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道》 第1章 随着轻微弦响,黑杆白羽的翎箭“夺”的一声正中靶心。这已是分毫不差的第三箭,引得围栏上远远观望的几名小姐和丫环们的小声欢呼,朝着这边指指点点,小声地窃窃私语。 射箭的人自己也颇有得色,还要做出一付谦虚的模样来,先向周围叫好的同伴道了声承让。目光却顺着众人若有意若无意的视线看向回廊中,那儿摆高的席面上正有一人独自低头坐着,对周围的动静仿若未闻。 “听闻小王爷箭术无双,真不来射两箭玩玩?” 今日借着周相家办的这场赏梅宴,皇上特地让各家大臣将子女也一并带来,虽然名义上说是图个热闹,可谁都不是傻子,都知道这里头的缘由说白了,实质上不过是为着新近进京的小王爷办的相亲大会罢了。 京城里有才有名的贵族小姐,一向有无数纨绔热烈追逐。但平时里勾心斗角争风吃醋是一回事,此时众人眼巴巴望着却吃不到口的娇花,却要反过来任凭一人挑选,纨绔们对着这个莫名其妙横插一竿的新贵王爷,不约而同就变得同仇敌忾起来。 先皇膝下无子,如今的皇帝并是先皇亲生儿子,数年前借着机缘巧合坐上了皇位,于是一人得道也带着他弟弟从候爷升级到亲王。皇上登极数年来颇见手段凌厉,这些纨绔倒不敢对皇上有所微词,但这个小王爷从寒州那样荒凉的乡下地方初来乍到,衣着打扮完全跟不上京城的潮流,众人虽知道有他这么个人,但之前没什么了解,也就以衣取人地生出几分不以为然来。 但这些早已经混得油滑了的京城子弟们眼力还是有的。不会明着去挑衅,然而若有机会落一落对方的面子,他们也是不愿意放过的。 周继戎今日从落座起就没个笑脸,他又谁都不认识,也没想着要和人搭话,只拖过面前最近的一盘点心低头在吃,见桌上有酒,还拿了只杯子在自酌自饮,直到那人半晌没等到回答,又叫了一声小王爷,他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叫自己。 他们这种游戏似的比试看在周继戎眼里连儿戏都不如,原本看也没有兴趣看,可眼前这人锲而不舍地邀请了自己很多次,总不理睬似乎有那么点儿不给对方面子。想了想倒也没有明言拒绝,只是摇头对几人道:“你们全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自个儿玩去吧。” 他把这话说得理所当然,语调平常无比,全不觉得自己口气大得跟什么似的。几人对他都不怎么了解,这么些年还真没见过能这样大言不惭的人物,被这话给惊得目瞪口呆的同时,却是险些连鼻子也给气歪了。 先前射箭的李皖和是这几人当中箭术最好的,更是难以忍受,不过他涵养毕竟还有,当下忍着气道:“既然小王爷如此了得,今日机会难得,还请小王爷赐教一二。” 周继戎道:“这得靠平日里多下苦功,那有看我射一两箭就能受益匪浅的。” 有人忍不住就小声笑道:“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却不拿出真本事来,该不会是徒有虚名吧?” 他话音才落,便觉得遍体生寒,却是周继戎眯眼看着他,一手按着桌子站起身来。他长相肖母,颇为女气而娟秀,乍一看比女孩子还要漂亮两分,身段又纤细得称得上瘦弱,让人都怀疑他是否拉得开弓。若不是亲身经历,很难相像得出这么个人会有那样凌厉如刀的眼神,只一眼就盯得人后背发凉。 这人忍不住就想往同伴中缩去,刚刚一动又想到他总不能因为这一句话就把自己怎么的。就算万一当真动起手来,自己这边又有这么多人,就凭周继戎那样单薄纤细的身段,还能把自己怎么的!最多不过是顾忌他的身份,吃点亏让他两拳罢了。 周继戎却已经走出回廊来,扫了在场几人一眼:“何苦想不开?” 众人还没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已经接过李皖和手中的弓看了看,接着道:“这弓太软。力道不足,重换一把来。” 众人只当他做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临了却又要寻借口推托,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忍不住就要发笑。李皖和道:“……相爷是读书人,自然不会备有硬弓,还请小王爷效应将就一二吧。大家都等着看王爷绝技呢。” “也好。”周继戎点点头,就跟没听出他口气中的讥讽似的,又道:“将靶子移远些。” 这点倒是有人去照办了,只是这梅园毕竟不是校场,再远就只能移到围墙边上。离着几人所在也就有个*十步的距离。 周继戎凑合着点头同意了,向一旁走开了两步,探手去取箭。 搭箭上弦仿佛只用了一瞬的工夫,众人只见他举起弓来几乎都没怎么瞄准就轻易将弓拉至满弦,所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接着弓身断开的同时,中心被洞穿的箭靶哄然倒地。 围观的少女们一阵惊呼,还有人已经站了起来。 “服不服?”天生怪力的周继戎周小王爷一举震摄住众人,将断掉的弓弦拍在栏杆上,他左右四顾,似乎对这一箭造成的震慑效果甚为满意,因而心情大好,眼角眉梢全是快意。 众人哈哈干笑着,总算明白方才他所说的想不开是什么意思,看看那把弓的下场,不服也得服,谁还敢梗着脖子上去自取其辱?尤其是方才想过大不了让他两拳的那人,背上更是冷汗森森的。就这力气,两拳下去还留得半条命也得靠对方手下留情吧? 好在周继戎也不强迫众人非要说出个服字来。让相府下人再去取一张弓来:“这么个比法多没意思。不如换个新鲜刺激点的玩法。我保证你们没玩过。” 李皖和已经后悔不该去招惹他,此时只得硬着头皮强笑道:“不知道小王爷想怎么玩法?” “射木头靶子多没意思。”李继戎从盘子里抓过一个橙子,随手指了一人:“你拿着这个站过去,咱们射果子,你就设法不让人射到……” 他所指的方向纨绔们齐刷刷地让开,只有被他指住的那人避无可避,确定他并不是开玩笑的意思,险险都要哭出来了,偏还得勉强扯出笑脸道:“小王爷,咱们不过是娱兴而已,玩玩罢了,不必这么较真……”想来平时他们虽然玩得疯,却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取乐,这种自己上去做靶子的事简直只有疯子才会做! “什么较真?”周继戎皱眉看着他,半晌作恍然大悟状道:“原来你怕了。” 他将橙子在手中抛了抛,泰然自若地道:“那我来做靶子好了,你们来射箭。” 第2章 众人哑口无言地看着他,若说方才担心自己上场有受伤之虞,如今换作周继戎自告奋勇愿意做这个烫手山芋,却简直是在逼着他们拿身家性命在开玩笑。 用弓箭朝着一位亲王,这和方才意气之争的比试意义不可,往大里说可等同于忤逆不敬,犯上作乱,反正大帽子怎么扣都合适。周继戎敢大大咧咧地去做靶子,可谁又真敢去朝他射箭? 一人机智道:“在下突然有些内急,前去方便一二,去去就回。”又有人干笑应和道:“同去同去。” 片刻之间,众人寻了花样百出的借口,溜得七七八八。 周继戎甚感无趣,仍要坐回去继续吃喝。 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宫人赶来拦住他道:“小主子,皇上请您过去。” 老宫人是从寒州带来的老人了,还按着从前的称呼改不过口来,在他面前也敢大着胆子说句话,路上便心有余悸地道:“莫怪老奴多嘴,小主子方才那般实在太危险了,刀剑无眼,伤着了可怎么办。” “几只绣花枕头哪有里那个本事。”周继戎见左右没有外人,开始本性毕露口无遮拦:“再说老子又不是死的,箭来了老子不会躲么?” 他的兄长周继尧在离此不远的一座小楼之上,显然得知了方才的经过,且听到周继戒的说话,又是老子又是死,都是些犯忌讳的言词。可见了周继戒,周继尧却又舍不得教训他,只是轻轻斥了一句:“胡闹什么!” 周继戎当着兄长的面,便是装也要装出两分老实,便自认十分斯文地笑了笑不作分辩。 皇上自己先作罢,招了招手道:“过来坐。”又闻到他身上酒味,这次真有些恼了:“你喝酒了?你才多大……”便要絮絮地念叨下去。 “就喝了两杯。”周继戎连忙道:“冷死老……我了。喝点酒暖和暖和。” 贴身的锦袍勾勒出他一段完全称不上健硕的腰身,他兄长伸手摸了摸,那衣料在这样的天气确实薄了些,而且还显得略有些旧色。周继尧立即就心疼他了,皱眉道:“不是让织造局给你做了冬衣?怎么还穿这个。” “早做好了,我要留着过年时穿。”周继戎有些地方性子还跟孩子似的,喜孜孜地答道。他不缺这一件两件衣裳,但兄长给的,意义自然不同。 这话却听得皇上心里发酸,一边让人去取袍子火炉,揽了他在身边坐下,一边道:“前日不是送了你两件狐裘?可别说也要留着?” “别提这个。”周继戎原本还喜滋滋的,瞬间就垮下脸来。孩子今天穿了皇兄送的狐裘,原本兴高采烈地来赴会,可路上撞上个不开眼的纨绔错认成小姐出言给小小调戏了一把。他容貌咤丽身段纤瘦,毛裘里一裹又看不出轮廓,咋一看当真是雌雄莫辨。 他安静下来不说话的时候看似一朵娇花,脾性却是与之相反的暴烈,在寒洲耀武扬威多年,早已无人敢拿他容貌说事,哪知道小王爷的雄风没传到京城里来,出门就吃了这么个亏。 他把这事儿和皇兄一说,又道:“我把那人抓了,教他两天规矩再放出来?” 他虽是商量的口气,但皇上知道若说不行他必定也不肯罢休。 周继尧原本就护短得很,且这个弟弟的容貌问题也是他一桩心事,要说这天下白面书生多的是,但周继戎泰半时间混在军营里,身边一群汉子见不着半个女人,他又长那么张脸,越长越出众,皇上心里怎能没点顾忌,急匆匆把他叫进京中商议亲事,也有生怕他被人拐上邪路的考量在里面。 此时他丝毫也不在意周继戎的作法,只是失笑道:“就为这个不穿裘衣?果然没个人照顾你就……” 周继戎算是默认了这个原因,若不是天气太冷,他都要把胸膛给露出来才罢休。眼看兄长起了个头又要念叨,连忙出声打断道:“我不小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你都要让我成家了……话说让我回来成亲,不是应该先给我把媳妇找好么?赶紧麻溜儿的准备好我好带走,弟兄们还等着我回寒洲去过年呢。” 皇上一听这话愣了愣:“回去过年?” 周继戎听出他声调不大一样,也同样有些吃惊:“不回去寒州了?可我前几年都是在营里过年的……”看了看兄长脸色,没再往下说。 “你难得来一趟,今年便留在京中吧。”周继尧只觉得弟弟与自己生疏了,心下很有点不是滋味,沉默了一会又露出笑来转开话题道:“方才你在下面,可有中意那家小姐?” “没有。”周继戎摇头,他自己长那么张脸,对别人的容貌不太在意,看人反而能直视其品性。他对京中贵女娇弱羞怯的风格很是不屑,根本就没有仔细看:“全都娘们兮兮的。” 周继尧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嫌弃女人娘们兮兮,难道要五大三粗的母夜叉他才看得中不成。往五大三粗上想,周继尧心里便是一紧,可看看周继戎一脸坦然,自己似乎又不该多心。 周继戎显得兴趣缺缺,怏怏又道:“全凭兄长作主,你看中谁,我娶谁就是。” 周继尧默然,他们只有兄弟两人相互扶持,借婚姻结盟本是应有的手段,可他却也希望周继戎能随心所欲,起码娶回去的总是个他自己喜欢的。可瞧周继戎那不情不愿的模样,一番苦心却是全喂狗了。 两人一时没有说话,突听珠佩声响,伴随着脚步匆匆,刘贵妃带着两名宫女闯进门来,匆匆行礼叫了声陛下,就朝一旁的周继戎看去。 她一脸的恼意,对着小王爷直呼其名道:“周继戎,你把我弟弟弄那儿去了?” 周继戎也不怕她:“我不认得你弟弟是谁,不知道你说什么。” “贵妃。”皇上出声,顿了顿又道:“怎么回事?”语言里略带不悦,偏袒之意甚是明显。 刘贵妃虽不情愿,仍只得缓了口气回答:“我弟弟与他久别重逢,一时兴起开了个小玩笑,谁知他翻脸无情就把人给抓起来了……” 皇上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相信周继戎也知道自己抓住的人是谁,没准还是故意而为。这会只有哭笑不得道:“一场误会罢了。” 周继戎方才拐弯抹角与兄长提起自己捉了个人,就是想要个能整治人的保证。没想到对方救兵来得快,当下道:“谁让他脸上又没写着贵妃娘娘的弟弟几个字,要不然我一定不会误抓了他。” “说什么误会。”刘贵妃气道:“经宇都叫出你小名‘大宝’来了,你还执意抓人。” 周继戎平生恨事,除了被人取笑容貌之外,这个‘大宝’的小名也名列前茅。这时被皇妃一提,耷拉着眼皮道:“哦,当时风太大,我没听见。” 第3章 他这般不加掩饰的敷衍,就跟直接说我就是故意的没什么两样。 皇上只当没听出来,轻描淡写地道:“既只是玩笑,你也别恼,回头就把人给放回去。”却是连句责怪的话都没有。 刘贵妃心中不忿,偏偏周继戎在一旁还认为自己吃亏,脸上没个笑模样,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那好吧,老子……我大人有大量就放过他这一次。不过他被押到城外营中去了。一来一回城门都要关了,只有等明日再送回来。”见刘贵妃神色不豫,他倒觉得畅快,停了停又道:“营里可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又有本王的关照,保证他冻饿不着。” 刘贵妃隐约只觉得他这语调里透着古怪,偏又挑不出什么错处,又想刘经宇自小享福惯了,今日不知吃到怎样的苦头,一时又是担心又是暗恨他不争气,平日里游手好闲就够了——惹谁不好非要去招惹周继戎。 但周继戎这样说了,刘贵妃也不好怎样,到底他答应放人比想像中来得爽快,半晌缓了脸色笑道:“哟,弟弟这是还记恨着当年的事呢?” “记什么仇。”周继戎马上一脸正色地道:“都十多年前的旧事,我早忘得干干净净的啦!”心里想的却是,老子要记一辈子! 说完了不再理会依旧气恼的刘贵妃,径自扭过头去与兄长说话。 其实在他心里,不仅刘经宇和自个有仇,就连刘贵妃他也不怎么待见,只不过对方如今做了自己嫂子,周继戎除了不给她好脸色之外也不能如何。 那点仇怨由来以久说来话长,其实起因只能算须未小事,在旁人看来不过一笑置之,却足足让周继戎记恨了这许多年,至于他弃文习武,也和这事有莫大的关系。 皇上甚至觉得,这个弟弟一心向武,到得现在的脾气如此不好,隐约和这事也脱不了关系。 其实这倒是无稽之谈。周继戎的性情一多半还是像他的父亲。 他父王从前也是个桀傲刚烈的脾性,说话行事直来直去不留余地,他这样的人在讲究玲珑手腕的皇室子弟当中实在是个异数。当年同众兄弟不合,也不怎么得老皇欢心,朝臣也不爱来搭理他。他在京城里呆得没意思,却也不肯和一干人曲意迎合。正有一年外敌来犯。于是自请回了封地寒州,一并接手了西北一线的戎边事宜,从此很少再回京城。 王妃在生下周继戎之后就病逝了,周继戎自打睁眼起就没见过娘,两岁时父亲在一次与匈奴的交战中身亡,丢下他哥弟儿两个。 他那时年纪还小,路虽然走得很稳健了,话却还含含混混说不得清楚,懵懵懂懂并不晓事。 仅有的残存印像,便是兄长抱着他在一片白的屋子里守着一具黑色大棺,周围人来人往声音喧杂,如此似乎过了几日。他在周继尧怀中醒了吃吃了睡睡了再醒,几次所见都是如此,除了被紧搂着不能挣下地去玩耍,并不懂得如何悲伤。 兄长比他大了十岁,年纪小小已沉稳懂事,在父亲一班旧部扶持下接管了寒州这烂摊子。遭此大变,更把这唯一的弟弟看得性命似的,把他带在身边同吃同睡亲自照顾。 虽然出身高贵,然而空有王侯的头衔,没爹没娘的孩子依旧可怜。寒州本不富裕,又需大笔银子抚恤阵亡的将士,最初两年虽没挨冻受饿,府中的日子着实过得紧巴巴的。 周继尧那时虽恨不能把全天底下的好东西都给了弟弟,但现实却不能如他所愿,因此对周继戎越发心疼内疚不已,但凡周继戎张口,能力范围之内没有不答应他的。 周继尧自己都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再教养个未晓事的孩童,难免有些路子不太得法。把周继戎养成既通情达理又说一不二的古怪性子。 周继尧无法弄来给他的东西他决不会非要不可,但在别的小事上却加倍执拗不肯让步。就比如说早上想吃花卷那一天就绝不吃馒头,要沾香醋就绝不沾酱油,要穿蓝衣服就绝不穿别的,哪怕颜色浅一点都不行。 这些都是小事,周继尧觉得不算什么,也就全由着他,下人更对他没法。一来二去的,小小的几岁孩子,他的事隐约便都是自个拿主意,且不容人更改。 他五岁那年,寒州接待了一个下来巡视的大臣,当地几个官员自要出面陪同,这一日连同他们的子女一并来家中做客。 这本没有周继戎什么事,他兄长也忙得几乎顾不上他。他吃过午饭后,到了午睡的点照旧摊在榻上睡得呼呼的。原本照料他的嬷嬷丫环因为府中侍女不足被叫去做事,周继尧另吩咐了个待卫守着,等他醒带他过来。 原本他平时睡醒了也不哭闹,周继尧也放心,算着时间他该醒了,却只有先前的侍卫匆匆来报,道是小主子和客人带来的几位少爷小姐打起来了。 话还没有说完,那边他那不省心的小主子蹬蹬地跑进门来,一头扎进兄长怀里乱拱,一边喘着气告状:“哥哥……那个人坐了我平时的位子,我还搬了别的凳子要他换,他们不肯换,还嫌弃我们家的茶水点心难吃,又非要说我是小姑娘……我就想打他,他们就合起来欺负我,我就真打他们,他们就打我……” 他如今口齿伶俐,平时叽喳括噪是一把好手,只是甚少干告状这种事,周继尧花了点时间才弄清了事情的大概。 原来周继戎一觉醒来,不肯要不熟的侍卫抱,自己挣下地跑了出来。撞见有一群孩子坐在院中吃点心,其中有一人坐了他平时认准的椅子上,他便要那人将椅子赔自己。他自认为有理,口气自然是极不客气,对方受家人宠溺,平白的也不肯服软,说着说着便争执吵闹起来,却也难分谁对谁错谁先动的手。 只是后来对方恼羞成怒,看周继戎容貌端丽,便说他不是女孩子也是个娘娘腔,仗着人多势众,按着周继戎硬给他套了身裙子,还给他草草挽了个发髻簪了朵花,这就做得过了些。 周继戎那里是肯吃这样的亏的主,穿衣梳头时被好几个人按着挣不开,等对方松开他拍手嘲笑之时,他趁其不备冲上去挥拳便打。 虽说是以一敌众,一干孩童里他年纪最小,却架不住他骨子里一股悍勇野气,又学过点儿拳脚架子,挨了拳头也咬牙一声不吭,对方却是娇生惯养,一吃痛难免叫唤退缩。他居然渐渐占了上风,最后打倒了二个咬哭了一个吓跑了一群。 按说他这也算不得吃亏了,不过周继戎仍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往倒地上哼哼那两人身上一人补了一脚,本想要扯掉身上衣服,转念一想这得暂且留着作为告状的证据。再说他跑出来的时候只穿着午睡时的小褂,方才争执时已经撕破了,再脱了这衣服,自己可就光身子了。 于是他忍辱负重地保留着垂绺罗裙的造型跑过来了,那朵花在这番折腾中居然还没有掉落。这时他扶着头上的花,扯着裙子给兄长看:“哥哥,你看你看,我都被他们弄成这样子啦……你要给我报仇才成!把他们拖出去军法处置,砍脑袋!” 第4章 他张口就说要砍人脑袋这种事情,周继尧当然没法遂他的心意。只能先想法哄住了他,让人带他旁边重新换过了衣服。 大宝脸面上干干净净的,按他所说又是占了上风,周继尧本以为他没什么不妥。诸事忙完送走客人,晚上洗澡时把他从桶里抱出来,才发现孩子身上臂上竟有不少青紫。原来那几个顽童平时没少斗殴,知道若是脸面上留了痕迹,到了大人那里必然不好交代,因此拳头都只往不显眼的地方招呼。 周继尧一见他那一身的淤痕,简直比伤在自己身上还要更疼一些,呆了半晌才喘过一口气来,小心翼翼地扯着他的胳膊查看,摸摸这儿按按那儿,数了数竟有七八处伤,顿时心疼不已:“疼不疼?疼不疼?” 大宝因为他没有立即为自己报仇,就连要把对方赶出家哥哥也不肯,心里一直怄着气,已经一晚上不肯和兄长说话,此时反抗着要抽出自己的胳膊,实在挣不开,就捏起另一只拳头来愤愤地把桶壁捶得嗵嗵响:“你不帮我……叫舅舅来接我,我要做舅舅家的孩子去!” 王妃出身不高,娘家人丁又不兴旺,如今只剩得一个兄弟在南边做小吏,惦记着两个甥儿,但所能做的就是逢年过节设法捎些东西过来,别的也有心无力。周继戎去年吃到他托人捎来的一坛桂花蜂蜜,就一直惦记着。然而山长水远,书信往来都不易,那里能真来接他。 周继尧也就由着他说一说气话,一边小心地紧紧捉着他不放,拿了药膏来在他伤处细细抹开,涂着涂着,眼睑眉梢处就微微红了一处,眼色也渐渐凌厉了一些。涂完给他套了衣服抱到床上去,这才摸着他的头发轻声道:“你以后别再跟人打架了。你年纪小,打不过他们的,也不知道机灵点先躲一躲……哥哥记得都有谁,以后一定替你讨回来就是了。” “就要打!人家打我,我就要十倍打回来!”大宝绷着小脸顶嘴,扯住周继尧袖子道:“不要哥哥帮,我自己的仇自己报。你给我请最好的师父,我练好了本领自然就打得过他们。” 周继尧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明日给他请师父,这才哄得他肯睡觉。 孩子躺下去仍不太老实,翻来覆去好一阵,最后凑近兄长低声道:“……今天李叔拿好茶和最好吃的榆钱糕招待他们,他们吃喝了我们家的茶和点心,却还嫌弃说这些连猪吃的都不如,比不上吉祥斋的水晶百花攒糕和脆皮松酥,这不是骂人么……还笑我是没娘教的野小子……我本来就没有娘,他们凭什么这么骂我……” 借着烛光能看见他眼里噙着亮晶晶的一泡眼泪,小狗似的可怜巴巴。孩子打小就倔,四岁时不慎从台阶上滚下去把额头磕破流血也没有哭,这时可见是真觉得委屈极了。 这些话白日里他没有仔细说,周继尧此时听来,仿佛数年间的艰辛随着这个契机瞬间打开,种种人情冷暖纷至踏来,只觉一腔愤恨几乎把腑脏都烧起来。然而他到底沉稳,强压了怒意,继续拍着周继戎的背安慰他:“他们胡说的,骂人的才是野小子。我们家大宝当然最好不过。” 周继戎吸着鼻子嗯了一声。他到底还是个孩子,过得一小会儿拉了拉周继尧的袖子,更加小声地问道:“……哥哥,水晶百花攒糕是什么?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吃过……” 周继尧沉默了一会儿,他要深吸口气,才能以平常的声音轻轻道:“……以后哥哥让人买回来给你,总有一天能让我们大宝儿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想吃多少就有多少,再不会受人欺负……” 那个算不得愉快的夜里,不要说五岁的周继戎不太明白兄长的保证意味着什么。他十五岁的兄长对自己所做的保证最终做到哪一步也只是个模糊的念头。但他得了这句应诺,终于含着眼泪睡去。他向来心眼小气性大主意正,第二天醒来仍牢牢记得要练武报仇的事,周继戎缠着兄长硬是从军营里找了个身手最好的校尉来教他。 他平时也学过点基本的皮毛,这时一下场就奔着兵器架上厚背朴刀去了。他兄长不放心而跟了过来,在后面叫道:“那刀太重你用不了,我已让人去给你准备木刀木剑,但你不妨先学学弓弩,那个更轻巧。” 周继戎对他的话只管充耳不闻,在他心里想来,要砍人脑袋自然是要用大刀才能干净利落。他整个人还没有竖起来的大刀片子高,使出了吃奶力气虽勉强拿得动,想要挥舞自如暂时只能是痴心妄想,试了几次终于死心,一脸不满地去接师傅手中的木刀。 周继尧便远远站在檐下瞧他有模有样的跟着校尉一下下地比划。 旁人总以为这位小公子不过是一时兴起,吃上两天苦头便要不了了之。但他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咬牙一日日的坚持了下来。 这一练便练了十余年。十二岁之前,除了刘家姐弟远在京城没有遭他毒手,别的仇人已经被他寻着机会找回了场子,一个个让他揍得服服帖帖死心踏地。 如今他进京来,想到有机会把这最后的大仇人给办了便兴奋莫名,至于娶不娶媳妇反倒不在意甚至不太情愿。老实说他对女人并没有太好的观感,当时他受欺负的时候,便是有几个丫头片子在旁边看戏叫好,给他套裙子那奇耻大辱的破主意,就是那几个小坏娘们给想出来的。 偏有刘经宇不开眼的撞上来,这可真是想磕睡就有人给送枕头,如今合心可意的大礼,周继戎自然没不好意思就欣然笑纳了。 可这大仇人落在自己手里还没有捂热乎,便又不得不再吐出去,换作了谁也高兴不起来。 束手无策不是周继戎的性格,他心里琢磨着好几个主意,一面心不在焉地与皇兄说了几句话。 这赏梅宴却是借个名头让他阅览众闺秀。这时少不得要叫几个人上来,名义上是陪刘贵妃说话,实则让坐在一旁珠帘屏风后的周继戎仔细看一看。 他心思不在这上头,还是皇上看他实在不像样,时不时就得掐着他的腰轻声提醒:“微笑,微笑,谁难道欠了你银子不成?”他这才又扯出一丝啮牙咧嘴的笑来应付,众小姐的高矮胖瘦却是没怎么看见眼里去。 如此总算应付到聚会结束,他借口想在京城里走走看看,不随皇上回皇宫,等到拐过一道街角,便上了马一路狂奔,抢在城门关闭前往大营里去。 而他向刘贵妃保证冻饿不着的刘经宇刘公子,此时正被绑在露天里一根马桩上。自打被捉来就连水也没摊上一口,这地方略为背风,他身上衣服本来也厚实,不过被绑在这儿将近一日,他自觉已快被冻成了冰棍,起先还叫唤着要见周继戎,过来个士兵一团破布堵了他嘴,这真正是动弹不得无讲可施,冻饿交加之下面青唇白头晕眼花,快要把肠子也悔青了。 第5章 第五章 周继戎进营时特意绕去看了看刘经宇,远远地见他焉头巴脑地搭拉在木头桩子上,半晌不曾动弹一下,便悄声向旁边接来迎接他的白庭玉、方真,时末辰等人问道:“这人别是死了吧?真要死了倒是麻烦……” 几名侍卫相互看了看,白庭玉道:“不会,方才还闹腾来着。做事的人有分寸,他体质不错,再绑个几天也没事。”想了想俯身捏一个雪球砸过去。这一下正中脑门,刘经宇倒十分配合,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两声。 周继戎放下心来,再看姓刘的这蓬头垢面猥琐狼狈的德性,心中畅快,刚嘿嘿笑了两声,又想自己现在不便与他照面,否则日后说起与今日不便出城的话自相矛盾。 他暂且忍住不惊动刘经宇,悄悄退回营中大帐里,这才捶着桌子一通笑。 白庭玉见惯了他的性情,也不来理会,只等他笑够了方才倒了杯热茶递过来,顺手又拿起铁钎将火盆中的炭火拨旺,一边问道:“侯爷打算怎么处置他。” “我本来想……”周继戎摸着下巴不怀好意地笑,转念记起自己已经答应明日把他完完整整地放回去。想把他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的算盘于是落了空,不过看到刘经宇那样子,也算出了口气。 周继戎道:“我哥叫我明天把他放回去,现在不好拿他怎样,你找人去吓唬吓唬他,从他身上榨点油水出来,再绑他一夜好了……我哥让我今年留在京中过年,你们也不必赶着回去,也一道留下来吧,小白你看看还缺什么,明天赶快让人去置办,这是眼下的要紧事,离过年也没几天了。” 白庭玉比他大着四五岁,被他小白小白地叫却已经习以为常。闻言应了声‘是’当下将几个头领叫进帐来,商量在京中过年的事。 周继戎在一旁听着,又与几人说笑一阵,这夜就宿在了营中。 到第二日装作刚刚赶到的样子去看刘经宇,大惊小怪地让人把他放下来,不等刘经宇开口,他便抢在前头道:“刘兄,这都是一场误会。你回去了要向贵妃娘娘解释清楚,我一来就让人放了你,我可没有亏待你。” 刘经宇瞧着周继戎绷着脸将话说完,这位刘公子敢于公然戏弄周继戎,可见也非常人,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主,签了数张借据再吃上一夜的冷风,此时已然学得老实许多。他脸上不露分毫怨怼之色,还能强打起精神做出满面春风的笑容来,仿佛他昨晚上是在高床暖被上睡了一夜。也不管周继戎说什么,他都笑嘻嘻地点头称是。 周继戎在他的态度上挑不出毛病来,偏又觉得这笑虚得好似一层皮蒙在脸上,总疑心姓刘的一个转身便要背着自己去告状,可眼下他毕竟还没做出这些事情来,于是在发作与不发作之间稍稍犹豫不决。 他盯着刘经宇看了半晌才很不甘心地转开眼去。刘经宇被他看得后背上冷嗖嗖,悄悄抹了把汗。 周继戎让人端来一大碗姜汤给他,此外连个烧饼也没搭一个。他也不敢抱怨什么,就这么灌了一肚子水,一路咣当咣当地晃荡着随他们进了京城。 周继戎一夜未回,皇上派人在城门口这儿守着给他传信,道是乘今日休沐在旧宅里宴客,让周继戎收拾整齐了早些过去,不要迟了,听其言下大有誓要趁热打铁之意。 几个侍卫也一同进城置办物品,他们大约都知道周继戎此次是被叫进京城里来相亲的,一听这话朝着周继戎便是一番挤眉弄眼。其中方真年纪最小,还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他还从没见过真龙天子,很有些好奇,撺唆着几人道:“我们不去看看未来的小王妃?” “看个屁!”周继戎没好气。“八字还没有一撇,再说京城里的娘们,实在是……”实在是什么,他撇着嘴摇头没说下去。 刘经宇借他们说话这机会准备悄悄溜走,被他反过手去一把揪住了衣领子,阴恻恻道:“刘兄,你要往那里去?” 刘经宇仍不澉得罪他,缩着脖子挤出笑来道:“到这儿愚兄认得路,能自己回家去,你们都还有事,就不麻烦贤弟相送了。” 他那位贤弟才不听他鬼扯,一抖手腕把他扔回众待卫堆里,这才竖着眉道:“我答应了今天把你送回去,你自己跑了算什么意思?想让老子言而无信?想死啦你!” 刘经宇道:“只是愚兄一夜不曾归家,恐家中父亲挂念,一时心急,一时心急!”义正辞严说得就跟平日里流连花街柳巷里鬼混,数日不着家的是别人一般。 周继戎想了想道:“干脆愚兄你随我去见皇上,和他说明白老子可没怎么着你。然后么,你再要去你老子娘面前哭诉可就得想清楚了,之前你便是欺君。” 他琢磨着这法子十分可行,于是也不去管刘经宇目瞪口呆的青瓜样脸色,甚至自个拿主意给刘经宇想好了说词,其中替自己说了许多好话,逼着刘经宇非背下来不可。 如此刘经宇只得陪着众人在京城中逛了整日,最后在方真一再央求下,傍晚时周继戎将众人都一并带去。 刘经宇在见到皇上时,只得按周继戎的编排背了一遍。 他语气生硬别扭,皇上那能听不出这番话是谁的手笔,看了一眼旁边做出一付面无表情来的周继戎,温和笑道:“无事便好。”非但没有要为他作主的意思,接下来言道彼此都是亲戚,周继戎初来京师,还要请他代为引见着结交朋友。 想到还得跟这小霸王打交代,刘经宇心下长叹,面上还得拍胸口保证全包在自己身上,不出一月定让周继戎与众人打成一片。 , 第6章 他们来得确实早,这时才有官吏和士族带着自家的子女纷纷到来,正厅里人渐渐多了起来。 两人便趁着皇上被众人围住的机会悄悄退去一旁。 刘经宇偷眼去看周继戎。孩子到底给皇上面子,特意换了身新衣服过来,窄袖束腰的打扮,更衬出宽肩细腰,倒也身姿挺拔十分不凡的模样,只是此时他两道漂亮的眉头微微上扬,神色里透着暴躁戾气,写着一脸的不耐烦。 他才看了一眼,周继戎便有所觉查地转过头来,一探手又想拎他衣领,总算想起此处人多眼杂,要给刘经宇留了一分皮面,半途里换了个姿势,将一只手臂搭在刘经宇肩膀上,微微收过来便能勒着他脖子,道:“刘兄,皇上让你给我介绍些朋友,你想到那儿去?” 刘经宇心下直想骂娘,转头顾左右而言他道:“我不正好好站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周继戎总还疑心他想背着自己去找刘贵妃告状,拿满是不信任的目光削了他半晌,才一点头:“这就好。”拉着他出厅外寻了一处位置坐下。 今日用来宴客的是以炭火烘烤腌制的羊肉鹿肉,别有一番野趣。此外还另备有小炉,有那想尝试个新鲜或是讨好佳人的,也可以亲自动手。气氛倒渐渐喧闹热络起来。 对周继戎来说野外宿营是常事,烧烤野味更是家常便饭,于是毫无动手的兴致。只是这厨子手艺不凡,肉汗鲜美松软适宜,很对他的口味。他吃得头也不抬,将仆从送上来的盘子拖到面前,将最好的嫩肉全剔到自己碟中,剩下一些难啃的筋骨和不爱吃的肥肉全推给刘经宇,还不忘叮嘱道:“全吃了别浪费。”却是将对面淑女小姐们频频投过来的别有用心的目光置之不顾。 刘经宇虽说这两天落在他手上过得寒碜了点,平时那也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大肥肉自然是不吃的。他自知惹不起周继戎,也就识趣地没敢当他的面说什么报怨的话,索性自己给自己找乐子,转开目光去欣赏各家闺秀。 今天来的这些人他大多都认识,不过这么多美人们齐济一堂却是少有,一时间莺歌燕语依红偎翠的着实养眼,刘经宇一边看一边啧啧地向周继戎介绍,这这是谁家的二小姐,那那是谁家的外孙女,谁谁开朗活泼明艳动人,谁谁又温柔文静体贴入微,会什么琴棋书画,有什么才艺,最是宜家宜室云云。 他直说得两只贼眼里都要放出亮光来。 周继戎只觉得那些个描述小姐们花容月貌贤良淑德的词在他口中翻来覆去没个新意,听多了实在腻歪得不得了,简直要让人吃不下肉去。他从盘子上方抬起头来目光不善地打量着刘经宇。 刘经宇早看出他压根不爱听这些,心说我就是要腻歪你,腻歪死你。一边微微笑道:“……不喜欢这样的?我想想,还有位裴将军家的女儿,自小弓马骑射都学过,人长得那叫一个磅礴那叫一个大气,身强力壮精悍能干,一看那身板传宗接代准没有问题,正是英雄豪杰的良配。就是脸上不平整了点,不过无伤大雅嘛哈哈哈……” 周继戎如何听不出他在胡咧咧地鬼扯,看了看四面都是人,在揍他和不揍他之间琢磨了一会,片刻后慢吞吞地道:“老子从不夺人之美,裴姑娘有这般好,刘兄何不去提亲。不好意思?怕他老子娘不同意?这有何难,老子今晚就把那裴姑娘送到你房里,生米做成熟饭,再去提亲事自然水到渠成。” 他将话说得直白无比,也不去看刘经宇吞了只老鼠似的扭曲脸色,轻描淡写道:“举手之劳,你就不用太感谢老子了。” 刘经宇讪讪道:“说笑,说笑而已。”他还真怕了周继戎犯了说到做到的狗脾气,当真半夜把人塞进自己被窝里去,到时哭都没地方哭,于是住了口不敢再多言。 周继戎对他的识相还算满意,抬眼瞧见对面有个面熟的,立即叫道:“李皖和!李皖和!过来!” 他声音甚大,还抬起手来招了招,让李皖和想装作没听见混进人群中溜走都不行,稍一迟疑走了过来。 周继戎有他自己的主意。他要在京城里住些日子,与这些子弟免不了要有所结交,这姓李的功夫还算马马虎虎,看着比较顺眼,勉强算是个能做一做朋友的人选。当下不等李皖和虚礼,指着一旁空位道:“坐。” 李皖和心里未尝没有与这当红的王爷交好的想法,只是刚谢过坐下,还不等说什么,便被周继戎大力地拍着肩膀道:“我看你射箭还不错,上次甚是扫兴,咱们找个地儿再练练。” 李皖和万万料不到他找自己却是要提起这茬,大惊之下顿时坐立不安,心下急忙苦想对策,口中才吐了个‘不’字。周继戎已经皱起眉来上下打量着他,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突地一拍桌子道:“难不成你又要内急了?” 李皖和涨红了脸一时哑在那儿,他便又道:“我又没说现在就练,改天约个时间。放心,不玩儿射人靶子了。” 李皖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见他一脸不容人拒绝的神色,终于记起来说了句场面话道:“小王爷神乎其技,在下甘拜下风,实在是不用再比。” 奈何周继戎一向自个儿有主张,直接无视了他的客套话:“城北的围场我还没有去过呢,这天气正好可以猎狐狸。我选好了日子让人给你消息,你要有什么朋友也可以一并带去,要射手好点的,昨天那种窝囊废就不用带了。” 和他昨天那霸气四射的一箭相比较,李皖和觉得自己其实也挺像他口中的窝囊废,讪讪地再次无言以对。 周继戎为人处世的观点和大众略有些另类,见李皖和不再推脱,便觉得两人这就算是交了上朋友。也不管两人目前这‘友谊’实在比层窗户纸还要薄得不堪,重新将精力放回盘子里不再理会李皖和。 李皖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微有些尴尬。好在他和刘经宇也是旧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场面倒不至于太过冷场。 第7章 第8章 第9章 刺客的来历并不难查,当先叫动手的人被认出是冀王身边的侍女。当年冀王连同争位时失了势的其它王侯被先皇下令关押在宗人府里。这一干人等个个狼子野心、不甘臣下,全都是为帝者的心腹大患。周继尧自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当初大赦天下时也没赦这几人。 一直借着先帝的旨意不好违逆,就这么一直关着,眼看这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皇上等的也就是他们先按捺不住,如今借着这桩谋逆案,倒是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置办这心腹之患。上位这几年一向看似宽容仁厚的帝王露出峥嵘爪牙,借这事的机会将朝纲好生整顿一番。一时该抓的抓该杀的杀,铲除异已牵连若干,顺带着提拔扶植一批亲信能人 出了这事之后,周继戎更像是只忠心耿耿的小狼狗,奔前奔后地一心想为兄长做些事。但如何打压如何拉拢皇上心里自有计较安排。周继戎手段凶残又狠辣,杀起人来得心应手,却只怕不肯退让变通,用他反而坏事。 皇上斟酌一番,也不让他插手审讯拷问,只把些抄家拿人的事派给他去办。此外又指派了一队禁卫军给他,名义上是协助,实则替皇上看着他,遇到那关系背影复杂的人物,该动的暂时不该动的,该怎么动的,可以从旁提点着他一二。 这却是皇上与他数年不见,小觊了周继戎。周继戎能在民风剽悍的寒州镇得住场子,除了他更加凶悍之外自然也有他的能耐,能把事情给你做得妥妥贴贴,抄个家自然不在话下。 京官多半富庶,周小王爷这一抄家算是真正开了眼界,他在寒州扣扣索索地过了好几年紧巴巴的日子,一看好么,老子出去打战还要餐风饮露茹毛饮血的,可别人都是一直吃好喝好住好用好的,怎么舒坦享受怎么来。他本来就有点小心眼,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他手底下从謇州带出来的鹰犬爪牙也有和他差不多的毛病,暗底里一个个犯起了红眼病来,于是抄家抄得分外卖力。 寒州与匈奴向来交恶,到了周小王爷这儿更是的年年交战不休。他这人比他父亲当年更有股不肯吃亏的狠劲。匈奴每年南下抢劫,抢粮掳人无恶不作,他打过去便要铢锱必较地连块兽皮也不放过地抢回来,至于人他却是不要的,嫌养着浪费粮食又还要时刻提防着,不论男女老幼一概杀个干干净净,未了还要放上一把火,做得十分狠辣。 御史为此参了他无数,他照样半点不理,如此打打杀杀数年来以战养战,却将寒州的地境向北推进了四五十里,在青峦山处重新修筑关卡,杀得匈奴望风却步。 此时却是让京中禁京大开了一回眼界,个个心悦诚服叹为观止。他手下这些人已然做得熟手,翻找东西是一把好手,想像当中的打砸却是没有,这些人个个客客气气,只是动手拿起东西来却是半点不含糊,有什么拿什么,飞快地住车上就装。在周小王爷眼里,字画古玩名珍玉石自然是好东西,但这京城里大户人家用的茶盏想必都值好几个铜板,吩咐仔细着一个也别打破了,回头他还要拿去卖钱的。 一时如风扫落叶蝗虫过境,除了给被抄的人家留两套替换的衣服,就连一片茶叶也没拉下地打了包。也不知他在寒州暗地里还做得些什么勾当,手下人里竟还有精通机关枢纽堪舆风水的,把那些密室暗格的也通通找了出来,檐上房瓦地下青砖都给筛了一遍,就连床底下花盆底也没放过。 若不是吴统领与他商量说带来的车辆实在拉不下,他连厨房的干柴也想带走。如此只得指着柴草堆向这家倒霉催的官员家眷道:“这院子里的东西都是老子的了,暂且放在这儿,你们给老子好好看着,嗯,烧饭可以拿些去用,别拿多了……我改天还来的!” 也不管这话让听到的人如何悲痛莫名惊骇欲死,他只管欢欢喜喜地带着一干人等满载而归。 回去了大略一盘点,竟然比兄长事先给他估算的数目还要足足多出三四成有余。周继戎大喜过望继而咬牙切齿,他自然不会认为是自己搜刮太过,只觉这京官果然肥如硕鼠,大有可供压榨的空间,自己的手段看来还是太温柔了点。 如此将那已然罪证确凿的一干官员一串儿的抄下家来。皇上处置了一拨人,再发下话来不再牵连其它,这其间周小王爷已经替兄长将国库很是充盈了一番,他自己扣下了其中的一成,也足够寒州数年的军饷粮草一应开去,除了被牵涉其中的倒霉鬼,一时皆大欢喜 不过人生难测,周小王爷占了这一头的东风,在别的事上便要受些亏损。他有了空闲,便不得不按照兄长的交代,挨个到有适龄待嫁女儿的人家去遂一拜访,却很是吃了几个恭敬客气战战兢兢的闭门羹,或是小姐访亲未归或是偶感风寒不便见客的,更有那胆大直白点的直接苦着脸跟他说自家女儿患有癔症,疯起来六亲不认逮谁咬谁,实在不是周小王爷的良配。 如此借口各自不同,目的却大同小异,皆是视周小王爷如同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周继戎巴不得如此,京城里小姐个个都弱柳扶风娘们兮兮的不爽利,要不是碍着兄长的情面,他才不爱伺候呢,整得就连谁有多稀罕娶媳妇似的。 不过想到不好和皇兄交差,他还是找来李皖和仔细打听了一番。 这位李公子寻了机会向周小王爷表达了对他高深武艺的景仰,言下隐隐流露出想要拜师学艺的念头。周继戎对于教不教他倒是无可无不可,只是觉得老子一身功夫没什么取巧的地方,全是靠着苦练出来的,当然自己天赋异禀悟性远超凡人,这也是原因之一而且别人想学也学不来。但见李皖和不曾迷途知返,便由着他跟着侍卫一同操练,这几日混下来,倒算是周继戎在京城里数得上的熟人之一。 李皖和不负重望,果然一日工夫就替周小王爷将京城中的风言风语打探的清清楚楚。 这其中缘由连周继戎听也有张口结舌之感——却是不知从那儿起的风声,道是周小王爷暴虐嗜杀,每天都要以人头佐酒,不看见血就吃不下饭。这也就罢了,毕竟那日他当场斩杀三名刺客,看到的人不少,吓得人家不敢把女儿嫁他也在情理之中,这传言只是略有夸大。 李皖和想了想,仍是说了,还有传得离谱的极小道的消息,说周小王爷是阎王专门派来讨债的恶鬼所化,直接是不食人间烟火,每天吃人肉饮人血,晚上便要显出青面獠牙的原形,半夜里起来咯吱咯吱的啃骨头,将他十二分的妖魔化,简直比志怪小说还要灵异。 李皖和跟他说这些是担着风险的,从一说完就被周继戎掐着脖子摇晃就可见一斑。 周继戎是不想娶媳妇,可也不见得乐意被人拿来这么着的止小儿夜啼。他竖着眉头大怒,道:“谁敢这么编排老子?是不是那姓刘的王八蛋?你快说是不是!老子去砍了他!说!” 第10章 这事却实在与刘经宇无关,他自打目睹了周继戎的雄姿英发之后,立时顿悟了大宝今非昔比,再不是当时那个能被一干顽童搓扁揉圆的漂亮小孩儿。而且仔细想想,当时他们以众凌寡也没能把人家怎么样,如今大宝真正长成爪尖牙利的凶悍神兽,稍有应对不慎都是要付出血的代价。 刘经宇惜命得很,这几天躲他躲得像避猫鼠似的,纵然心存不满也只敢在心中腹诽,旁人面前却不会再多说周继戎一字半字的是非,免得平白地给自己招灾引祸。 那传言空穴来风,却是京中百姓凭着一星半点的真相,发挥无穷想像力加油当下三两句将醋刨制出来的,以满足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八卦需求。本来么,漠北外族被中原百姓传得如同恶鬼。这位爷震慑得外族不敢轻易进犯寒州,可不是更令人生畏才是。 至于这消息最先是由谁传出来的,却是无从查起。 周继戎因此多少有些郁闷,但想到自己的亲事最近大约是成不了,勉强算是两分籍慰。偏偏皇上得知缘由之后,沉思片刻之后十分怀疑地看着他道:“戎戎,这些话该不是你自己放出去?” 周继戎闻言连忙撇下微微上翘的嘴角,努力将眼睛眨巴得天真无邪,一边佯怒道:“我多光明正大的行事,像是这种人么!哥哥你不相信我?你居然不相信我!” 一见他要恼,周继尧只得苦笑道:“不是便不是。……那边有杏仁糕,你自己去拿来吃。” 周继戎对他这套哄五岁时自己的把戏十分不屑,表示自己现在不吃这一套。他继续挽胳膊撸袖子地跃跃欲试以表明心意道:“谁再造我的谣,我去剁了他?”却是因兄长无意间的一语点醒,打算将这个人人畏惧的形象再演绎演绎以便深入人心,至少让这几年之内无人敢起嫁他的心思。 皇上不理会他,皱着眉心颇为惆怅。本来周继戎的身份摆在那里,合适的女孩子本就有数,如今闹这一出,一时半会还当真想不出有什么妥当的人家。 周继戎查颜观色,看兄长的面色凝重,又知道他对自己成不成亲的十分在意,生怕他还不死心,仍是要给自已指个亲赐给婚什么的,非要自己娶个不知是方是圆的大家闺秀。想了想连忙道:“要说是合适的,我觉得还真有这么一个,而且她一定也愿意的……” 周继尧半点风声也没听见他对谁有那么点意思,一时倒来了兴致,缓和了脸色道:“哦?是那一家的女儿?” 周继戎小心觊着他的脸色,吞吞吐吐地道:“……我倒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女儿,不过这个人哥哥也认识的,她叫做墨莲……” 皇上回想了一番,仍想不起这叫墨莲的是那一家的千金。 周继戎在一旁提醒道:“就是你书房里的,上次你让她给我端点心的那一个,脸白白的,个子还挺高的那一个,想起来没有?” 皇上默然,记起来书房里轮值的似乎有这么一个宫女,他不曾太过留意也就不知道对方名字,没想到周继戎居然还去打听了。只听得周继戎继续道:“我看她就很不错,又安静又稳重,能做事又没烦死人的废话,再好也没有了。” 见兄长不作声,周继戎退而求其次:“其实我看这宫里的宫女每一个都很好,不咋乎又不多话,换成别人也行。” 先撇开别的不说,能在御书房伺候笔墨的宫女自然身家清白,只是这职务不比别的,挑选的人除却本身就沉稳之外,更是受过特别的训练,要做到不看不听不问不想,一个个小心谨慎,安静得泥塑木雕一般,沉稳是沉稳了,却无趣得很。 但周继戎就是这么个奇葩,极端反感吵闹娇气的女人,反而觉得无讷老实的婢女们更来得贴心,个个都比她们那些天姿国色却娇柔矜贵的小姐们讨人喜欢。 皇上忍了半晌道:“此事暂且以后再议。” 周继戎也不是非要娶妻不可,闻言也跟着松了口气。他是巴不得兄长再也不提此事,见周继尧一时无言,他连忙抢先道:“你给我的宅子住着很好,我让时未辱和卓问他们也搬来一起住。你什么时候过去吃顿饭?方真嘴上不说,一直想看看皇帝长什么样。上次闹刺客的时候乱成一团,他没有看仔细。” 周继戎如今的侍卫,除去一部分是他后来自己挑选的,其它都是周继尧进京之前给他安排好的。当时周继尧并没有如今的权势,凡事亲力亲为,与军中士卒打成一片,完全是兄弟一般的情谊。如今回想起当年,不免诸多感概,当下爽快答应。 周继戎又不放心道:“你那一天能有空?到时我来接你,侍卫要多带一些。” “有空时自会让人事先告诉你。”周继尧道:“戎戎,你不必这么紧张。你忘了你小时候的功夫有一大半是我教的么?这点自保之力我还有。那一天就想说你了,你手无寸铁的还冲什么?以后不许再这样。” 周继戎心想老子才不要以后还有这样的事呢,害得老子担惊受怕的。当着兄长的面也不顶嘴,温顺地应承下来。 转头出了宫殿时却忍不住一路与那个姓吴的禁军统领商量,仔细问过了平时的当值编制和轮换,觉得万无一失了方才放心。 吴思则随着他抄了这半个月的家,到得今日周继戎也不太拿他当外人,只要不当外人,他的话很自然的就多了起来。 此时他向着吴统领小声道:“我哥小时候是教过我功夫,不过老子这么些年来也是靠练得勤才有的长进。他到了京城之后事务繁杂,那里插得出时间花在习武上面。如今更是白天要看无数折子,晚上还得翻牌子接着干活,当年的功夫只怕已经一落千丈了。还好意思说是做过我的师父,我看在他是我哥的份上才没有揭穿他……” 吴思则与他厮混了这几日,对他的脾性渐渐熟悉起来,能做到他这个位置的也不是死板人物,此时自然不会去与他讨论这等皇家秘辛,也不会与他分辩皇上至今依然收入后宫的一共没有几名嫔妃,并没有多少牌子需要翻的事实。 吴思则只是左耳见右耳出的听着,时不时嗯上一两声以示配合。等回到了府上,转头就立刻把听到的那些大不敬的话语忘了个精光。 第11章 他来京城没几天就遇上了刺客谋逆,为这事奔波忙碌了许久,真正的京城风光还没有余暇去领略过。 不过周小王爷这一场忙活赚得盆满钵满库府充实腰包滚圆,他本人便也满意得很。至于京城风光总在那里跑不了,看不看的又不能当饭吃。其实他对京城并无多少好感,人人都拿腔拿调不知所云,尤其是出了刺客之事后,更觉得这京城就是个泥沼火坑成潭虎穴,叫人头疼厌烦得很。 不过他如今也不是当年稍不顺心就打滚挠墙的大宝,明白兄长毕竟做上了皇帝的位子,许多事情就已经身不由已,总不可能一个不顺心就撇挑子撒手不管。因此他心里虽想着哥哥大不了可以不做这个皇帝,一起回寒州去,即使是不比京城繁庶,却有着不受拘束的自由快活。但他也知道这念头只是白日做梦,倒也不曾去缠着皇上游说闹着回寒州去。 如今反贼捉得干干净净神清气爽,他手里又有余钱,竟是他过的几个新年里难得最为财大气粗的,周继戎于是也就欢欢喜喜地计划着买这买哪,一心一意地准备着过年了。 这一天他正指挥着人往回廊上挂灯笼,突然前院来报有个自称姓段的小姐求见。 他这宅子是前朝某个王爷的宅子,后来又经过扩建,实在宽大得很,仆从一时有些不够用,这看门的要事暂时还由他身旁的侍卫担任着。 这人显然不怎么胜任这个活计,来得个把客人便大惊小怪的,拿一脸古怪的神色对着周继戎道:“小王爷,那姓段的小姐是个美人,看上去倒也配得上王爷……你看,她是不是……” “是个屁!”周继戎顺口就先骂了一句,再低头冥思苦一番,实在搜不出那个旮旯里对这个姓段的小姐有印象。一边忍不住却是暗自惴惴,心道难道是这姓段的小娘们儿与众不同,竟是慧眼识珠看上老子啦?他已经这般凶名赫赫了,难道竟因着自己玉树临风龙章风姿的外表太过迷人,京城这般偌大,终究还是有无知少女情不自禁地春心萌动? 接连吃闭门的滋味虽然让人心里不舒坦,但突然莫名地开出一朵烂桃花也令周继戎又惊又恐。那看门的侍卫显然也是存着些别样想法,被周继戎训了一句也不当回事,继续暖暖昧昧的扭动着五官看着他。 周继戎定了定神,朝他道:“你让她先等着。”心想还是先弄清这段小姐的底细,他还犯不着有个女人上门便平白地自作多情。 这日李皖和不在,吴统领算是皇上指派给他的一队禁军的头子,这今日就住在府上。皇上放这人在他身边是为着周继戎对京城情形不甚了解,关键时候可以稍加提点,吴思则果然对京中人脉了若指掌,听得周继戎转述一遍,当即就向周继戎道:“姓段的小姐,想必是段太后的侄女儿,段云嘉小姐,她在京城也很有名气,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从太后那里论起来,还与小王爷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周继戎使劲想了想,自己第一次进宫时意思意思地去拜见了两位太后,其中似乎就有姓段的。只是他自小没娘照顾,对妇人也亲近不起来,这太后与他兄长都还只是名义上的母子,与他更隔着九拐十八弯的距离,他转头就把这人忘在了一边。 此时他一听吴思则细数这些关系便觉得头疼麻烦,直接问道:“你说她来找老子干什么,总不会是上门来弹琵琶给老子听的吧?” 吴思则习惯之后便不把他说的每句话都当回事,有些听过就罢了,只是道:“王爷把她叫起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段家从前是京中望族,如今虽然没落得只剩兄妹两人,声望总还在,又是段太后的娘家人,皇上平时对他们也还客气。她兄长也是个人物,在士林中颇有声望,皇上还准备用他,小王爷对他妹妹也不要失礼便是” 想了想又补允道:“她自小与刘家二公子定了亲,就是被判了流放,咱们大前天去抄的那个刘家,段小姐大约是存了侥幸想来向你求情,谁知道呢。王爷若是怕麻烦,不见也没什么。” 周继戎听得她定了亲,并非是为自个春心萌动的无知少女,虚荣心有点小小的失落,听到后来奇怪道:“她不是太后的侄女么,要为她的小情人求情不去找她姑母,来找老子干什么?老子和她又不认识。” 吴思则猜测这小姑娘只怕已经求过段太后了。段太后好歹是个有眼界的人,刘家失势已成定局,平时里再怎么疼爱段小姐,这时候也绝不会强出头去为她的小情人求情。她兄长段宁泽更是个聪慧明白人,早在风声不对时便作主为妹妹退了亲事,与刘家划清了界限,毕竟没了刘二公子毕竟还能有张二公子李二公子。只是这小姑娘一片痴心舍不得青梅竹马,只怕是背着她哥哥跑出来的,想到来求周小王爷,大约也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思。 但他知晓周继戎一向最烦这些不干不脆叽叽歪歪的破事,也不和他多说,心里则琢磨着回头就让人去给段宁泽通风报信,让他来把自家妹子领回去看好,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别人躲都来不及的这位小王爷? 话虽如此,人家找到门上来了总不好连面也不见。再者周继戎这几天也颇有点闲极无聊,心想听听这小姑娘想干什么也好,发了话让守门的侍卫把那‘是个屁’的段小姐给放进来。 段小姐当然不是来弹琵琶给某人听的,她是个十五六岁正当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模样确实是很漂亮,周继戎没见过她平时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精心地打扮过,只是再精致的妆容也没能掩饰住两只微红的显然是哭过很长时间的眼睛,抖抖索索悲悲切地低着头跟在侍卫后头。 漂亮是漂亮,不过周继戎每天都看着自己的脸,对别人的长相一向就再没有多少想法,住她脸上扫了两眼就不再关注。目光住下留意到她两手空空显是没有准备礼物,顿时小心眼的毛病就有点发作,心道上门求人有你这样的么,大过年的登门连块腊肉也不给老子带——虽然带了老子也不一定就会给你办事,但这不能改变这姓段的姑娘果然是不通晓人情世故的无知少女的事实。 第12章 第13章 银子与美人孰轻孰重这问题到他这儿根本不是问题,而是秃驴头上明摆着的蚤子。何况这美人也没见美到如何要死的地步。两者的价钱根本就不在一个对等的位置上。 周继戎脸上鄙视不屑的神色就显得分明分明的。 段云嘉向来是受人追捧,她自己也因此自视甚高,觉得无论是论容貌还是才华,她在京城里也排得进前几位去。虽然她自己开口说要嫁人自损了不少身份,却也想不出对方也应该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但从周继戎那儿得到的回报显然完全超出了她心中原本的期待。 段小姐颜面有失,顿时就觉得悲愤了,向着周继戎叫起来:“京城里都没有哪家小姐肯和你谈亲事了,你还挑三拣四!我那儿不好?” 周继戎去拜访各家小姐接连吃了好几个闭门羹,这事并非是什么秘密,也算不得周继戎的痛脚,他本时也并不怎么在意。但被段小姐这么拿来说道,那种豪门世家子弟所特有的高高在上的施舍般的态度就令人十分不爽了。 周继戎看在她是个比自己小的小姑娘,与兄长勉强算沾亲带故又明显的不谙世事,这才忍住了没有抽得她满地找牙。 不过他打小就是一点点亏也不肯吃的主,忍得住蠢蠢欲动的爪子,就管不住自己牙尖齿利的那张嘴了。瞥了她一眼坦然自若道:“老子就是要挑三拣四,老子就是有这个能耐挑三拣四,怎么样!你难道还管得着?京城里的小姐不愿意又算什么,老子也一样看不上她们。” “再说别人都看不上老子,不是还有段小姐你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来么。这世上有强买强卖的生意。却没听说有强娶强嫁的道理。你不想要面子了老子可还要脸。谁都知道老子是多清白的一个人啊,可不想被你坏了名声。” 段云嘉平时也是个娴静斯文的淑女,到了他嘴里就跟有多不堪似的,一时被气得都要说不出话来。最可恨的是周继戎看她表情不太对劲,怕她哭起来没完没了让人头疼,最后还一脸认真地来了一句:“老子这是在好好和你讲道理,你也要讲道理才行。老子说的都是大实话,你要是说不过老子,可别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撒泼。撒泼就把你叉出去,丢大街上。” 段小姐又羞又臊又悲又怒,哆嗦了半天恨声问道:“我难道不漂亮?” 周继戎仔细打量了她半天,段小姐此时气得五官都有些扭曲,瞧起来好生怪异。不过想来女人都是注意自己容貌的。周继戎勉为其难道:“漂亮。” 顿了顿连忙又道:“不过再漂亮你也真不值十万两银子啊。就是寒州的含章姑娘,也不敢开这个价。反正你在老子这儿是不值的。我跟你又不熟,没有好处干什么要帮你。要不,你去找找别人借点钱?” 他本来想说你这招还不如拿去对付我哥,放不放人的那才真正是他一句话就能尘埃落定的事。可转念一想兄长日理万机的已经够辛苦,这种麻烦还是不要住那儿推的好,忍住了没有说。 他也不顾自己之前把姑娘家得罪得有多狠,仍是愿意做这笔生意:“还是方才那句话,你拿钱来,我就办事。算啦算啦,少收你一百两……”说到少收一百两,他眼里闪过一丝肉疼的表情。 段云嘉若是能找得出别的冤大头,又怎么会知道明知道周继戎野蛮凶残简单粗暴名声在外,仍然壮着胆子找上门来,果然自取其辱。然而这份屈辱她受得十分不甘,还是忍不住追问道:“我怎么就不值十万两?”看她的神色,倒不是非要替自己争个十万两的价钱,而是对明明花容月貌的自己却在他那儿一文不值耿耿于怀。 周继戎见她天真无知得让人同情,倒不介意与她分说一二:“大小姐只怕连鸡蛋多少钱一个也不知道吧,你哪知道银两足够做多少事。你当你的肉就是金子做的么,怎么能一样!反正我要钱不要人!你拿不出钱就想开些,流放又不一定要死人,不然直接砍了可不是干脆利落,还费这么大的周折干什么。” 段云嘉确实不知道市井中鸡蛋如何买卖,更无从应对周继戎这种死要钱不认人的古怪思绪。至此也算是有些死心了,要她拿周继戎的开解来安慰自己又实在不甘心,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含章姑娘又是什么人?” “含章是寒州最大的青楼里的最红的头牌,长得比你更漂亮,不光会弹琵琶,还会唱歌跳舞,最会哄人开心……”周继戎一时说得顺口,话出口就意识到有些不合适,又改口道:“不过她当然比不得段小姐你出身高贵……你干什么!” 段云嘉跳起来,抬手就想打他,周继戎当然不能让她得逞,一把将她推了回去,怒道:“你又发什么疯?” 段云嘉涨红了脸道:“你拿我和风尘女子相提并论,你……”她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合适的词来,只好说:“你不要脸!” 周继戎觉得这么点小事哪里就能值得自己挨一巴掌,再说这关老子要不要脸什么事,简直莫名其妙无理取闹:“老子后来不是说了她比不了你么?还要怎样!” 他越发觉得这小姑娘有病,‘啧’了一声朝着外头道:“小真,你还要在那里躲到什么时候?活都干完了么?” 方真眼见藏不住,只得走出来期期艾艾地说:“……灯笼还剩几个,时大哥他们在挂。吴统领让我过来看看客人的事说完没,要问你屏风要摆哪儿。我我我也没有过来很久,真的就一会儿……” 他偷偷地打量着周继戎的脸色,说起来后来声音已经小得跟蚊子叫似的。 周继戎也没功夫跟他计较偷听的事,朝着段云嘉的方向随手一指,吩咐道:“你也看到了,她刚才想打老子来着,可不能便宜了她!今天咱们就不能放她回去了,你先找个柴房先把她关起来,叫她哥哥拿钱来赎!段小姐肉金贵着呢,得算仔细了论斤两卖!” 他吩咐完也不管显然十分为难的方真和身后愤怒的段云嘉,仰首挺胸出门而去,一边撇着嘴角想道:“敢找到老子的门上来撒野,老子非把你油水剐干净不可,叫你知道厉害。” 想到不日还有段宁泽前来赎妹子的一笔银子可收,他看着满檐满院张灯结彩的一片红色,觉得富贵喜庆吉祥如意,心情甚是舒畅。 他这种愉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晚饭时方真回来的时候才告一个段落。 周继戎身边也没有什么家人了。他隐约也会觉得寂寥,总嫌一个人吃饭不够热闹,又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讲究,平时就让几个亲近的侍卫陪着,如今又给吴思则添了个座,七七八八的坐满一张桌子。 方真鬼鬼祟祟地从门口偷偷摸进来,周继戎偏就眼尖看见了,诧异道:“小真,你脸怎么了,捂着干什么?手拿下来我看看。” 方真继续捂脸道:“没什么。” 周继戎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竖起眉头来:“有什么没什么老子没长眼睛难道不会看?老子叫你把手拿下来,没听见?” “……就是让猫给挠了一下。”方真眼见实在瞒不过,只得将手放下来,他将脸微微侧了侧,希望这样能使得周继戎看不真切,一边欲盖弥彰地道:“真的只是让猫给挠了,并不要紧。” 第14章 他脸上那血道道十分显眼,在坐的都是明眼人,立即就神色古怪起来。 周继戎更是恼他张着眼睛说瞎话,哼了一声道:“咱们有养猫么?你倒是找出这么大的猫爪子来让老子看看,怕是猫精挠的吧。” 想来他身边这些侍卫里,除了白庭玉沉稳庄重还有点儿读书人的斯文劲,其余人不是凶神恶煞就是阴沉狡诈,一群人乌烟瘴气地聚集在一起,算得是寒州数得上来的泥沼深潭。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乌,这方真跟在他身边和这些人打交道也有几个年头了。却依旧改不了骨子里的天真温顺,不光性子软心也软。 周继戎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悻悻道:“老子多久都没给你派过事,让你做点小事你就弄成这模样?不过让你找个地方把她关起来,你自己倒落成这样了!平时卓问他们做事你也跟着,难道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换了小白一定能办得妥妥当当。你学了功夫难道是用来赶蚊子的,她挠你你不会揍她?老子平时怎么和你们说的?谁敢欺负到咱们头上,只管往死里揍别客气,揍死了算老子的!” 方真又想去捂脸,见周继戎狠狠盯着自己,手抬到一半又放下去了。讪讪地说:“……她总是个姑娘,我把她住死里揍……这不太好……” 周继戎捶着桌子道:“那就活该让她挠你!活该知道不!你活该!” 方真知道他脾气,见话已经说到这儿,接下去也不会怎么样了。他倒是没怎么把这伤放在心下,想了想小心道:“我听到王爷开口就和她要十万两银子,这个,是不是有点太过狮子大开口了。” 周继戎简直都要没脾气了:“你也知道老子那是漫天要价,要怪就怪她不知道落地还钱!你听她一张口就跟老子说她没钱,偏偏没看到她耳朵上带的珍珠耳坠么,脖子上还有项链,手上的玉镯!那成色水润润的有多好!” “听说从前太后还得宠时就十分喜爱她,平时宫里给的赏赐一定少不了,她一个望族的女儿,首饰珍玩根本就少不了。只要舍得都卖了,凑一凑总能拿出一部分钱来。口口声声如何念着刘公子的旧钱,却连这些身外之物都舍不得!这要多没诚意才会这样想都不想一张口就说没钱。” 方真却是没有留意到这许多,一时哑口无言,顿了顿小声分辩道:“也许段小姐只是一时没有想到可以把首饰换成银钱,毕竟她像是没经过什么事的样子,什么都不懂……” 周继戎哼了一声:“就算真不是故意的,但她以为会哭就了不起么?空口白牙的两片嘴皮子一碰,别人凭什么就要给她白忙活!她是没经过事,却未必什么都不懂!你却是经过事也什么都不懂,脑子里全是豆渣的傻戳!” 只因为有着这么木讷老实得愁死个人的手下,周继戎愤愤地再次一拍桌子,表示:“老子不吃啦!” 他发起脾气来骂人比这凶残的时候多了去,今天还是有吴统领在场而收敛了一些。 众人除了吴思则知道一点点原因,别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情。只能从他两人的话时揣摩出一点事情的脉络,不明就里的也不好开口劝说。 眼下见两人的争议告一段落。白庭玉悄悄起身去让厨房准备宵夜,向来活跃的卓问则扳过方真的脸来嘻笑道:“只可惜王爷家里不种葡萄,没有搭架子,要不然你还不如说是葡萄架子倒了给划的。来来给哥哥看看,这就是被京城大小姐的爪子给挠出来的?老时你也来看看,是不是跟什么春红柳绿姑娘们挠出来的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嘛!” 看了看他就‘啧啧’地大惊小怪道:“坏了坏了方真,这血道道挠在脸上,你这小脸从此可就算是破相了啊。你可还连亲事都没有定,以后顶着这一看就是小娘子挠出来的爪子印,大姑娘们一见准觉得你不是好东西,谁还愿意跟着你呢。你以后找媳妇的事就难办得很了。难办得很啊!” 周继戎听到媳妇什么的心里头就不痛快。瞪着眼接腔道:“破相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有个什么将军的女儿,脸上也是不平整,正好盘配。”他回忆着刘经宇那个王八蛋那时怎么说来着的,大概地描述了一遍:“那位小姐长得那叫磅礴大气,身强力壮精悍能干,身板壮实传宗接代准没有问题,是英雄豪杰的良配。”想了想他又添上自己的话道:“大约拳头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马……你实在找不着妻子,我就帮你向她家提亲。” 方真苦着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不娶媳妇也不要那样的姑娘……多谢王爷美意。” 周继戎道:“老子给你选的,不许说不要。”说完仍是不快,索性起身走了出去。 满座的人都看向方真,时未辰不知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地拍着方真肩膀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时大哥去替你寻些生肌养颜的秘方来用用,说不定治好了也能是个美人对吧?” 方真知道自己这下子成了别人的乐子,苦着脸也不答话,坐到一旁盛了饭来匆匆扒过几口。周继戎没说不用给段云嘉吃的,他也就自作主张地盛了碗米饭,拣着还完好的菜挟了一些。只是怕周继戎那天想到追问起来,少不得又是一顿骂,也没敢拣什么肉食。如今也算是他的一番照顾,至于段小姐领不领情吃不吃,则又是另一番说法了。 送过饭回来,就看见周继戎拿着弓箭木着脸靠在白日他挂灯笼的回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瞄上半天,偶尔一开弓,必然射断挂着灯笼的红绳,那灯笼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落地却仍是完好无损。 白庭玉站在他身边,蒋俞帮他把箭再捡回来,卓问和时未辰一干人等扛着梯子候在一边,专等着拣地上的灯笼栓上绳子再重新挂上去。做主子的心情不好,侍卫跟着遭殃,一干人全是叫方真给连累的,见他来了,不好开口埋怨便一个个都拿眼瞪着他。 周继戎瞧见他,指了指房檐处让他过去挂灯笼,示意卓问和时未辰等人可以收工了。 方真刚刚才背着他给段小姐送了吃食,这时颇为心虚,连忙殷勤备至地上去接手:“我来我来。王爷,要不要挂高一点?” 周继戎也不理他,射箭的速度却快了许多。有几次方真刚把灯笼挂好,嗖一下又被他射下来。折腾得方真跟个猴似的,在梯子上爬上爬下。 只因为他把方真视为自己人,总不好上拳头什么的招呼,只好用这么歪歪扭扭的方法。别人也不敢来劝,好在他一般闹上一闹出了气也就消停了。 等到华灯初上时,再看方真,他一番上窜下跳累得一身是汗,但活动开来反而脸色红润。反倒是周继戎坐了半天觉得有点儿冷,这才愤愤放下弓箭。 白庭玉查颜观色,抖开手中早已准备着的外袍给他披在身上。卓问背着周继戎连忙给方真使眼色。 方真趁这机会连忙上前认错:“王爷,我知道错了。” 周继戎哼了一声道:“错在那了?” 方真道:“她挠得不是我的脸,是王爷的面子。以后我一定不让人再挠我,谁挠我我就揍谁,一定揍!” 周继戎虽然觉得他口是心非,再有下次一定还会犯他那些破毛病,只是入夜了气温下降,他在石栏上坐着越发冷得很,垫了垫子也没有用,想了想觉得自己坐在这根本是在自找苦吃,也懒得再和他啰嗦下去。 正要说两句话收一收场赶紧回房里去,又是日间看门的那位侍卫来报,那段宁泽已经来了,正在门外求见,先就道是舍妹年少无知多有打扰,托门房将一个做赔礼的盒子进来。 别看周继戎当着段云嘉的面嚷嚷着把她关起来让她家里拿钱来赎,要把她论斤论两地买掉,却也是说得一时气话,大半还是吓唬的成分居多。过后想想便觉得自己这做法实在有欠考虑,先不说把个小姑娘留在府里不放传出去实在不好听,换做时别人或许当场就会劝他这么做不妥。 可惜那时只有老老实实的方真在旁边,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 现在人家的家人真上门来了,那要人家拿钱来赎的话却有点不太好出口了。 他出了一小会儿神,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对策来。只是人家礼数周全言语客气,他也不好简单粗暴地拒之门外,让侍卫带人进来。 一边又把放在手边的弓箭拿起来,默不作声地去瞄挂得最高的灯笼。 段宁泽来得很快,脚步声轻盈地止在他身后三米处,下拜行礼道:“在下段宁泽,见过王爷。” 周继戎听得他声音低沉温和而且平静,并没有表露出妹子被大魔头抓去了应该有的慌乱。不由得有些好奇,晾着他的打算只坚持了小片刻就忍不住转头去看他。 段宁泽身段高挑匀称,在地上跪得端端正正的,也正微微地仰着脸在看周继戎,见周继戎转过头来,他对着周继戎勉强笑了笑,微微垂下眼来,脸笼在黄昏时朦胧的灯光里,轮廓看不太清楚,只是脸色是世家子弟惯有的那种白,甚至他还要更白一些。 周继戎总算从他的神色上看得出一分强自的镇定,令得周继戎大为满意,觉得这才是该有的态度才对嘛,于是道:“进来说话。我低着头说话不舒服。”却是连他自己都没党棍自己的口气和缓了很多。 段宁泽先道了谢才站起身来。这下子却又变成周继戎得抬着头和他说话,拈量着那身形,段宁泽只怕要比自己还高一点点,周继戎在心里默默地骂了声娘的,却不好说你还是再跪下来吧,老子低着头比仰着脖子舒服。 他只好就抬头看着段宁泽,开门见山地道:“你是来找你妹妹的吧?” 段宁泽似是没料到他这么直接,眼中微微闪动:“在下疏于管教,使得云嘉天真愚昧,她冒然上门打扰王爷,一定有得罪王爷的地方,我先侍她向王爷赔罪,日后必定对她严加管教。” 这几句也就是一般的场面话,并没有什么格外有新意的地方。若是换成个别人同样来这么说,周继戎可不见得好说话。只是他有一把得天独厚的声音,低沉和缓地如温水一样的听得人舒服。 周继戎本来率性,看在他声音不错的份上,也就没心思怎么刁难他,只是直话直说道:“你妹妹莫名其妙地跑来,要我救她的小情人一家。我不干白工,让她拿钱来。她拿不出钱,就说要嫁我算了,让我帮她。我说认钱不认人,争执了几句,她大失所望之下想打我,就这么回事。” 段宁泽听到段云嘉说要嫁给周继戎甚至周继戎说只认钱的时候也只是嘴角微微抽搐,等说起段云嘉动手时他方才真正大吃了一惊,立即又跪了下来急道:“王爷见谅!” “我当然不能让她打着,这账一会再算。”周继戎摆了摆手,只是这次也没有让他再站起来。:“我是觉得她今天脑子不清醒,要是这么随便跑去那户人家,张口就说要嫁谁谁的,实在太扰民了。所以先把她留在了府上作客。”倒是把他张牙舞爪地说要把段小姐论斤两换银子的话抹得干干净净。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2章 跟随他多年的一队侍卫里,除了时未辰仍做他的侍卫头子,方真年纪尚小之外,其余与他亲近的几人都被皇上点了名。 皇上也不亏侍这些旧部,委派了差事的几人都有所升迁。别人倒也罢了,白庭玉脸色不太好看,半晌方才呐呐道:“属下不想回寒州,属下愿意一直跟随候爷左右。” 方真却是十分羡慕外放的几人,闻言在一旁抢着插嘴道:“候爷,要不把我们换换也行。让小白留在京城跟着你,放我出去吧,我也不贪心,就做个校尉足够了。” 话刚说完脑袋上就被周继戎重重敲了一记。 周继戎觉得方真这样的又傻又天真的,定然要被人骗得连骨头也不剩,亏他一门心思地想出去送死。也懒得理他,往小白肩膀上一扑道:“我也舍不得小白你啊,你走了就没人半夜爬起来给我烤馒头了,他们做的宵夜都难吃死啦!卓问能把清汤面煮成葱花面团,蒋俞放盐就跟不要钱似的,老时那手也就只配喂猪!老子觉得他们根本就是故意的!”转念想到其余人也都要走,于是就连那些难吃到一定境界的宵夜以后都没影了,也不禁微微怅惘起来。 在种情绪在他恣意而展扬的人生当中实属少见,他怔忡了一会他终究是不耐烦起来,转头吩咐几人:“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又不是现在就让你们滚蛋,咱们还有好几天好聚呢。都摆这么付死人脸做什么!很好看么?趁早该干嘛干嘛去!” 他这般一说,卓问蒋俞等人也不再挤一付苦瓜脸出来,各自眉飞色扬地纷纷作鸟兽散。就连还不怎么死心的方真也被时未辰一并拖走了。 只有白庭玉仍愣在那儿。 虽然方才周继戎扒在他肩膀上说舍不得他什么的,却是玩笑一般的口气。他便知道那舍不得是真的,可也就仅此而已了,和他对佳时未辰卓问等其他人,并没有太多的不同。他突然就有些懦弱起来,心里有诸般翻滚的情绪就如同被烈火上被泼了瓢凉水,滋滋地化为火星明灭,他有满腹的话,突然就被噎住不知该如何张口言说。 他最终也确实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艰难地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属下不想回去。” 他干巴巴地没拿出什么有说服力的理由出来,周继戎看了他一眼,也就不予理会,拍了拍他的肩膀,自作主张地就将这事这么定下来了。 其实他在知道兄长的打算时,第一个念头也是百般的不情愿。他幼年丧父,尚且是孩童时又与兄长分离。父亲和兄长这两个角色的空白,有很大意义上是由多年来陪在他身边的诸多侍卫和旧将填补起来的。乍然得知分离在即,他心里是怎么想怎么都不舒服。 可周继尧一句话便说得他哑口无言。 周继尧只是道:“如今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摆在他们面前,戎戎,你可不要因为一已的私心和任性耽误了别人的前程.” 