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六章
夷衡托起下巴沉默片刻,蓦地打起一个响指,道,“有了,输的人,要随着之后的节目,献上一支舞如何?”
四人闻此,狠狠咽了口唾沫,不可置信道,“你,你确定?”
夷衡君浅浅一笑,道:“自然,怎么?你们是想拒绝么?”
雨师被这一笑闪瞎了眼,当即满脸娇羞爽快道:“没有!夷衡君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您的!”整了整衣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好,到底是本君看上的人,有魄力,你们怎么说?”夷衡抬眼看其余三人。
风伯旧态重萌,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子,无奈道:“我老汉若不答应,怕是也摆脱不了您的魔……不,您白白净净的手掌,我还是省了您的力气,您说怎么来就怎么来,我只和这没羞没臊的小白脸算账!”说着眼睛眯起来,摩拳擦掌想要试试自己的拳头还有没有力气,朝着雨师便砸了过去。
雨师第一反应便是抬起胳膊护好一张帅脸,露出一只眼睛道:“风伯伯,当心……当心啊!打人不打脸,做神仙可不能做这种混账事情!”雷公最喜欢当和事佬,二话不说插在二人中间,低声下气道:“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好好说………”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结果雨师逃过一劫,他却成了一个熊猫眼,捂着眼睛,万分委屈冲着电母叫:“电电!风伯打我!好痛啊!”
电母掰开他的手给他揉眼睛,恨铁不成钢道:“说你多少次,胆子小就不要自己找事,你把拳头伸出去看他可有你的大?”眼睛一瞪道:“小风儿,你可是皮痒痒了不成?要不要我帮你松松筋骨?”
风伯一听,头发炸起,抱着胳膊直哆嗦道:“不用不用不用!我真的一点也不痒。”
夷衡耍着大椿看戏看得津津有味,这时听到雷公悄悄凑在电母耳边道:“电电,打赌我可不可以不参加?”
电母看了看夷衡,眼皮子一阵一阵跳,心道:你不参加?这祖宗在这,你敢不参加!于是拍着他的脸义正言辞道:“不行!不准!不可以!”雷公顿时耷了脑袋,低头认命。
电母看着他那可怜样子,到底不忍心,狠狠把他一拍,安慰道:“雷雷不怕,有我在呢,再说了,我们也不一定会输啊!”大手一挥,在板上钉了钉,道:“本仙子豁出去了,赌!”
夷衡君闻此大笑,猛地一掌拍下来,电母只疑心元神是不是被他拍散了,便听他道,“你们可越来越对本君口味,没折了神仙风骨,一支舞事小,输不输得起便事大了,逢此良辰不易得,咱们便当给礼会添了彩头了。”
四人只觉重生无门,心里暗道:“您上去的确是添彩头,我们可就是丢人了啊!”
蓦地青袍一振,转向场中,掷地有声道,“我赌魔君无夜。”
这厢三人相望片刻,硬着头皮齐道,“我们赌喜丧神。”
打斗中的二人全然不知被人当了筹码,依旧打得烽烟四起,而有心之人也早已将方才几人谈话听进耳里,按捺不住心花怒放,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道,“莫不是我天公作美,好运大放送?不但有难得一见的双巨头现场格斗秀?还能看得着风雨雷电超级组合实力霹雳舞,最最难得的是,还可能见得真人版昙花一现天人惊鸿舞”!兴奋之余,心中只回荡出三个字,“赚到啦!!!”
于是,不知是谁打头开了先例,喊了声,“我赌十个珍珠贝,天人惊鸿舞必出。”
“我赌二十个水晶珠,实力霹雳舞不会错过。”
“我赌天人惊鸿舞。”
“我赌实力霹雳舞。”
“天人惊鸿”
“天人惊鸿”
……
会场中央沸反盈天,在这第一日即将结束之际,偶然迎来一次高潮之前的预备高潮。
夷衡君把身后议论听得一清二楚,想不到他心血来潮的赌局,会造成第二场局中局,刚刚出口的话忍不住想卷袖往回收,忍住了牙疼暗道,“如果我现在跑了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夷衡暗暗观察局势,只见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比那千年蚕茧都要密密麻麻几分,心里突突了几下,第一次为自己的不着调实力买单,手上一动,下一刻被四人横手拦住,“夷衡君,甭逃哦,现在才刚刚开场。”
夷衡抽回手,若无其事拍了拍袖子,“谁要逃?不过先预热一下罢了。”
心里却已内牛满面,“老天,我想收回!我想把我刚才的话收回,让我收回好不好!”
……
那厢只闻一声高唱,“天君,天女上座入席。”
未见其人,却见两位仙子及其两位小童降临在高台之上,光华璀璨的莲花台,预示着其上之人身份的非凡。
待他们两两在主座之后站定,终于聚万人之瞩目,二位天主在莲花台一左一右闪亮登场,众人遥遥望着,黄梵一身护体神光,走到哪里,光华撒向哪里,携天女在席座之前俯瞰众神,众人敛衣下礼,天上地下,在这一瞬间,皆臣服于脚下。
“恭喜天君,天女,九州同庆,万众归心!”
