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钟宫》 第1章 鹊踏枝 第2章 画堂春 第3章 破阵子 第4章 斜阳暮 第5章 陌上郎 第6章 玉山颓 第7章 如梦令 第8章 摸鱼儿 第9章 锦缠绊 第10章 采桑子 第11章 奈何天 第12章 虞美人 第13章 重纷纭 第14章 雨霖铃 是喜公公! 只见他老人家满脸憔悴,显然是不放心家里,风雨一停便马上赶了回来。 此刻的成璜,因为刚才给孟莹上药时不经意的拉扯,中衣已经被褪去了大半,露出半身的神鹰曜日纹身,闹闹睁开眼看得那纹身,喵的一声,便慌张的跳出了窗外。 孟莹亦是修肩半露,半只雪白的胳膊还搭在成璜的身上,翻了个身,一把抱住了成璜,嘴里仍旧喃喃不断的喊着疼…… 衣冠不整,再加上满地狼藉,成璜看着公公,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原来这孟莹自幼便害怕打雷,昨晚睡着后听到外面有雷电的声音,便像是从前一般往公公的房间里去,大概是意识到公公不在家,就迷迷糊糊又往成璜的房间走,刚好看到闹闹也在,便直接爬上床睡了过去…… 公公看着成璜床上那些被洒落的药粉,心里面其实就已经猜到了□□分,只见他边说抱起正在熟睡的孟莹,转身放在了旁边的榻上,轻轻帮她盖好被子,“当年她娘就是在一个雷雨天走的,自打那以后,她就怕极了打雷,一到下雨天就不敢自己睡,昨晚还好有公子在,不然这小丫头估计就被这雷声给吓死了。若是常人家的女儿,长到她这个年纪,也许早就嫁做人妇,开始相夫教子了,可我总是舍不得,所以这小孟莹啊,就比别的孩子懂事晚,于男女大防上也不慎忌讳,说到底,还是我的过失,一直把她当成男儿教养,还请公子莫要见怪才是——” “原来是这样——”听了公公的话,成璜顿时长舒一口气,“昨天,孟莹去山上帮我采花,结果在路上摔了一跤,身上好几处都给跌破了,公公若是不放心可以再检查一下。” “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的,不过我看公子的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天色慢慢亮堂起来,公公这才看清成璜的面色惨白,凉风习习,竟有豆大的汗珠不时的从成璜的额上滚落下来。 “我——”成璜看着公公,正要开口说话,谁知一阵剧痛袭来,整个人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漆黑的夜里,只听得“嘶“的一声,霎时便有微弱的火苗跳了出来。 韩城,集英阁密室内。 摇摇晃晃的火苗,发出幽微的光亮。 只见那佛龛上高高供奉着的菩萨低眉闭目,神色慈祥—— 地上跪满了神情肃穆的黑衣侍卫。 安静到连一丝呼吸声都没有…… 突然一阵风雨袭来,将那屋外檐下的铜铃吹得叮当乱响。 缓缓,只见流志从佛龛后面走了出来,一双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嘴唇也已经干涸到发裂,掺杂着斑斑血迹。 他已经带着亲信手下在这方圆五十里的落瀑崖周围找了整整三个月,三个月,没日没夜,杀光了所有的野狗,开膛破肚,依然是音信全无…… “启禀大人,我们的人日夜盯着那督军府,那里面除了夜夜笙歌,醉生梦死,完全没有任何异动!”为首的黑衣侍卫忽然抬起头来。 流志不说话,只转过身抬头仰视着那尊菩萨,轻轻扬了扬手,为首的黑衣人便立刻会意,指示大家转身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这样站了不知道有多久,烛台旁已经积满了烛泪,火光也越来越微弱…… 只听得“扑通”一声,流志整个人直挺挺的跪在了菩萨面前。 自流志有记忆开始,脑海中最清晰的便是成璜那张脸,成璜长他六岁,小时候的他,每日里跟在成璜的身后,一个大小孩,一个小小孩,两个人一前一后,从未分开过—— “成璜哥哥,我怕——”寒冬腊月的帐篷里,听着外面的狼嚎声,小流志不禁裹紧了被子,惊恐的眼泪簌簌的掉下来。 “别怕,有我在——”每每这时,成璜就会摸摸他的头,将流志抱在自己的怀里,“不要怕,哥哥在这里,会保护你!” 