单这前程两个字,就把周继戎到口的种种推脱全给堵回去了。周继戎出生时处境虽然落魄了些,但那时也是个不掺假的小候爷,如今更是贵为本朝唯一的亲王。他自己可以视这些虚名为浮云,可谁难道又该是天生的草芥,别人总该要有个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奔头,他没有权利拦着。 其实兄长的用意他大约也能够领会,这个皇位得来的过程比较特别了一些,免不了得有些自己的依凭。从前他们只需照顾好寒州那一亩三分地便好,如今这整个天下都是自家的,要考虑的东西也就不一样,兵权这一块无论如何是要紧紧抓在自己手里的,扶持一批亲信将领势在必行。 再者如今寒州的兵士将领当中,除却少数军籍子弟之外,其余人都是历年战乱中幸存下来的孤儿。比起留在京中过太平日子,无疑上阵杀敌要令他们更向往些。 这一点从他们片刻感伤不久后随即欣欢鼓舞的神色并可看得出来。周继戎在心里把这些个没良心的翻来覆去骂了很多遍,但到底分离在即,他那自认是顽石一般的心肝也纠结怅惘起来, 且要变动交接的准备工作还有不少,周继戎每日忙于与他们交代这各种事项,到了晚间每与众人聚在一处宴饮饯行,十分的依依不舍。 本来皇上让他禁酒,可此时周继戎满心离愁情别绪,觉得破戒的理由光明正大,于是与众人推杯换盏时也分外的理直气壮。 如此这日便睡到将近午时才被时未辰唤醒,他整个人还处在一种微醺的状态之中,听说是兄长来了也没觉得紧张,懒洋洋地就迎了出去。 皇上在中庭里,周继戎大老远便叫了声哥,正要过去,就看见白庭玉跪在一旁,显然之前两人正在说话。一旁的侍卫宫人都站得远远的。 麦克风继戎不由得微微惊诧,想来小白郁闷了这几日还不死心,如今却是跑来和皇上求情,但是他一向对周继尧都有些畏惧,却难得他今天有这个胆子主动凑上前来。 周继戎不由得好奇,多打量了他几眼。小白低头敛眉,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周继戎从这边看过去,只没错得他的背影看上去颇有几分萧索。 周继尧也看见大宝过来了,他显然不打算多说,寥寥几句结束这场对话。周继戎只得到他略显得淡漠沉静的口气道:“……你父亲想来也盼你能出人头地,莫要再妄自菲薄,好好做事便是。起来吧。” 周继戎笑嘻嘻地凑上前来:“哥,他不求上进,揍他!” 周继董原本还有几分不快,听他这话却是哭笑不得,对他的胡言乱语自是不予理会,转眼瞧见周继戎披散着头发,一付才刚睡醒的样子,再闻见他身上淡淡酒味,眉头不受控制地便是一跳:“昨天又喝不少了?” “没喝多少。”周继戎本来颇有点不以为意,可他的某种本能在这时候敏锐地感觉到兄长不大高兴,于是原本的理直气壮就变成了支支吾吾的否认。 周继尧到底还是舍不得太过责备他,只板着脸赶他先去洗漱。 周继戎身边一向不用侍女,平时更衣洗漱的甭事多半自己动手,偶尔就是几个贴身侍卫轮流服侍。今天他酒意未消,实在有些犯懒,就叫小白过来给自己绑头发。 周继尧看着他拿了梳子过来,略略想了想,搁下茶杯站起身拦在前面,出声道:“朕来吧。” 白庭玉显然有些走神,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地抬眼去看,目光正巧和皇上对视了一眼。年轻的姓不罢声色,然而白庭玉仍从王者睿敏透澈的的目光里看出一丝审视的意味。不禁一怔的工夫里,手中一空,梳子已经被周继尧抽走。 一旁的周继戎混然不觉这有什么不妥。他人生最早的八年几乎是兄长一手拉扯大的。周继董几乎是拿着他在当儿子养,给他梳头穿衣洗澡什么的周继尧都没少做。这时旧梦重温,仿佛当年的岁月回朔流转,仍是那些个无忧无虑的时光。 “哥哥。来来来。”他十分大爷地坐在那儿,高高兴兴地朝着兄长招手。也没觉得自己这举动越了君臣的本分:“还给我梳小时候那样的?” 周继尧叹着气道:“那时绑的是童子髻,你现在还好意思么?” 周继戎自知考虑不周,嘿嘿地笑了两声不再言语。他在兄长面前是平时少有的乖顺。但到底本性难移,摆着端端正正的姿势坐不了一会儿便原形毕露,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是什么时候将一只脚踩到了椅子上,横搁了条胳膊在上头晃晃悠悠,好不惬意的模样。 周继戎冷眼看着他跟只猫似的踞在椅子上。本该是痞气十足不堪入目的姿势可他身段匀亭眉目精致,竟生生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周继尧一边给大宝梳毛,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他打量了一番。这个弟弟豆丁点大时容貌就长得十分之好,这些年越发变本加厉地精致俊美起来。偏偏他本人还没心没肺地毫无自觉。比起来嘴巴坏性子差脾气暴这些统统都不算是个事,光是顶着他那张脸,就够让人操心的。 周继戎自不知道兄长心中想法,他忍受着兄长已然生疏的手艺,有好几次都疑心自己毛都被扯下来好几根。等到一切收拾妥当才总算松了口气, 皇上此次来访一来是得知他喝酒,赶过来看看他胡闹成什么样子,二来则顺便提醒他不要忘了明日的祭祖典仪。 周继戎平时不拘小节,但在大事上却是有数的。对于祭祖这种大典,他就算暗中不以为然也将种种规矩牢牢记在心里。不过真正参与下来,才深深领悟到皇家的祭祖典礼实在是个太操蛋的玩意。 他摸黑就起来沐浴更衣,穿着繁重的礼服马不停蹄地赶住天坛地坛和宗庙,跟着司礼太监的指引,对着他压根就不认识的祖宗牌位拜来拜去,拜到最后他都记不清自己磕了几个头,他觉得自己一辈子跪过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今天来得多。 到得晚间还有按惯例宴请文武百官的年宴,他也跑不了,入夜里按规矩一干宗室还得聚在一起接着守岁。又是一夜不得睡。他头几日一直在小醉怡情,这么一天下来,便是他身强体壮的也觉得疲倦。同行的那几个宗室子弟更是不堪,都要软成一滩泥了。 第23章 第24章 柳小姐年纪不太,也没经过什么事,这时只会哭,哪里能自个开出什么条件来。就连柳贵人也是个性子柔懦的,她和周继戎这还是第一次打交道,头一遭领略这般简单粗暴的处事风格,一时竟只是瞪目结舌地没个主意,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皇上。 上首的帝王若有所思,半晌方才对周继戎道:“女孩子家的名声毕竟要紧。” 周继戎忿然不平;“谁的名声难道还能当干饭吃不成!” 他听兄长说话的语气有着不易察觉的轻描淡写,并不像把真把所谓名声看得有多重要,但话里的意思,却是不肯就此对小白不予追究。 周继戎想到方才小白的惨状就觉得心头火起,他不好向周继尧发作,便转而向姓柳的小娘们,口无遮拦道:“真要在乎名声,这点小事就不该声张!真要觉得没脸嫁人,就让小白娶了你也省事。我们小白长得多俊,聪明体贴又有本事,日后一定能有大出息,简直便宜你啦!还矫个屁的情!” 柳小姐那里听过这般糙话,连羞带气,一张脸涨得通红,却是一时连哭也忘了。 “莫非你嫌弃小白身份低微?”周继戎紧接着又道:“那你看老子如何?实在不行老子就委屈委屈,凑合一下娶你算了。” 他这话只是顺口就说出来了,说的时候既不当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横竖女人在他眼里全是一样的麻烦又费心的折腾玩意儿。虽然眼前这一个显然并不讨他喜欢,换了别人却也不见得又强到那里去。 柳小姐却显然被他这话吓了一大跳,方才涨红的脸顿时就白了,这一次她总算挤出声音来了。 柳小姐悲愤道:“民女情愿死了,也不愿受王爷如此侮辱。” 眼看这局面就要被大宝搅成一场闹剧,皇上忍无可忍:“戎戎,住口。” 那边周继戎却是忍耐不住,他虽是压根就没有真嫁谁谁谁的想法。可被人家以死相拒还是十分没颜面。当下怒道:“老子怎么就侮辱你了!老子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现在已经是王爷了你还看不上,难道你还想嫁皇上不成!” 他一向说话不中听却口齿利落,皇上让他住口的这会儿工夫三两句话就已经全说完了。 这一次柳小姐呼吸微微急促,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却什么也没说,殿中一时之间安静下来。 周继戎疑惑地在她神色异样的脸上打量了两眼,突然间就心有灵犀地恍然大悟,明白过来她此时不作声绝对不是因为兄长喝令住口的缘故。 这明悟让周继戎自悔失言,半晌才在心里暗道一声我操,心道还真她娘的是想嫁皇上,难怪小白和自己她都看不上。他这几日并不曾见过这柳小姐在宫中走动,想来若不是有着这样的心思,她这般性子也不会在宫中留这几日。 本朝的惯例,宫中册妃的女子不必要多高贵的出身,但品行德情需得清白无暇,一点点的行为不检都会误了前程。所以在周继戎眼中不过屁大点儿的小破事,对于柳小姐来说却跟天塌了似的。 这下子周继戎也有点儿不知如何是好了。柳小姐有如此远大的声向,爱慕的对象又是自己兄长,再让小白娶她什么的实在是有点不太好。可是他也不能眼看着白庭玉无辜受责。 正当他在那我琢磨来琢磨去,周继尧先开了口打破这僵局,朝柳氏姐妹道:“此事朕会处置。你们先回去。” 柳家两姐妹从皇上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多少有些失望,又有周继戎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稍稍一犹豫,最终顺从地起身告退出去。 殿里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人,周继尧冷声道:“方才你说什么来着?你是谁的老子?” 周继戎这才想起自己一时失言,窒了片刻干巴巴道:“我错了。” 见他低下头去认错,周继尧虽然明知是装出来的老实,却还是诊治住心就软了,再想着他年纪小小就被留在寒洲无人照管,到底还是自己亏待了他。竟也就舍不得再责怪。而且比起他那已经根深蒂固的出言不逊,如今还有别的烦恼更令他头疼。 周继尧放出冷冷的目光在他脸上仔细打量,却半晌不说话。那眼神时而纠结时而烦恼,实在复杂得很,周继戎简直疑心他是要在自己脸上盯出朵花来,要么就是想把自己看出个洞来。 但眼下他最担心的还是白庭玉,当下也不去琢磨兄长的心思,他一直没学会朝臣们纡回曲折的说话方式,九五至尊在他看来也依旧是自己的哥哥,见眼下没有别人,他便简单直接地:“她们走了,那现在可以放了小白了吧。” 他一说这话,周继尧的脸色明摆着阴沉下来。 周继戎觉出他兄长的不快,立即道:“小白一向稳重,这事一定有蹊跷,他是被人陷害的,这帐我回头是要慢慢找回来的。现在你打也打过他了,就不要再追究了,行不行?”他生怕兄长不为所动,想了想低声又道:“他跟在我身边八年了,论起来也是过命交情的兄弟。我那时候还小,也是他一直照顾着,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像是哥哥你一样的。反正他犯错也是我管教无方,你要打他,先来打我。” “你是盘算着朕舍不得打你。”皇上一语道破,听得竟有人代替自己作为兄长的地位,心下十分的不是滋味,但知晓大宝是这个态度,原本焦躁担忧的心绪到底放松了不少,口气微微缓和了一些,又盯着周继戎片刻,方才叹了口气慢慢道:“你确实是还小。这么些年来竟然只长个子,没长脑子。” 周继戎虽不曾与聪明绝顶自诩,平素也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却自问绝非蠢人,偏偏被兄长说成不长脑子,心下不忿也只能强忍着,闷声道:“可以放了小白了吧?他还在外面跪着呢!地上冷得很!” 周继尧见他维护着白庭玉,也不便再如何,松了口道:“也罢。剩下的庭杖就免了,将他的校尉再降一级,即日就去上任。”如此吩咐下去。 周继戎心下一松,又担心那柳小姐不肯罢休,想了想讪讪地道:“那柳小姐呢?反正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你都养了一群羊了,再多这一只也没什么吧,正好翻牌子的时候可以换个新鲜……” 这话自然得不着他兄长的认同,反而为他招来一番教训。 第25章 第26章 周继戎倒没留意到他的随扈里都有些什么人,闻言不由得有些惊诧。一 他再一转念却是气结,他哥若真在意小白的伤势,当初也不必令人施庭杖。带着太医前来,这诊伤还在其次,想必是还疑心小白的伤势只是托词,如今是上门来亲自求证的。 他实在想不明白兄长为何就对白庭玉如此百般的不顺眼,竟是一天也容不得他在京城里羁留。但小白病势不见好转也是实情,根本就不怕周继尧怀疑。 当下哼了一声,领着人去白庭玉养伤的厢房。 白庭玉病了这两日,整个人都憔悴许多,他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着烧,冷汗浸湿的鬓发贴在明显消瘦的脸颊边,衬着面上并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是发白干裂的。 周继尧见他病容如斯憔悴,倒也有些出乎意料,只是并不显露出来,只不动声色地示意太医上前去诊治。 太医看过之后的说词倒和之前的几位大夫差不多,就着原先的药方斟酌着改了几味药,回禀过皇上之后便下去抓药煎熬。 周继尧虽恨恼白庭玉那些不轨的心思,此时见白庭玉已是这般情形,倒不是他的本意。 当下神色便缓和了一些,转头见周继戎站在一旁看着白庭玉不说话,神色虽然关切却坦然,便是心里有刺也暂且忍了,拉了大宝的手腕把他牵出去。 眼见周继戎还气鼓鼓地绷着个脸,他生起气来的模样仍和小时候一般无二,恍惚就觉得大宝还是个混不晓事的毛孩,本打算与他开诚布公地谈谈人生的话到了嘴边就不知怎么开头。 周继戎混然没发觉兄长险些将自个憋成个内伤,半晌才听到周继尧换了个话题道:“他犯了错,朕若是不罚他,日后再有类似情形又该如何处置。也不过小惩大戒,又没真想取他性命。你倒好,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赌气跑回府来。” 周继戎哼了一声,也不作答。 皇上自己有些心不在焉的,东扯西拉地叮嘱了他几句不相干的话,将那太医留下来照应,又许了白庭玉可以等伤好后再离京,如此勉强算是将周继戎安抚下来。 周继戎对这名留下来的太医很是另眼相看,认为他好歹是混进宫里去吃皇粮的,手里总该有些干货。 他如此寄与厚望,这太医也不敢轻忽怠慢,战战兢兢地小心照应着。 说来也是他的运气,不知是他那方子真要比人的有效,又或是白庭玉的底子好,熬过了几场高烧,终究是渐渐有了好转。 周继戎阴郁了几天的心情也跟着有所好转,一天数次的往着白庭玉的房间里跑,惦记着小白醒过来没有。 有一次在院门口遇到了前来探望的段宁泽,不由得讶然道:“那个谁,姓段的?你怎么还没走!” 周继戎抓了那日的刺客还一直关押在柴房里等着换大把的银子,那人的同伙虽然一直没有风声,可这是府中守卫森严,让对方无机可乘。他家中却没有这样严密的防护,一旦他出了王府,对方大约就要弄出点动静来了。段宁泽虽然不畏惧宵小鼠辈,却也实在犯不上以身犯险。他府中只有几个家仆,在那儿过年倒都是一样…… 至于周小王爷时不时就要跳出来挑一挑刺炸一炸毛之类的,几次之后就摸清他只是喜欢在口舌上汇款单上风,顶多是闲极无聊找找乐子,倒不见得真有什么恶意。段宁泽看穿他这一点,对他那些风言风语冷嘲热讽也就可以习以为常地无视了。 这时被他口气不善地叫住,段宁泽便顺从地站住,规规矩矩地行礼,避开他的话头道:“在下过来看看白侍卫。” “听说你来过好几次了。你和他几时有这么好的交情了。”周继戎皱着漂亮的眉头看他。 段宁泽便从头如注地点了点头:“白侍卫为人和善,对在下一直很照顾。”他和白庭玉倒不上有太多交情,只是住了这么些日子,彼此还算熟悉。段宁泽自从那时窥破了白庭玉的隐秘心思,对于他所遭受的这番际遇也隐约猜到一点儿蛛丝马迹。他倒是想能与白庭玉私下谈谈,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周继戎也懒得追究他这话是真是假,只是见了段宁泽让他想起些事情来,若说他得罪了什么人,眼前这位的妹妹倒是其中之一,而且还给得罪得不轻。当下也不多说,动手动脚地就把段宁泽拽到一边角亭里,一把将他推搡到石栏上,自己则叉往他身前一站,摆出一付凶神恶煞的脸色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他:“你别是看到小白这样觉得心虚吧!给老子照实说,你那个脑子被驴踢了的妹子有没有从中作梗?” 段宁泽十分无奈,垂下眼道:“小王爷,云嘉虽然任性,却绝没有做这样的事,你请不要无理取闹。” 周继戎也觉得与段大小姐私奔时显露出来的那点儿可怜的头脑,也不太像是有能力买通宫女拿出这种手段来的人,只是他这几天不痛快,又和那段小姐十分的不对付。当下哼哼哼地冷笑两声,往石桌上拍了一巴掌道:“老子就是要无理取闹!” 他如此无赖的态度一端出来,段宁泽哑口无言,一时竟想不出什么法子去准备他。他方才被周继戎蛮横地推了一半,只觉得骨头都有些隐隐作疼,妹子又被说成是被驴踢了,心情也是十分不快。他一手按着肩膀,也准备想出几句尖锐的话来和这嘴上无德的小王爷针锋相对一番。 他抬眼看去,却见周继戎表示要无理取闹之后,反而没有下一步行动,他懒洋洋地在一旁坐下来,从一旁花盆里拨了根兰草拿在手里来甩去。神色里除了煞气之外难得带了两分惆怅。突然转头问段宁泽道:“你说我哥哥为什么会看小白不顺眼?明明不是多大的事,还把他打成那个样子?” 他定定地盯着段宁泽,冷声道:“你可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刚才的神情明明就是心里有鬼。”顿了顿又道;“你就是编也要给老子编一个理由出来,否则老子不饶你!” 这便是开始无理取闹的花样了。 这周小王爷脾性古怪难以琢磨,然而某些方面的眼力或是直觉敏锐得惊人。段宁泽不知道是否真从自己神色上看出什么端倪——多半还是随便乱诈的。然而他看着周继戎眼中的愤慨与不解,突然就想起当时白庭玉注视着他的神情。他一个外人瞧见一眼便觉得惊心动魄,当事人却浑然不觉,真正是一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由得对白庭玉有些怜悯起来。 段宁泽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我也只是猜测一二,王爷听过就算了,也不必当真……皇上之所以不喜白侍卫,大约还是因为王爷的原因。” “因为我?”周继戎颖疑惑惑,仔细地回想了一番。他这几天已经很安分守已了,好像没有闯下什么大祸需要旁人来替他痛黑锅的。年宴上太累而木着着臭脸懒得搭理人,对那些兄长有意搓合的小娘们绕道而行,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又怎么会牵连到白庭玉的头上去。“老子这两天都没犯错……没犯大错!” 段宁泽见他听不懂,只好将话说得再直白一些:“……因为他同王爷太过亲近了一些。” 第27章 第28章 第29章 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连梦也没有做过。直到恍惚觉得周围有些动静,他在睡梦中也一向警醒,顿时就惊醒过来。 原来他不知不觉间竟枕着自己手臂趴在床头睡着了。 一旁的白庭玉正侧身对着他,一手替他拂开垂到脸上的头发,另一手拽着被子一角,吃力地想往周继戎身上拉。 周继戎一睁眼,恰好就和白庭玉的目光对上。 白庭玉似乎是刚刚醒来,整个人还有些恍惚着,照顾他的行为几乎是出于本能。又或者是因为周继戎是睡着的,他不曾有太多的防备,目光中有太多的情绪都没有掩饰。 那般的温柔与珍爱,与及比这两者更加深沉复杂的情感,就这般毫无防备的坦承在面前。 周继戎在情感方面一向粗枝大叶,像是天生就少了这么一根筋,可是此时突然就看懂了白庭玉的神色,过去与白庭玉相处时的种种情形瞬间回想起来,倾刻间有如醍醐灌顶,终于得以大彻大悟。 他几乎把几个亲近的侍卫视作亲人一般,得知小白对自己的爱慕所带来的震撼,自然不是从前出言调戏的几个不知名纨绔可比。周继戎从来没想过自己有遭一日还得面对这等糟心事,只觉仿佛有无数惊雷在耳边隆隆不绝,震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懵懂。 觉查到白庭玉拂开他头发的手还眷恋一般在他脸颊边流连,他登时睡意全无,蹭一下就猛然直起身来。 他动作有些大,原本盖到他身上的毯子就有大半垂到床外去,周继戎忙拣了起来,胡乱给白庭玉盖了回去。他借这机会低下头去,掩饰自己心中的莫名惊悸。 白庭玉轻声道:“候爷,这儿冷,你会着凉,回屋去睡吧。我没什么事。” 他仍是如平时一般的体贴关切,但周继戎明白了他的心思,对这样的温柔就没办法再泰然处之。他垂着眼睛一时间不敢去看白庭玉,听到白庭玉嗓音沙哑低沉,避而不答地道:“你口渴么我去给你倒水。” 说罢也不等白庭玉答话,转头在屋子里四下张望着找水。 一旁桌上倒是放着个茶壶。这大晚上的,里头的水早已经凉透了。 白庭玉见他要出去找热水,忙道:“外面冷,你别麻烦了,我喝这个就好,其实也不是很渴。”说着伸手想去拉他。 周继戎下意识轩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他躲避的意味有些明显,白庭玉略怔了一怔,伸出去的手便顿住了。 “我就去旁边看看。”周继戎慌慌张张地走开两步,似乎又觉得自己这举动过于明显了,又回过头来勉强笑道:“从前我大半夜地闹腾你去做宵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都没抱怨过。你难得病一回,我不过去找点热水,算什么麻烦。”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这番话显得格外刻意,只好不再言语,掉头便走了出去。直到走出房门之间,他都能感觉到白庭玉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好在隔壁耳房里就有热水,因为不知白庭玉什么时候会醒过来,炉子上还温着粥。周继戎乒乒乓乓的一通忙活,总算找出只碗来盛了粥,又倒了壶热水端回去。 回去时看到白庭玉仍看着门这个方向,目光在灯光上略显暗淡,却比方才平静了许多,。 当下也无话可说,周继戎勉强装作若无其一地让他喝过水,又把粥端过来。 那粥还有些烫,周继戎怕他端不稳,也不急着递给他。拿了把勺子漫不经心地搅着。米粥淡薄的香气随着搅动慢慢飘散开来,他忍不住轻轻吸了吸鼻子。 他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盯着碗里,白庭玉就一直看着他,这时突然就问:“候爷,你是不是没有吃晚饭?” 周继戎被他这一问,这才记起来好像还真是,这一记起来顿时就觉得饿了,肚子也跟着咕咕叫起来,顿时把这沉闷伤感的压抑给搅散了几分。讪讪地道:“我去找了我哥哥,回来就把这事给忘了。最可恨的是方真,见到我也居然想不起来问问老子吃过饭没有,一个个缺心少肺的,都……” 他本想说都没有小白你细心体贴,猛然间又醒悟过来这种话今后再也不适合说,这般的体贴入微,大约也只有将对方放在心底里才会时时留意着。他受之不妥,突然就无端端地有些忐忑起来,将后面的半截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胡乱道:“反正粥还有很多,一会我过去吃一碗就是了。我也不是太饿。” 白庭玉名义上是他的下属,但对他来说却更像是兄长和朋友,他从前和白庭玉几乎是无话不说。然而一旦得知了对方的心思,他便觉得眼前的小白像是陌生得难以琢磨起来,一时竟无话可说。他有些烦躁地将碗递给白庭玉:“不烫了,你先吃点东西吧。管这些小事做什么呢。” 白庭玉沉默而顺从地接过来,也没再问周继与皇上究竟谈了什么,却是让他连吃饭都忘了。 他心里也是有事,勉强吃了几口也是食之无味,然而到底担心周继戎饿着,终于忍不住还是道:“你光吃粥怎么会够,一会让方真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实在不行,让他煮碗面。我……日后我不能在候爷身边照顾,候爷自己要多保重……” 周继戎原本在屋子里东张西望,就是不怎么看白庭玉,闻言终于把目光挪过来,从白庭玉脸上掠过,半晌才轻轻哦了一声。 白庭玉也就不再说话,吃了小半碗继就停了下来。。 周继戎被白庭玉无微不至地照顾了这么多年,此时被他叮嘱着,却生出种手足无措几乎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只觉得憋闷压抑得慌。他思绪纷乱,一边扪心自问,自己除了生就一付好皮相,此外脾气暴躁嘴巴刻薄,动刀动枪那是家常便饭,实在想不出自己有值得谁倾心爱慕的理由。委实当不起他这么温柔体贴的情意,又觉得白庭玉这是一时不查少年失足以至于泥潭深陷。他怎么想先不管,自己当他是手足般的兄弟,便有责任和义务帮他从泥坑中拨出来。 于是心道老子怕个屁,小白难道还能吃了老子不成,如此给自己打气一番,看着白庭玉放下了碗,他便深吸口气道:“小白,今天我哥哥说你喜欢我,是真的么?” 他还存着一丝明知渺茫的期冀,着白庭玉能断然否认。 但这个希望眨眼间便破灭了。白庭玉本就缺少血色的脸微微苍白,然而惊诧的神色却在片刻间就坦然下来,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便道:“皇上目光如炬。”他顿了顿,眼中的情感不再掩饰,直视着周继戎道:“我确实仰慕候爷,很久以前就不可自拨。” 第30章 第31章 第32章 第33章 竹榻既硬又凉,一条毛毯也抵不住冬未初春的寒气。按说习武之人气血旺盛,但周继戎的体质天生就较为畏寒。再者也不习惯身侧多了个陌生人,这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是恶梦连连,梦境里他哥哥又给他赏下无数的美人,住满了他府中的各个院子和房间,挤得他都没有地方睡觉。 如此第二天早上爬起来,他整个人都昏头昏脑的,强打着精神一直把白庭玉和蒋俞等人送出城门外。 他哥哥这日也来送行。得知大宝昨日留下了那姑娘,皇上心情甚是欣慰,看上去倒要比大宝还满面春风。 周继戎这几日与一干弟兄恋恋不舍,该交代该叮嘱的话也早说了无数遍,真到了别离这时反而无话可说,只道了句一路保重便没了下文。 白庭玉去的地方是与甘潼相连的关卡,地方虽然太平,但也意味着白庭玉好几年之内都很难凭借着战功得到升迁的机会。周继戎因此对他隐约有点愧疚,琢磨着日后得帮他想想办法。 不过白庭玉对此倒没有显出任何不满,他混在一众新提拔的将领中,再没出现什么失仪的举动,规规矩矩地叩别过皇上,各自率着一部将士离去。 所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他们在长亭外驻马,目送着众人身影在官道上渐渐远去。 周继戎身边亲近的只留下时未辰和方真,普通的侍卫也只剩下一半,望眼望去总觉得稀稀拉拉。简直要令人悲从中来,不由得垂头丧气。 偏偏皇上心情却是大好。总算把白庭玉给打发走了,去了心头一大隐患,只觉得神清气爽。 他示意随从稍稍落在身后,把大宝招到跟前,和颜悦色地问道:“昨夜的礼物……可还满意?” 周继戎正满心离愁,心不在焉地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哥哥说的是什么,回想起昨夜睡竹榻的不愉快经历,本来就不太高兴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气哼哼地道:“又脏!又臭!又冷!什么玩意儿!”说罢理也不理他哥,掉头打马而去。 周继尧只听得莫名其妙,那美人是乐坊中专为富贵人家训练出来的,能歌善舞性情温顺,怎么也和又脏又臭又冷扯不上关系。他心下转了个念头,不禁开始疑心起自家大宝儿弟弟到底知不知道女人的正确使用方法。 这儿正想着,前头周继戎不知想到什么,又掉转过马头跑了回来。 他一脸的严肃,对着周继尧道:“哥哥,我有话跟你说。”说着话便示意原本就远远跟在后面的一众侍卫再走远些。 皇上心下便有些不妙的预感,一手拢住缰绳让身下坐骑慢下来,抬眼望着周继戎。 “你别再费心思给我送小娘们,我知道那都是你喜欢的,你就自己留着吧。”周继戎见众人都走远了,一脸真诚地道:“我仔细地想过,我也不想成亲了。” 周继尧耐着性子好言相劝道:“这是怎么了,如果昨天那样的不合你的心意,再挑别的就是。怎么就扯到不想成亲上去。别胡闹!” “我没胡闹。”周继戎一脸正色。“刚才我很认真地想过了,确切来说,不光她不合我的心意。女人就没见过合我心意的,软弱又没用,成天哭哭啼啼的麻烦死了。”他对他哥哥一向坦承得很,当下把昨天的事给他兄长交代了一遍,当然其中效那春秋笔法删去了白庭玉一节,此外又详详细细提了昨天没来得及细说的对妻子种种期望。 “女人能生孩子。这就足够了。”周继尧听完他那些丧心病狂的要求,对这个弟弟多年疏于教导的而自发生成的古怪观念简直无计可施,冷着脸一针见血地道:“你还想要她们有什么大用?就冲你这样无理取闹,你这辈子都别想找着个能满足这些条件的女人。” 周继戎压根就没指望着能找到这样的女人,当下满不在乎地道:“既然没有,那我也就不用娶媳妇了!” 他哥忍了半天,这才低声道:“哪有人不娶妻生子的,你便是不怎么喜欢她们,也该容忍包涵些,至少子嗣是必要的,那是和你血脉相连的亲人。你现在或许觉得无所谓,等你真正成了家有了家人,你习惯了之后慢慢就会懂。戎戎,不要任性!” 周继戎这任性妄为的毛病在他哥哥面前也一向不知收敛,却也不是不会看人脸色。 眼见他哥一付想抽人却强忍下来的神情,他倒也不再死咬着不娶妻这一句,只是换了个话题道:“哥哥,我虽然许久都难见你一面,但在我心里,咱们那是不分彼此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所以你成了亲不就等于我成了亲?你有子嗣和我有子嗣,那不都是一样的。你喜欢换着新鲜的翻牌子,我却不喜欢睡觉时有个女人在旁边。咱们各投所好,皆大欢喜多好。” 他停下来瞧了瞧他哥因为惊怒反而面无表情的脸,自觉得兄长这应该是并没有勃然大怒,于是接着道:“至于儿子么,你反正有不少女人,你多努努力,以后生了儿子过继给我一个,也就成了。” 他觉得这办法简直是面面俱到皆大欢喜:“现在只有两个小侄儿,你当然会舍不得。但你马上要收秀女入宫,哥哥你正年轻力壮正当盛年,我觉得明年后年给我添上十个八个的侄儿侄女还是不成问题的。你放心,我一定待他比亲生儿子还要亲还要好。我说句实话,哥哥你今后也许会有许多个儿子,可弟兄之间可能永远也比不上你我这般的情谊了,他跟着我也可以避开宫里那许多破事,未必不是件好事。” 他也堪称伶牙俐齿心思独到,只是全都用在了歪门邪道狗屁不通的地方。 他的每一句话都让周继尧想将他劈头痛骂一顿,这般气得过了,反而发不出火来,当下也懒得再与他细细理论,冷冷道:“少废话!既然你不识好歹,你未来妻子的人选也不必由着你自己挑选,朕都替你一并安排了,你等着洞房就是!” 这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顿时将周继戎劈得懵了,他望向周继尧冷硬铁青的脸色,发觉兄长完全不是在开玩笑,怔了半晌,百般挣扎道:“大哥!你不要无理取闹!!!” 周继尧一扯缰绳策马往前走,沉着脸也不打算再理他。 周继戎见情形大为不妙,慌忙追了上去,他寻着各种各样的理由,试图挽回局势:“……你要纳那么多妃子,不就是想着借此与各方势力缔结关系维持平衡么?我真不用这种方式,那些女人靠的全是父兄的家族势力,我直接去同她们的父辈兄长交好,不是直接得多?只要我愿意,我要交朋友是很容易的……” 他这话倒还像句人话,周继尧稍稍扯住缰绳,侧过头来淡淡的看他一眼。他那才那等着洞房的说词也是一时气话,毕竟就这么一个亲弟弟的婚事,他想的全是怎么办得隆重盛大,无论从新娘人选到礼仪细节,是半点也不愿意马虎的。 但大宝儿这般胡闹,他还不想轻易就给他好脸色,免得他日后越发的蹬鼻子上脸,更加地不好管教——其实现在就已经十分不好管教了…… 但周继戎难得看他对自己这般疾言厉色,毕竟这兄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远胜旁人,这样真正动起怒来,他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也就难免沉不住气。可是要他老老实实地等着洞房,这简直是一场远胜过美人成堆的恶梦,至少那只是梦而已,洞房可是实打实的。这比直挺挺站着等挨刀还让他难受,他也是百般的不情愿的。 于是他也是慌不择言,豁出去横下心翻脸胡诌:“反正老子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想过了。老子不喜欢女人!女人哪里都不如男人好!老子情愿喜欢男的!老子死都不要和女人成亲!” 此话一出,那晴天霹雳便又风水轮流转,也甭管你是天子还是大哥,照样轰轰地劈到了周继尧的头上。 皇上觉得自己有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周继戎被他从小小个肉团子宠到大,一向连手指都舍不得碰他一根,今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做得到一巴掌就照着大宝抽过去的,打完了他比挨打的大宝还要茫然错愕,只觉得自己从手指到心尖都是哆嗦着的。 第34章 周继戎便是不上战场与匈奴厮杀,搁平时也是个顶能惹事生非的主,或者说总有是非找上他。偏他有个和优雅精致外表大相庭径的暴脾气,对此一贯的处理态度便是来比比谁的拳头大,打架对他来说简直就像一日三餐必不可少的开胃小菜。 虽然他至今为止未逢败局,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也不是次次都能毫毛无伤。拳脚棍棒乃至刀伤箭创他都受过,但脸上挨巴掌这种事这还是平生仅有的稀罕事。 这一巴掌给他的震撼十分巨大,他捂着脸睁大眼睛懵在那里,半天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怎么回事儿。脑子里头则不着边际地想到:老子操!老子天天打别人的巴掌今天终于叫巴掌给打啦?老子叫哥哥给打啦?老子叫哥哥当着众人的面给打啦? 其实他虽然从来没有挨过兄长的打,但在潜意识里也没觉得兄长打自己有多不能接受,这时候他关注的重点也不在自己挨打这个问题上。 周继戎转眼朝后面望去,侍卫们虽然被远远支开,但一个个都克尽职守小心谨慎,一直留意着前头的两人。虽然听不到他两人说些什么,一举一动却都看得清清楚楚。本朝这位唯一的小王爷在皇上心目之中份量极重是人所共知,这时看皇上亲自赏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嘴巴,一个个都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方真不善掩饰,那嘴张得能塞进一整个鸡蛋。 于是周继戎较为清醒地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老子很没面子地被人看见挨打了,然后一传十十传百,老子好不容易维护了多年的威武霸气的形象从此就毁成渣渣了…… 这要换个别人就得是你死我活才能了结的局面,可打他那人是含辛茹苦把他从小拉扯大的亲哥哥,他现在就是再憋屈死也得忍着。而且哥哥打弟弟这天经地义得根本不能叫做仇,永远也不会再有找回场子的那一天。 这般一想简直要将人郁闷出内伤来,周继戎眼圈微微发红,抿紧了嘴巴一声不吭。 周继尧打完了他也是后悔了,他完全猜测不到周继戎此时心里想的是什么风马牛不相干的事,见他这样子更加心疼不已。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摸摸大宝儿脸上那五指分明的巴掌印,但一想到周继戎方才的胡言乱语,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将手缩回袖子里攥成拳头,强迫自己不去看大宝的脸,冷着声音道:“你方才说什么?你要喜欢哪个男人?白庭玉?你和他究竟有什么瓜葛!” 他前面的话周继戎梗着脖了就当作没有听见,后面又莫名地牵扯到白庭玉身上,周继戎终于忍不住了,哼了一声怒道:“这又关小白什么事?早和你说过了老子只当他是兄弟!你老往他身上想是个什么意思!就算他喜欢老子,老子难道就非得也看上他不可!这天底下有的是男人,老子难道除了他就再没有别人可喜欢了么?你等着瞧好了!老子这就去找上三五个!” 这话把皇上给气得够呛,几乎都想给他另一边脸上也依葫芦画瓢地再照着来上一巴掌。只是看看他明显肿了起来的那半边脸,到底没再下得去手。他藏在袖中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周继尧便借着这一丝细微的疼痛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眼看是打又舍不得,骂又有如马耳东风无济于事,皇上瞧见面前还一脸不羁忿忿不平的大宝就觉得糟心得肝疼。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滚!” 周继戎木着脸二话不说,当即掉转头打马就飞奔而去。才跑出几步,他便听到身后兄长似乎是后悔了,带着颤音叫了他一声‘戎戎’。 不叫还好,这一叫,周继戎越发赌气,头也不回地片刻就跑得没有影了。 其它侍卫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看周小王爷跑走了,这才纷纷赶了上来。 皇上也无心向旁人解释太多,无奈地对着询问地看向自己的时未辰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去追他家那不省心的小主子。 段宁泽也在前来送行之列,虽然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瞧着皇上疲倦忧虑的神色却是暗暗有几分同情,谁要摊上这么个弟弟都是件实在头痛的事。 他本就还在周继戎府中住着,这时便道:“小王爷少不更事,不论他说什么,皇上也不必同他一般见识……等臣回去劝一劝他……” 周继尧原本蹙着眉头,听闻此言看了他一眼,沉吟了片刻却婉言拒绝道:“戎戎只是一时意气,不必去管他,过些日子他消了气就好了。”顿了顿又道:“他脾气向来不好,你这些日子与他同住一个房檐下,想来平时里没少受他的气,实在是委屈段卿。那案子没几日也将要审定,到时那些宵小便再无文章可作。这样吧,段卿你还是搬回府去住,朕给你调一队侍卫过去。” 段宁泽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皇上突然要他从周继戎的府上搬出来,但那毕竟是别人的府宅,虽说后来周继戎侍他友善了许多,两人也渐渐能找到话题聊得起来。这般住着终究是不太自在。段宁泽倒是也没有什么异议。 皇上细瞧着他并无异色,微微舒了口气。但一想到大宝方才的言语,心下仍旧添堵,皱着眉缓缓不再言语,带着一众人回城。 周继戎一口气跑回府里,一进门就吩咐众人收拾行李,要回寒洲去。 时未辰和方真等人却是先在城中找了他一圈,晚了些时候才回来,一看府中鸡飞狗跳的情形,而周继戎大马金刀地坐在正厅里发呆,一脸明摆着我很生气的表情。 时未辰大为头疼,叹着气与方真嘀咕:“……老子打儿子,这明明就是天经地义……” 第35章 方真还没回答呢,周继戎过了这半天已经冷静了不少,他坐在那里看似发呆,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此时顿时暴躁如雷:“谁是他儿子了!谁说他打老子就天经地义了!” 时未辰心道皇上就是当真养个儿子也不用像养你一样费心思,嘴上却插开话题道:“候爷,咱们真要这就回寒州?”对于之前周继戎为什么挨打的事,他明智地选择缄口不提。 周继戎气哼哼道:“我哥都让我滚啦!老子这辈子还没被人骂过滚!咱们还在这儿呆着做什么!”话虽然说得干脆,但他的口气却并不是十分坚定。他在事后回想起来,其实也知道自己今天把哥哥给气得不轻,心里也有些后悔当时说话太过于肆无忌惮言出惊人,但他挨了平生第一次巴掌,也实在万分委屈。况且平时他与兄长置气,一向都是兄长先向他低头,他便是错了也不肯认的。 顿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忍不住问:“我哥哥呢?” 他问得含含混混,不知是问皇上后来怎样,还是问皇上为什么没来,时未辰也就跟着他装糊涂,道:“皇上回宫去了。” 周继戎对这个回答显然并不满意,木着脸出了会儿神,哼了一声扭头道:“回宫就回宫,让他回去翻他的牌子好了!等东西收拾完了,咱们也回家去!” 虽然他嘴上说着要回寒州,但却没有说确切的日期,时未辰人老成精,揣度着他的心思只是在赌一口气而已。纵然他们确实想回寒州,也没真到说走就走而且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家出走的地步。 时未辰也就授意让其余人等做做收拾样子,私底下并不真的按周继戎的吩咐照办。 周继戎这几天也是哪儿都没去,在自己府里踏踏实实地呆了三天。虽然他嘴上一直不曾服软,但他觉得自己这样做已经很明确地向兄长表明自己态度——虽然那天老子把大话放出去了,但你看我多老实多乘,根本就没有去找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但随后段宁泽依照皇上的吩咐从他府中搬了出去,却好似在快要熄灭的火头上再浇了一瓢油,让他那本已经蠢蠢欲动的愧疚心思又随着烈焰烟消云散。 周继戎虽然一直不太喜欢段宁泽住在自己府中,不过后来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他对此也是挺无所谓的了。但皇上就在这个时候让段宁泽搬出去,这简直就是摆明了完全不信任他,生怕他会做出点什么来似的。 而且这几天来,周继尧就一直没什么表示,既没来看他也没叫他入宫,更没有试图来与他言归于好,颇有点儿不闻不问的意思。 他又气又恼之下,这次倒是真动了要走的心思。暗中给卓问写了信,让他伪造出点儿敌情上报,好让自己借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回寒州去。 信送出的第二日,皇上总算是露了面,抽了空上门来看他。 皇上把他晾了这几日倒并非存心,而是有事给耽搁了。这几日仔细想想,与周继戎的脾气,那日的话多半是张口就来,未必就能够当真,这般一想,勉强稍稍觉得安慰一些。他便是当时再怎么气恼,却也没办法和大宝记着隔夜仇。 他倒是神色如常,也并不提当日的事。见周继戎还绷着脸怏怏不乐的委屈模样,也有哭笑不得。招手把他叫到身边,道:“大宝这是还记着仇呢?” 小时候孩童打架的那点儿事周继戎都能念念不望地记到如今,眼下就算是他哥,被冷落了这么些日子,他心里也是气闷。不过要他承认自己心眼小还在记仇那当然不可能。 他朝一边撇过脸道:“我那里敢。” 皇上知晓他的脾气,摸了摸他的脸,当日的指痕自是已经散了:“朕是不该动手打你,可谁让你说那般混帐话来气哥哥……疼不疼?” 这其实不是疼不疼的问题,不过有了皇上前面的话,周继戎心里也就痛快了些,当下摇了摇头,算是把这事儿给揭过去。 他既然与兄长言归于好,便想起了他之前给卓问去的那封信。当下支支吾吾地同兄长道:“哥哥,我的生日还早,我在京城里无所事事,难道就这样一直这么着?我想过两天,出去外地逛逛,或者回一趟寒州。你放心,我生辰之前一定回来。” 皇上沉吟了一会,微笑道:“正好这里有些差事需要出京,你嫌京城里闷得慌,正好可以交给你去办。”至于回寒州之类的,他身边那一干近侍大多都在寒州,尤其是还有个白庭玉也在,皇上暂时是不放心他回去的。 周继戎没想到他哥这么轻易地就松了口,既然提到是差事,他便也不好推托。便问道:“什么差事?” “各地的秀女,按例要由宫庭管事前去挑选。江陵一带,朕想让你去。”皇上慢慢斟酌着词语,一边留意着周继戎的神色,见他眉梢上扬,急忙又道;“你就挂个名,也不用你管事。江陵一带风光秀丽,你就当作去玩吧。母妃也是江陵人,她住过的地方,你也该去看看。” 周继戎打小没见过娘,对这个母妃的印象实在模糊得很,但兄长既然这般说,他也不好反驳,虽然心下觉得自己去给哥哥挑女人这事太那么不是回事,不过转念一想,只要出了京城,他哥还管得了他去那儿? 当下也就勉为其难地点了头:“……只要你不怕我给你挑回几个母夜叉,那就好吧。” 皇上见他答应下来,放缓了声音又道:“你那日的话就不要再提了,哥哥就当没有听过……成亲的事也先放一放,你再仔细想想,好么?江陵的女子秀美温顺,你且看看……” 周继戎刚要瞪眼睛,皇上又道:“等你去了江陵回来,今年西北招募的新军,就交给你去收拾。” 果然有了这个甜头,周继戎想了想,觉得这个江陵的女子秀美的问题是和差事一样自己可以无事的问题,于是再次的点了头。 只是问及出行的时间,皇上道:“尽快吧。你怕冷,京城如今还天寒地冻的,江陵却已有几分□□,你去看看。”如此便将此事给定了下来。 周继戎送走兄长,仔细想想便回过味来,这些差事显然他哥哥来这前就已想好了,只是他提起要出京,便顺着自己的话头提起来。 只是这时间显得匆忙了些,不过他只当兄长急切的指望着他能看中个女子什么的,这才巴不得让他早早出行,对此他嗤之以鼻,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这边是随时可以出行,只等着礼部委派的同行官员。只是这一等便又是几日都没安排妥当。 他在家中甚是无聊,直到这日难得李皖和刘经宇与段宁泽几人结伴来找他,他才知晓最近京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第36章 李皖和这些日子他常常在府中出入,段宁泽承他仗义出来斡旋的情,倒也愿意与他来往,两人也算是混出些交情,俨然成了朋友。但刘经宇却是京中有名的纨绔,跟其余两人仅是点头之交,平时也玩不到一块,与他二人结伴而来却有些奇怪。 周继戎上次因为种种变故没能把刘经宇收拾够,至今一直耿耿于怀。当下对其余两人视而不见,摩拳擦掌地对着刘经宇道:“你来干什么?皮痒?想死?还是又皮痒又想死?” 刘经宇住李皖和身后一缩,只探出个脑袋来,悻悻地道:“大宝儿弟弟,听说你就要去江陵了,哥哥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么。” 他不说也就罢了,一说周继戎便想起件事情来:“对啦,我记得你还有好几个欠条在我手里。正好路费还没着落,你来得正好,先把债还了!” 刘经宇自从上次被他收拾得怕了,这之后都能躲则躲地与周继戎有将近一个月没见面。若非逼不得已也不会想要来见他,不过近来他老父对他严加管束,他手头也紧迫得很,明知道大宝有了银子就会好说话一些,但此时要他投其说好他也没法做到。 周继戎可不管这一些,上前去往他怀里一搜,他本来也没想着强取豪夺,没想到真摸出来几张银票。他也没看清是多少,稍稍一犹豫,转念想到刘经宇拿着这银子也是去花天酒地地糟蹋,不如自己拿来有用。于是毫不内疚地都给全塞进自己腰包里去,他这才松开了姓刘的。脸上虽然没有喜笑颜开,却也果然就和善了一些。 刘经宇整理着被他扯歪的衣襟,虽然不忿却不敢如何,只小声地道:“你拿了银子,好歹也要还我张借据吧。好几十两银子呢……” 周继戎撇嘴道:“这点银子,就当是利息了,老子还嫌少呢。”他一瞪刘经宇,刘经宇又住李皖后面缩,想想又不甘心,壮起胆子与周继戎怒目而视。 李皖和居中圆场,对刘经宇道:“小王爷这是不拿你当外人。刘兄多担代一点。咱们说正事要紧。” 刘经宇心说不当外人就是每次都要挨他欺负,那我还情愿是外人呢。不过听李皖和提到正事,他便悻悻地不再作声。 周继戎早想到他们结伴前来必是有事。见姓刘的身上再没有油水,也懒得再和他纠缠,转头看了看李皖和段宁泽两人,皱眉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磨磨蹭蹭做什么!” 看人神色竟像是一点儿也不知情,近日又要前往江陵。段李两人毕竟颇通人□□故,难免想到这是皇上有意要瞒着周继戎,不由得稍稍迟疑起来。 刘经宇没他两人那么多顾虑,忍不住叫起来:“大宝儿弟弟,那些胡狗实在猖獗可恶,你就这么坐视不理?” “匈奴?”周继戎想到自己让卓问作伪的信只怕还在半路上,顿时谨慎起来,回想近日的军报中有无异常,一边追问:“他们有什么异动?” 齐经宇气冲冲道:“化外之邦,果然不通教化。来议和还敢这么嚣张,把咱们的人给打了不算,还扬言……” 周继戎听着这话风不对,不耐烦地打断他:“什么和谈!老子怎么不知道!”他心思动得极快,转念也想到别的方面上去。“匈奴派使者来议和了?几时来的?从哪儿来的?寒州关卡森严,他们难以通行,那就是绕道甘陕一路?朝中还有人通敌,与他们行了方便?这群王八蛋,还真是什么钱都敢收!” 他一口气的问下来,刘经宇只管张着嘴巴一个也答不上来。 周继戎显然也没指望他能答得上来,他怒气冲冲地转了一个圈,愤愤道;“议个鸟和!老子和他们不共戴天!送上门来就该全宰了!老子操,我哥还想把老子给弄出京去,他偷偷摸摸想干嘛!议和?这么些年自己人的血白流了!老子的爹白死了!” 刘经宇乘机道:“就是。在咱们的地盘上还敢这么放肆!简直不把你放在眼睛里,大宝儿,去揍他们!” 周继戎脾气暴躁,却不是任人摆布的易与之辈,若是能轻易被刘经宇当枪使,他小名就该反过来叫儿宝大。他恼怒归恼怒,心里却大致有数,这两年匈奴老单于身子大不如前,其下各子为争位正闹得不可开交,议和无非缓兵之计,或是其中一方想在争权夺位中取得中原的支持,而他兄长或许也存了借机挑拨先让他们内部斗个你死我活的心思。确实这般做比照着他的心意全杀了要更有用。 只是政治他并不擅长,大约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至于其中的操作与权衡,他却是一时想不透也懒得想那么多。多这点来说,他哥哥怕他搅和坏事也属正常。 他这时候仍懒得搭理刘经宇那个饭桶。径直问李段两人:“他们几时到的京城?领头的是谁?使者几人护卫几人?在何处落脚?来京城干什么?” 李段两人只知晓匈奴使者是十七日到的京城,暂住在一处使馆中。别的事便说不上来了。 论及匈奴的情形周继戎比其它人都要熟悉,他低头沉思了一阵,心里大致有数。见他两人所知不详,也不往下追问。只是问道:“打人又是怎么回事?” 三人便是为此事前来,这个倒能说得清楚。 皇上以议和需要仔细商议为名不曾正式答复对方,也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也责令朝臣不得妄议此事。但这事知道的人仍旧是不少。 本朝□□以武立国,后世子孙却免不了走上重文轻武的老路。面对外族的骚扰侵犯日渐无力抵抗。边境受匈奴祸害已有数十年之久,在最积弱之年有过割地纳岁甚至以公主和亲等事。匈奴如此低头示好这还是百年来的第一次。难免要令人欢欣鼓舞。 便是这般飘飘然的情绪之下,便是使馆中的小吏,也有扬眉吐气之感,对一众匈奴使节颇为怠慢。这也就罢了,今日更有些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一时心血来潮,结伴跑到使馆去讥讽对方以作取乐。这群玩意儿多半是绣花枕头肚内全是一包草,嘴皮子却一个比一个油滑利索,那话说出来是一个赛一个的毒辣。却不想那些人性子野蛮,被冷落了这些天早已经憋了一肚皮的气,再被这般一羞辱,嘴上说不过便动了拳头。 顿时打得这干平时只知吟风咏月的公子哥哭爹喊娘,落花流水。 周继戎嘴巴也刻薄毒辣,可他心里明白自己有强悍的实力做坚实后盾。任你嘴巴上能说出花来,也比不上能揍得对方脸上开花才是真本事。所以挨打的虽怎么说也是自己人,但周继戎实在生不出多少同情,可是他也不能为敌人拍手称快道一句打得好,脸色变幻了一阵,实在不便发表看法,最后慢慢吐出两字来:“傻戳!” “如果就为这事,自己惹的祸事自己善后,若是善后不了,找我哥去,看我哥怎么收拾他们。他们以为丢的只是他们几个人的脸?本朝的脸都被他们丢光了!”他恼怒却冷淡道.“还嫌不免丢人显眼么,老子可不想就为这么一群傻戳出头。”他心里虽然不满兄长对自己隐瞒此事甚至还想把自己打发出京,现在却多少能够明白兄长的想法。朝堂上的事不比他在战场上两军交战,只有你死我活的问题。不管这议和一事能不能如兄长所愿,至少不能依他所想一杀了事, 他心下想到的却不止是丢了脸面这般简单,这后果隐晦而深远。匈奴如狼似虎反覆无常,便是有过议和的先例也只是权宜之计,一旦回复元气便又撕毁协议卷土重来。如今他们亲眼见识了京城的繁华富饶,同时还有中原人怯懦积弱,自然会生出垂涎之念,便是此时他们不得不服软,日后也是个极大的隐患。 他虽然不清楚兄长的具体想法,却也明白这般变故只怕要把他哥苦心经营的一番局面彻底地破坏殆尽。越是细琢磨这事,越是恨不能把那几个多事的草包再揍一顿,脸色不由得阴暗下来。 “大宝,你这话就不对了。”刘经宇道。“这也不算是仅为他们几个人出头。你不知道那些胡虏有多可恶。他们打完了人,还嘲笑我们中原无人,提出要与咱们比试,若是咱们赢不了,也不值得同他们议和。你听听,这话说得……”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起入v了,感谢大家的一路扶持。 顺便送上迟来的中秋祝贺:大家中秋快乐,合家团圆,万事如意! 第37章 他本以为这番话能让周继戎暴跳如雷,但周继戎只是神色更凌厉了些,却没有如他所愿地立即要去找对方算帐。 他沉默了一会,方才慢慢地道:“今日老子在这里,你们可以找老子去收场,若是没有老子,又该怎么办。”他转头问段宁泽:“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哥那里应该瞒不住。他如何打算?是他让你们来找老子的?若他让我去我就去,若不然,老子还是不趟这混水了。” 段宁泽忙道:“皇上答应了他们的比试。但来找王爷却是我们的意思,并非要王爷如何,只是觉得这件事也该让王爷知道。” 周继戎觉得他们的本意并非只是告知此事,只是他也懒得追究。匈奴人这般顺势挑衅,也是存着试探的心思。周继戎自己心里也明白,本朝若是除他之外再无可用之将,只怕这万里江山早叫胡骑踏破。即使别人不一定能赢,但他毕竟是当朝堂堂的王爷,随便匈奴上来个什么勇士都要他亲自上去对付,纵然赢了也显得寒碜。 转念又想既然他兄长答应比试,想必却是有着合适的人选,他长久囿于寒州不得脱身,对各地的将领并不熟悉,一则想看看其他将士的武艺,二则也关心比试的输赢,若当真一败涂地,颜面扫地还在其次,若叫匈奴起了小窥之心,日后边境只怕鸡得安稳。他有这样的顾忌,周继戎虽然嘴上说着不掺合,但比试时他还是换了身侍卫的衣服偷偷地跑去看了。 比试的地点在英武门外的广场上,他混在已方一堆军士里,皇上仍是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瞧见他不请自来,虽然微微吃惊,大体上却还很是镇定,朝他微笑招手道:“戎戎,过来。” 周继戎哼了一声,他虽然恼怒兄长在这种时候居然想把他弄出京去,众目睽睽之下却知道仍要给他哥面子。虽然冷着个脸,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到他哥哥身边去。 皇上瞧见他随身携带兵器,哪能不知他心中所想,当下哭笑不得地伸手去解他背上的弓箭:“今天没你什么事,你坐着看就好。” 周继戎也不置可否,他转眼朝对面看了看,啧了一声道:“老子还真是看见他们就手痒!”话虽如此,看他兄长神色镇定,想来多少也有几分把握,输也不会输得太难看。倒是没有执意要如何, 匈奴自然也不会比什么吟诗作画,不外乎是弓马骑射一类,几场下来,有胜有负,居然还是小赢的局面。 别人倒还罢了,周继戎看出这些人显然还略有余力,简直眼睛都要发出光来,把仪姿什么的都丢在脑后,扯着他哥哥的袖子道:“你平时把这么些好手藏在什么地方了?我怎么都没有见过。我的侍卫不是都被你赶跑了,不如把他们给我了呗!”他瞧着他哥不快的脸色,退而求其次道:“实在不行就只给我一个,我就要……就要那一个!” 他手指处,一名胜了骑术的军士正策马上前向高台上的皇帝复命。他身姿精悍挺拨,在马背上坐得笔直,而面目则隐在头盔的阴影里看不清楚。此人似乎觉察到周继戎在看着他,朝他这边投来一眼,周继戎只觉得他目光清澈明亮,其中神彩濯濯。只是也没等看清楚,他似乎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实在冒昧,随即又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去。 皇上说了几句鼓励之言,待他下去,方才对着周继戎道:“别胡闹,他是阎焕,你还要叫他一声哥哥。” 周继戎脑子一时没转过来,结结巴巴地道:“你是说,他,他是咱们爹在外头养的儿子么……” 皇上哭笑不得,瞪他一眼道:“他是舅舅收养的阎家兄弟其中之一,你想起来了么?” 这一说周继戎倒是想起这个人来了,他家舅舅膝下无儿无女,后来收养了旧时同僚家中一对父母双亡的兄弟两人。这事他是知道的,只是人却从来没有见过,是以他听见名字一时没能记起来。 在周继戎心目里除了兄长以外,唯一还存有敬意的人便是这个素未谋面的舅舅,连带着对舅舅家两个姓阎的便宜兄长也俨然有点敬畏。 当下也不好再和兄长提要人的事,心下又有些好奇,侍他转头看去时,阎焕回到一众士兵当中,已经认不出他在哪儿了。 周继尧见大宝无所事事,目光便不怀好意地住匈奴那边打转,一付琢磨着坏水儿的模样。周继尧对这些匈奴也并无好感,只是在其位谋其政,总不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他深知自家这位弟弟的脾性,别看这会儿不声不响的,要发作起来可是一点儿征兆都没有,还真有点担心他侍会儿突然就一刀削了对方的脑袋。 眼下见他提起侍卫一事来,便对周继戎道:“戎戎,朕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新的侍卫,你去找吴思则,他自会将人带来见你。” 周继戎如何听不出他哥哥这是在打发他离场,不过他便是有什么盘算,也不准备选在这个时候动手,眼下没有已方一败涂地的忧虑,他也不是很乐意留在这儿看那群人高马壮的胡人扑腾。当下撇了撇嘴,还是起身走了。 不过他一看吴思诚领来的那一干侍卫,他却是一个也看不上。 这些人看上去倒是人高马壮也武有力,但一个个都已是三十出头四十开外,年纪实在是大了些,而且长相也实在差强人意。周继戎本来不是多看重外表的人,不过这些人是自己的侍卫,日后得天天见得着,只把看久了自己要审美崩坏美丑不分了。再拿来心里和之前自己那一干标致挺拨的侍卫们一作对比,这简直就是人参和萝卜一般的云泥之别。 这么一想,他心里要就老大的不乐意了。不过他觉得堂堂男子汉根本不必在意长相,自己也不好意思当着人的面就说老子实在是嫌你们长得太寒碜了。 周继戎二话不说,回头就去揪着吴思诚的衣领子往一边拖。 他绑着脸一付要用拳头和吴统领谈谈人生的架势。吴思诚心说这人都是你兄长亲自千挑万选的,你现在找我麻烦算怎么回事儿。不过他也不敢把事儿往皇上那儿推,当下赔着笑脸道:“小王爷,有话好好说么,别动手别动手。这些都是从前在寒洲就跟着皇上的老人了,都是从小看着王爷你长大的。皇上也是信得过才让咱们给你做侍卫的。”他还一脸嘘唏地道:“就连在下当年还跟过老王爷,那时你才一点点大,属下还曾给小王爷把过尿呢……” 周继戎和他也算是熟识了。这位禁军统领看上去一付精明稳重的模样,性子却颇为洒脱爽快,这才能和周继戎混在一块。现下见他是豁出一张老脸恬不知耻地在那儿津津乐道。非但有些下不去手,听听他那些混帐话,反而难得尴尬起来。 诚然现在的周继戎周小王爷英明神勇威武霸气,但他毕竟也有小的时候。而在他小到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的时候,自然也是让人给把过尿的。 吴思诚有没有干过这事无人证明,不过他让人给把过尿这事实无法争辩,但这却并不妨碍周继戎因此而恼羞成怒。他当下就连长像还过得去的吴思诚这个新任的侍卫统领也不想要了。一转头怒气冲冲地去寻他哥。 第38章 彼时比试已经结束,周继戎即然知道他另有打算,也不去打听结果。只问清他哥哥在那儿,也不等就自个儿寻了过去。 “哥哥。”他闯进殿里来,怒气冲冲地道:“你挑的那些侍卫老子一个也看不上,重换一批,老子要自己挑。” 他也不管兄长阴沉下来的脸色,尤自忿忿不平道:“你也不看看老子从前的侍卫长什么样,卓问小白老蒋,那个不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材。你现在全弄成一堆干橘皮的老脸戳老子面前是个什么意思,存心要叫人吃不下饭么?那个吴统领,居然还说……反正老子不要他们做侍卫,老子要换人,要年轻英俊的!” 周继尧听到他说要叫人吃不下饭,不由自主想到的便是秀色可餐,再听他后来说到要年轻英俊的,更觉得一颗心悬了起来,胸中一腔虚火无处不在,沉声道:“做侍卫的,身体强健武艺不凡,再加做事稳重为人忠心便足够了!你偏要挑年轻英俊的干什么,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老子就图个看着赏心悦目不成么!”周继戎一听他又往歪路上想,翻脸就恼了,也顾不得那是他哥,当下道:“你懂个屁。老子长得这般模样,身边不得带几个俊俏英俊的侍卫,好把旁人的注意力分一分,让老子没那么显眼。你弄那么些个糙汉子,是非要把老子衬成一朵娇花才高兴么!” 平心而论,他这番话倒是也有几分歪理,不过周继尧不论是作为他的兄长还是作为皇上总也不方便承认自己不懂个屁。他面色阴沉地盯着周继戎,与不容辩驳的口气道:“便是再换,也须得由朕亲自考察过。” 周继戎是抵死也不肯要一个据说是给自己把过尿的侍卫统领以及那些个会把他衬成娇花的老橘皮侍卫在身边的,于是也不肯退让,睁圆了眼睛同他哥哥互瞪:“老子偏要自己选!” 两兄弟于是你瞪我我瞪你地僵持着,一旁有人轻轻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道:“若是无事,属下告退了。” 周继戎这才注意到这殿中除他兄长之外竟还有别人。也是他一进来便叽叽喳喳的抱怨个不停,这人便是想脱身都没有机会。 皇上也是被大宝搅得头疼不已,有这旁人在场实在不方便管教这个弟弟,摆手示意他自便。 那人也十分机敏,好不容易得了这插言的机会,他也不待事情有变,当机立断地单膝行了个礼,便要退出殿外。 在周继戎这个位置,只能看到他的侧面,这人也就二十一二的年纪,额头经鼻翼到下巴的轮廓硬朗深隧,有种近乎阴郁的坚毅,那种气质堪称英俊非凡。他的目光在不经意间同周继戎交汇而过,却是意外的清澈明亮。 周继戎对这双眼睛格外的印象深刻,略略一想便记了起来,他倒是个不知拘束腼腆为而何物的主,脱口而出道:“阎焕……哥哥?”他稍一迟疑,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加上了哥哥两个字,叫出来了倒也顺口。 阎焕被他当场叫出名字,实在不好当作没听见就这么走出去,又被周继戎莫名其妙地叫了一声哥哥,竟然显出点儿手脚都没有地方放的错愕。他虽是站住了,却是半晌方才轻声道:“小王爷言重了,再下不敢当。” 他似乎有些勉为其难地回过身来,飞快地看了周继戎一眼,随即低下头去。 阎焕左边脸上有块两个铜钱般大小的暗红色瘀斑,从耳侧处向着脸颊上延伸,皮肉也因此而微微扭曲,那张堪称俊美的脸,也因此生生给毁了,乍一看还有些吓人。 就算是断手断脚比这狰狞百般的伤口周继戎也曾见过,他自然是不会怕的,只是猛然一见,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他一时找不到话说,便伸手去碰了碰那处伤痕,坦然地问道:“你的脸,怎么弄的?” 阎焕显然有些在意,微微一动似乎想避开他的手,然而最终还是没有。他因为这伤痕而算是破了相,虽然他本人不见得有多在意容貌,但旁人见了他的脸,要么略受惊吓要么刻意避而不谈,倒是很少见过周继戎这般平淡坦率的反应。 阎焕轻声道:“属下小时候遇到战乱,当时烧伤的……” 他兄长叩了叩书案,低声道:“戎戎。” 周继戎便识趣地不再追问下去,但顿了片刻,他又偏了头道:“疼么?” 阎焕道:“当时年纪小,早已记不清楚了,如今自然是不疼的。” 周继戎哦了一声,似乎还想问点什么,忽又记起自己与这阎焕还是初次见面,就让他把自己那些肆无忌惮的话全听了去。他平时口无遮拦惯了,既然敢说就是觉得自个占理,便是无理他也要赖三分,从来不怕被人听到。 但阎焕这人身份不同别人,他是自个舅舅的义子,这些话若是传到舅舅那里,难免有损自己的形象。 他有心想挽回自己的声望,又觉得有必要对阎焕展示自己的善意,便朝着阎焕笑了笑:“刚才的话我和哥哥说着玩的呢,你听过就算了,别出去乱说。” 他很少存着示好的心思这样笑,便是平时笑的时候也不会平白地寻个镜子来照着看上一看,他自认为笑得十分和蔼庄重,足以证明自己只是在同兄长开玩笑,疏不知这般笑起来,竟是色如春花,明艳灿烂。 亏得他是背对着他兄长,没叫他兄长瞧见这笑模样,否则他哥还得再多一桩烦心事。 但阎焕正对着他,却是从头到尾全瞧见了。整个人都怔了一怔,待反应过来,却是觉得自已耳根都有些发烫,又想起他方才自称被衬成一朵娇花的话,一时想笑又不大方便,只好低了头不敢再看他,讪讪地道:“属下什么也没有听见。” 第39章 阎焕如此的知情识趣,令周继戎大为满意。 他不用想也知道换侍卫的事接下来再争执也未必能如他所愿,而他哥哥必定有一堆大道理等着教训他,他也不想平白地留下来挨训,扭头对他哥道:“行了行了,侍卫的事咱们先不谈,你年纪还不大,别跟个老头子似的啰哩八嗦,反正那样的我不要。”心里想的却是老子城外还有数百将士,老子难道不会从里头自己挑去,怎么也比吴思诚老贼那一伙人强得多。 于是也不等他哥表态,遂上前揽着阎焕的胳膊,拖着他就往外走:“阎焕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走走走,我给你接风洗尘去。” 阎焕被他拖着出了殿外方才挣开他,他久仰周继戎的大名,这却还是第一次得见。他实有有些不能适应这付你我好像很熟的作风,对于周继戎接风洗尘的提议,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婉言谢绝:“多谢小王爷好意,但我还有几个同伴在宫外等着我……” 阎焕在西北大营中任骁骑,此行同来的还有几个同僚下属。虽是有意推托,但有人等着他这倒是实情。 周继戎其实倒也不是跟谁都这么自来熟的脾气,只是因为舅舅的那一层关系,便觉得看这阎焕要格外投缘一些,而且阎焕本身的本领过硬,是他愿意结交往来的那一类人。 当下他听阎焕这么说,转念一想,他可还记得之前校场上他看得上的可不止阎焕一个,其它那些人武艺也很好,只是向他哥哥讨要却无果,心想老子自个去拉拢去,到时他们自己情愿改投自己这一边,大哥你又能怎么样哼哼哼…… 当下那里肯放过如此好的结交机会,嘻嘻笑道:“没事没事,一起去就行了,老子的府里大得很,最近人都走空了实在无趣得很,正好叫上人一起去热闹热闹。”当下不由分说,拖着阎焕走了。 当下不由分说把一行人全带回府去,叫了酒席来接风。一来他存着撬墙角心思着笼络,二来也是最近人去楼空十分寂寞,委实热情得很。 时未辰和方真两人跟在周戎身边日久,如何看不出他家主子肚子里的盘算,当下跟着劝酒布菜殷勤周到,实在叫几人受宠若惊。不过推杯换盏三四次之后,便熟络得跟自家兄弟似的。就算不能如此轻易地将人拉拢到寒州大营来,也算是结下一个善缘。 阎焕素来十分克制,实在推却不过喝了两杯酒就不再饮。镇北将军辖下甚严,很少有这般饮酒作乐的场面,阎焕对眼下这场面颇为不习惯,见众人不曾注意到自己,遂悄悄起身离席。 他知道周继戎这府中并无女眷,因此走动起来也甚是随意。他一路走来,除了寥寥几队巡逻站岗的守卫,此外也没见着什么下人,而那几除守卫相对于整个偌大的府第来说也实在太少,除了他们摆洒席的那个院子,别处都显得冷清空寂了些。 阎焕便又想起今天殿上周继戎与皇上提及的侍卫一事。他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只觉得给周小王爷拨些侍卫实在必要得很,最起码也能多些人气。只是周继戎与皇上在侍卫是否年轻英俊这一点上争执不下,看那态度双方都固执得很,他一个为人臣子的,也不好插什么嘴。 他正这般想着,忽觉得背后生风,有人往他肩上一扑,嘿嘿地笑道:“阎焕哥哥,你怎么不去喝酒,跑这儿来干什么?” 阎焕只好道:“我出来透透气。小王爷,你怎么也出来了。” 周继戎一只胳膊挂在他肩膀上,他喝酒便上脸,脸颊粉扑扑的,兴致却是很好,看起来神采奕奕。笑嘻嘻道:“唉呀老子操,他们合起来灌老子酒,老子要再不跑,等会儿就要趴下了。如今小白不在,可没有人背我回去。” 说到这儿,他却是自个有些出神,半晌长出口气,对着阎焕道:“他们正闹腾着,你要是不想喝酒,那就等会儿再回去。咱们到一边去坐坐。” 阎焕自然是从善如流。 他敏锐地察觉出周继戎自从提起小白之后似乎想起什么心事,话便少了些,他这般枯坐了会又觉得无聊,扭头对阎焕道;“你好歹是个活人,别坐着就一声不吭的,和老子说说话。”顿了顿又道:“别随便糊弄老子,说点儿正事来听听。” 阎焕只得自己寻了些话来说,奈何他天生就不是话多的人,又和周继戎只是初识,实在不知这位主子想听什么样的正事,想了半天对周继戎道:“小王爷,请恕属下冒昧。皇上的话也有道理,侍卫只要能干又有忠心,长相是还在其次的。你这府里也实在是太过空旷,加些人手会更热闹些,顶多不让他们在跟前当差便是。” 周继戎哼了一声道:“老子就是喜欢年轻英俊的,就是不要那些个橘皮老脸在我跟前晃!你管得着!?” 阎焕还真管不着,而且虽然承他口头上随口叫一声兄长,也不敢真以他兄长的身份自居。他自己因伤而破相,这时一想自己大约也和周继戎抵死不收的那些侍卫相差不多,他性情豁达,倒不怎么在意相貌一事,只是想来自己这样着实没什么立场来对周继说这样的话,难免有自欺之嫌,只好笑一笑沉默下来。 周继戎见他不再作声,想到阎焕毕竟是初识,不是平时习惯了他口无遮拦的时未辰等人,隐约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妥,缓了口气道:“……那个姓吴的,今天还倚老卖老的,跟老子说什么小时候给老子把过尿换过尿布来着!要让他跟在老子身边,不管有人没人动不动就把这事抬出来说,老子的脸还要不要了。万一别人有样学样的也这么说,老子还要不要活了!” 见阎焕嘴角微微一抽,周继戎连忙道:“老子有奶娘呢,这些事那里轮得到他,他胡说八道的。” 阎焕的脸色依旧有些诡异,不过看见周继戎十分在意此事,只得强自镇定地作出面不改色的姿态道:“王爷言之有理。” 被这番言语一岔,阎焕顿时不觉得气氛似方才那般拘谨。见周继戎脾气却还爽快,忍着笑道:“若是就为这事,只需让皇上勒令他们不得再提便好了。” “屁!”周继戎也还真不拿他当外人,当下道:“你以为我哥为什么尽给我挑些又老又难看的侍卫?” 第40章 “我哥他小心眼他疑心病他在无理取闹!” 周继戎憋了许久,遇到这么个阎焕算是可靠可信的自已人,觉得自己总该能说说心里话了,当下也不用等阎焕追问,自已个就叽叽呱呱地把话住外倒:“老子还多大点儿年纪呢,他就巴巴的非要老子成亲。老子不想成亲,他就疑心老子有那不喜欢女人的毛病!老子是不怎么喜欢女人,可是老子绝对没毛病!” “然后我哥他呢,看我那些侍卫一个个长得俏,就疑心里边有老子的相好。那都是老子多少年的兄弟了,屁的相好,老子多冤啊!他把老子体贴的小白,机智的卓问,能干的老蒋,通通都用升迁的名义给弄走了!那些家伙也都见利忘利,没良心,一个个都丢下老子走啦!只留了个奸滑狡诈的老时和傻里傻气的方真。还要给我换上又老又难看的,这不是明摆着不信任我污蔑我么!”其实这里头还真有个小白喜欢他,不过他大而化之地把这个问题给无视掉了。 他简明扼要地挑重要的把事情的经过给概括了一遍,未了无比嘘唏地大言不惭:“摊上这么个哥哥,我这个做弟弟的也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阎焕第一次见到有人无耻地颠倒黑白到如此笃定的地步,心中实在无法认同他这说法,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好不发表任何意见,忍笑忍得简直都快憋出内伤来了。 周继戎还在那儿忿忿不平:“老子不就是还没看上合适的小娘们儿,他至于这样么,至于么至于么!娶老婆生崽子这种事难道就有那么要紧!”说着便又突发奇想,接着道:“老子长得像我娘,他长得就比较像我爹。他这么喜欢翻宵夜牌子,等开了春还有不少新鲜的呢……或许这点也是像我爹。若是我爹当年也年少风流来着,说不定老子还有别的兄弟呢,也省得他整天巴巴的替老子操闲心……” 周继戎是口没遮拦想到就说,借着这点酒兴连他老子都敢拿出来编排花样。阎焕要想一想才弄明白他口所谓宵夜牌子是什么,哭笑不得之余却是不好再任由他胡谄,再听下去,指不定光知情就足够砍脑袋的话也要从他嘴时蹦出来,听多了总不见得是好事。 阎焕连忙趁着周继戎换气的工夫插言道:“王爷,你要不要喝水,我去给你倒一杯。” 周继戎却不会轻易上当,不悦地看着他道:“你嫌我话多?” 