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十一章
雷公耷拉着腿坐在喜丧神身后,望着山下的人群连连叹气,他们下界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按着人界的时间算,该有半个多月了,喜丧神丝毫没有要走的打算,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电母瞅见他的样子实在看不过,握着拳头敲了他一下,“嘣”地一声脆响脆响,雷公立刻龇起牙来道:“电电!你干嘛。”
电母急忙竖起食指道:“小声一点!你不要命啦!小小年纪唉声叹气做什么。”
雷公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道:“电电,你说喜丧神还在这里等什么?他们说夷衡君早不在这里了,他那个体质,我害怕长时间留在这里这些凡人会遭难的。”
电母把他往身边拉了一拉,回头看了一眼“瘟神大爷”,这才小声道:“你还操这份心呐!我只求夷衡君千万别回来,还有那个凤尾扶罗,若是这些人说的那个女娃真是凤尾扶罗,那麻烦可就大了!明明投了凡人胎,怎么可能成了妖怪!喜丧神一定会拿这点紧抓着不放,若是一切都是真的,这次怕是连天君也救不了她了!”
风伯悄悄摸过来,两只手抓着头上蓬松的几根头发道:“我们要赶紧想办法,快点把这消息告诉夷衡君,让他别回来,小雨都这时候了,你就别拿画不当画了!你再看它它也变不成活人!快想办法呀!”
雨师十分不满他对画像动手动脚,把他的脑袋从画像上推开,又打掉他放在画上的爪子,使劲儿在他耳边吹凉风道:“想想想!想什么办法!我巴不得夷衡君早点回来!我都多久没看到他英俊动人的身姿了!想死我了!再说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又打不过喜丧神,又没办法在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递消息,又没办法离开,难道你让我站在这里大喊‘夷衡君这里危险!别回来!傻不傻!”
虽然他的话十分欠扁又欠拍,可仔细想想的确有道理,他们好像真的什么也做不了。雷公忽然站起身想要做什么,提起一口气很快又全泄了出去,抱着手臂蹲下来,显得十分弱小可怜道:“喜丧神未免太过霸道,再怎么样也不能封了路去吧!这样不是对他们太不公平?明明只想见夷衡君,为什么却为难这些凡人呐?”
电母这一次十分赞同冲他竖起大拇指,又一想不对,道:“你是个傻的吗?这么说不是显得我们和那些凡人一样,傻乎乎地被人当了鱼饵吗?”
风伯拍了拍她的脑袋,一本正经道:“电电你太看得起自己了!鱼饵好歹也有鱼饵的尊严,好的鱼饵才能钓得上鱼,我们最多也只是鱼渣而已,他压根就不指望我们能钓得上鱼,纯粹只是好玩出气罢!”
雨师终于放下了他的画,转过头来闷闷道:“小风你能不说话么?这话说出来你不觉得扎心啊?”四人相顾无言,无声叹气。
海涯上。
兰樱草偷瞄了一眼山顶,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看不见,用指尖勾了几下洛知秋的衣裳袖子,两个人鬼鬼祟祟越过众人朝海涯一角走去,石不藏发觉两人的小动作有心阻止,却被自家娘子拦住了,兰娘拉过他背过众人道:“随他们去吧,山石封路,我们没办法出去,总不能就这么干坐着,我听英子娘说,六儿家吃的已经不够了,还有镇上病倒的人越来越多了,真不知撞了什么邪!我们已经连续求了这么多日,那些神仙一次也没有再出现过,他们不肯帮忙,只能靠我们了!天这么冷,还是让大家早些回去吧。”
石不藏叹了口气,转过身招呼大家道:“大家伙儿别杵着了,看这天气,怕是不多久还有一场大雪,且回家去吧!”
众人听了,心中的希望再次破灭,自从那些神仙消失的当日,宝石山忽然有一山脚崩塌,大石全砸在进出镇上的必经之路上,如今外面的人进不来,镇上的人出不去,家里的储备粮也都吃得差不多,更何况还时不时有人无端病倒,可以说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彩石镇又大难临头了!众人垂头丧气纷纷离去。
忽然,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娃从兰娘身前跑过去,身后还跟着四个稍大一点的,最后一个落得太远,看不清身形,只听得见轻而稳的脚步声,兰娘手一伸,一把抓住最前面的小男娃道:“六儿!你们几个小崽子!都什么时候了还上窜下跳的!木澄呢!从今日起你们常到兰姨家来玩,你们石头哥不在,兰姨没个人说话,你们陪兰姨说话,兰姨给你们做好吃的好不好?”
