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国师后,反派变成黑切白了》 第1章 命悬 皇上把一张银行卡甩到我桌子上。 “仙师,给朕一个解释。” 印着同心结的卡片在桌上蹦跶两下,露出有些俗气的大红色,更衬得顾星迟面沉如水。 我心肝一颤。 比逃跑被抓更尴尬的是什么? 是逃跑被抓包,对方还非要把证据摆在你面前,眼睁睁看着你狡辩。 顾星迟这家伙着实可恶,抢我包袱,夺我工资卡,我与他不共戴天! 趁顾星迟不注意,我狠狠剜了他一眼——如此不讲武德,活该你日后成为万人唾弃的亡国之君。 什么?你问我怎么我会知道这些?嘿嘿,因为我是一代神棍呸呸呸!还不是因为我是个倒霉穿越的! 事情说来委实惭愧。 犹记得,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发薪日,早已习惯电子支付的我脑袋一抽,突然想要回味下把人民币牢牢握在手中的快乐,于是,我扭着小腰哼着小曲儿来到了提款机前。可惜天不遂人愿,提款机吐出两张钞票后,不知怎么搞得,居然罢工了。 作为一个又穷又抠的人,我肯定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于是我作死的拍了拍取款机。 同志们,听我一句劝,没事千万不要去拍取款机, 它会爆炸。 也不知道我究竟经历了什么迷幻剧情,反正再醒来时,就穿越到了这个破地方,兜里揣着我那毫发无损的工资卡。 如果这不体面的穿越方式还勉强可以接受,那被业滥道人捡回宫,就是我悲惨遭遇的开始。 业滥道人——某书城大火小说《绝代霸业》中的配角之一,表面身份是扶风国国师,实际却是听澜国太子韩锐、也就是男主角派来的卧底。 原书所写,业滥道人在扶风国潜伏多年,只为盗取扶风国至宝,制造骚乱,任务完成后,他便带着宝物逃回听澜,扶持男主功成名就,走向人生巅峰,同时还促成了男女主的绝美爱情。虽是个糟老头子,但因其忘我的助攻精神,也曾一度得到吃瓜网友的热情讨论。 我居然穿到了一本刚读完的爽文里。 按照故事发展,业滥道人成功盗取国宝后,将弟子留在扶风做幌子,自己则以游历为借口跑回听澜,开启了辅佐男主韩锐称王称霸的传奇人生。 被人偷了国宝又如此戏弄,扶风太后表示十分生气,于是她大掌一挥,业滥道人倒霉徒弟的小脑袋瓜就和桌上的茶盏一样,咕噜噜滚落在地。 我,夙契,在穿越第一天,被业滥道人捡回皇宫,稀里糊涂成变成了深受国师“器重”的关门弟子。 而就在昨天晚上,这天杀的糟老头子卷铺盖跑路了。 如果一切顺利,今日午时便是我的死期。 ……好,当真是好的很。 我咬了咬牙,心知再不走就成了业滥的替死鬼,果断背着包袱开溜。 彼时,天还未亮,我趁着御林军换班的间隙逃出鉴星殿,还未来得及窃喜,就被在殿顶吹冷风的顾星迟逮了个正着。 …… 试问大半夜逃跑,碰见皇帝坐在房顶吹冷风的概率有多大? 真是时运不济。 我心中惆怅百转,一腔愁绪闷在胸中,还未等抒发出来,就被面前人毫不留情地打断。 “朕问你话呢!聋了?”顾星迟正冷冷盯着我。 哦,差点忘了,这位祖宗还在等我给他一个解释。 我看着桌上的工资卡,心道,我能解释什么? 告诉他业滥拿着国宝溜了?还是坦白我是个臭穿越的? ……对不起我不想说话。 我这边沉默是金,顾星迟却恰恰相反,他说的慷慨激昂,骂人的话一套套往外蹦。 “妖言惑众的狗东西,恬不知耻占据国师之位,朕看你们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扶风倒了八辈子大霉遇到你们!总有一天,朕要扒开你们的黑心烂肺,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垃圾玩意……牛粪上锅清正也不是香饽饽……” 在顾星迟的聒噪声中,我不得不如世外高人般闹中取静,思考自己该如何在目前的情形下保住自己一条狗命—— 御林军已经换班完毕,正在不远处值守,明目张胆逃跑不太现实,要不我坦白从宽,举报业滥那个黑心的糟老头子? 供出业滥道人的卧底身份容易,但问题是,就算我说了,估计顾星迟等人也不会相信,就算相信了,也大概率会迁怒于我。 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在我苦思未果之际,殿外响起小太监的通报声。 “太后驾到!” 尖细的声音宛若一道催命符,我伸着脖子看那不远处气势汹汹走来的身影,好似看见自己咕噜噜落地的脑袋。 我登时吓得后退一步。 “哎呦!” 后脑勺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我痛呼出声,抬头就看到了顾星迟略带红肿的下巴。从这个角度看,这厮的表情十分奇怪,明明在微笑,牙齿却紧紧咬在一起,他看着太后走来的方向,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我脑中灵光一闪,书中关于顾星迟的经历浮现出来。 对啊,我怎么忘了,扶风皇帝和太后可是一对死对头! “陛下,陛下?”我唤了两句,见顾星迟看我,深吸一口气,佯装淡定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国宝已经被业滥盗走,无论你相不相信,这件事与我无关,但太后想必不会放过我,若陛下能救我于水火,作为回报,我可以帮您在一年……不,半年内斗赢太后,让陛下成为扶风名副其实的皇帝。” 这个时间段,扶风的朝政还大多由当朝太后及其母家把持,登基之初的顾星迟势单力薄,为了摆脱太后桎梏,着实花费了不小的代价,也在这段苦难岁月中,形成了及其扭曲变态的人格。