阎焕自然不会承认,当下好脾气地微笑道:“当然不会,其实是我有些渴了。” 他与周继戎这一番接触下来,觉得他也并不完全像传言所说一般凶神恶煞。这人性情固执脾气暴躁是有的,但让人觉得难以相处的,或许是那般直截了当到不近人情的行事方式,怎么痛快怎么来,怎么高兴怎么着,完全不顾及别人是否如坐针毡。不过说白了,其实这位小王爷还是性情中人,阎焕心怀坦荡,反倒觉得这般说话倒也直爽。 阎焕眼睛清澈明亮,看人的时候有种特别专注的感觉,就这般带着几分容让的意味温和坦然面对周继戎观察的目光。 周继戎就算看出他是有意岔开话题,但阎焕此时面对周继戎的态度从容自若,既不像某些一般唯唯诺诺避之不及,也没有周继戎的属下一般恭敬膜拜惟命是从,倒有些像朋友相处间的随意。这倒是周继戎很少在引一次见面的人身上见过场面,自然有些新鲜,而且感觉也很是不错,于是倒不好意思真与他计较了。 再想想自己扯到老爹身上确实有点不为人子,且听他这么一说也真觉得有点渴,当下嘿嘿了两声住了话头,道:“也好。不过我不要水,我要喝茶,里头要放梅子。” 他这口味十分独特,不过也不是多难的事。阎焕又问了他要什么茶叶,一一记下了。 正起身要走。周继戎想了想也跟着站了起来,他道:“这府里难得遇上什么下人,你又不认识路。还是我带你过去吧,厨房离这儿也不远。” 阎焕觉得自己个找到厨房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一抬头看见周继戎不知为何显得兴致高昂,一双乌黑秀美的眼睛睁得圆溜溜亮闪闪的,正饶有趣味的看着自己。阎焕虽有些奇怪,但被他这般一看,不由得就想起日间他对着自己那明艳嫣然的一笑,莫名地就有些耳根发烫,谢绝的话终究忘了说出口。 两人一路慢慢走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阎焕性情平淡处事稳重,平时话就不多,但周小王爷却是个话茬子,天马行空想到哪就能扯到哪里,多半是听他东拉西扯地在说,阎焕只是偶尔答上一两句,奇异的是谁也没觉得拘谟和冷场。 这时天镄渐晚,阎焕顺着周继戎指点的方向一路走去,瞧见一个院子里亮着些许灯光,便推门走了进去。周继戎虽然知道厨房的在什么方位,但显然他也没有亲自到过这些地方,跟在他身后东张西望。 净焕走进院门便发现这是一间专门用来堆放柴草的院落,正要退出去,突听得院中有人‘咦’了一声。循声望去,却见院中有人掌着灯在劈柴。 再仔细一看,这人即不是仆从也不是侍卫的衣着打扮,穿的竟是一身破旧的紧身黑衣,更出奇的是脚下还用粗大的铁链分别与一对百十来斤重的石锁拷在一起。而这人年纪瞧来不大,不过面黄肌瘦一脸的菜色,篷头垢面十分狼狈,此时他一双眼睛正在阎焕身上滴溜打转,神色说不出的又惊又喜,简直见了亲人将要喜极落泪的模样。 阎焕见他这番不化不类的情形便已觉得怪异,不禁仔仔细细地在记忆里搜寻回想了一遍,却委实记不起自己曾在何时何地见过此人,实在也弄不清楚对方见了自己为什么会露出一付见了亲爹似的表情来。 对方刚要张口说话,眼角余光突然瞧见跟在阎焕后头进来的周继戎,他欣喜的脸色顿时全僵在了脸上,半晌后换成了一付泫然欲泣的苦瓜脸。 “小二。”周继戎眼睛利得很,早已看到他方才的失态,这时眼光在阎焕和他身上转了两个来回,阴恻恻地未语先笑:“哼哼哼……”他也不去管这人,转而两眼放光地问阎焕道:“你认识他?他姓甚名谁何门何派家住何方?家里和门派里有钱不?” 这被周继戎唤作小二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日上门企图找段宁泽麻烦却失手被擒的刺客。周继戎本意是留着他要换大把大把的银子,死活不肯把他交到官府。但如今段宁泽手头上的案子都已经结了,他那些同伙却就此石沉大海踪迹全无,居然也不管这位落难弟兄的死活了。 第41章 周继戎纵然没有刑部那许许多多折磨人的手段,他也懒得玩那许多的花样,一句话,往死里揍呗! 这法子对付真正骨头硬的人或许不见得管用,不过周继戎飞扬跋扈这许多年,这样难啃的硬骨头还真碰上几个。 这人白活了二十来年,却还是年少无知热血冲动,起先还摆着一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奈何也架不周继戎跟饭点似的一天三顿的揍,几次之后便哭爹喊娘,把他能招的全招了。原来他与师兄出来之后便分开了,那日的同伙是他新结识的朋友,除了知道个名字,别的底细还真是一无所知。 如此对方见势不妙逃之夭夭,不曾试图来搭救他也就说得通了。 但这人家中规矩森严,他一时头脑发热闯下这般祸事,事后回想起来不由得冷汗涔涔,却是说什么也不肯把自己是何家何派说出来的。 周继戎找不出他的同伙,原本想着问出他的门派也能一样打秋风,还指望着拿他换银子呢,对他如此不识时务当真是深恶痛绝,几番无果之后也不好真弄死了他,在关押了他一段时间之后。周继戎对于府里有这么号吃干饭的人物实在是忍无可忍。 当下发话把他拖出来干苦力,又担心他逃了,拿链子把他拴石锁上。 这人用的名字也并非真名,周继戎也懒得去记,使唤他打杂,随口就招呼他一声小二。 他这时瞧这情形,这小二显然是认得阎焕。这眼看已成镜花水月的赎金已有了着落,不由得满是期待起来。 他那样灼灼的目光看得阎焕都有点儿招架不住,不过他确实不认得这人,只好对着周继戎摇了摇头。看着周继戎瞬间失望的表情,他不知为何也有点过意不去,想了一想,转头对着被叫做小二的人道:“你认识我?你是谁?” 那人脸色变幻不定,半晌后搭拉着眼皮摇摇头。 “老子也觉得他一定是认识你。不说是吧?”周继戎一看他神色就觉得有鬼,他借着几分酒兴,撸胳膊挽袖子地跃跃欲试:“阎焕哥哥,咱们揍他!” 他一向是说翻脸就翻脸可不光是吓唬人的,还当真就要动手。 小二早已在他手下吃过无数苦头,本能地畏缩了一下,叫道:“我真不认识他,我认错人了!” 周继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谁信!”不过见阎焕似乎在出神,没有要一块动手的意思,于是只把拳头在小二面前换了换,倒没有真下手。 阎焕想了一会儿,拉住周继戎:“小王爷,我想他说得不错,他不见得认识我,但也许认识的是我兄长阎素。” 周继戎略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他:“你们俩长得很像么?像到会认错?” 阎焕脸上有那么明显的一块伤痕,要认错也实在是不容易。不过看这人至少也也应该是从他兄长那里听说过自己。因此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周继戎一拍手道:“这就好了,他认识你哥,你哥就认识他……你哥难道和他是师兄弟?” 还没等阎焕答话,这人冷汗涔涔地扮着道:“不是!” 周继戎认定的事,不是也是才不管你承不承认,哼了一声道:“老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们!”当下只向阎焕追问他兄长拜在什么门派下面。 阎焕却有些为难:“这个,我兄长少年时便出外游历,认识的江湖朋友不少,师门也拜过好几个,这位与他是不是同门实在不好说。” 周继戎略略失望,转头向这人怒道:“老子这王府还没住热乎呢,你们一干子乱七八糟的人就潜进来企图对付老子的客人,这么晦气的事,老子没砍了你脑袋当球踢那都是好的!你难道就不该赔偿点老子的损失?就跟你说了,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哪里比得上你这条小命重要!你老实招出来,叫你家里赔点银子出来,老子高兴了自然就放了你,省得你在老子这儿白吃白住的还不乐意,岂不皆大欢喜。钱这种东西有什么好,你个小贼的干嘛要死死地巴着舍不得给老子啊!” 这人抿嘴不答,他并非不相信周小王爷在收人银子替人办事这点上的信誉,更不是他舍不得那点银子。只是他在外头瞎混倒也罢了,但他家里的规矩也极大,若是叫家里人知道他乱结交狐朋狗友还头脑发热地做出这等称得上犯上作乱的勾当,即使是周继戎如他所言不予追究,他家老子也有可能活活打死了他。 他在府里已住了一月有余,最开始的那几日挨了不少皮肉之甘,后来更多的则是周小王爷舌灿莲花威逼利诱地想叫他交代出家门来。周继戎任性妄为飞扬跳脱,威逼利诱起来也是花样百出,光是听他在那满嘴胡咧咧地叫嚣着要把自个如何如何,那滋味也并不比‘往死里揍’好过多少。 不过听得多了没见他真如何,人也就有些麻木起来。 同以住相比较而言周继戎今日的话还算不上太难听。 这小二也是满肚子苦水怨气,不禁道:“那里有白吃白住的好事,我这不是得干活么,不干完还不给饭吃,咱们家就从不这么亏待底下人……” 院中劈好码放着的柴火堆成了一座小山,而一边还没劈的柴火也同样堆得跟小山似的。周继戎算着没几日就要出京,自然要物尽其用,少不了一番威胁要把他如何如何,逼着他赶在这几日里得把院中的干柴都劈了。小二从前可没干过这般苦活,亏得是多少有点工夫在身,勉强还做得来。只是这气力活却是比练功时还要辛劳,几天下来那手上的大燎泡层层叠叠跟马蜂窝似的,委实苦不堪言。 可要是真不做吧,周继戎别的如何如何也许说过就罢了。不干活没饭吃这一点却是实打实的。小二是满腹委屈敢怒不敢言,奈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得不每日披星戴月地赶工,顶多能在心里腹诽上几句。 他毕竟是打骨子里悚了周继戎,这一时冲动顶了句嘴,但下意识的就压得极小声。可周继戎天生的狗耳朵,贼灵贼灵的,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周继戎‘嗤’了一声道:“哟,就看你细皮嫩肉的,果然是个少爷。还你家下人呢,你是老子的阶下之囚,跟下人都比不了!” 他今天兴致甚好,也就把自已个的如意算盘给小二透露了:“老子听你说话,像是临漳一带的方言。过几天等你劈完这些柴,老子有机会出门一趟,正好带上你绕道临漳。到时候把一处处的把你吊到城墙头示众,老子就不信了,就碰不着个认识你的!嘻嘻嘻……” 小二脸色发白。周继戎找他的岔除了巴望着银子,也有无聊找乐子的意思,这几日有事没事便来吓唬一通,倒叫小二琢磨出几分端倪,这位大爷恶狠狠地大放厥词危言耸听的话,多半是吓唬吓唬人就算了,反倒一旦当他喜滋滋说话的时候,甭管狗嘴里吐出来的是多么骇人听闻丧心病狂的勾当,他还真就是打算这么干的! 小二欲哭无泪,心一横牙一咬眼一闭道:“小王爷,你真要这么干,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你杀了我好了!” “老子的哥哥说老子戾气太重了,让老子注意修身养性杀人什么的都悠着点。老子要宅心仁厚。你要死自己死好啦,反正老子不杀你。”周继戎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还挺开心地道:“反正死有什么难的,上吊撞墙绝食,哪样不能去死一死?要照老子说,你还是绝食吧?这样你饿死之前能把柴劈完了么?” 小二虽然知道周小王爷那张嘴就这么个生冷不忌的狗脾气,恶毒刻江薄得别出心裁天怒人怨,还是差点把肺都给气炸了。他杵在那儿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半晌说不出来。心里还真他娘的不想死了,都要饿死了还得给你把柴劈完,美不死你! 周继戎见他不作声,不甚耐烦地道:“你到底还死不死啦?想怎么死?” 小二梗着脖子不作声。 阎焕不知不觉被两人冷落在一旁,倒是从周继戎的话中大致听明白了怎么回事,传言里这位小王爷除了暴躁凶残之外,贪财吝啬也是小有名气的,这时还真是长了见识了。当下哭笑不得地听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越扯越不像话,不得不插言道:“小王爷,这位小兄弟是我兄长的旧由。至于他的……谢礼,日后便由我兄长来出便是。区区小事,实在不必牵涉到生死之上。” 他目光在灯下也显得格处清亮,含着一点微微笑意,轻声道:“便是一时找不到我兄长,兄债弟偿,由我来料理也是天经地义。” 周继戎还真是一时兴起口无遮拦,把阎焕还在一旁这事忘得干干净净。这时想起自己当着他的面千方百千地讨要银子,难得的也有了那么一点儿不好意思,本想客气说不用他还了,到底又舍不得快到手的银钱。着实为难了好一阵,最后他拧着两道秀气的眉头,吞吞吐吐地道:“你有钱还么?你一个月多少饷银?到时你家后院的葡萄架倒了,老子可不管!” 阎焕轻轻咳了一声,忍笑道:“这么些年,钱还是攒下了那么一些,就看小王爷要多少了。后院……也没有葡萄架。” 第42章 第43章 阎焕万万没想到他的简单粗暴还是打小天生的,一时也不知该吃惊是该感慨,不过显而易见的是他原本出于善意的安慰大约是周继戎并不需要的。 周继戎感慨了一番之后,叹了口气又道:“不过老子从此便知道银子是个好东西,发饷修路赎灾屯粮,处处都用得着,那时我哥自身处境艰难,也帮不上多少忙,就是如今我哥哥当上了皇帝,这天下早叫前面的皇帝败坏得跟个筛子也差不多了,他接手过来的也是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我哥也有很多事要操心,有那么多地方要全盘考虑,不可能敝开了国库让我把银子都搬到寒州去。如今老子还得自己尽量想办法找补一点,所以在银钱上难免就看重了那么一点点,手段就不斯文了那么一点点。” 他一脸真诚且殷切地看着阎焕,巴巴地问道:“你不会觉得老子过份吧?” 他对银子何止是看重了一点点,抢钱的手段更是丧心病狂道令人发指的地步。可阎焕这时还能说什么,只好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道:“还,还好……吧。” 周继戎也不在意他的勉为其难,听他这么说便显得很高兴,自个嘿嘿地笑了两声,便靠过来拉了阎焕的手道:“还是阎焕哥哥你懂事识大体。老子这般辛苦其实也就是弄个小钱,我哥还总要教训我说我太过严苛,不够温厚敦和。老子要温厚敦和干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他懂个屁!” 阎焕听着他对皇上大敬的言词出了一身热汗,只好不作声。 周继戎话锋一转道:“阎焕哥哥,我看你我一见如故,十分投缘,要么你在袁将军那儿的校尉就别干了,你带着你的下属过来给我做侍卫吧?老子虽然穷了点,不过与手下兄弟们一直是同甘共苦,从来不亏待自己人。而且你看,给老子做侍卫,升官还是挺利索的。万一被我哥看得顺眼了,放出去做官也是不消多少时日的事。怎么样?过来么?过来吧!” 阎焕的一身热汗于是便变作了冷汗。方才周继戎提及他原本的侍卫被调派时,话说得云里雾里。不过阎焕也不是什么糊涂人,小王爷的侍卫大批调整的事他也隐约听到一些,此时稍稍一想便能明白皇上的担忧与用心良苦。他倒不是顾忌旁人的风言风语无稽之谈,只是十分信不过周继戎那被他哥看顺眼了便能做官的话。 皇上头一次起疑,或许还网开一面明升暗调,将据周小王爷所说他那十分英武俊美的侍卫们分派地方做罢。可这样的事情再有下次,那可不一定是被皇上看顺眼了就立即升官了。 阎焕觉得周小王爷如果不克扣他手下侍卫的饷银,大约会是个很不错的主子,他亦并不贪生怕死,却也不想死得太冤枉。 阎焕在周继戎灼灼的目光下沉默了片刻,道:“这事且容我再考虑考虑……时辰不早,小王爷还是早点洗洗睡吧。我先告辞了。” 周继戎也没指望着一开口便能说动他,见他推辞并不在意。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突地又想起一事,朝着他喊道:“阎焕哥哥!” 阎焕停下脚步回头望来,只听周继戎叮嘱道:“阎焕哥哥,那个,小二的意思意思,你可别忘了!你只需准备好银子,要是没时间送来,我这儿也很方便派人去取的。你住那儿?” 阎焕脸上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了一下,不过好在夜色里看不分明。只得留了自己暂住的客栈地址,这才得已脱身。 周继戎把那客栈名字念了两遍,记得牢牢的。他站在院子里想,老子一番苦心,把理由说得如此骟情,这阎焕听了,应该不好意思十两八两就把小二给买回去吧。百来两银子总要有的吧。 又想到老子辛辛苦苦也不过弄点儿小钱,总有那么些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明着不敢吱声,背地里却要摆一付鄙视得不得了的嘴脸,难得遇到阎焕一点儿了没嫌弃还体贴老子多么不容易,唉哟老子操,老子得把他当知已! 正想得入神,一旁方真探出个脑袋来,好奇问道:“候爷,你自己站在这儿笑什么?” 周继戎喜笑颜开,道:“咱们府里那个吃白饭的小二,总算是能打发掉了。” 小二劈柴劈得又快又好那是有目共睹,方真觉得就算拿不到赎金,把他留下来做一辈子杂役也是大大的赚了。实在不能难以领会这就值得周继戎高兴成这样。 不过他家主子让人领会不能的地方多了去了,实在不差这一件两件。方真因为杨不明白还挨过他不少鄙视,倒也学得乘觉起来。见不是多大的呈,便不懂装懂不去追问。 当晚一群人尽兴而散,阎焕等人谢绝了王府的留宿回了空栈。 周继戎也就唯独和他哥不怎么记仇,第二天一觉醒来,先前那点被瞒在鼓中的不快也消散得七七八八,倒记得自己怕他啰嗦起来没完没了,拖着阎焕就脱身出来,昨天与阎焕相谈甚欢,也没来得及问起和匈奴人商议的结果。 他知道和谈已成定局,于是不情不愿地把自己那些赶尽杀绝的念头,转而担心起自己哥哥在商谈里可千万不能吃亏。 当下也不管自己昨天还和兄长因为侍卫是否年轻俊美而争得不肯干休。今天便不计前嫌地颠颠地跑去向兄长打听议和的事项。 周继尧知晓自己弟弟的性子,自然不和他计较。 昨天那场比试之后,匈奴人的态度倒是老实了许多,和谈也还算顺当地进行了下去。因为是匈奴人主动议和,中原在各项条件上倒是占了些便宜。 周继戎稍稍放心,他也知道双方都只是缓兵之计,虽然对每年匈奴要奉送的牛羊银两十分的垂涎,却也不指望真能到得了手。相比较而言,他反倒更担心别的附加条件,比如说将匈奴老单于的第十二个女儿送来和亲一项,周继戎便在意的很。 他十分警惕,用如临大敌的语气问道:“和亲?跟谁和亲?老子可跟你先说了,老子和那些胡虏是天生的宿敌,有深仇大恨至死不休!绝对没有可能卿卿我我地滚一床被窝的可能。你要是非要塞给老子,早上送来晚上就可以给她收尸了!” 皇上只简单干脆道:“她是人质。”见周继戎那惊弓之鸟的模样,不由得气恼道:“放心,便是要你成亲,也必然是家世清白品行出众的好女子,绝不会勉强你和亲。” 周继戎听说不是要塞给自己便松了口气,突然又惊讶道:“那些胡人的女子长相丑陋又野蛮,哥你不会是打算亲自收了她吧?那可是头母狼,你后院里那一群小绵羊可招架不住。再说了,等开春秀女再入了宫,可就真正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了。” 他忧心忡忡地朝兄长看了看,口中却无甚遮拦:“唉哟我哥,你吃得消么?后宫佳丽三千人,便是铁杵也得仔细磨成了绣花针!小心……” 话没说完,两边腮帮子被周继尧伸过手来狠狠捏住,后边的话便含含糊糊吐不出来。 第44章 第45章 第46章 第47章 周继戎也不和他客气,自己占了间房间,小二算是丢还给了阎焕,另一间指名让方真和李皖和去住,至于刘经宇他才不管。不过那人皮厚,自个腆着脸去与其余两人挤一间房去了。 待几人安顿下来,便到了用饭时间。 阎焕虽然对这位小王爷有些顾忌,但既然撞上,却也不好疏忽怠慢。备好了饭食,亲自过来请他入席。 有人请客这等事,周继戎一向不怎么推辞,当下并不客气,领着方真李皖和一道坐了一桌。 阎焕其余同伴只是普通军士,算是他的属下,其中并没有那日在京城中见过的熟人。 阎焕吃不准周继戎的来意,也不便透露他的身份,只得称这是自己的无望堂弟,在此巧遇。旁人虽然好奇,也不过是多看了两眼,并不过来打扰。 这地方的饭食十分简单,只他们这一桌炒了几个菜,其余人都是一碗面食罢了,周继戎看了看,叫过店家给每桌再沽了一壶酒上一碟花生,算是自己请的。人情被他做了,当然这银子他打算回头让姓刘的出。 浊酒上桌,那些人却不动手,都看向阎焕。 阎焕咳了一声道:“这一壶就罢了,不可多饮。咱们出门在外,喝酒容易误事。” 有他发话,众人这才斟酒。 阎焕转头又代众人谢过周继戎。一抬头见周继戎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手下,觉察到阎焕的目光,他转过脸来朝阎焕笑一笑。 阎焕觉得他那目光似乎有些不怀好意,心中不由警觉,偏偏他笑起来明媚灿烂,简直无法直视。阎焕只好低头扒饭暂且不作理会。 他让自己人饮酒适度,自己则是一口不喝。周继戎年纪小小却颇好这杯中之物,不过酒量一般,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难得知道自律克制,只淡尝了两杯就不于饮。 不过喝得少也不妨碍他撒欢。饭后左右无事,他便邀了阎焕同去镇上闲逛。阎焕来过此处,其实觉得这一眼便能望得到头的街没有什么好看的。但周继戎一付欣然的样子,实在让人感觉盛情难却,而且那位主压根就不打算让人却。阎焕明知道他娇花皮下藏着猛兽心,可看着他那张脸便免不了意志不够坚定,被周继戎拽着胳膊拖走了。 阎焕只好从善如流,自觉地当起了向导,凭着自己来过两次的经验带着周继戎将各处逛了一遍。 大约是酒少了又地土不熟的缘故,周继戎倒不似上次一般多嘴饶舌,什么话都敢叭叭叭地往外冒。他反而听得多说得少,偶尔问及当地的人口民生,也全都是阎焕没有提到又极关键的点上。 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榆岭这地方原本算不上穷山恶水,虽然山多田地少,但靠山吃山总能猎些野味挖一挖草药,日子总还过得下去。不过摊上这一代的靖国公贪奢成性,各种苛捐杂税数年内翻了个番,更把领地内一切视作他私产,所有产出也理所当然变成他的了。这么一折腾,把本可以衣食无忧的甘潼各地捣鼓得民生雕零,甘潼百姓的日子就变得不好过起来。 榆岭这地方匪寇剿之不尽,说白了还是因为此处民匪一家的传统。平时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乡下农人,遇到灾荒饥年活不下去,把面一蒙往林子里一钻就干起拦路打劫的勾当。待到年景好过些,把刀片子一藏衣服一换便又成了温顺的良民。 阎焕想起此事,对周继戎道:“你那位朋友刘公子,还劳烦小王……你劝一劝他。在榆岭这种民风彪悍的地方,他的少爷脾气还是收一收。正为生道艰难,此处乡民却要比别处更团结一心。莫要看老张头人老了不济事,可他要是真惹事,他只要出去一声招呼,此地乡民必然一呼百应。而且,在外行走还这般盛气凌人,似乎也容易招惹事端。” 他不清楚周继戎与刘经宇那水深火热不对眉眼的悠久历史,斟酌着词句试图将话说得委婉一些,但言下之意,都表露他对这种行为极不赞成。 “老子才没这种朋友。”周继戎不屑道,他们这时将不长的一条街走外,正朝着镇处随处走走。此处路上没人,周继戎说话也就随意了些,许久没冒的老子又蹦了出来。 “他就是个衙内,我哥的小舅子。老子要不是看我哥份上,老子才懒得管他。唉呀阎焕哥哥,你说他要是真惹了事,会不会被人合起来把他给剁了往江里一沉,保管神不知鬼不觉!到时老子是拣他条胳膊呢还是拣他条腿回去和老子哥哥交代?不对,沉了江就什么也不剩,搞不好连根骨头也没处拣,那怎么办?老子难道要找两根狗骨头冒充冒充……” 他嘴上说着怎么办,脸上却是喜滋滋一付兴灾乐祸巴不得如此这般的神情。 阎焕明知道他绝不会放任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也就是脾气古怪性子刁钻,嘴上偏要这么说上一说。对他这般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的性格也委实无言,又插不上话,只好不作声地随便一听,不过听到后来,阎焕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往上翘了翘。 那边周继戎已经联想到拿这番话去把刘经宇吓唬得屁滚尿流的美好景象,也是欣欣然地陶醉了半晌,突然又道:“阎焕哥哥,我舅舅既然是你的义父,咱们也就跟兄弟一般,你对我不必这般客气,而且表明身份也十分麻烦,那些啰嗦麻烦的称呼就都省了,便是以后,平时私底下你也不用口口声声叫我小王爷,我听不太习惯。” 阎焕想了想,觉得他此话有理。周继戎简单粗暴直截了当,他也就不再矫情,于是道:“那我叫你什么?大宝?” 其实周继戎的本意,倒没想让他叫大宝这么热络。他是此次进京才被人以小王爷来称呼,有时常常要半天才反应得过来对方叫的是自己。平时在寒州时,都是小候爷小将军的混着叫,他反倒听着顺耳。他原想着就算你不叫老子小王爷,你也可以叫老子候爷叫老子将军的嘛,老子怎么就又成你口中的大宝了!大宝这名字什么的,真是讨厌死了! 但转眼看见阎焕目光清明含笑,正认真坦然地看着自己。周大宝一口气憋在肺管子里,打落门牙和血咽,张了张口又只得悻悻闭上。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我错了,蹲墙角画圈圈…… 下个月起就能送一部分积分,以后也会放一些字数感谢大家的, 扑床去了,晚安。 第48章 阎焕极有眼力见,看他面色不虞,当下便道:“如此是否不妥?” 周继戎见他把自己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立即飞快地道:“大宝这是小名,我不太喜欢,而且我都这么大了,再这样叫着不太合适……” 阎焕也觉得叫他大宝不合适,私以为他应该是二宝或者小宝。不过看周继戎的样子也未必就会喜欢二宝小宝这种称谓,只得按捺住了这个想法,道:“那小……你的意思?” 周继戎想了想,道:“外人面前,你就说我叫容榕,容易的容,榕树的榕。正好我哥哥也叫我戎戎,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被他放到和皇帝相提并论的高度,阎焕心里多少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滋味,只是他惯常不动声色,此时便强自镇定,将这名字念了两遍稍加熟悉,觉得也还顺口。 果然这么换了个名字,便像是没有那般生疏。阎焕见周继戎心情似乎不错,便大胆试探着道:“戎戎,你放着好好的江陵不去,跑到榆岭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打算?你那迷路的话对着旁人说说也就算了,我却是不相信。” 周继戎不但有打算,而且这打算还堪是见不得人。他原本的用意是先看看便岭的情形,然后找到西北大营那里去,然后就用要剿灭贼寇为民除害的理由向袁将军借些人马。能由着他自己挑那是再好不过,再不济也得把当阎焕等几人弄几个过来。 然而人算毕竟不如天算,他也没想到一入榆岭就在这儿和阎焕遇上。阎焕一行人显然是另有任务,他总不能半途将人要去,之前的打算便一时用不上,至于走散迷路不过是他张口就来胡编烂造的理由,反正这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无人敢质疑他。 这时既然阎焕私底下问起,他坦言相告也无不可。于是嘿嘿嘿地笑了笑,刚要开口说话,突然神色一变,十分严肃认真地指着阎焕身后道:“你快看,那是什么?” 阎焕并没有应声顺着他手指珠方向转过头去,只是哑口无言地看着他,无奈道:“戎戎,你不方便说就不用说,何必玩这一套。” “老子真不是和你开玩笑!”周继戎也委屈得很,一扯阎焕道:“河里有东西漂下来了!你看什么玩意儿?是不是有点像人?老子操,还真是个人!” 他两人此时已经来到河边,阎焕正背对着河面。被他扯得转过身去,果然见河面上游冲下来一段枯木,上头一动不动扒着的似乎还真是个人形。 甘潼此地多高山峡谷,河流也多暗礁瀑布。眼下横在他们眼前的这条河虽然并不宽阔,水流却显得湍急。那人和枯木随着浪头在水里时隐时显,也不知是死是活。 “是活的!”周继戎十分肯定地道;“我刚才还看见他动了一下来着!” 他与阎焕面面相觑,阎焕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按说换谁见了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可是水性这个东西也不是每人都要会的必备技能不是…… 看他焦急为难的神色,周继戎不用问也知道怎么回事了。他自已个倒称得上水性精通,只是他嫌此时天寒地冻的,不太想没头没脑地往春冰乍溶的江水里头跳。可他也没料到阎焕竟不会凫水,眼下那人已经被冲到面前,再耽搁下去就要被卷到下流去了,哪里还来得及再去寻别人下河去救? 周继戎没别的办法,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句粗话,手下动作却不慢,动手飞快地脱去了外袍。阎焕想要阻拦想不到别的办法来救人,稍一迟疑的工夫,就见他活动了两□体,向前小跑了两步,一头扎进河水里去了。 阎焕一颗心瞬间一揪,不受控制地悬到了嗓子眼里,看着他划着水靠近了河心,把那人从木头上扒拉下来,拖着他艰难地朝岸边游,好在那人昏迷不醒,软趴趴的也不知道挣扎,倒是省了周继戎不少力气。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费了他老鼻子的劲,两人被水冲出去好远,才总算把人拖到上岸上来。 阎焕小小松了口气,也顾不得理会那人死活,周继戎的衣服丢在了上游处不及拿下来。这几日虽然天气日渐转暖,但那河水却还冰寒刺骨,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周继戎便觉得自己手脚都冻得麻木起来,不由自主地哆哆嗦嗦,原本一直淡绯色的嘴唇也成了青白色。 阎焕连忙脱了自己的衣服往他身上披,此时方才觉得是极度后怕。虽说救人一命是好事,可要是周继戎出什么意外,那后果简直让人不敢想像,饶他是见过各场面的人,一时竟也紧张得很,又恼恨自己偏不熟水性,竟要让周继戎去以身涉险。 他脑子里一时间都是木的,看着除了打哆嗦之外还一脸若无其事的周继戎,颤了颤嘴角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周继戎身上是湿的,裹着他的衣服也没有觉得暖和多少,他一边挤着头发上的水,边使唤阎焕道:“诶,阎焕哥哥,你先去看看这人到底是死是活,别让老子白折腾一场,到头来还得倒贴一付棺材钱!” 阎焕这才去查看那人情形。他虽然不擅水性,却也知道溺水之人要如何救治,简单处理了一番。最不放心的却仍是周继戎。 两人合力将那人给带了回去,一到客栈,阎焕顾不上别的,就忙要向店家要热水,催着周继戎去洗澡换衣服,又叫人帮忙去熬驱寒的姜汤,找了火盆木灰生火,又记起他衣服遣在岸边未及取回,又着人去拿回来。 他两人好端端的出去,结果周继戎落汤鸡似的哆哆嗦嗦地裹着阎焕的衣服,带了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不说李皖和方真和刘经宇几人慌作一团,就是阎焕属下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也十分关切。 周继戎被一群人众星拱月地围在当中,李皖和替他扇炉子,方真拿毛巾给他擦头发。更有阎焕端了姜汤亲自伺候着,若不是周继戎坚持要自己动手,只差一勺勺地喂到他嘴边了。 剩下个刘经宇刘公子从来都是被别人伺候着的主,自己却没伺候过别人,他找不到事做,于是围着周继戎团团打转,时不时就来上一句:“大宝儿弟弟,你没事吧?”过会儿又问:“大宝儿,你没事吧?” 周继戎起先还答他,三两次后便被问得烦了,又嫌他啥事也不做就知道苍蝇似的围着自己打转,呱嗒一下搁下脸道:“问问问,问个屁问,老子都答你三遍了还问!你聋了还是傻了?难道老子没事你还不高兴了?” 刘经宇十分委屈地看着他,半晌方才讪讪地道:“我这不也是担心你么……大宝儿弟弟,你说你别的事总爱逞强也就罢了,怎么就连河也敢随便跳,要知道水火无情,淹死的都是会水的……那人你又不认识,如今还活不活得了都不知道,看你样子也不笨啊,你说你怎么为这么个人就这样玩命……” 周继戎虽然暴躁霸道,却还知道好歹,听得出来刘经宇倒还真有几分是在替自己担心。虽然刘经宇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这话也实在难听,却还是暂且忍了没收拾他。 当下周继戎只没好气道:“这人还活首呢,老子下水之前看见他动了老子才下去的。毕竟是杀命,老子水性又好,能救随手就救了!再说这不是好端端地给救上来了,你啰嗦个屁!别说是我不认识的人,就算是老子最讨厌的你这畜生掉粪池子里头,老子也得想法找根竹竿捞你不是?” 刘经宇一听这话,自己被大宝恶毒埋汰还在其次,他话里的意思感情自己在他眼里还连个陌生人也不如。当下刘公子也怒了。只是他当着周继戎的面怒的程度也有限,只好气冲冲走到一般扭头不作声罢了。 周继戎话已出口,才记起还有阎焕在场,他在阎焕面前一直有意保持保持那所剩已然不多的形象,虽然说了几次老子,可到底还没有说过这么粗俗的混帐话,一时后悔不迭,赶紧骈看阎焕的脸色。 阎焕从方才起一直紧绷着脸,这时周继戎目光看来,不由叹了口气,严肃地道:“齐坐骑子说得也有道理,小王爷千金之躯,日后万不可如此行险了!那河里情形不明,水流又急,你就这般的跳下去……”他顿了顿,似乎心有余悸不敢再往下说,只好干巴巴地道:“万幸平安无事,实在是先皇庇护老天保佑。” 周继戎觉得这全是靠着自己的本事挣上岸来的,那入土多时的先皇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老天更是虚无飘渺的无稽之谈,如何能庇佑自己。 不过他也知道阎焕与刘经宇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从前都是在水池子里练出来的水性,寒州便是有河,也没有这样复杂的水情。他今天最初下水的时候一时不能适应,其实是呛了两口水的,这时还满嘴的泥沙味,更不知仓促间有没有把小鱼小虾青蛙蛤蟆什么的吞了下去,想想心里也有点儿犯嘀咕。 他见阎焕神色严肃,眼中却着实是殷殷关切之情,只好不与他争辩,于是顾左右而言他道:“对了,我捞上来的那人呢?还有救没?我看衣服的料子还不错,也不知道身上有钱没有。” 第49章 几人只顾围着他忙活,把他救上来的那人忘在脑后,也亏得周继戎这一问,这人才被重新想起来。 不过阎焕此番带出来的都是伶俐人,不用事事都等人吩咐就知道该做什么,已经去将镇上唯一的一名大夫请了过来,看过病患开过方子,已经抓了药在熬。 阎焕又执意将人请过来也给周继戎开了付驱寒祛风的方子,也一并让人去准备。 周继戎对此还颇有点儿不以为然,觉得完全是多此一举。他还记得上次半道截了段宁泽的人参鸡汤与方真两人分而食之后的流血事件。确信无病呻吟那是富足闲散人家的派头,自己不是那个命就不必去东施效颦了。毕竟流一流鼻血虽然死不了人,也不是没事流着好玩儿的。 他坚决的表示自己决不没病乱吃药!吃坏了谁赔? 谁知道他这话说得太早了点。那河水寒冷刺骨,他在里头泡了大半天,又穿着湿衣一路吹着风回来,如此这般到了夜里的时候,终于还是发起低烧来。 那本来被他认为是多次一举的药汤也算是未卜先知,就此派上了用场。 周继戎在这个时候也不抖威风了,他一张脸烧得红通通的,裹着被子皱着眉头老老实实地把药喝了,他自己虽然身上不舒服,但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大病,抬眼看见几人瞧他那忧心忡忡的表情,摆手道:“都走都走,回去睡你们的,这么点儿小病,我睡一觉起来明天就没事了。” 见谁都不走,周继戎也没精力骂人,哼哼地冷笑道:“我哥可不让我屋子里随便留人,你们都赖在我这房间里算怎么回事?万一让我哥知道又得一大堆麻烦事,你们难道都想挪个地方是不是?” 在场几人除方真单纯无知之外隐约都听说过点儿风声,李皖和稍一迟疑,被刘经宇私底下拽了两下,只得吞吞哇哇地道:“那,小王爷也早些休息,你有事主叫一声,我们就在隔壁。”与刘经宇一起告辞出去了。 剩下方真眼巴巴地瞧着他,摇头道:“小候爷,你生病得有人照顾,我要留下来,我也不怕被皇上给我挪地方。” 周继戎咳了一声道:“你当然不怕!你早就巴望着把你给放出去升官做小将军呢!我身边都快没人了,你可别想再跑。” 当下要赶方真出去,转眼又见阎焕还在那儿站着不动。 阎焕这人却是个自己有主意不会任人随意打发的,也不等周继戎开口,当即就道:“别处房间也没有多余的床位了,我与方真在这儿打个地铺凑合一晚,想了皇上知道了也不会责怪。还请戎戎你行个方便,你夜里要个水什么的也有人照应。”他话说得婉转,态度却十分坚决严肃,实在不是放心周继戎烧没退还没个人在身边看着。 周继戎本琢磨着要寻个什么借口将他也打发出去,瞧见他神色间的固执,微微地一怔。到底他终究是在病中脑子晕乎乎的不大清明,实在也没有多少精力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议,嘟囔一句道:“随便你吧,将来倒霉来可别来怪老子。” 阎焕笑了笑,并不以为意。他与方真两人抱来棉絮被子,靠着墙铺好。 周继戎多少有点精力不济,再加上吃了药后昏昏欲睡,也不去管他两人怎么安排。等他两人轻手轻脚的收拾妥当,他已经裹着被子蜷成一团睡得迷迷糊糊的了。 他本来体质就畏寒,发着烧更觉得身上冷,阎焕过来给他压好被角,只听见他含含混混地道:“……老子、老子要娶媳妇儿……” 阎焕没有听清楚,问道:“什么?你要什么?” “……冷死啦……要娶媳妇儿来暖被窝……”周继戎继续嘀嘀咕咕地道:“暖完被窝我睡床,媳妇儿睡地铺…………夜里给我端茶倒水……要伶俐漂亮能干的……要百依百顺的……要有很多很多值钱嫁妆的……” 阎焕:“……” 阎焕委实拿他无言了。照他这个要求,阎焕想到今上操心着想给替周继戎促成一门美满婚姻,突然觉得皇帝陛下也挺为难的,实在太不容易了。 不过一转念这事也轮不到他来挂念,眼下他最担心的还是周继戎的病是否真能如他所说睛一夜就好。 他和方真都了无睡意,躺到地铺上压着声音低低说了几句闲话,总忍不住往周继戎那边张望。只见周继戎睡着了也不安稳,抱着被子滚来滚去的。 阎焕终究是心神不宁,想了想叫上方真起身轻轻出了房门,不多时两人去厨下打了盆温水回来,而阎焕手里则拎了样东西,轻手轻脚地掀开一角被子要往被窝里塞。 周继戎却是极警惕的,人还迷糊着,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就要拦住,口中含糊道:“什么东西?” “客栈老板养的猫,放心,老板会不时给它洗澡,很干净没有跳蚤的。这儿也没处给你找被子里能用的暖炉,你拿它将就一下?” 阎焕放软了声音轻声道,也不知道周继戎是没听到还是不愿意,一付努力想睁眼却睁不开的样子,手里却下意识地往外推阎焕,乖戾地道:“老子、老子不要猫!……老子要媳妇儿……” 阎焕多少也听过些周小王爷那坎坷奇葩的相亲传闻,知道他是如何的不想要成亲。见他这时倒反过来念念不忘的要媳妇儿,可惜他惦记着的仅仅是暖床这一个功用,而且暖完床还是要把人踢去睡地板,实在不能更丧心病狂。 阎焕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沉默了片刻之后只得哄他道:“……这就是你的媳妇儿,来,让它给你暖被窝……”趁周继戎稍一松懈的工夫,总算把猫给放进被子里去。 那猫也老实,钻进被子里贴着他的脚背团着身子躺了下来,暖烘烘的确实也挺像暖炉的,周继戎虽觉得这媳妇有点不对劲,不过到底是暖和得多,也不再抗拒,只是不放心地又道:“嫁、嫁妆呢?” 这问题阎焕是真不知道如何作答了,好在周继戎几乎只是出于本能地这么问了一句,也没等到回答,便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50章 阎焕和方真绞了帕子给他擦了几遍脸,又反复敷了几次额头,如此细心照料,喝下的药也有效果,烧就渐渐退了下来,周继戎的脸色也由绯红变成浅浅的粉色。 他半夜还醒过来一次,却是肚子饿了要东西吃。 他吃宵夜不是习惯,可是时不时的就突然想起来要吃,有时几天都不提,有时突然想起来就非要吃不可,而且每次花样各不相同,有时要馒头有时要吃烙饼,有时又要面条饺子,厨房也不好随时每样都给他预备着,每次都是临时抓到谁就让谁去给他现做。 今天他看看是有阎焕在场,便只说饿了,也没有像平时一样挑挑拣拣要吃这要吃哪的。 阎焕却是之前就在厨房里熬了粥一直温着,看看厨房现有的东西,凑合着又给他拌了点儿萝卜丝香芹丝做配菜,前前后后也没花多长时间。 那粥看起来十分寡淡,周继戎委委屈屈的将就,尝了尝味道居然意外的还行,于是喝了一大碗粥,将配菜也吃得干干净净。 他吃完便倒下又睡,这次是真正的安稳睡熟了,不再烙饼似的翻来翻去。阎焕方真两人松了口气,却也不敢放心睡死,轮番守了他一夜。 阎焕这一夜几乎就没怎么睡,天明时有些困意,才靠着墙壁微微合了会儿眼,感觉上也没有睡很久,觉得房中有些悉悉瑟瑟的响动。阎焕亦是十分警觉,立即惊醒过来。 睁眼看时,周继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掀被坐起,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件外衣,正从被窝里拎出昨日那日只黑猫,翻来覆去的拨弄。 他昨晚醒来要宵夜的时侯,已经知道阎焕塞进被子里的是只猫,那时大约是精力不济,也没见他说什么。 阎焕见他现在挺有精神的样子,也担心他这时候清醒明白了,要在这事上找点小岔什么的,也是麻烦。连忙道:“小王爷,你感觉怎么样?昨天的药还剩下两付,你是现在喝还是等一会吃过早饭再喝?” 周继戎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觉得自己已经大好了,药什么的能免则免。于是只当作没听到阎焕的问话,在嘴巴前竖了根手指,指了指一旁还睡着的方真示意阎焕噤声。 他兴致勃勃地把那只猫翻弄了一阵,左看右看,压着声音嘿了一声,道:“哟,还是只公的?” 他拎着猫冲阎焕晃了晃:“这是我媳妇?嗯?诶呀,老子都和它肌肤相亲过了……”他似乎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嘻嘻地道:“带回去带回去,我哥要是非要再逼我成亲,老子就拿它将就了。有对比才有高下之分嘛,这样只要我找的不是一只畜牲,就算真看上个男的一起过我哥恐怕也没意见了,男人再怎么着也比只公猫强吧,嘻嘻嘻……” 那猫是店老板的心头爱物,养得黑胖痴肥,被他捏着那层脖颈皮拎着,全身的重量都坠在那层皮上,那里会舒服,喵喵惨叫着想从他手里逃脱出去。周继戎却不肯放手,一把将它紧紧搂住,往被子上一倒,乐不可支地滚来滚去:“这下我哥终于不用操心我成亲什么的啦!嘻嘻嘻……” 阎焕哑口无言,一点也不认为皇上是从此不用操心,反而是要气死了马。他觉得今上实在是可怜得很,如此不幸摊上和眼前这滚来滚去的东西做兄弟。 不过看周继戎有精神讲这种不靠谱的混帐话,想来那病确实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当下只有不去理会他的胡言乱语,俯□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热度已是正常。便自作主张地轻声道:“我去端水给你洗漱,一会儿你先吃早餐,然后再喝药好么?店里有油条和烙饼买,昨天的粥还有剩,你要什么?是你出去吃还是给你送过来?” 周继戎道:“我已经好了。不吃药行不行?油条烙饼都随便。我一会出去吃。” 阎焕耐着性子道:“你病才刚好一点,药还是要吃的,这样保险一些……” 周继戎松开黑猫,手一撑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来,仰脸看着阎焕。 他目光熠熠,阎焕被他一下子凑近了,又这么突然地盯着看,一时有点不大自在,强自镇定地问道:“……怎么了?” 周继戎抿着嘴不说话,直到把阎焕盯得耳根都微微局促不安起来,他这才不怀好意地嘿嘿笑起来,撇着嘴斜着眼道:“阎焕哥哥你可真是贤惠得很啊……你又不是我的媳妇儿,管我这么多干什么?唠唠叨叨的像小娘们儿……” 阎焕只是看上去显得冷酷严肃,其实性子温和内敛,没有周继戎那般厚如城墙的脸皮。被那贤惠二字呛得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他平素不是多话之人,如果面前这人不是周继戎,他未必会如此关怀备至,自然也就多说了几句,一番好心到了周继戎这里竟成了驴肝肺。 阎焕又窘又恼,偏偏一时又不能拿周继戎如何,还没想明白脸上该如何表情,先觉得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直站上脸,一时间竟是脖子到耳根脸膛全都红了。 周继戎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意外的有这般效果,只愣了一瞬,他那狗脾气那里管什么替别人留面子,随即一点也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觉得阎焕这反应实在有趣得很。他一边披衣要往外走,顺便就十分手贱地往周焕完好无缺的那一边脸上摸了一把,嘻嘻笑道:“来来来,媳妇儿,给大爷笑一个!” 阎焕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尊卑有别,本能的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转眼朝方真那边看去,见方真仍原模原样地熟睡着,并未有任何动静。 阎焕这才松了口气,半晌方反应过来自己乏人问津地活了一大把年纪,到如今竟是被周继戎这只小王八蛋给调戏了一把。他后知后觉地明悟过来,待要不畏强权地强硬起来责斥几句,转头看时周继戎那里还有人影。 阎焕愣了一阵,那股无名火最终只能是默默地哑了下去。他平时从未被人这般对待过,虽明知道周继戎不过是一时玩笑,本不必太过在意,但回想起周继戎方才的举动,仍觉得对方那微凉的手指轻轻抚在脸上的感觉仿佛依旧还在。 他出去掬了两把冷水洗过脸,仍觉得说不出来的怪异。 来到饭厅之中,周继戎正捧着根油条吧唧吧唧地在吃,显然是压根也不记得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不妥的勾当。见了阎焕,依旧心无蒂芥地朝他招手道:“阎焕哥哥,过来过来,这边这边……那人好像要醒了,等吃完了咱们一起过去看看?救命之恩得让他顷囊相报才成!到时分你一半……你不要?那怎么好意思……那我就不客气自己收下了!” 第51章 阎焕见他调戏过了自己就跟喝了口水似的,已然混不在意,纵然自己心里仍有些不舒坦却也不好把耿耿于怀放到脸上。而周继戎念念不忘的谢礼他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心里隐隐担忧的却是另一桩事情,对救上来的这人颇有点儿在意。 方真李皖和刘经宇随后也到了大堂,见周继戎已然生龙活虎的看不出一丝病态,终于放了心,当下几人草草吃了些油条饼子,随着周继戎前去看昨日救起的那人。 这人正巧就刚醒来不久,瞧来三四十岁的年纪,身体底子倒是强壮,周继戎跳下河去捞他也不过片刻的工夫,夜里还小小发了场烧。他在水里泡了也不知多久,昨夜里灌了些汤药热粥下去,居然就没病没灾的。此时他面色略显红润,气色瞧来居然很是不错。 周继戎心里就有点儿愤愤不平,若不是阎焕昨夜对他的关怀情真意切,他都要疑心自己吃的是草根树皮而这人用的是灵丹妙药。自从上次的人参鸡汤事件之后,他便觉得自己没长吃补药的命,没想到寻常的风寒也是同药不同命的效果。 这人已从阎焕下属那里听说了自己得救的经过,当下对着周继戎纳头就拜。 周继戎也不推辞,大咧咧地受了他的礼,口中道:“没错,是老子下河去救了你!这救命之恩可不是小事,你赶快涌泉相报吧!” 他这般粗豪直接地开口就要报酬的风格,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接受得来的。这人听了便是一呆,茫然道:“这个,小人这条命全承蒙小公子相救,便是做牛做马也无以回报,只是现在小人身无长物……” 周继戎一想也是,这人顺着河流飘下来,若是带着许多银子傍身,只怕早沉到河里去喂了王八,那里还等得到他去救。可是他又是跳河又是请大夫的一场忙活下来,这人没给个确切的银子数目,实在心有不甘,刚要旁敲侧击地示意他许个数目。一旁阎焕咳了一声,插进话来道:“救人本是理所应当,我这位小兄弟方才是与你说笑,不必太过在意。我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不知为何会在此地不慎落水?” 周继戎心道谁有闲心怀他说笑?什么不必在意,老子最在意的可就是银子!不给银子小心老子再把你丢河里去!但听阎焕问及此人来历,知道这是正事,倒也忍着不悦不来打岔。 这人便惊魂不定地将自己的经历简单交代了一遍。 他是做酒水买卖的商人,来去泔潼也有好多年,不想在山中遇了匪人,全部货物被人截去不说,还险些丢了牲命,说到此处,又再三称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周继戎摆手止住他,皱眉问道:“我听说榆岭的匪寇虽多,却只谋财不害命,若是外地的客商,还会给人留下些返家的盘缠本钱,从来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既然抢了你的货物,就不会再取你的牲命。你又是怎么跑到河里去的?” 这人多少也知道点儿这规矩,又因为这批货物要得急,这才冒险走嵛岭这条近道,他却又哪里知道抢他这些人何会改了规矩,不光劫财,连人也不放过。 他想了片刻苦着脸道:“这个小的也是不知……平时就算遇到拦道的好汉,也不过是破费些钱财打点就无事。小的会些家传的酿酒本事,却被他们捉去关了两日,暗里听几个看守的闲聊说起要把我买到草原上去,像我们样会些手艺技艺的人,鞑子肯花大价钱来买……小的年纪也不小了,再被买到鞑子手里,说不定就再也无望返乡。可他们看得紧,实在找不着逃走的机会,这才迫不得已跳了河……” 匈奴本身技艺落后,从前进犯中原,除了掳掠妇人钱粮之外,铁匠木匠泥刀瓦工等匠人也一并捉去做奴隶,这些年周继戎严防死守,匈奴大规模南下掳掠的事几近绝迹,却不想在此处听闻竟有人明目张胆与匈奴人做此等买卖。 阎焕吃惊之余,本能的就先去瞧周继戎。 周继戎在这种时候反而十分的沉得往气,他眉眼里有三分冷意,脸上却极为恰当地露出惊诧气愤之色,又旁敲侧击地仔细问了这人各种细节,对于这伙贼人的位置人数心下也大致有数,又对这人好言安抚了一番,自告奋勇地将去告官的差事揽了下来。 这人受了一番惊吓,却侥幸还留得条性命,对着周继戎等人千恩万谢,偷岭匪寇闹了这许多年,他也不指望被抢去的货物还能再要回来,一心只想早日回家去。 周继戎便与阎焕单方,从他手下找了两个人送这人返级,这一番忙活,他倒也不向这人再提那他应当如何如何涌泉相报的银子一事。 只是这事他到底没忘,从这人房间里出来他就把阎焕拖到一旁埋怨道:“老子救了他,他难道不应该拿点银子出来感谢感谢老子?谁跟他开玩笑呢!敢情跳下河的不是你,阎焕哥哥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水可冷死了,我哥让老子出京时还说什么江陵春到得早,已经春暖花开风光如画,都是屁!” 阎焕原本想着自己的心事,要想一想才明白他说的是方才的事,没想到他竟还一直念念不忘,想到他那爱银子的毛病,不由得哭笑不得,只好拣着他后半部分答话道;:“今上说得那是江陵,这个时候,江陵确实桃花都开了……” 周继戎道:“泔潼和江陵不是挨着的么,反正都应该差不多才对。” 阎焕无心与他多争辩,想了想问道:“戎戎,恕我多一句嘴,你到泔潼来想做什么?此事你又打算如何处理?” 周继戎想了想,阎焕确实也不是外人,于是道:“一来我觉得此处民风剽悍,作为兵源总要比别处强些,二来来找袁将军,看看……嗯,能不能向他借些人手兵马,三来老子觉得那靖国公不太老实,看他不顺眼好久了,这次匈奴使臣能绕道泔潼少不了内应,老子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把柄把他一家子都给端了。四么,小白的驻地挨着泔潼,我顺道来看看他……其它还有点别的事,零零碎碎都是小事……” 他随口道来,却听得阎焕有些怔忡,周继戎咳了一声道:“老子反正不想去江陵,也就是这么琢磨着,这些事也不一定真要做,走一步看一步,办得成一件是一件。”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的呼声一直很高,话说你们真希望大宝和小白凑一对么?不要阎焕? 咳,大家可以骂我意志不坚被说得有点动摇了。 本来这两人也是要做为情敌一直并存到后期的,这两天想了想小白配大宝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是最后哪一朵鲜花插了大宝而已的问题,我只是更喜欢阎焕这个名字…… 嘛,大家的意见呢?如果真是支持小白的多,我就微调一下,如果大家比较喜欢阎焕,那就照原本预定的走了…… 另外,我摊上个二个多月的外地培训,再过两天就走,到时用手机码,可能真真有周更了orz5555555 第52章 他说是说能成几件是几件,可阎焕看他挽胳膊撸袖子两眼放光的那兴奋劲,分明是恨不得立时就件件都做成了。 别的也还罢了,随口就打算端了靖国公全家这话也就他敢说。 阎焕唯有苦笑,他也算是知道周继戎那点狗脾气,小事上或许还有自己说句话的份儿,大事上一向都是他自个儿拿定了主意,别人再说什么就全当是放屁了。 阎焕掂量着自己的斤量,也委实不想掺和到他这些‘大事’里去。 可惜周继戎显然不想就此放过他,突然侧过脸来不怀好意地将阎焕上下打量了一番。 阎焕刚刚心生不妙,周继戎已然开口道:“阎焕哥哥,你我一见如故,你也别跟着袁将军混了,过来给老子干吧?保证亏不了你。” 这孩子嘴里从不讲人话,阎焕听着他这词措有点不大对劲,却也不好和他计较,还不等想出话来回绝,周继戎已经伸过手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就这么着了,你要不好开口,袁将军那儿老子去说,你们西北大营成年盯着泔潼也没见盯出朵花来。闲搁着这么多人马太浪费了,不如借给老子用用。” 他是一门心思要从西北大营里划拉点立即就能用的人手,因此也不管阎焕到底愿不愿意,自作主张地觉着这事就算这么的给说定了。 他们本就是路过此地,即使没有昨天救人一事,也打算只住一夜就走,现在也只不过是略略改了改方向,要去寻那伙贼人的麻烦。 他一行人就那么三四个,还有一个刘经宇一看就是扯后腿的货色,阎焕如何能放心让他胡来,少不得先把自己这一头的差事放一放,一队人随他同行,至于那名客商刚留了人手照应,待休养一两日后送他回乡。 照那人所说的方向走了一路,倒是也轻易地寻到了地方,那客商逃命要紧,看得并不仔细,说起来也不清不楚,这时从外看上来倒不似贼窝,倒像是个不大的茶庄,里面总共有二三十的庄丁人手,倒是个个都带着些凶煞之气。 这点人周继戎自然也不放在眼里,只是他真正临事时却也谨慎,先把地形记在心里,琢磨出一条如何动手的路线。又耐着性子等到天黑,先着人摸进去查看一番。 这儿总共就屁大点儿的地方,前前后后几进的院子,稍稍一搜,果然寻到了一处关着人的房子。 这下证据确凿,周继戎动起手来再不迟疑,当下先搁倒了几名看守,拖到一旁去问话。一问得知里头关着的人倒大半是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的。只是这山中地偏人稀,偶尔见到有路过的肥羊,这茶庄子干些抢人劫财的买卖,亦是题中应有之意,那遇难的客商便倒霉不幸在此例之中。 问清了情形,周继戎也不同他们客气,一声令下让大伙一起动手抓人,又吩咐若有人不服,只管往死里弄。 他倒是巴巴得盼着有人不开眼,好拿人头来磨刀。 只是这一干人到底和穷困落迫而当了贼寇的山民大为不同,干这种缺德勾当只为钱财二字,恃强凌弱时凶神恶煞,遇上了周继戎这样真正又横又暴的硬茬子立时就成了烂泥,根本生不出以死抗争的心思,纷纷束手就擒。 他们把周继戎一伙当作是山中游荡的匪寇,口中少不了服软求饶。看来他们自己图谋钱财时杀人无忌,却是知道榆岭山匪只求财不取命的规矩的。 因此问话时他们倒也配合,有问必答的将自己老底交代了个干净。 原来这茶庄是泔潼某在家族的产业,他们是庄上的家丁,守在此处日子清苦,平时没有多少油水,免不了见财起意做下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那主事之人信誓旦旦地诅咒发誓道他们这还是头一回行差踏错,以后再也不敢了,又道他是泔漳城中李大管事的姑母的表侄,若是放了他便许下如何如何的好处云云。 周继戎扭头问阎焕道:“那什么李大管事是谁?很有名么?老子认识他么?” 阎焕也是摇头不知。 那人还要啰嗦解释,周继戎不耐烦道:“且不说这个,老子问你,你要把这些人卖给狗鞑子,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背后有人主使?” 这人倒是松了口气,连忙道:“小的一时糊涂做错了事,不过别的这些人都是花钱买回来的,小的手里还有他们的卖身契,这就可以拿给大爷相看。他们人人都有一技之长,匈奴既然肯花大价钱来买,也是要请他们去做师傅的,想来去了那边也是受人看重,比起被别人买去作奴仆,日子总不会差……” 周继戎本来漠然听着,这时突然转过眼来一笑道:“如此说来,你倒是做了件天大的善事,简直成了别人的再生父母,他们都该对你感恩戴德才成。” 他这一笑起来容色姹丽,那人不禁有些目炫神迷,也就不曾觉察他眼底那一线凶光,迷迷糊糊的也几乎也要觉得自己所做不是丧尽天良而是救苦救难一般,不知不觉地道:“啊?善事?是吧?倒也不必……” 话音未落,那边周继戎幡然变脸,不由分说拔刀便砍了过来,瞬时间血光迸起人头落地,那尸首分家的人头上还满是迷惘之色。 一时满场皆静,那些茶庄里的打手吓呆了本是理所应当,就是他自己这一边的人,也被他这突然的暴发震住。 他虽然言语间一直颇为豪放,可毕竟相貌生得太好,光看他那张精雕细琢出来的玉一般面容,总让人觉得他该是个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温润人物。此番悍然出手,与他相貌万般不符的凶残顿时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阎焕手下那些人也不是傻的,便不必阎焕明言,已从两人平日相处时阎焕并不明显的小心翼翼的态度里隐约猜到周继戎的身份,此时再与传言中相互对照,只有由衷感叹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虽然见他出人意料的凶残,却也只是心下惊骇一番,面上并无人异议。 李皖和也还罢了,他追随着周继戎的本意便是要历练一番,对于杀人放火一类的勾当早有心理准备,眼下的场面显然暴虐,却也还在他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真正忍受不了的,只有那个姓刘的玩意儿。 刘经宇尽管也觉得自个儿纨绔且混蛋,但他脑子到底没坏,好歹也知道不给他老子和姐姐惹太大的麻烦。平时也就是拈花惹草走马逗狗,顶多像当日招惹大宝一般调戏一两句,占一点口头上的便宜,真正为非作歹草菅人命的事借他十个胆子他也干不出来。 他那里见过这般直接了当杀人如饮水吃饭一般的事情,这时两腿颤颤,几乎恨不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恍惚中听得周继戎的声音道:“谁是他的老婆儿子,也杀了,送他全家人一道好上路。” 刘经宇再也顾不得装死,连忙开口道:“慢,慢着!” 作者有话要说:二货作者进入断网手机码字模式,这里是萌萌的代发君~=333= 第53章 这茶庄里头也只有那主事的人带有家眷同住,女人小孩总共也就那么两个,也不需旁人指认,放眼望去一目了然,倒是好认得很。 刘经宇这一声还是叫得迟了,便是不迟,周继戎又哪里会听他的。他转眼看去,目光所到之处人群呼啦啦一下子全散开,把那母子二人露了出来。周继戎拖着刀行过去,没等旁人反应过来阻止,那妇人一声尖叫还卡在喉咙里将叫未叫,便又是手起刀落人头滚地。 还剩下个小的愣在当场,那孩子不过十一二岁,养得白白胖胖,面相上便透着一股骄横蛮横。只是此时满眼惊恐面目扭曲,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显然是被吓得呆了。 周继戎转过头来瞧着这小崽子,精致眉眼间一股凌厉戾气,分明是还想要再杀这小的,被刘经宇从后面一把拦住,叫道:“等等,等等,他还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周继戎道:“你书读得再少,难道就没有学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般圣贤的道理么?放开老子!” 刘经宇心说那个圣贤会说出这样的道理来,却知道这不是分辩的时候,他眼见那小孩的性命就在这顷刻之间,纵然心中对周继戎十分畏惧,这时却也死死拽住他不敢松手。一边好言道:“大宝儿弟弟,就是要治罪,也应该交给官府来办,咱们就先别急着杀人,啊?” 周继戎嫌被他抓着难看,抬腿就踹了他两脚,刘经宇也咬牙忍着,就是不松手。周继戎平时里动不动就对他喊打喊杀的,却顾忌着自己兄长的面子,还真不好下狠手弄死他,只怒道:“你就一吃喝嫖赌无一不精的败家玩意儿,除去这些只怕大字都不见得识几个,没事学姓段的那些文诌诌的狗屁玩意儿干什么?你跟他不是不熟么!” 这般说着,他也懒得跟刘经宇裹搅不清,横竖这一家子余孽也早晚是个死,也泌急在这一时,到底是将刀收了起来。刘经宇已是一身冷汗,这才发现自己还紧拽着大宝儿这尊凶神不放,顿时如同手中搁了个烫手山芋一般,忙不迭的松手跳开。 这一退却又险些踩到地上的尸首,狠狠吓了一跳。 阎焕多年行伍之中,心肠早已冷硬。想与匈奴买卖也不是谁想做就做的,必然还有更上头的人从中牵线,再往下追查还不知要拨出多大的萝卜,周继戎现在人手有限,这些人毕竟也不能如他旧部一般如膀使臂,便是想搅事也得先掂量着量力而为。眼下这人已经吐出个靠山的名字来,大可以日后慢慢算帐。至于这一家人么,也算是死有余辜,阎焕也觉得还是杀了省事。 只是他不便公然表态站在周继戎那一边,这时咳了一声,出来打圆场,问周继戎道:“那便先关起来,容明日再做处置?” 周继戎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这是大爷不爽你自个看着办的意思。阎焕也就不再劳他费心,自已作了主张,吩咐手下将一众人分开看押,安排值夜的人手。 周继戎心下怏怏不快,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阎焕的手下自然是主要听阎焕的,李皖和还吃不准他的意思,胆识也还不足,方真跟他的时间倒是挺长,只是他这人心性单纯,远远跟不上周继戎的果断直接,犹豫着没有动手。 他心说要是老蒋卓问小白他们在这里,杀个人哪里用得着老子亲自动手还要被姓刘的三拦四阻的。自己在这边一发话,那边就心领神会地下狠手,既默契又威风,干净利落地就把事情给办了,哪儿轮得到别人来说什么。 他心中捶胸顿足的懊恼着他哥哥把他得用的人手全都给弄走了,一面盘算不管怎么着还是得想法再弄回几个人来,又想想小白现在应该已经收到了信,不用几日便能赶过来,这才稍稍得了些安慰。 他冷眼看着刘经宇松一口气的模样,嗤笑一声道:“你别以为这就完了!他老子爹把杀人越货视作生财之道,更吃里扒外勾连外敌!光这通敌叛国的罪名就够满门抄斩了,老子杀了他全家又有什么可说的。他既然享受了他老子爹那儿得来的好处,那就并不无辜!” 刘经宇面色讪讪,他虽然明白这般买卖人口逼良为奴,比迫不得已占了山头做无本买卖的山贼还要坏,实在称不上什么好人。这茶庄子里总共就这么大点地方,那些人关了也有几日,他那老婆孩子看这样子也是知情,真正是掉了脑袋也不冤枉。 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但要他看着大宝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他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周继戎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走,却也不再理会刘经宇。 他们这一行人鸠占鹊巢反客为主,占了这庄子里的房间暂且过夜。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以阎焕多年来的谨慎,自然不会全然放心大睡,安排了明哨暗哨之外,自己也亲自值守。 前半夜自是相安无事,阎焕靠坐在树影里,听着一片草虫蟋蟀呜叫声里传来些不一样的响动。转头看去,却见是周继戎背着弓箭,怀中还抱着一口朴刀,轻悄悄地走过来。 白日里他看过地形,对于何处适合安排岗哨也是极为熟悉,轻车熟路地摸到阎焕身边。 阎焕颇为诧异,轻声道:“戎戎,怎么不睡?你莫非还会认床?” 周继戎自认是个劳碌命,自少年时起就长年四处奔波,餐风露宿只当是家当便饭,精疲力倦时随便住什么地方一滚就能倒头就睡,如何会有认床这等矫情的娇贵毛病。朝着阎焕摆了摆手,没好气道:“别提啦,那姓刘的龟儿子王八蛋睡在老子隔壁。他半夜跑起来想要偷鸡摸狗,闹得乒乒乓乓地响,硬生生把老子吵醒!这么冷的天,还累得老子不得不半夜起来堵漏子,看老子回头就弄死他!哼哼哼!” 他天生便有些畏寒,这时抱着刀缩成一团蹲在阎焕身边,还微微有些瑟瑟。不过阎焕看他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并不像是匆忙起来的样子,而且精神也是极好,两眼灼灼地几乎要放光,隐隐约约竟还挺兴奋似的。 阎焕心想刘经宇再怎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想私下里做点什么只怕也知道要轻悄肖地避着人,那里会搞到把人吵醒的地步。看周继戎这模样,只怕是早看出刘经宇别有用心,所以一直未睡,就等着揪刘经宇的小辫子呢。 他虽是这般想,但若是道破的话,周继戎那狗脾气只怕要翻脸。 因此阎焕忍住笑意,只是道:“哦。刘公子他要做什么?” 周继戎抬手往远处一指,压着声音道:“看看不就知道了,那姓刘的王八蛋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萌萌的代发君又来了~ 第54章 第55章 他厚道自然有人不厚道。周继戎总算寻着机会能够名正言顺地把刘经宇一通胖揍,看着对方肿成猪头的脸,他终于有种大仇得报心旷神怡的快意。 他这人凶残暴虐气性大,小心眼爱记仇,但勉强称得上恩怨分明,且又爱把帐算得明明白白不肯吃亏,如今痛痛快快揍了姓刘的这一场,再加上之前的刘经宇时不时挨他的收拾,已经算得上是连本带利都收回来了,而且今后又不是不可以继续欺压姓刘的,想到此处不由兴高采烈。 于是他心情颇好地抱着刀站在一边,笑嘻嘻地对刘经宇道:“蠢货!你想收野儿子,可惜野儿子不认你这个便宜老子!” 只能说刘经宇人品低下,难得发一回善心,也被人当作了驴肝肺。他虽然没存施恩图报的心思,可对方也显然没把他当恩人,那火一旦当真放起来,指不定也要把他一道烤了。此时他瞧着地上的小白眼狼,委实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地上那小崽咳了半天缓过一口气来,大约也知道死到临头,他可还没有人之将死其言以上的那般修养,心里不由得也害怕,只是骄纵惯了的性子,也不知如何求饶,仍只是恶声恶气地发狠道:“不过就是几个贱民,我家有他们的买身契,要生要死那是我家的事,就是打杀了十个八个,谁又管得着。偏有你们这一群多管闲事的狗杂种!我表舅爷可认识不少泔潼的大人物,等他知道你害了我们,一定饶不了你们,到时把你千刀万剐!” 若论嘴巴上的恶毒工夫,周继戎要远胜他十倍,而且他结仇无数,比这怨毒十倍的诅咒周继戎也听过不少,不论是小崽子这个人还是这番言语,实在都微不足道,再加上周继戎几乎已把他看作个死物,根本连和他计较都懒得。 不过他那暴躁的性子也不肯任由对方大放厥词,念在对方比自己小的份上,周继戎也仅是反手一巴掌抽了过去。虽然拿捏着力道,却仍把刚站起来的小孩抽得原地转了一圈,待转过身来,只见对方面上两挂鼻血长流下来。 纵然他面容扭曲,目光恶毒得想要把周继戎咬下一口肉来,但那两线鼻血看上去仍旧十分可乐。周继戎一愣之后不禁嘻嘻笑,一面难得好心地提醒他道:“老子欺负你这么没用的狗东西也没什么意思,早说了懒得折腾你,叫你别自找苦吃,你偏要自己凑上来,难道是天生长着欠揍的贱骨头么。你还瞪什么瞪,你再瞪老子也要打你!” 刘经宇见他还要骂,叹了口气道:“李财,你别再说了。”这小崽子将别人视作贱民,殊不知真论起身份来,他自己对周继戎来说也不过一介贱民,甚至连草芥也不如。就凭他方才那几句话,该千刀万剐的反而是他。 刘经宇也说不上自己是不是后悔放了这小崽,只是颇有几分心灰意冷。这般提醒一句,也就是仁至义尽了,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心下却有些奇怪,以他那位大宝儿弟弟的性子,是只肯占便宜半点也不吃亏的。哪管你是老幼还是妇儒,冒犯到他头上,一样把你简单粗暴地往死里揍,今日这般态度,实在称得上温和得有些诡异了。 他却不知周继戎根本不在意这个余孽,他的本意就是找到机会正大光明地把刘经宇自己结结实实地一通胖揍,这愿望由来已久,如今机缘巧合圆满达成,他正是心满意足洋洋得意的时候,人也变得好说话一些,至于被放走的这小崽反而成了旁枝未节,自然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 这时刘经宇突然的多嘴周继戎也不恼,只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瞧着刘经宇时还好,一就是鄙视嘲弄而已,扫到那小崽子身上时,他把狗脸一翻便在目光中放出凌然杀气来。虽只是轻飘飘地一瞬,但他拿不知多少个人头喂出来的血腥杀虐之气,如何是这娇纵孩童承受得起的,这崽子心里纵然还有恨意,身体却如坠冰窟一般僵冷起来,一时间竟像是在刀锋上滚过一回,连话也说不出了。 周继戎成功地让他闭了嘴,这才转头对刘经宇不怀好意道:“哟,连名字都知道了,真不是你的狗儿子么?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子今晚上就放过他,你怎么弄出来的人,还劳烦你怎么把他捆回去。要是再跑,老子就打断你的腿!”最后一句,却是对那小崽子说的。 刘经宇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宝儿,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你不是说送官么?老子就让你这一回,听你的送官好了!不过通敌这个罪送官*也是个死,剩下的一成不用死么,也得充军流放做苦役,就他这样的,哼哼……也不见得比死了舒服。”周继戎已经揽着阎焕的肩膀要往回走,头也不回地道。“走了走了,又冷又困的,害得人大半夜也不能睡觉,麻烦死了!” 他口气轻描淡定,也并不如何恐吓,但这番话却说得顺畅无比,反倒显得十分可信。 刘经宇沉默了一阵,也没立场再说什么,只好推了推那梗着脖子站在一旁的少年人,低声道:“……他说话一向不太着调,也许不会糟到如此。”这话说着他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他略有些怅然,只好道:“既然被发现了,我就没法再放你走,你也走不了。你看到了,他心黑手狠,和他对着干没好处,只能先回去。你既然没做过坏事,也不用害怕。过了这一夜再说。” 看那孩子不说话,刘经宇也没了耐心,伸手拉了他住来路就走。 那小崽子显得一付六神无主的模样,跌跌撞撞地被刘经宇拉着走了一段路,突然抬起头来转身看了一眼。只见周继戎将一只胳膊挂在阎焕身上,离这边已经有了好远的距离。 刘经宇见他停住,正要低头催促。不提防手上传来一阵剧痛,却是被他拉着的那小崽子狠狠咬了一口。 刘经宇促不及防,‘啊’地一声大叫,手不由得就松了。原本一直死样活气地任由他牵着的少年人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借这机会挣脱他的手朝另一边跑去,动作快得就跟兔子似的。 李财在这里毕竟住了好长时间,周围的环境地势他极是熟悉,这个方向再过去一段路就是是茶庄的库房,这边并没有通往庄外的后门,自然不会有人看守,但他却知道后墙那个有个野狗刨出的狗洞,藏在不易被发觉的树桩子旁边。他刚好能勉强钻过去,而洞后面不远则是成片纠缠的杂树林子,行走不大容易,却是一等一的藏身好去处。 眼看再一拐弯,那后院就在眼前,他心里不由得微微激动起来,只要再跑上几步,就到了后上的洞口,他便能脱身出去,只要逃过这一难,他日血债血偿之时,定要一个不留,叫这些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白日梦是这般的美好,他却忘了适才周继戎背后还负着弓箭。 