六儿小脸脏兮兮地,身上穿的棉袄也破破烂烂,后面的四个兄弟长得极像,一听这话纷纷一蹦三尺高道:“好哇好哇!有饭吃啰!兰姨做的饭和娘一样好吃!我一定常去玩!明天也去!后天也去!大后天也去!大哥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最后一个孩子走近了,才看清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个子长得很高,只是人太瘦,往那一站,风吹一吹就倒似的,他怜爱地摸了摸弟弟的脑袋道:“哥哥不去了,六儿你们想去就去吧。”
兰娘把一群孩子都拉到身边,挨个儿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又摸了摸手,他们的棉衣实在算不上多厚,只是小孩子火力足,又一会儿不停闲,小手个个热乎着,兰娘便笑道:“好个小木头!把弟弟们照顾得不错,你不来,我一个人可招呼不了这群小崽子!”
木澄还是犹豫着,他们兄弟六个从小没爹没娘,娘在生下六儿之后便去世了,爹在他十岁那年离开家出门跑货就再没回来,他可以说从记事起就又当爹又当娘地把几个弟弟带大的。因为照顾弟弟,他从未上过学堂,不过他是认识观小先生的,那时候,观小先生经常在学堂过夜,他也只有在那时候弟弟们都睡着了才有自己的时间,偷偷摸摸去过两次之后就和观小先生熟识了,他喜欢听观小先生读书,因为他读的书都非常有趣,时间长了,他也跟着认识了很多字,而且认识了莫鱼,小石头,武儿和小罗。
从那个时候,小罗和小石头偶尔会带着他回家吃饭,兰娘和华夫人了解到他的情况对他很是照顾。他如今他长大了,有能力照顾弟弟们,他不想再给兰娘添麻烦,兰娘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笑着拍了拍身边几个小家伙的小脑袋,小家伙们便一齐跑到木澄身边围着他撒娇,道:“哥哥去吧去吧!六儿想去!”“五儿也想去!”“四儿也想去!”“小二小三儿也想去!”一双双滴溜溜的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木澄一向对弟弟的撒娇毫无办法,这一次依旧缴械投降,道:“怕了你们了!那就一起去!不过你们一定要听话!”小家伙们一齐举着胳膊道:“是!我们都听哥哥的!”目的达到,他们便欢呼雀跃朝前去了。
木澄呼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道:“兰姨谢谢您!又要您费心了,只是以后您还是不要再对我们这样好了,不然我怕以后离不开您,小石头回来一定骂死我!”
兰娘看着他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儿子,莫名地亲切,捧起他的脸搓了一搓,笑道:“好个小木头!什么时候也学得这样油腔滑调?从小到大都是老实巴交的性子,心思全用在弟弟们身上,这样能说会笑反倒让人更喜欢了,你放心,我们不会这么困着一辈子的,很快,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兰娘扫了一眼周围,海滩上人已走了大半,自家相公门神一样给不远处的两个孩子望着风,英子娘找了大半天不见英子人影,这厢刚瞅见人便想气势汹汹扑上去,石不藏连忙拉住了人道:“诶嫂子嫂子别动气!好好跟孩子说,这么大姑娘了别当小娃娃一样骂,指不定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做呢!”
英子娘狠狠抽开手,气得眼圈都红了道:“重要的事情?现在是什么时候?玩玩水就能让我们脱离困境吗?玩玩水就能把神仙请来吗?你好歹也是镇长!画像上的人明明就是学堂的那个观小先生,还有那个女子像极了华家女儿,当初所有人都说那女娃是灾星,是祸害,这一次又是因为她害我们大家成了这个样子!她害死了那么多人,连我的相公都给她害死了这样还不够吗?!你说!你告诉他们,华罗到底在哪里?当初你的儿子也和她一起走了,难道你就不担心吗?她是个妖女!妖女!你这样包庇她她会给你什么?你等着看吧!她早晚会把我们都害死!都害死!”
此时海涯上只剩下他们一行人,四周显得格外空旷,冷寂。海浪声渐渐停了,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在这片沉寂之中英子娘的怒喝裹挟着雪花飘进耳中,沁骨的冰寒。
这日,夷衡七玄一行人用一步瞬移术来到山脚下,看前方,大石果真将路口堵得严严实实,幸而没堵住去往渔村的那条小路,山石前热热闹闹聚集了很多人,大部分人身上都带着一颗散发紫色光芒的青石珠,其中有一些是渔村的人,武儿爹娘和黑子哥都在。
夷衡理了理衣裳,又打量了身后几人道:“所谓入乡随俗,我有言在先,从此刻开始你们便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不得随便使用灵术,不得暴露身份,尤其是扶罗和银银,我们辛苦为你们变了行装,你们可千万不要露馅了,彩石镇的人大多都认识你们,对他们来说你们可是敌人,我冒险带你们来这里,你俩决不能给我惹事知道吗?”
