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末,狂风卷着雪花,从每一个刁钻的角度进入行人的衣服里,让他们拥抱严寒。
我叼着烟,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看着人们步履匆匆,瑟瑟发抖,“我之前到底是怎样的人啊”没想到自己这次住院竟然害了这么多人,我不禁这样想。
“该干什么去呢?要还的债很多啊”这样想着,我走到进了地下通道。
“来吧,在这一月的北城,吹吹这寒冷的风,来吧,在这一月的北城,看看雪花跳的舞”
一阵歌声传来,我看到不远处有个歌手,正弹着吉他唱着歌。
“哥们儿,唱得不错啊,可以告诉我这首歌叫什么吗?”
“你不知道?你不是本地人吧?这是这里的民谣一月的北城啊。”
“哦,谢谢。”我转身要走。
“哎,你拿着小提琴,也是搞音乐的吧?不赏点钱吗?”他指了指铺在地上装钱的琴包,直白地说道。
“呃,我没钱。”我把口袋都翻出来给他看:“实不相瞒,我失忆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还有我回拉小提琴这两件事。”
“失忆?你以为是你演韩剧呐?算了算了,看你穿得那穷酸样,我也知道你没钱,行了,这地方归你了。”说着他装了吉他走了。
“哎!?别走!我不是”我喊着,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是挥了挥手。
得,把我当抢地盘的了。
“不试试看就放弃了吗?”照片上母亲慈祥的微笑浮现在眼前。
“是啊,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我放下琴盒,拿出琴拉了起来。
一瞬间,各种乐谱各种旋律全部涌进大脑,我不遗余力地将它们发挥至极,然而路人只是路过,却很少有人给钱。
“水平也就这样了,知足吧”一天下来,我用已经无法再继续演奏的冻僵了的手指,把并不多的一堆零钱装进口袋,收起琴,再拖着冻僵的身体回到家里。
我悄悄地打开门,钻进去,再悄悄关上,没让刘大爷听到。
“吃个泡面吧,不会弄出太大声响。”我小心翼翼地点着燃气灶烧起水来,即使是在家里,我也像做贼一样尽量蹑手蹑脚地行动着。
不是为了逃债,而是现在这些都是因为我住院造成的,我没脸见他们,我也不想让他们阻拦我,“这个债,我一定会还上。”我发誓道。
然而烧开了水的燃气灶发出的巨大报警声,我赶紧关掉,可惜的是刘大爷还是听到了。
“小欧,把门打开!”刘大爷使劲敲着门。
“师父,怎么了?”我打开门。
“你小子,早上突然跑到哪去了!?我和你王师父到处找你,急得他都快发动派出所的民警找你了!!”
“啊?”我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么夸张的地步。
“快,给你王师父打个电话!”
“哦。”我打通电话:“师父,我错了,我回来了嗯嗯,对,我好着呢,我就是找琴行啊、当铺啊什么的卖琴去了好的,您放心嗯,师父再见。”我仍没有说出真相,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你这小子,可担心死我们了,什么都不记得还乱跑”刘大爷眼眶又红了。
“师父,我错了。”我跪了下来,像一个小孩一样认错道。
“傻孩子,再别乱跑了。”他赶紧把我扶起来。
“嗯,但是我找到工作了。”我掩饰道。
“什么工作啊?”
“在一个西餐厅里拉小提琴,工资挺高的,老板人也不错。”我找借口说。
“哦,那就好那就好。”
“哎呀,你一个大小伙子就吃这个?”刘大爷看着我刚弄的泡面说道。
“没什么胃口吃饭,今天餐厅老板请我吃了很多东西,都撑死了。”我继续胡扯道,其实我巴不得吃点好的啊,但是,经济吃紧,我也不想让大家担心,没办法啊。
“那哪行啊?你刘师父买的菜还有剩,我去给你做饭啊!”
“不用了师父,真的吃不下。我要是想吃就自己做了。”
“当真?”