若我如今能借着开了上帝视角的优势帮他一把,让顾星迟顺利走上康庄大道,到时候有了这份人情,他应该…不会杀我? 我自觉用了毕生最真诚的语气,但十分遗憾,顾星迟看向我的眼神依旧充满了防备。 太后越走越近,我实在沉不住气,一狠心一咬牙。 再加一条—— “我还可以帮你追到其瑾公主!”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扶风皇帝喜欢自己同父异母的胞妹,啧啧,真是个劲爆的秘闻。 一般来讲,皇室秘闻,越劲爆,就越要命。 我清楚感觉到殿内气压飞速下降,顾星迟刀子般的眼光在我身上反复凌迟,耳畔时不时传来骨节咔咔作响的声音。 顾星迟如今的状态让我明白,若不是还有别人在,他下一刻就会扑上来掐死我。 太后就在这个时候步入殿内。 第2章 国宝 披坚执锐的御林军自太后身侧经过,一部分涌向业滥寝居,另一部分上前欲将我团团包围,顾及我旁边的顾星迟,犹豫着不敢上前。 太后面色铁青,估计是被业滥老头气的,如今看到顾星迟,脸色也丝毫没有缓和,似乎还更加不悦。 “已是深夜,皇帝为何在此?” 顾星迟仿佛没注意到太后此时心情不佳,快步走到太后身边,步伐轻快,甚至还带着几分年轻人的莽撞,和方才截然不同。 “白日里睡多了,夜里精神,儿臣便想着四处走走,恰好溜达到这儿。” 太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顾星迟坦荡迎上太后的眼神,见太后目光往里看去,忽然用一种十分开心的语气道:“母后,您说巧不巧,朕刚走到这儿,就抓到一个准备溜出宫的小贼,仔细一看,居然是国师那个关门弟子夙契,瞧她慌慌张张往外跑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还特意咬重了“重要的事”四个字。 顾星迟嗓音纯澈,听上去就像是个天真无害的少年,然而话中句句藏针,暗示我与业滥合伙偷盗国宝,还准备跑路,这分明是祸水东引,要置我于死地。 偏偏在这个时候,负责搜寻的御林军回来复命:业滥道人已经逃跑了。 这消息无异于雪上加霜,我都没来得及哆嗦两下,寒光一闪,数把长刀架在身前, 太后看着我,面色阴沉,凤冠上的流苏不断颤动,一如我此时砰砰乱抖的小心脏。 “国师在何处?” 某句狗血台词突然在我脑中蹦出:国师变成蝴蝶飞走啦! 呵呵,我真强,如此生死攸关之际,居然还能搞冷幽默。 我感受着颈部传来的阵阵寒意,尽量放柔声音,决定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太后娘娘,您听我说,国宝的确是业滥道人偷走的,但这是绝对和我没什么……” “关系”两字还没说出口,太后便怒喝一声,“大胆!合谋偷盗我朝圣物,其罪当诛,快来人,速速将此人就地斩杀!” 话音方落,刀刃径直划向皮肉,我本能后仰。 这位太后娘娘怎么听话只听半句? 太后身旁的内侍显然比太后通情达理,此时道:“娘娘,是否暂时先留下此人性命,问清楚业滥狗贼去向,再杀不迟。 太后扬手阻止他说下去,道:“不必多言,业滥的下落本宫自会去查,这妖女与业滥道人合谋欺骗本宫、偷盗国宝,今日不杀她,实在难消本宫心头之恨!” 迁怒!这就是明晃晃的迁怒! 顾星迟道:“正是如此,陈公公莫要多管闲事。” 御林军举刀挥下,我已避无可避,后腰狠狠撞上案几边缘,脖颈处仍旧被刀刃划出一条血痕,几滴血珠随着动作甩落下来。 有东西从案几落地,发出清脆的“啪叽”声,紧接着,一道刺目的白光迸发出来,打在向我挥来的刀刃上,还未待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刀应声而落。 惊惧之下,我保持瞪大眼睛的状态,呆滞地等着光芒散去,一抹鲜红赫然撞入视线。 地面上躺着的,居然是我那张熟悉的工资卡。 “快躲开!妖女使用邪术了!” “地上那个肯定是她的法器,我看见背面还写着妖女的名字!” “快保护太后!这东西邪门儿得很,刚打落了我的刀,看那颜色和图案,八成是沾着人血画的害人符咒” ???excuse? 槽点太多,我一时竟不知该先反驳哪个。 相比于紧张过度的御林军,太后显然要镇定得多,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非但没躲,甚至还往前走了两步。 “太后娘娘,前面危险,您莫要再走了。”方才那名被顾星迟唤做陈公公的内侍出言阻止。 太后脚步未停,眼神始终不离银行卡的方向,“无妨,哀家自有分寸。” 内侍闻言退下,太后径直走向银行卡,在距离不到一米的地方,猛地顿住,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申请。 下一刻,她猛然抬头看向我。 我正诧异,这银行卡怎么能无视能量守恒定律,做出如此高难度的动作,冷不防被太后一瞪,只觉凉气从脚底板嗖嗖往上冒。 太后有一双仿佛能说话的漂亮眼睛,但也只是“仿佛”,并不能真的开口说话。不说话,我又没有能力与她心有灵犀,就只能这么大眼瞪小眼僵持着。 最终,还是太后忍不住了。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神情似悲似喜。 “说!国宝的钥匙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我想,我的表情大概比太后还要精彩几分,毕竟,忍住不笑场也是件体力活儿。 国宝的钥匙?噗哈哈哈哈哈这扶风国的国宝难不成是个提款机?我怎么不记得书中有这么扯的情节……不知道这国宝是哪个单位生产的,质量如何?