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澜回来将听说的事情告诉众人,夷衡食指和拇指托着下巴,墨玉般的眸子转了一圈道:“那位大哥所说的几位年轻人必是寒溟他们了,想不到这些人都遭遇了不幸,我们已经离开太久不知四海之内状况愈加惨烈,我们须尽快赶回彩石镇,若真如那位大哥所说,怕是大家都有危险了!”
莫鱼连连点头,朝石澜的肩膀狠狠拍了一巴掌道:“不要担心!有我在你爹娘一定不会有事的,还有武儿爹娘,不知道山石只堵着了彩石镇,还是连渔村一起堵着了。”扶鸢便道:“去看看就知道了,只是……”她用目光示意扶罗,“她们怎么办呀?”
夷衡朝着前方看过去,扶罗弱弱的眼神正盯着他,一改先前的飞扬跋扈,这会儿竟觉得十分可怜,夷衡咋了咋舌,下意识求助七玄,七玄甩甩手将肩上的白雪抖落,顺便朗声吟诗一句“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夷衡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一下,莫名其妙咳了几声。
想了一想,夷衡不得不踏雪前行,朝着她走过去,非常奇怪,他整个人踩在雪上却并未有很大的声音,仿佛就是一片羽毛落到雪上,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他站在扶罗和银银身前,不说话先伸出手来,银银瞧着他,眼神充满敌意。果然这个人是不同的,罗儿虽然忘了他,可是刻在骨子里的依赖超越了一切,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影响着她,就像呼吸一般自然,但凡给他一丝机会,罗儿一定会被他强行夺去,他决不能让此事发生。
当扶罗将他的手握在手里连她自己都惊讶了,此时也懒得再想“为什么”,连方才对处于陌生世界的害怕都淡化了很多,她牵着他的手离开银银一段距离,夷衡这才放开她。
此时两人站在漫天白雪之中,扶罗不经意把目光落在那片青衫袖口上,没说什么,抬手接下一片落雪,道:“这是什么花?”
夷衡仰望这鹅毛飞雪,笑盈盈吟道:“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这是雪花。”
那片雪花躺在她的掌心很快融化了,她忽然有些伤感道:“雪花?我喜欢雪花,可是它为何这般脆弱,即便捧在掌心,还是会消失不见。”
夷衡望着她掌心的一汪水渍,意味深长道:“正是因为被捧在掌心,温度太高,才会融化啊,不过,它虽然消失了,还是会留下痕迹,证明它来过。”
扶罗捧着掌心水渍,神情有些落寞,怀着淡淡的忧伤,道:“我那么喜欢它,如果它能永远留在这里该有多好!”
夷衡笑笑并未接话,转身面向她,敛了敛神色道:“我们要去彩石镇,目的是救人,你和银银身份特殊,不应与我们同行。”
扶罗浓密的眼睫颤了一颤,还未将睫毛上的雪花抖落,便又听夷衡道:“可是银银那个小猫崽,生得金灿辉煌的,偏偏黑心黑到骨髓里,我仔细想了一想,你还是跟着我吧,只是要把样子变一变。”
扶罗抬起头看他,虽然神情淡淡的,可是却很容易能看出她心中是极欢喜的,只道:“要怎么变?”
夷衡眼角一弯,冲远处打了个响指,只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喊:“扶鸢。”扶鸢居然有了反应,飞身而来,看了一眼扶罗问夷衡道:“夷衡君何事?”
夷衡抱着手朝扶罗方向点了一点,道:“把她这个样子想办法打理打理,好好一个姑娘弄成这样怪里怪气的,看着眼疼。”
扶鸢被逗的笑出声来,道:“交给我吧,保证您宝贵的眼睛不会再疼!”扶鸢眼里冒光,将扶罗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扫了一遍,巴掌一合道:“有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扶鸢这次可不敢擅自接近她,只道:“我知道怎么帮你,不过你要配合。”扶罗看着她的模样,不知为什么往后退了一步,作出防备道:“怎么配合?”
