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三章
夷衡视线在那画像上落下,下一刻,气势抖变,冷冷地像裹着一层冰雪,隔着老远,扶罗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寒压,以为他定是找错了人,扶罗也皱起一张脸,小心试探道:“怎么?不是她么?”
夷衡慢慢抬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道:“凤尾扶罗,你当真确定,那女子长得是这副样子?”
画像上的女子雪衣曳地,粉唇玉面,体态窈窕,尤其一双眼睛情深四溢,娇媚动人,竟是像极了妖后媚姬之风姿体态,原来这傻姑娘当初竟也没能看清恩人容貌?
话说扶罗当时灵识未全,其实完全看不到什么,一切随心臆想,在她的想法里,她们恩人一定是一位风华无双的绝代佳人,作这幅画时,脑子里最先浮现的竟是那位妖艳的女子,自然地按着媚姬的样子着了笔,便成了现在此番。
两人一个以为对方知晓,一个以为对方不知,如今知晓的反而真的不知,不知的倒是全然知晓,直到看到这幅画,夷衡才彻底放下心来。他本来害怕被那傻姑娘一不小心给识出来,如今倒是不必担心了,真真假假怕是连她自己都理不清楚,还傻傻的把自己做得那些事全都暴露出来。
扶罗仗着他“毫不知晓”答得理直气壮,“当然了!恩人的样子我还能记错?只不过我画技太烂,有些地方还画不出她十分之一好,不过,大概便是这样了,是不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对了!额,不对不对,你在语知中看到的女子是不是她?祉离君所说的朋友是不是她?”
夷衡抖了抖嘴角,抑制住想要毁画的冲动,违心道:“大概是的,只是你这画技,嗯……确是太过惊人。”
扶罗一听此话,再顾不得其他,趴在结界壁上,急得捏起拳头拍打,“真的是她?你能确定?那我能不能去找她?我不想再等了,这样等谁知道要等到何时,若她一直不来呢?”
夷衡简直要被她逼疯,忍无可忍把头一转,与她相背,重启语知,催剑入天,心中压着一口气,灵力运转更强,池中之水也被催动,凝聚成千千万万的小水团,将大椿剑团团包围,如此强大的语知力,每一个形态变化,都有一份灵力控制,且大椿的剑法走势较此前更加凌厉,每一剑都有固定的走法,这些小水团便是它的敌人。再瞧,隐约能看出一位矫健的青袍身影持大椿而动,走的是一支舞步,每一舞都带着致命杀招,赫然使用意念摧剑,扶罗看得目瞪口呆。
这厢又听闻池中身影道:“此事日后再议,你回去罢。”
扶罗没有回话,亦没有动身,就这样呆呆看了好久,直到被一声戾叱打断:“你是谁?因何在此?”
夷衡闻声,立刻长臂一挥撤了结界,扶罗眼前一空,有了去路,立刻跌跌撞撞冲进殿池,在两位天兵赶到之时,只闻得“噗通”一声,水花四溅,身穿银甲的小兵四处瞧了一眼没见半个影子,便朝池中之人见礼:“夷衡君,惊扰您了,可有见什么人来?”