“嗯,千真万确。师父,您快回去歇着吧!别担心我啦!”送走了刘大爷,我吃着难咽的泡面,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有什么能让我恢复记忆呢?我多希望这是一场梦,我只是喝多了酒醉不醒,我不停地用拳头打自己的脑袋,不停地撞向墙壁,希望能够让自己清醒过来,然而,鲜血与疼痛告诉我,这却并不是梦。
第二天一早,我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厚厚的围巾手套,再一次来到了昨天的地下通道,拉一首曲子,给围观、扔钱的行人致谢,然后再拉一首,再致谢,不停地重复着直到天黑。
回到家里,我想哭却哭不出来,因为我的脸是被冻僵的
渐渐地,天气转暖了,不用再穿厚厚的羽绒服,不用再戴厚厚的围巾手套,我的头发越来越长,脏乱的胡子让我看起来像个乞丐,但我却依旧没有恢复记忆,我仍然每天躲着熟人去那个地下通道拉琴,然而钱渐渐地少了因为每天过来过去的上班族从来没变过,而我的新曲子,却越来越少了。有的人问我,你为什么不换地方?我只能是笑笑,回答一句“因为这里最不容易碰到熟人”,他们也只觉得我是怕丢人便不再多问。
然而熟人,最终还是碰到了。
那天晚上我正在收拾琴准备回家,一群白领像是喝多了一样,从通道口晃晃悠悠地走下来,不时发出嘻嘻哈哈的声音。
“哎哎哎,哥们儿,先别收啊!今天是我们新上任领导的生日,你给他拉首曲子再走,这些钱啊,都是你的!来首生日歌吧算了,那个太土了来个伤不起吧!”跑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西装的白领笑嘻嘻地说着,拿出一茬红票来,看上去至少有一千块。
“对不起,这个我不会,可以换一首曲子吗?”我礼貌地大声问道。
“他妈的,老子让你拉什么你就拉什么!还给我讲条件!?不会拉就滚蛋!”黑西装男在我耳边小声威胁道。
“先生请你放尊重一点!”我的尊严受到了攻击,我不由自主地咬着牙捏着拳对他喊道。或许,我之前就是这样一个人吧。
“尊重!?你他妈的一个破要饭的还好意思跟我谈尊严!?”他看我说穿了,也不再掩饰音量,提着拳头就要冲上来打我。
我没理会他,蹲在地上继续收拾起琴来。不是认怂不敢动手,而是我没有动手的资本了,我惹的祸已经够多了。
“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他身后的领导模样男人突然走了出来,拉住西装男。我依旧低着头,听声音只觉得这领导意外地年轻。
“会长,我这是帮您出头呐,您怎么还向着这个流浪汉说话?”西装男一脸诧异却仍不忘拍马屁,刚才的话让他的酒完全醒了。
“连对人、对艺术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协会玄关上的尊贤爱物四个字是装饰品吗!?美术协会还容得下你吗!?”年轻领导责骂道。
“会长,我刚才是喝多了”
“我父亲常给我说,一个人的品行究竟如何,在酒后就会暴露无遗我是看错你了,之前觉得你是我们协会贡献最大的,我本还想提升你做常任理事的,现在看来,免谈!”被称为会长的年轻人说道。西装男面如死灰地坐在了地上,而其他人都吓得不敢说话了。
“这位先生,非常不好意思,员工不懂事让您受惊了,我替他向您道歉。这样,这笔钱您拿着,就当是精神损失费了。”年轻人说着鞠了一躬,递过来一张支票。
“我不能收。”我依旧蹲在那里收拾着最后一点零钱。
“这是代表我个人的。”
“那我也不能收,我不是乞丐,不收嗟来之食。”
“那这样,您给演奏一首查尔达什舞曲吧,这样您就能理所当然的收下了这笔劳务费了。”
“好吧。”我再次把琴拿了出来,架上弓子,准备开拉。
“诶?欧阳!?”年轻人突然问了出来。
“啊?怎么了?”我没反应过来,答应道。
“真的是你!?怎么会是你呢!?你怎么在这!?”年轻人吃惊道。
我抬起头,说话的人我见过,但不是很熟,在我刚失忆住院的时候来看过我几次,是个大忙人,后来他越来越忙我就死活不让他来了。
“不,你认错人了。”我赶紧扭过头掩饰道,弄乱头发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流浪汉。我可不想让认识我的人看到我现在这幅模样。
“北城,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连子啊!!咱俩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啊!!”连子眼中噙满了泪水。
“抱歉,你认错人了,我叫张艺宝,在街头拉琴流浪好多年了,不是什么欧阳也不是什么北城。”我胡扯道,但是心里却如同刀割一样痛,面对眼前这位“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一定要这样吗!?有困难给兄弟说啊!为什么要这样?!”连子对我大声喊道。
“对,我是欧阳北城,你是连子对吧?”我抬起头,看着他:“不管我们之前关系怎样,但该说的我必须要说,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只不过是别人的负担罢了!你这样的大官能明白我的痛苦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欧阳北城变了!”
“不,不是我变了,而是现在的我跟你不熟。”我拿起收拾好的琴盒,迈步就走。
“站住!不认兄弟也罢,至少拿上这张支票!”连子快速开了一张十万块钱的支票。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是乞丐,不收嗟来之食。”
“那你把刚才的曲子拉完!”
“不好意思,我下班了。”我说着继续向前走去。
“那你拿着这个,不是钱。”他往我手中塞了一张名片悄悄说道:“去了就说是我介绍的。”
我不再拒绝,收起名片大步走了,连子也没有再阻拦。
“会长,这是怎么回事啊?”另一个胆大的美协会员问连子。
“他就是北城新闻界大名鼎鼎的欧阳北城。”连子淡淡地说道:“一年前他头部受了伤,失忆了。”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皆是吃惊不已。
“这,这样啊那他刚才说不收你的钱,为什么后来又收下了呢?你给他说了什么啊?”
“我给他的不是钱,只是一张名片而已。俗话说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在他想起一切之前,就看他自己的了咱们走吧。”
说:
从连子辞职报社到北城卖艺街头,时间过去了大半年,转眼又是夏天,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俩终于碰头,这段时间里,向来没有主见的连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使他变得如此成熟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