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型师正在为恩锦梳着传统发辫.朱雅曼忽然一跺脚.想到了好点子.“哎呀恩锦.我觉得你那顶凤冠很适合这套衣服啊.赶紧打个电话叫佣人给你送过來.你戴着凤冠拍照.肯定是绝配.”
恩锦原本带着喜色的面孔忽地一愣.静静地说.“不用了.太麻烦了吧.”
“怎么会麻烦呢.这套照片是一辈子的回忆.一定一定要做到最完美才对啊.”朱雅曼坚持道.
恩锦再次拒绝.“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真的不必大费周章……”
“为什么呀.那顶凤冠真的很美.难道不该把它拍进來.”
恩锦细声说.“那是我妈妈留下的遗物……我想放在家里.不想带出來……”
“应该沒关系吧.你妈妈在天之灵.当然会愿意看见你在这里穿着喜服、戴上凤冠的.你不觉得吗.”
恩锦仍是不为所动.几番推拒之后.徐恩砚清晰地看见朱雅曼脸上出现了浓浓的困惑.眼看这困惑就要转为疑云.他适时出了声.“恩锦.听雅曼的吧.”
恩锦捏了捏锦绣辉煌的袖子.微怯地点点头.
二十分钟后.冯九就把那只妆奁尽职地交到了恩锦手上.却沒有急着走.而是站在那里端详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小女孩是如何扮成新嫁娘.
在冯九到來之前.徐恩砚竟不知转悠到哪里去了.恩锦心想.哥哥或许是去找子君姐了.怎么现在还不回來.她感到朱雅曼把凤冠嵌在了她的头顶.心中有些不安起來.真怕自己会露出什么马脚……如今她和雅曼.早已不是当年无知的小姑娘了.
徐恩砚在照相馆里转了半圈.总算一间小厅里找到了正在拍照的廖子君.她披着雾朦朦的头纱.头发挽成绵绵缠缠的发髻.婚纱白中透zi.裙摆好似炸开了一般.她窈窕温婉如天地间一株雪莲.回身冲他一笑.美得不可方物.
那一瞬间.徐恩砚觉得自己肯定傻到家了.只知张着嘴望向她.半生尊贵、大权在握的徐家少爷.头一回在她面前感到自卑起來.
廖子君拎着裙子冲他行了个屈膝礼.把他拉到屋角.搔首弄姿道.“徐恩砚.快说快说.我漂亮吗.”
徐恩砚任凭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一般般吧.顶多是身材好点.”
“你夸我一句会死.”廖子君撅嘴.“你给我等着.以后我就穿着这身衣服嫁给别人.让你把肠子都悔青.”
徐恩砚玩着她垂在腰际的头纱.“你敢.”
那时他只记得她的美.她的好.完全忘了什么凤冠.忘了恩锦和朱雅曼.还有把凤冠送來的那个人……廖子君一直是他遁世的凉亭.是他醉死的甜乡.让他看不见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他从她的发香里一抬头.望见的是厅中架起的相机.问.“你都拍完了吗.”
“还差几张.”廖子君说.
他等了几秒.多希望她能说.我们一起拍张照吧.只要她开口.他一定会答应的.最多嘴上刻薄她两句.但他愿意充当一个临时的新郎.哪怕是一件道具.去陪她留个影.
只要花几个钱封口.摄影师们决计不会说出去的.这样.两人就能留下一张新婚的合照.聊作慰藉.
但廖子君并沒有这么提议.她空睁着双眼.根本沒看透他的心思.她是不会强他所难拉他去拍照的.她对他已沒有任何要求.
如果那天他们真的合了照.多年之后.徐恩砚从钱包中取出的那张照片.就会是两个人的.
不……
还有她腹中的孩子.
徐恩砚站在摄影师身后观看廖子君拍完了剩下的几张照片.并不知道灾祸已在暗处翻江倒海.
这边恩锦任凭朱雅曼将那顶枝蔓繁多、凹槽纵横的凤冠戴了上來.勉力保持着心绪的平和.不让任何人看出异样.
朱雅曼十分热情地摆弄着凤冠的别针和小构件.力图达到最好的拍摄效果.然而.就在电光石火的一瞬.只听得嘎吱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崩裂了一般.恩锦感觉自己脑中的弦也顷刻断开了.
朱雅曼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使劲地甩了甩手.带出疾风擦过恩锦发白的面孔.恩锦听到自己变窄的嗓音.细如割手的纸片.“怎么了……雅曼.这是怎么了.啊.”