这一番变故,那人竟还能维持灵力不乱,摧大椿将最后几团水点打散,灵力所至,池中之水溅起三丈之高,收功定息,淡定转身,“未曾看见,这里只我一人。”得此一言,二人又一礼,相继持剑离开。
此时,扶罗沉至水底,只觉得她被两张铁板上挤下压,浑身疼得厉害,又无法呼吸,身体不受控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离水面愈来愈远,却往水里欲沉愈深。
而且,这天池水触体冰凉,可是内里却仿如火烤,一冷一热互相冲击,扶罗等同受之,当真是死去活来,难以名状,无端的恐惧席卷全身,只道,“这次真的死定了!夷衡君,救命啊——”
慢慢地,她的意识逐渐模糊,几乎晕死过去,就在此当口,忽地身体一轻,她竟慢慢脱离了这无底大洞,浮上水面,刚从水里露头,便大口大口地猛一通喘气,好不容易活了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一股力量托至空中,一惊之后立刻往水中看去。
夷衡君神情不动,明显正在催动语知力,看她清醒过来,松了口气,道了声,“别动,我送你上岸。”
扶罗乖乖点了头,随后身体腾空而起,一股力带着她落到了岸边,衣服贴着身体,浑身上下湿了个通透,扶罗心情不爽到极点,张开胳膊抖了抖水珠,越抖衣裳贴得越紧,眼珠子一转,闭起眼睛清喝道:“干!”可是浑身上下哪里有干的样子,于是变换各种法子试,卯足了力气跟自己较劲,奈何没有一点动静。
这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做什么?”夷衡君这时已游至岸边,只是身子仍在水中浸着,淡淡的抬眼看她。
扶罗一心与一身湿衣较劲,闻声头也不回道:“晾衣服呀!我明明用了灵力,怎么一点用也没有?我的灵力是不是不管用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夷衡捞过岸边的袍子抖了抖披上,跳出水面,回头往她的方向看去,忽然道:“别动,不会用便不要滥用灵力,你流鼻血了。”
扶罗一听,赶紧摸鼻子,一摸摸了一手血红,顿时大惊失色,哇哇大叫道:“我真的要死了!怎么办怎么办?夷衡君,救命啊!”
天池水不同于一般的泉水,若是功力低微,禁不住这池水,不但得不到助益,反而会被其所伤,方才她在池中一阵乱扑,怕是受了影响,又不得其法随意调动灵力,导致内伤。
夷衡被她吵的脑袋爆炸,偏了偏头,对她招手道,“还不快过来!别吵!”
扶罗赶紧闭上嘴巴跑过来,老老实实在他面前站着,她一靠过来,夷衡才意识到她身上全都湿透,于是往后退了一步,目光随意转向了别处。
一股纯正的灵力从他身上输送过来,扶罗顿觉身上轻减不少,心神一定,才发觉眼前之人刚从水里出来,身上水汽未减,三千青丝微乱,却是更加好看。此情此景,妖后媚姬在男子身前的娇媚之态在眼前一闪而过,扶罗面上发烫,一颗心不受控制跳得厉害,忽然往前倾身,眨着眼睛认真道:“夷衡君,我想亲你可以吗?”
夷衡闻声一怔,少时回过味来,脸色青一块白一块儿,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不,可,以。”
扶罗立刻不乐意,凑近他一脸无辜道:“为什么?”
夷衡气结,明明她是调戏人的,可这样子倒像是被人调戏的,他真的很想问一句,“丫头,你可知我才是被调戏的那一个?”心里无比崩溃,面上强装淡定道,“没有为什么,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心下安慰自己:“她只是年幼无知,不知者不怪,不知者不怪,不知者不怪!”连念三遍,方才平静下来。
扶罗不死心,眼巴巴望着他,就像小狗盯着肉骨头,于是,很快又悲催了,好不容易止住的鼻血又流下来。
夷衡好像见了鬼,再也装不下去,冷了脸道:“眼睛闭上,向后转身,我说能动才能动。”
扶罗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地闭眼后转,夷衡长袍一敛,转身走得潇潇洒洒,察觉到他走开,扶罗立刻慌了道:“夷衡君,别走呀,不要丢下我!不亲便不亲嘛,不亲了还不行吗?”
夷衡一肚子气未消,闻声并不理她,只顾往外走,可是走着走着身子一僵,停下来道:“扶罗,你做了什么?”