扶鸢抿着嘴伸出一只手来,扶罗下意识看了一眼夷衡,夷衡但笑不语,她无法,只好用一只手握住了她,扶鸢点了点头十分满意,继续伸手道:“另一只。”扶罗吸了一口气便想发作,夷衡抱着手有意轻咳了一声,扶罗便非常没骨气地妥协了。可这时偏有人不干了,站在一旁大煞风景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不要忘了若我想走,立刻便能带她离开这里。”
夷衡有意将身子敞开,让他清楚看到那边的七玄和莫鱼一等,挑了挑眉道:“既你有如此本事,大可以试试。”
银银气得指头都快指到夷衡鼻尖上,狠狠甩了甩袖子道:“你别得意!这次为了罗儿我忍了!不过你记着,我早晚还会像以前一样再对你一次。”
夷衡好像没听懂一样,特意看了一眼扶罗,用手敲着脑袋道:“像以前一样?以前是什么样你倒是说说。”
银银抬头正对上扶罗的目光,本来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气得浑身打着哆嗦道:“你!你……”
扶鸢早忍不住半挽着袖子笑个不住,心想道:“这个人若认真吵起架来,任凭天王老子也别想从他身上占到半分便宜,终于算是出了口恶气!”转眼不再看他,拉着扶罗便飞起来。
两个人手拉手飞在空中,很快在她们的周围慢慢出现一片片的红色凤尾花,渐渐地越来越多,密密层层地像蚕茧一样把她们裹在一起,从外面根本看不到她们一根头发。片刻功夫,花瓣一层一层地剥落,像莲花一般绽开,扶罗扶鸢手牵着手从其中飞出,再看扶罗竟完全变了个样子。褪去了往日一贯的红衣,此时白衣翩飞宛如一朵出水芙蓉,粉面桃花,温婉动人,众人着实被惊艳了一把。
扶鸢带着扶罗从空中落下来,重新站到夷衡面前,像是邀功一样把扶罗往他身边推了一推道:“怎么样?夷衡君可还满意?”夷衡当真托着脑袋欣赏起来,念念有词道:“算有个人样了!不过还少了一样重要的东西。”把手伸到扶鸢面前道:“那个,拿出来。”扶鸢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一伸手,掌心上便躺着那条红色长巾。
夷衡满意地拿起它打量了一下,眼神里闪现出夺目的光彩,像是与久违的老友重逢,又伸出一只手给扶罗道:“这时候可不能少了它,把手伸出来,你要怎样才能改改你冒冒失失的性子,连它都丢了,如果再有下一次,我可饶不了你!”
扶罗又一次看到这条红色长巾,之前扶鸢执着地拿出来两次要给她,这次连他都非要她收下,这个东西到底有何特别之处让他们如此不肯罢休。扶罗迟迟不肯伸手出来,夷衡有些不耐烦,半强迫地把它戴在了她的手腕上,而这一刻,扶鸢和夷衡都长长松了口气。
夷衡给她系好了日暮带并没有及时收回手去,指尖摩挲着它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好长一会儿才用近乎听不到的声音道:“不要再把它弄丢了,说实话我很不开心的。”扶罗没有听清他的话只好问了一句“什么?”夷衡突然反应到他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脸上顿时染成一片红霞,尴尬道:“没,没什么,我哪有说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说,不对不对,我是说,你试着在心里想着脸上根本什么也没有,比一张白纸都要干净,照我的话快做。”
扶罗直觉上觉得他方才说的并不是这个,那句话应该非常重要,可惜她怕是没有机会再听到了,脑子里乱乱的,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跟着他走,这会儿只好照他的话做了。她闭上眼睛集中念力,在潜意识里给自己催眠,没一会儿功夫便听到旁边接连的抽气声,连扶鸢也惊喜道:“天呐真的不见了!变得和以前一模一样!夷衡君太好了!小鱼儿石澜!你们快看!扶鸢回来了!”