周继戎眼神冰冷,这般远的距离,一时也追不上——这小王八羔子放着正路不走,偏偏往这边跑,或许有他的藏身之处——人虽追不上,弓箭却追得上! 那小崽子只差一步就要转过拐角,突然觉得后心微微一凉,倒是不怎么疼,却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将他全身宠罩,借着清凉的月光,他看见自己胸前有一段反着光的棱形物事从胸前突了出来。他还犹自不敢相信,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还想再往前跑,全身的力气却突然烟消云散,软软地向着地面扑了下去。 周继戎仍将弓箭负在背上,这才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被个小崽子这般连番滋事,他原本颇为愉悦的心情也开始变得不太好了。沉着脸路过刘经宇时,用鼻子哼了一声,道:“蠢货!连看个小崽子都看不好的废物!真不知道你老子辛辛苦苦养大这么一个饭桶到底有什么用!” 刘经宇也是被这番变故吓得傻了,适才还活生生的人转瞬之间便要成了尸体,这场面他是不太敢去看的。他站在原地怔忡了半晌,偏偏这时脑子里就跟搅成一团的浆糊似的,想到的却还是个不着调的问题,脱口而出道:“……你不是说再跑就打断他的腿么,怎么……怎么就杀了他!” 第56章 第58章 第59章 阎焕手底下不缺明眼人,既然隐约猜出他口中戎戎的身份,那么这位爷走丢的事情就非同小可。只是明面上也不敢张皇起来,到镇上落了脚,几人私下里统一了意见,便由一人悄悄来与阎焕此事如何处置。 阎焕自是不敢大意,一到自此,便先与在此处的据点联系,动用了西北营地安插此处的人手去找。他们能力之内能做的事都都已尽力去做了,如今剩下的便是要不要将这消息摆到明面上去。 两人正在商议,方真的声音在屋外道:“阎大人,你在么?” 不等答话房门便被推开,推门的人站在门外并不进来,只道:“阎大人,我家小……公子的下落,可有消息?” 他的问话稍显急促,从容里难掩一分焦虑。阎焕不知怎么的从中听出丝兴师问罪一般的责怪意味,委实有几分无奈,道:“已经派人四下去找,一有消息便能知晓。进来说话吧,这位是?” 他见方真与这人同来,早猜到此人想必是周继戎的调过来的下属。 果然听这人拱手一礼道:“在下白庭玉。”其余的便不多说。 他进来了也不落座,直言便道:“阎大人,你等既然与我家小公子同行,就不该放任他一个人走失。” 阎焕听得他便是周继戎时不时便挂在嘴边如何如何的小白,对此人当真是闻名已久,一时没留意听他说话,先忍不住就住他身上多看了两眼。 周继戎嫌弃他哥给他挑的侍卫差强人意,自然少不了要吹嘘自己从前的侍卫又是多么多么地英俊俏美。方真与时未辰他都见过,撇开性情不谈,那相貌都是赏心悦目各有千秋的。如今看这小白一身风尘形容消瘦,精神看着却还好。 周继戎自个挑的侍卫首先看的就是脸得顺他的眼,小白的相貌亦是清俊端方,气质沉稳,温文里又藏着坚毅,身上穿的是寻常布衣,但他腰背笔直身姿挺拨,便有一番与寻常百民区别开来的气质。 白庭玉等不到他答话,微微皱眉,随即不客气地道:“阎大人?小真方才说得不太清楚,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阎焕这才回过神来,却见方真缩在白庭玉身后,偏又朝着自己探头探脑地眨眼,两眼可怜巴巴地汪着一泡眼泪。他是先在白庭玉那儿已经挨了训。白庭玉平进的脾气再好,这个时候也少不得要疾言厉色,忍不住就要数落方真,也是在所难免。 阎焕心念一转大致就明白,方真是最后一个和周继戎分开的人,他一直颇为后悔自己没有揪着他家小主子的衣袖角不放,这时只怕不敢与白庭玉吐露这番实情。 事到如今有没有方真这一节也不重要了,就如方真所说,就算他跟去了也未必能追得上,阎焕便略过此节,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白庭玉听完前因后果,也颇有几分无奈,眉宇间却忧色更重。 阎焕也觉得这事里也有自己应对不当的地方,见他如此便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觉得该宽慰他两句。也是这几日把‘戎戎’叫得顺口,阎焕也没有多想,开口道:“戎戎这事虽然做得随心所欲,但他聪慧又有能力,寻常也遇不到什么危险,大约真是迷了路吧。如今稍安勿躁,先等一等。” 他这一声戎戎一出口,就见对面白庭玉微微一晃,极其吃惊似的飞快看了自己一眼。 这一眼带着十分的惊诧错愕,仿佛吃惊又仿佛难以置信,更有某种复杂难言的思绪掺在其中。 阎焕微微一怔,停住了话头,可白庭玉只是看了他这么一眼,似乎很快发觉自己失态,收敛神色垂下眼去,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阎焕只当是他是觉得自己这般叫法有些不太妥当,想着今后得留意些,便也不再往心里去。 但只有白庭玉心里明白,听到阎焕那一声‘戎戎’,他就像是被人当胸重重打了一拳一般,烦闷酸涩得几乎要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他默默地跟了周继戎这么些年,周继戎那脾气白庭玉如何不清楚。大宝这小名周继戎都不让几个人这般叫,而至于‘戎戎’这种更为亲昵的叫法,到之前为止还只有今上能这般称呼他。 他一番悄无声息的痴心妄念,死心踏地的跟随周继戎这么些年。周继戎待自己倒是极好,侍他自然也好,可是他侍时未辰卓问等人也是一般无二,对谁都是一样的态度,那么对他其实也就算不得特别,白庭玉心下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可自欺欺人的心里总藏着那么一丝期望,只望有朝一日,自己对他来说能有那么一分不同。 可不管白庭玉心里如何朝思暮想,到得如今,他对周继戎的称呼,仍然只能是一声的‘小侯爷’,和千千万万的别人也没有什么不同。突然之间听到阎焕这般亲昵自然的一声‘戎戎’,显见得两人必定相处得宜,关系那是极好的了。他极为羡慕之余,难免也失魂落魄,只觉百蚁噬心一般的难受。 且以阎焕的应对来说,也是极为周全妥当的,换了是他,一时大概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而白庭玉能看得出阎焕确实也发自内心地在担心周继戎,虽然他将这种忧虑昼量掩饰在平静镇定之下。 相比之下,白庭玉觉得自己来向他追问周继戎的下落,反而成了最不合时宜的那个人, 白庭玉伤心失落之余,突然就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他爱慕周继戎多年,在不知不觉间侍周继戎便是掏心掏肺,尽管心中酸楚苦痛,却仍生不起怨念,反而担心自己今日对阎焕言语间的不太客气,日后要惹得他不快。 他沉默了片刻,嚅嚅道:“阎大人,方才一时情急,在下冒犯了。” 阎焕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也没有太多心思放在这上头,甚至都没想明白他说的是那里冒犯,稍一怔忡只道无碍,将这事揭过去了。 阎焕本不是多话的人,而白庭玉牵挂周继戎,面对着阎焕心中也是百般况味,心不在焉地也没有说话的兴趣,草草道了几句自己为何来迟,不一会两人便觉得无话可说,白庭玉便带着方真告辞出去。 第60章 阎焕替方真遮掩,隐去了他与周继戎分开一节,只说几人的马力不及,追不上撒丫子就跑得没影的周继戎。 这却也是实情,再加上白庭玉乱了心绪忧虑重重,并没有觉察这里头那丁点儿的小猫腻。 方真躲过他一场责备,暗地里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惴惴,觉得自己这样完全是在推卸责任,不该是男子汉所为。 于是他在这个时候难得地机灵起来,嘘寒问暖地忙着去叫小二张罗饭食热水,不给白庭玉仔细发问的机会,一溜烟地跑走了。 白庭玉那里有吃饭的心思。他接到周继戎的消息,却不好当明正大地从边境过来,一行人乔装打扮,换了寻常百姓的衣服走小道赶过来,一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却纵容是慢着这么一步。 眼下他带来的人也出去四下找寻他们那位不省心的小主子,但榆岭山高林深,这般找法和大海捞针差不多,简直让人一点头绪也没有。 白庭玉明上强自镇定,种种担心忧虑不一而足,心里简直跟油煎似的。 他的担心与阎焕又有所不同。 阎焕顾虑的是大方面的问题,譬如遇到实在扎手的点子对付不来,会不会受伤等意外,若真出事如何补救善后,以及如何向今上交代的问题。 白庭玉的担心除去这些之外,更多的则实实在在而细致入微,他就担心那人自已在山里打转,能不能把自己照顾好,转了一天会不会累,若是找不到人家投宿,他这个时候吃什么喝什么,眼看天色将晚,他夜里睡在何处等等。 其实周继戎平时也和常普通士兵一道吃睡,战场上血海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并非是手足无措屁事不会的富贵公子。简单搭个过夜的窝棚生个火烤烤野味一类的事,他做起来手脚也是十分麻溜利索的。只不过平时既然有人使唤,他自然能偷懒便偷懒,能不做就不做而已。至于野地里解决个吃喝睡的问题,那不过是举手之劳一般的小事。 白庭玉也知道自己这般忧患多少有些婆妈多余,却仍忍不住设身处地地替那位操心。他面上尚且勉强镇定,实则心中早已牵肠挂肚,对着饭菜也是胃口全无。 方真那双狗眼离慧眼还差着十万八万的距离,肉眼凡胎自是看不出他心里百转千回的心思,更兼方真因有所隐瞒而忐忑不安,本着少说少错的道理,除了吃东西时必要的张口,余下时间都把自己嘴巴闭得跟个上了锁的蚌壳似的,将一顿饭吃成个哑雀无声。 ————————————— 李皖和从窗子里看出去,见外头守卫不见有丝毫松懈,暗叹了口气,抬手合上了窗,背对着刘经宇摇了摇头。 刘经宇本就愁眉苦脸,见状更把五官扭曲成拧巴一团,先哀声叹气了一番,做足了功夫,这才期期艾艾地试探着对李皖和道:“……难道说,咱们非得将马卖给他们才能脱身么?可卖了马,回去后怎么和大宝儿弟弟交代?” 李皖和又不是不知道周继戎是怎样宝贝他这两匹马的,若叫他得知,到时非得炸成个一戳就爆的球不可,管你天王老子,照样按倒了便是往死里揍,揍死了爱算谁的算谁的!李皖和想想那情形也觉得心里发虚,苦笑道:“到时候你去和他交代么?我可不敢!” 刘经宇也不敢,不过大宝既不在这儿,他便是心里怂也不必露在明面上,推诿道:“马是你带出来的,卖了马自然该你去和他交代!这里头有我什么事儿?” 话被说完被屏风后伸出一只手来掐在他脖子上,听得人阴恻恻地道:“怎么就没你的事儿?要不是你个饭桶那儿来这么多破事儿!老子就听到你要卖老子的马!不想活啦?” 他如此神出鬼没,竟不知是几时进了房间并绕到屏风后面去的。刘经宇本就心虚,险些被这一出给吓得魂都没了,‘嗷’的一声惨叫都到喉咙口了,周继戎就跟长了天眼似的看出来,手下加劲一掐,硬生生给敝了回去。 刘经宇都快被他掐得翻了白眼,一口气呛在肺里,顿时大咳起来。就听周继戎道:“嚎个屁嚎!怕人听不见么!废物点心!” 周继戎说着话横过眼来看了看一旁的李皖和,见他摸着鼻子一脸尴尬,一付想开口解释又不知如何张口的模样,怒气冲冲地道:“老子不过叫你追个饭桶,也能连人带马给老子一道儿走丢!两废物点心!” 李皖和听他骂人也听得多了,真正轮到自己挨马却琮是头一回。可此时能见到他那简直是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露,竟莫名地安心放松下来,就连他骂人的话听起来也觉得顺耳得多。因此也并不生气,只轻声道:“小王爷,你怎么进来的?” “自然是翻墙进来,把狗打掉!然后老子趁没人看见,从后面窗子跳进来的。”周继戎对自己如此有做贼的天赋丝毫不觉羞愧,平平道:“老子一个人不好把马带出去,要不然,以为老子爱来找你们?” 李皖和才来得及讪讪地‘哦’了一扬。那边周继戎便将手一挥道:“马厩那儿还有另外几匹马也不错,也一道儿带出去!反正他们想强买老子的马,也不是什么好人,来而不往非礼也。老子也干一回强买强卖的生意好了,等回头再算银子给他们,咱们这就走。” 李皖和琢磨着敢情他不是一个人不好带走两匹马,而是一个人不好带走一群马,这才想起他两人来。 那这刘经宇却急了。他今日吃了不少的苦,也算是有了点长见,于是很不要脸地把昨天还和周继戎置气的那点儿破事当隔夜饭丢在脑后,愁眉苦脸地叫道:“慢着慢着!大宝儿弟弟,我腿折了,现在走不了啦!” “又慢着!你他娘的还有完没完了!想死是么?想死是吧!”周继戎听见这两字就来气,先自咆哮了一声,突然回过神来,道:“咦,老子是不是听错啦?你刚才说什么?你腿怎么了来着?” 第61章 刘经宇也觉得自己够丢人的,吞吞吐吐地小声道:“黑灯瞎火地看不见路,我一跤滚下山去,把腿摔折了……” 周继戎似乎没听见似的,张着黑幽幽的眼又问道:“你说你腿怎么啦?” 刘经宇道:“我腿折了。” 周继戎还问:“你说什么?怎么了怎么了?” 刘经宇沉默片刻之后终于崩溃了,悲愤叫道:“我说我腿摔断啦,现在动不了!这么多遍你都没听见么?” 周继戎这才哈哈大笑,伸手掏着耳朵道:“老子当然听到了。你把腿摔断啦!只是这话老子爱听,这不就让你多说几遍,给老子开心开心么,嘻嘻嘻……” 刘经宇没断脚时也打他不过,如今断了腿更是跟只鸡似的不堪一击只能任人拿捏,眼下只得忍气吞声作小伏低,捏着衣袖不出声,可怜巴巴地望着周继戎。 周继戎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一番自己对此喜闻乐见兴灾乐祸的心情之后,倒也不忘正事,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带着二人数马顺顺当当地脱身。他转头问李皖和道:“他们要买马是怎么回事?来给老子说说。” 这事说起来倒不复杂。刘经宇那倒霉催的摔断了腿,幸而有这庄子的商队路过,顺手就救了他,庄园离得也不远,于是还甚是热心周到地准备把他带回来养伤。 本来到这都还好好的,只不过等到李皖和终于找来,这庄园的总管一见他牵着的豆饼与汤包,倒识得是好马,登时就连那小眼神都不对劲了,张口就问李皖和这俩马卖不卖。 李皖和自然是不卖的。 这人不愧是能做到总管的人物,早把皮厚心黑练到登峰造极的化境,乃是坑蒙拐骗的一把好手。见李皖和不论自己如何肯求都不愿卖马,明面上也不和你翻脸,依然笑嘻嘻热情周到地邀请两人先山庄延医用药,再做其它打算。 李皖和看着他越发殷勤的态度倒是觉得有些异样,可奈何刘经宇向来皮娇肉贵,骨折可是前所未有的重伤,伤势不见得如何,可他得自从得知自己断了脚,再加上那总管的在一旁危言言耸听,顿时就觉得自个似乎马上就要伤重不治驾鹤归西,哼哼唧唧得委实让李皖和也手痒痒地想抽他。 他唯恐延误了治疗,当务之急是要去看大夫。再者这样颠簸的山路,好端端的人骑马都受罪,如何敢让李皖和拿马驮着他,况且那汤包贼精贼精的,根本就马随主人样,也和他不太对盘,看似不动声色征兆全无,可时不时就要趵蹄子人立而起小跳蹦哒地想掀他下去,可谓是阴险之极。这样一路折腾着回去,他担心日后便是治好了,也要长一条山路十八弯的腿脚出来。 何况他气势冲天地跑出来,这一眨巴眼的工夫,灰头土脸地断了条腿死狗样地被驮回去,如此风卷残叶世事无常,除了丢人还是丢人,他也不好意思回去。 如此两人只好随了对方回了山庄,请了大夫上了甲板开了药。诸般事了,这总管不知从哪掏出个算盘来,算盘珠子一拨一算帐,笑咪咪地开出个让人傻眼的百银万两的天价来,若没有银子也好说,卖了马便是,免除去这万两的帐目,他还另给李刘两人白银五千两。 周继戎一听到银子就格外在意,登时怒道:“不过就治一条狗腿,那里值这么多的银子!这两块夹板加接骨的草药,十两银子也顶天了!对了,夹板就两块烂木头片子,这个不能算钱给他!那狗屁大夫难道还开了别的什么金贵玩意儿不成?人参?灵芝?就这么小半天的工夫,就是把人参当大萝卜吃,也嚼不了这许多!这是摆明了耍诈!” 李皖和微微苦笑,他吃惊之余自然也不能如此任人宰割,当然也反驳怒斥。可那总管任他如何,只管腆着脸微笑,客客气气地慢吞吞地说,说什么呢——药和夹板什么的自然不值钱,见人危难自当援手,便当他庄子里送的也没什么。贵只贵在这看病的老大夫,乃是隐居山中不为世人所知的高人神医,神医么,这价钱自然要贵一些。白银万两,这还是看在他二人是山庄的客人,给出的友情价了。 如下这般,他让李皖和两人好好想想。院门口请叫来庄丁守着,虽然同样客客气气,可是也盯得严严实实。 如此我狠狠宰你一刀还我是让你占了便宜的架式,周继戎也算是开了眼界。暗道真他娘的这天底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居然还有比老子还要厚颜无耻够不要脸的玩意儿,又感慨如此人物可惜不是自家的帐房,要不然他用得着老是处心积虑地做个钱串子么。 不过这般讹诈的法子还他娘的好使唤,来钱快不说,世外高人什么的听上去也够冠冕堂皇。 他要不要也有样学样,回头等小白来了,就让他马上去操办,也捣弄个什么世外高人的关外名医出来。他给弄到京城里去寄居王府,每日里专给那京城里那些富贵闲人悬壶济事,专治个伤风感冒的小毛病,只开点无关痛痒的小偏方,再用这是看你面子的姿态收上个千八百两的,想来也没人敢不买帐,虽然这和明抢也没什么区别,到底名头好听不是?而且京城里富人多,一天治上一家也足够轮上个一年半载的。 至于会不会遭人厌恨什么的,只有银两有了着落,拉仇恨就拉仇恨,反正债多了不愁,他才一点不在乎这个呢。 周继戎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想到那财源广进的情形,简直美得他百爪挠心、只不过眼前这两人都算不上是他的心腹,还没熟到足以能与他商议如此生财有道手段的地步,故而他面上还是板着一张不动声色的脸。 只不过他分神想着这事,神色多少就有些古怪,算是某种面无表情地发呆。 刘经宇到如今还有一大把也不知数目是多少的欠条攥在周继戎手里,可谓满身烂帐,就算回了京之后他拿得出这银子,也不想平白地背这烂帐,况且对方醉翁之意在马也不在银子。 但现在周大恶霸就戳在这儿,哪怕就是再打断他另一条腿他也不敢再打卖马的主意。只愤愤道:“什么神医!就一老眼昏花的一老头,顶多就是个乡下的走方郎中!那大夫就连手脚都哆嗦,我还怕他给我接骨接错了呢!” 周继戎一听,心道这是做戏还连本钱都懒得下,还当真是将个乡下大夫凑合成了神医,横竖这是在对方的地盘上,人家说是就是,你不信你也找不到人来对质。 他自个推断一番这前因后果,对方想要强卖他的马,虽然使用的手段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堪称卑劣阴险,但到底还想着给钱,打的并非谋财害命的主意。周继戎于是只觉得这桩节外生枝甚是有趣,倒不像刘经宇一般愤愤。 闻言往刘经宇腿上一拍,嘻嘻嘻道:“接错了才好!你活该不是!你个废材饭桶还敢跟老子长脾气了!老子叫你跑?你说你自个儿滚下山去摔断腿,难道就比被老子打断脚要舒服?现在老子还得想法儿把你弄回去,要多麻烦就有多麻烦!你再给老子添事儿,信不信老子先要扒了你的皮去做面大鼓,摆到军营里去天天打天天擂!也不知道这人皮做的鼓,擂起来响不响亮?” 第62章 李皖和那里会知道人皮做的鼓擂起来响不响,无奈苦笑道:“小王爷,别忙说这些,如今先脱身要紧。” 周继戎便又转头去瞪刘经宇,盯着他上了夹板的腿看了一阵,摸着下巴道:“他们用的这伎俩虽不光彩,到底没把你们怎么着,咱们也用不着杀人。就照我之前说的,咱们骑马冲出去……行啦!老子知道你腿断了!让你骑马又不是要你走路,腿断不断的有什么要紧!你要不愿意,你自己留这儿好了,反正银两是你治腿留下的!你以身相许好啦!” 当下也不管刘经宇半死不活的脸色,连拖带拽的把他从后窗里弄出去,让李皖和背着他,领着两人绕开门口守卫,仍要摸回后院去牵马。 一路都顺顺当当的,眼看着马厩在望,李皖和悬着的心刚放下了一半。突然被周继戎一把拉住,他停下脚步,往两旁滴溜溜地扫了一圈,扬声道:“左边四个,右边三个,树上两个,柱子后面还有两个,都出来吧,藏着做什么!” 被他一语道破,几人再藏下去也没有意思,柱子后率先走出个面目和谒的小老头儿来,其余人见了他,一阵瑟索之后,全都钻了出来。 众人手中虽然没有持刀拿棒,不过手里却拿着网兜绳索,看这意思,似乎是准备趁他们上前牵马的时候,一拥而上地动手拿下。 李皖和道:“钱管事,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小老头儿振了振衣袖正要说话,一错眼瞧见周继戎,登时便哑哪儿了。 周继戎觉得他似乎就要指着自己问出一句‘这个卖不卖’来,那放光的小眼神看着自己就像看什么稀罕玩意儿,虽然挺令人不快,却也没有亵渎的意思了。 周继戎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姑娘,顶着这张脸长年在外行走,那里有让人看也不能年的道理。初见他的人难免会有些失态,他也见得多了。虽然他处事简单粗暴得独树一帜,但初见面的人失个神发个怔什么的,只要不是直接对他出言不逊,他视心情而定,也不一定要理会了。 周继戎觉得这总管要算是个能干人,于是十分有雅量地不计较他那拿种打量货物价格的目光看自己了。 李皖和却觉出不妥,把背上的刘经宇放下来,让他单脚站着,把周继戎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下意识地摆出戒备的姿态来,恼道:“钱总管!” 钱总管回过神来,这人脸皮之厚令人叹为观止,他见自己这边的行径被周继戎一眼看破,却还能睁眼说瞎话,脸上笑眯眯地道:“误会误会。这本是要捉拿混进庄来的毛贼,一时没有看清原来是几位。这位是?”他却也不问周继戎的来历。 那看马的两人不过就是寻常庄丁,周继戎无缘无故也不会见人就砍,不过是敲晕了丢在院中草丛里。想来是他去寻李皖和他们时这两人被人发现,这总管也不动声色,料到他们还得回头来寻马,这便定下了这等守株待兔瓮中捉鳖之计。 周继戎瞧那几个庄丁,倒像是练过些年的功夫架子,可是也不过如此,他并不放在眼里,当下满不在乎地接口道:“我是他们的主子,迷路走进来的。你现在看清楚了,那就让开。我们要走啦。” 钱总管刚要张口,周继戎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飞快地道:“多谢你为我这跟班请了名医,诊金很贵是吧?要百银万两?偏巧了我这里也有枚件东西正好可以当作谢礼。” 他从袖子里一掏摸,拿两个手指挟着粒什么东西飞快地往钱总管眼前一晃,随即收回来握在掌心里,从容自若道:“这是那年机缘巧合,我在关外遇到个云游的神医,偶尔得来的一枚神丹,据说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就送给你老人家延年宜寿。这药怎么说也值个黄金万两,扣掉欠名医的诊金,本来你还得给我倒找些银子,不过我就不跟你计较这么多!你把其他的马送我,就勉强算扯平好了。。” 说着话把那物事往钱总管手中一塞,道:“就这么着的说定了。” 李皖和站得近,眼尖地认出那不过就是他前几日吃剩下的松子糖而已,纵然按情理说他得站在周继戎这一边,可脸上到底还是没忍住露出一分古怪神色,忙低下头去掩饰。 钱总管是识货之人,待看清手中是嘛玩意,一张橘皮老脸上先就是一阵抽搐,心念电转之间已动了无数念头。不过这事他算计在先,便占了理亏一条。 他明白人家这是看穿了所谓名医的把戏,于是有样学样的也弄个灵丹出来,只是你好歹也掏个药丸出来才像样么,这般拿个松子糖充数,敷衍都懒得敷衍的德行简直叫人忍无可忍,把个松子糖当灵丹这件蠢事自然是个人都不会做。 若是用强,先不说庄子上已改行多年,不再做那强取豪夺的买卖。就看对方这有恃无恐压根不把自己这边人多势重放在心上的架势,钱总管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他一把岁数并非全活在了狗身上,多少也明白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即便周继戎看起来精致秀美得和朵娇花没什么两样,可能悄无声息地摸起山庄里来,轻易放倒两名壮丁却丝毫不被觉察的人物,无论如何与和娇弱沾不上边。真个动起手来,也未必就能占得着好处。 他老人家也算是能屈能伸了,当下还能抹得下脸皮来僵直地打个哈哈,干巴巴地道:“其实,这位神医是老奴多年的朋友了,几位是山庄的客人,本就不该收几位的银子。看在老奴的一点薄面上,这次就这般算了。这位小公子的灵丹老奴也收不起,还劳请你拿回去吧?” 周继戎闻言只是一笑,轻描淡写道:“如此也好,这灵丹来之不易,其实我也不太传呼是给你。”他伸手从钱总管手中拿回那粒松子来,突然咦了一声,放出凌厉的目光往钱总管面上一扫,冷冷道:“老子的灵药,怎么到了你手上一转眼的工夫,就变成松子糖了?” 他语气森然无比认真,弄得煞有介事一般。钱总管一愣,心中便只想破口大骂,还真没见这这般不要脸蹬鼻子上墙的人,都已经给你台阶下了,大家心知肚明便是了,居然反过来还要讹人到底不成!可是周继戎那目光里杀意冰冷凝练得有如实质,仿佛冰锥一般刺得人皮肤都生出刺疼的错觉来,一时间竟是动弹不得。 周继戎有意震慑住他,免得他再生出别的心思来。见这小老头神色僵强,这才收回目光,换了付笑脸道:“原来是老子拿错了,一开始给你的就是松子糖,药还在老子口袋里呢。” 钱总管抹着额头上的虚汗,果然不敢再有什么别的想法。他还怕周戎咬定了药被自己掉包不放,这人老成精,查颜观神地认为周继戎行事干脆利落,那些私下里偷偷摸摸的小手段大约为他不喜,索性投其所好地将话摊开了来说。摆出一脸苦像来向周继戎道:“实在不瞒这位小公子,只因我家二庄主急着置办一批礼物,其中指名要好马,找了许久都没有合适的。偏巧遇上这两匹神骏,这才想向这位李公子卖马,失礼之处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第63章 周继戎虽然蛮横粗暴,却更懂得什么叫做审时度势。他翻墙进来之前先对这个山庄暗中观察了一番,知道这庄子里年富力强的庄丁可不只是眼前这么些人,虽然全加起来他也不放在眼里,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自该谨小慎微,不必再横生枝节。 他主要是来寻马,如今撇去刘经宇白拆了一条腿不算,在他眼里人和马都称得上安然无恙。他也没吃多了平白地见人就想要结仇,这地方隐密而险要,眼下虽用不到,但若能借此结交一方,作为一步闲棋搁着也是不错。 因此他格外地好说话,对钱总管此前的行径也不置可否,只是懒洋洋地道:“老子那马性子都不太好,就算真被你弄到手了,也没人驯服得了。” 这事儿钱总管确实深有感触,之前他让人把马牵回马厩的时候,那匹白的不知怎么的就闹了脾气,一口咬住了牵马仆从的头发就是不放,挣扎间险些把头皮都给扯下一大块来。那黑得跟煤似的另一匹也是,看着不声不响老实本份的,一进了马厩就尽显马中恶霸的本色,立即霸占了整个马槽,连踢带咬的欺负得其它马儿只能在角落里挤成一团。钱总管只好让人单独给它俩腾了个马厩出来。 当下钱总管对周继戎这番话也颇以为然,只是明面上却不好表示认同,当下笑道:“这倒是无妨,这儿只是一处别庄,至于别的庄子里也大有擅长驯马的人在,暇以时日,总能见效。” 周继戎闻言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那又如何?老子不过随口一说,又没真打算卖马!你能不能驯服又有什么干系?老爷子你还是趁早上别处去找一找,说不着还能寻着更好的。老子这马你就不用惦记着啦!” 说罢看住钱总管,头也不回地吩咐李皖和道:“小李子,备马!咱们走啦!” 他一双眼眸幽黑清澈得跟秋水似的,里头却显得毫无情绪,只是平淡冷漠地看着钱总管,并没有再带出煞气来压迫他老人家。可饶是如此,钱总管不知为何也觉得悚然而惊,身上悄悄地就冒了一后背的冷汗。 可是眼看差事办不成,他心里又有那么一分不甘,眼看周继戎拨脚要走,心里还没想好怎么办,口中已经不由自主道:“慢,慢着!” 这两天一但‘慢着’这个词蹦出来,接下来就准没有好事,周继戎最烦到就是听到有人说什么狗尼的‘慢着’。他那装出来的温文客气的表相与他本性相违,这会儿有点绷不住,已经张口闭口满嘴老子老子的说话。闻言眼睛睁圆眉头一竖,仍是秀丽的五官却隐隐就带出一分戾相来,他声音倒还是平平,只是略不甚耐烦地道:“怎么着!钱总管还要留客不成?” 接触到他的目光,钱总管又是遍体生寒,他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心道这也是见了鬼了,想周继戎的年纪也不过比他孙子大个几岁,言语虽然颇有些粗糙放肆,可也没怎么恶行恶状地吓唬人,面相更是秀美娇嫩得仿佛掐得出水来,怎么偏偏几次三番就让人有种极度危险惧怕的感觉。 不过周继戎提到留客两字,钱总管脑中却是灵光一闪。老脸上堆出笑来道:“正是这般说法。各位远来是客,毕竟买卖不成情义在,最近的镇子离这儿也有五六十里,方圆十里内也寻不到什么村落人家,又全是山路不好行走。眼看天色已晚,几位也赶不到集镇上去,不如在此地留宿一晚,明日再走不迟?” 周继戎眉心微微一跳,意味深长地扫了钱总管一眼,淡淡道:“我们此外还有些同伴,不过老子急着找马,先来了一步,便是今天走,一路自然也有人照应……”说完间转念想到自己的馒头虽然跑得快,可他到了这儿又是观察地形又是翻墙打狗寻人找马地折腾了这么久,方真等人便是再怎么磨蹭,这个时候也应该赶上来了。 他一点儿也不反省自己把标记留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只疑心是几人弄不清方向迷了路,心下免不了要挨个腹诽一番。 钱总管查颜观色,那能看不出他话里提防警告的意味,只作不知道:“老奴就是一番好意,除此之外,您不肯卖这马,老奴也不能强求。只是正巧今日二庄主也要到了,如此神骏,他连见也不得见,也实在可惜。” 周继戎稍一思忖,他看中了这地势,有心收作已用,见一见倒也无妨。当下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见一见就见一见。”转头对刘李二人道:“咱们先不走啦,吃顿饭睡一觉,有什么明天再说。” 刘李两人之前看个大夫就吃了大亏,心中都颇有余悸。眼看周继戎这就要答应住下,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对方再耍什么阴谋诡计,不由得都是大急。 李皖和道:“小王……少爷……”刘经宇若不是腿脚不方便,几乎想扑过来抱他的大脚,惨兮兮叫道:“大宝儿弟弟!” 钱总管这才想起一直没有问及对方姓名,隐约听得李刘两人对他的称谓,琢磨了一番便自作主张地捏合在一起道:“这位……王大宝少爷,这边请!” 周继戎再次被坐实王大宝这么个极为喜庆的名字,偏又不好多作解释,木着个脸一点头算是应了下来,再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气咻咻地跟着钱总管就走。 他三人仍回了前头的院子,钱总管倒是十分光棍,知道这些人也未必看得住这王大宝,把原本守在门口那几人全部撤走以示磊落。周继戎在周围稍稍转了一圈,发现确实无人监视,对钱总管如此识相的地方十分满意。 本来有人守住院门口也无济于事,如今撤了下去,更是省了他不少工夫。回房间叮嘱了刘李两人几句,自已一人出得门来,也不走正道,翻墙上房地顺着房顶一路朝应该是山庄中心的院落摸过去,准备先探一探这小老头子的打算以及那二庄主的虚实。 第64章 他天赋禀异,做起这种事来格外的得心应手驾轻就熟,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钱总管的踪影。悄无声息地从房梁上翻下来,伏到后窗那儿听着。 里头钱总管正在交代各人今晚的布置,并没有发现屋外多了个听墙角的。周继戎听他吩咐了几句,倒都是些寻常事务,并没有什么阴谋算计在里头。 周继戎耐着性子再听下去,不一会儿果然听到另一个似乎是钱总管心腹狗腿的人问道:“那王大宝几人,总管究竟是做何打算?这王大宝只怕不是他真名吧?这样的人物……谁家爹妈缺心眼给取的这名字……“ 周继戎深以为然,心道老子才不叫王大宝呢!屏息再听下去,只听那钱总管笑道:“你管他爱叫什么叫什么。老实说,这位爷身上有股邪性,就那么不动声色地瞧你一眼,都跟冰刀子扎人似的,老夫还真有点儿怕他。他那马儿再好,他要不肯卖。我是不好再打什么主意了。” “不过,”钱总管笑眯眯又道,“庄主一再传信,让咱们将二庄主视作主子一般看待,不得有半点轻忽。这还是二庄主吩咐下来的第一桩差事,咱们总该尽心尽力办好了,至不济也得投其所好不是?我听说咱们那位新来的二庄主乃是一表人材的年轻俊杰,风流多情名声远扬,平素不知赚了多少男男女女的芳心。他亦是最喜爱与这等俊美无畴的少年人物来往。王大宝那马虽好,却那里及得上他本人,他这般的人物放眼泔潼城中也难得一见,自然要留着他,给咱们新庄主好好瞧一瞧,交个朋友才是。他就是再不讲理,难道还能看也不让人看么?如此一来也显得咱们会办事。” 他还想着若是这新来的二庄主有手段,到时人与马一并到手,岂不更是一桩美事。不过想想王大宝那仿佛要择人而噬一般的气势,也觉得这念头十分地悬乎,于是忍住了不提。 但就是如此,也让外头听墙角的周继戎磨牙连连。他虽然未亲历风月,内心却不是什么青涩懵懂屁事不通的纯洁少年,正是没吃过猪肉,但什么样的猪都见过。钱总管这话看似寻常,但他如何听不出其中那一丝占他便宜的暧昧意味。 他心里把钱总管这老货给抽了无数遍,暗道看老子回头就弄死你。 明面上他却还沉得住气,仍按原路折返。回去先给刘李两人各自分了把短匕,李皖和自要稳重一些,接过来藏在身上也不多问什么。 刘经宇却有些惊慌,捧着那匕首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宝,你这是个什么意思?” 周继戎自然不会把钱总管那番原话转达,瞪了他一眼不甚耐烦地道:“给你你就收着,小心一会儿酒无好酒宴无好宴,谁知道他们会弄出什么花样儿来!你爱要不要?不要还老子!” 刘经宇只得将匕首收了回来。周继戎自个也在身上揣着利器,瞧他那畏首畏尾的模样,呸了一声道:“瞧你那点儿出息!怕什么!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老子擒贼先擒王,把刀住那什么二货庄主脖子上一架,他们不还得客客气气地礼送咱们出庄。到时咱们爱随手牵马就牵马,爱刮地三尺卷银子就卷银子,多简单痛快的事!” 刘经宇听他说得轻描淡定,却无洗像他一般胆大包天,忍不住道:“那还等什么,你现在去抓了钱总管,咱们一样可以脱身。” 周继戎啧了一声道:“对付钱总管那个老东西实在太没有挑战性,老子还想看看那二庄主是什么玩意儿呢!”听钱总管的话中意思,似乎这新来的二庄主和他们同样不熟,只是风流的名声先就传得远近闻名,周继戎也颇有点儿好奇。 李皖和想了想,问道:“怎样算是不对劲?他们是还不死心,准备在宴席上动手么?” 周继戎道:“动手倒是未必……”他心想这不对劲自然是那二庄主不知要来怎么样瞧自己。若是胆敢行那目奸意淫的勾当来恶心人,他也用不着客气,翻脸把刀架对方狗头上便是。 只是此等思虑不方便用言语描述出来,沉吟了片刻仍想不出合适的说法,索性一摆手道:“对不对劲老子心里有数!横竖也指望不上你俩废物点心。你们要能机灵着些,看老子翻脸时自个小心点便足够了!别等老子这儿抓住了一个,你们那边却落人家手里一双!丢人显眼!” 他交代外两人,也不管两人面面相觑的古怪神色,径自坐到一旁去养精蓄锐。 入夜不久钱总管果然亲自来请他们几人赴会。这老货言辞举止十分殷勤周到,将一张脸笑作重阳菊花也似。若非周继戎听到他那番不怀好意的算计,真要把他当作热情好客的忠厚人。 周继戎有心去瞧一瞧所谓的二庄主,也不揭破这老头儿那点花花肠子,当下并不言语,冷眼扫了他一眼当先就走。 这庄院除了大一些,建筑也无甚特别之处,周继戎刺探消息时便已经摸得明明白白,此时也用不着别人来引路,自己就能分清方向。他一路风风火火地行过去,仿佛他自个才是客人一般,累得钱总管在身后追得气喘吁吁。 宴席设在东院的花厅中,早有一人长身玉立举止潇洒,正站在门口相迎。周继戎还没走到近前,便听这人朗朗地道:“几位客人远道而来,在下未曾远迎。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这位……” 他声音爽朗舒展,听上去便能让人心生好感。可惜大宝对他已有成见,只管冷着脸不为所动,只是循声抬头朝他望去。 两人隔着数丈的距离远远对视一眼,待看清对方的脸容,各自都觉得对方这长相格外的眼熟,再转念一想,彼此都吃了一惊。 这人五官英俊深遂,虽然气质完全不同,但仅与外貌而论,他活脱脱就是阎焕去了脸上那道疤后的翻版。 周继戎微微一怔,脱而道:“……人皮面具?”话出口才记起阎焕上头还有个哥哥,只是阎焕一向并不怎么提及自己的兄长,便是周继戎好奇追问,也不过轻描淡定地一语带过,是以他也没多少印象,一见之下却没能想起来。 这般相遇虽有些意外,但其实并不算往更坏的方向发展,周继戎也就那么惊讶了一下,不着边际地便去想可惜自个摩拳擦掌的准备了半天的刀子终究是用不上了。 比起他这番面无表情的镇定,那人却是简直一付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本来话还没有说完,这时不由得就长长地拖着变了调:“……小王……大宝儿弟弟?”他仿佛就像突然被火烧了屁股一般手足无措起来,想了想似乎想要迎出来,偏偏连手脚也不听使唤似的,也不知是被门槛绊的还是左右脚相互绊的,一跤从门内跌出来,五体投地地扑倒在周继戎面前。 周继戎抿了抿嘴角,心道这好歹是自已舅舅的义子,自己的干哥哥,阎焕哥哥的兄长,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着也得给两分面子,该替他寻个台阶下。于是十分矜持地道:“免礼免礼,快平身。” 第65章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阎素总算将几人请进厅里说话。只是有了方才那一出,他那光鲜颜面做了扫地的扫帚,再要他谈笑自如未免强人所难,一张脸上的表情讪讪地僵硬牵强。 周继戎信得过他,不过因为阎素方才那一招王八扶起天,委实让他无方把这人打从心里尊敬起来。这时倒也不用再戒备什么,注意力便转移到别的地方。他这时才有空仔细打量此处的各样摆设,只见厅内几案物件无不古朴雅致,初看毫不起眼,细看才知是用料讲究做工的贵重玩意。 周继戎虽是个一年到头手里没几天不拮据的穷鬼,那也是因为手底下各项开销总得比来钱时还快,眼界却是不低,见过的好东西可说是数不胜数。他一眼望去,便认出厅中所挂几幅山水花鸟都是名家真迹,登时连眼睛都更亮了几分。 他妆着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对着阎素道:“阎焕哥哥说你游历江湖去了,怎么你却跑这里头来当山大王?为什么是个二的?” 阎素今天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就和他打了个照面,一时措手不及,还没缓过劲来。偏他这个问题也是个一言难尽的,阎素自个做贼心虚,一时没了平时的机灵应对,也顾不上介意他这话说得不太对味,道:“啊?哦……这个,我……我确实是出外游历了,碰巧和此处的庄主一见如故,结成莫逆知交……这二庄主只是挂了个名……” 说话间见周继戎拿一双贼亮放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随着他的话语微微皱眉,阎素只觉得舌头打绊,狠狠咬到了两次舌尖才算把几句话掐头去尾遮遮掩掩地说完了。 其实周继戎根本没留意他话里那点儿吞吞吐吐,他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听阎素说他只是挂了个名,想起他从钱总管那儿偷听来的话,心里实在是不信,忍不住道:“这么说,这庄子里的东西你也做不得主?” “啊。什么……东西?”阎素道:“东西?东西的话我还是能做主的……” 周继戎有这句话便放了心,遂转头去继续四下打量估价,也不理会阎素在一般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一顿饭气氛古怪无比,吃得人食不下咽。好不容易挨到宴后,阎素让人把刘李两人送回房间安置,只请周继戎留下来说话。 阎素这会儿也算是平静下来了,今日在周继戎面前出得个鼻子眼睛都丢没了的大跟头,只怕在他那里印象不佳,实在有意缓和一下两者关系,稍稍挽回些颜面,只留着他东扯西拉地闲谈。他其实要比阎焕那一刻一板的性子要跳脱开朗一些,言语有趣见识也有,说起各种轧闻趣事来也算信手拈来,只不过这里头实在话却没有一星半点。 周继戎明面上大大咧咧,实则心眼里比谁都要多着几个窟窿,纵然一开始没在意阎素那遮遮掩掩的态度,这么一时半会的,也叫他给琢磨出味儿来了。 想他和阎素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有什么旧情可叙。今天这事就算是阎素有把柄落在他手里,可到底也能用一场误会搪塞过去,方才大家把话说开也就能揭过了。他实在用不着这般举止失措,这时还专门把自己留下来,想来这是阎素有事和自己说,弄不好这事还是有求于自已。 此前他与阎素只闻名不曾见面,而且那闻名真的就是只听到个名字而已。 周继戎想了想,好像自己哥哥和阎焕在他面前都不怎么提阎素,不过看这情形这位都好色好得快要人尽皆知了,似乎好的还不是常人所好的那个色,他兄长正为他不想娶妻闹着要找个男的凑合的事快给气死了,再提阎素这些破事,是怕他没地方有样学样是怎么的!而阎焕那般通透的心性,如何体查不到此等上意,且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对阎素这个兄长避而不谈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周继戎这时也确定不了阎素究竟有什么用得到自己的地方,不过这不妨碍他趁机见缝插针地给自己捞好处。 当下见厅中众人走光,他就抢在阎素在次开口之前,周继戎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厚颜无耻地向阎素道:“阎素哥哥,方才有几幅画,我还挺喜欢的……” 他几乎是把‘快识相点儿主动送给老子!’几个大字明晃晃地写在眼角眉稍。 阎素早就风闻他这位大宝儿弟弟那点儿狗脾性,眼下还真见识到了,连忙道:“你看上了什么,送你就是……其实我让人四下收罗好马,也是因为从义父信中得知你要到江陵去,打算给你备一份见面礼……谁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一场误会。你看,这事也是钱总管一时心急,办得不妥当了些,改日让他给你陪罪,就不要再同他计较了……” 周继戎可没有无功不受禄的想法,他之前从钱总管处得知这位二庄主确实让他们置办一份厚礼,也别管这份礼原来是要做什么用场,现在一听要送给自己,先别管这是不是阎素本来的用意,便就有三分后悔,心道早知道这马卖就卖了,反正也是要回到自己手里。 一边肉疼着眼看就能到手的好多银子不翼而飞,一边却也不好糊弄,幽幽地笑道:“钱总管要买马的事就算了,反正他也没得逞!只不过,钱总管把老子留下来吃这顿晚饭的心思可挺有意思,你别想着狡辩,他和走狗商量的时候被老子听到啦!他是如何与阎素哥哥你交代的?不过他倒是忠心耿耿,这说算也就算了。不过阎素哥哥你没见着是老子之前又是怎么打算的?老子看你花枝招展地站那笑得跟朵迎春花似的!今天遇上的如果换成是别人,你想把人家怎么着!嗯?” 阎素回想起钱总管那时的嘴脸,这老货挤眉弄眼一付‘你懂得’的德性,与他言道有位有好马又长得极俊的小公子留在府上,晚宴时他若是能将这人给笼络好了,马的事自然水到渠成,跟本就不是问题了。 这其实是钱总管冤枉了他,他虽然名声挺花哨风流,但也讲究情投意合你情我愿,并非见到个长得好的就能心生邪念的地步。一人正人君子的皮相披得名符其实。这一次这般下大力气地准备殷勤一番,所作所为还真是为了马。 但他心里怎么想的便当真只有他自己知道,就是掏心置肺也还由得周继戎不信。当下当真是百口莫辩,只好作小伏低地道:“我就是想买马,没想干什么。” 周继戎瞧了他半晌,这才可有可无的‘哦’了一声,也不知是相信了他这番话没有。顿了一顿将手住他面前一伸道:“你不是说给我办了礼物?其实也不用太费心,现在有多少便算多少好了,我不挑剔的!礼单呢?拿来老子瞅瞅!” 阎素微微一愣,随即道:“……这事是钱总管在办,我手里也没有单子。等明日晚让他誊抄一份,再送给你瞧?” 周继戎对识相的人一向都十分常识,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瞧见阎素脸上一丝无奈苦笑,往他肩膀上一拍道:“你究竟有什么为难要老子帮忙?现在说来听听。先别管是明着杀人放火还是背地里坑人陷害,只要你说得出足够的理由来。我替你去办便是。你别愁眉苦脸满面绿肥云的一付王八像成么?老子不就收了你一点礼物而已,再说还不是你花的银子,你心疼什么?老子一向收了银子就办实事,信誉可好了!保证你不亏!” 想了想,立即又道:“先说好,要老子给你抢男霸女这种事老子可不干!唉哟不对,你该是抢男霸男——” 再一想又觉得这种事阎素自己想必就能干得干净漂亮利索麻溜,实在用不着大费周章地要走自己的路子,也就随口那么一说,琏拿眼去瞧阎素,等着他开口辩解。 谁知阎素面上带着一分尴尬的若有所思,神色虽有些讪讪,却也显然没有要解译的意思。 既不像是不介意周继戎满口胡说,也不像是觉得和他没理可说,倒有两分似是默认了一般。 周继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警铃大作,暗道了一声操,心说老子就是猜的,该不会真猜中了。 他方才把话说得太过直白,阎素正愁着无从开口,这时趁他将话挑开,也不等周继戎心念电转间改了主意,整肃了神色朝着周继戎一丝不苟地躬身,讪讪地道:“我们丙厢情愿,自是不必不必要劳烦你做些什么。只是我虽然在外的名声虽不太光彩,有些事义父却一直不知情。……义父待我有如亲生,实在恩重如山,如此的终身大事,我不想再瞒着他。”他迟疑了一下,看向周继戎:“……但此事实在惊世骇俗,常人只怕一时难以接受。义父最是记挂你,难得你要到江陵去。还望在你舅舅面前,先替我打点试探一二……” 周继戎也算是见多识广,但也完全没想到阎素有求于他的是这么桩码事。他虽然曾在兄长面前口品声声要找个男人凑合算了,当时也仅是说说而已,并没有真往心里去。这时眼见着了活的想要这般比翼双飞的,脸上虽然勉强不动声色,但心里一片惊涛骇浪在所难免。 他对这人模狗样站在自己面前的东西简直无言之极了,心中怒而想到这话你不好开口难道老子就好开口么。想老子第一次去见亲舅舅,一见面就和他说什么呢,说唉呀我舅,你干儿子看上个男人准备长相厮守,他不敢和你张口让老子来传个话。老子这是疯了傻了么?这是想要把我亲舅给气死回头再让哥哥把自己抽死算了么? 他一方面觉得这阎素真不是个东西,恨不得立即撸袖子替舅舅把这不是东西的玩意给扁成个肉饼算了,一方而又想着听那钱总管的意思,这笔礼品还不轻,反正看他那王八吃称砣的找抽劲儿,自己不说他早晚也会去开这个口,这钱不拿白不拿,这两相权衡当真是天人交战难以取舍。 这不是东西的阎素还认真地请求道:“大宝儿弟弟,这就是一句话的事,帮个忙!” 周继戎满腔怒火滋滋地最终化为一个字,周继戎愤愤道:“操!” 第66章 第67章 第68章 第69章 第70章 第71章 他逃也似的从屋子里出来,直到拐过院墙感受不到白庭玉目送着他的视线,周继戎方才能够长出了一口大气。 他只觉得这一晚上阎素的事都已经快要愁死他了。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小白来让他头疼。 唉,小白!周继戎不无忧伤地想,小白那么体贴周到的一个人,善解人意包容大度,从来都是他将别人照应得妥妥贴贴,不需要别人替他操半点心。谁知道原来是不呜则已一呜惊人,小白竟然有让他为难到死的这么一天。 他觉得自己也是运道背,就那么一手数个过来的亲戚,和数目也有限的发小同伴,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省心,这日子水深火热得简直快没法活了。 周继戎一整天多半是冷着张漂漂亮亮的脸,但若是和相熟的人在一起,其实他还颇有点儿话唠的潜质。今天为着阎素的那点儿破事让他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寻人诉说,小白体贴温柔善解人意,本来无疑是最好的听众,可周继戎被自己方才的领悟给吓了一大跳,觉得自己暂时是没法装作混然无事地和小白胡聊乱侃了。 他不好得去寻阎焕火上浇油,只能拿方真凑合着滥竽充数,将今天在程越那儿开的眼界描眉画眼地给方真说了一气。 只是他嘴上说着阎素程越如何如何,却似乎总有白庭玉一双忧虑而专注的温柔眼睛在眼前晃动,时不时就难免有点心不在焉的,偶尔有那么一两句话便颠三倒四起来。 方真正听得津津有味,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前言不搭后语,终于忍不住责问道:“小侯爷,到底是谁把谁打了?你怎么一会说程大庄主打人打得狠?一会又是阎大哥打人的?都不一样!” 周继戎道:“打人的当然是程大庄主。老子说了是阎素打人么?那一定是你听错了。不过他们这么打来打去,谁把谁打了也是早晚的事……”说到这儿醒悟过来,往方真脑袋上拍了一记,怒道:“老子这儿说正经事,你没看老子正愁着呢!你小子难道是当故事听的?你倒是来说说,这烂摊子该怎么料理?” 方真缩了缩脖子,抿着嘴腼腆地笑一笑,装乖卖傻地不作声。他隐约觉得今天的周继戎和平时有点儿不太一样,至于是那儿古怪他却又说不上来。他也不敢说自己就是把周继戎说的这事当故事听,平时有时未辰卓问老蒋一干人在,出主意这种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他只要照着吩咐做事就好。 偏偏这时那些满肚坏水满脑馊主意的家伙一个都不在跟前,方真突如其来地被委与重任,弄宠若惊之下只好努力作深思状拼命地绞尽脑汁。主张他是没有的,想来想去倒是记起不是还有白庭玉也在这儿么。 当下他用眼前一亮的欣喜道:“我想到了。小侯爷,这件事你怎么不去找小白商量商量?” 周继戎还以为他莫非今天难得地出息起来,真有什么主意,正想凑合着听听,突然听他提到小白,眼角便是一阵跳动。 他忍了又忍,最终为着掩饰自己那点没由来的心虚,一声不吭地往方真脑门上又拍了一下,这才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怒道:“找个屁!老子怎么就不能找你商量?老子今天就要和你商量!平时又不见你比别人少吃两碗饭?凭什么一遇到事情你脑子里全变成豆渣了?哪儿来那么多推三阻四的废话?快想!老子就坐在这儿等着你想!想不出来你就别睡觉了!” 方真如何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论打架他或许不比别人差,可说到动脑子他似乎天生少长了一根名为奸诈狡猾的弦。他心里委委屈屈地想着,还说什么程大庄主六亲不认喜怒无常得令人发指,想揍人就捧人。小侯爷你这翻脸不认人的地步也快和程大庄主差不多了。 当然这番话他识相地没有问周继戎,也不敢提他家主子今天炸毛炸得莫名其妙,跟个叫人给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他捂着头委委屈屈地道:“别打啦,再打就笨了。我接着想就是了……” “你本来就笨!老子打你是为你好,你说你这么半点心也不长的,以后出去叫人卖了还给人银子怎么办!”周继戎强词夺理道,他心里堵着一团不知从何解起的线结,这般焦躁不安的滋味实在让他无所适从,多少有点儿迁怒到方真头上。横竖他那狗脾气是老子不痛快了就见不得别人痛快,于是跟条恶狗的对着方真虎视眈眈,预备着也要给方真找点儿不自在。 方真被他盯得后背发毛,偏偏把眼睛眉毛皱得快打结也没想出办法来,眼看周继戎就要按捺不住动手,连忙哼哼唧唧地道:“这个,小侯爷,船到桥头自然直,阎家大哥他都一把年纪了,实在用不着你来替他操心,随他爱咋样咋样去,真要被程大庄主揍得受不了,他自己长着腿,当然会跑……” 周继戎问得虽是阎素的事,却忍不住总往白庭玉身上想,方真这话倒算是歪打正着了一部分。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忐忑不安地想着,小白这船也不知道歪到什么地儿去了,等到了桥头真还能他自己再直回来么,这桥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到。至于揍到他受不了自己跑了这条路,这么多年他作威作福作死作活都没能把小白给作跑,到如今白庭玉远比少年时心思坚定果决,这招更是没什么用了,而且知道了小白心意真挚,再要他寻衅找岔毫无理由地对这样一个人动手,他是心黑手狠却又不是彻底没良心,还真有那么点儿下不去手。 周继戎一会儿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这话有理,一会儿又觉得放着不管这法子实在不靠谱,忽忧忽喜地变幻了好几个喜怒无常的脸色,最后愁眉苦脸地叹着气对方真道:“小真,你是不知道,就怕有些人一把年纪全活到了狗身上,偏要犯起糊涂来,谁也没辙!阎素是学剑的,他们讲究什么人剑合一,这练着练着就合成了贱人,可小白明明没练剑……” 方真一脸懵懂地听他发牢骚,听得是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偏偏不该他听的他听见了,打断了周继戎的长篇大论,好奇问道:“这里有小白的什么事?” 周继戎恼羞成怒,欲盖弥张地跳起来道:“谁说小白了?有他什么事?你耳朵有毛病了么,你就不能学着长聪明点!年纪本来就不大,也学着他们再活到狗身上去可怎么办……唉哟愁死老子啦!” 方真无辜之极地被殃及池鱼,摸头不着脑地听着他家主子扒拉扒拉地对着自己莫名其妙地数落了一番,感觉他家小候爷今次炸毛非同凡响,仅凭自己是没那个本事给顺得过来了。 莫名炸毛的小候爷其实心里苦,自觉对着个木愣子加二百五的方真简直没法和他说人话,对牛弹琴好生可恨。于是跳完脚骂完人之后,咔嚓咔嚓地炸着一身毛气冲冲地再次甩门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了各位,我忘记了这章在存稿箱里放着,所以发重了一章,大家先不要点下一章,是同样的。 点了的也不要紧,我明天或者后天替换过来, 今天坐车跑了一天,扑床去了,晚安。 第72章 他逃也似的从屋子里出来,直到拐过院墙感受不到白庭玉目送着他的视线,周继戎方才能够长出了一口大气。 他只觉得这一晚上阎素的事都已经快要愁死他了。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小白来让他头疼。 唉,小白!周继戎不无忧伤地想,小白那么体贴周到的一个人,善解人意包容大度,从来都是他将别人照应得妥妥贴贴,不需要别人替他操半点心。谁知道原来是不呜则已一呜惊人,小白竟然有让他为难到死的这么一天。 他觉得自己也是运道背,就那么一手数个过来的亲戚,和数目也有限的发小同伴,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省心,这日子水深火热得简直快没法活了。 周继戎一整天多半是冷着张漂漂亮亮的脸,但若是和相熟的人在一起,其实他还颇有点儿话唠的潜质。今天为着阎素的那点儿破事让他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寻人诉说,小白体贴温柔善解人意,本来无疑是最好的听众,可周继戎被自己方才的领悟给吓了一大跳,觉得自己暂时是没法装作混然无事地和小白胡聊乱侃了。 他不好得去寻阎焕火上浇油,只能拿方真凑合着滥竽充数,将今天在程越那儿开的眼界描眉画眼地给方真说了一气。 只是他嘴上说着阎素程越如何如何,却似乎总有白庭玉一双忧虑而专注的温柔眼睛在眼前晃动,时不时就难免有点心不在焉的,偶尔有那么一两句话便颠三倒四起来。 方真正听得津津有味,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前言不搭后语,终于忍不住责问道:“小侯爷,到底是谁把谁打了?你怎么一会说程大庄主打人打得狠?一会又是阎大哥打人的?都不一样!” 周继戎道:“打人的当然是程大庄主。老子说了是阎素打人么?那一定是你听错了。不过他们这么打来打去,谁把谁打了也是早晚的事……”说到这儿醒悟过来,往方真脑袋上拍了一记,怒道:“老子这儿说正经事,你没看老子正愁着呢!你小子难道是当故事听的?你倒是来说说,这烂摊子该怎么料理?” 方真缩了缩脖子,抿着嘴腼腆地笑一笑,装乖卖傻地不作声。他隐约觉得今天的周继戎和平时有点儿不太一样,至于是那儿古怪他却又说不上来。他也不敢说自己就是把周继戎说的这事当故事听,平时有时未辰卓问老蒋一干人在,出主意这种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他只要照着吩咐做事就好。 偏偏这时那些满肚坏水满脑馊主意的家伙一个都不在跟前,方真突如其来地被委与重任,弄宠若惊之下只好努力作深思状拼命地绞尽脑汁。主张他是没有的,想来想去倒是记起不是还有白庭玉也在这儿么。 当下他用眼前一亮的欣喜道:“我想到了。小侯爷,这件事你怎么不去找小白商量商量?” 周继戎还以为他莫非今天难得地出息起来,真有什么主意,正想凑合着听听,突然听他提到小白,眼角便是一阵跳动。 他忍了又忍,最终为着掩饰自己那点没由来的心虚,一声不吭地往方真脑门上又拍了一下,这才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怒道:“找个屁!老子怎么就不能找你商量?老子今天就要和你商量!平时又不见你比别人少吃两碗饭?凭什么一遇到事情你脑子里全变成豆渣了?哪儿来那么多推三阻四的废话?快想!老子就坐在这儿等着你想!想不出来你就别睡觉了!” 方真如何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论打架他或许不比别人差,可说到动脑子他似乎天生少长了一根名为奸诈狡猾的弦。他心里委委屈屈地想着,还说什么程大庄主六亲不认喜怒无常得令人发指,想揍人就捧人。小侯爷你这翻脸不认人的地步也快和程大庄主差不多了。 当然这番话他识相地没有问周继戎,也不敢提他家主子今天炸毛炸得莫名其妙,跟个叫人给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他捂着头委委屈屈地道:“别打啦,再打就笨了。我接着想就是了……” “你本来就笨!老子打你是为你好,你说你这么半点心也不长的,以后出去叫人卖了还给人银子怎么办!”周继戎强词夺理道,他心里堵着一团不知从何解起的线结,这般焦躁不安的滋味实在让他无所适从,多少有点儿迁怒到方真头上。横竖他那狗脾气是老子不痛快了就见不得别人痛快,于是跟条恶狗的对着方真虎视眈眈,预备着也要给方真找点儿不自在。 方真被他盯得后背发毛,偏偏把眼睛眉毛皱得快打结也没想出办法来,眼看周继戎就要按捺不住动手,连忙哼哼唧唧地道:“这个,小侯爷,船到桥头自然直,阎家大哥他都一把年纪了,实在用不着你来替他操心,随他爱咋样咋样去,真要被程大庄主揍得受不了,他自己长着腿,当然会跑……” 周继戎问得虽是阎素的事,却忍不住总往白庭玉身上想,方真这话倒算是歪打正着了一部分。 ……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忐忑不安地想着,小白这船也不知道歪到什么地儿去了,等到了桥头真还能他自己再直回来么,这桥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到。至于揍到他受不了自己跑了这条路,这么多年他作威作福作死作活都没能把小白给作跑,到如今白庭玉远比少年时心思坚定果决,这招更是没什么用了,而且知道了小白心意真挚,再要他寻衅找岔毫无理由地对这样一个人动手,他是心黑手狠却又不是彻底没良心,还真有那么点儿下不去手。 周继戎一会儿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这话有理,一会儿又觉得放着不管这法子实在不靠谱,忽忧忽喜地变幻了好几个喜怒无常的脸色,最后愁眉苦脸地叹着气对方真道:“小真,你是不知道,就怕有些人一把年纪全活到了狗身上,偏要犯起糊涂来,谁也没辙!阎素是学剑的,他们讲究什么人剑合一,这练着练着就合成了贱人,可小白明明没练剑……” 方真一脸懵懂地听他发牢骚,听得是一头雾水不明就里,偏偏不该他听的他听见了,打断了周继戎的长篇大论,好奇问道:“这里有小白的什么事?” 周继戎恼羞成怒,欲盖弥张地跳起来道:“谁说小白了?有他什么事?你耳朵有毛病了么,你就不能学着长聪明点!年纪本来就不大,也学着他们再活到狗身上去可怎么办……唉哟愁死老子啦!” 方真无辜之极地被殃及池鱼,摸头不着脑地听着他家主子扒拉扒拉地对着自己莫名其妙地数落了一番,感觉他家小候爷今次炸毛非同凡响,仅凭自己是没那个本事给顺得过来了。 莫名炸毛的小候爷其实心里苦,自觉对着个木愣子加二百五的方真简直没法和他说人话,对牛弹琴好生可恨。于是跳完脚骂完人之后,咔嚓咔嚓地炸着一身毛气冲冲地再次甩门走了。 第73章 这顿饭吃到亥初时分,阎焕说要巡营,先行告退出去。 周继戎出门在外,倒也颇为自持,不敢再陪着袁老将军喝到醉,急忙借口说也想跟着去看看,追在阎焕身后一路出去。 因着方才的事,阎焕沉着脸不太想理睬这团名为小王爷的玩意儿,也不管他要不要跟上来,埋着头在前边一路地走。 周继戎跟着他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道:“阎焕哥哥,你走、走那么快干什么,走慢点儿等、等等老子!” 阎焕装作没听见,还不动声色地加快了一些脚步,着实指望他跟不上就自己转回去了。 可周继戎却是个脸皮厚的,索性小跑了两步追了上来,抱住他胳膊道:“阎焕哥哥,老子走不动了,咱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巡什么营,你原本归期不定,今天才刚回来,怎么会这么巧就到你轮值,你当老子不知道么?你巡营,那他们是干什么的?”说着话抬手指着远处刚刚过去的校尉一行人。 阎焕今天确实不当值,只是他外出这几日,总要在营里亲自看一遍才放心。他也不和周继戎争辩,更觉得他抱着自己手臂这架式不太好看,不远处守着营中菁火的士兵对着这儿探头探脑,若不是他平时为人严肃,规矩极严,只怕都要过来打听了。 阎焕无可奈何,只得耐着性子道:“如此,小王爷,你先放手,我带你到旁边去坐。” 周继戎隐约只觉得眼下这般情形十分眼熟,从前只要他说一句走不动,似乎就有人好言好语地哄着他,将他背回去。 他于是突如其来的怔忡,放开了阎焕的手臂,改为往他肩膀上一挂,理所当然地道:“老子是真走不动了,随便你怎么着,想个法子把老子弄走吧!” 阎焕不知道他这是要人背又不肯直言,当然两人之间的熟悉程度也没到那个地步。左右看了看,只好先将他拎到最近的箐火旁边坐着,一又去边叫过一名巡逻的小兵,让他去弄碗茶水过来。 虽然已是初春时分,但夜里还是会有寒露降下,周继戎被他弄到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上坐着,也没有人怕他着了凉而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他垫着坐,被那石头的寒气冻得一个激凌,本来就是借酒意兴风作浪,又不是真醉了,被这么一冻,仅有的一点醉意也烟消云散。 他心里一边埋怨着冻死老子了,一边无端生出两分惆怅,抱着膝发了会儿呆,又扭头看了看袁将军的营帐,从这儿看去,只能看见营门口风灯昏黄的光芒在夜色中摇摇晃晃,袁将军难得有今日这般高兴,借着酒兴放声高歌一曲,然而等夜风断断续续地卷着他的声音悠悠地打着转飘过来,听起来别有一番悲壮苍凉。 壮志未酬,却已英雄迟暮。 阎焕交代完小兵,走过来照看周继戎,见他在石上坐直了身子,眼神清亮凌厉,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他一时正经起来的时候,气质便为之一变,仿佛出鞘的刀剑,平空多了一股无匹的锐气。 阎焕促不及防,竟被他无形中的气势迫得微微一窒,本要问他是否还好的话语便忘了出口,随着他侧耳听了听隐隐约约的歌声,再看着他微皱的眉锋,莫名地生出些凝重与敬畏。 周继戎看到他走过来,侧过头正要说话,先出口的却是一声‘哈啾’。 阎焕与他面面相觑,看着周继戎粗鲁地扯过袖子去揉鼻头,顿时觉得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小王爷只是自己错觉,前后反差如此之大,简直要令人无所适从。一时也无话可说,盯了周继戎半晌,看他模样委实觉得可乐,却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周继戎自己也没觉得打个喷嚏有什么大不了,身后黑暗里却有人忍不住。 周继戎只觉得身后有人走近,接着身上一暖,肩头已经披上了一件厚厚的衣服。有人低声道:“天寒露重,王爷小心着凉。” 周继戎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仰起脸刚刚要给他个笑脸,突然又记起自己得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好早早断了他的一腔妄念。只得又硬生生地将上扬的嘴角扯了下来,木着脸干巴巴地道:“是你。” 白庭玉微微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我见小候爷又久久不归,于是替你拿件衣服过来。”实则他方才跟在周继戎后面就出了帐来,一直远远跟着。 周继戎也猜他其实是早就跟在后面的。他倒是想过把衣服往地上一摔,借题发挥地责怪白庭玉偷听他和阎焕说话,可那衣服披在身上实在暖和,他有些舍不得,到底没有发作得起来,反而裹紧了衣服站了起来。他思来想去告诉自己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于是心安理得大大咧咧地道:“老子走不动啦,阎焕哥哥倒是省事儿,把老子丢在这儿吹冷风就算完!你来得正好,背老子回去!” 阎焕那里知道他的走不动是这个意思,无端端地受了一番指责,正自无语。一旁白庭玉却当真顺从地府身将他背了起来,又对着阎焕客客气气地点头道:“有劳阎将军照顾我家小候爷。” 阎焕听得出他平淡口气下的不满。眉头微微一皱,那边周继戎懒洋洋地趴在白庭玉背上,眉开眼笑地朝着阎焕挥了挥手:“老子回去啦!你巡营去吧!去吧去吧!” 阎焕虽然心中隐约明白他与白庭玉如此亲近大违今上的用意,实在是极为不妥,但看他笑得眉眼舒畅,不知怎地就有点不忍多说什么,这么一迟疑的工夫,也就失去说话的机会了。 阎焕皱着眉头,心想比较起来自己反而是个外人,再者当着白庭玉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等明日私下里再寻个机会,提醒周继戎一二。只是想到那人四六不通的性情和装聋作哑的本事,这差事委实想一想就令人望而生畏。 这边周继戎伏在白庭玉背上,倒是沉默了好一会儿不出声。 白庭玉怕他睡着了着凉,轻声道:“候爷可别睡,一会儿就到了。” 周继戎半晌才嗯了一声。他倒不是真要睡,只是突然想到白庭玉这般体贴周到,日后却是要对着别人好去了,虽然知道理所应当,心里却总不太是滋味,但他隐约也明白这是单纯的舍不得便宜了别人的心理在做怪,并非自己有什么想法。 他很是纠结了一会,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从小白背上跳下来,拍着他的肩道:“小白,你年纪也不小,也该让你爹留意着给你说门亲事了。再不然,老子亲自替你挑一个?你这样好脾气的一个人,总得挑个温顺体贴的姑娘,别娶了个母老虎回来,以后叫她骑你头上……”他觉查到小白的肩膀微微地一僵,但开了口总要把话说完,只得继续扯下去道:“……不过她要实在欺负你了,老子替你揍她,老子可没有你们那种不打女人的破讲究……” 白庭玉转过头来望着他。 他神色间倒还算平静,周继戎不知为何就心虚起来,强词夺理地道:“你干嘛这样看着老子!难道老子说错了么?” 白庭玉沉默了片刻,也不答他的话,只是道:“给小候爷准备的营帐就在前面,小候爷自己回去吧,早点休息,”说罢匆匆转身就走了。 周继戎还是第一次被他这样晾着,没有周到地把自己送回帐中铺好床烘好被子倒好热水准备好宵夜再叮嘱两句,硬是愣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干站了一会,觉得自己甚是没趣,心里酸溜溜地想,这还没娶媳妇呢,就这么对老子了,老子都冻着了打喷嚏了,他居然连问都没问一句!果然是、果然是……他果然是了半天,到底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词来,有心想骂一声操来壮一壮气势,再一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于是嘴里干巴巴地也出不了声了。 然而再一转念,又觉得白庭玉也没说什么,这成亲的事他到底是答应了呢还是没答应呢?老子到底要替他挑媳妇呢还是不用替他挑媳妇呢? 第74章 第75章 第76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杀人了!” 他那一嗓子实在是嗷得惊慌失措,周继戎看他刚才还一付自视甚高的模样,没料到胆子竟这般小,对着这等怂人抖威风也没多大意思,他即将脱口而出的种种强词夺理只能又默默地咽了回去,一时憋得好不难受。怔了片刻才悻悻道:“你瞎眼了么?谁杀人了?杀谁了?不过是同你闹着玩,不小心手滑了一下,不就擦破点儿皮么!这么点点儿伤,你好意思跟死了亲爹似的么……等等,你还看着老子做什么?别是想让老子赔你衣服和药费吧?” 说到这儿,周继戎便条件反射地警惕起来,将两道秀气的眉头皱出一分杀气腾腾的味道。 能给人做亲随的要惯会杳颜观色见风似舵,这人又不傻,虽想讨主子欢心,可也犯不着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他看周继戎只差把杀人灭口的心思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如何敢应承这话。看他眼风扫过来,一个激灵连忙低头讪笑道:“没……既然是玩闹,自然不用赔,不用不用……” 一边说着一边退了两步,猫着腰小跑回他主子身边去了。 周继戎对他如此上道还算满意,因此也不在意慷他人之慨地做个顺水人情:“……阎焕哥哥,一会你让人拿个药给他。” 阎焕在一旁冷眼旁观,一直没有作声。这时应承了一句,转头吩咐一旁的小卒去请军中大夫。再转向畏畏缩缩躲在他身边的人,眉头不同得微微皱起,不过口气里倒听不出什么,仍客客气气地道:“袁将军还在等,诸位随我来。” 周继戎这边也是掉头就走,待回到帐中,周继戎转念一想,打发方真道:“小真,老袁棍那儿来了一拨人,你过去附近转一转,看看都是什么玩意儿,来干什么的。” 看着方真一溜烟地出去了,周继戎这才回过头来看向白庭玉,左右打量了一番道:“小白,你倒是脾气见长嘛!其实那人也就是个听令行事的奴才,背后还有主子。你踹他一脚也就够了,拿刀吓唬他没多大意思!” 白庭玉沉默了片刻方才道:“平时总有卓问他们抢在前面替你出头,轮不到我来动手。如今谁也不在,阎大人在场却两不相帮……我人在这儿,就不能看着你受人欺辱。” 周继戎遇到过的人形形色色,动辄操猫骂娘的跋扈子弟也见得不少,相较起来,今天这一行人也就是自视清高,话里话外透出股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来,话虽然不太客气,却也没有污言秽言,比起真正的流氓恶霸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周继戎是性情暴躁,可他脾气不好的表现通常是收拾得对方哭爹叫娘,却不见得什么人撩拨两句就能惹得他大动肝火,有人欠揍他便成全对方,痛痛快快地往死里揍,于他本人虽然嘴上骂骂咧咧,心里却是轻易不动气的。否则以他惹事的能耐,早已经气也气死了。 这时听白庭玉这样说,他心道不就是一群无知纨绔嚣张了一点,算得个屁的欺辱,不疼不痒也不少块肉,没瞧见方才他见到几滴血就一付熊样,老子要在这时和他针尖麦芒地斤斤计较老子还嫌掉价呢。大不了背底里把人弄出来蒙头一通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如此才是上上之举。 他正要开口反驳,不经意间却和白庭玉看了个对眼,对方眼神郁郁,黑沉沉地看着自己,竟是执拗坚持得很。 周继戎微微一悸,居然就有些忘词了。过得片刻方才讪讪地笑一笑,干巴巴地道:“吓唬了就吓唬了,活该他倒霉!”