扶罗直到他停下才松了一口气,却是道:“我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做呀,夷衡君我错了,不要不理我,不要丢下我,带我一起走嘛。”
夷衡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看身前的几缕青丝,这怕是那根红线之错吧!嘴角泛起苦笑,无奈叹了口气,道:“走吧,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扶罗一喜连声答应,凑上前来,道:“嗯嗯,我保证,绝对不亲你。”
夷衡眼角抽搐,一甩袖把她抛在身后,扶罗一见,立刻小跑着追上来,这样一个在前走,一个闷头跟,一路来到了芷薇殿,娥眉娥英见了他,吃了一惊,“夷衡君?您怎么有空过来这里?”
“没办法,在路上捡着个人,怕是偷溜出来的,特意给你们送来。”
一侧身,扶罗从他身后钻出来,眼睛里充满不可思议,“夷衡君。你,您竟然出卖我?”
夷衡只当没听到,“芷薇殿一向严谨有度,我把人放在这里,没想到第一日便出了状况,如此胆大包天,真是该好好管教管教。”
二人听得冷汗涔涔,一时竟没接上他的话。
夷衡君此话暗含机锋,明里对那丫头百般指责,实则借她之名,暗讽芷薇殿管教不严,她们是何种精明之人,一听此言,便知他定有后话。
娥眉身为大使女官,到底经得起考验,人精里出来的精人,立刻上前一礼道,“此事乃芷薇殿管教不严,不知夷衡君有何吩咐?”
“吩咐算不上,只是把人看严一些便可,多派些事给她做,免得整日无所事事,做些出格的事来。”
娥眉娥英当即答应下来,“领命,保证她除了睡觉,再没有别的心思想其他。”
扶罗早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你这个大尾巴狼!我脑子坏了才会信了你的鬼,以后别再想我听你半句话,一个字都别想,别想!”
夷衡君看她眼里要冒出火来,不觉好笑,却是板住了脸,看也不看她一眼,袖子一振,转身便离开了,那叫一个衣不沾尘,潇洒临风。
可扶罗不知道的是,他如此决绝的原因还有一个,那便是将她违律偷跑本身之罪淡化,转移到芷薇殿管教不严之上来,先发夺人,这才免了她皮肉之苦,否则,不管是逃跑还是擅闯天池,都有够她到阎王殿兜一圈的。
托夷衡君的福,当真如他所言,往后两日,扶罗除了睡觉,哪怕是动动手指头,都已经动不起来了。
直到三日后,礼会开始的第一天,夷衡君才在大会上再次见到了她。
在行之大道池桃林外,夷衡君寻了个僻静处,在一株桃花树下躺着。
一只手枕在额头下,一只手拿着大椿左右乱转,嘴里不满道,“这个臭小猫跑哪里去了,还非要本君在这里等他,也好,正好偷个浮生半日闲。”
刚一炷□□夫,一阵疾风刮过,睁眼便瞅见一只呆头呆脑的小猫儿,一双滴溜溜的金色瞳孔里清楚地映着他的影子。
莫鱼双手撑在地上,趴在脑袋上看他,瞅见他的表情,夷衡“噗嗤”一声笑了,“怎么?不是这两日没了她们给你吵嘴,心情挺愉快的么?这个死样子?莫不是夜阑要死了?”
莫鱼一听,忙地搭腔,“呸呸呸,谁要死?夜阑活得好好的,夷衡你赶快把话收回去。”说着便要去捂他的嘴。
夷衡扯开他的猫爪子,往脸上抹了一把,道,“死小猫,喷我一脸。”
实在看不过他哭丧的一张脸,便放低了语调,道,“是他不肯来?其实也怪不得他,他的身份与别人不同,除非天君召令,否则不可擅离,去找些吃的来吧,咱们便在这里等着看好戏。”
莫鱼眨眨眼睛,还是有些不高兴,但一听说吃的,便立刻来了劲头,想着他说的好戏是什么,便道,“看戏?看什么戏?有趣么?好玩么?”
夷衡点头笑道:“当然有趣,绝对好玩。”
说着,推了推他,莫鱼不得已只得爬起来一边往礼池中间寻食,一边还在想,“是什么呐,会有那么好玩?”
