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怎么能这样.一句原谅就这么带过了.”袁劲骇笑.“你也不想想.邱灿华那个老太婆会善罢甘休吗.只有魏荣光走了人.她才不会为难我们.否则.我们不是自断财路吗.”
“别说了.夙达带來的商机是很宝贵.但……”梁忠文压低了声音.“谁都知道邱灿华和黑道的人來往甚多.我们跟聂家做生意.点到为止就好.不必太密切……”
“爸.你这就扯得太远了.邱灿华和黑道的关系.碍着了徽野什么事.”袁劲抓起魏荣光的辞职信和股权转让书.“就算你不肯签字.下午的公司会议也很有可能当场撤掉魏荣光的职务.只要邱灿华再接着对徽野施压.我就不信魏荣光还能呆得下去.”
梁忠文刚要力争.魏荣光却静静开口.“我离开公司后.董事长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梁忠文和袁劲同时抬头.
“董事长身体抱恙.我很想为董事长做点什么.”魏荣光望着他的父亲.“我希望能照顾你.直到你康复.以报答你对我的知遇之恩.”
魏荣光知道.梁忠文一定会答应的.
越是恨一个人.就越是对这个人了如指掌.
下午的公司会议上.魏荣光被梁忠文力保的同时.也遭到袁劲狠踩.众股东各有争议.局面几度相持不下.后來.卞总还是倒向梁忠文这一边.董事会达成的最终方案是.魏荣光被降职处理.放弃手中的一半股权.停薪留职避风头.
接下來.魏荣光向夙达做了态度冷静的检讨.口径与先前梁忠文听到的无异.无非是所有过失都归罪于自己.与任何人无尤.梁忠文能够察觉到他言辞中隐约强调了聂太太的无辜.他再三暗示.聂太太讨厌他.想躲避他.而他却无视聂太太是有夫之妇的这个事实.一直苦苦相逼.那晚在亭子里.聂太太始终在跟他争吵.后來也设法推开他.是他太过冒犯.才会被人拍到那种容易误解的画面.
在面对邱灿华的时候.魏荣光几乎把自己描述成了一个狗皮膏药似的骚扰者.不给自己留一点台阶下.梁忠文有些懂了.魏荣光对那女子可能真的动了情.这番说辞不见得是实情.别人也不一定会尽信.但为了保护那女子.他只能出此下策.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多少能换得她几分安宁.
这让梁忠文想起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魏荣光停职后.袁劲满以为一贯老辣的邱灿华不会那么快罢手.可事实证明.邱灿华并沒有质疑徽野的董事会决议.注意力很快就不在魏荣光这里了.因为她自家的那本经也变得越來越难念了.她的小儿子聂鼎沒有一声知会.突然将手上仅有的那点夙达股份悉数抛售.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跟夙达断绝关系.她跑到小儿子家里闹破了大天.聂鼎却从始至终冷眼不语.
邱灿华上次被他用灯具打了一下.心中多少有些余恐.不敢对他咄咄太甚.就拿那个不守妇道的儿媳妇当出气筒.转瞬之间.吴若初的日子已经倒退到刚嫁进聂家时.两天一顿骂.三天一顿打.就算魏荣光再怎么说尽了好话來为她洗白.邱灿华也是打死不信的.如果形婚之事沒被爆出來.那堆屁话倒还有几分可信度.如今却全是空谈了.邱灿华不认为任何守活寡的女人会拒绝一个送上门來的男人.
每当邱灿华前來发难.芊芊就会捏着小拳头上來示威.“奶奶.你坏.你不能欺负我妈妈.”
邱灿华看着女孩那张和聂鼎沒有半分相似的脸.不禁又恨又疑.大家怎么都说芊芊像聂鼎.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我不是你奶奶.你根本不是我们聂家的种.我会带你去做亲子鉴定的……”邱灿华磨牙.
芊芊不解.眨着天真的眼睛.
“你尽管带她去做亲子鉴定.尽管伤她的心.但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聂鼎如一幢阴影站在母亲身后.“你忘了.我也姓聂.聂家的勾当.我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你就不怕……”
邱灿华顿时哑然.
亲子鉴定的事不了了之.邱灿华不可能像铲除异己一样铲除自己的儿子.但吴若初这棵残花败柳实在太碍人眼.一定要撵走.最后.吴若初只得暂时搬到事务所去住.姑姑会收留她的.原本属于姑姑的那个房间已经被腾了出來.让她入住.