周继戎意外地就懂了对方晦涩又隐密的挂怀,他觉得实在无法回报小白这般关心,简直头都大了一圈,他转开头不去看小白,努力不去想这破事,东扯西拉地岔开了话题。 白庭玉这日话有些少,基本上就是默默听着,不到非开口不可的时候就不说话。纵然是周继戎能说会道一人能顶俩,没人答话也能自己把话圆回来,可时间稍稍一长也觉得无趣又古怪。 好在瞧见这时方真悄悄地溜回来了,周继戎松了一口气,难得地觉得方真这没怎么长脑子的小二愣子这般可爱,连忙迎上去道:“都打听到些什么?那些人是谁?来干什么的?” 方真道:“我借口去找东西,在帐外听到阎焕称那人小世子,那人是来送请柬的,二月十六,给他家老夫人过寿。” 这地方能称世子的的也就有个靖国公世子,可是如今七十有五的靖国公老而弥坚,大有千年乌龟万年王八地活下去的架势,只有委屈了他儿子就连孙子都抱上了,却还是只能做个世子。 靖国公世子怎么也得有五十开外的年纪,这得他娘的多驻颜有术才能和来人的相貌对得上号。 周继戎今天有点儿心不在焉,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这人的世子头衔前面还加了个‘小’,愣了一愣不由得失笑,啐了一声道:“他爹都还是世子呢,他算那门子的世子,什么时候请封的,真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靖国公子女不少,但到了靖国公世子膝下只有一根独苗,旁人表示恭敬,便也称一句‘小世子’,至于不妥当之处,大伙都心照不宣罢了。 周继戎也就是随口一句,没有揪着不放的意思,又好奇道:“老子记得他家那老头子原配夫人早死了,其余的小妾可有不少,算是那门子夫人?再说了他一个小妾过生日,兴师动众地请袁将军干什么。除了袁将军还请了谁?还是只请袁将军?这难不成是他夫人和这老袁棍有交情不成!这得是什么交情?嘻嘻嘻……” 方真自然不知,摸了摸脑袋道:“他们后来也没说这些,我就回来了,要不,我再去听听?” 他拨脚要走,却被白庭玉伸手拦住了:“他们便是有什么话,这会儿也该说完了。总不会等着你再回头偷听。”见周继戎说得不着边调,好歹那是个成名已久的先辈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苦笑着温言提醒道:“小侯爷,慎言。” 周继戎听他这么说,也便意犹未尽地住了口,他现在不太敢和白庭玉对着干,倒也不是害怕,就是总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却又不好得表现出来。 白庭玉也没注意到他心里的心法。真正遇到事情,他便把那些怅惘失落全抛开,开始分条柝缕地斟酌起来:“过寿只怕是借口,既然邀到袁将军,又是小世子亲自前来以示郑重,所图总不会是为了寻常小事,也不知这背后做主的,是靖国公还是世子。” 周继戎听他也学着人称呼小世子,心里颇为不快,可转念想到方才那番尴尬犹在眼前,也不好得像平时一样嗔怒闹腾起来不许他叫。想了想迁怒旁人道:“这有什么?老子过会去问老袁棍。要是连他也不知道,等夜了老子去把那什么柿子拿口袋套来。一人一脚踹到他说为止。有一点点不老实,看老子不把他揍成柿子饼柿子酱!” 他心思说直接了单也直接了单,说诡变也诡变,比如此时这般九曲十八弯的转折变化,白庭玉就怎么料想不到。好在他平时也是这么粗暴凶残的,倒没显出格外的不同来。白庭玉平时听得惯了,这时也就笑一笑,并不格外地在意。 他话刚刚说完,帐外就有人过来,道是袁将军有话,靖国公的孙子到了营中,请问小侯爷有没有兴致见一见。若是要见,便让对方过来。 周继戎方才已经见过了对方,其过程并不怎么愉快。这时若是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想来少了不要做小伏低地赔礼道歉。他爱慎分明,但向来不喜欢与势压人那一套,处理恩怨的方法也黑白分明,喜欢的便黏过去亲近,厌恶的便暴力解决踹到一边。他年纪渐长有了底气,心眼还是小的脾气仍是大的,但已经不像小时侯那般不依不饶斤斤计较,一旦觉得已经揍回本来,寻常的冲突也便不放在心上了。像刘经宇那样被他长久以来时时惦记收拾的,只能说是时运不济。 这时也不耐烦那一道,摆手道:“见个屁!” 袁将军显然会做人,他这里不乐意,对方也就没有过来打扰。倒是晌午时安置了来人之后,袁将军亲自过来了一趟。 第77章 第78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要不,咱们让姓刘的替咱们出这银子?” 刘经宇当日摊上‘神医’,险些被讹得卖了大宝儿弟弟的马才得以脱身,那神医或许只是个乡野郎中,不过他所用的接骨的药草倒是好使。刘经宇这时已经拄着根棍子满军营地溜哒。他自打摔断了腿,倒也有点豁出去了的架势,破罐子破摔地对周继戎似乎也不像从前那般怕得厉害了。 不过他毕竟是伤筋动骨,这些周继戎要去泔潼,还说不定到时是个什么架势呢,就没把他算上。刘经宇从方真那儿听闻了周继戎要他出贺礼的事,拄了棍子气喘吁吁地过来,把棍子一丢两手一张,哼哼唧唧道:“大宝儿弟弟,我还欠着你不少债没钱还呢。你来搜你来搜,看能不能搜出个铜板来?搜出来了我跟你姓周去!再说了,你去祝寿都没把我算上,好意思叫我替你出钱么?” 周继戎把他搜刮了一路,他身上衣兜底破了几个洞这事恐怕都要比刘经宇本人还要清楚,也知道这笔钱是别想从他身上柞出来了,木着脸道:“滚蛋!你长得这么难看,还当老子很乐意搜你的身么?” 他把刘经宇直当空气一般地无视掉,又转头与白庭玉商量:“要不,还有李皖和?”担这提议又被他自己否认了:“李皖和家里管得严,每个月能有多少花用都是有数的,跟咱们也算是自己人了,咱们不能坑他。” 剩下的方真等自己的手下,周继戎再钱串子也不能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阎焕在他心目中即是自己人又是兄长一般,周继戎也不好意思向他伸手,至于袁老将军,那人一生清廉,周继戎嘴上说得花花的,心里什么都有数,要从他身上掏银子什么的,周继戎也下不去手。 如此这般,他有点想念起阎焕兄长的那位出手大方的程大庄主来了。 程大庄主远在他方,乃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周继戎琢磨了一圈,最后不得不沮丧地发现这次还真得自己放一回血,难免心疼不已。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道:“小白,要不老子写付寿联去算了?买把白扇来题几个字送去?老子的字又不难看,应该还是能拿得出手的吧?” 他虽然很早就抛开了笔墨不爱读书,不过人却是打小聪慧过目不忘的,那一手字更是兄长日日盯着哄着练出来的,铁画银钩要风骨有风骨要神韵有神韵。他又少有笔墨流落在外,这字倒也称得上贵重。 不过白庭玉想像一番有人‘吧嗒’一下展开有他题字的扇子的情形,私心里也有点儿不太乐意。于是道:“这也太轻浮了,不好。”想了想道:“我记得从程大庄主送你的礼物里头,有几幅画……” 话还没有说完,周继戎先不干了:“那是阎素哥哥他们两口子送老子的东西,老子的见面礼和多少年的压岁钱都在里头,到了老子手里就是老子的!休想叫老子再拿出来送人,老子跟那谁又不熟!” 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他从前虽然把银子攥得紧,可那也只是帐目上要支使大额银子动用大额财物需得他点头,周继戎也干不出每晚亲自数银子的勾当,具体的银两财物自然有人负责管理。从前多半是时未辰替他管着东西,但时未辰去了江陵,于是周继戎随阎焕来营中的时候,随手就将收来的一票厚礼都交给了白庭玉保管。 如今东西都在白庭玉手上,周继戎有点担心他会背着自己偷偷拿点什么去磅礼,先急眼了,气急败坏道:“……咱们寒州还有多少张嘴等着吃饭呢!你别跟个败家娘们似的拿老子的东西去作人情!老子的东西你一样都不准动!” 白庭玉忙哄他道:“好好,不动不动。我只是想里头有几张字画是前人真迹,想取出来临摹几张。”周继戎这才放下心来。 刘经宇作为外人被周继戎晾在一边,听着周继戎拉着白庭玉咱们咱们地商量了半天,总觉得眼前这画面有着说不出的古怪感觉,不过不必往自己负债累累的钱袋子上雪上加霜,终归是件好事。 刘经宇早先是被白庭玉绑过,可后来接触得多了,觉得周继戎身边那一干待卫全是胆大包天没规没矩的玩意儿,只有这白庭玉像个温谦君子,两人又算是打小就认识的故旧,一番对比之下,他对白庭玉倒是没有什么恶感。因此只把那般异样放在心里,见周继戎不再来理会自己,于是讪讪地自己拣了方才丢在一边的棍子,准备眼不净为净地踱到别处去了。 他走开几步,像是猛地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看向两人,周继戎正低头回想着那里头都有些什么容易造假的,没有留意到他。白庭玉倒是注意到了,倒也坦然,朝他笑了一笑,道:“刘公子慢走。” 这时刘经宇见他神然从容坦然,只当是自己多心,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扭头悄悄走了。 周继戎虽然知道白庭玉会些丹青之术,只是他自己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总觉得摆弄这些玩意又费银子又不能当饭吃,因此也就没怎么注意,白庭玉也从没在他面前显露过。 这时亲眼看着白庭玉动手,周继戎颇有点大开眼界的感觉。 说是临摹,可真正造假又要造得能以假乱真,那其中的工夫可一点儿也不比自己画一幅来得少。 纸笔营里倒是有现成的,不过颜料什么的就没了。 周继戎光听白庭玉讲了简单的步聚,就觉得这事挺麻烦,再加上要买种种材料,索性带着人从营里出来,住到附近的小县城里去。 这县城小得可怜,好在颜料什么的总算能凑够了七七八八,至于住的地方也方便,袁将军在这地方呆了十几年,几乎有了将来会老死此地的觉悟。他在这小城里置了个小小的院子,别的校尉也有在这县城中安家的,住的地方倒是不成问题。 周继戎看着白庭玉光是处理画轴纸张做旧就忙了两天,他则好奇地跟进跟出地围着白庭玉团团转。看了两天之后,一来是他越帮越忙,实在找不到自己能下手的地方,二来他对丹青一道的兴趣实在有限,也就决定了他在这门技法上天赋也有限,远远做不到他在武道上过目不忘触类旁通的境界。 起先的那股热乎劲很快散去,等到白庭玉真正动笔的时候,他已经证实自己插不上手,于是只剩老老实实地在一旁干看着的份。 不过他自己做不到,光看着白庭玉动手倒也有趣。 况且天气又好,白庭玉在院中石桌上画画,不忘给他铺了张竹席在阳阳光正好能晒到的走廊上,手边就摆着温得正好的茶水和点心,他吃一口芝麻饼,喝一口茶水,再看白庭玉画上两笔,院子边上有随行的士兵或闲谈或切磋,虽有他无事可做,居然也称得上舒适惬意得很。 第79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方真他们人呢?”一边凑过去往白庭玉身前的桌面上看了看。 桌子上倒不是之前还是半成品的“名家真迹”,而是另一幅草草画了几笔的写意水墨,寥寥的远山,近景则是个披着斗篷牵着马的背影。 白庭玉慌慌张张地要拦,周继戎却眼尖,已经瞧见了。 他‘哟’了一声,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张口便道:“这是画的老子?” 白庭玉平时也算镇定沉着,本来只需断然否认便呆,但他正是心思百结的时候,一时之间竟有些失了神,踌躇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周继戎接着又道:“你没事画老子干嘛?”他本是无心之言,但也因为不在意,语气里就有点淡漠和漫不经心。 白庭玉脸色微微泛白,半晌才挣出声音道:“没什么。” 周继戎听他声音不太对劲,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惴惴难安,竟有些可怜。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问错了话。偏他骂人时能花样白出推陈出新,要他温言软语地哄一哄人缓和一下气氛,却跟非要逼公鸡下蛋似的为难。 他在短短的一瞬间里拼命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个什么词措来。只好自认为十分机智地低头再去看画。可他脑子里终究是有些混乱,眼前似乎是方才白庭玉略略失望的神色,眼前这画就怎么也看不进去。 周绾戎虽然不喜好丹青,但他见多识广,好东西经手得多了,自认也是懂得点如何品鉴的。可这时就跟脑子被驴踢了似的,再次煞风景地逃口而出道:“你画老子就画老子!怎么也不肯好好画?老子的脸呢?没脸谁又怎么认得出是老子?”话刚说完他便明白过来自己又说了蠢话,一时懊恼得很,只好住口不语。 听得一旁白庭玉长出了一口气,似是缓过来神了,又是平常那个温润平和处处替人着想的小白了,他温和的声音仿佛还事着点儿笑意,轻轻道:“我心里记得你的脸。” 周继其低着头不说话,其实却是不知怎么的竟被他这句话堵得无从争辩。半晌悻悻道:“……只有老子一个人,也太无趣了!老子要热热闹闹的!你再把大家都画上去!现在就画,老时要画,阿卓要画,老蒋也要,方真,还有……你也要画上去……” 白庭玉不论他说什么都答应着好,等到他说出自己来,略略顿了一顿,依然道:“好……” 他百依百顺,当下就提笔在砚台中添了些墨色,又在旁边加上了其余人。 周继戎见画中渐渐填得满满当当的,把自己拥在当中,本来一张好端端意境高远出尘的画,在他的指挥下,成了人挨人人挤人的赶庙会似的。画里倒着实是热闹了,可因为最初画的那个是个背影,别人跟在他身后也就是乌压压一溜的影子,直看得人眼花。 这画本来是按他的意思添成如今这模样的,可周继戎看着看着,心里却又不痛快起来,心想道,这许多的人全都没露个脸,小白你难道也要一个个在心里记着脸不成?那岂不是会接得老子没有位置? 他脑子的结构大约与常人迥异,总是会冒出些千奇百怪的念头出来,周继戎自己也隐约知道这一点。此时他就觉得自己心里这想法十分古怪,嘴上也没说什么,想了想,抢过笔来,沾了墨挨个在人头上面写了名号,中间那个头上标了老子,马屁股上画了个包子的模样,别的人也挨个的标过去,最边上那个头上则画了个王八,王八背上一左一右地写了刘大两字。 他把好端端的一幅画毁成了狗都不理的破花意儿,还很是得意。 画完之后他自己端详了一会,觉得自己这番创举浅显易懂,叫人一看就明白,那王八更是画得又大又好,字也下了力气写得刚劲有力,很是显眼。美中不足是汤包屁股上的包子,画得不太形像,乍一看上去,挺像那什么来着…… 周继戎盯着看了一阵,忍不住嘻嘻嘻地自个笑起来。却仍觉得这样还是不满足,抬眼见白庭玉在一旁看着自己微笑。周继戎也不知道自己是那根筋没搭对,脱口而出道:“这个不算,你得给老子再画一幅!单独的!” 白庭玉微微一愣,不过在这些细枝未节的小事上顺从他却是习惯了的,点头应了一声好。他收起被周继戎涂坏的那幅画,虽然只是随手放在一旁,动作间却是小心翼翼的,又重新铺了一张上去。 做完这些,他才抬起头来,却看见周继戎皱着眉头摸着下巴偏着头看着自己,也不知心里都在想着些什么,心不在焉地道:“……你这样画……不能把老子画得漂亮了,又要像老子,还要长得和老子哥哥一样威武俊朗……” 他和他兄长虽然是同一个老子娘生养的,可两人长相一个肖父一个肖母,实在是背道而驰的两种长相。白庭玉纵然是一向对他百依百顺,可今天他这要求实在有些难度,一时没有作声。皱眉想了一会,最终还是一笑点阔大。 午时的阳光斜移,从满是新绿的枝头间洒下来,这时正好洒在白庭玉微垂着的侧脸和发梢上,竟显然得那个微笑越发的温柔恍惚起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周继戎却有些失神,仿佛那一瞬间听到了时光从两人之间悄悄流走的声音。他自诩是个粗人,这一刻却生出不刻有的文诌诌念头,觉得岁月静妤时光缠绵,心里说不出的宁静舒适。于是说完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半晌之后他才明白过来自己这要求自相矛盾,却有些舍不得打破眼前这宁静,对着白庭玉出了会儿神,这才转开话题讪讪道:“方真他们人呢?又偷懒跑到那儿去了!” 白庭玉道:“方才你睡着了,怕他们在院子里吵了你。让他们出去街上逛逛。” 周继戎哦了一声,突然又道:“今天晚上吃什么?” 他思维向来跳跃,说着这件事,常常下一句话就扯到风马牛不相干的另一件事上,白庭玉见怪不怪,只好脾气地问:“你想吃什么?” “鱼圆。”周继戎道:“老子去找方真,看看街上还有没有买鱼的。”他也不等白庭玉答话,跳起身就奔出院子外去。 方真回到半路,遇到他家主子,被一把圈住了脖子拽得转了半个圈。 只听他家主子木着一张看不出喜怒的脸,用难得一见的苦大仇深忧郁纠结心事重重的声音说着完全不相干的事:“今晚上想吃鱼圆,陪老子买鱼去!” 方真觉得他家主子这应该貌似是莫名其妙的又炸毛了。 第80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鱼呢?” 周继戎其实有点儿神游太虚,不过他这人心里有事时反而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般人也不太看得出来。他这时听白庭玉问话,方才如梦方醒。他反应倒是快,立即镇定自若地信口雌黄睁眼说瞎话:“哦,今天没见着卖鱼的。”他低头往自己手中看了看,又觉得这两把小青菜也不够自己一群人吃的,递给白庭玉的时候又道:“这个专给方真吃,老子看他这两天有点上火。” 白庭玉闻言便看了方真一眼,朝着他微微笑,没说什么就接过青菜进去了。 方真等白庭玉走开了,这才小声嘀咕道:“……我没上火……” 周继戎转过头来瞪他一眼。 方真也挺委屈:“路上明明有几个鱼摊,我还拽了你几次袖子来着,可都被小侯爷你甩开了,你理都不理地直直就走过去了……” 周继戎强词夺理道:“老子这不是没看见么……” 方真眨巴着眼,觉得甚是无言以对,他看着周继戎的脸色,又小心翼翼地道:“……小侯爷,你,你买菜的时候,还多给了钱……” 这下子周继戎算是被戳着了要害,他愣了一愣,不由得仔细回想了一番,似乎真是这样,但也不算是给错了的。他那时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往那白发苍苍的老妪手中大方地塞了一把铜钱,表示不用找了——这般作派实在和他平时的精打细算的为人处世大相庭径。 这在方真眼里看来是小侯爷的炸毛新姿势,只有他自己知道走神走成这样是为什么。不对,他自己也就是心烦意乱成一锅煮坏了的腊八粥,花花绿绿的黏糊成一团,他认为自家的小白不成亲不行,可是体贴周到成这样,不管是便宜了谁周继戎都觉得心里不对味,但不让人家成亲,他却也说不上个正儿八经的理由出来,而且小白还曾经有那个意思,他要暗中使绊子让小白一直就这么光棍下去,好像也不是人干的事。 理智和私心一份天人交战,最终也没分出个胜负来,这滋味谁尝谁知道,能愁死个人。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悲愤地一声长叹。 方真见他惆怅成这样,倒也算他有点儿为主子分忧的良心,讪讪地安慰他道:“小侯爷,不就是几个铜钱么,大不了,我给你?” 周继戎愤愤道:“你自己有钱么?你的钱不都攒在老子这里,那是留着今后给你娶媳妇的……” 本来前面还说得正言辞,后面却不知又是那儿戳着他什么地方,自己悻悻地住了口,闷头走回去了。 方真知道他不痛快,却又不知道到底那儿不痛快,只好老老实实地着脖子做人。 好在晚饭的时候阎焕来了。今上的密信到了营中,袁老将军看过之后,又让阎焕送过来。 他兄长的反应倒是和周继戎所料想的相差不几,信中提到匈奴的使臣议和之后又在京中逗留了几日,近日方才返程,依然还是取道泔潼,就在这几是,因此也就容他借寿宴之机在泔潼小住几日,对此加以留意,待匈奴使臣走后,立即起程前往江陵不得耽搁云云。至于劈头痛骂之类的,大约因为这信里还有给袁教参将军的旨意,不光是周继戎一个人看的,替他留着三分面子,信上只是略作申饬,大有留着日后算帐的意思。 周继戎可不管这些,反正现在没挨骂,他就当没这回事,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当天留阎焕吃了晚饭,商量着定下了行程。 原本袁将军也从不掺合靖国公的各种宴请集会,这次因为有周继戎一意孤行,如今又有了上意,于是让阎焕领一队人马走一趟泔潼,明里是代他道贺,实则负责周继戎这一路上的周全。 他们这一路走得十分顺当,等到了泔潼,便有那前几日见过的靖国公的孙子已经备好了别院等侯了多日,这位自打知道了周继戎的身份,后悔当日轻佻,难免惶惶多日,偏偏周继戎又放出话来不见他,他也不敢冒然去打扰。 如今周继戎到了泔潼,他便想要借着这机会一尽地主之谊。 周继戎这人虽然臭脾气,却分得清轻重,知道自己是在对方的地盘上,该收敛的时候也做得到十分收敛。他看这位‘小柿子’本来十分的不顺眼,可明面上也还表现得马马虎虎,倒不曾刻意和对方过不去。对方送来的礼他自然是照单全收,不过借口不愿太过招摇,不肯去住对方的院子。至于这位‘小柿子’自告奋勇要带他在泔潼游玩,也被他一口拒绝了。 这时离宴会之期还有几天,周继戎每日也就带了方真和阎焕两人上街去随意闲逛,看看泔潼的风土人情,一边也将其余人分散开来,三三两两地出去四下探查消息,他自己心里有些地方还在疙瘩着,这几日也都不动声色地尽量疏远了白庭玉一些。 他这两日出门也不带上白庭玉,假惺惺地只道是这么多年辛苦了他,就当是放他个小假,让他自己出去闲逛闲逛,这地方虽然也是边塞,比不得江南湖广一带,但比寒州却要是强上了多少,听说小姑娘小媳妇的也还是挺漂亮的,让小白顺道好好看看,搞不好还能在这地方就遇到了他未来的媳妇。 周继戎这最后一句是莫名其妙突然想起来的,尽管算不上是他自己的本心,却还是顺口说了,说完了都觉得自己说话时的微笑虚伪又牵强,假笑笑得脸酸。 他本来话一出口就有些担心白庭玉听了这话会有所失态,可对方听完之后只是一言不发,就跟没有听到似的朝他点了个头就走开了。周继戎见他连句推辞之言都没有,心里隐隐失落,不知怎地却又不高兴了,忍不住就要想这小白难道是原本就想去趁机看一看街上的大姑娘,所以老子这么一说,他正中下怀,这才一点儿表示都没有?这大街上随便抛头露面让男子看到的女人,就算长得漂亮,品性又那里能有什么好的! 他这时倒不去想这提议还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反而忿忿起来。 第81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小侯爷,我今天遇到了钱管家,被他留着在外面吃了晚饭,他代程大庄主向您问好。” 周继戎觉得钱总管一个半老头子,请小白吃个饭总不可能再叫个姑娘作陪什么的,可到底还是不放心,‘哦’了一声之后,踱过去装作不经意似的往白庭玉身边挨过去,暗地里使劲嗅了嗅,除了一丝淡淡酒气,确实没闻到什么脂粉味,于是放下心来,无端地就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问别的:“他就光嘴巴上问问好么?没有给老子带别的?” 白庭玉纵然熟知他的本性,但听他还要强装作问得漫不经心,忍不住还是有些想笑,他扶着门框缓了口气,轻声道:“程大庄子让人给你准备了几件新衣……虽然知道你在泔潼,却没想到能遇上,钱总管不会随时带在身边,改天自然会给你送过来……” 与程潜的大方程度,周继戎虽是随口一问,想来也不会落空。只是他却没有想到竟是衣物,其实平素给他送礼的人也不算少,但按时按季地惦记着给他做时节衣物的,也就只有身边几个细心的侍卫随从以及他哥和刘贵妃等寥寥几人,他平素也不太讲究穿着打扮,对这些并不怎么在意,这次来了泔潼,也只是随意带了几套替换的衣物,也没留意新旧就这般来了。这时被不算太熟的人这般细心地照顾到了,他反而有点难以适从。 周继戎不擅感激,半晌干巴巴地道:“诶呀,老子表嫂对老子还真不错!” 白庭玉微诧:“你表嫂?” 周继戎道:“……老子表嫂,唔,就是程潜,他和老子的阎素哥哥之前勾搭成奸了,不是老子的表嫂是什么?他和阎素哥哥还要老子帮着去舅舅那儿说情呢,要不然你以为他没事送老子那么厚的礼当真是钱多了给烧的么?不过这新衣服嘛,还是多亏他有心了……” 白庭玉轻轻‘哦’了一声。 周继戎说得顺口,猛然间想起来小白的心思和这位程大庄子也称得上是异曲同工,大约也是十分想给自己做媳妇的,只不过程大庄主那儿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自己这儿却不能让小白如愿,这时和他提这个,实在是有点不太妥当。 想到这里周继戎便急忙住了口不再往下说。他担心小白听了这话心里难过,一边偷眼去看了小白一眼。 这一看却吃了一惊。房间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并不十分明亮。他也没多在意,这时猛然间才发觉白庭玉的气色实在不太正常,脸上苍白得一丝血色也没有,竟像是得了场重病的人才会有的脸色,他额上也不知是方才淋的雨还是出的冷汗,细细密密的一层小水珠。 周继戎一愣,突然就觉得有些揪心,瞧着白庭玉一时忘了要说什么。还是白庭玉发觉他半天没出声,诧异地道:“小侯爷?” 周继戎回过神来,连忙拽着他要去灯下细看,越看越觉得他脸色不对,摸摸小白的手,也觉得凉得跟冰一样,不由得皱起眉头忧心忡忡道:“你生病了么?风寒?发烧?” 他自己没生过什么大病,也就是偶尔着凉什么的,一时想得起来的就是风寒这些小病,当下也忘了自己曾决定过要与小白保持距离的事,伸手就去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又摸了摸自己的,可惜他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实在比较不出自己与他到底谁的体温更高一些。只好道:“要不,小白你自己摸摸,看看到底发烧没有头晕么?” 白庭玉半晌才拉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额头上拉下来,勉强笑了笑,轻声道:“我没事……” 周继戎仅凭自己是看不出他到底生的什么病,不过他又不瞎,就白庭玉那难看得跟鬼似的脸色,要说没事谁能信。甩开小白的手就想往外走,一边道;“看你这样子就不像没事人!不行!我去问问阎焕哥哥他手底下带着军医没有,再不然,让方真去找个大夫来。”他情急之下,却是连老子也忘了说。 白庭玉听他提到阎焕,心下隐约就有些难爱。周继戎与阎焕相识不久,然而因为有他舅舅的那一层关系,已经熟捻得就跟相识了多年的老友似的。白庭玉知道这不能怪到阎焕头上,但在他坦然面对阎焕而心里没有一点点不自在的感觉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时他自然也不想去劳烦阎焕,至于出去找大夫什么的,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周继戎的身份摆在那里,纵然泔潼知道的人不多,但知道的毕竟也有那么几个,这客栈外头说不定也有什么人盯着,这么半夜冒雨出去请大夫的事,别人可不知道是给谁请的,只会平白猜测,无端地要生出不知多少事端。 而且他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知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并不想兴师动众地惊扰别人。 他看周继戎一付不依不饶的模样,只得以实想告,拉住他的苦笑道:“只是有些胃疼罢了,你不必担心。” 常年在外奔波打战的人,往往无法按时饮食,餐风露宿还在其次,饥一顿饱一顿也是常事,肠胃上有个毛病也是寻常。 周继戎却不记得他从前有这个毛病,再想起小白这次再见,脸色就一直不大好看,人也消瘦了许多。他虽然注意到了,却因为刻意要与小白保持着点距离,有心不去在意罢了,却没想到小白瘦下来并非全是心情纠结的原因,居然还是真病了。 他既后悔自己的漠视又十分的内疚,抿着嘴绷着脸一言不放地站在那里。 白庭玉跟了他这么些年,只要不是周继戎突如其来的那些惊世骇俗的念头,一般一两眼就大致就能看出他心里的想法。这时连忙出声道:“也没有多严重,这还是第一次不舒服,真的……” 周继戎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放屁!你当老子没长眼睛不会自己看么?你前几天就一直脸色不好,好像饭也没好好吃……”他想来想去,发现自己居然是想不起小白这几天是怎么吃饭的,说这话时不得不加一个好像上去,不由得既是心虚又是过意不去,外强中干地怒道:“就算老子没有顾得上问你,你自己不舒服,你自己长着嘴巴,又不是木头雕的泥巴塑的,不会说么?” 他虽然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其实十分忧虑,嘴里骂着人,手上却强硬地把还站着的白庭玉硬按回床上去坐着。他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子,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这时候该怎么照顾人,未了还得讪讪地来跟白庭玉这个病人讨主意:“你又不看军医,又不让方真去找大夫,那怎么办?你有药么?” 第82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你还笑!笑个屁笑!笑了就能不疼么!你到底有药没有?” 他要不是顾忌着白庭玉此时是个病人,看那样子几乎都想上前来抓着白庭玉狠狠摇晃一番了。 白庭玉只好收敛了笑容,坦然地摇了摇头道:“没有。”他看着周继戎张牙舞爪地生气却又小心翼翼的模样,隐约觉得有趣。既然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就不遮掩了,扶着桌边的桌沿缓缓弯下腰来,疲倦又艰涩地长长吁出一口气来,本想要抬手按在胃上,转眼见周继戎一脸紧张地在一旁眼巴巴看着自己,又将手放了下来,顿了顿出声安慰他道:“真的是第一次疼,从前都没有犯过,也就没准备什么药,不要紧的,忍一会儿就过去了……” 周继戎又不是没看见他的动作,既恼怒又不安,心里无端端堵成一团。他听小白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几分,就算想要发作也不忍心在这个时候闹腾了,只冷了脸悻悻道:“知道难受,你还去喝酒?” 小白吸着气,轻声轻气地对着他微微笑:“也没有喝多少……” 周继戎看他这样总觉得难受,想了想总算找到点儿事做,站起来就道:“你晚饭只怕也没有吃好,老子去看看厨房还有什么,你吃点儿东西,也许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泔潼地西南偏北,气候潮湿寒冷,当地饮食多半辛辣咸重以驱除寒气。白庭玉身上本就不适,这一顿饭除了却不过喝了几口酒,也没有吃下多少东西,这时正难受着,根本没有什么胃口,正要叫住周继戎,可那位大爷总算找到一件他认为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那里还给人置嘴的机会,兴冲冲地就出去了。 白庭玉暗自叹了口气,这家客栈的正厅也兼做着饭馆的生意,只是格调并不高,到了夜间,就只有些馒头烙饼一类的粗粮干物。也不知周继戎拿来的会是什么,他不忍拂了对方一番好意,只好打算不论周继戎拿了什么过来,也只得勉强吃一些下去。 周继戎去了半天,却是端了碗面回来向小白表功:“老子做的!你得全吃了!” 面对小白略微惊讶的目光,他有点儿心虚,却还嘴硬道:“老子放的葱花和盐,就算是老子做的!你快来尝尝!”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若是好吃,那是他葱花和盐放得好,若是不好吃,那自然是煮面的人手艺差。 白庭玉在小事上都依顺着他,自然不会和他争辩这面的来由,十分承情地接过来道了声谢,尝了一口,意外的便不难吃。 周继戎一直盯着他的神色变化,见他并没有露出什么为难的脸色,这才松了一口气,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瞧着白庭玉的侧面开始出神。 他一向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却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谁是真心谁是虚情,他心里分得一清二楚。 他虽然生下来就身份尊贵,但生不逢时,打小就没有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匈奴被打怕了还是这几年的事,最先几年匈奴在寒州各地出没,他也随着众人一道往各处支援四下征讨,可以说一年倒有大半年是宿在外头野地里的。 寒州的条件就是那般,纵然他贵为王侯,也实在没法子有多讲究,且他年纪虽小却不娇气,又知道当时的时局艰难,向来是与旁人一般同吃同住,并没有多少特殊的待遇。但就是这么着的,周继戎仍被人想尽了办法照顾得很好,这么多年下来,除了他着凉容易发烧这一点是天生的体质问题之外,那些风湿寒痛的毛病一样也没有。 可数年如一日的能把别人照顾得这般周全的人,却在短短数月里把自己折腾得如斯消瘦甚至弄出病来的,实在让周继戎既疼惜又愤懑。 况且白庭玉也并非是存心折腾自己,只怕是情之所系身不由已。纵然他只字未提,周继戎也隐约能明白他为何憔悴下来,事关已身,就连想责怪他不爱惜自己的话了无从出口了。 他无端恼怒之余,不无心虚地发现看见小白这模样,他心里更多的还是心疼和舍不得的,这情绪来得突兀而强烈,似乎和手足兄弟之情都不太一样,可要说是那儿不一样,他又有点儿说不大明白。 周继戎坐在那儿像是十分专注地盯着小白瘦下去的侧脸,其实是眼神放空地发起呆来。 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考虑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来,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找不到能达到自己要求的小娘们儿,一直以来他见过的小姐千金们,都是这也不会做那也做不好,本身没多少脾气还不小,实在很讨厌的,偏偏一个个都自我中心,一旦成了亲就只会想着要把男人拘在家中那方寸之地,目光短浅胸无大志,担不起责任来。除了会生孩子这一点,别的还真没有多出众的。 他又转过念头来仔细考虑了一下小白,当日虽然说要找个男人来凑合是一时气话,现在把这话拿出来仔细一琢磨,周继戎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也实在没错,真要找个男的,也有像小白这样仔细能干的会照顾人又有主意的,除了生不出孩子以外,日里陪他骑马打战,夜里暖床做宵夜,那一样不能做得比女人好。 而且仔细想想,他对小白,其实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情谊下面,论及情爱上面,也不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如果真要找个男的,他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把小白放在了首位来考虑。 至于子嗣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哥哥正年富力壮的,又给他找了那么多位嫂子,过些年只怕他侄子多到数不过来,他抱一两个回来养,把对方当成自己亲生的就是。 他一向自个拿主意惯了,觉得这事大为可行,只不过断袖一事不比其它,不能声张不说,还不能操之过急,得一点点慢慢图谋。看来他得对阎素哥哥和程大庄主的事得多上点儿心,回头就去和舅舅提一提,就拿他先去试试深浅,也算是让他哥在心理上有个慢慢接受的过程。 周继戎还对他哥哥借机教训小白的事情记忆犹新,如今纵然有所意动,在尚无十全的把握之前,他可不打算再把小白牵进来,反而现在该与小白保持距离,也不和别人太过亲近,这样就算他哥哥想找别人的晦气来杀一儆百,也要找得出对象来才得。 他则一边洁身自好叫他哥哥拿不着把柄,一边纠缠不休让他哥哥答应了不强迫他娶女人,事成之后再把小白交代出来。 至于他哥会不会暴怒掀桌的事,周继戎心虚地暂且不去考虑,反正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成,而且自己的心情还还需得时间来慢慢确定,也不必现在就叫小白知晓。 他也算格外的沉得住气,心里打着这般骇人听闻的主意,在没有把握之前面上能够一点儿端倪也不透,只是主意拿定之后人便显得稳重了很多。 见小白将面吃完,他忙伸手去接过碗来,动手就要把人按回床上去躺着,一边又要拿被子来把人裹得结结实实。 白庭玉被他定定地盯了一阵,直看得心慌意乱惊疑不定起来。他本来就没有什么胃口,只是周继戎声称这面是他亲手所做——那怕只是放了葱花和盐,也是难得。他一方面受宠若惊,另一方面不舍得违了他的好意。 但这般吃完再睡,却实在是不舒服,他只得按住了周继戎的手,一在苦笑道:“我又不是风寒,拿被子这般围着也没有用。” 周继戎一想也是,于是也不强迫他再躺着,打量了他一会,觉得他气色似乎好转了一些,又道:“你好些了?” 白庭玉之前和他说忍一会儿就好,倒也不全是骗他,忍过了最痛的那一阵,现在感觉已经慢慢缓和了很多,遂点了点头。 周继戎还想说点什么,然而稍稍一踌躇,最后只是道:“……那你也早些休息吧。” 他一转身拿了碗似乎就要走。白庭玉脱口而出道:“小侯爷,你别走。” 他难得有片刻的软弱,这话仿佛没过脑子一般就脱口而出,一说出来就连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周继戎动作略略一顿,转过头来看着他,脸上倒是一片沉静的表情。他平时或喜或怒总是形动于色,这样沉静如水的表情倒是少有,反而叫人看不出情绪来。 白庭玉话已出了口,没了回旋的余地,只得尽量做出十分自然的语气往下接着道:“……属下今天与钱总管在酒楼里,遇到几位平时与钱总管有生意往来的客商,从他们口中听说一点风声,关于这些靖国公邀请……” 他话没有说完,被周继戎抬手打断。 周继戎皱着眉道:“这些事,等明日叫上阎焕哥哥一起商量,老子现在不想听这个……” 白庭玉本就尴尬,被他拿话一堵,顿时窘迫起来。 周继戎虽然说不想听,却也并不急着要走,见他神色戚戚不安,叹口气道:“你要是不难受了,就早些休息,喝了酒又要想这么多,难道头不疼么?”他想了想又道:“你要是还不舒服,实在睡不着,想要老子陪你坐坐,直说就是,何必找乱七八糟的理由,拿老子当什么外人了不成?” 周继戎这般说着别人,他自己倒是十分的不拿自己当外人,大马金刀地就在床沿坐了下来。 第83章 第84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阎大人以为此事如何?” 阎焕为人稳重,认认真真听他把话说完,又因为周继戎也在一旁,只得细细解释道:“此事我亦有耳闻。不过这般情形由来以早,如今这位国公用度奢华,国公府数代积累,到他这儿近乎挥霍一空,今上有意将他家架空荣养,削了他家不少职权势力,如今他们府上除了每岁封地的进贡之外更少了许多进项,偏偏这些功勋子弟又不得从商,亏得现在这位世子也算奇人,占着人脉还算灵通,朝廷每年有什么大项的采购,他总能先一步知道消息,每每暗地里透露些商机给大商户,或者是从中做些牵线搭桥的事宜,再收些好处,总算将国公府的开销支撑了下来。” 阎焕顿了顿又道:“这些事,今上也知情,他家是开国元勋,总不必逼人太甚,至今为止,他家也未沾染朝庭禁止的货物,也就暂且睁只眼闭只眼。国公世子总还知道要些脸面,但凡从前做这些事都十分低调,总是掩人耳目私底下悄悄地进行,从未摆到明面上来。靖国公爱热闹不假,但这般将商人请至家中,却是少有,尚且不知他们有什么打算。咱们多留份心,总是没错的。” 他说了这么长一通话,周继戎依然是一句话也没有,这就有些奇怪了。阎焕只得伸手轻轻推了推周继戎支在桌上的胳膊,道:“戎戎,你觉得如何?” 周继戎这才慢吞吞地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表情简直就跟做梦还没醒似的。看了阎焕一眼:“啊?”把阎焕看得十分无言。 好在他走神归走神,阎焕所说的话还是一字不拉地听在了耳朵里,这时不过花了点儿时间飞快地回想了一遍,并没有呆滞许久,立即就道:“既然老子哥哥都知道,那他一定就有他探子安排在泔潼。咱们在泔潼反而没几个人手,如今不过得来一鳞半爪的消息,还不及我哥哥知道的多,留心着便是,不必轻举妄动。” 听他话里意思,大为姑且不去理会的意思,这与他平素的性情大相庭径。阎焕与白庭玉互相看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一分不解。不过他说得也有道理,皇上这些年在各地都安进了不少自己的眼线,时刻盯着地方上的动静,靖国公作为本朝开国便分封的外姓潘花,自然也不例外。 阎焕暗中负责一部分与京中的联络,对此知道的倒要比袁老将军还要多些,他还怕周继戎一时兴起非要插手,反而坏事。见他不想伸手,倒也松一口气。 周继戎这一天有些奇怪,难得的安静沉默,温和得跟换了个人似的。甚至他还抢着亲自替两人盛了碗粥——本来是想给白庭玉盛的,可一转眼见阎焕哥哥目光如矩地在那儿坐着呢,他本要递出去的碗立即机智地拐了个弯,沉着冷静地先端到阎焕面前,再给小白盛了一碗,最后才是自己,自觉得并不显得异常。 但看在阎焕与白庭玉眼里,却说不出的突兀。要知道周继戎平时不端架子不仗势欺人,可就他那狗脾气不找人麻烦就已经是好的,要说他礼贤下士平易见人则屁都没有的事,像给别人倒杯水这种事他虽然不在乎,却也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他绝对想不起来要主动去作。 这时突然来这么一下,自然要惹人注意。 周继戎也不管两人怎么想,一边吃自己的点心一边再次陷入深思。 昨天夜里雨下了一夜,随之而来的是一场倒春寒,所谓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周继戎也不知道自己是兴奋的还是的,一夜里翻来覆去没休息好,总觉得被子凉睡不着。他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这冷啊冷的思绪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暖床这上面。 本来依他的原本娶媳妇的打算,这媳妇暖完床就该乖乖地去打地铺睡床角。如今这人选换成了小白,待遇当然就要和别人不一样的,至少他的床上暖好的被窝他还是愿意分一半给小白共享的,再说多一个人要暖和不少,寒州冬天极冷,又遇上在外宿营的时候,他也是和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过觉的。 然后他开始不着边际地想到,这女人看起来软趴趴的,塞在被窝里大约跟塞了个棉花枕头差不多?这男人嘛光骨头架子就要比女人大上一些,常年习武的人,肌肉也是硬绑绑的,塞在被子里,会不会喀着人? 他想到小白近来越发的瘦了,也不知道让他暖床的话,骨头会不会扎着自己。周继戎犹豫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悄悄打量了白庭玉一眼,觉得他这么瘦实在有可能,于是面无表情地叫过店伙,果断地又添了个荷包蛋,当然这也不能厚次薄彼表现得太明显,每人都添了一个。 第85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这事是老子想得差池了,果然是该做出堂堂正正的架势来,不用偷偷摸摸才好,这事你办得不错,剩下的钱……”他心情很是不错,只稍稍一迟疑,最后还是大方地一摆手道:“剩下的钱不用还老子了,给你买点心吃!” 方真又不是眼皮子浅到没见过银子,得不得赏都不觉得怎么着,见他神色微妙,不由得对自己带回来的书本大是好奇。他为人单纯耿直,回来的路上并没有偷偷看一看里头包的到底是什么书,竟值得他家主子买回来还得背着人。不过这时也不掩饰他的好奇,探头探脑地就想瞄一瞄这里头到底是什么。 脖子刚伸出去,就被周继戎眼捷手快地一巴掌给拍了回来。周继戎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小心翼翼地将纸包揣在怀里,外强中干地怒道:“看屁看!”你媳妇的八字都还没一撇,这是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看的么!你懂个屁! 方真挨抽挨惯了,也不以为悻,好奇道:“小侯爷,你不是自夸过目不忘,四书五经小时候就很背了,所以一直不爱看书么,怎么今天一买又买这么多书?还都不便宜!” 周继戎听见不便宜就有点肉疼,可再一想这事关系到自己的雄风与颜面的问题,这样一想倒也平衡了。只木着脸道:“学海无涯,会背几本书那里够?老子觉得老子该多学点本事,买两本书来长进长进有什么好稀奇的?” 方真想了想,他家这位小侯爷行事不依常理,总有那么多千奇百怪的念头,常常想起一出是一出,突然买几本书来说是要做学问,也确实是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还是惦记着那书到底有什么稀奇,嘻皮笑脸地对周继戎道:“小侯爷,我读过的书没你多,你都还要长进,我也想长进,你带我一起呗?” 周继戎把书抱得紧紧,确认万无一失,冲他冷笑道:“还没到你上进的时候!滚蛋!”本着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精神,自个抱了书回去关上门来揣摩学习求上进去了。 第86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你有事只管去忙,老子就在这儿坐坐。快去吧!” 国公世子早已经听闻他是喜怒无常的性子,之前又实在谈不上宾主尽欢,也不知他对自己的款侍满意没有,这时听他面无表情地说着这话,拿不准他到底是真要自己去忙还是嫌人打扰,稍一迟疑,见周继戎脸上已经明摆着一付‘你怎么还不走’的不耐烦样子,连忙起身要告辞,又恐怕这样还是怠慢了他,小心道:“小王爷,要不,让犬子来招待你?” 周继戎一摆手断然拒绝:“不用,老子和你犬子也不熟。” 他等这人走了,在座的只剩下自己人,说话也就没有太多忌讳。周继戎扭头向阎焕道:“这人啰哩八嗦犹豫不决,难怪这么大岁数了还只是个世子!”国公世子想要继承国公的位子,要么是他老子辞世要么是他老子让位,他这话说得可谓刁钻,阎焕不理这个话题,白庭玉则朝周继戎温和地笑,微微摇了摇头,也不答这话,看神色显然也不赞同他的说法。 周继戎似乎还想发表一番高见,见白庭玉如此,他想白庭玉平日里对自己包容良多,自己有时也该让一让他,在无伤大雅的地方顺一顺他的意思,吸口气又把到口的厥词咽了回去。 他转头又向阎焕道:“阎焕哥哥,老子瞧他虽然慌忙,却不像是心虚的样子,你觉得是他城府深沉太沉得住气呢还是勾连外族买卖人品的事真和他无关,他根本不知情?” 没有十足的证据,阎焕也不能轻下断语。周继戎明白这一点,并不在此时就刨根问底非要弄出个结论来。几人交流了两句,就此打住不提。 他们所在的地势较高,除了一眼就能看到院中的景致,院门那儿的有什么人来往也能一目了然。 国公府的贴子请的是一天,这时候也陆陆续续地有宾客到了。阎焕在这儿比他们都要人熟一些,但凡客人中有认识的,他便一一指给周继戎。这其中十之*都是当地的商贾富户,官居面上的人倒是极少,有几个也不是什么地方要员。 这也在情理之中,先代的靖国公曾经是封疆大吏,纵然传到这一代没落了下来,但地位仍等同于番王,若是再与地方官吏来往密切,只怕离灾祸之日也不远了。就如袁老将军所说,表国公府晏请是常事,请到袁老将军这儿还是头一次。 不过真要有什么也不会摆到明面上让人轻易看到。周继戎瞧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有意思,正要拉了白庭玉回去坐,院门口又来了一拨人,身上打扮迥异常人,男的倒还罢了,那女的却也是短袖短裙,把胳膊和腿都露了大半截在后头。 周继戎一见是异族,先抖擞了精神一番端详,侍辨明了不是匈奴就不再感兴趣了,周围的几个外族,除了匈奴一直与中原一直未断过兵戈,别的都只是些小部族,就算早先有过摩擦,这许多年却也十分安分。 是以周继戎对他们也不是太在意,但转头却见白庭玉也正瞧着对方,神色还挺专注。周继戎本来对那些胳膊腿的并没多大惊小怪,除了打量的过程中不着调地替对方琢磨了一下会不会冷的问题,此外也就没什么兴趣了。这时见白庭玉看得仔细,他立即觉得对方有伤风化,心里就不痛快了,拽着胳膊把白庭玉扯得转过身来,他则木着脸不说话。 他这是等着对方反省,可惜白庭玉这时没能领会他这番宽宏大量,见他一番等着自己说点什么的架式,轻声解释道:“这些是南面的蛮夷,寒州那儿没有,也不会常常到泔潼来,没想到今天……” 周继戎对他这答案并不满意,想要发作一番,转眼见阎焕已经注意到自己,正站在旁边若有所思。他只好作罢。 这楼的位置显眼,他们看得到进门的人,对方在院门口也能看得到他们,也不知那几人说了些什么,顿时其中就有几个小姑娘视线看了过来,一边看,一边还指指点点地说着悄悄话,周继戎顿时又找到话柄,哼了一声道:“……老子当然知道他们是蛮夷……可里头几个小姑娘总看……总看咱们这边做什么?” 他本来想说看你做什么,一想有旁人在场,又把那个你改成了咱们。 这个意思白庭玉倒是听出来了,略微觉得诧异,心道她们哪里是在看我,分明看的是你。一边只好向周继戎道:“小侯爷,他们是在看你。” 周继戎看看他,又看看阎焕。 阎焕无奈道:“当然不会是看我。” 周继戎于是最终认同了白庭玉这种说法,又十分敏锐地从白庭玉脸上看出一分隐藏的喑然,目光在他和对面外族之间来回了一番之后,脸上便多云转晴了,眉开眼笑道:“看个屁看!” 第87章 第88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小王爷,人生得意须尽欢,人不风流少年!这些夷人女子个个热情似火,胆子又大得很,无论玩什么花样都不扭捏,别有一番滋味……” 他话还没有说完,劈头被人拍了一巴掌。 楚铭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把他这么着,一时有些发懵。待看清打他的人是周继戎,他虽然知道这位爷脾气不好,动手打人也是稀疏平常,这时真吃了亏,心下再恼火也不敢发作出来,只得默默地咽了这口气。 周继戎脸颊一片绯红,他才不承认自己是不好意思听他那些胡言乱语才揍人的,冷着脸将眉头竖得杀气腾腾,冷笑道:“老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要你来瞎掺合!这种水性杨花的风俗,真和她好上的男人也不知是戴了多少顶绿帽子,亏你还羡慕得很?她们不懂何为礼义廉耻,你我却也不懂么?谁爱去谁去,反正老子是不会去的!” 周继戎说到这儿顿了顿,目光在周围人身上扫了一圈,特意往白庭玉那儿多看了一眼,接着慷慨陈词道:“再说了,就算她们来自没开化的不毛之地,向来风俗如此,她不介意一晌颔欢然后一拍两散,可老子是那种吃完一抹嘴就翻脸不认人的人么?老子真要看上谁和谁好上了,那就是得负责一辈子的事,老子绝不会三心二意左拥右抱!也绝不许谁还勾三搭四也打着什么露水夫妻的主意!吃着饭里望着锅里,家里有老婆孩子还想着门外野花,整日沉迷在温柔乡里不干正事,朝秦暮楚寡情薄幸,浅薄无知地把下流当风流,做这种混帐事的都不是男人!” 楚铭门风就摆在那里,虽然不及他祖父那般荒淫无度,可妻妾也有那么四五个,附庸风雅地在外头也有追捧痴迷的花魁头牌,不是头牌的相好也有一两个,正应了周继戎口中的各种不是男人! 他愣愣地看着周继戎一通豪言壮语,心下百般腹诽,面上却不得不违心恭维道:“小王爷高见!小王爷重情重义,令人佩服,我等万万不及!” 这本就不是楚铭的腑肺之言,况且他家虽然光景大不如前,到底靖国公府的名头还在,别人纵然心里明白他家是一年不如一年的没落了,明里却也给他三分面子,就算看不起他的,也顶多不来理会他就是了。是以楚铭一向只听过别人奉承他,自己却很少去讨好过别人。于是这时的马屁也就昏头昏脑胡乱拍来,只显得干巴巴乱七八糟的。 不过周继戎也不在乎他是个什么想法——本来他这话就不是为了说给楚铭听的。 他状似不经意地往旁边看了看,见白庭玉一付若有所思似的发着呆。 周继戎于是十分自信地觉得小白这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当下心里十分满意,就算楚铭不是胡乱拍马屁而是反驳两句他也懒得理会了。 周继戎再一看那银镯还放在桌子上,伸手就抓了过来,然后微不可查的迟疑了一下。他本意是想还回去的,可这镯子是纯银打造的,花样繁复精致暂且不提,光在手里头稍稍一掂,就知道那份量足足有二两多重。 周继戎几乎就不想还回去了,可再一想这不还不行,这是人家付的相好钱,自己什么都没做,但绝不能平白收这份钱。 别的便宜占占也就罢了,占这便宜可是要坏了自己名声的,虽然他贪钱爱财的名声暗中早已深入人心,实在谈不上好,可周继戎自己觉得就算再怎么样也不仅仅只值这点小钱。一面又不着边际地想,这蛮夷的风俗真是奇怪,别人去逛个青楼什么的没钱连门都别想进去。可她们倒好,要以身相许叫男人占便宜还要奉上银钱,这简直摆明了比嫖客还要人傻、钱多、速来! 想到此处周继戎抬头理解地看了楚铭一眼,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难怪他会表示羡慕,这种又占便宜又有银子可拿的好事情谁能不羡慕。只不过自己有小白了,且立志要做一个有操守的人。所谓君子爱财取自有道,这银镯子还是得还回去。 他忍着心中不舍,将镯子塞进一旁白庭玉手中,大大咧咧道:“老子是不会去跟她见面的。小白你替老子走一趟,去告诉她,老子不陪她胡来,让她爱找谁找谁去!”说着话瞄了一旁的楚铭一眼:“反正,乐意的人多得是!下次再来烦老子,可就是她自己想找不痛快了!到时别怪老子揍人不事先打招呼!” 楚铭听他他大方不惭地说着打女人的话毫不脸红,心中十分鄙夷又不敢表露出来。 白庭玉也是一怔,他似乎直到周继戎将镯子塞进他手里才回过神来。白庭玉一向对他言听计从,可这是要去和一个声称看上周继戎的女孩子打交道,虽然是代替周继戎去回绝对方的,但心里也实在不知该做何感想,迟疑了一下道:“这、这恐怕不合适!” 周继戎自然体会不到自己的心情,他只管按自己的思绪觉得小白既然说过喜欢自己,那现在自己把这种亲自赶跑情敌的权利交给他,他应该高兴而且感受到自己的心意才对。 当下满不在乎地道:“不就替老子传句话的事儿,谁去不是去?就你啦!别给老子推三阻四的,婆婆妈妈跟个小媳妇似的!”他心想你以后可不就是老子的媳妇,这话也不算说错,当下觉得有趣,一边说一边就嘻嘻嘻地又笑了起来,全不管楚铭在一旁拿看哪什么似的眼神偷偷摸摸地看他。 白庭玉推脱不过,低头看了看那银镯子,又问道:“小侯爷还有什么话要传达的?” “没有啦!”周继戎摆摆手道:“随便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说她长太丑老子看不上也好,说老子不喜欢女人也好,只要她以后别来缠着老子就行!” 白庭玉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连忙点头应下,心下琢磨着周继戎这种话怎么也不方便拿去乱说的,总还得自己想个说辞,替他婉拒了便是。他心思细腻体贴,行事也比周继戎的直来直往要婉转一些,倒想着要回绝对方又不伤人,正琢磨着,却又被周继戎叫住。 周继戎觉得他一个人去自己又有些不放心。按楚铭说的这些蛮夷的女子都十分的大胆开放,万一她们打自己的主意被拒绝了,一转头又看上了小白。小白这人脾气好又温和,撸起袖子对一个女孩子说揍就揍这种事自己做得出来,小白可就不一定了。万一他一时心软下不去手,拖泥带水之间际被那外番来的小妖精拖到草丛里给强迫了……那可万万不行!老子不答应! “小侯爷?”白庭玉看他叫住自己又不说话,只管自己在那里阴晴不定地脸色变来变去,只得试探着叫了一声:“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周继戎一把拽过一旁的阎焕:“阎焕哥哥,小白对这儿的路不熟,一会劳烦你和他一起去吧?”心想多一个人跟着对方总不好再乱来,说不定人家喜欢阎焕这种硬气凌厉的看不上和和气气的小白了。而且阎焕哥哥脸够冷定力够强,想来不会怎样。 第89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和她说清楚啦?她今后都不会来缠着老子了吧?” 阎焕实在难以明白他为何用得着这般欢天喜地的,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点头答道:“我们将你的意思转告给她,她已经明白了,不会再来纠缠你。” 周继戎哦了一声,已经打过招呼,在他来说已是仁至义尽,就算对方真再来纠缠着他,他用拳头招呼起来也毫无压力,于是喜滋滋地道:“多谢阎焕哥哥,辛苦了辛苦了。快坐,喝茶喝茶,你尝尝这点心,这个好吃!” 阎焕却道他在这儿见到几个熟人,要过去别处小坐,并不接他递过来的茶水。又看了看其余众人,见有白庭玉在这儿,知道这是个稳重的人,一时半会倒也看得往周继戎,又叮嘱了几句,这便放心走了。 周继戎等阎焕一走,立即就把白庭玉拉到一旁,得意洋洋地压着嗓子小声道:“小白,总算让你把纠缠老子的女孩子赶跑了,高不高兴呢?” 白庭玉再怎么理智克制,见到周继戎受到女孩子光明正大的追求,那滋味也极不好受。而他亲自去回拒了那热情大胆的处番女子,觉得微微尴尬之余,心里其实是有点儿阴暗而隐晦的隐隐快意的。只是他面上不动声色地掩饰得极好,想念任谁也看不出一丝端倪来。 眼下却突然听周继戎这么一说,只道是自己心思竟然被他看穿了,这般小意计较的心思,自己想想都觉得实在羞于见人,只不知周继戎知道后会做何感想,一时又是惊恐又是羞愧,脸色都微微变了,惴惴道:“我全是按你的吩咐做的,我没有别的意思……” 转眼却见周继戎笑嘻嘻地看着自己,那脸上的笑意像是发自内心,没有半点儿不悦的讥讽意味。甚至他看还出那得意洋洋的神色里有点表功示好的意味。 周继戎继续小声笑道:“没错,是老子的意思……你难道就不高兴么?诶,你怎么出这么多汗,让你去打发个小姑娘就有这么为难么?”他说着话拈起袖子来,十分自然地往白庭玉额头上微微沾了沾,顺手就把桌上自己方才吃过一口的茶杯塞过来,体贴道:“你先喝点水吧。” 白庭玉身不由已地接过茶杯,看着他笑嘻嘻地同自己说话,白庭玉觉得自己似乎隐隐听明白了周继戎的意思,却更怕是自己误会了他的本意。他心里有个荒谬的念头一点点固执地慢慢升了起来,可这念头疯狂得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他压制着自己都不敢大口呼吸,仿佛从周继戎这番举动里窥到他的一丝企图,但那位做事随心所欲,每每有惊人之举,追根到底却未必有多复杂的理由。他不敢轻信,唯恐是自己太过心心念念而自欺欺人,但捧着杯子的手似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周继戎等了片刻不见他答话,这位大爷可不是多有耐心的主,见左右没人注意,伸出个指头捅了捅白庭玉,威胁道:“喂,你怎么不说话?快说你其实心里挺高兴的!快点!” 白庭玉终于吁出口气,磕磕巴巴地轻声道:“是,属下很高兴……” 他简直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快要听不见,偏周继戎狗耳朵贼尖,还是听到了。周继戎很是满意,感觉自己果然机智过人,嘿嘿嘿地得意了一番,偏头再想了想,又捅了捅白庭玉,凑近了悄声道:“喂,小白,那以后老子身边的女人都由交给你去打发!只要你乐意,就把她们统统都赶走,怎么样?” 周继戎觉得自己这般做法,大有把当家主母管理内宅的权利送给小白的意思,觉得后宫之主也不过如此了。见白庭玉不知如何答话,他也只当对方是给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暗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自己已经表达得这般明白了,小白又不傻,当然猜得到自己的意。虽然两人都老嘴老脸的认识十多年了,但也不必咄咄逼人地非在这时让他表态,总得留点儿让小白羞涩一番的空隙。 他理所当然地这般想,当下也不等着白庭玉作答,自顾自地把话说完,便又跑过去坐回桌边去接着吃他的点心。他与白庭玉说这几句话不过转眼间的工夫,外头声响又喧哗嘈杂,他两人又是放轻了声音说话,也没人注意到这之间有什么异状。 只可怜白庭玉被弄得一头雾水,见周继戎再无明示,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一会欣喜喜他这番亲昵之意,一会又觉得是自己痴心妄想而将信将疑,心中时而欢喜不尽时而忐忑不安,这忽上忽下的滋味快把人煎熬得发疯。偏偏面上还不敢太过显露,只得勉强自己尽量表现得和平常一般无二,循规蹈矩地坐了下来,事实上却是他整个人都几乎是懵了的,脑子里晕乎乎的一片。就连方真在一旁和他说话,他也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这样头脑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过得多久,突然只提周围人声似乎大了起来,忽然听得周继戎的声音夹在其中,似乎极是不快,冷森森道:“放屁!” 白庭玉纵然在走神之中,也对周继戎的声音敏感无比,猛一个激灵从神游天外中惊觉过来。 抬头看时,屋内却多了两个人,看那打扮应该是国公府的下人。而周继戎冷着一张脸,正混不在意地冷冷看着他们,神色里也不见如何动怒,但那轻描淡写得仿佛看死人一般的目光轻轻扫过,却叫人打从骨头里就透出寒意来。 那两名下人原本就是一脸的惊慌,此时再被周继戎一吓,忍不住就哆哆嗦嗦起来。 而周继戎又转过头来,在这时露了一手翻脸如翻书的绝技,嗒哒一下对着白庭玉露出个堪称温和地微笑来,霸气十足地道:“有老子在这儿,谁也别想有的没的乱的给人乱扣罪名!要打算柿子拣着软的捏,也得有那个眼神看清谁是柿子再下手!”有意无意的又扫了楚铭一眼,那意思明显得很——这个才是你们家货真价实的挟柿子’呢! 而楚铭一脸的苍白,看看那两人又看看周继戎,看那样子也显然是懵了,一付不知所措的模样。 周继戎对着白庭玉笑完之后,又继续木着一张冷脸去看那两个下人,那架势十分的威风十分的凌厉。 白庭玉不明所以地左右看了看,他脑子还有点混沌,一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目光落回到周继戎脸上,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在他下巴上轻轻一抹,道:“嘴巴也不先擦擦,上面有芝麻……” 屋子里本来就没有人说话,他一言既出顿时满座皆惊。 白庭玉话一出口就立即意识到不对,无所适从地掂着那粒芝麻僵在了那里,耳边听得方真悄悄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的声音。其余众人也是大气都不敢出,室内一时鸦雀无声。 楚铭纵然被方才的消息狠狠刺激了一把,这时见到这一幕仍有些难以克制的喜感,然而这时节又不适合发笑,忍得好不辛苦。 而作为脸上有芝麻的当事人更是泄了气势威风荡然无存,偏偏这么做的人是小白,他不好得发作,再加上这时若是他再暴跳如雷更显得是老羞成怒,只得悻悻地拍着桌子,底气不足地叫道:“这个时侯就能不能别再管什么芝麻啦!老子操……” 白庭玉也觉得自己方才实在是做了件蠢事,这时那里敢再违他的意思,连忙就百,又小心翼翼地道:“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周继戎惊诧了,望着他愤愤道:“你刚才在白日做梦呢?没听到我们说什么?” 白庭玉被他堵得一窒,心下不禁有些暗然。但这事确实是自己走神了,环视了周围人一圈,打点精神郝然道:“方才我有些走神,实在对不住……出了什么事么?” 感情自己为了表现一番上赶着替他出头,人家却根本就没留意,还当着众人拆了你的台。小白,你就准备这么当老子媳妇的?! 周继戎木着脸狠狠瞪了白庭玉一眼,哼了一声,昂着脖子愤愤扭过头去,摆出一幅老子不高兴,就不告诉你的模样来。 还是方真厚道,见白庭玉尴尬,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朝着楚铭的方向一指,压着声音轻声道:“……他们家的老爷子,被人发现死在后面院子里头了,就是方才的事。……而有人看见你们刚刚也去了后园……” 第90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人都死了,你再怎么慌又有个屁用!事还没弄明白,今天府里这么热闹,你是想现在闹得人尽皆知乱上添乱还是怎么的?先让人去守着院门,别管找什么借口,先不让人出入,已经知道的让他们别乱声张。你爹大约在前头招待客人,就说老子找他,叫人去请他回来,悄悄的先不必惊动旁人。你们先商量商量看要怎么料理,要不要报官请忤作?话说,老国公是怎么死的?” 他后一句话却是问那两个前来报信的下人。这两人虽然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慌张失措,看那样子却不曾受极大的惊骇,若靖国公是遭人行刺横尸当场血流成河的场面,想来这两人的尖叫声能把整个园子的人都惊动过去,而不是还顾得上跑来前院找主子通风报信了。 他这么一问,其中一人便指着另一人道:“小的只是守着后园的门子,是听刘二说的,并没有亲眼见到老爷。大人你问他。” 然而被指到的那刘二左右看了看,见屋中这么多人都望着他,却是面露难色,便支支吾吾地道:“老太爷那儿有人看着的,老太爷也不是小的发现的,小的是半路被人叫来报信,只远远瞧见了一眼,也没有瞧得十分清楚,小世子等会自己去看了就知道……” 楚铭也觉得些古怪来,想来是那死状有些蹊跷之处不便当着众人明说,他心下又急又恼,好歹听了周继戎的提点,也不至于全无主张,稍稍镇定了一下心神,忙吩咐两人按着周继戎的话去照办。 那两人得了交代,算是有了主心骨,忙不迭地分头去传话去了。 周继戎想想方才那门了进来,大约是怕担责任,见了白庭玉就嚷嚷说他方才去了后园。虽然知道人在突遭变故时趋利避害的本能,但这难免让他记起年节时在宫中那晚,小白阴差阳差倒霉催的落了个擅闯宫闱的罪名,被他哥哥借着这由头把人一顿好打。小白都昏了好些天,到能起床了没几天,又被他哥想方设法给弄出了京城,带着伤一路颠簸的回寒州驻防。此时他对小白另有一番心思,心境不同,再想起这件事来,更有一番与当时不同的后怕和心疼。 偏巧这时又遇上这人胡乱牵扯,难免心中极是介意,没有当即抡拳头要那人好看,也是看在楚铭毕竟死了爷爷的份上没有再给他家找麻烦。 他心里其实自有一番道义和原则,然而道理归道理,这时想想,他心里仍是不快。当下竖起眉头又朝楚铭一声冷笑,哼哼地道:“小柿子,方才老子是如何让小白和阎焕哥哥替老子走一趟,你可都是明明白白地听见了的,老子不过叫他去赶走垂涎老子的小番娘们,可没吩咐过别的吧?他两不过盏茶工夫就回来了,就算想要污赖说是老子事先与那小番娘们谋划好的,也没这么巧你家老头子就在那个时候也在园子里!” 楚铭连忙道:“误会误会,这是下人有眼无珠不懂事,得罪了小王爷。一会我就让人把他给捆了打一顿,给小王爷出气。”他倒是真心感激周继戎方才出言提点,这时的赔礼也是真心诚意,十分诚恳。 周继戎听他说要把人捆起来打一顿,却不说交给自己任杀任剐,想来楚铭这人虽然有点儿自视甚高盛气凌人的毛病,却没有那些富贵之家视下人性命如牲畜草芥的凉薄寡淡,这点鲐是难得。周继戎抬起眼来盯了楚铭一阵,把人盯得出了一后背冷汗,这才懒懒一偏头,道:“他陷害的人是小白又不是老子,这关老子什么事!你让他去给小白赔礼去,小白说罢了便罢了。” 楚铭也算跟他打了好几天的交道,对常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人也算认识,除了第一天见面地被白庭玉狠狠吓了一跳之外,后来几次见面,白庭玉每次都客气而得体,虽有些疏离,但并没有因为之前的摩擦而刻意刁难。比起周继戎的阴阳怪气爱理不理喜怒无常,白庭玉无疑要算是好说话得太多了。 这里周继戎才把话说完,那边白庭玉已经道:“他也是一时情急,一点小事而已,谈不上什么得罢。” 周继戎把这人推给白庭玉想让他解解恨,倒也想过会是这般轻描淡写的结果。他自然白庭玉的性情一向温和,倒也谈不上是不领自己的情。带着恼意地哼了一声,倒也算是认同了他的决定。 又坐得盏茶工夫,楚铭他爹还没有过来。 周继戎颇觉无趣,他的性子本来就是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还一贯说一不二不问他人的意见,这时念头一转,对着楚铭道:“咱们在这儿干坐着也不是个事。要不,老子和你先去看看?” 他话是这么说,却没有一定想要征询楚铭意见的意思,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起身朝外走。楚铭只好跟在他身后。 周继戎也不便带着一大群人去兴师动众,将旁人留在屋子里等着和国公世子交代事情始末,自己只带了白庭玉和方真两人随行。大大咧咧地朝着楚铭吩咐道:“前头带路!” 楚铭的神色虽有些不自然,但周继戎泰然自若有如闲庭信步一般,像是由主人陪着邮来赏景,倒也没有叫人看出什么端倪。 有了他方才的布置安排,这一路上倒是没见到什么闲人,很快有人引着他们到了现场。 这现场却不是在屋内,而是园中偏僻地方的一处回廊转角,两旁种着大丛的合欢树,顶上又被一株繁茂的藤花遮掩住了大半,要走到近前才能看到廊内情形。 靖国公的尸身就横卧在地上,用一件一看就是从下人身上匆匆脱下来的衣服从头到脚地盖住,由两名家将看着。最先发现靖国公倒毙在此的是他身边的一名亲随小厮。事发时他被打发走了,但主子出了这样的事他作为亲随怎么也有责任,这时被押到一旁跪着。这小厮年岁不大,这时心里头害怕,忍不住抽抽咽咽地直哭。 周继戎就在这样的背影影里施放然地走近,一边不耐烦道:“有什么好哭的?国公爷也一大把岁数了,他这辈子吃喝玩乐一样都没短缺过,什么福都享受到了,寻常百姓活一辈子,只怕没有一天比得上他这么舒心的,便是死了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他这番肆无忌惮的言语自认为是实打实的大实话,可听在旁人耳里就有显得有些不敬,两名家将的脸色都有些古怪,但见到他是楚铭陪同一道同来的,而楚铭对他十分恭敬,两人看了看楚铭,见楚铭点头示意,于是就没有上前阻止,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周继戎又朝着落在后头的楚铭招了招手:“老子说姓楚的,这好歹也是你爷爷,你怕个屁啊!真不过来看看?” 楚铭脸色发白,脚步重得有如沉铅一般,并非是伤心,而是他长这么大还真没有见过死人。 老爷子又是个任性自私的性子,一辈子只顾自己过得快活兹意,花起银子来就如个无底黑洞一般,打起白条来就跟眨眼似的,全不管家人也还要吃饭花用,脾气还不小,一旦不顺着他的意便摔打骂人,一府人这么些年被他折腾得够呛。他这人这般的心性,子女儿孙于他仿佛也只是个摆设一般,楚铭虽因为这是自已无从选择的爷爷不得不忍让着,但要说到亲情却也没有多少。 这时即使知道那是自家亲人,他却也是不敢上前看的。 周继戎见他不敢上前,也便不去看他,他从一旁树上折过一根树枝,蹲下去挑盖在国公爷身体上的衣服。白庭玉和方真两人则不动声色地在两旁戒备,以防衣服下不是死人而是陷阱一类。 但那张脸露了出来,倒是之前见过的靖国公那张讨人厌的老脸。只不过此时一片铁青,皮肉狰狞扭曲,口吐白沫两眼圆睁地有些吓人。 但周继戎见过的死人千八百海了去了,就算靖国公表情再狰狞也比不上只剩半拉的红红白白的脑壳来得吓人。 因此他只是没心没肺甚至有点儿兴灾乐祸地啧啧了两声,接着往下挑开衣服。 这衣服一挑开,两名国公府的家将尴尬地微微扭过头去,就连白庭玉方真两人也给吃了一惊。 国公爷全身上下都衣冠不整,裤子更是褪到了腿弯,身下那丑陋物事直挺挺*裸地露在几人面前。 周继戎这下也吓了一跳,丢掉树枝往后退了两步,脱口而出道:“这是,国公爷这是让人给采啦?谁他娘的这么下得去口啊?” 第91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小真,你看个屁看,也不怕看了长针眼!那玩意你自己裤裆里难道没有么?” 他又觉得自己三个人这么攒成串的蚂蚱似的实在不好看,想了想,用脚尖踢了地上的衣服,又把国公爷身盖住大半,在场众人这才觉得自在了些。 