他总是跟别人说“不要怕”,表面上总是一副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有流志亲眼看到成璜这一路走来看到了多少委屈折磨,亲眼看着那些体型彪悍的大孩子将成璜围起来殴打羞辱,单单只因为成璜的长相跟他们不同……一桩桩,一件件,实在是太多太多…… “成璜哥哥,我一定要快快长大,等我长大了,我就可以保护你了!”这是流志从小到大唯一的愿望。 他曾向长生天发誓,祈愿这一辈子都陪伴在成璜左右—— 如今明庭大哥继承汗位,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他们计划中的顺利进行,入主中州亦是指日可待—— 可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呢? 为什么会这么惨? 荒山野岭,坠落悬崖,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留下—— 只见流志缓缓从胸前掏出一支陶笛,无声的抽泣着。 “成璜哥哥,我怕,我不想回到摩腾部,你去跟明庭大哥哥和萨都说说,让他们不要把我送回去,我想跟你在一块儿——” 流志八岁那年,那正是明庭大哥和成璜处境最艰难的时候,利刃就悬在头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随时都会有丧命的可能,所以为长远计,明庭只得将流志送回摩腾部,也幸好摩腾王爷还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当即表示愿意将这个孩子接回去。 “成璜哥哥,我不怕死,要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块儿——”小流志一脸倔强,使劲儿抓着成璜手里的马鞭。 “可是我害怕——” 那是流志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听到成璜从嘴里说出“害怕”这两个字,当即便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罢,只见成璜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支陶笛,递到了流志的手里。 “这个陶笛是我娘留给我的,拿着它,以后万一我不在了,就看看它!” “好——可是——”小流志呆呆的接过那陶笛,嘴里的话还没有说完,抬头便看着成璜打马疾驰远去了。 一滴滴泪水落在那陶笛上,很快就洇湿了一大片。 直到外面传来三声清脆的敲门声—— “什么事?”流志强忍住眼泪,闭紧了双眼。 “启禀大人,请看这枚玉璜!”黑衣侍卫说着,恭敬的将那玉璜呈在流志眼前。 灯光幽微,可流志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玉璜,正是成璜的贴身之物。 “哪里来的?”流志说着一把将那玉璜攥进手心里,整个人瞬间就像是一头满血复活的豹子。 “启禀大人,三日前,一个小乞丐拿过来的,换走了二十两银子和一包药材!”另一名黑衣侍卫恭敬的答道。 “那个小乞丐人在哪里?”流志整个人说着便急吼吼抓住了那黑衣侍卫的衣领。 “大人稍安勿躁,属下即刻派人去寻!就是将这韩城翻过来掘地三尺,也定要将那小乞丐寻到!”另一名黑衣侍卫连忙答道。 说着,两名侍卫便急匆匆的退了出去。 灯台上的蜡烛已然燃尽,一片漆黑中,流志的双眼却散发出了久违的光亮! 第15章 炼狱行 第16章 东风破 第17章 诉衷情 “我觉得阿爹说得对!”帕露梅说着,朝着明庭轻轻行了一礼,“帕露梅从来都不想做什么皇后,以前大汗困苦的时候没有想过,以后大汗站在万人之巅也不会想,帕露梅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大汗踏踏实实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眼前的帕露梅是个其貌不扬的漠北女人,虽则刚刚年过三旬,但常年的辛苦操劳和朴素的服饰,竟让她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衰老,乍眼一瞧,会让人以为是王宫中做粗重杂役的使唤婆子。 她本是乌兰草原上无依无靠的孤女,那年,萨都奉命护送明庭和明堂两兄弟到乌兰菩提部,正好在路上遇到病得要死的帕露梅,就顺便将她带上了车。病愈之后,萨都可怜她的身世,便把她收做了自己的干女儿。