() 第十五章
夷衡把她带到九天桃林,眼前一树一树的桃花烂漫,经风一吹,落红漫天。
扶罗整颗心撞在了眼前的粉色里,明明见惯了同类花叶之美,却没想到,这最寻常不过的桃花聚集一处,竟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身后衣衫轻动,扶罗才想起她方才见到的一幕,顿时又是嫉妒又是恼恨道:“我看见了。”
夷衡君不知所以,道:“你看见什么了?”
扶罗满脸委屈,道:“您为何对那病秧子那么好?这星云扣便是他送给您的。”
夷衡摸着下巴,吭吭巴巴道:“额,这个嘛,说来话长,这是有缘故的。”
扶罗上前一步道:“这个且先不说,之前呢?您为何二话不说就把我卖了,芷薇殿是个什么地方?这个不许,那个不让,您不想看见我,倒不如把我打回原形,放在随便什么地方,也比那个地方来得自在些。”
夷衡身姿挺拔,硬是被她逼得往后退了一步,虽事出有因,可他并未作半句交代,把她们放在那里不闻不问实在严厉了些。心里多少有些内疚,偏了头故意不看她的目光,道:“此事我考虑不周,我并非不想见你,这样吧,我可以许你一个愿望,但凡我做得到的,不违背天道本心,我都答应你。”
扶罗将信将疑道:“真的吗?”
夷衡点头。
扶罗一眨眼睛,狡黠道:“那,我有一件事一直瞒着您,我说出来您不要生气。”
夷衡便道:“是打伤了喜丧神,被天君罚去下界,往三界递送拜帖之事么?”
扶罗瞪大眼睛道:“您怎么知道?!”
夷衡难得大方一次,道:“此事到此作罢,以后无需再提,我不生气便是,只是下次行事万不可如此莽撞,这个不算,你还有什么心愿?”
扶罗长松一口气,瞒了这么久,终于不用再遮遮掩掩,心情顿时大好,想了一想道:“我最大的心愿便是早日见到恩人姐姐。”
夷衡道:“你放心吧,她现在不在这里,到人间游历去了,待她回来,我会尽快让你见到她,这是原本便答应你的,也不算数。”
扶罗想来想去,终于试探道:“那,您可不可以给我亲一下?”
夷衡噎了一下,放弃挣扎,道:“算了,你不要再想了,还是我直接送你一个比较实在。”
扶罗嘟起嘴巴,心道果然不出所料,耷拉着脑袋道:“哦。”
夷衡一边把玩星云扣,一边道:“天池那日,我见你灵力使用不得其法,知你心法所修不行,不如我教你一套心法,想是对你修行会有很大助益。”
扶罗不知他会替她想到这些,着实吃惊,突然想到什么,喜道:“说起那日,我见夷衡君曾使出一套功法,跳舞一样,好看极了,不如教我那个吧!”
夷衡一愣,道:“你倒是会选,此舞名唤‘噤若寒蝉’,是我自己所悟得来,从未教予旁人,既你想学,便试试看吧,能不能学会便看你的了。”
二人在这九天桃林相对打坐,很快进入忘我之境,一如那日天池之中所舞,果然是“噤若寒蝉”。夷衡一舞,惊天绝世,这天地之间,怎会有如此天人,无双风华!扶罗眼里心里只有眼前一人,一舞毕,久久沉浸其中,如痴如醉。
夷衡睁眼,见对面之人笑得口水直流,满脸傻样,哭笑不得,冒然叫醒她恐有重伤之虞,只得站在她身前,不经意道:“你再不醒,我可走了。”
打坐之人依旧一动未动,夷衡青袍方起便一紧,却是身后扶罗拽住他衣角,眉眼笑似一幅画,道:“莫恼莫恼!以后这舞,您可千万不要跳给我看了,否则我又沉醉不醒您又怪我!”
夷衡“啪”得敲了她一脑壳道:“到此为止别贫了!快走吧,小心回去又得挨罚!”
扶罗“腾”地站起来,道:“那可不行!这次是您拐跑得我,怎么还罚我,若是您再撇下我,小心我哭死给你看。”
夷衡被吓得一愣,道:“好了好了,我在天庭自在惯了,从来不觉得要守什么规矩,这次没多想便把你带出来,是我的错。你不知道,以前我总是戏耍天庭四仙,风伯、雨师、雷公、电母,觉得他们甚是有趣,偷风伯的风袋子,雨师的降雨伞,雷公的引雷针,电母的闪电杵,躲在一边看他们着急来找,累得满头大汗,非得挨到时辰,把灵器从天上扔下去,让他们在人间现身,看人们对他或是求晴求雨,或是感天谢地,有时玩过了头,要么误了时辰,要么降错了地方,累他们受罚,却也拿我没办法,现在想来,倒是受了诸多委屈。”
扶罗听着他将往日所为如数家珍,一一道来,既觉有趣,又替四仙家深感辛苦,道:“真有意思,夷衡君,什么时候再同他们玩,带上我好不好?听说人间甚是繁华热闹,你们怕是见惯了的,好歹带我也见一见!”