跨时空刷卡收不收手续费? 太后变脸能力极佳,在经历了震惊、激动、悲切、认命等一系列复杂情绪后,居然破罐子破摔,做了一个突破自我的决定——把我册封为扶风国第二任国师。 对此我表示十分惊讶,没想到这年头任命国师,居然和决定晚饭吃什么一样草率。 “夙国师,既然你拿着国宝钥匙,哀家便再给你一年时间,一年之内,你若能寻回国宝,忠于我扶风皇室,国师的位置就永远是你的,否则……”她看了我一眼,话中含义不言而喻。 太后下完旨,没给我反应的机会,便带着一群人乌泱泱离开了鉴星殿,顺便带走了危险分子顾星迟。 直到他们走远,我也没缕清楚究竟是什么个情况。 过程很迷幻,但结果很理想。我飞快把工资卡从地上抄起,郑重地擦了擦上面的灰。 ——去它的能量守恒定律,感谢工资卡爸爸显灵,工资卡爸爸宇宙第一威武,您不仅是我的衣食父母,还是我的救命恩“卡”! 工资卡义正辞严,对我的狗腿行为没有任何表示,短暂静默后,一阵巨大的“咕噜”声从我腹中传来。 昨晚为了逃跑没吃晚饭,我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只得认命地拖着双腿出门觅食。 厨房距离正殿不算近,大抵是因为鉴星殿是祈福卜算之所,必须要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而厨房过于接地气,所以就只能找个犄角旮旯藏起来。但事实上,就算是业滥这种曾被万人敬仰的国师、传闻中有通天彻地之能的神棍,三天不吃饭,照样饿成营养不良的老咸鱼。 我跋山涉水抵达厨房,想要饱餐一顿,却发现厨房空空如也,平日负责做饭的宫女不知去向,大概是被方才的阵仗吓跑了。 翻箱倒柜半天,居然连个菜叶子都没发现,我十分郁闷。忽有一阵小风吹过,空气中飘来了若有若无的烤肉香味,简直要把人的魂勾走。 深更半夜的,究竟是哪位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在烤肉,准备度化我这个嗷嗷待哺的小可怜? 我用此时大概能吊打哈士奇的嗅觉,闻着味摸索过去。 直到走到紧邻鉴星殿西侧的思源堂门口时,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祭品的味道! 思源堂是一个偶尔祭祀用的香堂,祭祀嘛,自然少不了牛羊牺牲等物,应该是最近换了新鲜祭品,刚上桌还没凉透,才让我顺着味一路寻了过来。 我从侧门摸进思源堂,我一眼就看见了正厅中央扶风国开国皇帝伟岸塑像……前面的那只烤鸡。 左右观察一番,见四下无人,我撒丫子狂奔上前,拎起整只鸡就往嘴里塞。 真香! 供桌上的线香烧掉大约一个指甲盖长度,烤鸡已被我解决的七七八八,我握着手中仅剩的一只鸡腿,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这一打嗝不要紧,楼上紧接着传来了一模一样的声音。 第3章 杀猪 我被楼上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失手将鸡腿丢到开国皇帝塑像的嘴巴里。 ……皇家祠堂也闹鬼? 我很想拔腿就跑,双腿却像面条一样软绵绵不听使唤,慌乱中,小心绊到桌脚,沉重的木桌划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侍卫听到响动,朝殿门处走来。 我慌不择路,拼命寻找可以藏人的地方,心想,太后难得脑袋短路一回,非但没杀我,还把我封为国师,如果此时偷吃祭品被抓现行,指不定她一气之下把我当场弄死。 前有鬼魂后有追兵,权衡之下,我硬着头皮往楼上跑。 二楼。 和预想中的阴森恐怖不同,入目是暖意融融的烛光,在一片祥和安宁的金色排位中,朦胧着的,是顾星迟淡漠的脸。 ……顾星迟??? 我震惊到无以复加。 侍卫在门口停住,片刻后,传来敲门:“陛下,祠堂里是否有事发生?” 我以为顾星迟会喊人灭了我,但半晌后,他只是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滚。” ——多么言简意赅又一语双关的一个“滚”字啊,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反正我没动。 外面侍卫闻言退远,屋内只剩下我和顾星迟。 我方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朝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顾星迟跪坐在屋中央的一个蒲团上,前方不远处还放着盘只剩一半的烤乳猪,盘子上的花纹和楼下装祭品的一样。 我看着烤乳猪,再想到方才楼上传来的那一声饱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星迟这家伙和我半斤八两,都在做偷吃祭品的勾当。难怪刚才没有把我抖出来,原来自己也心虚。 我伸长脖子看向他,奇道:“堂堂皇帝陛下,居然也会被罚跪祠堂?” “滚出去。” 得,这次没别人了,这个滚字只能是送我的。 我自讨没趣,对上顾星迟那仿佛要把人冻死的眼神,抖了三抖,飞速跑下楼梯,忽然觉得不对—— 我已经是太后亲封的国师了啊,怕他做甚? 我一个急刹,脚下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噔噔噔重新跑上楼,还顺手从供桌上抄了壶酒。 顾星迟没料到我会去而复返,眼中闪过一抹惊讶,而后皱紧眉头。 