自此,帕露梅就一直在明庭的身边伺候,直到后来他们的儿子——明珏出生。 碍于当时朝不保夕,人心惶惶的形势,他们之间并没有正式行过嫁娶之礼。 所以,当明庭继承汗位之后便有人一直在背后偷偷议论,说明庭一定会抛弃她,将她们母子扔在这草原上。 帕露梅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成为明庭的大妃,因为她从心底认为,自己永远都配不上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明庭的相貌因为兼具老汗王的高大威猛和慕容夫人的俊眼修眉,所以暗地里一直被人戏称为漠北第一美男,一直都是乌兰草原上的女孩子们最爱慕的男人。 她最大的心愿不过是能够长久的守护在他的身边,在他累了的时候或许可以在她的肩膀靠上一靠。 帕露梅何尝不知道明庭自继承汗位之后,为了给自己名分费尽了心思,所以这些话,已经憋在她的心里很久了。 萨都一直都知道帕露梅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见这夫妻俩似乎有话说的样子,便拿起自己的大烟杆悄悄退了出去。 “好了,这些事你都不懂,就不要跟着瞎操心了——”明庭见萨都出去了,连忙走过来握住帕露梅的手。 “不——除了这件事情,我什么都可以听大汗的——”只见帕露梅突然后退几步推开了明庭,从自己的袖口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放在了自己的颈上,“我知道,你也不见得有多稀罕争当这个大汗,可是大家都知道,如果不争,那等着我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这么多年来,每天就像是有一把刀刃悬在自己的脖子上,整天的提心吊胆。本来我以为,只要你当上了大汗,我们的苦日子就算到头了。可我现在才发现,这个大汗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还是要跟以前一样战战兢兢。当然,我相信我的男人会战胜一切,可帕露梅不希望你是为了我去冒险,大汗若是一意孤行要立我为大妃,势必会引发众怒,如果是这样,我情愿给自己一个了断。” 夫妻多年,明庭最是清楚帕露梅的性子,知道凡是她认定了的事情,那就是一万头牛都拉不回,所以即便心中万分不愿,也只得点点头,“好吧,就按萨都说的做,这样总可以了吧!” 边说边一把夺过帕露梅手中的匕首,将帕露梅搂在了自己的怀里,“让你嫁给一个这么无能的丈夫,真是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不管将来谁是大妃,你都是我唯一的妻子,大汗或许属于是天下人的,可明庭永远都只属于你一个!” “明庭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帕露梅伏在明庭的怀里啜泣着,她一直都是个很坚强的女人,从不轻易落泪,这次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好了,不许再哭了,万一被孩子们看到,还以为是我们吵架,肯定会害怕的。”明庭说着帮帕露梅拭去脸上的泪水,试图转移帕露梅的思绪,“对了,我听鸠什说,萨舞族长过来看过阿琥?” “是,不过都是趁着我不在,悄悄过来的,这孩子长得就跟萨浒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由不得那个老古板不承认——” 那萨舞族长萨灵阿由于凡事都以族规为准,平素里不苟言笑,在人前又总是板着一副脸孔,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所以大家在背后都称他为老古板。 虽然萨灵阿一直嫌帕露梅身份低贱,不肯承认她和明庭的关系,但帕露梅的心里却是一直都很尊敬他的,想当年明宇一派想尽了办法要将明庭明堂两兄弟置之于死地,是萨灵阿亲自上门大骂明宇若是想要残杀手足,就先要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暗地里又派人将两兄弟护送了菩提部,并且还把自己唯一的孙子萨浒送了过来,这其中的用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后来,他的孙子萨浒代替成璜死在了阿古部的叛乱中,再后来,萨灵阿支持明庭登上了汗位。 