黄梵摆手平身,把那袍子一撩,仿若金乌踏足,展翅长鸣九天,目光扫向一处,入座道,“寡人似是错过了什么好戏,众卿难得齐聚,今个儿倒是热闹得很。”
魔君无夜与喜丧神的对决被黄梵的到来骤然打断,喜丧神白白分去了一分心神,魔君无夜抓住这一丝空当,手上不遗余力,集中在右拳之上,全力打出。
喜丧神失了先机,来不及闪避,只得硬生生吃了这一拳,可这样输了哪能甘心?眼看将要被判出局,双掌紧收,一如猛兽作最后反扑,死也要拉上垫背的,众人只见二人纠缠一团,以迅雷之速冲出十尺战圈,气势滚滚,分毫不让,再看,两人俱已出局。在黄梵入座的同时,这边亦尘埃落定。
这当,大战结果显然比天主降临还要大受瞩目,所有人屏息凝神将目光投向一个方向。
便连天女都忍不住被吸引过去,华贵中尽透雅致笑道,“天君所说不错,果真一场好戏,可惜只瞧了个尾巴。”
而众仙家千言万语只化成仨字,“赚到啦!!!”,无比激动。
七玄瞧着这一幕猛吸了口气,隔着人群朝那边望着,表情几番纠结,哭笑不得道,“嗬,夷衡啊夷衡,话多是祸啊,话多是祸!”
风雨雷电一副雷劈的样子,眨眨眼睛看向身侧,道,“夷衡君,这结果,可怎么说?”
夷衡君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如青山一隅,巍峨沉寂:“天道冥冥,神道茫茫,我待苍天可畏,苍天欺我善良,甚荒唐啊甚荒唐!”
转身一派郑重道,“若不然,我们全当打平,忘了那个赌约如何?”
话刚出口,晴空一道霹雳,打得众人心里发毛,电母两手掐腰,目光所及,噼里啪啦电光石火,冷哼一声,道,“当着我一个女人的面,几个大男人可撑住了脸子!”
夷衡君艰难经受天人交战,蓦地被黄梵点了名,“我说七玄夷衡啊,今日来者皆是贵,你们可得把人照看好了,但凡让我听到不适言的一耳朵,我可饶不了你们。”
三人隔着老远,目光在空中交汇,想法不言自明。
夷衡君忍不住叹了口气,“既要大情小事取信于人,又要里子面子帮衬天君,做个神仙真难啊真难!”
偏偏七玄还赶着一边添乱。此人水一般的性子,柔时至柔,刚时至刚,不管应付何人何事,但凡他出马都手到擒来。天庭众仙家曾流传一句话,“七玄君一笑,要收起尾巴做人了”。便听他道:“天君尽管宽心,夷衡君已然无可挑剔,不但尽心招待贵,还特别准备了节目以表诚意,是吧,夷衡君?”
这厢已有一众仙子彩衣绫罗,踏歌而来,其中竟还有两张熟悉的面孔,手捧花篮,步履翩跹,所过之处,芳香弥漫,花瓣纷飞。
而消失已久的妖泠王与媚姬,伴着仙子的入场一齐现身,出现在夷衡君身旁,恰好扶罗扶鸢与其擦身而过,因为素纱遮面,眼睛便格外地引人注目。
瞅见了这一眼,媚姬竟也有片刻失神,看向那目光汇集之处,笑得高深莫测,道,“夷衡君,那两位女子你可认得?”
夷衡君对二人的现身并无任何惊奇,反倒意外她怎么对两位使女那么感兴趣,略抬了抬眼皮,道,“认得,怎么?”
“哦?那可当真有趣了……”媚姬一言之后,便无下文,如丝的媚眼直勾勾落在他身上,意义不明。妖王泠见她眼中竟与平日不同,她是真的认真了。心里略微不平衡,手上便起了小动作,悄悄放在了她纤纤细腰之上,媚姬回神,嫣然一笑,给了他一个深情亲吻,分外甜蜜。
夷衡全然不见,心里暗忖她此言何意,联想到扶罗他们下过人间,与媚姬泠王都有接触,媚姬绝不会平白无故说出这话来,或许是预料到什么,一时心烦意乱,又想起方才赌约,更是头痛不已。
此时看向场中,一众使女行至中央,两排队列自觉收尾相接,袅袅婷婷围成一个空心圆,头顶花篮,翩翩起舞。
与此同时,一段空灵渺远的嗓音响彻天穹,一声一声,辗转悠扬,情意绵绵,仿佛看到一位含羞娇怯的少女,手捧青梅,遥诉衷肠。
一缕轻纱悬空而下,仿若初春的细柳,迎风招摇,细瞧其中,一女子倩影若隐若现,而之音,便从其间传出。
随着脚尖触碰地面,那少女终于揭开神秘面纱,其歌声缠绵绕耳,极尽露骨大胆,诉尽心中所思所想。
再看她手中,果然手把青梅枝,点点红妆扑面,心事一眼看穿,万花丛中,一众少女三三两两浅笑嫣然,时而闲坐,时而嬉闹,唯她一人寂寂而过,峨眉不展。
下阙歌起,一少女自天外而来,不避不遮,绵绵心事经由秀口,若春蚕吐丝,分缕不留。
落地,二女迎面,相望不相说。
至此,此曲中表述之情,之意,已随着歌舞尽显众人眼前。
众人尚且在青梅中恍惚,这厢,又一女荡风而来,曼妙身姿隐于梅株之间,歌声较先前更加炽烈,将说难说的羞涩,倾诉衷肠的骇言,不忌风语的勇敢,在此刻,那女子是场中最耀眼的星辰。曲子终阙,以三女和声结尾,全场落针可闻。
此歌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见编曲之人有着何等才智与气量,今闻此一遭,真乃旷世佳音。
正当退场之际,空中突然砸雷一般砸下一人来,刚好落到那女子三人跟前,仰着头,一脸无辜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再唱一曲?什么都好,与人打赌,得还了这债。”
仔细一看,那三位女子很是面熟,竟是芷薇殿使女,彩衣彩云彩玉三人。
闻此,彩衣先是望向主座之上,大使女娥眉娥英二人不知所谓,只当她有话要说,便以言祭问道,“何事?”