我耀武扬威地扬起酒壶灌了一口,吧唧嘴道:“好酒!陛下要不要也来一杯?” 顾星迟额头青筋跳了跳,“祠堂内禁止饮酒,违者按律当斩。” 我底气十足地指着他身侧的盘子,“不能喝酒,难道可以吃肉?我按律当斩,陛下不也一样。” “既然陛下和我都触犯了禁令,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那就谁也别说谁,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您老人家就当没看见我,我也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怎么样?” 顾星迟慢条斯理拎起盘中的烤乳猪,明明滑稽的动作,却被他做得十分优雅。 他拎着烤乳猪的后颈,手悬在半空,忽而发力,只听“咔”一声,烤乳猪尸首分离。 当真是奇葩中透露着诡异。 顾星迟摆着他那张臭脸,道:“一根绳上的蚂蚱?夙契,你也配?朕只要动动手指头,信不信,你连这个屋子也出不去。” 扯淡,我又不是猪。我后退两步,和顾星迟保持安全距离,才放心地冷笑。 顾星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不过是个空有虚名、没有实权的皇帝,嘴上厉害罢了,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这么一想,我胆子立马变大了。 “古语有云,人固有一死,或寿终正寝,或死于非命。”我感叹道:“不过,臣身为扶风国师,肩负寻回国宝、守护国家的重任,只要不完成使命,臣就必须好好地活下去。” 大概是我脸上小人得志的神色过于明显,顾星迟吃人一般瞪着我,而后不知想到什么,又许是怒极,居然就这么笑了出来。 他道:“国师深明大义,委实令朕惊诧。” 我一副忧国忧民的形象,施施然冲他行礼,“一切为了扶风,一切为了陛下。” 开始还剑拔弩张、怒而杀猪的气氛,居然就这么变成了君臣相和的动人景象。 我看得清顾星迟脸上的面具,顾星迟自然也能看透我虚与委蛇,两个心怀鬼胎的人若一直扯皮下去,恐怕能将这些废话扯到天亮。 顾星迟直截了当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刚极必折,慧极必伤。朕奉劝国师一句,有些不该知道的事,还是当做不知道为好。” 他语气肃然,比方才杀猪是还要冷硬三分,大概是在认真威胁我。 很显然,他是提醒我鉴星殿的事。 我心中一乐。 顾星迟啊顾星迟,我不该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你的理想抱负、情感经历、兴趣爱好、命运走向……除了你今天内裤穿什么颜色,我可都了如指掌。 既然要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不再装腔作势,“陛下所言甚是,做我们算命这行的,也有职业素养,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陛下肯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可以全都当做不知道。” 顾星迟大概没想到我竟有如此狗胆,敢同他提条件,噎了片刻,咬牙道:“……你胆子不小。” “生计所迫,还望见谅。”我耸了耸肩,“陛下难道不觉得,交易才是天底下最公平的事情么?您想,我如果一下子就答应您,上下嘴皮一碰,无凭无据的,您肯定也不能放心。” 顾星迟冷哼道:“你狡辩的能力,倒是很适合当国师。” “好说好说,”我坦然接受他的赞美,“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陛下能承诺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别再让我当你们国家的国师,留我条小命,让我离开这里,我就永远守口如瓶。” 顾星迟闻言,眼眸蓦地变得黝黑。 “你在嘲讽朕?” 嗯?嘲讽? 思路忽然被打乱,我莫名奇妙地眨了眨眼。 他嗤笑一声,听着竟像是在自嘲。 “大权在握?而朕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谈什么大权在握?” 我心道,现在不行,以后可未必。 “陛下,我胆子小,只把自己的小命看得格外重要,荣华权势,总不如我的活着来得重要,你觉得自己如今处于劣势,但潜龙在渊,尤可飞九天之高,你所图之事早晚能实现,而我只不过是想要一个承诺当做保命符。” 搜肠刮肚才凑出这几句文绉绉的话,哎,为了活命我委实承受太多。 此时顾星迟羽翼未丰,尚处于猥琐发育阶段,他暂时不动我,多半是还不想同太后正面冲突,我还能借此机会装装大尾巴狼,可日后呢?等他大权独揽回头算账的时候,我岂能有好果子吃? 说是让他放我离开,说白了就是让这个变态大反派别总想着杀我。 “贪生怕死。” 顾星迟认真打量我一番,片刻后,居然三两步走过来,抢过我手中的酒壶。 “没想到夙国师竟如此看好朕,你可知如今太后势力多大,朝堂中支持者不知凡几,朕自己都没把握的事,你怎敢如此笃定?” 我吓了一跳,故作镇定道:“陛下忘了,我是个算命的。” “你师父业滥亦精通八卦六爻之术。”顾星迟目色精明:“他怎么没算出这些?” “实不相瞒,”我抬手指天,“算命这事儿,其实主要靠天赋。” “……” 第4章 神棍 我最终还是说服了顾星迟。 从思源堂出来时,天已大亮。