因此,明庭对萨舞族长一直是礼重有加,包括要立帕露梅为大妃这件事,若是旁人阻拦,明庭肯定是不管不顾的,可偏偏是萨舞族长,他不得不有所顾虑,这其中的情由,帕露梅自然是清楚的,所以才有了方才手拿匕首的那一幕。 而阿琥,正是萨浒和菩提部的公主菩提悠悠的儿子。 说起这菩提部,本是这乌兰草原上最弱小的一个部族,可却因为盛产美人,加上百年来的几任菩提族长又一直广结善缘,跟周围的八方部族都结成了姻亲关系,所以等到了悠悠的父汗菩提莫念这一任,整个人菩提部的实力已经到了完全不需要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了。 据说萨灵阿年轻时有一心爱的侍妾便是来自菩提部,后来却红颜早逝,惹得萨灵阿伤心了很多年。 萨灵阿与菩提莫念是旧相识,所以才会将明庭明堂两兄弟送往菩提部避难,而萨浒,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悠悠。 菩提部出美人,悠悠更是从小便被称为漠北第一美人! 菩提莫念对这个女儿千宠万爱,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 饶是有那么多人踏破门槛来提亲,不管是多么显赫的贵族,他的嘴里永远只有一句:“我舍不得我的悠悠,再等等吧!” 所以萨浒便一直在等,直到悠悠渐渐的大了,到了不得不嫁人的年纪,看到菩提莫念的口风也稍稍松了那么一些,才去求自己的爷爷萨灵阿去菩提部帮他提亲,可谁知,菩提莫念却在这时突然暴病身亡,接下来继位的是悠悠的大哥——菩提尊宝,竟然莫名其妙的将悠悠许给了旁边一个弱小部落!对方还是个年近六旬的老头子! 第18章 情丝系 第19章 英雄契 第20章 美人泪 第21章 过墙梯 第22章 春风稠 第23章 流年误 第24章 彩云归 天雷滚滚,间或照亮了大半个夜空,幽暗的小屋内,有美人手持白绫,心意决绝的朝着阁楼走去—— “娘——娘你不要走——娘,你活着,你好好活着啊,娘,不要离开我——”梦里的孟莹哭得撕心裂肺,猛的睁开眼,才发现原来是一场噩梦。 孟莹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起身来到成璜的床前。 自成璜那天晕死过去,孟莹就这样日夜守在成璜的身边,一步都不曾远离。 期间成璜虽醒过几次,但也仅是双眼微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随即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此刻有明亮柔和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神情安详而宁静,好似一尊精致的玉雕。 亦有光洒在孟莹的身上,洒在孟莹手上那件快要完工的绣帕上—— 绣的是时下最流行的蝶恋花,不过却不是市面上通行的牡丹花配花蝴蝶——那花是雪白的白梨花,蝶是双翼莹蓝的蛱蝶,清新淡雅又不失庄重,倒是别有一番情致! 就在这时,成璜缓缓睁开了双眼,恍惚间隐隐看到了那蝴蝶莹蓝的双翼被打湿了,雪白的梨花被染成了血红色…… 是孟莹低头在无声的抽泣—— 只见那泪珠一滴一滴的落在那蝴蝶翅膀上,很快就洇湿了一大片…… 一根手指不知道被绣花针刺破了多少次,不断的有鲜红的血滴落下来,将那朵雪白的梨花彻底染成了血红色…… 房内一片静寂,只一阵轻风拂过,吹得屋外的檐铃泠泠作响—— “别哭——小孟莹,别哭,别哭了——”成璜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有虚弱的声音传出,眼睛也完全睁开了来,只是布满了红血丝,好像那符箓上画的鬼怪眼一般。 “大哥哥,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还痛吗?”孟莹见成璜醒了,顿时喜极而泣,像个孩子般抱着他哭个不停,不断有热泪顺着成璜的中衣滚落到他的胸口。 不知道为何,那一刻,成璜看着眼前的孟莹,突然想起了当年伏在萨浒怀里放声痛哭的悠悠—— 成璜痛,可是这一刻,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小孟莹比他更痛—— “大哥哥,我害怕,我是真的害怕呀!”