“我的指甲断在你的凤冠里了.”朱雅曼特意为婚礼留了粉晶晶的长指甲.因为太长了.干起细活难免碍手.折断也不是怪事.“我沒事.断了就算了.你稍等.我找找那截指甲掉进哪里了……”
说着.朱雅曼把食指伸进凤冠回环的暗道之中.整座凤冠亮得迷人眼.她什么都看不清.那些深沟窄壑也不是她的手指能够进出自如的.她刚探手掏了掏.恩锦就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來.“别.你千万不要……我、我來帮你找……我对这凤冠熟……”
随即就猛一抬手去摘头上的凤冠.
“啊.”朱雅曼见状.赶忙制止了她.“干什么啊.一截指甲而已.把你急成这样……回头再说吧.我好不容易才摆出了最佳位置.你可千万别动它.坐下坐下.”
“哦……”恩锦颤抖着坐回了椅子.“那、那好.我们就快点拍照吧.”
摄影师脆脆地吹了一声口哨.恩锦克制住脸上的惴惴.用听觉捕捉到摄影师的方位.把脑袋转向他.虚无地看着镜头.
小西凑了过來.舔了舔她的手背.温热的舌头令她感到些许复苏.她冲镜头露出了绝美的一个笑.
她的亲人冯九并沒有看见她的笑.而是直盯着那盏凤冠.目光渐渐寒起來.
他照顾恩锦多年.是最了解她的人.她脸上的一丝异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更遑论今日如此反常.
压抑已久的徐家杂役冯九.如披着羊皮的兽.嗅见了半生渴念的血腥.
徐恩砚就在这个时候回來了.冯九收住了阴狠神情.又换上仆人的微笑.离开照相馆时.恩锦紧抱住手上的妆奁.像是母亲护着婴孩.她想了又想.还是不敢把刚才的事告诉哥哥.以为这样就能当作沒发生过.
照相馆老板叮嘱三位小姐百日后再來拿照片.可最终.这套喜照成为无人认领的弃物.只除了徐恩砚当天从廖子君的摄影师手底下偷出來的一小张底片.他不想厚着脸皮让子君送一张照片给他.只能采取这种顺手牵羊的方式.
第二天.徐恩砚就去影印店洗了张五寸照.放在钱包的隐蔽处.直到走回了徐家的宅邸门口.他还攥着钱包不撒手.一边抬头望风.一边埋头猛看照片上的人.他最喜欢的女人.她穿着婚纱.就像要嫁给他……
这时.他不期然感到肩头上挨了一记轻拍.
他刹那回头.有个女孩穿着蓝布印花裙子冲他轻笑.
他们有多久沒见了.
“唐樱.你怎么來了.”徐恩砚有些出其不意的惊喜.“刚到吗.唐叔叔呢.”
“嗯.我们刚到.我爸听说徐叔叔这段时间总病着.就过來看看他.我们两家好多年都沒聚过了……喏.我爸去那边抽烟了.”唐樱指了指远处.只见唐铁山一身布衣肃立.手执烟斗.身形伟岸中透着一点苍老.岁月还是在这个铁汉身上留下了痕迹.
当徐恩砚骇觉自己手上还拿着那张照片的时候.唐樱已经非常八卦地望了过來.“恩砚哥.你刚才鬼鬼祟祟地在看什么.咦.新娘子.你结婚啦.”
“沒有.沒什么……”徐恩砚慌忙收起照片.冲唐樱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哪有什么新娘子.你看错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徐恩砚如何知道.他的新娘永远不会是照片上的女人.而是眼前婷婷而立的姑娘.她才是他今后的妻子.是真正穿起婚纱将身嫁予他的人.
“对了.你们怎么站在外面不进去.”徐恩砚掏出了家门钥匙.隔着大门.他隐约听见了小西激亢的吠叫.这小家伙一向温顺亲热.今天是怎么了.
“我们按了很久的铃了呀.可是沒人來开.只有小西在猛叫.”唐樱摊手.
“这怎么可能.家里明明有人啊.”徐恩砚心中陡地响起警报.别说家里侍卫仆从十几人.就算再不济.恩锦至少是在家的.她出门绝对不会不带小西.
钥匙在锁孔中咯吱一扭.大门应声而开.整个宅院静得像坟场.杳无人迹……徐恩砚刚走进去几步.小西就从主楼那边飞奔而來.前爪乱抓.狂叫不止.徐恩砚嗓子一腥.看见小西咧开喘气的嘴上一片血汪汪.
小西用牙齿扯住徐恩砚的裤腿狠命往主楼的方向拖.徐恩砚一直被它带到恩锦的房里.只见恩锦跪坐在地板上.淌着眼泪.面如枯骨.手上的匕首正抖抖颤颤地横在她森白细脆的手腕之上.
“哥.我们完了……”恩锦惨笑.“凤冠被冯九拿走了.他什么都知道了.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