白天总比夜晚让人感觉真实,可当我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回到鉴星殿,仍旧没能从这一夜的跌宕起伏中缓过神。 我掂了掂手中的天青色玉佩——这是我同顾星迟交涉的最终成果。他将这块据说价值不菲的玉佩交于我当“保命符”,而我,除了要死守秘密之外,还要帮助顾星迟一起扳倒太后。 一换二,我觉得自己亏了,但转念一想,顾星迟掌权是必然的事,既然太后早晚都要倒台,那晚倒台不如早倒倒台。 太后要我在一年内从男主手中夺回国宝,按小说经验,成功在男主手里夺走东西的概率约等于零,与其坐等一年后凉凉,不如主动出击。只要事后顾星迟不出尔反尔,我就能苟全性命于乱世,到时候谁还当这个破国师。 到时候我就去经商,凭借穿书知道剧情这个优势,想要暴富绝对不成问题。 啧,老天让我穿越,一定是想要实现我这个勤恳劳动人民通过双手发家致富的朴素梦想。 掌中玉佩由天青色玉髓雕成,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看上去确实不似凡品,只是中间那个“星”刻的七扭八歪,十分丑陋,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丑是丑了点,但这东西就相当于免死金牌,还是个能卖出好价钱的免死金牌,我一点也不嫌弃,对着阳光端详了片刻,心满意足地收入囊中,觉得自己已经走出了成为一个土财主的第一步。 鉴星殿正堂处闹哄哄聚着群人,我和顾星迟斗智斗勇一夜,此时困得眼皮打架,并不想凑热闹,调转步伐正要抄小路今后殿,却听一人喊到:“夙国师,总算等到您了。” 对方眼尖地叫住我,我只能缩回迈出一半的步子,尴尬地抬头。 来人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太监,我记得姓陈。 “陈公公怎么来了?”不会是太后反悔了,又准备找我茬吧? 想到自己目前还是块毫无战斗力的肥肉,我浑身紧绷。 陈公公迈着小碎步,从一众宫人中走上前,道:“可算等着了!国师大人,三日后便是国师的就任大典,奴才奉太后旨意,来同您核对流程。” 我松了口气,不是来杀我的就行。 陈公公笑着说道:“您拥有国宝的钥匙,是天定的国师人选,太后娘娘对此次就任典礼尤为重视,就任大殿,还请您务必小心仔细。” 我以为当国师不过是太后一句话的事儿,没想到还得走流程,啧啧,这皇家的事情,就是讲究。 陈公公将我引入殿中,我本还想从他口中探听国宝的消息,但这人上来便是一通繁琐的礼仪规矩,事无巨细说了半天,我本就昏昏沉沉,此时听他说话犹如老和尚讲经,催眠得很,到最后意识几近模糊,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问了。 “国师?夙国师?”陈公公轻唤道,我勉强恢复一丝清明,发现他正在发表最后总结陈词。 “以上便是所有流程,如有疏漏之处,不必惊慌,只需随着引导官去做即可。”他说道。 我欲哭无泪,心说,您干嘛不早点告诉我,我要知道有引导官,早直接回去睡觉了。 “对了,”陈公公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典礼服制还在赶制,明日戌时左右会给您送来,正式大典举行前,国师一定要提前去观天台看看。” 陈公公在提到“观天台”的时候,似乎加重了语气,停顿片刻,又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而当我回望他时,他又似乎毫无异样。 大概是我困糊涂,看错了罢。 我急于送走陈公公,便敷衍地点了点头,表示一定会去,这才哄得他打道回府。待他离开,我麻利地遣散了在前厅杵着的人们,飞奔回寝殿,一头栽到床榻上,闷头就睡。 …… 日暮西沉,金乌渐隐,我这一睡,直接从清晨睡到傍晚。当我顶着鸡窝一样的脑袋,伸着懒腰,心满意足地睁开眼时,发现寝殿里居然站了个人。 那人站在离榻三步开外的地方,是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衫、梳着双丫髻的少女。 许是听到我起床的声音,她看向我,视线相交,我这边惊悚无比,她那厢粲然一笑。 “太后命我来送国师就任典礼穿的礼服。”她将手中的托盘方到我面前。 哦,原来是制衣局来送衣服的宫女。 我换上笑容,重新看向她。小姑娘长得漂亮可爱,笑起来眉眼弯弯,好似蕴着一汪清泉,鬓间别着一只含苞待放的木槿,更衬得人比花娇,我不由多看了几眼。 小姑娘放下托盘后起身离开,走出门后又犹豫了一下,将脑袋顺着门框探回来。 “女子也可以当国师吗?”她问道。 睡了太久有些饿,我顺手抓起桌边的苹果啃了一口,对上小姑娘充满探究的眼睛,心情良好。 “小姑娘,职业无关性别,只论能力。国师怎么不能是女子了?皇帝还可以是女子呢,要用发展的眼光看世界,说不定,下一任女王就是你呢!”我此时一定笑得像个专门忽悠人的成功学专家。 我本意只是想逗逗她,但小姑娘听后却面色大变,跺了跺脚,一溜烟跑走了。 我哑然,开始反思自己哪里说的有问题,有的话,下次一定改进,可不能一开口就把人家软萌小姑娘吓跑了。 经历了这个小插曲后,我又游手好闲过了两天悠哉日子。这才等到第三日。 这日一早,典礼正式开始。 我在睡梦中被宫人叫醒,迷迷糊糊梳洗打扮完毕,坐上轿辇开始巡城。 我隐约有些印象,典礼第一步是绕城巡礼,其目的就类似于贴张告示,告诉大家:又有新神棍去当国师了。 对我来说,这三圈晃晃悠悠的游街,无疑是补觉的最好时机。 我坐在摇晃的轿辇内,手握一只香炉,即将在檀香的烟雾中步入梦乡。 “快看,那就是新国师,好像叫夙契!”