夷衡把星云扣往头上一抛,反手接住,灿然一笑,道:“这个嘛,倒也不是不可以,你真的想去?”
扶罗点头:“想去想去。”
夷衡挑眉一笑,挺身一跃飞上桃花树枝,坐于桃花间低头唤她,“那便从我手中讨得这星云扣,你什么时候拿到了,我便什么时候带你去。”
扶罗仰头笑得天真烂漫,“这还不简单!瞧我的!”自以为轻松拿到东西的某人,刚飞起来便撞上一堵桃花墙,显然是夷衡动的手脚。
扶罗瞪着眼睛,声音穿过桃花墙直冲进夷衡耳朵里,“夷衡君!您这是耍赖!我怎么可能穿得过去!”
夷衡君却一副无辜样子道:“诶?这可不关我事。是星云扣自己起得风,耍赖也是它耍的你,你找它算账去。”
扶罗气急,鼓着腮帮子谴责他道:“好。你,您别以为这样便困得住我!我偏要穿过它让你,让您无话可说!”
扶罗被困在桃花风阵里想尽各种办法闯出去却一点用也没有。忽然,一片桃花飞到她眼前,她“倏地”伸出两指夹起,眼睛一亮,望着前方道:“我就不信这样还不行!”
她蜷起身子,慢慢地从身上泛起灵光,转眼变成了一朵艳丽的凤尾花,就这样混在桃花瓣中乘着风行。本来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可不知怎么风愈来愈烈,她竟被刮出了桃花风阵远远地被吹走了。
凤尾花顿时大叫,“夷衡君!夷衡君!救我!救命!”
风太大了,夷衡玩得兴起根本听不到她的呼唤,凤尾花以为死定了,恨得能咬下他一块肉来道,“夷衡君!我就算死了也一定会回去找你!你倒是应我一声啊!”
一条红线远远地从另一边拉到她跟前,牢牢地缠上她的本体,一阵风起,眨眼她便被捧在了夷衡的手掌心上。
夷衡眼角含笑问她,“没事吧?”
扶罗变回原来的样子,头发显得有些凌乱,手中握着星云扣,而星云扣握在夷衡的手里。
她抬眸一笑,一时花开烂漫,“我拿到了!这下你还有什么话说?”
此时忽然一声高唱,“喜丧神献上拜帖!风雨雷电四仙家同上!”
夷衡君收回手眨了眨眼,趁机道,“是丧门星和风雨雷电四仙家,这四个宝贝一向怕极了那老兄,这会子怎地同他一遭来了?不行,我得看看去。”
扶罗树桩子似的挡在他的面前,很难相信会遇见这么厚脸皮的人,开口却道:“您上一次睡得还不够多么,这会子又上赶着去?”
夷衡没办法,忽然福至心灵道:“扶罗,你知道芷薇殿对擅离职守的仙子是如何惩罚的么?先是关到黑漆漆的小黑屋禁足,不给吃的也不给喝的,把你饿得眼冒金星,花瓣都蔫蔫地掉在地上才给放出来,然后……”
扶罗惊恐万状,只怕他后面说出更可怕的东西来,谁知夷衡反倒停住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又耐不住好奇,问道:“然后什么?”
“然后,你还不准备回去么?趁着现在还没发现或许能逃过一劫。”夷衡不禁想:这小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好骗,这么个没脑子的空心花,活下来真是不容易!
扶罗这才想起她正是擅离职守的一分子,撒开脚丫子往回跑,边跑边道:“夷衡君,你,您又害我!你,你,你等着我!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夷衡君咂了咂嘴,摆手冲她喊:“好!我等着!放心吧,即便被发现也没人要你的命,慢点跑!”远远又听到一句话飘过来:“星云扣,我一定会抢回来的!”再看,便看不到踪影了。
夷衡摇了摇头,心道:傻丫头,想去人间,岂是一个星云扣能决定的?转身抖了抖袍子,发觉身边像是少了什么东西,想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是把莫鱼给丢了,抬脚正要往回找,又想起之前被那么一群人缠着,那小家伙儿倒是一点没捣乱,只顾着满桌子找吃的,吃饱了便往他身上一倒,呼呼大睡,后来见着了扶罗,急着追她,随手把他丢给了七玄,如此倒也不急了。
蹲在树上望着不远的方向,对方才人前所做之事着实头疼,他是真忘了扶罗这茬了,不过他做事向来不太守规矩,应是没什么大碍吧,想想便也释然,反正还有七玄呐,天塌不下来便没事,塌下来了也是他顶着。
礼会上七玄忽地打了个喷嚏,把已变回原形,趴在他身上呼呼大睡的小麒麟兽给震得一个哆嗦,睡眼朦胧问道,“怎么了?”