莫鱼石澜连着七玄都过来了,他们或许觉得新鲜,或许出于欣赏,或许纯粹为了凑趣,都丝毫不顾及自己的目光,本来是没有恶意的,可是这个样子在扶罗的眼里就像是把她当猴子一样戏耍了,依着她的性子当然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发了脾气,纵身一跃跳出他们的包围圈,接着一鞭子挥出来,动作之快直接让他们怔在原地,众人眼看着藤蛇鞭在面庞上抚过堪堪避开,鞭子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就好像拉出来了一条线,泾渭分明,连着方才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都荡然无存,扶罗眯着眼睛毫无笑意,浑身上下都贴着“危险”二字。
夷衡怕她失了理智再次发疯,赶紧挣脱七玄拉着他的手挡在身前道:“扶罗冷静冷静!大家并无恶意,只是看你这个模样激动了些,真的我不骗你!特戳人,连我都眼晕。咳,我是说你的妖纹印不见了,既然都准备好了,我们赶紧干正事去吧,来,走了。”夷衡捞过扶罗见她没什么反应也没在意,只心说只要别再发疯就好,暗地里对莫鱼使了个眼色,莫鱼心领神会冲他眨了眨眼,接着笑容满面地朝着银银走去。扶罗晕晕乎乎不知道自己到底听到了啥,脑子里重复回荡那句“连我都眼晕”,一路无话。
彩石镇,海涯宝石山山顶。这日月亮隐去了身影,整个大地都静悄悄的,依着往日的习惯,各家门前又亮起明晃晃的大灯笼,从山顶看去一闪一闪,像是豆大一点飘摇的萤火,又是一个寂静的朔月之夜。
海涯上,所有的村民都聚集在一起,每个人脖子上都挂着一颗明晃晃发着紫色光芒的珠子,光芒连到一处,竟照亮了大半个海滩。此时,安静了不知多长时间的海面竟然起了一阵风,风卷起海浪,一波一波拍打在海岸上。
喜丧神在宝石山山顶温酒煮茶,他的身边还带着风雨雷电四仙,不过在外人眼中山顶上却是空无一物。说起喜丧神,那日见过黄梵他便径直去了司命君管辖之处—三千世界。此处乃天界最隐秘之地,掌握天机,六界之中万物所生所长,所得所失皆记录于此,他在其中找到凤尾扶罗脱胎降生之地,便带着四仙到此,至今已半月有余。他所来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找到观夷衡,约定之期将至,他倒是要看看他是否能一如所愿。
喜丧神一向不嫌事大,只要能打击到那人,狠狠踩他一脚,他从来是不择手段,比如这次,他降临彩石镇并不现形,先让四仙以凡人之身混入其中,打听虚实,再在适当之时在人群聚集之处耍手段公开亮明四人神仙身份,明摆着为难四仙,暗地里为难镇民,要知道喜丧神降临之处喜丧参半,有喜必有丧。
那日镇民得知他们乃神仙下凡,所有人伏地大拜祈求神明保佑,无非求福免灾,至于神明所言更是有问必答。
“仔细看看,这画像上的人却是像极了同心草堂的观小先生,大概十年前吧,我记得那时华先生家的女娃才五六岁来着,观小先生来到我们这里被华先生收留,安排在同心草堂教孩子们读书习字画画,在这里生活了一年之后,突然有一天他便不见了,对了,我听说大概一年前吧,观小先生回来过一次,他的容貌还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莫不是观小先生也是神仙吧?”
“神仙?我看不见得吧,还记得咱们镇子上发生过的一些奇怪的事情吗?这么一想,都是观小先生来了以后发生的,像是晚上的‘鬼影’啦,还有那次的‘鬼风’!哎呦想起来都汗毛直竖!还有啊,这个观小先生平日里只待在草堂里,不常在镇子上走动,像是在刻意避着人似的,不过和孩子们倒是很亲近,诶我想起来了!华家那个小丫头,也是在他来了之后失踪的吧?就是那一次回来之后,她整个人都变了,你们说,这位观小先生不会是专门引逗孩子的魔物吧?”
“诶,这你们就错了!观小先生是不是神仙我不知道,但要说他是魔物,打死我都不信的,我曾亲眼看见那两次‘闹鬼’都是在他出面之后方才平息的,他有一种奇怪的能力,这些大概华先生和镇长早就知道的,虽然他平时隐藏得很好,不过我这对招子可不是吃素的,毕竟我可是一眼便能在乱石丛中找到上等宝石,连上面的纹路都能瞅得一清二楚,可不要小看我的洞察力!能平息霍乱救了彩石镇所有的人,怎么可能会是魔物呢?”
“什么?你问华罗啊!华家现在在镇上已经成为禁忌人人闭口不谈,那娃娃生来便与别人不同可谁也没说过什么,每个人都接受她,待她像对自己的孩子。可是,可是那个娃娃她终究是不一样的,她真的是妖怪!七八岁便能独自与怪物对抗,她的父母妹妹,朋友伙伴,因为她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一年前,她当着我们很多人的面亲手杀了怪物首领,整个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枉我们那么好心拿怪物真心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