半梦半醒间,人群中传来自己的名字,我不自觉竖起耳朵。 “听说她是前国师的弟子,前国师云游去了,太后这才封了她当国师。” “怪不得看着年纪不大” “呸!这师徒二人都是骗子!这两年我朝天灾频发,也没见他们出面干过什么事,还吹嘘自己有什么神力,能观天道、转乾坤,荒谬至极!” “谁说不是呢,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了,她还要办如此奢侈的继任大典,劳民伤财,可恶!无耻!” “奸臣误国!” 讨论声逐渐变了味,在络绎不绝且毫不遮掩的骂声中,我的回笼觉计划最终惨淡收场。 见我睁眼,旁边的引导官连忙凑上前,“国师不要在意” 我还没说什么,一旁随行的内侍冷着脸朝周边睥睨一眼。 “不过一群无知蝼蚁。” 语气分外优越。 我心底叹了口气,这些扶风当权者恐怕永远想不到,他们最终就是败在了这群蝼蚁上。 记得文章里,顾星迟费尽各种手段从太后手中夺得政权,彼时的扶风已是一片乱局,社会动荡,民心沦丧,而顾星迟这个皇帝压根儿不在乎这些。 被太后压迫太久,顾星迟的心理早已扭曲,心中只有恨和不甘,他以折磨人为乐,发明了许多残酷刑罚,苛政让本就遥遥欲坠的扶风国飞快走向了灭亡。 不过王朝更迭、时代变迁,这些大抵同我没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个误入的外来户,既无执掌权力的野心,也没兴趣当什么救世主——我,只想当个莫得感情的富婆。 第5章 争端 随着周遭叫骂愈演愈烈,引导官看我的眼神变得小心谨慎。 “典礼为重,国师切勿动怒。” 我摇头道:“我不生气。” 引导官面色怜悯,多半觉得我心中早已凄风苦雨,只是面上强撑。 我摸着下巴,好声好气对他解释,“这位同僚,你想啊,他们虽然骂我,但骂我的同时也记住了我,咱们举办典礼的目的不就是让大家知道国师换人当了么?眼下看,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 “国师果然深明大义。” 我点头,自觉说得十分在理。 三圈过后,老百姓终于骂累了,声音渐歇,轿撵缓缓停在皇城西北方的观天台。 我走上观天台,遥望太后和皇帝的驾撵,总觉得似乎忘了点什么,这种感觉持续到我看见太后身旁的陈公公,才猛地拍脑袋反应过来,那日他千叮万嘱要我来观天台提前熟悉流程,我把这茬儿给忘了。 不过应当不是什么大事,陈公公这种大忙人,想必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三声鼓点后,引导官开始带着我往观天台中央走。 观天台是祭天纳福之所,中央修建着一个外圆内方的广场,比喻天圆地方,方框中堆着五色土,对应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此刻,我就站在五色土上,等待引导官念完冗长的诏文,领着我在五色土每个格中画下符文,最后接受象征国师身份的白玉拂尘,典礼流程就算走完了。 诏文和太后娘娘的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我好不容易熬过去,再画好鬼画符,就开始满心盼着典礼结束。 顾星迟手握一柄坠着金丝莲花璎珞的白玉拂尘,缓步向我走来。 礼官高声唱和:“天子授拂尘,四海皆安定。” 少年人身形尚未长开,一袭玄金朝服穿在身上,让人觉得有些沉重,但他的步伐却格外沉稳,已能隐隐透出几分天子威仪。和上次见面不同,此时的顾星迟,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鬓角的碎发随风摇曳,在脸上投下阴影,他唇畔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平和。 若非我站在他正前方,刚好能够瞧见他黝黑眼眸中偶尔闪过的暗芒,恐怕也会被这副假象所骗。 我心想: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从成长为书中描绘的那个,心理阴暗扭曲的变态反派。 顾星迟在我面前站定,正欲将白玉拂尘递给我,就在此时,凌空传来一声爆喝。 “且慢!” 循声望去,远处飞快跑来一群穿着官服的人,乌泱泱一片,他们快步走近,而后“噗通”几声,齐刷刷跪在了观天台前。 “太后、陛下,断不可将此女立为国师!”众官员高声喊到,神情悲痛尤似壮士断腕。 原本骂累了,也站累了的吃瓜群众们正准备散场,就见又有好戏上演,连忙打起精神,呼朋引伴携手看热闹。 估计太后也没料到竟有人敢砸她的场子,拍桌而起,指着那群跪在地上的人,怒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她狠狠指着跪在最前方一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关尚志!册封国师这种场合你都敢闹事,可是要当众给哀家难堪?!别以为你是清流,哀家就不敢动你,你今日若不说清楚,哀家唯你是问!” 面对太后的震怒,关尚志面色镇定,额头重重扣向地面,发出响亮的声音。 听着就挺疼的。 “太后息怒,请听臣等一言,正是因为任命国师事关重大,臣等今日才必须要来。”他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声音从地面传来,底气十足。 “我朝国师,理应上可通天理占国运,下可救百姓于水火,并非随便谁人都能胜任,太后贸然任命此女,恐引百姓不服。” “所以,关卿家是在质疑哀家办事草率?”太后冷声道。 