孟莹抽泣道。 成璜这才看清孟莹那双憔悴红肿的双眼,忽然意识到这些时日一定是把她给吓坏了,心理顿时满是歉意,但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别怕,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成璜边说边像是哄小孩子般拍拍孟莹的后背,挣扎着坐起来,故作轻松打趣道,“好了,别哭了,要不然我的衣服都被你的眼泪给浸湿了,还有,瞧瞧,这手指都肿起来了,估计好几天都不能沾水了。这梨花是你绣的?可真好看呢!”成璜边说边用自己的袖口帮孟莹擦拭脸上的泪水,小心翼翼的帮她包扎手指头上的伤口。 转头看看窗外的风和日丽,又看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孟莹,嘴角竟忍不住浮起一丝微笑。 就像一股被平息的巨浪,虽然那波涛暂时被压制住了,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卷土重来,如若再次卷土重来的时候自己还能不能熬过去…… 可是面对此时此刻的清淡天和劫后余生,他的心头竟有一股莫名的感激之情。 又一阵风来,屋外的檐铃再次泠泠泠响了起来…… 只听得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来。 “哎呀,谢天谢地,总算是醒了!”喜公公进门看到成璜坐了起来,顿时喜笑颜开,忙不得的过来给成璜诊脉。 虽然不过几日的功夫,可成璜却明显能看到喜公公比之前衰老了许多,想必是这几日为自己忧心劳力的缘故。 不过那喜公公的神色却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只看着成璜,突然趁他不备狠狠的拍打了一下他的双腿。 痛得成璜顿时眼冒金星,倒在了床上。 “公公,不要!”孟莹见状,赶忙拽住了公公的胳膊。 公公却是不理会,继续将一根银针扎在了成璜的额上,痛得成璜顿时冷汗直流,整个身体都在不停的颤抖。 “公公,你这是干嘛呀,大哥哥才刚醒呢!”不明就里的孟莹看着成璜痛苦不堪的样子,想要阻止公公。 无奈公公却是无动于衷,只一根又一根的银针继续往成璜的头顶上扎去,疼的成璜顿时青筋暴出,牙关紧闭,双手抓紧了床板。 直到“啊——”的一声呐喊刺穿天际,山间的鸟雀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一般扑腾着翅膀齐齐的飞向了远方。 只见成璜的中衣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湿,整个人就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许久,伸出手使劲儿的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双腿,顿时有眼泪自他的眼角涌出。 “公公,我的腿,好像有知觉了!”大概是过于激动,成璜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这就叫时来运转,否极泰来,公子可算是熬出头了!”只见公公笑着点点头,边说便拍了一把在旁边哭的泪眼盈盈的孟莹,“好了,大哥哥这就要好了,快别哭了!” “真的吗?公公你可不许骗我!”孟莹说着破涕而笑,“哇——”的一声哭得却是比刚才更厉害了。 这明明是一个很寒冷的冬天,可是却因了那不期而至的希望而变得额外温暖! 孟莹在公公的指导下,每天按时帮着成璜按摩、敲腿。日子好似门前的溪水一般不知不觉的流淌着,那原本密不透风的沉郁生活就这样被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对于不贪心的人而言,这样一道小小的口子,已然足以让光亮照进。 有了这光亮,人心也便跟着亮堂起来,鲜活起来。 那案上摆满了孟莹做的各色绒花缠花,火红色的石榴花,素雅洁白的雪梨花,清新别致的绿梅花……朵朵精致,宛若天工,看得人不禁为之心旌一荡。 这天,只见成璜两只手不停的理着五颜六色的丝线。 