周继戎见过的死人多了,但死得这么古怪的却还是第一次见,乍一看□□在衣服外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外伤,地上也不见丝毫血迹。他心下觉得这老头子别是强抢民女的事做得多了,得罪了什么高人隐士,被人给暗地里下了毒,不过这番推想全仗他凭空猜测,也不急着妄下断言。 靖国公死得这般难看,他看过一眼便罢了,颇担心看得仔细了叫人把午饭也给吐出来。 眼下几人这么干巴巴地面面相窥,他觉得十分无趣,一旁那小厮还在嘤嘤嗡嗡地哭个不停。周继戎听得不耐烦,过去拿脚尖踢了踢他,道“喂,老子叫你别哭啦!先把鼻涕眼泪的擦一擦,老子有话问你,听说是你先发现你们家老太爷的?给老子说说经过。” 那小厮虽然害怕,人还算是机灵的,这时也知道要摘干净自己,当下抽抽咽咽地答话道:“今儿个院子热闹,老太爷吃过饭后不想憩赞赏,说要他就在这园子里坐坐,打发小的去取熏香的炉子,还有要更换的衣物,让小的过半个时辰再过来……小的全是照老太爷的话做的,可后来拿了东西回来没见着老太爷,再一找,就见着老太爷躺在地上成这样了,小的什么都不知道,真不关小人的事……” 楚铭没敢看那尸体的死状,对他家老爷子知根知底,一听又是拿更换的衣物又是过半个时辰再过来的话,就知道这老爷子要做的是什么勾当。有这么个为老不尊的爷爷,实在是令人抬不走头来。楚铭恼羞成怒,对着这小厮怒道:“住口,你是老太爷的贴身小厮,本就该寸步不离地跟着……”那小厮是被老太爷嫌碍事给赶跑的,他也知再怪他离开了一段时间有些牵强,只好重重离了一声,不再言语。 周继戎没理会他话里难以明言的尴尬,又转向两名看守的家将道:“你们来说说,这老太爷究竟是怎么死的?”他终究是憋不住话头,一本正经地道;“老子觉得,这老太爷一定是被人人下毒害死的!瞧瞧,这脸色铁青口吐白沫的死法……”不过到底是什么毒会让人先脱了裤子再死,这就有点儿稀奇了。 这丙名家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颇有点儿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意思。楚铭知道周继戎那性子,实在怕他一言不合心意就翻脸闹腾,再一想横竖就像周继戎说的,人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了,遮遮掩掩也改变不了什么,瞧见了两人这模样忙道:“无妨,这位小公子是府上请来的尊客,他问你们就答,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需隐瞒。” 这两人有些吃不准周继戎的身份,但见楚铭如此说了,其中一人便咳了一声,十分为难地道:“属下第一时间就查看过老太爷身上并无外伤,也并非是中毒,依属下看,老太爷大约是死于马上风……” 这话一出,楚铭心下就先把他爷爷为老不尊骂了不下十遍,颇为尴尬地去瞧周继戎。 只见方真在一旁好奇地小声问道:“马上风?那是什么……” 周继戎偏着头,他一向爱马,却是也没听说过这么个名字,听起来向是个牲口才会得的病症,只不知为何也会传染到人身上。这时他眼里也是有些茫然,只不过脸上还撑着一片面无表情的镇定,只转眼去看白庭玉。 白庭玉的心情跟楚铭差不多,也是又气又恼,无奈被周继戎牢牢地盯着,少不得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草草解释了几句。 他家向来堪称厚颜无耻胆大包天的小侯爷的反应却实在让人出乎意料。 他睁大了眼睛,那表情都可说是惊骇了,失声低呼道:“……会死人?!” 方真凑过来道:“什么什么?什么会死人?” 周继戎顿时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一巴掌拍开了他,焦躁道:“没你什么事儿,一边去!” 两名家将见他长相艳丽却言语粗俗,本有些拿不准他的性情,这时见他这般失措,反倒有些好笑,心想他大约是那户大户人家的小公子,虽然气势和架子都足了,但某些方面的青涩无知却掩不住,一戳就破。当下还是为他委婉地小声解释道:“那个,老太爷年纪大了,难免力不从心,有时需要吃些药物助性,也是容易犯这病……” “……老子操!”周继戎脸色依然不太好看,皱着眉怏怏不快道:“……这样死,也死得太他娘的不体面了!” 这何止是太不体面,传出去了简直是家门大耻,楚铭光是想想都觉得今后在人前都要抬不起头来了。周继戎只说是太不体面,楚铭简直都要感激他嘴下留情了。 周继戎也没留意到他的心情。他显得有点儿无精打采,自顾自的出了会儿神。他捧着那些绘片已经钻研了些时日,自认为已经无师自通了某样关节。正琢磨着将这事安排进日程给办了,究竟是趁这几日还有些春寒借口让小白去暖床好呢,还是再过些时日天气热了让他脱了衣服来给自己打扇如何如何的,眼下看来,这事还得再筹划筹划,暂且不急在一时。 可他心里还是极为不甘,想一阵,抬起乌黑乌黑的眼眸来幽幽地看白庭玉一眼,再想一阵,再抬起头来看一眼。 白庭玉被他幽怨又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脸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他这么看的。 第92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方才那人,你说了要捆起来打的那个,记得给老子恨恨地揍!”他心下恨恨,心想这老头子就这么个死法,就算小白来过,这就能和小白扯上什么关系,那人虽是为推脱责任而口不择言,泼这脏水却是不揍不能平他心头恼怒。 楚铭见他突然又提起这个,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嘴上却是痛痛快快地答应了。现在他是完全没主意,答应完他又拿周继戎当作救命的稻草,眼巴巴地指望着周继戎道:“那现在,这又该怎么办?就任我爷爷躺在这儿么?我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过来……” 周继戎瞧不上他这付担惊受怕又没主见的样子,本懒得掺合他家这点破事,不过如今靖国公一死,楚铭这小柿子只怕就要成成了真正的柿子,他这人本性还过得去,周继戎倒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跟他翻脸交恶。想想楚铭当时被白庭玉吓成那熊样,这时虽然脸色发白,但还能战战兢兢地站在这里不曾尿了裤子也已经算是好的了,毕竟不是谁都像他一般见过无数死人,对着具尸体还能有着评头论足的胆量的。 他对这楚铭印象还算不是太差,自己人在这儿瞧稀奇一样看完就走倒是十分容易,可楚铭显然却不能跟着他躲到一旁去。反正他也就是动动嘴皮子而已,也不用费什么事,倒也乐意指点楚铭两句,至于听不听有用没用那就全是楚铭自己的事了。 周继戎对楚铭道:“……你家还准备报官么?”他看着楚铭那尴尬的神色,想来靖国公死得如此不雅,他们家也是没有脸面声张的。便不等他回答,接着道:“看来你家是不报官了,那就先把人弄到上去吧,一直摆在这儿也不好。就算不报官了,这事还查不查?看他身上脸上也没被抓挠过,想来与他相好的人也是自厢情愿,关非强迫,不过后来老头子犯了病,那人惊慌之下怕受牵连就悄悄跑了,大约是这样……你想得到会是什么人么?” 楚铭仍是为难,从他记事起,他们家里使唤的婢女都是相貌普通的,就怕被他爷爷看中了弄出什么丑事来,纵然是如此,他爷爷到现在也还有十几个姬妾,而且今天还有外头来的戏子,虽然能被请到府中来的都是名声清正的班子,但毕竟人心难测,其中若有人存了飞上枝头的心思也是难说。靖国公好享乐一道,园子也是布置得奇巧精致,很是有不少重金购来的奇花异草,老头子又好显摆,这虽是后花园,每有来客也并不禁人出入,所以这人是府中的还是外头进来的也实在不好说。 周继戎转着乌溜溜的眼睛在他面上一扫,回想起方才那老头子方才在前院时,但凡有几分姿色的都被他看了个遍,如何想不明白楚铭在为难些什么。只是他也犯不上替楚铭操这份闲心,只管把如何应对的方法告诉他。 “若是要查,将客人先送走之后,先让你们府上养的大夫来看看到然是不是那什么风,一边将前后门先封上,请来的班子中的女人和你们府中的使女都好好盘问,若是不查,就先说老头子犯了急病,过得一两日再称不治,让现在知情的人口风紧些,倒也能天衣无缝。多简单!” 这两个办法楚铭仍是一个也做不得主,只说还得等他爹来商量,只是让两名家将仍旧拿衣服将靖国公的尸首裹了,搬到最近的厢房里去。仍让人守着。 靖国公世子终于在这时从前院脱身赶来,进去看了他爹的尸首出来之后脸色也很不好看。楚铭过去悄声将周继戎的话给他爹复述了一遍,这位国公世子如周继戎所想一般不愿声张此事,叫过几名似乎是心腹的人交代了一番,这才又转过来周继戎称谢道:“有劳小王爷费心了。” 摊上那么一个老子,周继戎其实挺同情这位靖国公世子的,倒觉得靖国公这一死简直是解脱了众人大快人心,这位也终于可以不用再做世子,几乎忍不住就要对他道出一句恭喜来,所幸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木着脸改口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国公世子神色一片麻木,戚然里也隐藏有一丝终于解脱的神色,只是靖国公这般死法实在不堪,听到周继戎这话又说得怪声怪气的,一时也拿不准他是在存心取笑还是真心劝解,只好喏喏地点头称是。 出了这么桩事,周继戎倒也不好再留下来等着吃晚饭, 世子正一脑门子的官司,不知还有多少事要等着他去料理,客套了两句,倒也不留周继戎,只是亲自送了周继戎出去。 一行人回到客栈,周继戎钻回屋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兄长写了封信,将这桩事就他所知的情形详细记下来,又加上了自己猜想的前因后果和对泔漳局势的捡则,最后又想到他哥哥如今后宫充实,于是自认为隐讳地又提及靖国公的死因,旁敲侧击地提醒他哥哥千万要有节制,千万千万! 一封信洋洋洒洒地写就,他将信纸塞进信鹞脚上的细竹筒,推窗将信鹞放走。一边还想着如何从这事里弄到最大的好处,眼角的余光瞟见白庭玉在外头守着,防止他写信时有人打扰。 周继戎盯着他的背影默不作声地瞧了一会儿。 白庭玉似科有所觉察,突然间回过头来,正和他对上了一眼,怔了怔道:“小侯爷?” 周继戎抿了抿嘴,抬起眼角扫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叫我什么?” 白庭玉本来就心绪不宁,原本就有的疑惑模模糊糊又浮了上来,却是越发手足无措起来,又被周继戎牢牢地盯住不放,只得试探着小声道:“……戎戎?” 周继戎偏头打量了他一会,目光闪烁不定,最后呼了口气道:“你过来!” 白庭玉只得依言走近。 周继戎待他走到近前,跳起身来伸手就去捏他的脸:“你竟然当着那么多人说老子脸上有芝麻!老子的脸还要不要啦?你脸上才有芝麻!你才满脸都是芝麻!” 他嘴上说的恶狠狠的,然而手上的动作正好相反,先是捏了捏,又往左右上下扯了扯,力道都不重,却是怎么也不松手。 第93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小侯爷,是我错了……”心想这本来就是事实,自己要是不给他擦干净,任由他到处走动让人看了难道就很有脸么。不过他也不争辩,顺从地认错。见周继戎仍不松手,白庭玉顿了顿只得道“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脸上又被周继戎扯了扯,周继戎显然注意力并没有放在他的回答上,不悦地微微皱着眉,道:“你又叫老子什么?”他脸上是薄嗔的神色,但比起平时咋咋呼呼地翻着花样骂人,此时却把声音努力放得轻软了不少,倒有点像是撒娇似的。 白庭玉怔了怔,脖子都有点儿发硬,勉勉强强道:“戎、戎戎……” 周继戎‘嗯’了一声,他似乎有那么点儿心不在焉的,把捏在白庭玉脸上的手稍稍松开了些,却变成手掌贴在他脸上,一脸若有所思地摸索起来。 今天那门子一时情急之下指认白庭玉去过后园,本来只是人之常情,他只知靖国公死了却不知道死因,他这般说时倒也没有多龌蹉的意思在里头。就算是后来白庭玉显然也没往这上头去想。可周继戎时不时的就要犯上点小心眼,总觉得自家小白这是被泼了污水吃了个暗亏,心里一直怏怏不乐。 原本是周继戎的手心温热,可是不多一会儿,他就觉得手指触摸到的肌肤都滚烫起来。 白庭玉是连耳根都红了,整张脸烫得几乎就要烧起来一般,他有心想躲,可心里那隐晦的心思又让他眷恋不舍,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 周继戎把他那局促不安的神色看在了眼里,这反倒助长了他的胆气,横竖他想了半天也没有斟酌出什么妥帖的话来,索性就单刀直入的有话直说,装作漫不经心道:“小白,要不,你就从了老子吧!” 话出口他又觉得不对,这话就跟恶霸强抢民女时说的那句‘乖乖跟了大爷’差不多。难得地觉得有几分尴尬。可再一看白庭玉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一脸呆相看着他,完全是一付难以置信的模样。 他连周继戎仍不老实地放在他脸上的手都忘记了,就那么偏着头磕磕巴巴地道:“戎、戎戎,你刚刚说什么?别再胡闹了……” 有他这番不知所措来衬托,周继戎立即就觉得自己沉稳过人起来。他这大尾巴狼立即做出一付十分镇定的样子来,收回手负在身后,轻咳了一声,将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不过他怕白庭玉没听懂他的意思,可要他详细解释却也不知从何下口,想了想干脆将恶霸一路做到底,趁着小白发呆,凑过去在小白发烫的脸上亲了一口,亲完了周继戎这小流氓干净利落地一抹嘴,大咧咧地道:“没错,老子就是这个意思!” 白庭玉惊得捂着脸跳了起来,他脸上像是要滴出血来,连眼睑都泛起红,眼前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和不可思议,他一时连言语都忘了,只愣愣地看着周继戎。 “你不是曾说过喜欢老子么?老子想来想去,还是不想和女人成亲,觉得你也还不错……”周继戎顿了顿,竖起眉头道:“怎么,难道你这么快就改了主意,又不喜欢老子啦?” 白庭玉那里有一天不把他放在心里的,听他这么置疑几乎是本能地就摇头否认:“我对小侯爷的心意从未改变过……” 周继戎打断了他的话,涎着脸道:“那就是还喜欢老子的?以后就得一直喜欢下去!既然如此,那老子从前让你找媳妇的话你就当是说着玩的,可别再张罗了听到没?老子这头还挺麻烦,老子哥哥那儿不太好打发,没他点头之前只能再等等!咱们还得掩人耳目,就像以前那样吧,你以后也得像过去一样好好的对老子才成!” 周继戎说到这儿觉得自己除了要小白一味地等着也给不出什么承诺,而哥哥那头想想就觉得难搞得很,这一等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本常人家定亲也讲究个聘礼信物什么的,到他这里这些全没有也就算了,他还连个准信都没有,想一想也觉得有那么点儿渣,于是也就不好得再提后面的诸如小白天冷时要负责暖床天热要打扇子赶蚊子之类的许多要求。 但这番话的冲击实在太大,白庭玉还是难以置信,掐了自己手心半天,却也分不出到底疼还是不疼来,无所适从怔了半晌,方才低声道:“属下这辈子,原本也没打算娶妻……只要能跟随在侯爷左右效劳,常常能见到侯爷,也就知足了。为侯爷做事原本是属下的本份,你不必介意,也不必一时兴起而允诺什么……” “你不相信老子?还是你不高兴?”周继戎挑起眉毛来道,觉得他不曾欣喜若狂却有些像受惊过度的反应便有点儿不甘,一边琢磨着是不是要结结实实再亲他一口好叫他信服。 白庭玉看出他大致的意图,一时手足无措,听着自己的心脏急促地在胸膛里跳动。他在那儿茫然地站了一小会儿工夫,脸上的红晕慢慢退去,脸色却渐渐地白了,嚅嚅地道:“小修爷你这般说,我当然是高兴的,我,我原本也没侈想太多,不敢坏了你的名声,皇上,皇上那儿也……” “原来你是怕老子哥哥!”周继戎恍然大悟道,听白庭玉提到皇上他脸色也难看起来,平想想平时一般搁几句硬话,可最后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来。泄气道:“老实说,这个事……老子也有点儿怕他生气……” 他觉得自己这话忒没有志气,打住了不再往下说,他把这话挑明了便自顾自地认为大局已定,反正他这般决定了,小白愿意不愿意也只有照着自己的意思做。又觉得就这事争来争去也替不够爽快,转过话头道:“反正老子没和你开玩笑。都说了这事从长计议,咱们以后慢慢再想办法。” 说罢也不等白庭玉什么反应,一摆手道:“这儿用不着你,你先回去吧!” 白庭玉无可奈何,只得应了一声往外就走。他到现在仍有种做梦一般的感觉,回自己房间里直直撞上了走廊上的柱子。 凑巧方真见了,在一旁瞧得傻眼,看他仿佛不知道疼似的,讪讪地上来问了一句:“小白,你没事么?” 白庭玉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的,也不答话,仍是捂着额头一脸恍惚地进屋去了,当天就连晚饭也没有出来吃。 第94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全是无知百姓的无稽之谈,不必当真!嘻嘻嘻,不必当真!” 楚铭拿他也是无法,这话题更不好作答,只好沉默以对。 白庭玉在一旁悄悄地拽了拽方真,方真疑疑惑惑,顺着他的视线看了半天才会过意来,一边奇怪他为什么不自己提醒周继戎,一边还是顺从地又去扯了扯周继戎的袖子。 周继戎大约也觉得自己有点落井下石,看了看楚铭,又向他保证了一句道:“不过先说在前头,这些话可不是老子露出去的,老子一直守口如瓶,一个字都没有向外人提过,口风可紧得很啊!”实际上周继戎在泔潼除了阎焕几人以外也不认识什么人,就算他不想守口如瓶也找不到个合适的人啰嗦,总不能大街上抓个人来就说这事。 “……这确实不关小王爷什么事。”楚铭疲倦地揉了揉脸,露出一分晦涩不明的苦笑来。 他引着周继戎往内走去,一边道:“小王爷,这边请。” 刚入了一道门,就听见一阵吵闹声从附近传来,其中隐约还夹杂着楚铭他爹的声音,却是刚刚张了个口就被对方拨尖的声音压了下去。 楚铭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却硬是装作没有听见,脚下加快了几分步伐,只想早早将周继戎领到灵堂去。 周继戎那是多好事的主,他也不管楚铭难堪不难堪,停下来侧耳听了听,似笑非笑地看着楚铭道:“小柿子,看来你爹遇到麻烦了,你做儿子的,不过去瞅瞅?” 他明晃晃地把顺道老子也跟过去瞧瞧热闹的意图摆在脸上,只等着楚铭前头带路。 楚铭见他一付不肯善罢干休的架势,很是迟疑了半晌,这才压低了声音道:“……那是我三叔,从小就没学好,和我祖父是一个作派……”想到那两人毕竟是他至亲,把后面的诋毁之词又收了回去,顿了顿道:“……他在外头借了不少的债,被人催着还钱。偏偏在这个时候闹着要分家,张口就要十万两银子,这时候那里有多余的钱打发他……” 周继戎笑道:“欠债还钱,原本也是天经地义!”却听得那边声音更高,隐隐约约传来几句,全是责怪楚铭他老子图谋不轨,有心引着那些唱戏的狐媚子进家,这才害得他老子一命呜呼等等。 感情外头那些加油添醋的传言,源头却是出在国公府自家这位主身上。 周继戎转眼去看楚铭,见他一脸尴尬之色,既气愤又羞愧,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周继戎见他一付烂泥糊不上墙的模样,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杀代决断的主张,在心中不屑地将他鄙视了一番,又听了一会,只觉对方越说越不像话,不光往当日请来的戏班杂耍班子上说事,还往当日请来的客人上扯,话里话外的比街头巷尾那些无中生有的传闻还要离奇不堪。周继戎也有些恼意,摇头冷笑道:“……这般有头有尾的,他知道得倒是清楚,活像是他当日亲眼所见一般,这却是奇怪了!……话说你老子不是他兄长么,如今又是一家之主,哥哥打弟弟,天经地义,怎么不揍他?收拾这种玩意儿老子最有办法了,只管往死里揍,揍到他屁也不敢放一个为止!” 他说得理所当然,楚铭却是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讪讪地道:“这样不太好吧?那好歹也是我叔,我祖父说几个儿子里三叔和他最像,从前三叔是最得宠的……” “可如今他老子死了,他靠山也没啦!人走茶凉,他今后得看你爹的脸色过日子,哪有还任他为所欲为的道理!果然是屁事不懂的公子哥!不过居然让这种人爬到头上来,你爹也怂了点,忒没有用了!”周继戎见这番话虽说得楚铭面色青红不定,却也没见他拿出点儿血性来撸袖子就要去帮他爹。 他原本对楚铭的期待也不高,见自己挑拨离间未能得逞也不在意,想了想装模作样道:“……这是你们家的家事,老子也不太好插手。不过老子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同你爹当面商议,劳烦你去请他过来。你那三叔若是还要纠缠,将他一并叫过来也行,老子听他方才几句话挺有意思,倒是想好好听听,他还有些个什么新鲜的花样要说!” 楚铭愣了愣,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见周继戎摆着付一脸正色的表情就扎根在那儿似的,想了想只得无奈道:“是,是,我这就让人去请我爹。” “别人只怕请不动,还得你亲自去一趟!老子就在这儿等着,也用不着你招呼。”周继戎暗暗撇了撇嘴,顿了顿又道:“前几天你家那两家将不错,胆大镇定得很,你叫上他们跟你一道去!……对啦!他是你三叔,你还有个二叔是吧?你二叔呢?” 他口中说得平平淡淡,两眼却兴奋得几乎要冒凶光,可不像是打着什么善念的样子。楚铭一头的冷汗,连忙道:“我二叔,二叔挺安份的,就不劳小王爷费心了!” 周继戎哦了一声,又道:“你等等,老子让小白跟你去,他比你有经验又能干多了!”一转头又表演了一番变脸的绝技,向着白庭玉温声细语道:“小白,你陪楚公子去一趟吧!” 白庭玉答应着要走,又被他一把抄住袖子拉住手,体贴地叮嘱道:“小白,你是给老子办事的,谁要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老子面子!谁要是对你不客气,你只管收拾他也用不着客气,万事有老子呢!”周继戎将话说得义正言辞,拉着白庭玉的手却极不老实,手指在他掌心轻轻地摸来摸去。 白庭玉被他惊得几乎要跳起来,但事实却是动也不敢稍动,低着头半晌才干巴巴地应了个‘是’字。 周继戎还在那儿颇觉有趣地又摸了两把,这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又道:“小白,万事小心些!” 白庭玉点了点头,匆匆地跟在了楚铭身后。但他手脚似乎有些无法协调的僵硬,青砖铺就的路面并不狭窄,他却是梦游一般直直地朝着路边一丛木樨撞了上去,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却是连头也不敢回,反而加快了几分步子,绕过了回廊的转角去。 方真瞧得瞠目结舌,周继戎无事找事,拍了他一把,诉苦道:“方真,你觉不觉得这两天小白对老子好冷淡啊!你看看你看看,老子刚刚跟他说了那么多话,他就只答应了一个字,还看都不看老子一眼!老子难道是老虎,会吃了他么!” 第95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也,也没有很冷淡吧?不过小白这两天常常走神,整天跟梦游似的……”方真顿了顿又看向周继戎,他和白庭玉要好,琢磨不透周继戎这意思是真报怨还是怎么的,小心翼翼地道:“小侯爷,小白这今天有点儿魂不守舍,他要是一时没注意那儿做得不对惹你生气了,你别和他计较啊?小白他其实最怕你不高兴了……” 周继戎自个思索了一会儿便慢慢笑起来,撇了方真一眼道:“多大点儿事,老子没生气!” 他声音里倒也是笑嘻嘻的,仿佛这事很有趣一般。 方真摸了摸头,总觉得今天这般好说话不曾无理取闹的小侯爷也有什么地方挺违合,他心里好奇得很,正想要旁敲侧击地再要探几句,周继戎一付懒得和你多说的模样赶他:“行了行了,趁这会儿没事,你进去报老子的名字,往灵堂里头上柱香,就算是咱们替皇上来祭尊过了!” 方真不见得多有谱的人,这时也觉得他这般吩咐实在轻忽,睁大眼道:“小侯爷,咱们还挂着替皇上抚恤大臣的名头,来都来到这了,你真就不再走两步?光我一个人过去就行?” “你也算是老子的心腹了,日后老子是要拿你堪大用的,这份量足够了!你一个人去怎么就不行!他家柿子和小柿子都不在灵堂,去上香不过是做给场面功夫,至于去的人是你还是老子又有什么分别!”周继戎木着脸道:“再说了那老头子什么玩意儿,他祸害泔漳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自己给作死了,这完全是自作自受,凭他也配老子去给他上香!做梦呢!不过你去替他上柱香倒是应该的,好歹也感激他死得越早越好,少拱了几棵大白菜,给天下人多留了几个水灵灵的小媳妇!你这不还没媳妇儿么?” 比起白庭玉百般不愿地从周继戎的贴身侍卫中抽调出来,方真却是做梦都想着能早日出去独当一面建功立业,却无奈被周继戎一句就他这样被人买了还得替人数钱给拘了下来,私底下少不了暗暗忧伤自己怀才不遇有志难抒。这时被周继戎先头那句日后是要拿自己堪大用给刺激了一下,正自兴奋得昏头,本已经不再推辞,又被周继戎后面的话绕了半天,突又省悟过来,不由得满心的疑虑:我是没有媳妇,可我也犯不着还得感谢靖国公这老头子死得早吧,而且侯爷你和小白不也没有媳妇么?侯爷你还罢了,小白年纪不小,也不见有谁替他张罗…… 他正要把心里这般想法说出来,一转头见周继戎微微笑道:“老子还要在这儿等着小白呢,不然让他回来扑个空么。上个破香哪里用得着咱们都去!你快去快回就是了!” 方真福至心灵,猛然觉得他说要等小白这句才是重点,虽然越发觉得有古怪,但他凭着本能觉得最好不要再就这事和周继戎啰嗦,否则自己不一定有什么好果子吃,于是很干脆地二话不说去上香了。 白庭玉与楚铭倒是去了片刻就回来,除去国公世子和几个随从,此外再没别的人跟过来了。 周继戎嫌方才那只言片语就足够难听,实在并不介意由自己代劳替某些人松松筋骨。这一看那人倒没有跟过来,心下微微有些失落。可再一瞧只见国公世子那张胖脸上有几道指甲挠出来的血痕,当下半点也不给面子的就笑出声来,一边道:“……诶呀老子操,你说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儿?这总不会是昨夜后院里倒了葡萄架给划的吧?” 他瞧那血痕还新鲜得很,显然不可能是什么昨晚的旧伤,想来是方才争执时才被挠出来的,也不知那状况是可等的荒唐惨烈,他那三弟好歹也是个男的,居然也做得出挠脸这种举动来。 周继戎说话间又先把白庭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他倒是完完整整毫发无伤,于是便放下心来。只管盯着国公世子的脸笑得幸灾乐祸。 国公世子原本是个胖子,这几天的工夫却眼瞧着瘦了下来,此时一脸的热汗十分狼狈,干巴巴地搓着手,赔笑道:“……小王爷说笑了。” 周继戎边笑边打量他的神色,见他满脸颓然晦涩,被他这般笑话也不没露出什么怨恨之色,只是神色间略显得尴尬难堪些。 周继戎便慢慢收住了笑,又看了他半晌,方才慢悠悠地道:“……老子没说笑!不过世子倒是好涵养,容得人往脸上这般抓挠,这趣味也真是独特得很啦!” 他这时说话时的口气倒比平时和缓,不过不知为何越发听得人后背上冷嗖嗖的。世子好歹活了这么大的岁数,知道他这是猜到了自己脸上的伤从何而来,只得讪讪地道:“这是方才与舍弟言语不合起了些争执,情急之下被他挠了两下……听闻小王爷找我有要事,故而没来得及料理就过来了。” 白庭玉在一旁听了这般说,眉眼不禁微微一弯。这位国公府的三老爷领着一干姬妾围着国公世子吵嚷不休,真正敢和世子动起手来的虽只有三老爷一人,但世子被一群人围着也躲闪不及。很显然这世上像周继戎那般有着女人也照样揍的觉悟的人毕竟还是极少数,若不是他们赶到,只怕国公世子光是被挠破了脸也无法收场。 周继戎闻言,没大没小地拍着他的肩膀又是一通笑,一边笑一边道:“老子倒是真有事跟你商量,除了你父子俩,你让不相干的人都走远点。” 白庭玉迟疑了一下也想走开,周继戎头也不回地扯住他袖子,一把拖到自己身边,大笑里抽出空来轻声道:“躲什么!你又不是外人!” 白庭玉偷偷瞄了他一眼,嘴唇微微一动,到底什么也没有说,稍稍挣开他的手,顺从地在在他身后三步处站住了。 等几名随从退到看不见的时候,周继戎也笑够了,目光在世子和楚铭脸上淡淡扫过,漫不经心道:“……你家老头子穷奢极欲死得不光不彩,你弟弟花天酒地目无尊长,国公府里上上下下一片乌涸瘴气,这事儿摆在老子这儿笑一笑也就过去了没什么,老子也懒得计较,可要是传到京城里,大臣们和老子哥哥会怎么想?好听一点大约是国公府治府不严,难听的么,老子可就不知道会是什么啦!至于会不会降罪,罪名又是什么,老子也不知道!” 他也不等两人有所表示,接着也道:“这也不提了,老子这儿还有桩公案,想向世子请教一二!”便把当日救下落水客商又引出茶庄贩卖人口一事说了一遍。 先前楚铭与他爹虽然惶然,却还算镇定,毕竟前两桩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实,辩解也无法掩饰,便是引得天子震怒也只好担着。但周继戎说到茶庄一事,楚家二人心知这其中的利害又与门风不严子弟失德大不相同,皆是齐齐变了脸色。 第96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你家下头庄子上的二管事,就是姓李吧?诶,你别忙着跟老子撇清,他借着国公府的名头行事,你说和你们无关,这也得有人信才行!就算你们父子俩真不知情,也难保你家里头的人个个都干净。不管是谁沾了这个边,你们可还都是出五服的亲戚呢,可不是说句没关系就没关系的,真到了秋后算帐的时候,也不差这几刀!” 他口齿灵利,这一番话说得飞快,丝毫不给人插嘴的余地,把话说得直白赤礻果,纵然有些地方无凭无据,可他那一向蛮不讲理横行霸道的名声也不是平白得的。他摆出了一付别管你们有没有掺合到这事里,老子觉得你有干系你就脱不了干系,甭管你怎么争辩老子都打算要这么栽你们头上的架势来。 楚铭比起他爹要和周继戎接触得更多一些,这时琢磨出一点儿端倪来,小心试探着道:“……依着小王爷的意思,你想要我们怎么办?” “什么叫老子想要你们怎么办!除了据实上报,等着京中的裁决下来,老子难道要循私枉法不成?老子多真正的一人,同你们可没有什么私情可讲!你难道觉得是老子想要协你们么?这简直是污蔑老子!”周继戎这次可没随便给他出主意,反而装模作样地一番义正词严。不过说完这番话之后他还是十分光棍地一摊手道:“反正老子没主意。不过你们要是觉得有别的办法,不妨先说来给老子听听看行不行!” 他这话说得简直就是摆开了架势准备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偏还理直气壮正气凛然得半点也不心虚。 他这就是一尊凶兽瘟神,楚铭同他爹无计可施,好在他愿意先看看自家能开出的条件,算是还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也勉强算是件幸事。这父子俩只好照着他的意思,绞尽脑汁地琢磨着他想要的东西,再一付自己十分情愿的提出种种让步。 虽然有过几次接触,但这两人对眼前这位大爷显然不够了解,喜怒无常肆无忌惮的脾气和简单粗暴嚣张狂妄的作风这两样算是见识过了,剩下来的也就是他贪钱爱财小气抠门种种不良嗜好了。 因此楚世子开出来的条件也无非就是重利酬谢等等。 但周继戎现在想要的显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打发,他又是个脾气臭的,三次四次不合他的心意,那张脸就越来越黑,完全就是一付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姿势。 楚家也是暗暗叫苦,泔潼虽是他家的封地,但这么多年被老头子败下来,其实家底也不厚实,方才愿意给周继戎的好处,其实也算是小半家产都搭进去了。再给下去,这位小王爷难道要将他家给抄了才满意么。 白庭玉轻咳了一声,突然开口道:“世子,未将这儿有个看法,说给两位听听……”他眼见气氛就要僵持住了,也只好先顾大局,顶着周继戎投过来的不满目光,咬牙将话说了下去。 周继戎自然有个大概的目的,但让他们自己开条件,除了明面上光冕堂皇之外,也除了试探的意思。他那些心思白庭玉大约也知道,因此他关键处的那几句自然也正中周继戎心里所想,楚世子倒也不笨,只稍稍提点了两句便明白过来,恍然大悟自己之前是弄错了方向,于是再开口时,就见周继戎的脸色微微霁和了些,心中这才稍稍有底,虽然有些要求他未必愿意,不过眼下形势比人强,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这一番商量的结果大体还是令周继戎挺如意的,而他事先没想到的,却是这国公世子还主动提出将自家的世袭罔替改为世袭,并且自请降爵一级,此事一出,替他哥解决本朝勋贵尾大不掉的问题,开了一个极好的头,算是意外之喜。 而相应的,周继戎代为出面替楚铭请世子封,并允诺特开先例,准许楚家子孙日后享有部分经商贸易的权利作为安抚,当然这里头朝廷必然要大大地分上一杯羹就是了。不过世子对经商情有独钟,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反而十分满意,双方订了个口头协议,也算是皆大欢喜。 不过周继戎对于白庭玉方才擅自开口的行为颇为不满,不过他记得方真方说过的话,难得倒是忍了下来也不发作,直到回到客栈之后,这才将白庭玉叫来好好谈一谈。 白庭玉贸然开口,便已经料想周继戎会不高兴,这一路见他大违常理地不动声色,委实心中惴惴,而看到周继戎这一付老子要和你好好算帐的架势,反而松了一口气,神色也轻快了很多。 周继戎见他还笑得出来,不悦地拿指节敲着桌子,木着脸皱眉道:“……让他们自己一样样的自己提出来多好!要你多什么嘴!你驻扎在这边,日后和泔漳这边打交道的事我想交给你,你现在多一句嘴,当时没什么,等日后楚家有些人心存不满,得知了今天的事,再回过头来怨恨你从中多事,说不定会有人怨恨你!若是暗中给你下绊子使坏,那才叫防不胜防!” 白庭玉见他不似前两日那般总弄些摸摸脸捏捏手的小动作,这样正正纪纪地说话,反而觉得自在了许多,于是也正色无奈道:“……我若不开口,你准备和楚家父子两人纠缠到什么时候去?他家还没出殡,若是这个时候你在他们家闹起事来,传出去对小侯爷的名声有损,至于属下……若按侯爷的意思要将泔潼建成对抗外族的另一道防线,属下日后还少不了要与他们打不少交道,摩擦矛盾是早晚的事,也不差这一点。” 周继戎对于自个是个什么样的名声如何不心知肚明,早在几年前就当名声是个屁,待有需要的时候想放就放了。当然能明白白庭玉出来缓和气氛的用意,无非是在意自己罢了,哪怕是给他自己若上麻烦,也不介意将那可能的敌意揽在自己身上。 他性情如此,就算是这次周继戎教训他,下一次遇到类似的事,他还是照样会这样做。周继戎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一时讪讪道:“其实,有你没你都一样,楚家要等想明白了或是日后吃了亏,该怨恨的时候照样怨恨,那里会分什么彼此?再说了老子既然要动他们,就不怕他们心怀不满。” 白庭玉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却见周继戎那边却又没了正形,唉声叹气地道:“诶哟只留你一个人在这边老子真不放心啊!要不,要是有人想欺负你,你就说你是老子的人?叫他们先掂量掂量……” 白庭玉见他又来,顿时手忙脚乱,险些碰翻了桌上茶杯,他自然没法把这话当真,尽量维持着脸上的平静,闷声闷气地道:“……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他怕周继戎再胡言乱语出什么鬼话来,慌忙起身结结巴巴地道:“……戎戎,跑了这一天你也该饿了,我去看看饭有没有好,你想吃什么……” 周继戎没说话,看着他从脖子开始向耳根泛红,明明窘迫还要强自镇定的模样只觉有趣,也没有多想,拽住了白庭玉的胳膊,凑过去在他脸上很快地亲了亲,方才嘻嘻笑道:“吃什么都好!” ... 第97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吃什么都好!” 纵然白庭玉之前已经被他亲过一次,但这种事不比其它,也不是说习惯就能习惯的。白庭玉几乎是落荒而逃,在前厅里恍惚了半天这才记起正事,勉强收拾一情绪,琢磨着按周继戎平时的喜好给他要了几个菜肴。 虽然方才出了那样的事情,但饮食这样的事毕竟要小心,他也不愿假手他人,仍是自己端了过去。 白庭玉强自镇定着进门前,心里还有些忐忑,只担心与那位不消停的悟性,还要生出什么让人尴尬的事端来。 不过周继戎似乎是因为今天的事有些累了,趴在桌子上无声无息地睡着了。 白庭玉也不知是捻还是松了口气,笥笥愣了愣,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周继戎将一只胳膊横过来放在桌子上,偏过头枕在这只胳膊上,正好露出整张侧脸,气息平衡均匀,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到白庭玉进来。 白庭玉试着轻轻叫了他两声,周继戎只是颇不耐烦地将脸在胳膊上微微蹭了蹭,并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白庭玉也就息了将他推醒的念头,将饭菜放在桌上,拿过空碗来盖好。自己则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这时候没有外人在,周继戎又是闭眼睛着的。白庭玉的目光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转了一圈,不由自主地就落到了周继戎的脸上。 这位除了睡着难得有安生的时候,浓密的睫毛在他脸上投出细细的阴影,衬得脸颊越发白皙粉嫩。 白庭玉对着他也不知道出神了多久,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轻轻贴在了他的脸颊上。看着那如同蝴蝶翅膀一旁的眼睫,他也很想摸一摸,但又怕将周继戎弄醒了,手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伸过去。 他似乎光是这样就十分的知足了,手心在周继戎脸上静静地停了一会,既满足又怅惘地轻轻叹了口气,便将手收了回来。 做过了这般小动作,他整个人似乎都清醒了不少,过去拿了件外袍给周戎披上。然后想了想又觉得这早春的天气早晚毕竟还有几分凉意,纵然多披了件衣服,任由周继戎睡在这儿时间长了也怕他着凉,而且那样的姿势一觉睡下来,胳膊似乎也不会太舒服,便想将周继戎弄到床上去睡。 他刚拿衣服裹着周继戎抱了起来,周继戎就睁眼醒过来了。 事实上是:好吧,周继戎从一开始就没有睡着。白庭玉匆匆忙忙地跑掉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仔细地琢磨了一阵,觉得小白这是太害羞了,缺少自己这么坚实的脸皮和什么都豁得出去为所欲为的优点,所以面对自己时一直都很不好意思。 其实他的心思倒还算简单,并非真想发生点什么,只不过觉得自己这都亲了小白两次了,小白起码也得亲自己一次要么说句喜欢老子什么的才算往来。 既然小白脸皮薄,他若是把这要求这么提出来了也显得有点欺负人,于是他琢磨来琢磨去,决定给小白创造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机会,他趴在桌了上想来想去,听到白庭玉的轻巧的脚步声向着这边走过来的时候,突地灵机一动,索性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其实并不是真的睡着,可是等来等去,白庭玉也只是摸了摸他的脸,却再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光摸一摸老子的脸就算完啦!就摸了摸脸! 老子亲了你两次!这么难得的机会,小白你真不来亲一亲老子么? 亏老子还特意给你留了个脸,要知道老子保持着这么扭着脖子的姿势老难受了! 他心有不甘,总觉得小白应该再做点什么才对得起自己。可等到白庭玉试图把他抱到床上去睡的时候。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自己作为一个要让小白做媳妇的人,就这么让未来的媳妇把自己抱来抱去实在有失颜面,只好不再假装下去。 他脸色不善地重新在桌边坐了下来,也没心思去理会桌上的饭菜,示意白庭玉也坐过来,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道:“你刚才摸老子的脸了!” 白庭玉一愣,脸上眼见着就红了,却也不好否认,一时张口结舌,讪讪地说不出话来。 周继戎却不放过他,继续道:“你光摸摸脸就够了么?也不亲亲老子?” 白庭玉无言以对,简直恨不能地上有条缝钻进去。 “小白。”周继戎将手搁到他的手上,白庭玉一个哆嗦,刚想抽回去,周继戎毫不客气地狠狠一掐他的手背,他于是只好僵住不动了。 周继戎继续道:“老子还听到你叹气了。你叹什么气呢?老子想和你亲近点儿你也躲!难道对老子有意见么?” 白庭玉慌忙摇头:“……小侯爷好得很,我、我并没有什么意见……”他试图再次悄悄把手抽回来,见周继戎眉头微微一皱,便又不敢动了。 周继戎哼了一声道:“那你躲老子干嘛?难道不愿意老子和你多亲近一些么?你到底怎么想?” 他一付不问个水落石出且答案不令他满意誓不罢休的架势,白庭玉无可回避,只好低声道:“……戎戎,你当真觉得,我们这样真的好么?”白庭玉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说了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心里是很高兴的,但你如今兴许是一时兴起,觉得不娶妻和我厮混在一处也没什么。你的脾气向来不愿考虑太多,可你要真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对你这一辈子会有多大的影响你却没有仔细想过……” 周继戎皱起眉来:“老子要想那么多做什么?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老子要名声那玩意儿做什么用?能当饭吃?你不是说了喜欢老子,老子也喜欢你不就成了,还关另人什么事?” 白庭玉只有苦笑,他琢磨了良久,轻声道:“……戎戎,你可以随心所欲,我却不能不替你想想今后。这天底下,娶妻成家生儿育女才是正统,那些断袖分桃的,结果有几个是好的。我喜欢你,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但我却不知道,我这么做,对你是不是最好。我怕你有一天,会后悔今日,你将来……”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周继戎出声打断了他,将他上下打量了半天,又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突然点了点头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怕老子以后后悔,觉得和你在一起不如娶个女的来得好么?小白你想太多啦!循规蹈矩的多没有意思!再说了,你这么能干又体贴,比起别人家的媳妇都要强很多了,就是不会生蛋而已嘛……” 白庭玉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本来十分认真的问题到了他这儿说出来就成了个笑料,这本事也算是绝无仅有了。他还试图将话题扳回严肃正经的道路上去,挣扎着道:“……也不全是,话不能这么说,……就算小侯爷只是一时兴起,日后反悔,有这一时片刻的心意,我也不会有所缺憾了。我只想尽力为你做些事,这一生只求能随侯爷鞍前马后的效劳,便知足了……咱们这们,皇上知道了,会对小侯爷伤心失望的……” “老子懂了。”周继戎笑嘻嘻地道,看那样子还挺高兴的。“不就是要老子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考虑考虑,谋定而后动,不急在一时的意思么?”果然还是小白考虑得稳妥周到啊,先要瞒得滴水不漏免得走漏了风声到兄长那里,兄长盛怒之下又要找小白和自己的麻烦,然后想办法把兄长和舅舅那儿摆平了,至于别人他却是毫不在乎的。 本来周继戎相信小白对自己的心意,就算等个几年也不会有所动摇。自己之前急着动手动脚当作示好亲近的行为,果然是显得操之过急了。 不过周继戎觉得这也不能怪他,别人说媳妇什么的,讲究三媒六聘合八字什么的,婚书啊聘礼啊那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到他这里他也不知道该给小白什么才好,只好亲亲脸摸摸手什么的,为的也不过叫小白安心罢了。 至于娶媳妇洞房那日该做的事,在周继戎看来这就跟草场上捉回只野马驹,往屁股上烙个印盖个戳,证明这马儿从此就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这事他本来就不急,眼下见小白也在犹疑担心完全没有要他往这方面发展的趋向,简直是正中他的下怀。 白庭玉总觉得周继戎所谓的懂了和自己的意思似乎在什么地方有出入,然而和这位讲道理从来是讲不通的。他一向只信自己那一套,至于不合他心意的地方,无视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他心里忐忑难安,一半是自知自己无法说服周继戎,一半也有些不愿意,他所说的未必不是他心里一直担忧的,但担忧归担忧,却也不是他真正的心意。这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见周继戎好歹是听进去了一些,不再缠着自己追问难道不想亲他么这种令人窘迫的问题,暂且稍稍松了口气。 周继戎闹腾了这么一会也觉得真饿了,不再为难白庭玉,伸手去掀桌上盖着菜蝶的碗,突然又想起件事,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白庭玉道:“……在京里的时候,我哥哥对你说了什么吧?他打你那一回,你自己似乎也存了死志,是么?” 白庭玉那时确实心灰意冷,现在想来难免觉得自己冲动冒失了,想想若是那时当真死了,便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人等不到今天这日,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这时再被周继戎一语道破,白庭玉不由得微微有些尴尬,避而不答后一个问题,想了想轻声道:“……今上说,真要喜欢一个人,便更该替他着想,由着自己一念之私将对方一同拖入万劫不复地境地,只是我自己的自私罢了……” 当然周继戎的兄长大人并非只用以理服人的这一套,当日皇上不知从哪儿看出些端倪,找了机会私下稍稍一诈,白庭主对他哥哥一向畏敬有加,惊慌失措之下也就吐露了自己心迹,皇上这是怕什么偏偏摊上什么,顿时就失了之前诈话时的冷静自持,龙颜大怒自不必提,种种责斥还要百般威胁,扬言要将他逐离军中发配边境,一辈子别想见着周继戎的面如何如何。如此不成章法,为着这位宝贝弟弟也算是无所不用极至了。 不过令白庭玉最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告诉周继戎的那一句。 周继戎拿着碗的手微微顿了一顿,他觉得自己其实挺对不起他哥这番操心的,也不知这时是不是该为兄长的关怀所感动,不过也仅仅是迟疑了片刻,这没良心的就把感动不感动的这事给搁下了,小白眼狼吃里扒外地扭头对白庭玉道:“傻小白,你听我哥的做什么!还差点把命都搭上了,你傻不傻啊!” 第98章 第99章 第100章 第101章 第102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小王爷,明日是否需要奴婢们早些送热水过来?” 比起旁人的战战兢兢,周继戎倒是挺欣赏舅舅家的下人这种处事从容稳重的风格,闻言毫不在意地摆手道:“不用,就这个时候过来也挺好的。” 周继戎自从见过他舅舅和这一干下人的作风,他到是能想明白阎焕为什么会是那种严谨沉稳的性格。可想到阎素也是在这个家里长大,偏偏寻花问柳无所不精,可见阎素委实是一朵无师自通的奇葩。 一边这般心不在下来地腹诽着他,任由着两人手脚麻利地服侍他洗漱,其间并不多言,只待周继戎收拾完毕,这才又问周继戎要在哪儿用早餐。 周继戎想到他还有远大理想和近期目的需要好好经营他和舅舅的关系,当下便道:“不用麻烦,舅舅在那儿?老子……我一会儿过去陪舅舅一起吃。” 沈泽对他这番心意自然很是欢喜,不过他本人却显出点儿精神不济的样子来,气色也不是很好,只喝了小半碗米粥,接着下人送进来的便是一碗浅褐色的药汁。 他见周继戎一付可以说是立即紧张起来的视线,安抚地笑了笑道:“就是这两天有些着凉,不要紧……” 周继戎也听说过这位舅舅身体并不是大好,他昨天就觉得舅舅也太过消瘦了一些,这时再仔细看,看见对方瘦削的脸颊上带着病态的血色和清澈温和地看着自己的眼眸,心里不由得微微抽了一下。他到底是并不能放心,凑过去瞧那碗汤药,抽着鼻子似乎想努力从中分辨出药材的成分来——尽管分分辨出来了也并没有什么用,他还是忍不住就这么做。 周继戎这么做显然是徒劳无功,除了药材特有的苦涩味道他什么也闻不出来。 沈泽不禁笑了笑,又忍不住在他凑过来的脑袋上摸了摸毛。他没有见过小时候的周继戎,思念当中两个侄儿就该是那种年幼而可爱的孩童,哪怕出现在眼前的周继戎已经脱离了年幼这个范畴,他打心眼里还是忍不住拿对方当个孩子看。 摸完头之后又忍不住捏了捏周继戎的脸,顺便给他擦去了嘴巴上沾的米粒,微笑道:“……都说了没事,你接着吃你的,舅舅在这儿看着你……” 沈泽自己都没有发觉他这语气就跟哄孩子一般,周继戎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把抗议默默地又咽了回去。他本来一直琢磨着要怎么提起阎素那点儿破事,眼下见沈泽病着,觉得并不是合适说这个的时候,只得暂时作罢,只寻些其它话题见闻来说给沈泽听。 他聪明伶俐,又是肯花了心思应对,把这个舅舅哄得高高兴兴的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沈泽身体一向不好,那病也拖了几天都没多大起色,周继戎只有老老实实做了几天乖侄子,阎素那点事揣在心里头总找不到机会提起。 眼看就到了阎素和他约抵达江陵的日子。周继戎觉得眼下沈泽病着,还是该先和阎素找个招呼,开凶山怕把沈泽给气出什么好坏来,得商议一番看要如何相机行事。 他去找阎素倒也不瞒着沈泽,大大方方地就说阎素到了,他去找大堂兄,顺带去江陵城里逛两圈——说起来他到江陵有三天了,还没出过这个庄子呢。 沈泽果然也不拦着他,只是说他在此处人生地不熟,特意挑了个家人跟着他,又额外叮嘱了这人几句,这让周继戎出门。 远远望进江陵的城门楼,周继戎不由得长长出了口气,低声与一旁的方真抱怨,他这几天一直装得十分乖巧柔顺的样子,说话间还硬生生将老子扳成了我。沈泽对他自然更加喜爱,又总拿他还当个小孩子看待,一直被摸摸头捏捏脸什么的,若不是周继戎的个子已经长成这么大的一只,说不定沈泽都还想把他抱到膝上去。周继戎觉得就连自己哥哥也没有这么□□过自己。 当然他这话也只敢私底下抱怨一二,当着沈泽他还得继续扮乖侄子,就是对着沈泽家里给他引路的这人周继戎也得恭恭敬敬的。 等找着阎素把这事一说,阎素显然对沈泽的身体底子比他更清楚,也不敢冒失,眼下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只得暂且把回家的时间再往后延上两天。 周继戎也只能如此。眼见正事说完,便缠着阎素道:“阎大哥,老子还是第一次来江陵,哪儿有好玩的好吃的,你带老子去玩玩!” 阎素虽然离家多年,但来到江陵仍要算是半个地主,这话也在情理之中,但他听了周继戎这般说,却有些迟疑,望了望外头勉强笑道:“……我刚才瞧见了同顺叔不是和你一道来的么,我也有好些年没有回来了,只怕都不记得路了,不如让同顺叔陪你去?” 周继戎心说那怎么能一样,你不去谁给老子付帐?验证不成要花老子舅舅的银子么!当下不耐烦地道:“让你去就去,啰嗦什么?这会遇到你就总见你躲在车里,跟个大姑娘小媳妇似的不敢见人是干什么呢?” 见阎素还想说什么。周继戎索性略过他去找真正的金主,直奔着程越道:“程大哥,你从前来过江陵吧,陪我去转转呗?” 程越也不知有没有猜出他的真正用心,偏头看了看周继戎, 周继戎只管面不改色。程越最终只是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见他首肯,阎素也不好多说什么。 此时江陵正逢花红柳绿时节,满街粉红杏黄的春景,别有一番温婉景色。 不过周继戎坑阎素一把的打算却是落了空,从沈家庄子上跟来的同顺叔大多数时候都不声不响的,做事却十分利索,但凡周纪戎看上了什么,不等他去提醒阎素视相点快把钱包交出来,同顺就已经自觉地将银钱给付了。 周继戎就算脸皮厚也不好意思总占自家舅舅的便宜,倒后来也就没买什么了。不过江陵繁华景向又与别处不同,自有一番独特韵味,光是这般看看,也是十分有意思的,午时吃了一顿颇有地方特色的菜肴,下午一行人晃晃悠悠地,除了河道之算也算是把江陵城转了上大半。 眼见着前面又是一处繁华街道,阎素的脸色却隐约有些不大好看起来。他故作漫不经心地道:“大宝儿弟弟,,你出来这么久,是不是也该回去了,兔得义父担心你。” 周继戎本能地觉得他这话里有什么猫腻,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哦,不要紧,我出来的时候就和舅舅说好了,今天是专门来看你,要是聊得返岗机的话,也许就不回去了。” 阎素苦着张脸,见他目的鲜明地要朝那条街奔去,也顾不得许多了,拉住他道:“大宝儿弟弟,那地方是花街,你年纪还小呢不该去那种地方。哥哥带你到别处玩去,走吧走吧……” 周继戎还没有答话,一旁一直不怎么作声的同顺叔倒是开了口,他咳了一声轻声道:“老爷说了,小公子若是感兴趣,也可以找个清静的地方听听小曲,就当是见见世面了。” 周纪戎一听反倒尴尬起来,他心说老子又不是没见过青楼长什么样,老子手底下也有这样的一两处营生呢,哪还用得着见什么世面。不过又想到这话说出来好像也不怎么像样,只好又咽了回去。 阎素无奈,十分不情不愿地跟在几人身后。 往里走了没多远,周继戎就明白他为什么不情愿了,他们一行人是步行出来的,阎素没法躲在马车里头不见人,纵然他一路低着头躲躲藏藏地跟在众人身后,却还是不停地有人认出他来。 姑娘们也就罢了,看样子秦楼楚馆里也有他的不少熟客,走了这一路,竟是半条街都是认得阎素的。这地方的妓院倒也显得格外风雅些,并没人上来动手动脚地拉客,可这么一路走一路有人招呼,却也热闹得很。 周继戎索性不走了,回过头来望了望阎素道:“老子说,阎素哥哥,这地方有没有那一家是你不熟的?咱们还能不能找到清静地方?” 阎素只心虚地去瞄一旁的程越,见他微微弯着嘴角,眼中却冷冰冰殊无笑意,暗暗就打了个咆哮。心里早把周继戎骂了个遍,心说老子要被你坑死了,面上却不好如何,一面讪讪地道:“自、自然还是有的……” 那口气里的言不由衷就连方真都听得出不对劲来,还是时未辰老练,不动声色地抽进来笑道:“若要清静的地方,不如咱们去桃花坞雇船去游河吧,也一样的听曲,还别有滋味。” 周继戎挑了挑眉头表示并无异议,同顺叔见他有这个坐船的意思,便又道雇船却是不必,寻常小船也坐不下这么多人,自家便有船。 可阎素脸上仍有掩不住的苦色,周继戎琢磨了片刻道:“阎素哥哥,该不会桃花坞上的花船也都认得咋家的船……认得你吧?” 阎素一边在心中痛骂他一点情面不留地揭了自己老底,一边嘴硬道:“胡、胡说!没有的事……” 周继戎便心有灵犀地扭头去看程越,程越觉察到他的目光,回过头来朝着周继戎微微地一笑。 周继戎觉得自己颈后的汗毛有一瞬间竖了起来,想到当时程越把小二的那番好打,默默地同情了阎素一番,扭头对同顺叔道:“……今天也逛得够了,船就先不坐。咱们找个地方吃饭。你不是说了,做鱼不错的那一家,叫什么来着?” 第103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程大庄主,阎素哥哥从前的名声想必你也不是全不知道,他或许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你计较归计较,就算是往死里抽他一顿也行,罚跪这么欺负人,并不合适吧。” 又对着阎素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起来!” 他这般冷着脸说话,言辞并不如何激烈,然而其中意味倒比他平日里动不动就把老子操挂在口边还要严厉威风些。 阎素微微怔了一怔,仍旧能一笑道:“这和程越没有关系,是我觉得过去实在荒唐,得好好反省反省。大宝儿弟弟这么关心我,真让为兄感动。”顿了顿又趁程越转开脸去,苦着脸压低了声音向周继戎道:“……大宝儿弟弟,你这是想弄死我么,罚跪可比挨他揍好受多了,这事你就别管了,算哥哥求你啦!回头谢你啊!” 周继戎想了想,也觉得程越那种木讷寡言三锤打不出个屁的性子,想来也不会想得出要用这种方式,依着他们两人平时交流的方式,这想必还是阎素狗肚子里自己揣摩出来的。周继戎简直都没脾气了,撇过头去只当没听见他这句话,心道老子是看在舅舅的份上,这不是还沾亲带故的呢,见不得你这么丢人显眼。要不然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还全是你自找的,谁要关心你了。 他心里把阎素当个什么玩意儿似的唾弃了好大一会儿,最后觉得他都这么不在乎脸皮这种东西了,自己也犯不上跟着着急上火,然而看着他这德性又有点手痒,在甩手就走和上去再踹他两脚这两者之间迟疑了一—阵,最后想想他之前收了程越不少的银子——关键是而且他之后也还想继续收下去——于是理智最终把蠢蠢欲动的脚镇压下去。 周继戎想了想,在阎素面前蹲下来,咝咝地吸着气森森地道:“……都说了打人不打脸的……老子操,你眼睛都成这样了,怎么去见我舅舅?到时候你要不说是吃了酒不留神叫驴子给踢的么?” 阎素这儿还没答话,那边程越一扬手,丢了个小瓶子过来。 “多谢大宝儿弟弟关心。”阎素心有灵犀地一抬手接住了,也不用多看,便微笑着向周继戎解释道:“……这是程家家传的伤药,这等只需活血化瘀的小伤,上了药只需一两天就能好。” 周继戎眼角微微抽搐,心想好么,还连作药的备上了,可见这家法当真是家学渊源源泉远流长,既然这般有效,那不介意老子再住你另一边脸上也来一拳试试?不知怎的老子今天看见你这张脸就手也跟着痒得很。他想是这般想,却到底没把这番话说出来,只是那不怀好意的目光毫无遮掩的打算,只盯得阎素莫名的有些后颈发凉。 阎素被他看得发毛,讪讪笑道:“大宝儿弟弟,你起得这般早,还没有用过早餐吧?你先去吃,我这儿再有半个时辰也好了。” 程越闻眼抬眼看了他一眼,也没有什么动作。周继戎还不明所以,阎素不知怎么的就看懂了,从善如流地微笑道:“好的好的。再跪一柱香就差不多了。大宝儿,你先去吧。” 周继戎又把他这低眉顺眼的姿态给鄙视了一回,但心里对他两人这般不需言语就能心在灵犀的默契也有些小小羡慕,转停飞便想到小白身上,心道自己和小白也是打小就认识的交情了,倒不知道有没有这般默契的,下次遇上了小白也得试试,总不能还不如这两玩意儿。 心思往白庭玉那儿打了个转转,周继戎的心情莫名的就好了许多,当下随着程越去了一旁小厅,桌上已经摆了饺子米粥等各样小食。程越照样是没什么话的,周继戎也不觉得和他相对而食能有多大胃口,当下挑自己喜欢的吃食堆了满满一碗,端着仍回了院子里,远远地蹲在离阎素对面的花坛上吃。 阎素见他看自己一眼,又挑起一个小包子慢慢吃了,不知怎么的就体会出一点淡淡的恶意,仿佛周继戎是在幸灾乐祸地拿自己的般悲惨境状下饭的错觉来。 一旦有这个认知,阎素就算是脸皮再厚也得有那么点儿不自在,放下手中的书朝周继戎招了招手,轻轻咳了一声道;“大宝儿弟弟,你还小,你不懂。别看我现在这样子是见不得人了一点,可这也是一种趣味,你以后长大成人了,再遇到那么个人,你就会明白了。” 周继戎连白眼都懒得给他,心里却想老子和小白才不会像你们这样,至少小白才不会像你家这心黑手狠的媳妇儿,动不动就揍人罚跪的,要跪也不会是老子跪,不过小白多听话原一人,那么体贴温顺,老子当然也舍不得这般罚他。当谁都你这练剑练成了贱人么? 他当下捧着碗就心不在焉地走起神来了。也没发现程越是什么时候来到院子里的,等他回过神来,便看见程越正面无表情地挟着一只饺子要递给阎素,而阎素那儿也不忙着接,正一脸正色地表白道:“……我没有想过瞒你,那都是从前的糊涂帐了,我们说好了的,以后要一生一世一双……” 周继戎猛然之间就这么听了一耳朵,手一抖险些把碗给打翻了,心下痛骂这臭不要脸的,这臭不要脸居然光天化日就真什么都敢说,一边又不无忧伤地想着老子瞧见了这两狗男男这么这么的亲昵,只怕回头真要长针眼了。这般想着,也不好再盯着两人看,半转过身去索性不再理会,埋头吃他的东西。 他也没有注意那两人接下来又腻腻歪歪地嘀咕了什么,就听得阎素一声低呼,结巴巴地道:“义、义父……” 就连一向沉默如山的程越也难得短促地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措手不及的意味。 周继戎心里喧哗一下,也顾不上再腹诽阎素也不知是个前辈子造了什么孽的侄老玩意儿,忙回过头去,果真就见沈泽就站在院门那儿,满脸难以形容的神色看向那一个跪着一个喂食的那两人。 第104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舅舅!舅舅你怎么来啦?早饭吃过了没有?来来咱们到里头去坐!” 沈泽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就答道;“……你昨晚没有回去,我不太放心,今早顺道给你送些汤来……” 说着话手里不由得一松,原本拎着的食盒便不由自往下掉,被周继戎眼疾手快地一把抄在手里,另一手便要去挽他的胳膊,一边道:“……舅舅对我可真好……咱们也正吃早饭叱,正好找个碗来把汤分一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着痕迹地努力想遮挡住沈泽的视线,想把他往屋里带去。 而沈泽和他说着话,目光却忍不住地投向了阎素那一边. 阎素显然是慌了神,有些不知是如何是好,竟忘了起身,还就着半跪的姿式向沈泽这边膝行了两步,还险些把自己给绊了个跟头,程越默不作声的跟在他旁边,见状伸手一揪他的后衣领,他只用一只手就把人给拎了起来,把人给放地上站好。 沈泽一下子就连眼睛都睁大了。 觉察到沈泽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程越转过头去,他本来就是不擅言辞的,见沈泽看着自己,想了想便朝着沈泽点了点头,露出点儿他自个觉得十分恭谦的笑意出来。 可有他之前拎人跟拎鸡似的举动,就算他五官清俊还面带笑容,看在沈泽眼里也没法觉得这人和蔼可亲。 沈泽微微打了个哆嗦,简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舅舅。”一旁周继戎还在纠缠不休自欺欺人地企图将他拖走,只当没这回事儿。 沈泽却站住了不动,他这时侯的声音倒是出奇地镇定,拍了拍周继戎的胳膊,温言道:“大宝儿,你拿着汤去旁边喝。”不等周继戎作答,转头朝着阎素道:“你随我过来,我有话问你。”又神色复杂地看向程越,顿了顿道:“……这位,也请一道吧……” 他说话当先就走,阎素和程越对视了一眼,只得默默跟上。 周继戎也跟着走了两步,还是阎素朝他摆了摆手,又想想接下来也就是个东窗事发的麻烦场面。自己掺不掺合的似乎也没有多大用,还不如等他们先把话摊开讲完了,自己才有安慰劝解的余地,便又停了下来。 这时沈泽也顾不上挑地方,就进了之前摆早点的小厅里。他们三人在厅里讲话,周继戎在院子里把沈泽带来的鸡汤喝得干干净净,又围着小厅转来转去挪了好几个地方蹲了半天,也就能听到些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并没有他想像当中掀桌子砸碗等雷霆大怒的声音。 周继戎迟疑了一会,正摸不透里头究竟怎么回事儿,却见厅门一开,沈泽当先走了出来。 他紧抿着嘴角,脸上一片压抑严肃的神色,也不理会阎素小心翼翼跟在身后的叫唤,拉走周继戎便朝处走,一边道;:“大宝儿,和舅舅回家。” 周继戎扭头望向阎素,阎素干巴巴的声音抖抖索索地道:“大宝儿,你先回去吧,等过两天我再去找你……” 沈泽也不等他把话说完,拉着周继戎就走。 周继戎小心窥视着他的神色,见舅舅神情严厉还在其次,最不好的还是脸色,完结是苍白一片的颜色,当下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也不用沈泽来拉,改为自己搀着沈泽出去。 沈泽是坐着马车来的,周继戎不放心,二来也想要开解开解他,也不闹着要自己骑马,陪着沈泽一会了马车。 沈泽自从上了车就一直一言不发。周继戎斟酌着词措,小心试探着道;“舅舅?阎素哥呵那么大的人了,他自己的事自己有分寸,我看他们还挺认真的,不是那种随便胡闹的意思……” 沈泽侧头靠在车壁上,默默地一言不发,神色间一片惨淡。他没有暴躁如雷也没有大吵大闹,眉眼之间尽是伤心而已。 周继戎之前也设想过等阎素据实相告之后自己要如何开解,这时一到临头才觉得这事的艰难之处来,他平时骂人一溜一溜的,但周继戎看得出这事对他的伤害显然不小,这时对着自家显然大受打击的舅舅,却隐隐有点儿后悔自己答应阎素瞎掺合这事,颇觉得对着沈泽难以措辞。 但话头都开了总不好半途而废地就这么掐住。周继戎干咳了一声,轻声道:“……况且程大哥这人也还不错……”他想起程越翻脸揍人时的干净利落,今早上阎素那只乌青的眼眶还历历在目,此时便在脑海里跳出来对这话表示一千个不服。周继戎声音便不由得低了下去,讪讪地道:“……程大哥他挺有钱,其实对我阎素哥哥还是很好的……除了不能生孩子之外,阎素哥哥找这么个媳妇,他们自己过得舒心,这不就够了么……” 他这话也不知是触到了沈泽的神经,沈泽转过头来看着他,艰难地道:“阎素他这那里是找什么媳妇……他根本是……”想起之前阎素作小伏低跪在院子里的倒霉样,以及程越一只手就把人擒起来的气势,沈泽满心苦涩悲从中来。可看看周继戎一脸无知的神色,后面的话便不知要如何接下去,半晌才挣出声音来低低地道:“大宝儿,你可不要像他一样……” “我?”周继戎微微有点儿惴惴,可一想白庭玉那般好的脾气,自己当然不会和阎素一样,于是又理直地道:“我不会的,舅舅,你放心吧……舅舅?舅舅!你怎么啦!” 第105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了么,程大庄主那样的人那样的脾气,现在就这样了,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的,老爷和他也是父子一场,自然寻思着好歹得给他留些依仗傍身……你说这阎大少是怎么想的,放着好生生的日子不过,非要去走那样的歪门邪道……走歪门斜道也就算了,你好歹也别找那样凶神恶煞的,自个还能算是个爷们,现在这么着,可不自己赶着去找罪受不是……” 周继戎倒没怎么把他的唠叨听进去,他的脑回路与旁人不同,却是转念想到别的方面上去,顿时就有点儿不是滋味,怔了一怔微微变了脸色,酸溜溜地道:“……程大庄主明明都那么有钱了,我舅舅居然还要给我阎素哥哥备嫁妆么?也用不着这么多吧?也不对,不应该是阎素哥哥娶媳妇的么?……” 管事心想他要是娶媳妇的那个,哪怕是娶个男的也罢了,老爷还用得着又气又愁的病成这样子么?只是这话他也不好得和周继戎仔细分辨,只支吾了两声含糊其词的糊弄过去。 好在周继戎也没有心思去理清究竟是谁娶媳妇谁是谁媳妇的问题。他想程大庄主已然那般财大气粗,舅舅还要要送他田产什么的,便觉得这两人身上都要富得流油,实在太没有天理了。相较而言小白就是那么的一穷二白身无长物,而自己名义上是镇守一方的亲王,但手底下几万口人等着吃饭,这日子总是紧巴巴地捉襟见肘。所谓人比人气死人,这两厢一对比委实长他人场所灭自家威风,简直就令人悲从中来羡极生恨了。 他想得难过,多少有些丧气,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声讪讪地道:“……给他这么多……老子娶媳妇的本钱都还不知道在那儿呢……” 管事的和他接触下来,也算是大概摸清了他一点点脾气,知道这位身份尊贵之极的甥少爷骨子里是个见钱眼看的钱串子,精打细算得令人发指,虽然也体谅他的艰难处,但这时听到他这话,还是情不自禁就啊了一声,连忙又道:“小王爷还请放心,老爷早就盼着你成亲的那一天,还在几年前就开始给你攒着不少好东西……” 周继戎回过神来,这才觉得自己这么一说倒像是伸手跟舅舅要钱似的,难得有点儿羞惭,耳根隐开始儿发烫,眨了眨眼道:“……老子就是随口一说,并不是那个意思,娶个媳妇罢了,那里用得着要舅舅破费!就凭老子这般的,多的是有钱人家的小娘们愿意倒贴着银子巴结上来,还用得着老子什么本钱……” 在京中凶名赫赫可以止小儿夜啼于是乏人问津的周继戎周小王爷自个儿知道自家事,说起这话来脸上虽然毫无破绽,但私底下多少有点儿心虚,于是他想了想又道:“再又说了,若是冲着钱来的那种人,老子也还看不上呢!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你不是忙么?去忙你的吧!去吧去吧!老子到前面去转转……” 但这事显然并没有就此打住,管事的少不得把这话传到了沈泽耳里。也不知他是怎么转述的,沈泽便觉得这是自家大宝儿开始操心起他自个的人生大事来,这便算是这几天里难得的好消息,于是在发愁阎素的同时,倒也打起些精神来放在周继戎身上。 第106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问你话呢,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周继戎忙收敛心神道:“哦,老子想舅舅呢!舅舅对老子挺好的,小时候老子要去做舅舅家的孩子,偏偏你不让,要不然老子如今也该是一表人才的风流才子,也就用不着你替老子处处操心啦!” 他满嘴的信口胡诌,周继尧听着不对劲,皱眉道:“这又是那儿沾来的臭毛病,就你还风流才子?像阎素那出息玩意儿一样么?” 周继戎见他显然是知道了阎素那点破事,只是不知他又知不知道自己私下里的勾当,当下不再说话,只暗自警惕起来,预备着等他兄长发作,若是突然跳起来一个嘴巴朝自己抽过来时也好跳过来闪避。 周继尧倒确实还不知晓他那些事,要不然哪还能有这和他好好说话的工夫,只是微微皱眉道:“舅舅不是被阎素那小畜牲给气坏了么,你不在江陵多留几天陪陪他,赶着回来做什么?” 周继戎忙道:“舅舅没事了老子才回来的。舅舅病都好了,后来几天都尽忙着折腾老子呢。老子这儿有大事要干,哪能整天就由着舅舅拿老子消遣!” 他兄长想也知道会是个怎样的场面,便冷冷笑了笑,只慢条斯理地问道:“……可有瞧对眼了的?” 周继戎苦着脸摇头,好在他哥哥显然也料到是这么个结果,哼了一声并不再追问。顿了顿却又道:“舅舅前日里来了信……” 周继戎面不改色,心里却呯呯直跳起来,暗地里把两只耳朵都竖起来听着,生怕漏了一个字,一边也做好了他哥要抽他时夺门而逃的准备。 只听兄长轻轻道:“舅舅说你年纪还小,终身大事虽然要紧,却也不用太过着急,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劝我不必太过迫你,也让你有时间仔细考虑清楚了,找到个真正能陪你终老的人。”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皱着眉道:“……你这性子,强压着你也是没用……既然如此,朕就先不强迫你,暂且再给你三年时间,可不知道几年以后戎戎你能不能打到个合适的意中人,顺顺当当的娶妻成亲,也让朕省点儿心?” 周继戎只听了前边的就知道舅舅果然还是信了他的话,非旦信了,还不情不愿地帮了他一把,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也顾不得后边兄长说些什么,当下几乎要感激涕零地道:“舅舅对老子太好啦!老子要给舅舅做亲儿子去!”至于日后么,自然有的是让兄长不省心的日子,可他这时才不管那么多!有这么长的时间,应该足够他琢磨出把生米做成熟饭让兄长无可奈何的法子了!可这两男人之间,要怎么样算是生米做成了熟饭,还是不得不吃的那种,这也实在是个大问题。 第107章 第108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m.