行之大道池。
扶罗一大早忙里忙外一刻不停闲,眼看时辰将到,人马上就络绎而来,这里还有些收尾工作未完,一边收拾了桌案,将最后一个席贴了名字,才意识到竟是“妖王泠,妖后媚姬”,想到他们二人那时的亲密举动,忍不住又脸庞发烫,浮现出那日夷衡君天池的样子,一时更出神了。扶鸢隔着老远看她忙完,突然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怕她误事,便用言祭唤她。
扶罗一下惊醒,抬头看到众使女都已退下,扶鸢正满含疑虑瞅着她。蓦地“啪”一声拍了拍脸颊,打起精神,朝一边退去,又忍不住想,“他去哪里了?怎么这个时辰还不见人?不会出什么事吧。”愈想愈心惊,那厢便闻侍童一声高唱,“海龙神携爱子赴宴!献上拜帖!”一众仙家纷纷起身,上前见礼。
七玄君亲自恭迎,抬手一礼,道“老哥哥多日不见,身子骨可好?”海龙神论资排辈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始神七君的,只是样貌是白发须眉的,七玄君出于礼貌便以老哥哥尊称。
海龙神见了七玄君大喜过望,亲切地拉过他的手道,“是七玄君啊!好些日子没见,想不到今日却在这里相会!来来来,今日可不能饶了你,陪小神好好喝上一壶。”
七玄笑着点头,“老哥哥珠光宝气,精神矍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七玄在此恭喜!今日必定陪老哥哥喝个尽兴!”
说着带领他前去入席,又瞧了一眼他身边站着的年轻小子,料定是当年那个刚出世的孩子,于是道,“想不到当年的小婴儿竟这般大了!果真是老哥哥的心头肉,来此还不忘带在身边。”
海龙神便哈哈大笑,“七玄君见笑!见笑!小娃娃没见过世面,此番正好带他来见识见识!对了,怎不见夷衡君?鸿儿自小听夷衡君故事长大,对他甚是仰慕,此次也多半为他而来。”
七玄心里噎了一下,“他当年甚至抢了你小儿子的满月礼,鸿儿当真是仰慕他,不是想趁机报仇雪恨?”面上却道,“他那个人,一向没个规矩,老哥哥该是知道的,这会儿,不知道跑哪里偷懒去了。”
海龙神笑得更甚了,“夷衡君还真是一点没变,不过宴会刚刚开始,倒也不急在一时,我们等着便是。”
二人刚刚入座,那边侍童便高唱道,“鬼域鬼王献上拜帖!”
一众仙家又一次起身相迎,七玄摆手龙神随意,立刻随之迎出门去,拱手一礼,道,“我还想着会不会空欢喜一场,想不到鬼王真能如约而来,当真是稀,快里面请坐。”
鬼王回之一礼,标准的招牌套,“哪里哪里,吾受之有愧,只是能见得七玄君一面,才真不枉来此一遭。”
七玄早已深知鬼王其人,鬼精中的精王,满肚子坏水,最是护着他那一亩三分地,擎央那么一个老实巴交的,手底下怎么养出这么一个吃骨头不吐渣子的狼崽子,他也很是不解,只得陪他慢慢周旋,相携入席。神、仙二界来者也愈来愈多,渐渐地,大会上你来我往,推杯换盏,久违寒暄,呈现出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夷衡君躺在桃花树下,吃着莫鱼偷来的各种各样的小点心,听着相继而来的各类各界人物连连咂舌,“嗬,不知哪里来的好汉当真把那些人也请来了!黄梵真的不担心,他的天庭被生拆一锅煮了么?”
“夷衡君不必担忧,若是我们的话,不会这般没品味拿天庭这些老不休下锅,要拿,也该是拿夷衡君这样的尤物,否则,怎对得起我这非一般的五脏庙?”
眼前女子媚眼如丝,从头到脚散发着无可抗拒的诱惑,若是一般男子,怕是只看一眼,便被她勾了魂去,好在在场之人并非一般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