得知始末,娥眉略一思索,便道,“那便唱一曲《惊雷》吧,众人皆不必下场,同一坐列,无须起舞,只作唱和,彩衣,你三人主唱。”
“是。”
于是,上一曲余韵未消,一曲《惊雷》又徐徐登场。
此曲一改迂回婉转,唱声铿锵有力,一个个音符,淌露着生命的决绝与九死不悔,经由女子口中唱出,更似九江之水连绵不绝。
随之而出的,是四个身形不一,姿态各异的怪人,一威武汉子拿两把铁锤张牙舞爪,一圆脸讨喜的年轻人鼓着腮帮子左瞧右看,一曼妙女子顾盼神飞对镜梳妆,而先前空降的那人,轻飘飘的穿梭于几人之间,目露戚戚,梨花带雨。
当看到四人真的像模像样跳将起来,静寂之后,一片欢声雷动,整个行之大道池,因了意外的表演,却更显鲜活了。
在三阙之后,忽而惊起的雄浑之声,震吓全场,声音所出,竟是那四人。
听过三阙,将那唱词、曲调已然熟记于心,此番唱来,雄浑男声之中,隐隐飘来一阵吴侬软语,抑扬顿挫之间,教人心神激荡。
众人沉浸在这唱腔与舞蹈之中,怪异的舞姿惹人发笑,怒吼的曲调掷地有声,便连场中之人,彩衣三人的主唱,其余众人的唱和,都跟着息了声,被他们声声震动,全场沉浸其中,高潮却戛然而止,末了,只听四人中那女子道,“夷衡君,这个赌,我们已清,剩下的,便看你的了。”
霎时,青袍翻飞,手中乌木枝转眼变成一把长剑,剑走龙蛇,电光石火,口中却唱,“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光华淋漓的剑,黄粱一梦的词,众人似乎被带到一段一醉不醒的过往之中。
此刻的夷衡君,一双明眸更甚十里星子,耀眼的光华,是连明月也比将不过,那是和往日完全不同的气质,好像身上唯一被束缚的那根线,突然间断了,现在的他,才是天地间最潇洒无忌的观夷衡。
一万年前,一虚静里,凤麟台。
一紫衣女子,白纱簪挽青丝,她的美,是不足以用言语形容得尽的。
她高高站于青石之上,一精致陶埙放置唇边,望着石下之人,低眉一笑,至此,眼里再不见芳华。
“夷衡,你来舞剑。”
“诶?为什么又是我?”
“那我问你,寒溟,祉离,七玄,擎央他们各有各的看家本事,哪一次你赢得过他们,若你能比得过他们其中一人,那便不必你来了。”
四人一派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温不火,有节有礼,眼里满是“哪里哪里,都是谬誉”,肚里却道,“你可不服,比一比试试?”
夷衡吹胡子瞪眼睛,嘟嘟囔囔拿出剑来,还硬是死要面子:“哼,舞就舞,论舞剑你们谁能比得过我来试试?”
四人退避三舍,“不敢不敢,舞剑你可是完胜,谁让你回回打不过。”
“你,你们,欺人太甚!”
凤麟台嬉笑之声久久不散,那是千万年来最最熟悉的记忆。
可是转眼故人不在,曾经那相濡以沫的朝朝夕夕,永远永远只能留存在回忆里,女子不在,凤麟台再无主人。
空寂苍茫的曲调,不悲不喜,不欢不嗔,听之宛如畅游在岁月长河之上,水光粼粼,前不见去者,后不见来人,心神再无此间宁寂。可是,若是仔细分辨,隐隐能从其中听出一丝难以掩藏的伤情来,滴滴答答,随着回忆流进这无尽长河之中,落不下一丝声响。
她最喜紫色,紫色乃星辰之色,命运之色,万物皆于紫色之中,她说她的性命一定也是属于紫色,果真她从紫色星辰而生,又殒于紫薇大地,她的名字叫做女娲。此名承载万物,可能唤她此名的,却只有始神七君,自她魂归天地,一万年里,再无人可唤,无能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