网站底部就可下载安装安卓以及苹果的app】 古来中原与外族谈和不下十数次,然而狼虎之邦,往往反复无常毫无信誉可言,一旦让他们缓过气来或是中原势微,但凡有一丝可乘之机,那一纸盟约倾刻间就会化为一张废纸,翻脸不认帐乃是家常便饭。 周继戎对这结盟之事一直是搀扶着仇视的态度,可看见皇上有条不率地整顿着朝庭上下],屯集着物资,显然也是有所准备,并不挨户着对方会信守盟约,几乎是从一开始和谈那一天就在着手着双方再度交战的准备,他这才觉得自家哥哥到底没有沉迷女色神志昏庸,总算放心了一些。 其实周继戎心里也知道,纵然他有心借这个机会痛打落水狗,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朝廷难以抽出足够的兵力来支持他,况且各地如今也算不上十分太平,他兄长在这事上不得不以大局为重,不得不放过这般大好的机会也在情理之中。 而仅凭他寒州部众的能力要一直打到匈奴王庭委实有些捉襟见肘,拼个玉石俱焚或许还行,但要将匈奴彻底灭族却是力有未逮。不说他哥不能眼看着他去玉石俱焚,就是周继戎自己虽然不怎么在意生死,现在却也没觉得活够了非要采用这么偏激的方式。 他倒也想得开,反正兄长的目的与自己殊途同归,不过是要多等上些年罢了,但眼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他明白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拿那精力去做做些实事来得有用些。所以任由皇兄的种种差遣使唤也没半句抱怨了,反而一天比一天兴高采烈的。 这么忙碌下来,倒也让周继戎抽不出时间和精力来滋事了,可皇帝这么把他放在了京城,算是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却仍是无法放心,京城里人多而复杂,花花世界无奇不有,周继戎现在仍然不逛青楼,他整天往城郊大营里跑,他也不是一味地只会霸道粗暴,只是一向不耐烦那些文诌诌的狗屁客套,觉得和性情直截了当的武人要更投比些,如今跟一干从地方上抽调上来的出色将领打起交道来,没几天照样混得如鱼似水,若不是他身份搁在那里,没准还不知要和多少人称兄道弟歃血为盟了呢。 皇上直觉里却有什么地方无法对周继戎全然释怀,他虽然知道有时候确实算是自己多心了,但还是忍不住心中发愁,毕竟当日周继戎信誓旦旦地和他置气,胡说要寻几个舅人如何如何,实在对他的刺激非同一般,到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有不小的阴影,总免不了要往某个他并不愿意看到的方向上去疑神疑鬼。 他倒还情愿周继戎拿这精力去逛青楼呢,虽然不正经,可好歹里头全都是姑娘,总好过整天往全是大老爷们的营地里钻。本朝这么多多年的重文轻武,导致了皇上如今在很大程度上的无人可用,虽然各地军营里还是选出一些算是比较精悍能干的年轻将领,但皇上若是还要要求这些人个个都还有着高人一等的操守难免不切实际, 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其中或多或少就有嗜好特别的那么几个。眼下正值用人之际,这些人又不比之前周继戎身国那些个年轻俊美的侍卫,皇上心存忌惮就能防范于未燃地弄个外放的差事给打发了。 皇上只能整日为这讨债鬼弟弟担忧不已,偏又不能去试探周继戎,这暴躁随性的大宝儿很有几分牵着不走赶着倒退的驴性子,若知道兄长这么怀疑他,说不定脾气上来了还真破罐子破摔地弄出点事来。 这日里有焕的奏报送来,在说完泔潼的近况之后,又特意提起近来,泔潼民风剽悍,向来是重要的兵源泉地,如今当地征召士兵的工作也还算顺利,只不过这其中倒并非是全因为人家有多忠君爱国。阎焕似乎是经过了仔细的斟酌,,信中言道周继王爷曾放了话去,若是从了军日后又有战功卓越的,日后自有皇上给发媳妇。他满嘴胡谄张口就来,虽然一听就不怎么先说,可架不住多少还是有那么几个人相信。 阎焕素来心思细致敏捷,考虑这事虽然算是不轻不重,但还是该让皇上知道,日后若是有人借此做文章,也不至于全无措手不及。 皇上拿周继戎也是满心无奈,你说你还知道拿媳妇当甜头在外头坑蒙拐骗,怎么自己就不长点儿心想想媳妇的好处,成天闹着看不上女人算怎么一回事! 这事事先知道了也就能有应对之策,不过皇上想了想,觉得还是该和周继戎沟通一番,免得他日后还出去这般乱讲,不说传开了不好收场,便是叫人听着也不太像话。正巧周继戎也有几天的工夫忙得没顾得上凑到兄长面前讨人谦,皇上心念一动,倒是想起亲自去看看他。 周继戎如今的宅子是兄长早就给他准备好了的,从前他没回京的时候皇上就把这当做自己的别院,偶尔烦闷之时也会过来小住一两日权当散心。对这里头的一草一木布置路径都十分悉,问明了周继戎的所在,也不用人通报引路,只带了两个侍卫就能自己找过去,等到了周继戎的院外时,把两个侍卫也留在了外头。毕竟这弟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招得人恨不能收拾他一顿。皇上当然觉得自己一个做哥哥管教弟弟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情,可做为皇上和王爷这么一幕就不大方便让旁人看到了。 他来的时候周继戎正在书房里写信,这时已是春未,京城虽然地处偏北,到得此时天气也日渐火热,隐隐已有了几分夏日的味道。 周继戎这日贪凉,他又理喜欢明亮宽阔,当下把书房的几扇窗户都一一敝开来。 皇上才一转过回廊,远远的就看见他一岙轻薄的织锦暗文衣裳,人却是坐没个坐像,侧着半个身子用一只手支在桌上撑着下巴,把一条脚直接踩到了椅子上,而他另一手拈着只笔,就这么随意地搁在膝上晃晃悠悠。 穿堂而过的微风吹得他衣衫轻轻摇曳,衬着少年人精致明艳的眉眼间一派意气风发,端的是一番逍遥快活的惬意景象。 皇上却是先一眼看到了他脸上的神情,那表情实在是……周继尧一时间也形容不出来,说是漫不经心的傻笑吧,眉眼间又有一番春意盎然的脉脉含情。不知怎么的,瞧得他兄长没由来的心里就是喀噔一下。 第109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你在干什么?” “我,我干什么了……”周继戎冷不防地被他这一拍,手上的毛笔一个没拿稳,啪的一声掉了下去,将铺在桌上的纸张晕出一大团墨迹,他连忙手慌脚乱的拾起笔想也没想伸手就擦,结果自然是越擦越花,抹得一塌糊涂。周继戎不由得泄气,转而朝他哥炸毛道:“老子干嘛了!老子不就给卓问老蒋他们回个信么!你才干什么呢?平白无故地跟做贼似的走路也没个声音!你存心吓老子一跳啊!好玩儿么?” 周继尧也不答话,径直就上前去看他桌上物事,果然见一边放着一叠折开的信封,一旁铺开几份他写好的回信,胡乱地铺在桌子上,拿石砚纸镇笔架什么的压着吹晾。这倒是方才他晃眼间没来得及看仔细的,这弄得一片狼籍的,瞧上去倒挺符合周继戎平日那乱七八糟的性情。 但方才皇上在窗外看到的他那神情实在太有古怪了,他哥也就多了个心,默默地伸手便替他理了理,借这个机会一目十行地就将信看了一个遍,见确实是写给几个驻留寒州的将领的书信,说的也都是正事,便稍稍松了口气,看向周继戎的目光也才温和了一些。接下来看着眼前还在叽喳呱噪着报怨不断的周继戎微微出了会儿神,最后还是实话实说,轻声道:“……朕方才在外头,瞧见你呆里呆气地在傻笑……” 周继戎沉默了片刻,方才醒过神来似的,难以置信地道:“老子傻笑!?还呆里呆气?老子哪里傻笑!哪里呆里呆气!” 周继尧也无心同他争执,颇有点心不在焉地温言安抚他道:“……也许是哥哥一时看花眼了……” 周继戎目光略为诡异地朝他瞄了瞄,张了张嘴又闭了回去,半晌干巴巴地道:“那你也用不着偷偷摸摸地来吓老子一跳啊!这幸亏是老子反应敏捷收手得快,要不然真打伤了你可就不好啦!” 周继戎其实也是后怕,他刚才确实是在想着怎么给白庭玉写信来着,只不过刚想好了还没下笔呢就遇上他哥来了这么一出,到底也是心虚,因此轻易地就偃旗息鼓不再纠缠下去。 皇上对他那点狗脾性了若指掌,眼下见他如此好说话,心里那种古怪的直觉仍然挥之不去。当下冷哼了一声:“就凭你?别忘了你小时候的功夫还是朕教的!” “唉哟我哥!这还能比么?老子早不是只有小时候那点本事了,你那点身手只怕也比不了当年了……”周继戎信口便道,瞧见他哥听到这话脸色越发难看,忙又改了口:“……咱们不说这个,哥,你今天到底来干什么的?这是什么?” 皇上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只见自己手上还拿着阎焕的信件,这才想起自己原本兴师问罪的原因,他方才精神紧张之下也没注意到手里还拿着这东西,这时整封信已经被他无意识之间捏得皱皱巴巴的。 周继戎看过信上的内容,只道这便是他哥的来意,暗地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当下满不在乎地笑道:“这有什么,泔潼那地方穷的穷富的富,有钱的人富得流油,没钱的差点儿就连裤子都穿不上,娶不上媳妇的人多得是!既然想要这么些人卖命,总得给人家点盼头不是!老子又没答应他们按人头来发,能不能给自己挣得个老婆儿子热炕头,不还得看他们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等上了战场生死还是两说,能活得好好的还立下功劳的也不会有多少人,这时他们多少也攒下了些身家。你那后宫里头三五年不是就要放一批年长的宫女出宫,未必没有愿意跟人家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一举两得的事情,老子都想好啦!你急个屁啊!” 他哥本来是找他说这事的,可因为方才的一幕心里总有些疙瘩,这时也没心思和他仔细争辩,免得引出他一肚子歪理出来,当下胡乱斥责了他几句,又警告了他下不为例,暂且将这事揭过去了。 周继戎算是彻底没把这事放在心下,也没觉出他哥哥的心不在焉,一看这时候不好,于是万分殷勤地诚邀他哥哥留下来吃晚饭,兴致勃勃地道:“……有从寒州捎过来的槐花和榆钱,有狍子肉,还都新鲜着呢!” 前头这两样京里却是少见,但其实也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里菜百已,实在并不算是什么好东西,他哥哥也不记得周继戎从前爱吃这样的东西,眼下见他为着这个便十分高兴,当下只觉得心酸。忍不住就道:“……你想吃什么不妨张口,只要是说得出个名目来的,朕都给你送来。” 周继戎小时候还有些挑嘴,后来自个当家时很是有些艰难时期,于是如今他在吃喝上倒是不怎么讲究,有肉吃肉没肉吃菜他也能活。不过进京这几个月来倒是着实叫他哥哥投喂了不少从前没见识过的好东西,这时听皇上这么一说,他倒没有什么真想吃的,却是本能地觉察出他哥哥大约是看不上这两样,当下却也不在意,仍然是喜笑颜开道:“嗯,这个是老子前头一时想起来,便提了一句,小……从寒州特意捎过来的,和别的不一样,老子就吃这个,你还要别的什么,再让他们添上几个!” 见周继尧不答,他便自作主张道:“那老子就看着办了,反正老子还记得你从前喜欢吃什么。” 他和他哥倒是没那么多讲究,当下撇下他哥在书屋里稍坐,自个兴冲冲地出门亲自吩咐厨房去了。 周继戎兴致极高,他兄长见状也没法扫他的兴,等了一会还不见他回来,便坐到书案旁将方才那几封信又细看了一遍,看完仍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但皇上却本能地觉得自家弟弟总有什么让自己觉得颇为古怪的地方。 稍稍迟疑了一下,往门口望了望仍不见周继戎回来的身影,皇上目光往书房里四下一扫,便顺着他的桌子顺意翻看起来。 ... 第110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还说老子傻笑,你自己不也是在发呆……” 话说到一半他才看清他兄长阴木沉郁的脸色,一时间他本能地觉察到危险,一翻脸收了笑直起身来,作出一本正经的姿势正色问道:“哥哥,你这是在考虑什么大事么?” 说话间目光四下里一扫,这才瞧见他哥哥拿在手里的东西,心道刚刚才骂了老子一顿,怎么这么又有几封,这要是叫老子知道是哪个王八蛋背后告老子的状,看老子回头怎么弄死他!他心下不怀好意地这般想着,面上却是分毫不露,又瞄了几眼,猛然间觉得那上头的字迹有些眼熟,再一细看,这才真正大吃一惊,心道一声老子操,坏了! 不过周继戎坏事做得多了,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他早已练就了一番如何应对东窗事发时的心得与经验,越是在紧要的关头他越发能做到临危不惧。 当下心里飞快地想着对策,面上却是格外镇定,几乎一点儿端倪也不露。几封信虽是白庭玉写过来的,但白庭玉性子稳重而内敛,对待两人的关系也就是保持着心领神会的默契,虽然用情至深,真正写起信来却不像周继戎一般大笔一挥信马由缰,就没有他不敢胡咧咧的话。 他这几封信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也就是例行公事的说起驻地的一些事务情形,顶多在最后关切地对周继戎问候几句, 周继戎本来还有些埋怨他信写得寡淡无味不够热情不够亲昵,这时却要庆幸小白把信写得如此平平无奇中规中矩了。 这样的书信仍是谁看了也没法把它硬要往情书上头去想。 当然他此时已然疑心生暗鬼的兄长是个例外。虽然信上的内容看上去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例行公事,但这东西被周继戎和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放在一起,本身就不寻常。要知道周继戎哪些藏品从来就不是多贵重的东西,然而都是有着特殊意义的。 周继戎心里想着以后得把信烧了不留后患,面上只是不动声色,探头往还没合上的抽屉里看了看,声音平平地道:“哦,你又乱翻老子的东西干嘛呢!”他话里话外尽量轻描淡写,也有意无意地装作没看见他哥哥拿在手里的信。 皇上这里却是满腔怒火翻腾,觉得周继戎郑而重之地收着这几封信的事怎么想怎么可疑,但偏偏这信上所写全是正事,并没有半分暧昧淫、邪的意味,他若要借此发挥,却也真显得有些无理取闹。 想到此处,皇上抬起眼来冷冷打量着他弟弟,见他一付从容镇定只当什么事儿也没有的模样,心里便又是一阵冷笑,这要是搁从前周继戎可不会是这般反应,若是这里头没什么猫腻,以周继戎的那点儿狗脾气,这会儿非得像让人踩了尾巴的狗似的汪汪汪、汪汪汪地跳起来捕谁咬谁才合情合理,那里会想现在这样小事化了地抱怨一句就想将这事揭过去。这根本就是欲盖弥彰,他越是特意表示得波澜不惊越发表明了心里有鬼。 他兄长本来也想捺着性子好好与他详谈追问一方,可是看着周继戎还端着一付若无其事的嘴脸企图蒙混过关,那心里头的火腾腾地冒起来,最终还是忍不住一挥手将信往他脸上拍去,一边怒道:“你干的好事!” 本来周继戎是能躲开的,不过转念一想倒也能体谅他兄长的心情,于是站着没动。周继戎知道兄长不好糊弄,看他哥气成这样想来心里也是有数,眼看今天这事就要纸里包不住火了,不过再一想这事早晚也会露出端倪,他也没打算一直包下去。况且眼前小白远在边关,他哥暴怒之下就算恨不能把白庭玉如何如何也不可能马上就付诸实践。就算他兄长派人去捉拿,自己也有办法抢先一步先给小白递个消息,寒州全是自己人,完全可以玩儿阳奉阴违的那一套,实在大不了让小白住当地的山里头一钻暂避风头,又没个当地人带路,看他哥上那儿去拿人去? 如今这情形于自己真正是有恃无恐,他哥若是肯自欺欺人地听信自己解释那是最好,若是不肯善罢干休,也正好可以借这机会将话说开,反正兄长眼下奈何小白不得,自己多花些精力来慢慢说服他兄长便是。 他想定了这般主意,因此被拍之后还能一脸淡然,一边伸手去将几封信拣了起来,一边露出个堪称灿烂的惫怠笑脸懒洋洋地道:“老子干什么了?你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 其实他哥要能像他舅舅一样给气出病来,周继戎也许还知道收敛着点。但他兄长和他舅舅从头到脚都不一样,显然没有那般温文儒雅的脾性以及黯然神伤的情怀,对着自家这狗弟弟也没了那许多朝堂上的城府和隐忍不发,他也就像个家里有子弟不成器的苦命长辈,暴躁如雷掀桌大怒之余,也想要请出家法来伺候伺候大宝儿了。 兄长的抓狂暴怒在周继戎预料当中,他既然有了主意,于是十足是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难得地准备做到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了,老老实实地听着兄长从苦口婆心到威逼利诱大篇大论的教训,当然多半是左耳进右耳出半点不挂怀心中,还窥着他哥骂完一气正理尽辞穷无以为继的空隙,他这才慢悠悠地插口,不紧不慢火上浇油地分辩两句。 他还有脸笑嘻嘻地道:“老子干什么了?这不就是几封信么,放哪儿不是放?老子一顺手就搁在下边抽屉里了,你觉得这能怎么样?你非要认为有问题,那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呗!” 或者又道:“……老子当初和小白真没什么,你非要牵扯到老子和他有什么!现在你觉得老子和他有什么,又非要逼着老子承认没什么!哥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老子这么大个人啦,老子的事老子自个儿有主意,实在犯不着让你来操心。你有那个精力不如后宫里哄妃子去?就别老用在老子身上瞎琢磨啦!老子真用不着你惦记!” 他一边把他哥气个半死,又知道他哥哥未必会真把自己如何,可对付起小白来就不定也心慈手软了,当下也不管他哥堪称狰狞的表情,自个儿涎下脸来缠上去,抱着他哥的胳膊半是讨好半是威胁地道:“哥,你要骂老子打老子都行,可不要想着去找小白的麻烦,这事还真和他没有多大关系。老子就是真不喜欢女人,还是和男的在一块儿省事省力省心,就算不是他,老子早晚也会找到别的合适的人!你心里不高兴可以朝老子发脾气,但别打收拾小白的主意!要不然老子就跑回寒州去,再也不回来啦!反正除开哥哥你,其他人老子谁也不怕,你又不能自己跑去寒州抓我。就算真来抓老子,老子不会跑么?天下这么大,到时老子随便往什么旮旯角落里一钻,看你怎么抓!” 他还把脸往周继尧胳膊上蹭了蹭,一脸的有恃无恐,补了一句道:“老子和你说认真的,不开玩笑!你要真想动小白,以后就再以见不到我啦!你怕不怕?你舍得老子么?” 皇上这么多年除了自家这个弟弟就没这么操心过谁,此时险些被他一席话气个半死,心里不无悲凉地想着,辛辛苦苦把弟弟养这么大个又有什么用,养得如花似玉又有什么用?养得他翅膀硬了只会拿话噎得你心口发疼,他只会胳膊肘朝外拐地伙同着外人来忤逆你!到底有什么用?自个到底图什么来着! 偏偏就算是这样了,皇上心里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个当儿子一般养大的狗弟弟,这简直令人悲从中来。他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就让他乐心如意,可也知道这个弟弟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暴躁性子,实在要惹毛了他还确实会做出这样胡闹的混帐事情,当然未必会真的再也不和兄长见面,可在外头东奔西跑躲个三年五载的,这没心没肺的小王八蛋还真干得出来。 周继尧不肯妥协,不过这会儿也绝口不提如何处置白庭玉,只阴沉着脸对周继戎道:“你想也别想!打从今天开始,你老老实实在府中禁足思过,朕会调御林军过来守着你,没有朕点头,你休想出这京城一步!” 言罢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在周继戎看来这般处置已经算是轻的了,纵然他哥盛怒之下也动手收拾了他两下,仍然没舍得下重手,周继戎摔打惯了也没觉得有多疼,这点打比起周继戎被打断狗脚的心里准备实在是不值一提。他对着他哥巧舌如簧振振有词,满嘴的歪理滔滔不绝,其实手心里也捏着把汗,眼看他哥暂时偃旗息鼓挂免战牌了,忙把手在衣服上胡乱擦了两把,又翻出一付讨好的笑脸上去殷勤地挽留他哥道:“哥,吃了饭再走呗?这会儿都弄好了,你走了老子一个人吃不完,浪费了!” 皇上这气都气饱了,见他居然还有吃饭的心思,简直缺心少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方,当下狠狠瞪了他一眼,抬手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地摆驾回宫了。 —————————————————————— 周继戎也不想一而再地挑战他哥的怒气值,他暂时也没真准备离开京城,因此老老实地让禁足就禁足,反正他对京城地头本来就不熟,顶多就是往军营里跑跑,也没有多少朋友非要走动。兄长不让出去老子就不出去,反正他不出去,每日例让方真或是时未辰代为跑脚便是,真要有事找他商量,那些将领也会上门拜访。 皇上确实说到做到,当日就把他府外本来就防守森严的侍卫又加了一倍,直围得铁桶也似——并非是防着有歹人图谋不轨,却是提防着周继戎哪一天心血来潮,翻墙跑了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这般用意只能放在皇上心里想想,有些话却不能放到明面上来,比如说周小王爷厚颜无耻一意孤行地决意要断袖这种事,总是不方便宣扬得尽人皆知的,对外也只说是因他近日辛苦,许他休息些时日,周小王爷向来受圣恩隆眷正如日中天,别人只道是圣上体惜这个弟弟,那里想得到这位主是胆大妄为终于作死犯了天子逆鳞。 周继戎情知这般说法并不能长久,顶多一个月便要引人怀疑。他哥大概是绝不想叫旁人知道实情的,本来京中有待嫁女儿的人家对他就态度含糊避之唯恐不及,再传出小王爷成了断袖的流言,他这狗弟弟只怕真不用想在京城里找媳妇了。所以他哥早晚还得把他放出去。 因为知道这一点,周继戎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乐得对外称病窝在家里,还时不时地能收些别人探望慰问的礼物。 这一个月来,匈奴那边的形势又有变化,老单于的几个儿子一番内斗,形势渐渐明朗起来,占了上风的二王子却并不是暗中派遣使者前来议合的那一方,若他真正握掌大权之后,先前那番合谈作废也在两数之间, 周继戎虽然足不出户,但他的耳目灵通,这消息一直没断过,本来议和就只是一时权益之计,一直以来他都提防着匈奴反水来犯没有一刻懈怠过,随时准备大干一场,有没有那个盟约对他来说都是一样。得知此事也不觉得多奇怪,只是这般局势变化,想来他哥总不好再怎么晾着他,他重见天日的日子也是不远了,搞不好还不得不让他回去寒州镇守。因此他倒觉得这其实要算是个好消息。 皇上这段日子是一有空就往他这府里走,倒也沉得住气,好几天都不曾提起这事一句。最后还是周继戎自己忍不住先开了口。 周继戎问起这件事的时候尽量表现得一本正经以显示自己的忧心忡忡,可惜他兄长对他知根知底,如何不知道他狗肚子里装的是什么弯弯肠子。 皇上简直都没力气骂他了,只是冷冷道:“没你什么事。” 周继戎道:“怎么会没老子的事?咱们得加强边关防守戒备着匈奴有什么异动不是?寒州是老子的地盘,就没有谁比老子对謇州的情形更熟悉的了!”说话间瞧见他哥哥的脸又沉了下去,周继戎心想你脸色再难看又怎么样,老子说的可全是实情,你到时候不还得让老子回寒州。他心下笃定,倒也不急着在这时嚷嚷着要出去。 周继戎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将桌子上装点心的盘子往前面推了推,自己拈了一个来吃,一边朝他哥哥道:“前两天卓问来了消息,顺便捎过来的奶酪,哥哥你吃不吃” 皇帝一听又是从寒州捎过来的,不由得又想起之前的槐花榆钱,当下没来得及多想,事后难免往别的方面琢磨出周继戎那般着重的原因,越想越是怒不可揭。这下子算是勾起新仇旧恨,忍住了没把盘子整个扣周继戎脑袋上都算是他涵养功夫到家,只冷着脸**道:“不吃!” 周继戎猜他也没心思吃,没心没肺地朝他笑了笑,索性把盘子整个端起来,到一边栏杆上跷着脚坐下来,默转头去看旁边树上手指大小的桃子,识趣地不再招惹他兄长。 可他兄长这会儿是怎么看他都不顺眼,还瞧着周继戎自个吃得津津有味,恨声道:“朕锦衣玉食地把你养这么大,偏要自甘堕落!人家拿两个野菜团子就能让你稀罕得跟什么似的,你还有脸么!” 周继戎本就足够后颜无耻,这些日子兄长来一次把他骂一顿,幡然悔悟那是没有的,把他磨练得越发皮滑却是实情,等闲的斥责对他来说已经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了。这会不紧不慢地将最后两块奶酪放进嘴里,这才笑嘻嘻地慢慢道:“哥,你这话说得不全对吧,一来,老子长这么大也不全是你养的。你就养我到八岁,然后把老子丢在寒州你自己就进京啦!二来那八岁前老子反正也不记得是怎么个锦衣玉食法了。老子只记得老子是吃糠咽菜全靠自己长到这么大的,你可别白抢老子的功劳!” 他这些话时不时的就不轻不重地顶撞兄长几句,反正闲着无聊就全当玩儿似的。他哥都快被他气得麻木了,也懒得跟他争辩——周继戎这狗东西一肚子歪理再加嘴皮子利索,往往是越讲越歪越扯越远,别人很少能占得到上风——于是一言不合拂袖就走,并不与他啰嗦,今天也是如此。 周继戎倒是殷勤,一见他哥要走,连忙站起身巴巴地跟在后头一路将人送出去。 皇上让他在家反省,不得出府一步,周继戎也就送他哥送到前院那里,扒着院门口笑嘻嘻地挥手:“哥哥慢走,哥哥有空常来!” 目送他兄长头也不回地去得远了,周继戎这才哼着小曲摇摇晃晃地踱回他住的院子里去,把被他当小斯使唤去扫院子的方真一把揪住了,喜滋滋道:“还扫个屁,快去收拾行李,咱们很快就能回寒州啦!” 方真早盼着日能回寒州去建功立业什么的,听到这消息比他还要欣喜万分,扫把一丢就直奔屋里,跑出两步又不大相信地回过头来看周继戎:“小侯爷,你这话当真的么?” 周继戎道:“如何不当真,老子几时说过谎来着!匈奴内斗要是一直没分出胜负来还好,这要是那一边胜出,不论是安抚他们的族人还是弥补内耗,又正是苦熬了一冬,牛马都掉膘没肉日子难过的时候,头一桩事情便是打中原的主意,不信你就瞧着罢!” 方真倒是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从他这儿得了保证,于是蹦哒着去收拾了。 周继戎这厮打心眼里也不盼点好的,偏偏很多事都是好的不灵坏的,这儿没过几日,匈奴那儿的局势又有了变化,病了数月的老单于终于咽了气。他这一死,他几个儿子之间那些你争我斗也摆到明面上来,而且短短几日就风卷残叶一般地分出了胜负,之前就隐隐占着上风的匈奴二王子顺势胜出。这人倒也心狠手辣,甫一上台,就干脆利落地撕了盟约,打着清剿内奸的名义将先前与中原言和的那位兄弟砍了脑袋,随后短短几日就将各部梳理得服服帖帖。 ... 第111章 第112章 第113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那早是年前的事,这点小事不好意思来劳烦小侯爷,说不定等小侯爷回到寒州城里,人家都已经找过有学问的先生取好了。” 周继戎一转念伸手就胡乱去掐白庭玉的胳膊,炸毛道:“意思是老子没学问?老子也是读过书的人!他敢嫌弃老子取的名字,老子回头揍不死他!” 白庭玉话才出口便自知失言,任着他抓了两把也不吱声,等到周继戎稍稍松了手,才又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两声。 他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因为有段宁泽这个不识趣的非要在这儿碍眼,周继戎难得地说话也变得轻声细语起来。他口齿伶俐,便只是些寻常琐事,段宁泽也听得颇为有趣。 但到底有旁人在场,这两人渐渐也止了话头。 夜色渐深,周围除了巡逻士兵偶尔走至附近时的悉瑟脚步声伴着远近的虫鸣,再无一点人声。 周继戎到底是倦了,长长伸了个懒腰之后,挪了个舒服些的姿式半蜷下来。他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完全不乎段宁泽在场,毫不在意地将脑袋枕到白庭玉的腿上。他两人本来备有两条毯子,如今给了段宁泽一条,只能两人合用。 周继戎将毯子一半搭在白庭玉身上,自己就着余下一角胡乱往身上一裹,如此将就着窝了一会儿,不多时听得气息渐渐平缓温宁,竟是当真睡了过去。 段宁泽自觉得自己并非吃不得苦,但其实他也并没有吃过什么苦,如眼下这般露天席地要他倒头便睡的经历时从没有过的,再加上他也没想到会顺水推舟地落到如此境地,当时只是出来走走便回去,身上只随意披着件外裳,便是再加上白庭玉拿过来的毛毯也没觉得有多暖和,他靠着一块背风的石头,身下又是冰冷僵硬的地面,怎样都睡不着。 守夜是他自己非要跟来的,倒也不能怪周小王爷有心为难,不过段宁泽这时心里也当真有些钦佩对方了。 他一来是睡不着,二来却也不敢真睡着了,虽然那两人看上去相安无事的样子,可谁知道自己这一闭了眼,两人又会弄出点儿什么小动作来,那小王爷奸诈狡猾他早有领教,装睡也不是不可能。况且这也是皇上的亲口吩咐,平时也就罢了,尤其是这两人碰面的时候,须得时时尽可能地盯着。虽然段宁泽打从心里也觉得圣上这旨意实在是太过强人所难,可为人臣子的,也只为勉力而为了。 他在黑暗里睁着眼默默留心着四周,坐得稍远些的白庭玉自然是看不见的。 白庭玉倒是依旧坐得端正正,除了一开始因为周继戎靠过来的行为略有些不自在,但不过片刻也就看不出异样来。后来大约是见周继戎睡得熟了,他便将自己身上的一半毛毯也扯了下来,严严实实地裹在了对方的身上,又低头端详了周继戎一会儿,伸手替他理了理鬓边散乱开来的细碎头发。然后他便没了其他动作,从怀里取出只简单的柳笛,放在嘴边轻轻地吹起来,那曲调柔和舒缓,断断续续地在夜风里悠悠地荡漾开去。 段宁泽借着跳跃的火光只能稍稍看见他脸上一个模糊轻微的微笑,依稀是就此十分满足的样子。 他两人这般举止说亲昵也亲昵,说坦然也坦然,倒弄得在旁边暗中偷窥的段宁泽心中惭愧起来。左右无事可做,他便一边行这监视之责,一边便胡思乱想起来,一边觉得周小王爷太胡闹,又暗自腹诽今上交代的这差事不尽人情,再感慨自己这倒霉催的处境连来混日子的刘经宇等人也不如。总而言之,就是觉得自己现在杵在这儿十分的不是个事。 眼前的两人和谐而自然,不知怎的就叫段宁泽心里生出个念头,觉得小王爷的打算似乎和今上的猜疑有着不小的出入。周继戎似乎就是要找个人来与他作陪,那人能够一直对他温柔以以待,无论是平遂还是逆境里都与他相依相伴。至于皇上所担心的淫邪不堪,在他这儿仿佛还未开窍,反而全成为了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段宁泽却也不敢就此笃定日后就不会出现皇上忧虑的种种勾当,也不好把自己这番推测成折上疏。他在这儿又捱了一会,终是觉得地上越来越硬,身上越来越冷,忍不住挪了挪身子,想要将自己更加的蜷缩起来,却不想此举踢到了地上碎石,发出些窸窣的响动来。 那边白庭玉的笛声顿时就停住了,转眼朝段宁泽这边看过来。段宁泽僵持了这么久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没想到对方还醒着,略显得有些惊讶,过了片刻方才轻声道:“段大人该是不习惯?若是觉着冷便回帐去吧。”他大约是怕吵醒了周继戎,将声音压得跟耳语似的。 段宁泽这时也不想逞强了,对他这个提议大为意动,不由得犹豫起来。 白庭玉顺着他的目光朝周继戎看去,又抬头对段宁泽轻声道:“无妨的……” 他这话才说完,便听得周继戎的声音道:“什么无妨?” 转眼就见本来上一刻还睡得好好的周继戎来张开了眼睛,他说话的声音清清楚楚,丝毫不像刚睡醒的样子,人却显得有些迷茫迟钝,坐起来抱着毛毯发了片刻的呆,又看了段宁泽好几眼,似是终于记起方才的事情,顿时怒道:“无妨个屁!明明说好了你守下半夜!半途而废算怎么回事?还是个男人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家夫子难道就教你言而无信不成!” 他颠颠倒倒地发作了一番,白庭玉在一般几次插言要劝,却听得他又道:“老子不管,老子守完了上半夜,剩下来的就交给你啦!老子要回去睡觉!老子几天都没睡好,老子累死啦!”说到最后几句声音放软,倒有点借题发挥撒娇诉苦了。 他这点小心思白庭玉并没有听出来,只是难得听他叫累,一时顾不上去分辩这话真伪,就先觉得于心不舍,要劝他消停的话到了又咽了回去,转向段宁泽歉意地笑了笑:“暂时有劳段大人……” 周继戎不等他把话说完拖着就走,一边道:“你同他啰嗦什么!他不过守一晚上就有劳,弟兄们天天值夜难道就不辛苦么……”他想到了什么,又扭头朝着段宁泽不怀好意地笑道:“到了老子的地方便要守老子的规矩,这是你自个说的,老子可没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先习惯习惯也好,老子这儿不养闲人,日后么少不了得找点活给你们干一干……不过这地方可真是有狼,夜里那眼睛绿幽幽的,你要是瞧见了可记得喊救命!别不好意思,面子可没有你小命重要!”说罢转头扬长而去。 他拉着白庭玉走出一段路,他睡得迷糊的头脑这才真正清醒起来,慢慢回过味来这可算是今晚上彻底地摆脱姓段的了,不禁心花怒放,仰头得意洋洋地嘻嘻嘻笑起来。 第114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小侯爷,段大人如今奉的是皇意,毕竟是上差,你实在不该这么捉弄他……” 周继戎也不恼,只是这话显然也没听到耳朵里去。闻言抿着嘴挑起眼角把白庭玉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伸手拽住白庭一袖子猛然一扯,白庭玉毫无防备之向险些跌到他身上去,忙撑着案几站住了。周继戎却又不管不顾地拽着他衣襟,要他低下头去正面对着自己,这才答非所问地道:“小白,你又忘记了,你叫老子什么?” 白庭玉私底下早已念过他无数次,这时倒也没有最终那般难以启齿,便顺着他的意,半时无奈半是纵容地轻声道;“戎戎……” 周继戎这才垂下微挑的眉梢,显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却依然不放开他,反而顺着他衣襟将手伸上去,没规没矩地住白庭玉的脖子耳朵上就摸过去。口中漫不经心地道:“啊,咱们才是自己人,段宁泽他不过就是个外人,你总帮着他说话干什么,那有像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 白庭玉不过劝他一句,马上就变成替外人说话,顿时也是哭笑不得。他到底不是三岁小孩子,更兼心思细腻谨慎,今日见段宁泽非要跟去守夜的举动不同寻常,心里隐隐也有些觉察,只是现下一时不察被周继戎拿狗爪子这么一通乱摸,脸上顿时一片滚烫。他性子温文隐忍,便是对周继戎百般爱重,那也就是将对方深深放在心里,没法像周继菜眼下这般动不动就行止无状起来。 这时被周继戎这么一纠缠,里还顾得上细想,当下踉踉跄跄地扭头退开两步,急急延:“我,我去打水来给你洗脸……”说罢慌慌张张地便跑出去了。 虽然只是临时安置,但营中粮草马匹都还是安照一定的讲究布置得井然有序,有因为有段刘等几位尊客,伙房所在之处留了一眼灶火还烧着热水备用,平时即使是周继戎倒不一定有这么讲究。 白庭玉借着锅下灶中炭火那点奄奄一息的暗红光芒刚刚往盆里舀了两瓢水,就听得身后传来细微的索索声,有人踢踢踏踏地拖着步子朝这边走了过来。白庭玉识得是周继戎的脚步声,也没有在意,也不曾回头去看,只好声好气地道:“你回去等着就好了,又跟过来做什么。” 周继戎并不答话,走过来也不管别人方便不方便,伸手就过来搂白庭玉,顺便往人背上一扑。平常他心情好或是心情不好也会这般扑人,白庭玉多少有些习惯,倒是没被他压趴下,只是手里的水盆几乎要拿不住,泼了些水出来。 白庭玉手里还端着盆,也没法推开他,只得无奈道:“戎戎,你做什么?”见周继戎趴在自己背上并不答话,便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周继戎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好言好语地与他商量:“你先放开我,水要洒了。” 周继戎也不作声。白庭玉出来打水,他在帐中回想着段宁泽最后那惊讶呆滞的神情,捶着桌又笑了一通,却是想到件要紧事。 他自不信段宁泽这般不怕引人注目也要盯牢自己会是他自己的意思,八成还是得了他哥的指派不得不照办。既然如此,只怕日后也得受他阴魂不散地骚扰。小白心思细脚,早晚要看出不对劲来。 他因为被兄长关了数月的事情甚觉得不太好意思向白庭玉启齿,但若是让白庭玉从段宁泽那儿自己看出端倪,他又不太情愿了。总觉得这事该由自己亲口与白庭玉仔细诉说始未,这才是坦诚相待之道,也方便让他对待段宁泽小心行事,凡事多加提防。而且还有另一个好处,便是由自己说出来,那些他被兄长痛骂至狗血淋头他抹下脸来阿谀奉承讨好兄长等等如此这般不利于他威武形象的结过,自然可以学那春秋笔法删繁就简地粉饰过去。 周继戎到底有了几分恋爱小青年在情人面前保持形象的潜意识,他心思又多,这一扑的本意那里是想趴到白庭玉背上,他原本是打算过来威武霸气地将人给搂怀里,摆出一付天塌下来有老子替你顶着,让小白万事不必担忧的气势来陈述此事。 可他这番谋划到底算漏了一样——他身材高挑挺拨,远比一般同龄人要高上许多,但毕竟还是少年人身量。而白庭玉已是青年,寒州这地方历代战乱不断,史上记载曾有那么一段时期胡汉混杂,如今大多数人祖上都混杂了狄人血统,身材远较寻常国人高大一些。 白庭玉并不算是最高的,但比起尚未完全长定的周小修爷,如今还是要高上那么一些的。平时他往别人身上扑来扑去,大半时间是挂在别人肩膀上,至于如何如何霸气十足地搂怀里,实是是周继戎想多了。 如今变成他整个人挂到了白庭玉身上,脸正好贴在对方的后背和脖颈外,若是他稍稍踮起一点脚尖,倒是能正好把下巴搁到小白的肩膀上去。 这情形是信心满满的周继戎始料未及的,他一时受挫,于是后头原本计算好的言语也跟着卡了壳,已然郁闷得得要骂娘,心道老子操,老子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小白竟敢比自己还高!又自我安慰地想:没关系,老子才十七八岁,老子日后还会长! 可要等他长成伟岸男子那是不知道多遥远的将来的没影的事,影下周继戎仍要面对自己比自家媳妇儿矮了小半个头这个令人愤慨的残酷事实。 他心中暗自气恼,小白连问了几遍怎么了,他也木着张脸不答话,手底下却不肯老实,他本来是环搂着白庭玉的腰,这时候不由分说地顺着衣襟将爪子伸到衣服里头去,先是摸了摸肚皮,然后又去捏了捏白庭玉腰上的软肉。 腰上的肌肤最是敏感,他的爪子又冰凉冰凉的,白庭玉一个激凌,失手便摔了木盆,水将两人的裤脚浅得半湿。 周继戎倒也不意被水溅了一身,他觉察到白庭玉明显地僵住了身体,心里很是得意,方才因身高所带来的不快略略散去。他天姿聪慧灵敏,此时无师自通的领悟了耍流氓的技俩,偏偏脸上还能装得若无其事,将手收了回来,轻飘飘地道:“小白,你又瘦啦!胃还疼么?” 白庭玉手脚都不知要往什么地方摆了,声音都微微有些发颤,忐忑不安道:“戎……戎戎……” 周继戎嗯了一声。 白庭玉看不到他的脸,光听他的声音倒是纯洁镇定得很。 白庭玉于是越发窘迫起来,觉得简直就跟自己想多了似的,轻轻吐了口长气道:“戎戎,你好好说话行么,不要闹。” 周继戎奇道:“老子怎么闹了,老子这不是好好问你话么?”不过他也算是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倒是松手放开了白庭玉,顿了顿道:“不过,老子倒是当真有件要紧事同你说。” 白庭玉低头收拾着地上的木盆,光线昏暗之下看不出他脸红没红,不过显然也是十分的心不在焉,拿着盆摆弄了半天也没想好是要重新打水还是就这么放着。他听到周继戎说有要紧事,心中便有些莫名的不安,不过还是温顺地应道:“嗯,我听着,你说……” 却没想周继戎接下来一张口,开头便道:“媳妇儿……” 白庭玉被他这称谓惊得头皮发麻,一时尴尬不已,连忙道:“戎戎,你混叫什么!小心被人听见了……”伸手往周围烦乱一指,急道:“那儿,那儿真有人!” “哪儿有人?”周继戎不以为意,心道再说有人老子难道会怕么,他不知怎地便觉得逗弄白庭玉十分的有趣,接着又叫了一声:“媳妇儿……” 可惜他话音未落,远远的传来树枝被踩动的声音,接着一个人影如同惊弓之鸟,跳起来一溜烟地跑走了。 白庭玉只是怕周继戎继续口无遮拦有此胡乱一说,却是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一时也不知要如何是好,惊得都呆了。 倒是周继戎临危不乱,他眼力又好,对着那仓皇逃窜的身影看了两眼,倒是认出来是谁。他今天接连被人搅局,眼看现在显然也不适合再接着拉住小白细说,这一番恼怒顿时如同火上泼油,立即怒道:“看起来像是那姓刘的王八蛋!他娘的反了天了,敢偷听老子说话,看老子这次真揍不死他!”当下抬脚就追了过去。 第115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大半夜的,你他娘的不睡觉到处乱跑什么?” 刘经宇抿着嘴憋了半天,讪讪道:“我……我起夜!起夜也不成么?大宝儿弟弟,你就是再不讲道理,也不能不让人撒尿是不是?” 周继戎心时憋着满腔的邪火无从发作,如何肯轻易就善罢干休,怒道:“你当老子是傻的么,谁起夜往着伙房跑!撒尿还能熬汤喝么!老子看你就是别有用心!老实说,你到底干什么来了!” 刘经宇辩道:“我,我起完夜,偏又肚子饿了,想来找点东西吃。真的就是这样。” 周继戎听都懒得听,看看刘经宇身上穿得整整齐齐,眼角一挑一琢磨,便强词夺理地道:“老子操,你又想跑么!还知道上路之前要先上伙房来偷点干粮!上次摔断一条脚还没够么?也想把另一样腿也给摔掉了?省得老子回头来要到和去寻你!这地方可是真有狼的,就算老子真有心要找,也未必能拣你几块骨头回来!你这么想找不痛快直说不就成了,另一条狗腿老子替你打断也不费什么事儿!” 他编排得煞有介事,说得是有鼻子有眼就跟真的一样,说着话就想上手揍人。 刘经宇吓了一跳,住后退了一步,口中叫道:“大宝儿弟弟,你可别乱来!”他已然明白自己撞破了这两人的形迹,这一顿暴打看来是无可避免的了。 周继戎那拳脚他可领教过,下手从来都没个轻重,像是要把人生生折出骨头来似的。刘经宇才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暗暗后悔自己不该多事。 本来他们啃了这一路的干粮,直到今天周继戎要暗暗向小白示好,这才让人弄出一顿颇为像样的饭菜。刘经宇晚饭时不小民多喝了两碗汤,半夜里不得不爬起来放水,这地方比京城要冷上不少,刘大公子身娇肉贵怕吹风着凉,于是不嫌麻烦地将衣服穿得齐整体面,又怕肮脏臊气熏着自个,也不愿在帐篷附近随意解决,稍稍走远了一些。 等放完水回来的半路程上就被周继戎那诡异的笑声所惊动,然后就见着了周继戎与白庭玉手拉着手一道走的情景。 要说这位也是个胆大不怕死的,在周继戎手上也算是吃不过少次的苦头,却也没真和这位小魔头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眼下瞧见这般情景,他惊讶诧异的同时反而是好奇心大炽,心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没有产生那种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的觉悟,却是偷偷摸摸地尾随在两人身后。 也是白庭玉和周继戎这两人各怀心思一时大意,竟谁都没有发现他。两人进了周继戎的帐中,刘经宇就在不远处蹲着,等白庭玉出来打水,他又不知死活地跟了过去。 结果自然没让刘大公子失望,得知了十分叫人惊骇的一个真相。这才慢慢沉出后怕,本来已有心要走,日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想白庭玉朝情急之下拿出有人来做借口,他只当自己被发现,顿时升起要被大宝儿杀人灭口的不妙预感,于是慌不择路地起身逃窜,心下已经后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早知道自个一开始就该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老老实实地回去睡觉不就没这许多麻烦了,这纯属没事儿找事不是。 但此时后悔于事无补,眼见周继戎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狰狞,挽着袖子就要上来拿拳头对自己一番成情款待,刘经宇心中大叫不妙,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横下一条心道:“你别动手,你再过来我可喊人了啊!我,我就把你们俩的事说出去!” 周继戎微微一顿,没有立即动手,他倒不是真怕刘经宇嚷嚷,只是没有想到有人这么胆大敢威胁到自己的头上来,回头看了看白庭玉,又看向刘经宇,不可思议地道:“把我们的什么事说出去?说出去又怎么地?” “你俩勾勾搭搭,我无意间都瞧见了。你敢再打我,我就弄个人尽皆知给你看。”刘经宇还知道给自己加了个‘无意间’的说词,决口不提自己好厅心起暗中尾随的事,见周继戎一脸阴沉地不知在琢磨着什么,像是不为所动的样子,连忙又加了一句道:“我就写信把这事告诉皇上去!” 他这当作杀手锏的一句话说出来,周继戎仿佛解开了什么心结,神色都轻松了不少,皮笑肉不笑地朝着刘经宇漫不经心道:“……还用得着你去多嘴,我哥他早就知道了嘛。” 这话从他嘴里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却是刘经宇同白庭玉都吃了一惊。 刘经宇张大了嘴傻在那儿,简直都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才好。 白庭玉却是微微一僵,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周继戎就跟背后张了眼睛似的,一伸手就捉住他的手腕,又向下摸索着拉住他的手,牢牢地握着不放,一边侧过头去轻声道:“没事!” 白庭玉转念一想,又悄悄地放松下来,倒不是想念周继戎那句没事,只是觉得这时候再紧张什么也改变不了事实,他得了周继戎的表白心迹,却也并非不知道要达成心愿中间还不知横桓着多少阻碍,免不了每日里提心吊胆患得患失,眼下得知事迹在皇上那儿已然败露,反而像是犯了事的囚徒终于得知自己的罪名,虽然惊惶有之,悬着一块大石却也莫名地放了下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对着周继戎露出一个浅淡平和的坦然微笑来。 周继戎便回他一个更大的璀璨璀璨笑脸,端的是没心没肺无忧无虑能闪瞎旁观者的狗眼。 “……臭不要脸的……”被旁若无人地搁置在一旁的刘经宇终于回过神来,讪讪地嘀咕了句,见周继戎目光不善地看过来,改口又道:“我是说,皇上就这么着的由着你?居然没有责罚你!” 周继戎抢白道:“怎么没有责罚老子,他不是把老子禁足了一个月么!要不是边关的事情紧急,老子现在还没被放出来呢!” 刘经宇简直痛心疾首难以置信,在他想来大宝儿沾上这样的毛病,那位至尊再怎么宠爱幼弟,这种事也该是绝不能姑息容忍的,难道不该把周继戎痛揍一顿打断一两条腿起码卧床三月生活不能自理才是正常的么!还任由他这么蹦哒真的么好? 他对于大宝没有挨打实在怨念非常,又看了看在自个在前坦然地牵手的两人,结结巴巴失魂落魄地道:“那你,你才出来,又,又……” 周继戎强词夺理道:“……不是还有你们这群跟班看着么?不过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你们一个没看住,也实在用不着太过内疚……”他把责任倒推到别人没看住的头上,一时倒也好说话,一个巴掌住还愣神的刘经宇肩上一拍,险些把人给拍趴下,用一种开恩的证据道:“行吧,你看见了就看见了,老子不怪你偷看,不过以后最好管好你的嘴,别学那长舌妇到处说人是非!要不然这夜里野兽出没,老子可不保证你什么时候被狼给叨去吃了!听明白没?没事就滚吧!” 他恐吓一番之后打发了刘经宇,回过头来看着白庭玉,难得的神色里有点儿愧疚,长出口气道:“老子对不住你,姓段的是我哥派来的盯梢,现在姓刘的也知道了。老子虽然吓唬了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用。也许不用几天,大家都要知道了。老子倒是不在乎什么,只怪总有人会为难你。” 他一向横行无忌,难得的会为别人考虑些什么,白庭玉微微一愣,神色越发柔和下来,轻声道:“那些都不要紧,我也不乎。” 第116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小侯爷,虽然小白是被你叫过来的,但他毕竟还挂着驻军的名头,出来这么长时间了恐怕不太妥当。皇上好像挺不喜欢小白的,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还不得趁机再教训小白?你看是不是让小白赶紧回去了?” 周继戎觉得方真大约是打出娘胎起脑袋里就比别人要少了根筋,自认为自己英明神武,到底还不必和他一般见识,当然这里头真正的原因,他也不方便和方真一一解释。当下一瞪方真磨着牙道:“老子哥哥远在京城呢,老子地盘上的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他要是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还不是老子身边人里出了内鬼!就你天天跟着老子的时间最多,老子看这内鬼十有□□就是你!说,你到底是怎么跟老子哥哥出卖老子的?” 方真被他瞪得一头雾水满心委屈,张了半天嘴喃喃地道:“小侯爷,你在说什么?我、我没出卖你啊,我出卖什么了……”他被周继戎瞪得后背发毛,突地脑中灵光一闪一口咬定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周继戎心想老子当然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要不然你跑来胡咧咧老子能不揍你还让你在这儿站着!就你那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脑子,哪里能理解恩恩爱爱这种深奥的大道理,活该你再过十年八年的也说不上媳妇,天天啃大饼睡冷被窝! 他想到此处,十分不要脸地把自己和方真作了一番对比,顿时平生出几分莫名的优越感顺带着怜悯鄙视了方真一回,当下也不同他计较了,拿同情的目光打量了方真一回,自顾自喜笑颜开地往一边去了。 方真不提这一岔还好,这么一来,他还真不大愿意早早地赶回寒州城去。当然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还分得清楚,并不在路上磨蹭耽搁,只是自作主张领着众人绕了个弯,把本该回城休整几日再四处巡视的工作给提前做了。横竖随后同大军随行的其余将领也在这几日抵达寒州,他在外迂回这么几日的,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虽然他本心里有着趁机多留白庭玉两日的谋算,不过这一路他也不是冲着玩去的,真到了该做事的时候,他也半点不含糊,这一圈下来,要查看各地防务军备人员调拨物资贮备,也少有空闲的时候,光看这表面倒像是他安份了不少似的。 一行人跟着他呼啦啦地转了大半个圈子,倒是绕到了寒州城前方去,到了他前几年才打下来的河套地区。 寒州多山石,少有田地,他们走的又是小道,这一路走来也没见着什么大的村落,只有零零星星的人家在山间较平坦的地方守着几亩瘦瘠山地过活,日子过得艰难。直到这时才看见平整些的大块农田,人烟也显得稠密起来。 寒州古来便是边界之地,此地住民十有六七都是军户,此处田地也泰半是军队的顿田。他们这日去的是附近最大的卫所,隔得老远的有几个半大孩童在半山坡上放牧,大约也兼着些望风放哨的责任,远远就注意到他们一行人过来,一个个齐齐地朝这边看来,目光十分警惕,直到时未辰不知打了什么暗号,几人才松懈下来。 除了初来乍到不明就里的刘段几人,其余人也都松懈了下来。时未辰又朝几名孩童中领头的招呼了一声,稍大些的孩子转头吩咐一句,便有另一个矮他一头的孩子牵扯了匹半大的小马驹出来,折头往着山背后跑去,想来是去通风报信。 周继戎真正呆在寒州城里的日子其实也不多,一年到头都在外头奔波。这地方一年也要来个两三次,他不见得记得住多少人,但这些孩子记他一个人显然不难。 待得一行人策马近了些,这些孩童认出是他,突然就全体兴奋起来,一窝蜂地朝着坡上大路跑了过来。 周继戎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迎着几个孩子纵马奔去,他骑术精湛,有惊无险地和几个急急跑来的半大孩子擦身而过,再跑出一段,俯身把跑在最后面的最小的一个五六岁的男童抄起来放到马前,带着他跑出一段路又拎着后脖颈把他从奔马上放了下去。 那小孩子不知是天生胆大还是不知害怕,居然还一付高兴得找不着北的模样,又追着周继戎向前跑了两步,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摔一个跟头,爬起来也不知道疼似的,兴奋得只知道尖叫着傻笑。 白庭玉等人也似乎见怪不怪了,一人一个将其余孩子带上,坡上吃草的牛羊也暂且不去理会,追在周继戎后头向屯里跑去。这一路虽然没怎么言语,不过每个人脸上都透出些松快与愉悦来。 ... 第117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老子终于回来啦!” 时未辰等人随后赶来的时候,正见着周继戎在谷场上被七八个四五岁到七八岁的孩子团团围着,这屯里收容的是一些伤残士兵,以及一些遣属孤儿,这时屯里成年人都在田地里忙活,也只有这一群读书顺带看家的半大孩子。 周继戎手里拿了包酥糖正在一人一块地发,旁边还有个留在村里照看他们的十四五岁少年,自认自己是大孩子了,没好意伸手上前接,周继戎斜着眼睨了他一眼,明明自己也没比人家大着几岁,偏要端出一付长辈的架式来,老气横秋地道:“老子这才几个月没回来,转眼不见,你都长成小伙子了啊!” 一人发了一块之后,他把剩下的半包糖丢给方才所谓的小伙子,一摊手面无表情地向围着自己的几个小些的孩子示意:“没啦!都散了都散了!” 那些孩子倒也不是全为了吃糖,他们年纪虽小,但平时耳濡目染,心里对他颇有孺慕景仰,这时没糖了也不肯散去,有胆大的甚至上前抱住了周继戎的腿不放,一连声‘小侯爷小侯爷’地叫个不停。 刘经宇倒是没想到周继戎能这么有孩子缘,不过再想一想大宝儿弟弟就那脾气,不可就该是活生生的孩子王,不由得轻声笑道:“这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知道大宝儿弟弟这么喜欢小孩子……”真要喜欢小孩子,就该听皇上的话老老实实成亲,早早生一个自己的娃,也不知道瞎折腾什么。弄得你哥心情一个不好,大伙儿的日子也跟着不好过。 刘经宇说话时也没有注意身边站的是白庭玉,还以为是段宁泽,说起话来倒也随意。白庭玉听他这么一说,想了想委婉地道:“……小侯爷……有时耐心不太好。” 刘经宇自那日之后也尽量避开这两人,这时没料到白庭玉还会主动答知,见白庭玉神色坦然,反而是自己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后面的想法也不方便对着白庭玉出口了。虽然白庭玉这话有些答非所问,刘经宇也不好往下追问,只得讪讪地笑了笑,把一肚子埋怨又咽了回去。 他转眼再看场中,周继戎还是那般面无表情的脸,不过刘经宇和他接触了这么几个月下来,又有了方才白庭玉的话,还真能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点不耐烦了。 周继戎倒也没有张口骂人,见自己走不脱,当下弯腰把抱大腿抱得最紧的一个孩子拎了起来,毫无预兆地住上一抛——又伸手稳稳地接住了。他本意大约是想吓唬吓唬这些个瓜娃子,谁知这一来这群半大孩子都兴奋了,就连方才只是嚷嚷不敢上前缠他的孩子也挤上前来,满眼放光地央道:“小侯爷,也丢我一个,丢我一个……” 周继戎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左右看了看,招手把方真叫了过去,揪着后脖颈把叫得最欢的那个拎起来,往方真怀里一塞,吩咐道:“你带他们一边玩儿去!”也不管方真愿不愿意,自已拨脚就让到旁边去了。 他虽然没摆出平常那付凶神恶煞的嘴脸,但这些孩子也不敢再纠缠他,转而缠着方真去了。 方才去叫人的还没回来,周继戎也用不着等人来招呼,吩咐在此休憩一夜,时未辰等人将次此带来的物资分出一批,送到库房去,又轻车熟路地领着刘段等几人到待客的厢房安置。 说来这一路餐风露宿,这还是第一次住在头上有顶的屋子里。几人一路上口中虽然不曾抱怨,可心里难免暗暗叫苦,这时见到久违的像样床铺被褥,虽然只是简单的粗布棉被,却比有时不及搭帐篷,裹着一床毛毯就睡地上强多了。 可还没等人舒舒服服地在床上摊平翻个个儿呢,外头周继戎便来咣咣咣地拍门来了:“都出来都出来!干活!” 周小侯爷一贯心眼小,最见不得人干吃白饭不做人事,纵然今天到了自己地盘上心情大畅之时也没打算放这几个公子哥一马。等把几人都叫出来,他就叽叽呱呱地吩咐开了。“老时带几个人去打点野味,阿卓带几个人去河里捞鱼,老蒋带几个人去后山劈柴,老子要去摘桑椹……你们总得找点事情做做,要跟着谁,自己选一样!” 听起来无疑是周继戎给自己安排的差事最悠闲。不过刘经宇刚转着眼珠也打这个主意,被他似笑非笑的回望了一眼,心里一个激越,瞬时打消了这个主意。 周继戎收回了目光,对他的识相十分满意。当然也有不识相的,就比如段宁泽就腆着脸跟着来了。 可跟着去也没有,同行的还有方真和几个孩子,背了几个箩筐,还要顺带采些桑叶带回去喂蚕,这么多人总不能全挤在一根树下,自要一一分散开来。段宁泽起初还留心着周继戎,可被几个孩子团团围住了一番纠缠,再转过眼来,那里还有周继戎的影子。 段宁泽吃了一惊,忙问方真:“你家小王爷呢?” 方真并不知道段宁泽有这样那样的忧心,闻言方才抬起头来慢吞吞地往四下里一扫,左右都是茂盛的桑树,确实没见着周继戎的身影。不过方真也不介意,对段宁泽道:“南岸一边都是桑林,也许是走到别处去了。没事,小侯爷认得路,丢不了,就算找不到我们,他自己也会回去的。”心里却想这段大人也太不懂事了,小侯爷就算是自个跑去玩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难道还能真指望着他做事不成。 周继戎轻而易举地摆段宁泽的盯稍出了桑林,辨了辨方向,便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在一个拐弯处果然见到白庭玉坐在河滩旁一棵古树下,正望着河面微微出神,丝毫也没有发觉周继戎到来。 周继戎刻意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照着惯例往白庭玉痛上一扑,却不想白庭玉坐的地方是个斜坡,他又毫无防备,被这一扑压得向前一倒,不同得两人一同滚倒在河岸上。 这滩上全是鸽蛋大的鹅卵石,硌在上头的滋味可不太好受,周继戎不禁也有点儿咧嘴,心想小白也实在太不会选地方了,这要是换作个野花遍地的青草地的话,一起滚……躺上一躺也是挺好的。 “戎戎,有没有伤着了那里……”白庭玉见他半天不见动静,忙过来瞧他,却见到他一脸出神的古怪笑意,不由得微微一愣。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周继戎已经抬起手来勾住他的脖子,白庭玉被他扯着不得不俯下|身来。起初是避无可避,接着半推半就,再后来就会不清是谁主动谁被动地交换了一个温柔安静的亲吻。 周继戎纵然心里有着跃跃欲试的种种这样那样的想法,却也觉得这时间和地点也十分要紧,眼下显然不适合,倒是亲一亲便十分满足了。 等得白庭玉坐起身来,将他的脑袋搁到自己腿上枕着时,他便伸手拈起一绺白庭玉垂下来的头发,懒洋洋地眯起眼来笑道:“老子都没来得及和你约好,没想到你还知道自己偷偷溜过来,看来咱俩还是挺心有灵犀的嘛!” 白庭玉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又听得周继戎继续嘻嘻笑道:“难怪人家说家花不如野花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偷偷摸摸的滋味,果然刺激好玩……” 他起说越不像话,白庭玉便有些听不下去,也不知该说他童心未泯还是放\荡不拘,只是无言以对,只好对了他一推,伸手将一旁放在树荫下的篮筐拿过来。 那是个柳条现编的小筐,最下面垫着几片鲜绿的桑叶,上头放着洗过的桑椹。白庭玉往他面前一递,试图转开话题:“戎戎,你吃这个。” 周继戎也不伸手,笑嘻嘻地张嘴等人喂。吃了几个,想了想又笑问道:“你早就过来了?还有时间摘桑椹?” 白庭玉顿了一顿,吞吞吐吐地道:“我过来了好一会了……还以为其实是我自己误会了,你并不会过来……” 他声音还算平淡,周继戎却瞧见他耳根都开始发红。心想难得小白也这么积极主动一回,可不能让他尴尬,也不再往下追问,只是道:“若只论气候,这儿也快赶得上南方了。等老子把匈奴彻底打趴打怕了,咱们在这边建个院子,夏天来住。” 第118章 第119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他娘的!谁给老子哥哥出的这馊主意?” 此时营帐里就他二人,周继戎说话向来很少忌讳,但恭恭敬敬站在他面前的年青校尉微微有些不自然,忍不住道:“王爷,慎言!” 周继戎不理他,再嚣张不过地又骂了声娘。 来人不好再劝,只得抿紧了嘴不再作声,眼底略略有些不解的意味。显然他虽然得到皇上的信任,却并不知晓其中真正的隐秘内情,并不能体会皇上这般布置的良苦用意和此举引得周小王爷之所以咔咔炸毛的原由。他心里还挺为皇上叫屈, 在他看来,周小王爷为了征兵一事曾在泔潼信口开河地放出话去忽悠人,说什么干得好了皇上管发媳妇。事后皇帝非当没有责怪他,如今首开先例为一个无名小卒亲自下旨赐婚,也是为周小王爷收拾善后,验证了他并非是言而无信之徒,那赐婚的是个犯了点小错的宫女,本来要遂出宫外,皇上念在她在宫中做事多年,向来稳妥,特意许了这么个恩典。这本是件一举两得的好事,周小王爷还如此不领情,实在是不应当。 周继戎可不管他在想些什么,在营帐内转了两圈,慢慢也就消了气,想来他兄长奈何不了自己,便只有从白庭玉那边下手,出这样的昏招,也有点豁出去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意思。想来之前总有人问起他王妃什么的,也是他兄长有意把风声放出去,大约想借着众人口烁金给周继戎施压,不说改了这毛病,好歹行事能收敛点。 可是皇上与周继戎虽是再亲不过的亲兄弟,这么多年的分别,显然有些了解不足,错误低估了周继戎脸皮的厚度,这位小爷要真不要脸起来,脸皮厚度和他的战斗力可说是不相上下的。旁人眼光什么的他压根就不放在眼里。 既然不在乎这点小手段,他也就懒得和领了这倒霉差事的侍卫过不去。转了一圈回过头来,摸着下巴对这奉旨行事的侍卫道:“老子听说那个赏赐的新娘子如今也一道来啦?带来老子见见!” 这一看也有些面熟,周继戎回想了半天,可不就是当初自己在兄长书房里瞧中那位,叫什么来着…… “……墨莲?” 安静又稳重的墨莲姑娘此时有些愁眉苦脸,神色也有些憔悴,勉强露出个笑脸给周继戎行礼:“王爷。”便退到一旁不说话了。 既然是熟人,又看在墨莲姑娘也不怎么情愿的份上。周继戎也就按原先的想法将人揍得痛改前非。他围着墨莲转了两圈,武的不成改为文的,慢悠悠道:“……你到这儿也有几天啦,见过小白没有?名字这回事是做不得数的,就像你叫墨莲,脸上也没见有多黑嘛!你去营里转一转,长得最矮胖黑粗的那位就叫小白……怎么,你瞧不上?圣上的旨意?没事没事,追究下来有老子顶着呢。你再瞧瞧别人,看上了谁只管开口,老子都替你做主,眼下这位校尉大人就很不错,他平时在皇上身边当差,想来你也曾经见过的,知已知彼暗通款曲什么的,再好也不过了……” 他这话让忠心耿耿洁身自好的校尉听得直皱眉头,忍不住出声道:“王爷慎言!卑下奉令行事,绝无二心!” 周继戎可不管他板不板脸,‘诶呀’了一声道:“……看来是校尉大人看不上你,那也不要紧,老子这儿别的没有,男人要多少有多少!只除了小白不行,别人你看上谁都可以!不着急,慢慢挑!要是挑花了眼不好选,老子还可以给你搭个擂台弄个比武什么的,话说这桥段老子还是在话本里看到,还没真正见过呢,正好开开眼……”说到后来,话题已然东扯西拉地歪到稀奇古怪的地方去。 他喋喋不休的一番话又快又急,让别人连打个岔的机会都没有。这位倒霉的宫女看了看开了口便滔滔不绝的周继戎周小王爷,又看看旁边一言不发或者说是插不上嘴的校慰。后者神色有微微的破裂,勉强还维持着镇定的表情,对自己不理不睬。周小王爷倒是装得一付有商有量万事好说的模样,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晃晃都对自己嫌弃得很。 被当作皮球拍来拍去的宫女也郁闷得很,皇上赐婚这名头看上去虽然荣耀,可背井离乡的到这么个穷山恶水的偏僻地方,和个面都没见过的人拜堂成亲过一辈子,这门亲事还真不是她自已个愿意的。眼看现在落到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处境,沉默片刻之后,墨莲姑娘忍不住悲从中来,嘤嘤嘤地泪奔了。 彼时方真正蹲在帐外。周继戎不让他留在里头,却也没明说要他回避。时未辰作为统领头子,因为他作为贴身侍卫却不曾跟牢周继戎的玩乎职守问题,某天夜里采用武力教育加口头讨伐的方式把他狠狠拾缀了一遍。于是方真老实了许多,不说寸步不离,像之前那样东跑西跑却是不难了。 他只隐约听到周继戎说了一大堆话,然后就听到哭声,显见得他家这位不知怜香惜玉的主子又在欺负人了。门口站岗的士兵也听见了,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不为所动。方真心善天真又好奇心重,却是做不到像别人那般装作没听见。 他迟疑了一会儿,见里头的哭声没有要收声的迹象,忍不住还是揭开了帐篷帘子,探进一个脑袋来讪讪地笑了笑,吞吞吐吐地对着周继戎道:“……小侯爷,你别欺负人家,再怎么说,她也算是,呃……小白将来的媳妇儿?” 周继戎见他专门胳膊肘向外拐,恨不能一板砖拍他脑门子上好帮他清醒清醒,知道谁才是他主子。奈何左右扫了一圈手边也没有个乘手的家什,转念一想自己定下了和小白不离不弃的决心,这时他哥鞭长莫及,谁还能拿他怎么着!完全可以死猪不怕开水烫,于是豁出去了,冷哼一声道:“小白是老子的人,这辈子他还想要嫁媳妇儿?做梦!就是做梦也不成!门都没有!谁要想打他的主意,得先问问老子答不答应!” 方真还没听出这话里什么意思。一旁板脸站着的校尉却是听出异样来,诧异地抬头朝他看来,就连一旁的墨莲,也一时忘了哭。 第120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小白你就别想了,别的再慢慢商量!这儿没你什么事啦!你先出去!” 墨莲在宫中浸染多年,如何不知道有些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周继戎话里的意思她一点儿也不好奇,如果可能的话,她还恨不得自己方才什么也没有听见。周继戎发话让她出去,她顿时顾不得被当球踢的那点小委屈,匆匆行了礼,生怕周继戎反悔似的,头也不回地飞快跑走了。 “看屁看!”周继戎打了墨莲,回地头来对着校尉大大咧咧地道:“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小白如今是老子的人了,怎么着!老子管你是奉谁的命令,想让他成亲,就是存心和老子过不去!跟老子过不去的人,还从来没有过好下场……” 他这边威风还没抖完,方真的眼珠总算能转动了。他颤巍巍地抖着手指,不分尊卑地指向周继戎,惊得连声音都变成了尖利的小鸡嗓子,乍乍呼呼地道:“小、小侯爷、你、你说小白……可、可小白是男的!” 周继戎的目光落在人遥遥指着自己的那根手指上,方真仿佛像被无形的毒蛇咬了一口,忙不迭的将手收了回来,可脑子里还是的片混乱,抱着头苦恼纠结道:“还是说,小白其实是女的而我这么多年同吃同行都没发现?可是也不可能啊,小白明明比小侯爷你还高,哪有姑娘长这么高的……” 最后一句踩了周继戎的痛脚,板下脸来怒道:“老子还不满十八!老子还会长!再说了老子现在也不矮!” “这个不是重点!”方真难得理智一回,欲哭无泪地道:“可小白是男的!男的啊!小侯爷你不能乱来啊!” “男的又怎么啦?”周继戎无理也能赖三分,更何况在这事上他更是半步也不能退让,振振有词地道:“小白能干又体贴,能洗衣做饭赚钱养家暖被窝,除了不能生孩子,媳妇能做的事他都能做!孩子很稀罕么?老子哥哥将来还不知有多少儿子,老子还可以看着那个好挑那个抱回来养,不像是自己生的,万一长歪了是个顽劣不堪的,总不能再塞回娘肚皮里边去吧。” 方真也是脑子木了,觉着他这话还挺有道理,依着周继戎这个做老子的小时候惊天动地的那些事迹,照着他这样板不用长歪,十有**也是个顽劣淘气不堪教化的。 方真呆呆地点了点头,回过神来又猛摇脑袋。 周继戎觉得他这反应十分有趣,越发凑过去在方真耳边嘀咕了两句,拍着他的肩没心没肺道:“……咳,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你天天到处乱跑,难道就一次也没有撞见过?” 方真一张脸‘哄’地胀得通红,脸上是懵懂尴尬与饱受惊吓交相辉映的神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那样子简直都快哭了。 周继戎哈哈大笑,笑够了鄙夷道:“……算了你懂个屁,你毛都还没长齐呢,老子和你有个屁的说头……哪儿凉快滚那儿去!老子要和校尉大人说说话!”两把将还呆愣着的方真推出帐外。 方真一回身就想再冲回去,可他又知道自己的能力,觉得仅凭自己实在没有令自家主子幡然悔悟迷途知返的能力,于是转眼求助地住两旁站岗的士兵看去。 帐外的士兵装聋作哑一付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只是神色都显得有些僵硬,被方真来来回回盯得受不了了,只得小声地保证道:“……外头风太大,小的们什么都没有听见……” 方真见他们不肯拿主意,跺了一回脚,眼下他的直属顶头上司时未辰不在,但謇州城里能商量此事的人还是有那么几个的,他也顾不上和几名当值的士兵纠缠,急急忙忙地跑去找人商量去了。 “这位大人怎么称呼?”帐中周继戎倒是有闲心和这位校尉拉拉关系话话家常了。笑嘻嘻地道:“今年贵庚啊?娶妻了没?家里都还有什么人啊?” 周继戎方才一通话没有一句不是荒诞不羁惊世骇俗厚颜无耻,没和他接触过的人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简直闻所未闻。 那校尉已是一头一身的冷汗,终于觉得被陛下委以重任的这差事是个怎么样的烫手山芋。眼下周继戎一转脸又和他和颜悦色的说话,这态度比他凶神恶煞暴躁如雷还要令人难以适应,于是那冷汗又刷了一层。不过他挣扎了良久,终于还是忠于职守,只是声势上莫名的就弱了许多,艰难地道:“……王爷,毕竟圣上的旨意不是这样……” 周继戎暗地里撇了撇嘴,脸上却没多大表示,只哦了一声道:“老子哥哥的旨意不是这样?你有圣旨么?拿来老子瞧瞧!” 校尉不虞有他,忙从怀中掏出一道明黄色的卷轴。周继戎受圣恩隆眷,他又被这一番变故冲击得头晕脑涨信念崩坏,也没顾上颁旨接旨的那些规矩手续,就这么着的把圣旨交到周继戎手里去了。 周继戎拿过圣旨来,走到一旁烛台边。校尉以为他是要借着光看个明白,也没有很在意。 哪里知道周继戎漫不经心地展开了就那么随意看了一眼,接着手一伸将圣旨放到烛光,只就光芒突地一晃,火苗从丝绸上腾腾地跳了起来。他就那么着的,把圣旨给烧了。 等校尉回过神来,再想补救时,抢下来的也只有两根焦黑的楠木和一圈贱破不堪的边角,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圣旨的样子了。 做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举的当事人毫不在意,拍拍手道:“现在什么旨意也没有了。自然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话说那墨莲姑娘长得也不错,你真不要么?喂?你怎么啦?” 校尉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有些抽搐,将一张原本端正清秀的脸牵扯出几分狰狞来。呆了半晌方才咬着牙道:“王爷,你此举太过忤逆孟浪!