我心道;草率不草率,您心里还没谱? 关尚志估计心里和想的差不多,但这话断不能说出来,他垂首道:“臣不敢。只是臣与众位同僚皆认为,夙契并未没有能力胜任国师。” 这些人神色愤懑,也透露着些许疑惑和不理解。 我十分能理解他们的不理解——为了稳定民心,业滥盗走国宝和我拥有国宝“钥匙”这件事,太后都并未对外公布。 从外人的角度看,我这个国师当的确实奇怪,看着就水分十足。 太后自不会把国宝失窃说出口,只道:“夙契乃是业滥国师的爱徒,业滥国师远游,由她接任,哀家认为并无不妥。” 关尚志不赞同道:“就算此女是业滥国师之徒,名师尚且难出高徒,更何况…” 这便是拐弯抹角,一箭双雕的骂人了。 通过观察太后紧紧攥起的拳头,我猜测,关尚志在太后心里恐怕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气氛即将降至冰点,在太后濒临爆发之际,忽然有人插话,语调轻快。 “原来是这个原因!” 声音从我身侧传来,毫不意外,是顾星迟。 只见他恍然大悟地点了下头,道:“关卿家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唔,没有经验就难当大任,朕的年纪不如关卿家,经验尚轻得很,那以后在朝政上,可务必仰仗关卿家指点一二!” 他说完,就见太后目光猛地一沉,眼神犹如淬霜寒刃,毫不犹豫地刺向关尚志。 我在心底拍手叫好——好一招火上浇油! 要不怎么说顾星迟心黑呢,刀子专门往人伤口扎,明知道太后最在意的就是手中的权力,偏偏要往关尚志脑袋上扣屎盆子,拐着弯讽刺人家倚老卖老想要分权,如果太后之前只是被拂了面子不高兴,现下恐怕真有可能想弄死他了。 关尚志顶着那不容忽视的目光,整个人都快五体投地了,却依旧坚持,“太后、陛下明鉴,臣绝非此意,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臣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恳请太后陛下三思。” “望太后、陛下三思!”其余人皆唯他马首是瞻,高声附和。百姓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见场面热闹,也跟着起哄。 一个看热闹的汉子胆大道:“我觉得这位大人说的有道理,这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柔柔弱弱,跟个豆芽菜似的,绣花针都不一定拿得起来,她要是会算卦,我家婆娘说不定还是大仙儿呢!” 众人哄笑。 “还不如早些找个好人家嫁了,安度余生,在此处抛头露面,实在非良家女子所为,有伤风化,自取其辱!”一个书生摸样的人摇着脑袋道。 “要是真有本事,那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展示一下,也好让大家信服!” “对啊!有本事就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吵闹声越来越大,御林军已经开始下场维持秩序,陈公公面露忧色,太后气的脸都白了,眯着凤目扫视一圈,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将目光落到我身上。 “哀家始终相信夙国师的能力。”太后沉声道,我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她紧接着说:“虽然哀家信,但天下人未见得会信,悠悠众口以讹传讹,终究有损国师清誉,既然如此,国师就不要推辞,借此机会向天下人展示一番,好让大家心服口服。” 太后你要干嘛?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尴尬地脚趾抓地,小时候被家长拉去表演节目的场景时隔多年,再次浮上心头。 只不过这次,我要表演的不是唱歌跳舞背古诗,而是封建迷信跳大神。 我脑中瞬间浮现出古装剧里法师穿着道袍跳大神,一边跳,一边摇头晃脑念念有词的场景,正不知该如何发挥,又听太后轻飘飘来了一句,为我定了本次跳大神的核心思想。 “近来天气干旱,不如国师就来求个雨吧。” 第6章 求雨 “关卿家以为如何?”太后问道。 关尚志揖手,“臣记得,业滥国师曾数次开坛求雨,然而成效甚微,若这女子今日这能求得甘霖,臣等心服口服,绝无二话。” 但他语气依旧饱含着满满的不信任。 吃瓜百姓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附和。 我将手搭在眉间,抬眼望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下雨?基本没戏。 按照以往,这种尴尬的场景我必然走为上计,但许是我穿越后经历的大场面多了,对于这种只丢脸不丢命的场合,居然也能坦然接受。 我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耳边冷不防传来顾星迟的声音。 “你会求雨?”他俯下身,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 清浅的呼吸喷到耳畔,吓得我一个激灵,帮不迭后退,拉开和顾星迟的距离。 我无奈扶额:“太后说我会,我哪里敢不会。” “太后还要靠你找国宝,暂时不会动你。但你若求雨不成,就过不了关尚志这关。”顾星迟居然难得对我分析起了局势。 我道:“如果求雨失败,我会有什么后果?” 