这丝线本是孟莹日常做缠花所用,但因为她没有耐心,所以常常把线给理的乱七八糟,为此严重耽误了她的“出货期限”,本来她还在头疼该怎么解决这理线的问题,没想到成璜居然主动请缨,说正需要一些活动连锻炼手指的灵活程度,于是,这整理丝线的活儿就这么顺理成章的被交到了成璜的手上。 “我说你这个小丫头,可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怎么能让你成璜大哥哥干这些呢?”公公说着,朝着成璜无奈的摇摇头,“成璜啊,总是你这个当大哥哥的莫要再宠着她了。” “无妨,我就当是锻炼手指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只见成璜一只手拿着线轴,灵活的将另一只手中的丝线缠于轴上。 见成璜如此这般,孟莹得意的朝着公公做了个鬼脸,继而从袖口悄悄拿出一朵刚做的雪梨缠花,趁着成璜不注意戴在了他的头上。 一边偷笑,一边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哎,在大哥哥的绝世容颜下,连这花都黯然失色了呢!” “我说你这个丫头可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啊!小心你大哥哥生气!”公公眼中满是对这个孟莹的无可奈何。 成璜怎会不知道孟莹的“恶作剧”,只是两只手都被丝线占着,所以只得任由她“装扮”自己。 孟莹见成璜并不介意,心中便愈加得意起来,忽然站起身来一边打着帕拍子一边学着教坊先生的模样摇头晃脑道:“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国,再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城……” “然后呢?”成璜见她嘴里一直重复同样的诗句,便知道她是忘词了,顿时忍俊不禁,故意歪头笑问道。 “对啊,后面是什么?”公公见她背不出,亦在旁打趣附和道。 原先孟莹一直以为成璜不苟言笑,所以往常总是变着法子绞尽脑汁想要逗他多说几句,今日没想到成璜居然会这样看着她笑,只见冬日暖阳透过窗户打在他的侧颜上,他的眼神在那光影之下变得明暗交杂,一笑生花—— 孟莹不禁看呆了,一时窘的满脸通红! 就剩下成璜和公公在那里笑得前仰后合—— 成璜甚至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其实也不错,没有筹谋算计,也没有倾轧排挤,更没有你死我活…… 满屋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直到多少年后依然余音不绝! 第25章 水云天 第26章 心猿意 第27章 情难禁 虽然那戒尺落在身上的声音很大,给人一种下手极重的感觉,但成璜这种懂功夫的人心里却明白,公公其实根本就没有真的下力气。 不过这件事毕竟是他而起,大概公公和孟莹都被他上次发烧失控的样子给吓坏了,所以格外担心他的身体,不然区区一碗“强身健体”的汤药,何以会让公公发这么大的火,居然气到要动手罚孟莹,想到这里,成璜的心里便充满了自责。 自责归自责,日子还是要照常过下去的,令人庆幸的是,待到五月底的时候,成璜已经完全恢复行走自如与常人无异了。 多少年后,他依然清晰的记得,当他从那座住了一年多的小院走到山间站定的感觉—— 抬眼望去,远山连绵,满眼苍郁。 绿树丛中,隐隐露出古朴雄浑的佛塔。 一阵钟声悠悠传来,又悠悠消散在浓浓的苍郁之中。 如此天光云影共徘徊的安稳辰光,让他的心头充盈着再世为人的踏实和重见天日的松爽。 这天,小院里,燃着的松木枝毕毕剥剥的响着,散发出一阵阵淡淡的清香,架上的鱼已经烤的差不多了,急得小闹闹在一旁喵喵转个不停,直到成璜把手里的鱼装进盘子里推到它的跟前,才终于猫生安静。 去年那只雪白的闹闹已经当了娘,眼下这只焦糖色的小闹闹正是它的女儿。 自成璜恢复手脚便利,便包揽了家里大大小小的所有活计,砍柴打水洗衣烧饭,尤其是成璜烧的菜,色香味俱全,那可真是把公公和孟莹吃的心服口服满面红光,公公因此把家里的事儿也都放心的交给了成璜,自己则每天寻个清静的所在打盹儿晒太阳撸猫,颇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意味。 其实成璜知道公公只是表面上倚老卖老,内里实在是因为油尽灯枯体力不支,毕竟年纪大了,但他也明白公公的心情,老人家是不想让孟莹担心害怕,所以也便不动声色,只变着花样儿的给公公烧菜吃。 