私自损毁圣旨,实在、实在是罪大恶极……” 第121章 第122章 第123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小白,你也过来上柱香,倒杯茶。” 老王爷一辈子镇守寒州,最后为寒州战死,寒州百姓感念其恩德,平时也有人自发前来祭奠凭吊的,便是往年时未辰等人随他前来扫墓,最后也要磕向个头烧些纸钱才走。 白庭玉对他这个吩咐不疑有它,跪在坟前恭恭敬敬地点了几根香插上,只是好像平时没有敬茶这个规矩,不过周小侯爷向来就是个没规矩的人,是他一时兴起想出来的花样也不奇怪。这些都是细枝未节的小事,白庭玉便全顺着他。 只是当他拿着茶杯正要摆到坟前的时候,站在一旁的周继戎开口说话了。 周继戎道:“爹,娘,我带媳妇儿来看你们啦!” 白庭玉手不由得一抖,茶水泼溅了出来,一时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惊骇莫名地就要去看周继戎。然而他刚一抬头,便被周继戎按住了肩膀不让他起身。 周继戎在他耳边小声道:“跪好跪好。你公公婆婆看着呢,老实点儿!乖啊!” 周继戎接着又正色道:“你们媳妇儿名做白庭玉,你们叫他小白就好。他人挺好的,对我更好,我也很喜欢他。我这辈子就只认他这么一个媳妇儿了,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至于没孩子也不要紧,我哥那边儿子女儿都有不少,到时我抱一个过来养也是一样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最后无比认真地道:“爹?娘?你们不说话我就当你们没意见默认了,都同意了啊?” 面前的两座坟莹:“……” 白庭玉:“……” 好在鬼神之说终究只是虚无飘渺的传言。周继戎他老爹不知是否泉下有知,好歹到底没从坟里爬出来掐死这放荡不羁有不如无的狗儿子大宝儿。 周继戎一点儿不觉得自己这做法无赖又混蛋,转头对白庭玉道:“小白,敬茶敬茶!虽然你还没过门,但先敬了也是一样,到时侯咱们也不一定有时间过来!” 白庭玉被他弄得手足无措面红耳赤,脑子也跟着发晕。然而一直以来心里那种忐忑不安的焦躁却莫名地如云雾一般散去许多,剩下的却是微微胀满的踏实感,鬼使神差的依着周继戎的使唤倒了三杯茶。 不过周继戎还想让他随着自己改口来着,白庭玉还有几分理智在,到底张不开这个口。周继戎纠缠了他一会儿无果,也就作罢了。 他觉得小白这也算是媳妇见过了公婆,而且公婆对这个媳妇显然也没意见(?)。便得寸进尺地又絮叨开了,先是对着他爹道:“爹呀,小白这么好,可是我哥哥却不喜欢他,多少次无理取闹地想要拆散我们,亏得我有勇有谋,才没让他得逞!你今天晚上去给我哥托个梦,就说你和娘都同意了,让他少管闲事!你看他占着他是哥哥这么欺负我,顺道你也教训教训他呗?” 又转过去对着王妃的坟头道:“娘!虽然你都没有抱过我,可我到底是你的儿子,你可不能不认,不知道你有没有留下什么本来要传给你儿媳妇的东西?你晚上托个梦告诉我呗?被我哥收着也不要紧,我会自己去找他要!”最后仍道:“你们不说话,我还是当你们都同意了啊?” 周继戎觉得算是就自己的终身大事给了爹娘一个交代,比起从前的来去匆匆,难得地对着他爹娘的坟莹多说了几句话,可惜是为着这样的荒唐古怪的理由,也不知他那双亲地下有知该作何感想了。 周继戎心情大好,等到拉着小白往回去的时候,他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对白庭玉道:“唉哟坏了!老子想得不周到!只准备了老子这边的祭品,老子的老丈人和丈母娘那里只有改天再去拜见。老子不是故意的,你可别跟老子计较。” 白庭玉被他这番出乎意料的举动弄得不知该尴尬还是该感动,到现在还有些军晕乎乎地没什么真实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老丈人和丈母娘说的是自己去世的父母,只觉哭笑不得。再一想到周继戎口口声声地叫自己媳妇儿,心情略有些复杂。 然而他与周继戎能有今日已是从前万万想不到的福份,有时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太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至于周继戎一直坚持自己是他的媳妇儿这一点,比起从前患得患失求而不得终日克制着自己的心思的日子来说,反而要算不足道的小事,这般一想便释怀了。 他心思通畅,脸上越发柔和了几分颜色,轻声道:“你又胡闹个没完……”顿了顿又道:“戎戎,我知道你的心思就行,不必拘于这些框框套套……”心下却不禁有些大不敬地想到,自家爹娘虽然是爽快人,但与周继戎的种种出人意料比起来,只能用保守两字来形容。他父母虽已经去世,白庭玉到底做不到如周继戎那般百无禁忌,只觉得二老若是泉下有知,周继戎突然跑去祭奠,再在坟前大放一通厥词,口称岳父岳母说什么你儿子是老子媳妇儿如何如何的,只怕丙人作鬼都不能接受。 好在周继戎也不十分坚持,只是漫不在乎地道:“反正今天也来不及去,改天再说便是。” 两人仍沿原路下山,也不急着回城,信马由缰地慢悠悠走着。 白庭玉渐渐平利了心情。再回忆起方才的事情,虽然周继戎在老王爷王妃墓前那些话没有旁人听见,但细细想来,还是显得有些张扬孟浪的胡闹了。忍不住又提点了周继戎两句。 “这算什么张扬!”周继戎想想如今寒州茶余饭后的最新话题,两人已被方真无意间帮忙而张扬得满城风雨。相较而言自己不过是趁热打铁,带媳妇儿去给公婆见个面上柱香这点事哪儿算得什么张扬。他嘻嘻嘻地笑了一阵,将当日他如何打发兄长派来赐婚的校尉以及寒州城近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轻描淡写地与白庭玉讲了个大概,也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第124章 第125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出了什么事” 方真紧走了两步到他跟前,愤愤然道:“时未辰带着他们行程便慢下来,嫌这两人拖累碍事,路过柴山时把他们留在村子里。结果住了没两日,这两人老实了这么些日子,这会没人管着他们,就跑去调戏当地的良家妇女……” “……老子就知道这些纨绔子弟,大半都是这样的德性。狗改不了吃屎!也不瞧瞧这儿是什么地方,老子的地盘上也敢撒野,这胆子肥的!”周继戎道,随即又觉得这里头大约还有别的内情。问方真道:“规矩订在那儿就是要拿人来杀鸡儆猴的,他们自己要往刀口上撞,按着军法处置就是!什么叫从不方便,从前老子怎么就没见过老时对付谁手软过!到底怎么回事?” 周继戎从前是对女人没什么好感,可个人好恶归个人好恶,明面上他绝不纵容手下士兵做出欺凌老弱妇孺的勾当来,反而治下极严赏罚分明,他脾气不好手段又凶残,什么切了阉了之类的处罚也干得出来。收拾了几个刺头之后也再没人敢以身试法,部下也有样学样,这么些年寒州大军军纪严明,对下属百姓秋毫不犯,民心甚是牢固。 “他们就两个光杆司令,又没有家丁护卫帮忙,光凭他们自己,有贼心贼胆也成不了气候,倒没做成什么,只是在言语上轻薄了几句,占点口头上的小便宜。”方真撇了撇嘴,落井下石地道:“他们调戏的人是徐宜兰,倒是想动手动脚来着,可徐姑娘是好惹的么?便宜没捞着挨了丙个大耳括子。以为咱们的地头上的姑娘都也都是水做的么!” 当年五岁时的周继戎闹腾着要习武,要操着大刀片子砍仇人脑袋。他哥哥被他纠缠不过,找来教他功夫的第一个校尉便是徐宜兰的父亲。周继戎身份摆在那里,并没有正式拜过什么师傅。周继戎在别的事情不通情理,尊师重道这一点倒还做得不错——当然只限于武师傅——凡是在武道上教导过他的人,不论身份高低,他都是当师父对待的。论起来徐宜兰勉强还算是他的半个师姐。 徐校尉一辈子忠心耿耿,三年前去世时放不下独生女儿,就僭越了那么一次,托周继戎对徐宜兰多加照顾,周继戎自然是满口答应。不过徐宜兰也不是什么娇弱之辈,谢绝了周继戎的一番好意,回乡安葬了父亲,就自己一个人留在了老家。 周继戎最是护短不过,虽然对方没捞到好,可他一听是这么回事还是恼了,顿时觉得明白为什么时未辰不着手处置却要把人给自己送回来了,果然报复这种事,别人替自己料理了总没有自己亲自动手来得痛快淋漓。当下怒道:“他娘的!反了他们了!人在哪儿?拖出去切片阉了!”这样还觉得不解恨,想了想又补充道:“……阉完了还得给老子拖出去,犒赏三军!” ————————————— 话说另一头,那两位贵公子也暗自惴惴又叫屈,寻花问柳借机搭讪是京城盛行的风气,他两人也就是想在謇州这地方也附庸风雅一番而已,顶多就是想和对方结识结识,分明也没怎么着,结果却挨了通胖揍不说,还把事情闹到,给传到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那位时统领那里去了。 他两人一个是户部尚书的儿子一个是工部给事中的独苗,要说这样的事从前搁在京城里头根本就是一桩雅谈,顶多就是回家挨上老头子一顿训,再大不了跪半个时辰祠堂,禁足小半个月的也顶了天了。 可时未辰得知之后虽然没怎么他们,却当即就发话把他两人打发回了寒州城,虽然对外用的是‘水土不服’的名义,可这一路过来总觉得自己二人就跟被押的犯人似的,白庭玉倒还不动声色,可另外两人话里话外还是看人的眼光里都透着股‘等着瞧吧,到了寒州你们就死定了’的意味,不由得两人心里都多了几分惊疑。 不过到了寒州之后,见到各自家中派来照应,随大军一同到达寒州的十余名这丁仆从之后,两人总算多了些案例感,悬着的民也放下来了几分。不过纵然如此,也还是多了个心眼,一路来总在私底下报怨路途奠基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却是打定了主意要随众人将士一同住在军营之中,寒州城的风土人情可以等几天再去领略,而住着周继戎周小阎王的王府,更是绝不会去上门叨扰的。 想来军营之中众目睽睽,便是避无可避之时同周小王爷打了照面,料想当着这许多人,对方也不会如何。 可惜这两人毕竟还是想得太天真了!这也怪一路上他两人循规蹈矩,而周继戎心情又甚好,虽不给他们好脸色看,但也没什么机会叫两人看看什么叫做小王爷式的简单粗暴。 这一路辛苦再加提心吊胆,都觉得十分疲累,入夜便各自回去早早睡了。结果迷迷糊糊刚要做梦呢,尚书家的公子就叫人拿一块臭乎乎不知是什么的布堵了嘴,三五下捆得结结实实,用麻袋兜头一套给扛出去了。 来人似乎不只是一两个人,只是也不说话,扛着两只麻袋走了一路,也不知打了什么地方,麻袋被人住地上一丢,撞上了另一个大约也是个麻袋的东西,不等醒过神来,外头就雨点般地落下一阵拳打脚踢。 这位几时吃过这样的苦头,一时又惊又怕,叫又叫不出声,更觉得挨打处疼得实在厉害,只想着自己只怕立即就要被打死了,心中惶恐惊惧得无以复加,一时涕泪齐出糊得满脸,只不过人被捆住了塞麻袋里动弹不得,擦又不能擦,乌漆抹黑的也无人得见。 他正在头脑错觉六神无主之间,恍惚听得有个略为耳熟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传来,‘嘻嘻’地轻笑了一声,待要再仔细分辩,那声音却又听不见了,正当此后脑上挨了一记重记,顿时耳中嗡嗡作响地晕过去了。 ————————————————— 白庭玉匆匆赶过来时,周继戎正守着一桌的饭菜不曾动筷。他显然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两手只在桌上托着下巴心不在焉地摇来晃去,时不时地瞄瞄桌上的菜肴,大有跃跃欲试地想伸爪子去捞一块炸排骨放嘴里意思。 他听见脚步声一抬头,正巧与白庭玉目光撞在一处,对视了片刻,周继戎先不经意般地转开了视线,却抢先一步开了口,道:“小白!老子不是说好了等你吃饭,让你换了衣服就过来的么?怎么这么慢?都要饿死老子啦!不管有别的什么事,你都先给老子放一放!过来!开饭开饭!” ... 第126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饿了你就先吃,等着干什么。” 周继戎脸上笑眯眯的,心说老子这也是刚刚才忙完,一边说:“没事。” 方真从门口进来,十分不识趣地摸到桌边,在两人对面坐下,小声道:“我也还没有吃晚饭。” 周继戎拿眼睛瞪他,方真却是铁了心的不想放任两人独处,低着头无视周继戎不快的眼神,过了片刻,又抬起头来往左右看看。和周继戎对视时,觉得自己险些被他眼里咻咻的小飞刀给钉成个筛子,忙又转开了头,惨兮兮地去看白庭玉。 周继戎脾气不好,但对自己人却很够意思,也不搞多少规矩讲究,和这些亲随侍卫一个桌吃饭也是常事。 只是今天他显然对方真的不请自来十分的不高兴,眼看气氛僵持,白庭玉哭笑不得,忙给方真添了副碗筷,给三人都盛了饭,率先提起筷来道:“小侯爷不是刚才就说饿了么,都动手吧。” 有他开口,周继戎才‘嗯’了一声,提起筷子来,却不忙着自己吃,先给白庭玉挟了些菜,又住方真碗里放了片笋。 从前向来是别人布菜,往周继戎碗里挟肉,他只管自己吃喝就好,可没有照顾旁人的习惯。方真一时有些受宠若惊,感激地抬起头来看了看他。 “你快吃吧!”周继戎脸上带着笑,拿筷尖朝他碗里点了点,眼里的嫌弃却分明得很:吃完了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别来碍眼! 方真抱着碗不出声,心里泪流满面地给自己打气:我不滚!我是小侯爷的贴身侍卫,得雨步不离地跟着小侯爷! 三人都是相识多年,这番眼神交流倒也都大概看得懂。 白庭玉看他们两人你来我往地相互瞪眼,也拿周继戎实在无奈,想想又觉得好笑,轻轻推了推周继戎的手臂道:“小侯爷,你先吃饭吧。一会吃完了我还有正事和你说……” 周继戎的反应却是飞快,眨眼的工夫立即换上了一付‘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来面对白庭玉,眨了眨眼道:“哦,有什么事你看着办就好了,不用和老子说!” 纵然他这般表现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但那若无其事的态度实在太坦然了,白庭玉一下子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呆滞了一下,只好先催着他赶快把饭吃了。 有白庭玉居中调剂,到底把周小侯爷哄得顺毛了,也不怎么理会杵在那碍眼的方真,与白庭玉相互挟了些菜,他也不管方真还在一旁看着,还挑了一块排骨非要亲自喂过去。 白庭玉没他那么厚的脸皮,自然婉言拒绝。奈何周继戎十分固执,不言不语地将那排骨递到他面前不肯收回去,一边拿十分幽深的目光定定地瞧人。白庭玉觉得和他这般僵持着也是尴尬。不得已只好张口接了。目光扫见一旁的方真不由自主地傻乎乎地张大了嘴巴,连筷子上的菜掉了也没有发觉,还把空筷子往嘴巴里送,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两人, 白庭玉顿时被呛了一下,随即咳得惊天动地面红耳赤。 周继戎立刻十分殷勤地拖了凳子坐近一些,伸手替他拍了拍后背,另一只手又凝寒了杯茶过来。 白庭玉喝了半杯茶,好不容易止住咳,朝周继戎摆了摆手表示可以了。 周继戎一手还在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简直都快变成抚摸了,另一只手则搁在桌上支着下巴,对白庭玉的示意无碍无动于衷,动作一点依旧一点儿也没变,拿含着微笑的盈盈目光脉脉地看着白庭玉。 白庭珏委实招架不住,觉得整个后背都在他那爪子若有若无的触碰下整个都僵强了,硬着头皮再次劝周继戎道:“……小侯爷,好好吃饭罢……别闹了!” 周继戎这才哦了一声,却不动手,只对着桌上抬了抬下巴示意,放软了声音道:“老子要吃那个!” 白庭玉按着这小祖宗的指示将菜挟到他碗中,周继戎却仍是不动。方才叫饿的人是他,这会儿最沉得住气的人也是他,不紧不慢地抿着嘴角,目光在白庭玉和碗里来来回回地看了几次,做得十分委屈的样子,那意思是要白庭玉像方才一样喂自己才肯罢休。 白庭玉迟疑了一下,实在是束手无策,只得硬着头皮照办。他自己心甘情愿地摊上周继戎这么个主,这会儿纵然心中抓狂,偏偏对着这小混蛋他就是连句重话都说不出来,如此这般,简直都不敢去看对面方真的脸色是青是黄了。 偏偏周继戎还十分得意,张扬地嘻嘻嘻笑了两声,时不时就要地朝方真那儿丢一个示威又得意的眼神过去。 方真已经傻眼了,捧着碗发了半天的呆,一方面觉得小侯爷这举动有点不大妥当,另一方面也知道自己没法阻止,阻止也没有用。心下很是天人交战一番,最后难得醍醐灌顶,破坛子破摔地想明白了一个十分简单的道理,给自己出主意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周继戎的那人没准是坑了自己一把。自己是周继戎的侍卫,最大的本份就是听周继戎的吩咐行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能乱说——这点已经犯了错,那更是要洗心革面才是。和小王爷对着干,胳膊和大腿较劲可不是那么好玩儿的。 至于别的那什么,皇上都管不下来,自己那有比皇上还大的能耐,想管也是没法管,在小侯爷面前一切都是自不量力螳臂当车,只有随小王爷去了…… 方真性情单纯,想定了主意本该松一口气。可是等他回过神来,对着眼前的精致菜肴仍觉得食不下咽,再绞尽脑汁地琢磨了好一阵,才终于恍然大悟自己这是叫他那厚颜无齿臭不要脸的主子给恶心到了。 这一顿饭只有周继戎神清气爽,白庭玉和方真两人都吃得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待碗碟撤了下去,白庭玉和方真不约而同的都暗暗生了口气。 第127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那些烦心事就先别想啦!好不容易咱们才有机会再见面——先让老子亲一亲!” 他行动力一流,说着话就把人扯进怀里,往人脸上亲了两口,又上下摸了几把,最后不太满意地啧道:“怎么又瘦啦,骨头都硌着老子了!” 白庭玉促不及防,到底也学不来周继戎的没心没肺,虽然屋子里没旁人,关窗的感觉并不太堪,白庭玉却还是不禁红了脸,周继戎的手在他背上乱摸的时候,更是紧张得几乎要跳起来。 他捉住了周继戎不太老实的手,想要推开他却又有些舍不得,就那么的僵持住了。 周继戎也不知是不是猜到了他这犹豫不及的心思,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嘿嘿嘿地就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又转过眼来脉脉地瞧着白庭玉,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反而将白庭玉捉着他的那只手反包在其中。 周继戎感觉到他的手微微一抖,却没有想要抽回去的意思。过得一会儿,只得白庭玉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也很想你,本来这次时未辰打算把押送的差事交给卓问,是我非要走这一趟,就想着回来能看见你……”他被周继戎灼灼的目光看着,竟有点儿不知要如何说下去,最后只好笑了笑,带点儿不好意思地道:“……能见上一面就挺好的,也没有想太多……” 周继戎笑颜逐开地道:“只见一见怎么够,你就不想主动点亲亲老子?不过算啦知道你害羞,还是让老子主动吧……”白庭玉略有些窘迫,然而他微微垂着眼看着周继戎凑过来的嘴唇,却也没有闪避,只是当周继戎的手再次不老实地想要东摸西摸的时候,这才往旁边让了让,小声地提醒道:“戎戎,还有正事。” 周继戎知道兄长还没有真正摆平,还不到他能任性妄为的时候,倒也适可而止将下巴搁在白庭玉肩膀上蹭了蹭,也不再搞其它小动作了,过得半晌懒洋洋地笑了一声,却是先问道:“你这一次回来,有没有人为难你?给你奇怪的脸色看?你说,老子去替你收拾他们!” 刁难算不上,可要想别人一点儿异样也没有那也太过不近情理。想当初他们一干侍卫携手教训过不少不明就旦或是胆大包天敢觊觎周小侯爷姿色的登徒子。这还是就这两年间的事。可才一转眼似的工夫,这觊觎的人就变成了自己手足一般的兄弟,而且还是向来臭脾气的周小侯爷自己乐意的,揍又不能揍,难免让人百感交集,再看见白庭玉时脸上带出一点儿异样来也是难免。 这一点白庭玉也能够体谅,他只是稍稍沉默了片刻,随即便微微笑道:“并没有人针对我。” 周继戎心下也有数,见他是这般态度,自己跳出去非要替他出头只会更加适得其反,‘嗯了一声,突然就有些感慨,难得地放软了声音道:“老子本来看江陵那地方挺好的,都想在那儿买个院子了,舅舅又在那儿,咱们往得近些,照应起来也方便,可是现在看来,这战要是不能速战速决,老子还得再在寒州待上好几年,委屈你了……” 白庭玉本就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连忙道:“小侯爷别说这样的话,自然是正事要紧!” 周继戎瞧着他,笑嘻嘻地道:“老子媳妇儿最识大体了!”他从前偶尔看见青楼里客人与伶人们搂搂抱抱地黏在一起,觉得十分腻歪无聊,乏味之极。眼下轮到他自己,就把从前嘲讽别人的种种当屁给放了,他看见白庭玉,总也忍不住就地想要亲近一番。于是趁白庭玉不备,又亲了两口,这才依仍不舍地作罢,商量起正事。 边境的情形自有探子每日报来,周继戎每天都有所了解,白庭玉也就是补充一些军报上不及详述的细节,倒也不算紧急,两人推敲商议了一番,让白庭玉一一写下来,明日再呈交给此次领兵的主将。 待这些杂务料理完毕,白庭玉才旁敲侧击地提及前半夜两位‘水土不服’的京城尊客从营中被掳走,至今下落不明。这事本来他一进门就想问,结果一直耽搁到现在。 周继戎做出一付‘老子什么都不知道啊’的茫然脸,睁大眼睛与白庭玉对视了片刻,半晌后绷不住,嘴角往上直翘,忍不住嘻嘻嘻地笑起来,边笑边道:“……你既然心里也有数,还来问老子作甚么!” 白庭玉也是拿他无计可施,这事十分明显地周继戎的手法,他从前也一起干过类似的事,自然听完描述心里就有了个大概,这时见周继戎漫不在乎的,不由得急道:“那是京师大营,毕竟不比咱们自己的地盘,里头人多眼杂,也不都是全向着侯爷你的,万一被人看出端倪……” 周继戎一摆手,满不在乎地道:“放心!大伙儿又不是第一次干这活计,手脚都干净得很!谁能瞧出个鬼来?他们几万人的大营里还把人给丢了,难道还有脸赖到老子头上!小白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太谨小慎微了!” 白庭玉只有苦笑,明面上确实是没有留下什么把柄能证明周小侯爷和这事有关系,可京城大营那边大约也有人心里是有数的,只苦于并无证据罢了。对方专程把这消息告诉自己,态度十分客气而礼数周全,也就委婉地是托他与小侯爷递个消息,希望小侯爷能协助一番。 若说旁人只是有些疑惑,但白庭玉一听这行事的风格做派,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心里早认定十有*和他家小侯爷脱不了关系。自己今天虽没来得及和周继戎提起那两人的破事,想来周继戎还是从别人那里得知了原委。 那两人算是咎由自取,不过既然已经教训过了,他还是准备劝一劝周继戎见好就收,不想他和京城那头结下什么不可化解的梁子。 当下白庭玉好言道:“戎戎,你把人塞那条河道里了?这都泡了大半夜,也该给捞上来了吧。” 周继戎也不作声,对着白庭玉只是高深莫测地笑,半晌才道:“老子没把他们塞阴沟里,老子把他们弄去干苦力了!省得他们精力多得没处发泄!你别啰嗦啦!老子有分寸的,过两天就把人放回来了!”顿了顿不等白庭玉再开口,接着又道:“老子连夜就让人把他们带走了,这会儿早就追不上了!” 白庭玉拿他无可奈何,间晌才道:“他两人的父兄持掌着工部和户部,你这么做,也不怕人家暗地里给你下绊子,兵饷粮草什么的拖上一拖……” 周继戎哼了一声,阴阴笑道:“老子又不是主帅,这次不用操心这些!还真当户部工部是他们自家的不成?再说了京城里有老子哥哥呢,真敢在这上头动手脚,正是伸脖子让人好砍了脑袋,再让老子哥哥换两个听话的心腹上去,说实在的老子还怕他们不闹腾呢……老子哥哥他要是连手下人这点勾当都惮压不了,趁早也别打什么整顿纲常制衡朝堂的主意,索性连龙椅也别坐了,还回寒州来当个王爷就好,老子罩着他!” 一番话大逆不道,听得白庭玉简直都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周继戎看他这样,想了想拍拍他的手,压低了声音吐了实话道:“老子哥哥想拿人开刀,他们的父兄都是为官多年的老狐狸了,最会审时度势,也不想这时往刀口上撞,这两人其实等于是他们家里送到老子手头上的人质,好证明此次两部办事不会拖延,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罢了。这要表现得好了,以后自然前途无量,要是惹毛了老了么,哼哼!可惜他们还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地拿自己当个爷!只是教训一顿也算不了什么,只要人没死,他们也不敢怎样!你放心!” 城府心术这种东西可谓是天生的,这点上他兄长胜过周继戎,而白庭玉又不及周继戎,眼下周继戎含糊其词,也不仔细提及其中到底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他不好私下揣度圣意,愣了一会儿工夫,想到如此看来这事的后果也在可控的范围之内,也便作罢。 这一放松下来,才觉得疲倦,忍不住就小小打了个呵欠,再看时辰,不知不觉竟也过了三更。 周继戎内心犹豫再三,到底没在这时候再做出什么引人注目的举动,吩咐白庭玉自去偏房去将就一晚上。 至于那两人失踪的事,与第二日加急送来的军报相比,也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草原上的鞑子大张旗鼓地准备了这么几个月,终于将刀锋所向直指中原门户,将大军罗列到边境处。 一条条命令飞也似的下达,城外驻扎的军队流水一样的开拨。 皇帝有意借交战的机会练兵,为日后平定西陲边境奠定军队基础,且出于顾惜弟弟还是别的考虑,这次的主帅另有其人,周继戎在其些事上忤逆了兄长不少次,又明白兄长想要借次磨练一批堪用的人才,天天把砍脑袋挂嘴边的周小霸王难得温顺了一回,对此提议也没有什么异议,只令手下后将协同配合,自己则坐镇寒州,负责后方的粮草军备的调度供给事宜。 那两人的家丁丢了小主人,回去也没法交代,倒是上门来哭求周小侯爷做主。周继戎笑嘻嘻地温言劝慰,只道老子这地境太平得很,土匪蟊贼都早叫老子个挨个地给砍光了,如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个个温厚纯良,绝不会做绑架人的勾当。做这事的八成是混进来的军营细作。如今时机正好,大军正在开拨,大可以给他们几人一并入了军籍,到草原上去找对方报仇。 他还特诚恳地和一群傻了眼的家丁说,这事他亲自帮忙,保证早上办了手续,下午他们就可以随着大军一起开拨,一定把他们安排到冲锋陷阵的最前沿,好为他们的主子报仇血恨!他做这事只是举手之劳,不麻烦!一点儿也不麻烦!不用感激得泪流满面如丧考妣,真的! 当然这话他说过就算,一群家丁再也没来叨扰过他,远远见到他都绕着走。 不过那两人没几天工夫也被人给‘救’回来了,吃了不少苦头的样子。周继戎也不掩饰自己的兴灾乐祸,借着探望之机前去哈哈哈嘻嘻嘻了一番,暗地里摩拳擦掌地等着对方忍不下这口气跳出来,可惜这两人似是学乖了,安份了不少,和着手下家丁一样听到他名字就绕道走,根本不来招惹他。 十日里双方军队在边境小有接触,交战十数场,规模都不太,两边互有胜负。 第128章 第129章 第130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属下只怕泔潼城中也有人和匈奴相互勾结……” &nbsp&nbsp&nbsp&nbsp周继戎自是有数,心道奸细自然是有的,想必还不少呢,否则他这儿封锁了商贸这么些年,可匈奴人照样有盐吃有茶喝,这些东西要从中原流入草原,统共就寒州和泔潼两处地方,此外就是出高价从其余边民手中换取,数目却也有限。他这儿此路不通,还能是那儿来的!从前 &nbsp&nbsp&nbsp&nbsp只是此时再想这些也是于事无补,解决眼下的问题才是关键。 &nbsp&nbsp&nbsp&nbsp周继戎将一众心腹侍卫连同那员守城的副将召集起来,一同商议了一番,对各地的防守情势遂一仔细布置了一番。 &nbsp&nbsp&nbsp&nbsp本来依着周继戎的性子,守株待兔不是他的行事风格,此时驰援才更合他的心意。但两地之间山道崎岖,此时又有难民拥堵,难以通行。至于从别的地方倒也不是不可以绕过去。不过路途极为遥远,等从寒州赶泔漳,这段时间早已足够对方从容撤退,黄花菜都凉了。 &nbsp&nbsp&nbsp&nbsp事实上周继戎隐隐约约地觉得说不定现在就已经黄花菜都凉了。匈奴那二十万从马一直在边境盘踞,原本只是时不时地就来骚扰一二,现在则颇有点儿虎视眈眈的意味,也从一定程度上牵制了寒州的兵力。 &nbsp&nbsp&nbsp&nbsp这般境况,周继戎连骂娘都省了,只有先明了泔潼的情形,再做下一步是攻还是守的打算。 &nbsp&nbsp&nbsp&nbsp当晚宿在了白庭玉的院子城,一夜无话。 &nbsp&nbsp&nbsp&nbsp第二日一大早,城外游曳的骑哨传来消息,道是有一队匈奴骑兵从泔漳方向过来。 &nbsp&nbsp&nbsp&nbsp对于周继戎来说对方有动静要胜过没有动静,对这消息倒是求之不得。他当然不会等着对方兵临城下,当下领了一队人马出城。这一队匈奴只有三四千人,却全是骑兵,显然并不准备攻城,只是远远地沿着山脚蜿蜒而行,看起来是打算顺着边境线插入草原深处。 &nbsp&nbsp&nbsp&nbsp双方远远地打了个照面,彼此都保持着一个警惕的距离摆出防备的架式。 &nbsp&nbsp&nbsp&nbsp周继戎冷着脸,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对方。这一队匈奴并不像从前一般上来冲杀,而是推出一排妇孺孩童挡在前面,然后把刀纷纷架到这些人脖子上,要协的意味十分明显,而这样的人匈奴队伍里还有不少,放眼看去,竟有差不多一两千人之数。 &nbsp&nbsp&nbsp&nbsp被推出来的妇孺那里见过这般场面,一时免不了惊叫哭喊,对方就在这样的背影音里,扯开喉咙叽哩呱啦的一通喊话。 &nbsp&nbsp&nbsp&nbsp众人久居寒州,同匈奴打了多年的交道,就算不能自如交流,大略的几句还是能听得懂的。 &nbsp&nbsp&nbsp&nbsp就听对方说了,他们不杀这些人,还可以把人都放了,不过也不能白放,得拿些粮食来作交换,还要让他们从边境借道回草原上去。 &nbsp&nbsp&nbsp&nbsp如此重复地喊了两遍。周继戎脚下轻轻一踢,馒头向前小跑两步越众而出。周继戎面无表情,拉满弓弦就是一箭射去。 &nbsp&nbsp&nbsp&nbsp按说这时双方都在彼此射程之外,喊话那人全没想到会有一只箭矢劈面飞来,促不及防之下从口中贯入后脑穿出,登时就倒下不活了。 &nbsp&nbsp&nbsp&nbsp周继戎这才呸了一声,冷着脸低声道:“借个屁!” &nbsp&nbsp&nbsp&nbsp此时对方已有人将他认出来,先是一片寂静,然而反应也不慢,将挡在阵前的人质拖出两个人来,那两人才来得及惊叫了半声,只见刀光一晃,人头已经滚落在地上,顿时又引得其实人一片惊惧哭叫。 &nbsp&nbsp&nbsp&nbsp周继戎脸色阴沉,握着弓身的手背微微一紧,脚下不由自主的微微用力,馒头以为收到主人的命令,足下便要发力奔出。然而便在此时从一旁伸出一只手来,飞快地一把拽住了缰绳。 &nbsp&nbsp&nbsp&nbsp若是任由着馒头这一跑,他身后的侍卫总不能由着周继戎一人冲过去,少不得要上前护卫,他们这儿一动,少不得就是全军压上,到时侯便是不打也得打,对方手中那些人质的性命也就保不住了。 &nbsp&nbsp&nbsp&nbsp白庭玉这时也顾不得僭越不僭越了,制止了馒头向前冲去,忙向那边扬声喊道:“听不懂!换个说人话的上来!再商量!” &nbsp&nbsp&nbsp&nbsp匈奴那方从善入流,领队之人稍稍商量了几句,果然又换了个人上来,这一次说的则是腔调有些古怪的汉语,只道是既然小王爷在此,那粮食就不要了,只需借道让他们通过,人质自然也会奉还。若是周继戎持意不肯,大不了他们杀光了这些妇孺,再来决一死战便是,怎么算也能弄个够本!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 ... 第131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属下只怕泔潼城中也有人和匈奴相互勾结……” 周继戎自是有数,心道奸细自然是有的,想必还不少呢,否则他这儿封锁了商贸这么些年,可匈奴人照样有盐吃有茶喝,这些东西要从中原流入草原,统共就寒州和泔潼两处地方,此外就是出高价从其余边民手中换取,数目却也有限。他这儿此路不通,还能是那儿来的!从前 只是此时再想这些也是于事无补,解决眼下的问题才是关键。 周继戎将一众心腹侍卫连同那员守城的副将召集起来,一同商议了一番,对各地的防守情势遂一仔细布置了一番。 本来依着周继戎的性子,守株待兔不是他的行事风格,此时驰援才更合他的心意。但两地之间山道崎岖,此时又有难民拥堵,难以通行。至于从别的地方倒也不是不可以绕过去。不过路途极为遥远,等从寒州赶泔漳,这段时间早已足够对方从容撤退,黄花菜都凉了。 事实上周继戎隐隐约约地觉得说不定现在就已经黄花菜都凉了。匈奴那二十万从马一直在边境盘踞,原本只是时不时地就来骚扰一二,现在则颇有点儿虎视眈眈的意味,也从一定程度上牵制了寒州的兵力。 这般境况,周继戎连骂娘都省了,只有先明了泔潼的情形,再做下一步是攻还是守的打算。 当晚宿在了白庭玉的院子城,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城外游曳的骑哨传来消息,道是有一队匈奴骑兵从泔漳方向过来。 对于周继戎来说对方有动静要胜过没有动静,对这消息倒是求之不得。他当然不会等着对方兵临城下,当下领了一队人马出城。这一队匈奴只有三四千人,却全是骑兵,显然并不准备攻城,只是远远地沿着山脚蜿蜒而行,看起来是打算顺着边境线插入草原深处。 双方远远地打了个照面,彼此都保持着一个警惕的距离摆出防备的架式。 周继戎冷着脸,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对方。这一队匈奴并不像从前一般上来冲杀,而是推出一排妇孺孩童挡在前面,然后把刀纷纷架到这些人脖子上,要协的意味十分明显,而这样的人匈奴队伍里还有不少,放眼看去,竟有差不多一两千人之数。 被推出来的妇孺那里见过这般场面,一时免不了惊叫哭喊,对方就在这样的背影音里,扯开喉咙叽哩呱啦的一通喊话。 众人久居寒州,同匈奴打了多年的交道,就算不能自如交流,大略的几句还是能听得懂的。 就听对方说了,他们不杀这些人,还可以把人都放了,不过也不能白放,得拿些粮食来作交换,还要让他们从边境借道回草原上去。 如此重复地喊了两遍。周继戎脚下轻轻一踢,馒头向前小跑两步越众而出。周继戎面无表情,拉满弓弦就是一箭射去。 按说这时双方都在彼此射程之外,喊话那人全没想到会有一只箭矢劈面飞来,促不及防之下从口中贯入后脑穿出,登时就倒下不活了。 周继戎这才呸了一声,冷着脸低声道:“借个屁!” 此时对方已有人将他认出来,先是一片寂静,然而反应也不慢,将挡在阵前的人质拖出两个人来,那两人才来得及惊叫了半声,只见刀光一晃,人头已经滚落在地上,顿时又引得其实人一片惊惧哭叫。 周继戎脸色阴沉,握着弓身的手背微微一紧,脚下不由自主的微微用力,馒头以为收到主人的命令,足下便要发力奔出。然而便在此时从一旁伸出一只手来,飞快地一把拽住了缰绳。 若是任由着馒头这一跑,他身后的侍卫总不能由着周继戎一人冲过去,少不得要上前护卫,他们这儿一动,少不得就是全军压上,到时侯便是不打也得打,对方手中那些人质的性命也就保不住了。 白庭玉这时也顾不得僭越不僭越了,制止了馒头向前冲去,忙向那边扬声喊道:“听不懂!换个说人话的上来!再商量!” 匈奴那方从善入流,领队之人稍稍商量了几句,果然又换了个人上来,这一次说的则是腔调有些古怪的汉语,只道是既然小王爷在此,那粮食就不要了,只需借道让他们通过,人质自然也会奉还。若是周继戎持意不肯,大不了他们杀光了这些妇孺,再来决一死战便是,怎么算也能弄个够本! ... 第132章 第133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老子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他说这话的时候右手漫不经心地抚在受伤的胳膊上。不过白庭玉知道他说的并非是受胳膊上的伤,而是其它。 当时射了他一箭的那人想来是动手前就想过后果,眼见逃脱无望,又自知此番落入人手定然不会有好下场,倒是干脆利落地趁人不备自尽身亡,连个审问的机会也没给留。向其余人一询问,果然有认识他的,指认出这人是个猎户,再看那人的身体特征和携带的弓箭,这人也就是个普通猎户,别的却看不出端倪。 这么一来周继戎有气没处发,他倒不是因为有人意图行刺而恼怒,毕竟他那般不肯收敛退让简单粗暴的脾性,这么些年下来,得罪狠了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算是只是往泔潼出了那么一遭,也没少给自己招惹仇家。刺客什么的,初一十五的总能遇上那么一两回。 周继戎上前看了看,这人面相陌生得很,印象里从来没有见过。不过这也不奇怪,真能让他得罪狠的了人大多都有钱有势,自然能找得到人替他们办事,怎么也轮不到自己亲自上阵的地步,这人面生也在情理之中。 真要说是谁在背后给他玩儿这么一手,那实在是可疑的对象太多反而不好判断了。只是这样的时间场合不比平常,实在让人窝火。 周继戎恼归恼,却分得清违合,并不在这个时候添乱,对其余的老幼妇孺仍旧好生安抚,护送他们暂时到黄家屯安置。 明面上是如此,可这位向来一点亏也不肯吃的主,背地里不磨牙那才奇怪了。 白庭玉正愧疚于今日照应不周累他受伤,恨不得能把背后的人拖出来千刀万剔地活活手刃,但眼下并无头绪,他心里虽想着总要一查到底,这时反而不对周继戎提及这事徒添不快。 眼下看着周继戎那憋屈得难受的样子不由得心中发软,轻声劝慰道:“总有找回场子来的时候。” 与周小王爷记仇的心性,这场子自然不悄白庭玉来说也是早晚要找回来的。 他这样一说也没有多大的宽慰作用,周继戎觉着脸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老子不高兴!” 他说话的语气四平八稳,可白庭玉还是从其中听出点儿委屈,似乎也还有那么点儿老子不高兴快来顺毛的意思。 白庭玉想了想,要说大道理这位心里其实都有数,倒用不着旁人来开解。于是他也不多说什么,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周继戎的胳膊,轻声道:“疼么?” 白庭玉语气里的柔软倒是很能够安抚周继戎的情绪,让他稍稍愉悦了一些,眯了眼满不在乎地道:“一点小伤而已,包都不用包!” 这时已是夏初时节,衣服本就轻薄。白庭玉隔着衣料摸了摸,果然没有摸到绷带的。 那时候他去料理收束安抚那群劫后余生的民众,再加上人多眼九,他现在是外放的将领,而旁边一众周继戎的亲随,他也不好硬要往跟前凑去做这些贴身的琐事。而且周继戎也不想声张此事,连军医都没唤,臂上的伤是让方真草草处理的。 白庭玉当下疏通头就微微皱了起来:“方真做不来细致活,平时毛手毛脚粗心大意也就算了,现在连你也敢胡弄,反了他了……我看看!” “是老子让他不用包的……”周继戎道,然而看到白庭玉神色中的担忧之色,微微一顿,只得把余下的话又咽了回去,难道地服软顺从了一回,点了点下巴道:“你想看就看吧……”不过最后还是嘀嘀咕咕又补了一句:“……真的只是小伤,就跟被树枝划了一下差不多……” 白庭玉也不理会他说什么,执意要亲眼看一看,伸手便解开他的领口,又住下扯了扯,让受伤的胳膊露了出来。 那伤口自然比被树枝划了一下要严重,但也就是口子长了些,深倒不太深,也没有伤到筋骨,算是皮肉伤。此时血已经凝住,看起来就是长长一道血痂。 在战场上其实这种根本连伤都算不上,周继戎也不是没受过比这更重的伤,可一想到他被这一箭划伤时的情形,白庭玉便愧疚自责不忆,若是自己再警惕一些,也不至于一时疏失之下让人有机可乘。 他这时也顾不上问周继戎疼不疼了,以一种小心翼翼的态度,伸出手来在伤口边沿轻轻地按了按。 周继戎不由自主地住旁边缩了缩,却引得白庭玉立即停了手,哑声道:“疼?我手重了?” 周继戎倒没觉得有多疼,反而是白庭玉轻得不能再轻的动作反而碰得他有些痒。他刚想解释,可一抬头却被白庭玉微蹙着眉头满是不舍和担心的眼睛巴巴地注视着,那本是羽毛拂过一般的细微痒意就得了味,成了小猫抓心似的奇异酥麻,挠得他心里生些蠢蠢欲动的别样念头出来。 白庭玉还悬着手想摸又不敢摸之时,便被周继戎伸手捉住了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户头上拉了下来。接着也不放开,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拿手指在他手腕上捏来捏去的捏着玩,一面以一种堪称心平气和的口气道:“没事,不疼。” 他在这片刻之间心思转了不知多少个弯,然而口气和神色都镇定得很,白庭玉也就没有发觉他的心不在焉或者说是心怀鬼胎,眼光在他肩上留连,仍是懊恼:“……这恐怕要留疤了……” “男子汉大丈夫,留疤就留疤,有个屁大不了!”周继戎随口就答道,话刚出口中突地又改了主意,转过话头道:“不过老子身上不容易长疤,从前那些小伤到现在都快瞧不出来了,不信你可以看看。” 他这提议引得白庭玉有些意动,但又隐约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妥当,迟疑着笑了一笑道:“不留疤最好。” “看看嘛?”周继戎自然不会轻易就体念,继续不动声色地劝诱道:“老子去年背上划的那一刀,现在大约都快要瞧不出来了,你帮老子看看?” 白庭玉对他的事情向来最是上心不过,当下急道:“你去年受过伤?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周继戎不易党棍的语塞了一下,含糊其词道:“老子也记不清了,反正是从前的事……你到底看不看?!” 白庭玉到底是关心则乱,也顾不上去想周继戎那般记恨的心眼,真要挨了一刀,那还不得死死记着,想了想终究心里在头还是放不下,又见周继戎一付敢说不就炸毛给你瞧的架式,只得连忙答应道:“好好好,先别恼,我又没说不看,我看看就是了……” 当下道了声得罪,便伸手来解了他余下的衣襟。 周继戎心下暗暗得意,面上却不好明目张胆地显露出来,生生憋出一付似笑非笑的模样。好在白庭玉低着头没有看到。 ... 第134章 第135章 第136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我怎么觉得,小侯爷今天有点儿不大对劲呢,昨天才吃了鞑子的亏,他今天反而还心情挺好似的?就是他怎么笑起来反而有点吓人似的?小白也有点儿不大一样,他和小侯爷说话时好像比平常随意,就像是……”方真吭吭地就像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应该就像什么,只好又转了话题道;“……而且他把咱们一众侍卫都派出来了。尽留下京里的侍卫,跟他一直都不太对付,会不会身边没有人用?” 他直到这时才想起这个问题来,顿时觉得自己作为亲随此时实在是颇为失职了,不由得有些忐忑不安,转眼朝时未辰望去。 时未辰向来奸滑,周继戎这番将众人分派各地的举动做得有条有据合情合理,可他是何等老辣的眼光,又对周继戎知根知底,虽然不清楚这里头的详细缘由,却也隐约猜出周继戎这般将一众亲卫调开,看那意思除了战事所需之外,倒像是要让他们避开牵连,免得遭了池鱼之灾的架式。 周小侯爷胆大妄为,每日里惹事生非简直就跟喝水吃饭一样的稀松平常劣诘揭盟姹鹑俗畔耄讶硕寂迷对兜谋芟拥牡夭剑降资鞘裁囱幕鍪拢蔽闯绞翟谑遣辉溉ネ律钕肓恕 此时方真问起,时未辰心里念叨着天要下雨爷要偷人,真他娘的果然是皇帝老子也挡不住。不过对着方真当然不能这么说,便只对着方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付‘你这才想到’的表情,权当是回答了。 方真犹豫了一会儿,他武勇不差,只是头脑却单纯了一些,周继戎便拿不放心他做事做借口,一直被周继戎拘在身边当小厮使得团团转,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放出来,思来想去实在也不愿意就因为周继戎身边没有熟识的侍卫使嘴跑腿,就自己再自投罗网地跑回去。他也觉得自己这般想法实在是有些令人羞愧,只好又找了理由来自我开脱,嘀嘀咕咕地道:“不过不是还有小白么,小白本来就是在他的驻地上,我记得他并没有被派出去。这样一来小侯爷身边也不算是没人用嘛,对吧?” 这次时奈辰倒是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看方真的神色就跟看个傻子似的,有点儿说不出的古怪,也不怎么理会他,径自打马往一边去了。 只留下方真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地后背发寒,最后自我安慰道:“我看小侯爷像是不知憋着什么坏的样子,我还是听从他的吩咐吧,别坏了他的计划才好,嘿嘿……”这般想着,倒算是也求个心安。 他这句话只能算是无心之言,却也没料到后来还真被他一语成真了。 最初周继戎也没显出什么要作妖的端倪来,除了原本亲近的随从遣派个干干净净之外,这几日便是留在边关安抚逃到两郡边境的灾民,一边调度各地粮草辎重及人马防务,做出一付认真配合后勒的姿态来。 不出两日有消息传来,围困几座边城的匈奴军队在这几日也有趁机撤退的迹象。 原本除却寒洲本部的兵马,其余地方调来的多是守军,中原内地甚少战事,这些各地调拨来的士卒平时多半是守城为主,就连几个带队的将领,也大多是长于守城不擅奔袭作战,让他们守城或许能做到个滴水不漏有来无回,若是出城与匈奴交锋却难免要吃亏,匈奴又是另有所图,这才僵持了这两月。 眼下对方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谋得逞,眼看对方要跑,原本主张守城的主帅倒也不糊涂,如何能在这个时机放任对方从容离去。原本还想慢慢磨砺士卒,这会儿也顾不得了,下令大军出城追击,死死咬住敌军不放,双方一撤一追,缠斗数日,各有死伤胜负,虽然留下了不少匈奴的性命,然而对方声东击西的计谋得逞,一想到有大批的财物等着回去分割,可不想把性命平白地丢在这里,谁也无心恋战,占着快马一路向西北方向四散而去。 中原军队一来骑兵不多又不擅里战,二来也怕中了埋伏,也不敢深入草原,追了一段路之后,主帅只得下令折返。沿路倒是剿获了不少马匈奴丢下的马匹,不过比起匈奴在泔潼的所获利益,这点战利品就成了九牛一毛,反而要令人生出些拣到芝麻却丢了西瓜的沮丧来。 即使是这样的消息,送到了周继戎面前,这位祖宗不满归不满,可难得的居然也没有当场暴跳如雷,当然脸色那是很不好看的,让对方暂且回城休整,只留下一句既是练兵,有这般战果也算不得败,至于是赏是罚要等京中兄长做主,他是不便越俎代庖的,此外一句安抚的话都没有了。还真就一付撒手不管了的架式。 不过他也就是这么个脾气,这比预想吕他会的有的态度已经算是好得出乎意料,反而叫几名领军的将领都觉得惭愧起来,暗下决心誓要将这场子找回来,每日里加紧练兵不缀。 其实周继戎还是很心疼泔潼的损失的——虽然严格来说那并不是他的银子——私底下忍不住抱怨,早知道要被匈奴抢了去,他在泔潼的时候就应该先下手为强,刮地三尺地将那些乡绅土财骨头里的油水榨得干干净净,也免得如今资敌,便宜那群王八蛋。回想起来简直痛心疾首,就连白庭玉也安抚不住。白庭玉劝得多了,便被他委屈又不甘地扯住了袖子,长呈短叹地说什么咱们把事办了也就算是你进了门,可惜没什么彩礼,早知道就该抢下来给你做聘去去,只臊得白庭玉脸面滚烫,竟是再找不出什么开解他的话来说。 他忿忿不甘,等到几日后泔潼那边终于来人接洽,阎焕要收拾烂摊子抽不出手,带队的却是他的兄长阎素,他那便宜‘大嫂’跟了来,身边还带了不少似乎是江湖人士的人手。两边一商议,周小侯爷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当真被方真乌鸦嘴不幸言中,他点起自己一干人马,伙着阎焕等一行人,径直住草原里去了。 走之前除了给几位心腹将领去了书信交代了一声,此外竟是一声招呼也不打,撒丫子就跑没影了。 ... 第137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大人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告诉几位,倒省了我到处跑的工夫。” 他笑嘻嘻道:“我回来之前,让同去的将士分头放了几把火,那火烧得大概有点大……虽说现在还是顺风,可天干物燥的,也得让人小心着,仔细别一把火烧到咱们自已头上!对了,还有没有在外巡逻的队伍,也赶快召回来,守住咱们自己的地盘就好,可别烤熟在草场上了。” ... 第138章 第139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小侯爷,你胳膊不方便,要我帮你搓背吗?” 周继戎不知道想些什么,脸上有些微微的笑意,眼神却飘忽迷离,正有些走神。直到方真又问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不过心情显然很好,看了莫名其妙的方真一眼,嘴角微微上挑,笑嘻嘻道:“老子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老子自己能行,这儿不用你!你就去院子外头守着,别把人放进来,你也不用进来伺候了!老子今天谁也不见啦,就算是老时他们过来了老子也不见,有什么事都等我们明天起床再说!”顿了顿又不放心地叮嘱道;“谁来也不许行方便,你要是敢把人放进来,回头看老子揍不死你!听到没!” 当下不由分说的把方真推出门去。 方真颇有点儿失落,在门外转了两圈,一拍脑门后知后觉地想起府中虽然一直有人打扫,不过周小侯爷两月未归,自己是不是得去把他房间里的被褥重新铺换过。 他慌慌张张地准备抢在周继戎洗好澡之前把床铺整理好,谁知一进周继戎的房间,里头已是干净整洁,不说订单被褥已经全换了新的,就连桌椅案几烛台都擦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一旁小炉上温着热水。这些天周继戎这个正主不在府里,桌案上也就连摆来应景并不怎么吃的点心也没摆,这时桌上却还多了一盘还挂着水珠的野景水果,此外还有一碟用松子杏仁花生瓜子拼作四色的吃食拼盘,房角点起了息水香,袅袅的烟气轻轻摇曳着消散在空气中,白庭玉正将两面的窗子打开来通风。 方真左右转了一圈,居然找不出什么活能亡羊补牢地做个样子干一干,于是越发生出点自愧失职的无能感来,心想难怪小侯爷让自己多学着点,果然自己还差得远呢,人家体贴周到才能做周小侯爷的心腹,得他另眼相看,自己做起事来粗枝大叶丢三拉四,也怪不得周小侯爷把自己当小厮使唤。 方真站在那儿不着边际的一通乱想,还是白庭玉一回头见他在那儿直愣愣地站着,只当他有什么事,便让他先坐着等一等。 周继戎平素大大咧咧,和一干亲随都混到了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地步,他这房间也不禁着众人出—,方真平时替他拿这个放那个进进出出也是跑惯了的,这时却突然生出点儿无所敌人的尴尬来,竟有点不好意思落坐,一边道:“我白天忘了换被褥,我过来看看……”随即又想到不关是换被褥,他想得到的连同想不到的活都让白庭玉给干完了,顿时又苦恼地咬着嘴唇住了口,最后讪讪地道;“那个,小侯爷好像平时就不太喜欢薰香?” 白庭玉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解释道:“房子里有段时间不住人,点来压一压霉味,我只点了一小段,一会就灭了,再开窗吹一吹,等会儿就没味道了。” 方真顿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有把被子抱出去晒太阳的,并没有长霉。” 白庭玉见他一脸惊异,忍不住失笑,温言道:“寒州这儿的天气,有点霉味也是正常。”见方真仍是尴尬,白庭玉转过话头道;‘小侯爷不是要洗浴?你去看看水好了没有。’ 方真忙道:“水烧好啦,我就是送热水过来的……”他转眼见凳子上放着套周继戎的衣服,想来是一会要拿去给周继戎替换的,正想说我来送过去,白庭玉却先他一步拿了起来。 白庭玉朝他他微笑道:“小真,我去给侯爷送衣服,你自己回去早些休息吧,今天也不用你什夜,小侯爷这儿有我照应,” 方真衡里糊涂地被打发了出来,往院门口走了几步,被夜风一吹,原本错觉的头脑突然地清醒了几分,他想起自己刚才在小侯爷的房间里为什么会有全身不自在的感觉了,看着白庭玉熟捻而自然地整理收拾着房间,贤惠又能干地布置这布置那,可不就像是府里头多了个女主人的样子!他虽然这前就隐约知道小侯爷和小白之前有点不清不楚的那啥,也曾为此苦恼了些暑假,可他到底心性单纯,既想不出应对的方法,也就暂且把这事丢在一旁,决定还和从前一样的和他二人相处,后来又出了许多事,一来二去的,他都快把这事给忘光了。 这时他突然想起这茬,顿时福至心灵有如神助,一时间把今天周小侯爷所有隐晦而暧昧的小动作和话语都串在一处了——小侯爷当着小白的面不再张口闭口老子老子的说话了;小侯爷和小白两人分面吃而没有自己的份;小侯爷提起小白来就洋洋得意,小侯爷说自己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小侯爷方才还说有事等明天起床再说,那蛙他说的是‘我们’…… 如此种种,走马灯时地在方真脑子里过了一遍,一时有如平地乍起惊雷,脚下不慎被个石子一下就绊住了,险些摔了个五体投地,可是惊呼却硬生生地被他咬在了嘴里,种种念头让方真自己将自己臊得脸皮滚烫通红,一时连磕得生疼的膝盖也顾不上了。 方真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早该知道却一直不知道的惊天大秘密,他捂着嘴惊诧地回头看去,正见着白庭玉拜会着衣服,正推门进了周继戎平时沐浴用的侧厢房,那背景在他眼前一晃就掩在了门背后,什么也瞧不见了。 方真失魂落魄地想,咱们家威武霸气的小侯爷这算是嫁了么?不对!那算是温柔体贴的小白从此就变成府中的夫人了么?好像也不对!不过小白总比别的不知根知底的外边的女人来得好吧?这个更不对!小白也是男的,那孩子呢?孩子怎么办?皇上会龙颜震怒掀了案桌的吧/ 方真心里千忧百虚,科直愁得肠子都能打几个结,不过周继戎让他守院子的事情可丝毫不敢怠慢了,那当真是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别说是人,恨不得连蚊子也不放进去一只。 这边白庭玉拜着衣服进了屋,方才还对着方真一口咬定说自己伤早好了自己能行的周小侯爷衣冠整齐地歪在椅子上,见到白庭玉进来这才坐直了身子,小声抱怨:“怎么这么半天才来!” 他理所当然地对着白庭玉张开了手臂,不容拒绝又带点撒娇意味地放软了声音道:“胳膊疼,过来帮我衣服嘛!” ... 第140章 第141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老子在这儿喝粥呢,你却是想要上哪儿吃肉去!” 方真偷偷看了看一旁送饭过来的白庭玉,心说我这还不是不想打扰你们么。可看看周继戎一付老子吃不好谁也别想吃好的样子,他还是识趣地没有反…… 周继戎方才见了数拨来人,忙得不可开交,相比之下白庭玉反而无事可做。有时谈的是机中机密,虽然周继戎并不避讳他,不过白庭玉知道进退,并不曾一直在旁边侯着,索性去厨下亲自关照着菜色,趁着空余的时间里草草吃了早饭,这时在一旁也跟着开口道:“小侯爷是觉得一个人吃饭没意思,你就给他作个伴吧,我方才已经吃过了。” 他这样说了,方真只好磨磨蹭蹭地过来,拣离周继戎最远的桌案边坐了,正好在周继戎的对面。周继戎一抬眼正好看见他眼下乌青的黑眼圈,片一看还当了是被谁给揍了,精神也不是很好,一付萎靡不振神思恍惚的样子。 周继戎哟了一声,他如今自诩是有家室的人物,虽然不能明着炫耀,可一有机会就总忍不住跃跃欲试地想要戳一戳其他孤家寡人的疮疤,于是不怀好意地嘻嘻笑道:“我昨天不就让你守个园子么?你怎么一付比老子还累的样了?还是你后来上哪儿鬼混去了?老子记得你没有相好啊!” 方真昨天在院门外老老实实守了一夜,按说从前值夜整宿不得睡的时候也有,有是急行军更是两三天不得安睡也经历过,这并算不得十分辛苦,可全都孩子昨天受的惊吓太大,一整胡思乱想,满脑子都是奇奇怪怪令人坐立不安的念头,硬生生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鬼样子。 方真也知道自家小侯爷是个嘴上再缺德的玩意儿,也没敢实话实话,只含有道了声没有,急忙低头喝…… 半晌倒也没见周继戎住上所部什么,。方真偷偷瞟了一眼,只见对面两人都没怎么理会自己。白庭玉站在周继戎身边,正往周继戎面前的碟子里布菜。而周继戎微微地侧着头,目光安静地随着筷子挟着的一箸凉拌笋丝,也移到面前的瓷碟上来。 他们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相互看对方一眼。 可是方真敢对天发誓,他绝对绝对在这两人十分正常的举动中看出了春意融融波光潋滟来! 方真顿时如坐针毡,觉得再呆下去自己狗眼要瞎,也顾不得烫了,一两口将继喝是干干净净,跳下桌道:“我吃饱了。我去外头给你们看着门去……”也不等回答,撒脚就跑出去了。 那边周继戎才刚刚将勺子拿起来,愣了一愣道:“老子吃个饭而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用得着他看门,看门就看门,还说得跟做贼放风似的……” 他说着话,手里懒洋洋地将碗里的粳米粥搅来搅去,却半天不往嘴里送,仍旧是不大有胃口的样子。 白庭玉难免有些担忧,抬手贴了贴他的额头,只觉得触手微微有些湿意,反而有些微凉,确实是没有发热,再细看周继戎的脸色,虽然气色比平时要差一些,但是精神还好,这才放下心来。 周继戎只觉得他的手心温热,贴在额上倒是十分舒服,老老实实地任由他摆布的同时,索性捉住了白庭玉的手腕不让他把手抽回去,又往他手心里蹭了蹭,这才眯着眼嘻嘻笑道:“我没事,就是昨天晚上有点累,谁叫你不主动一点……”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外头方真急急地大声叫道:“小侯爷,皇上的圣旨到啦!你快出来……”他这放风的差事做是做得十分尽职,生怕他那不靠谱的小主子吃个饭也吃出什么不便示人的花样来,也顾不得失仪,抢在前头喊了一嗓子给周继戎通风报信,情急之下,后面的音不由得拨高,小鸡嗓子都给喊出来了。 果然随即就是有人低声呵斥方真,接着脚步声就直奔着书房来了。 周继戎听到皇上两字的时候也是浑身一个哆嗦,再听到后头只不过是一纸圣旨,心就完结落了地,恼羞成怒地想着,圣旨好了不起么,伏着圣旨居然不让家将通报就这么闯进来了,当老子的府里是块菜地不成。在老子的地盘上敢这么嚣张,看老子弄不死你! 人来得又急又快,没等周继戎转完几个念头,门就被人从外头大大地推开了。 要是等一眼看清来人,周继戎那满肚皮的不忿却发作不出来了,非但发作不得,他还得摆出付客客气气地嘴脸,道“杜伯,这儿离京城大老远的,怎么就是你来了?” 这被他尊称一声杜伯的老宫人也算是侯府出去的老人了,不光是跟在他兄长身边的老人——若论辈份还得从周继戎那去世的老爹那儿算起。他从小就被收进府中,忠心耿耿地伺候了去世的老侯爷一辈子,看着他娶妻成家,再看着周继尧周继戎两兄弟出生长大,最艰难的那些年里,不离不弃的老家人里便有他一个, 周继尧是颇念旧情的人,自是不曾亏待这些对自己好的人,看杜伯年纪大了,便让他领了个总管的虚职,平时给小黄门们教教各种规矩,也不用他劳神管事,也算是荣养天年。 周继戎虽然脾气大胆子肥,揍人骂人的时候从来不知什么叫得饶人处且饶人,连女人也不放过。却也不是天底下就没有人放在他眼睛里,若说还有那么几个人他得客客气气的敬着,这位被他过世的老爹几乎当亻弟兄手足的杜伯就算是其中的一位。 周继戎一边客气着,心里却犯起嘀咕来了,他兄长不远万里地把这么一位请出来,用心险恶当真是不言而喻。 ... 第142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小白,却让人上茶来。” 他支开了白庭玉,这才对着杜总管笑道杜伯,你一路辛苦了,快坐吧。我哥也真是,让你大老远的过来。跑腿这些事就该让年轻点的去做嘛,来来来,吃饭了没?没吃正好,我也没吃…… 杜总管冷眼看着他支开了白庭玉,那里会不明白周继戎这是让那恶徒暂且退避三舍的意思。他见周继戎维护对方,心下越发的忧虑感慨。 他看着老侯爷娶妻成亲,看着这两兄弟出生,看有着周继尧如何劳力心劳力把这淘气包弟弟跌撞撞的拉扯长大,好容易长成了如今的一表人材,居然,居然就…… 杜总管在心里其实是把这两兄弟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有待的,这时看着周继戎这模样,就跟看到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水嫩小白菜,只因为一时篱笆没关好,叫一头来路不明的野猪给拱了似的,忍不住就悲从中来,不由自主声音里都带了点儿哽咽:“小主子,都怪老奴晚来了一步……让你受苦了……” 周继戎被他这反应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心想老子这两个月都骑着马在草原上东游西荡呢,别说你这来得不晚,就是早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你老照样也见不着我的面。再说你老应该是跟着前些天兄长送来的生日贺仪一块来的,早就到寒州了吧。 再说老子那里有受苦,虽然这两个月在草原上的生活条件是简陋了些,可这种经历他是早就已经习惯了的,再说身侧有人与自己心意相通,彼此可以生死相伴,就觉得虽然天下浩大,却没有什么地方是去不了的,更别提他偶尔想弄什么新花样,白庭玉很少能够横下心来拒绝,多半都是顺从着他的,那种从身到心的滋润和满足,简直不足以为外人所道。 周继戎只得道:“没有没有,来得正好赶上饭点!”他含含糊糊地跳过了丙个不好得回答的问题,热情道:“吃过午饭没有?喜欢粥么?再让人添个碗?” 杜总管婉拒了他一番乱七入糟的好意,看向周戎的神色里忧心忡忡,又带点儿痛心疾首,屏退了左右随从,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小王爷,你不要紧么?要不……找个大夫来替你看看?” 周继戎除了有点儿疲倦之外,倒还真没觉得那儿不适,不过他忙到现在还没吃上饭,觉得累也是正常,一边想着老子的脸色有这么难看么,却也不觉得有必要兴师动众。当下摸着脸讪讪笑道:“没事,大约就是这两天有点儿操劳过度吧。我休息两天就好了。” 杜总管表情晦涩,自然不相信他那操劳过度的说辞,只觉得他应该是被‘操劳过度’才对,只是他见周继戎不愿请大夫,这事也实在不光彩,也不好强求。再则他来时并没有太医同行,不了解本地丈夫的底细,若是遇上个口风不严的,传出点什么风声也是不妥。 周继戎却是被他寻到一脸有着难言之隐的表情看得有些发毛,干哼了一声道:“对了,杜伯,你不是来颁旨的么?圣旨在那儿?” 圣旨早在几日前赐下他生日贺仪到达寒州的时候周继戎不在,就由留在寒州的心腹替他接了,这时杜总管带来的则是皇上的口谕,倒也简单。 ‘哥哥想你了,回来过中秋。’ 他私自把白庭玉调回到自己的身边,又烧了圣旨恐吓信使,把兄长送给他的妇女人置之不理懒得不送人,收拾他哥安插在他身边的耳目等等,这些事他心知肚明是瞒不过兄长的,可他哥哥居然没有说要打断周继戎的脚如何如何的,周继戎简直都有点儿不大敢相信。 他有点儿讪讪,愣了片刻就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哥哥就说了这个?再没别的了?他没生气?”这想老子真不是想打断老子狗腿的意思么…… 生气自然是有的,就连这口谕也从反反复复的有好几个样子,从暴躁如雷的怒骂到苦口婆心的劝说,这一句话只不过其中这一,不过杜总管掂量着,没必要把那些话都一一向周继戎托出。这位也不是脾气好的,照实说了他听不听得进去还是两说,弄个事与愿违就不美了。便只挑了自己觉得合适的这一句。 这时周继戎问起,杜总管便一脸沉着地摇了摇头。 他人老成精,知道有时候话说得再多反而未必比直指人心的一句话来得有用。 ... 第143章 第144章 第145章 第146章 第147章 第148章 第149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老子的爹娘都死得早,那些面都没见过的皇叔皇伯和老子又不熟,我除了哥哥和舅舅也没有别的亲人了,他们又都离得远……”前面这些话都正正经经的还算像样,他说到这里却是滴溜溜地转着眼睛,在杜总管看来十分不怀好意地嘻嘻嘻笑了起来:“……咳,那个,小白也算是进了老子的家门啦,正七情我和哥哥都把你当成自家长辈,就请你喝个茶,算是全了那什么礼数……” 杜总管连猜带蒙大概弄懂了他的意思,一时手足无措,讷讷道:“这,这么行……” “怎么就不行了?老子一回寒州就去给老子的爹娘上过坟了,也带小白去给他们看过,也没听见他们说不答应,这事就算是成了。现在你都喝了小白的茶了,凭什么不喝老子的!老子又没有在里头下毒,你喝一口难道就能死么!”周继戎不以为然道,他慢吞吞地向杜总管投去一个十分讨打的眼神,其中的意思十分的清楚明白,当你是长辈尊重你才给你敬茶,反正两人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管你爱喝不喝也不会有所改变。 杜总管想想这一点还当真还无从反驳,只是无奈道:“……可敬茶也不是这样敬的?……” 经过昨夜一番害得他噩梦连连的长谈,杜总管大约也明白了周继戎拿白庭玉当媳妇儿对待的态度,而且白庭玉居然也心甘情愿地默认这个身份也就罢了。可是这新妇敬茶,一般都是敬给婆婆的吧,把他当长辈也就罢了,这…… “不是这样敬?那要怎么的?”周继戎在一旁不依不饶道:“……要么,咱们重新来一次?” 看他那样子还真是这么打算的。 杜总管只觉得心力交瘁,这要是不知道周继戎狗肚子里那点变变绕绕的时候,稀里糊涂地把茶喝了也就喝了,这会儿知道了周继戎的打算,哪里还以陪着他发疯,就算真知道规矩流程也不能告诉他。 犹豫挣扎了半晌,杜总管一声长叹,勉为其难地道:“算了,其实也没有多少不同,就这么着吧……”他迫不得已地将周继戎手中的杯子接了过来,心里默念着这不是敬茶这不是敬茶,一边浅浅地抿了一口。 周继戎这回才当真高兴了起来。 他这人的性情从极为护短有仇必报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有些极端,真正愿意对谁好起来,那是处处维护,见不得对方吃一点点亏受一点点欺负的,偏偏白庭玉自从同他牵扯上之后就一直厄远连连,而周继戎却束手束脚庇护不得,谁让造成这种种同形的幕后黑手是他那亲哥,早就憋屈得不行。 而他更知道生米做成熟饭这一点对两人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外。就算自己把白旋塞玉当成媳妇儿,这也只是他自己认定的。而事实上他唯一给不了对方的就是名份,白庭玉永远都没办法名正言顺。白庭玉并非女子,并不会在乎这种所谓的身份称谓。但周继戎没办法一点儿也不介意,虽然他也认为名份这玩意儿不能吃双不能喝的,其实没什么屁用,但白庭玉不稀罕和他没办法为对方正名却不是一回事。 因此他自从决定选择了和白庭玉成双成对之后,回寒州第一件事就先去扫墓,纵然没有什么实质的用处,便至少在他自己心里能把这当做某种仪式和宣告,他执意要把杜总管拖来喝他两人的敬茶也是出于同样的补偿心理。他在谈情说爱上没多少经验,就用这样显得有些稚拙的方法表示,就算别的人甚至是他的兄长也在反对否认他们两人,但在他这里,是真把两人在一起当作了成亲安家一般的大事的。 他这番举动看起来好似胡闹儿戏,但白庭玉依然隐约领会到他其中的一番心意,虽然也曾好言相劝,俏但见他执意如此,也就随他吩咐了。 杜总管施茶杯,就见周小王爷翻书似的已经换上了一张笑脸,热情地招呼着道:“来来来,小白你也坐,吃饭吃饭!你以后就把杜伯当成自家人,不用拘束!” 白庭玉连句推辞都没有,当真就在他旁边坐下,看上去很是自然随意的样子,对上了杜总管的目光,也就温和而友好地微微笑了笑。 杜总管蜕自惊诧于仓皇镇定自若,一面忍受着周小王爷的叽叽呱呱。 周继戎实在有点儿兴奋,便是吃饭也堵不上他的嘴,一直东扯西拉,不时又要问这问那。白庭玉话倒是不多,不过偶尔接上一两句,都是在周继戎扯在得过的地方,又能兼顾到杜总管,让场面一直和乐融融,并不显得冷场。 不管杜总管怎么想,茶喝过这顿饭吃罢,周继戎便只当算是让白庭玉新媳妇见过公婆了。也不再让他处处回避,又嫌方真那榆木脑袋用来做管家实在是跟自己有仇,当下又让白庭玉把这些杂事接手过去。 让白庭玉接手杂务之后周继戎的第一个吩咐,就是让白庭玉给杜总管布置个院子挪个地方,总守在他卧室外间算怎么回事儿? 他十分明目张胆地让杜总管搬出去,理由十分直白粗欲淫者见淫——老子这也算是有媳妇的人了,居然你都知道了老子也就不瞒着,老子要跟媳妇儿睡,天经地义!谁都拦不住!你都一般年纪的人了,还守在外头听墙角好意思么? 要么你搬,要么老子搬!反正他这院子虽然住了许多年,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他每晚入夜了翻墙去白旋塞玉的院子里睡,比起天天按部就班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杜总管给气得又是一番捶胸顿足,不过最后到底败在了周小王爷的臭不要脸之下。气咻咻地搬去了隔壁小院里。毕竟担心周小王爷由着性子胡闹得没边了,没敢离得太远。 ... 第150章 第151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上次又受了伤?伤哪儿了?给朕看看。” ... 第152章 第153章 【小说app软件已经开发完毕,请大家访问“只要你爹同意,只要我办得到,自然什么都行!” 他当小孩子好糊弄,却没想到小孩子顺竿爬的本领也了不得。 小皇子听了,当下退开了两步,认认真真地朝周继戎鞠了一躬,大声道:“我、我想要出宫去,跟着皇叔住,学功夫,以后领兵打战!” 他要的这彩头实在太出乎周继戎的意料之外。周继戎半响没作声,微微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眼前的孩子。 他虽然生得明艳,但多年磨砺出来的气质凌厉,没什么表情时就显得是一付冷脸,只差没把不好惹三个字全写在上头。 小皇子自小长在后宫之中,所见都是一群妇人,本身并不是多刚硬的人,方才说那些话已快用完了他好不容易的鼓起的勇气,眼见他淡了笑意不说话,心里惴惴起来。也没人教过他这时候该如何是好,只是出于骨气和隐约的本能,让他在周继戎的目光下中仍咬牙坚持着站在那里,也不肯低下头去。 “……好志向!”周继戎心说这倒霉孩子想的什么呢,转头笑道:“不过得等你再长大一些。长得这么高这么壮……” 他拿手胡乱一比划,敷衍得明显一看就是不走心的说辞。 小皇子心里拨凉拨凉的,都快哭出来了。 皇上抢在他前头道:“奕儿先出去,朕和你皇叔说话。” 小皇子在他面前那是一点儿都不敢造次,乖乖地行礼告退。出去之前还泫然欲泣地看了周继戎一眼。 直看得出门没看黄历的周继戎莫名其妙,想不通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他瞧了瞧他哥的脸色,除了微微有些苦恼之外倒没有十分意外的神情,心想难道这倒霉孩子不是突发奇想,之前就在兄长跟前闹腾过这事了 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火上烧油,连忙表白道:“哥哥放心!侄儿还小不懂事,我决不带他胡闹!” 却听得皇上道:“周奕的生妃前几个月过世了,想让奕儿跟着你,是她临终前的遗愿。罢了,你不用理会他。” 周继戎愣了愣,心想让她儿子跟着老子干嘛?这他的有老子什么事儿?老子连她的面都没怎么见过,这孩子和老子可没有一文钱的关系!但这念头也就是在心里转了转,没有不长眼到说出来。 他沉默了片刻,拍了拍兄长的肩膀,轻声道了句‘节哀顺变’,又小心问道:“那哥哥的意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