七玄四处瞧了瞧,轻轻拍他,“没事,八成你的夷衡君又在想坏点子了,睡你的。”
喜丧神驾到,礼场气氛便有些微妙了,喜丧神功体特殊,凡是与他接触之人,少不得会被他的丧气沾染,且反应到身体之上,会产生昏厥或是其他地方不适,换句话说,当是一种自带的毒气。是以,向来喜丧神所至之处,方圆五里无物,倒是一处天庭奇景。
这厢到场,众人能避皆避,喜丧神倒也见怪不怪,施施然走到自己席上坐着,身后跟着风、雨、雷、电四上仙,一个个哭丧着脸跟着入座。
该说这四位是倒霉呢还是倒霉呢,回回被他欺压,不过说起这四位,在众仙家中本就属于异类,说话行事都不像其余仙家中规中矩,颇有几分夷衡之风,所以才与他结下了一段解不开的孽缘吧。
夷衡君平时虽不着调了些,总爱捉弄他们,却从不曾真正逼迫过他们什么,且在这礼法天条森严的天庭之上,总会处处袒护他们,严格意义上来说,夷衡君对于他们,绝对是友非敌。但是这位,四人偷眼觑他,想着趁他不注意,怎样神不知鬼不觉脱身。
这位绝对是个丧门星。明知自身与他人不同,还要如此强人所难,虽然没有朋友着实可怜了些,但好歹也替他们想想。以他们的修为也仅仅在天庭有一席之地,没那么大的力量完全抵制他的毒气,说会儿话还好,若是长时间待下去,怕是逃不过闭关休养的结果,可忌于他的威压,到底有贼心没贼胆,四人身在席上如坐针毡。
这厢急得满头大汗,默默祈祷谁来大发慈悲救他们于危难,不约而同想到的都是夷衡君,可是,用着那人的时候,偏偏连毛的影子也没有。
七玄君注意到这边情况,虽有心前来搭话,但是因顾忌先前一事,到底没有擅动,撇到身旁一副若有所思的魔君无夜,便笑道,“怎么?魔君对那位喜丧神也有兴趣?”
魔君无夜眉角斜挑,道,“七玄君这个‘也’字倒耐人寻味,莫非还有别人有这兴致?”
七玄心中苦笑:“除了那个不省心的,还能有谁?以前总是去招惹别人,现在没本事招惹了,终于反过来被人欺压,果真报应不爽呐。”嘴上只道:“以前,夷衡有事没事会和他切磋一两招。”魔君无夜哈哈大笑,“哦?连夷衡君都上了心的,本君也想领教一下!”说罢,一步瞬移便到了喜丧神身边。抬手一勾,道:“久闻大名,不如借此良机,你我切磋一下如何?”
喜丧神拈着酒杯抬眼,好一阵打量,才道,“魔君无夜?想不到有人还有这本事,把你这杀神也请来了,久闻魔界之主好战嗜杀,你这出场方式倒是不负盛名。”
“废话少说,你可应战?”
喜丧神自然不会怯他的场,冷哼一声,放下酒盅,瞬移至席下,与魔君无夜遥遥相对。
二人气势斗转,杀意四起,眼看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众人心中都捏着一把冷汗。七玄见场面失控,刚站起身,这边一个身影极速行来横插二人之间。青袍临风而动,像是一扇画屏从天上落下,青丝如瀑,转身风华一笑,道,“二位少安。若二位有心,像平日那般大战太过无趣,不如听我的,不用语知,不用血嗜,只赤身肉搏,若是谁先出了这方圆十尺,便算谁输,如何?”
见到这素华青袍,众人大松一口气,风、雨、雷、电四仙从席上瞬移而下,站在他身边,急道,“你可算来了!不然,可要闯出大祸了!”
夷衡君扭头朝他们眨眨眼睛,小儿女姿态十足,四人顿觉像是吞了一只苍蝇,果断选择闭嘴无视,这种时候,谁先开口谁找虐。
对战二人习惯了这人以任何方式出场,倒也没甚着奇,将身上袍子一把揭下,扔在一边,齐道,“便听你的。”
魔君无夜内穿赭衣,喜丧神还是一身墨衫,不用灵力和术法,实打实的拳脚功夫,二人一出手皆无虚招,对上便是硬碰硬,他们身量相当,修为上又同是上乘之境,实力相差无几,这么一回合下来,倒真有些难分伯仲。
二人交手之间,火花四溅,你来我往,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简直比最精彩的好戏还要热闹几分。
四下皆被吸引而来,以二人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圆形站台,十尺以内是二人战斗主场,再下来便是最近的夷衡君,以及风雨雷电四仙。说也奇怪,他们十尺之内竟也无人上前,所以,这样纵观一看,却更近似于一种环形场阵。
不知想起什么,夷衡君这个时候也不忘逗上四人一回,勾了勾手指,冲他们神秘一笑,道,“想不想见识一种新玩法,我们来赌一赌他们谁输谁赢,如何?”
四人对视片刻,想起这人一向把人往死里作的恶趣味,不约而同连连摆头,十分自觉地与他拉开一尺距离,模样甚是无辜凄楚。
夷衡眉峰一挑,四人瞬觉一股强大的压迫力在他们头顶徘徊不去,心里万马奔腾,叫苦不迭,雨师其实不是会轻易妥协之人,但是在他面前一向坚持不过“三笑之间”,这时见他一笑,脑袋晕晕乎乎便道:“怎么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