银银的装扮实在让人发笑,白色粗布衫,丸子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跑堂小二哥,他穿着这样的衣裳浑身不自在,没个好脸色,对夷衡的话也更加没好气道:“我凭什么听你的!谁要穿这样的衣裳,还要在那些凡人面前装模作样!敌人就是敌人!我不需要他们对我热烈欢迎,更不会去讨好他们!我要怎么做轮不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
莫鱼这个暴脾气一听就炸了毛道:“嘿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做得了什么?既然让你跟来就不会怕你在背后搞鬼,有本事放马过来!上次你对夷衡做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这一次连本带利看我不打爆你!”
石澜一见到武儿爹娘一早便站不住,好不容易撑了一会儿,这时听他们吵得不可开交越加心焦气燥,第一次没听夷衡的话擅自做主,撒脚冲了出去。
夷衡见他跑掉也没拦着,这会儿没再搭理银银,直截了当对扶罗道:“若你不想去可以留在这里,若是想去,就必须听我的,要来吗?”
扶罗下意识抚摸日暮带,这个动作让她觉得好像做了千万遍似的,本来满脸的不愿意,到嘴边却是:“我去,听你的就是了。”
夷衡对她的保证显然不太放心,又交代扶鸢道:“给我看好她,不要让她跑出你的视线哪怕一刻。”
扶鸢撇了身边人一眼,伸手拽住日暮带一角,举起来笑道:“放心吧,看她我很有经验。”
夷衡满意地点了点头,莫鱼在一旁嘿嘿笑,银银被一众人忽略有气没地撒,这时见扶罗要去顿时急了,拽住她一只手臂把人捞到身前,连着扶鸢都被拉着走了几步,道:“罗儿,那些人都不是好人!他们跟我们有仇,不会和我们握手言和的,你真的要去?”
扶罗笑了笑,像讨论天气一般漫不经心道:“我去不是要和他们握手言和,他们打,我便跟他们打,他们杀,我便跟他们杀,他们敢犯我一毫,我定回他们一丈,我又不怕。”
七玄听此豪言壮语撇了一眼夷衡,幽幽吐出一句来,“果真是你家的,什么时候都吃不得亏。”
夷衡摸了摸鼻子,转过身拍莫鱼道:“那个是变异品种,这个才是如假包换,哦,小鱼儿?”
莫鱼笑得一脸得意,抱着膀子道:“嗯,夷衡说得对!她才不是我家的,充其量也就是个冒牌小鬼,我才是正牌大王。”
扶罗不知怎么火气“噌”地蹿上来,冲上前把他从夷衡身边拉开,掐着他的耳朵道:“你这个矮半截儿!你说谁是冒牌小鬼!你有胆子再说一遍!”她的另一只胳膊被扶鸢拽着,两个人隔空拉开一条直线,扶鸢不得不妥协上前,接触到夷衡的目光,她无奈摇着日暮带道:“夷衡君,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七玄叹了口气,似乎对他们家的日常拌嘴已经完全放弃抵抗,只身便朝前走去,夷衡一见“守护神”走了,立刻狗腿似的追上去,觍着脸道:“七玄你怎么了?这山路难走不如我扶着你?”七玄连一眼都没有施舍给他,抬头挺胸走得气宇轩昂,显然定力练得着实到家。
夷衡一走莫鱼立刻跟了上来,扶罗骂骂咧咧迎头追上,扶鸢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陪着,银银无话可说坠在后面。
山道上,一位少妇拉着石澜的手淌着泪眼说着什么,少妇身穿碎花对襟短袄,头发用素巾包裹,未有多大年岁眼尾已见皱纹,石澜捧着她的手心握着,耐心听着她的话,眼眶红得好似涂了一层胭脂。
夷衡一行人迎着人群走来,好多人好奇地望着他们低头耳语。忽然有一人从人群中蹿出来,面庞黝黑,身材十分壮实,睁着眼看了他半晌,这才扑过来抱住他十分热切道:“观小先生真的是你!七年了!不!如今八年了!你竟一点没变!我们等了你太久了!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莫鱼看黑子把夷衡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有心上前帮忙把人分开道:“黑子哥还记得我么?我是莫鱼!我好想你啊!”
黑子上下一番打量后同样一把抱住,只不过有别于先前,是提起来抱,在他耳边近乎咆哮道:“是小鱼儿啊!这么多年怎么一点个儿没长?是观小先生不给你吃的?还是克扣了你的口粮?”
莫鱼被他勒得说不出话,还好这时有人走过来搭话这才救了他一命,这是一位身材高大面容要比年龄更加苍老的中年男人,眉眼和武儿很像,话还未出口已经咳了好一会儿,平了气息才道:“是观小先生回来了!我们等了好久了,我知大家有很多话要说,可是有件事很急不得不先解决,你看这是什么?这是几日前我在海涯岸边无意发现的,一张卷起来的白纸,被放进琉璃瓶里从海里飘出来,上面有一幅画,也有字,可惜我们没有人能看得懂,我想应该是里面的人想办法给我们递的消息,您赶紧看一看。”夷衡将纸张展开,看完之后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