这不,公公特意点名说想吃烤鱼,成璜便马上给他架火烤鱼。 孟莹这段时间亦是忙得很,韩城有个有名的教坊芳栖阁,里面的老妈妈见她缠花做的好,姑娘们又都喜欢,便在孟莹这里下了一笔很大的订单,所以这几个月来,孟莹便在一直忙活着做缠花。 “孟莹!快来吃鱼,刚刚烤好的!”成璜边说边举着手中刚烤好的鱼敲了敲孟莹的窗户。 “好香啊!大哥哥你怎么知道我饿了!”孟莹出门看到那烤鱼,立马两眼放光,朝着成璜便奔了过来。 “哎,下午去城里交货,记得帮我买几瓶梨花白——赚了钱要知道孝敬公公呢!”只见公公靠在窗边的榻上边抱着小闹闹闭目养神边说道。 “好了,知道了,放心吧!”孟莹边吃边朝着公公窗户的方向点点头,转头又过来看着成璜,“大哥哥要不跟我一起去吧,现在城里可热闹了!” 谁知孟莹的话音刚落,窗边便传来了公公睡熟打鼾的声音,惹得成璜和孟莹忍不住相视一笑。 “下次有机会的,今天下午我要去山里采些草药,你一个人早去早回!”成璜点头说道。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公公要晒太阳喂猫,成璜负责一家子的饮食起居,孟莹则忙着赚钱养家,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庸常但却踏实。 成璜并非不想出去,而是他身上的功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万一暴露了身份,不仅自己有危险,还会连累了公公和孟莹。另外,照目前的情况看,喜公公实在是活不了多久了,他的命是喜公公救回来的,在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会丢下喜公公不管的。还有,在他的心底深处隐约会浮现出一种不负责任的想法,若是那个明堂真的死了,就让成璜留在这里活着也很好。 “梅溪得名是源于这里的梅岭和白溪,可没想到这白溪里竟然满是黑鱼,梅岭上却开满了梨花……”趁着采药的功夫,成璜来到了他曾经坠崖的地方,按照记忆中的方位一步一步的向前寻觅着。 若是平时乘马车,他肯定不会睡着,可为什么偏偏那天没上马车多久就睡着了,而且睡得昏昏沉沉,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那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车上被点了迷香,所以他是被车内的迷香给迷晕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对这位幕后主使好奇起来,居然能想到用这么“慈悲”的方法杀人——让人在睡梦中一命呜呼,显然不是手段狠辣的明宇。 可这位幕后主使大概没有想到,成璜居然会在半路醒过来…… 既然如此,那又是谁将两把那么锋利的匕首刺进黑衣侍卫的胸口的呢?以致让他们当场殒命呢? 要知道漠北黑衣侍卫都是自幼接受训练,虽不能说是一等一的绝世高手,但单个拎出来也绝对都可以独挡一面,这件事实在是太蹊跷了…… 那天的画面已经翻来覆去在成璜的脑海中出现过无数遍,连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可成璜实在是想不出,这件事到底会是谁干的呢? 就在成璜望着那山顶的石头发呆间, “喵——喵——喵——” 突然几声熟悉的猫叫声将成璜从各种纷乱的思绪中唤了回来,原来是小闹闹。 不远处,成璜看着一片漆黑的乌云慢慢散去,金色的光芒倾泻而下。 漫天晚霞洒落,将山间各处染得一片通红。 只是不过一瞬,天色便倏齐的暗了下来,高天已有几颗疏星时隐时现。 就在这时,小闹闹的叫声却是变得焦急起来,雪白的小爪子不断的挠着成璜的鞋面,一跃就跳到了草丛里,伸长脖子不断的叫唤着。 “孟莹——”成璜这才恍然大悟到可能是孟莹出事了,连忙跟着小闹闹,一路向前跑去。 等到成璜找到孟莹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只见一道银河横亘星空,伴着流水潺潺倒映在白溪之中,使人仿若置身仙境。 成璜看着躺在草丛里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孟莹,真是又生气又好笑。 