每天下班后.吴若初会回家陪女儿一会儿.有时也带着女儿來事务所住一晚.芊芊明白妈妈和奶奶闹矛盾了.什么也不多问.只是偶尔玩着五岁生日剩下來的半根蜡烛.会想起当时爸妈就围在她两边.一人在她的半边脸上蹦出一个很响的吻.而她弯着星星眼说出生日愿望.“我希望爸爸妈妈和我永远在一起.”
每次想到这里.芊芊就会鼻酸.
搬进事务所的当天晚上.吴若初接到了魏荣光的一个电话.他们沒有给对方留过号码.算算还是芊芊被关在幼儿园外面的时候.他以施救者的身份让芊芊打了个电话给家长.这才有了吴若初的号码.可他一次都沒敢打过.
这通电话只有三十秒.
“对不起.”这是他的开场白.
她无动于衷.“你还欠我很多句.”
“聂家的人……有沒有对你怎么样.”
“沒有.我很好.”
“芊芊呢.她……”
“她也沒事.”吴若初闭上眼睛.“魏荣光.你不要再联系我了.”
他呼吸一滞.半晌.“好……”
吴若初想挂电话.咬了半天牙.还是补上一句.“我……我不是说永远不要.”
一刹静寂.他又说了一遍.“好.”
魏荣光将手头上的工作交接完毕.暂别徽野.他的股份已所剩无多.只保留了生产部主管一职.什么时候回去上班也沒个定数.但他却觉得沒什么.他在公司里缴了械.为的就是让袁劲丧失对他刨根究底的兴趣.
更何况.他因祸得福拿到了梁宅的通行证.谁说不是开了另一扇门.透过这几年的交手.他已察觉出袁劲心机很浅.那点计谋都摆在明面上.比不得他总在声东击西.
赋闲的日子里.魏荣光每天都來梁宅照看病中的梁忠文.人们猜测这是他为自己铺设的一条后路..换个招式來哄好董事长.将來才能重新握回一些权力.
魏荣光在梁宅进进出出.如入无人之境.徽野的一些股东纷纷奉劝梁忠文多留几个心眼.梁忠文听了.也暗自剖析魏荣光的一言一行.想知道他是否真的在报答知遇之恩.
魏荣光的举止并沒有明显的目的性.他只是周到地做事.从不提及自己的困境.就在不深不浅的度数上徘徊着.似乎毫无欲求.
他在餐后给梁忠文削苹果.切成小片放在盘中以便食用.
在梁忠文午睡时.他会记得调节输液器的速度.确保节奏的平缓和均匀.两小时内正好可以滴完.
到了服药的时候.梁忠文自己都分不清次数和钟点.唯有他时刻牢记.从无纰漏.
在侍候老人方面.他还是有几分经验的.外婆卧病那么多年.他认为自己做护工的能力并不比修车差.
梁忠文很少再跟他提起公司的事了.两个男人通常是随兴地聊这聊那.沒什么条条框框.战争政治.香烟美酒.花花世界.什么都谈了.就是沒有提到女人.
梁忠文问他能否讲一讲他的故事.魏荣光当然知道梁忠文最想听的是什么.无非是逆境中如何进取.如何力争上游.
于是魏荣光开始满嘴跑火车.不真不假地说着一路的打拼.把梁忠文耍得云里來雾里去.梁忠文盛赞他卧薪尝胆.志向远大.然后又说.想重点听听他在汽修厂的岁月.
魏荣光描绘出的汽修厂似乎跟梁忠文心目中的样子十分吻合.那些琳琅满目却不属于自己的汽车.冲鼻的汽油味道.苦干了一辈子依旧安贫乐道的老师傅.还有冬天加班到凌晨.手冻得连螺丝都拧不动的时刻……
魏荣光说完.抑制住心头微微的波澜.问.“董事长能不能也告诉我.你在汽修厂是怎么过來的.”
梁忠文躲避.“下次吧……我困了.”
养病的日子寂寞无聊.多亏了魏荣光陪伴.梁忠文才多了几分笑容.來探病的卞总看在眼中.心头的大石渐渐落稳.这个年轻人好像真的沒在图谋什么.他只是照料着梁忠文的起居.不亢不卑.真诚和顺.就像照料自己的父亲.
不过话又说回來.梁忠文休养也好一段日子了.病情非但沒有改善.反而有每况愈下的态势.食欲不振.浑身乏力.心律紊乱.偶尔心绞痛.咳嗽也是基本离不了.盗汗严重.衣服经常一日三换.魏荣光心知绝对有问題.自己进驻梁宅的首要目的.也是为了弄清投毒一事是否存在.看这状况.十有八-九是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