让她去买酒,结果却自己躺在这里喝得酩酊大醉,身边只剩下一瓶未开封的梨花白,成璜见状,赶快将那未开封的酒瓶别在自己腰间。 “酒——我要喝——”只见孟莹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手中还握着半瓶酒。 “喝什么喝,不许再喝了——”成璜说着,一把将那酒瓶抢了过来。 看着孟莹喝成这样,成璜心想孟莹这次回去肯定免不了要受公公一通教训,又想起上次的戒尺事件,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便拿起剩下的半瓶酒,对着漫天繁星喝了起来。 殊不知,因为之前早就听萨都说过喝酒误事,成璜在这之前是滴酒不沾,从未饮过酒—— 所以整个人顿时神思迷离起来。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只见那一颗颗星星就像是调皮的精灵,朝着你不断的眨着眼睛。 成璜第一次发现原来这春风沉醉的夜色竟是如此迷人! 不禁嘴角上扬,抬头看着漫天繁星痴痴的笑了起来! 一阵风起,清香扑面,只见那雪白的梨花瓣子映彻在皎洁的星空下,随风纷纷起舞,一个旋转,又一个旋转,飘飘洒洒…… 花瓣飘落在了孟莹的脸上,她在不知不觉间便睁开了眼睛—— 却见成璜正坐在溪边,一边喝酒,一边低头浅笑着。 他的笑容是那么温暖,眼神是那么清澈,伴着潺潺的水流声,孟莹恍惚间仿佛听到了心弦被撩拨的声音…… “我一定是在做梦吧!哎呀,闹闹,别闹,好痒!” 小闹闹大概是发现孟莹醒了,所以爬到了孟莹的耳畔想要找她玩,一直在孟莹的脸上舔来舔去。 孟莹说着说着,不耐烦的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咚——嗡……嗡……嗡……”,有悠远的钟声渐次传来。 成璜仔细听着那一圈儿又一圈儿的钟声,感觉真的好像有一道道金光闪现,不过这次那金光照亮的并不是那无间地狱,而是他的心房。 他好像看到尘封已久的心门正在慢慢被那道金光照亮渐次打开—— 春光明媚的湛蓝天空下,有人手里举着一枝雪白的梨花一下子就跌在了他的心坎上,从此心门层层打开,任由她一路走了进去…… “大哥哥,不要怕,我就在这里,我就在你身边,大哥哥不要怕——”孟莹清脆的声音伴着那钟声在耳畔久久回荡着。 他知道她就守在他的身旁,他知道她会保护他,他知道她一定不会放弃他的,不管发生什么。 醉眼迷离的成璜,看着旁边已然熟睡的孟莹。 她睡得那么香甜,微红的脸颊上还带着浅浅的梨涡,长长睫毛的就好像小蝴蝶伏在那里。 成璜慢慢伸出手,忍不住想要去抚摸一下那只小蝴蝶…… “咚——嗡……嗡……嗡……” “咚——嗡……嗡……嗡……” “咚——嗡……嗡……嗡……” 那钟声由近及远,慢慢随风消逝不见了—— 只见成璜一头扎进了那淙淙的溪流之中,好一会儿,才将自己的头探出来,整个人缓缓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看旁边依旧睡着的孟莹,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夜深露重,崎岖的山路上,除了窸窣的脚步声,什么都听不到。 孟莹趴在成璜的背上,不断的有梦中的呓语从她的嘴里冒出。 “公公说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大哥哥是不是要走了呢” “我不走,我会陪着你和公公——”成璜在心里默默答道。 “可是大哥哥要照顾悠悠姑娘的——” “只要你愿意,我也愿意照顾你一辈子!”只见成璜的嘴角微微上扬。 “可是我想去上京,我想去找子建哥哥,我喜欢子建哥哥,我想要嫁给子建哥哥,可公公为什么不喜欢子建哥哥呢?”就这么几句话,孟莹翻来覆去迷迷糊糊的嚷嚷了好几遍。 成璜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一沉,整个人顷刻便停住了脚步,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子建哥哥——子建哥哥——”只听孟莹一声声叫的极清楚,在这空旷的山间不断回荡着。 第28章 琉璃醉 第29章 意难忘 第30章 飙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