顾星迟粲然一笑,思忖片刻,道:“大概会整个扶风的笑柄。” “笑不笑柄无所谓,”我无所谓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管得了?我又不是西游记里的龙王,打个喷嚏就下雨。” “少废话!”顾星迟在暗处踹了我一脚,而后施施然拂袖离去,嘴里嘀咕道:“不但是个骗子,还是个废物。” 我:“……” 顾星迟走后,我身边只剩下面如土色的导引官。 我悄声问他:“这位大人,您见过求雨没?” “见、见过”他结巴道,“但,但是…” 还没“但是”完,就被我一把拉过,道:“见过就好,劳烦您带我走个流程。” 顾星迟说的没错,左右死不了,丢人不是什么大事、此番“求雨”,我只需给太后留点颜面,做足样子走个过场即可。 至于这个国师,谁愿意当谁当! 想明白这一点,我心下坦然,引导官却一脸紧张,抖着走到供桌旁,为难地看着我。 “下官……虽见过求雨,但每位法师祈雨的方式不同,口诀秘技更是不外传之术,下官实在是不知,国师您请,接下来下官就不打扰您了。”他将手中举行仪式用的香插到香炉上,都没看我的表情,风一般跑了下去,徒留我孤独地站在观天台中央。 众人目光汇集在我身上,有期待的,但更多的是质疑。 我想象着电视剧中的场景,在供桌上挑了两件趁手的器具,一只铜铃,一柄铁剑。 所谓跳大神,其精髓自然在“跳”,我张牙舞爪左右开弓,先顺时针饶着观星台绕了一圈,再换成逆时针,硬核蹦迪的同时,口中不断嘟囔。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 周遭响起议论声,“这求雨口诀说的是什么呀,怎么如此晦涩难懂?” “听不懂就对了!这才说明咱这位新国师道法高深!” 我声音一顿……对不起这位大兄弟,元素周期表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但在求雨这件事上大概没法感动上苍,我恐怕要辜负您的厚望了。 神叨叨地绕着场子走了几圈,求雨气氛推向高潮。 待到我举剑的手有点酸,便踱走回观天台中央,双手指天,准备等几分钟后表现出尽力求雨而遗憾失败的景象。铁剑沉重锋利,被我抡起时没掌握好力道,一不小心在胳膊上划了狭长道口子。 从小到大,我连菜刀都没碰过几次,哪儿见过这阵仗!看着鲜血瞬间渗出,我瞬间瞪大眼睛,正要扯开嗓子仰天长嚎,就觉得眼前一花。 长剑铿锵落地,发出刺耳的撞击声,而随这声音一同响起的,是天边低沉的雷声。 我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几乎就在下一刻,豆大的雨点直接打在脸上。 ……下雨了? 什么情况? 四周百姓已然沸腾,狂奔回各自家中,取锅碗瓢盆顶在头上接雨水,引导官和方才判若两人,喜气洋洋地跑回来。 “恭喜国师求雨成功!” 众人在街上雀跃欢呼,关尚志等人哑口无言,后续仪式在嘈杂中热闹又飞快地完成。 雨下得越来越大,太后匆匆领着众人摆驾回宫。 引导官早就不知跑到何处,之前拉着我绕城三圈的轿辇同样没了踪影,我站在空荡荡的观天台上,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用完就扔的工具人。 算了算了,打工人不配生气,尤其还是给皇室打工的打工人。 我认命地举起宽大的袖子,一边挡雨,一边往回走,路上百姓对我的态度与之前截然相反,热情得过火,差点就要拉着我的手痛哭流涕感谢一番,我要跑,片刻就又被拉回来,再跑,再拉,如此反复几次,才得以脱身。待我拼尽九牛二虎之力挤出人群,跑到一处小巷内,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身上的大氅吸水后变得异常沉重,我将它毫不留情地丢在一边。打算寻一处避雨之所,奈何小巷两侧皆是笔直的砖墙,连个屋檐都没有。 尚未找到避雨之所,忽觉头顶一暗,紧接着就对上了顾星迟黑沉沉的双眸。 我惊的后退一步。 昏暗的天色,厚重的石墙,连个路过人影都没有,无疑是杀人放火的绝佳之地,本该返回皇宫的顾星迟突然出现在这里,很难让人不多想。 难不成顾星迟之前只是假意承诺,心底却仍觉得我是个威胁,想要找机会除掉我永绝后患?! 鉴于这人心理状况不太正常,我不得不谨慎推敲,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毕竟他身为全书最大的反派,不做点天怒人怨的事都对不起他这名头…… 我这厢胡思乱想,头顶突然传来顾星迟的声音。 “朕饿了。” 我:“……” 我:“啊?” 察觉到我的惊讶,他轻嗤出声,长臂一挥,拎起我的衣领朝巷外迈去,踏过被我丢在一旁的雪白大氅,在那绣满祥瑞纹样的缎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我就这么被顾星迟提着穿过大街小巷,深切感受着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亏得他已经换了常服,我大氅里这身白衣颜色寡淡,才并未引起路人过多注意。 顾星迟停在街角一家摊贩前。 “两碗馄饨。” 馄饨摊旁边是一家衣服铺子,我们二人先进去换了身干爽衣服,再回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已经摆在桌上。 顾星迟低头开吃,那大快朵颐的样子让我不禁怀疑,他大反派的皮囊下,其实潜藏着一颗干饭的熊熊之魂。 作为全书最大的反派,男主事业的轰炸机、女主爱情的绊脚石,我敢百分之百肯定,顾星迟的心眼比蜂窝煤还多、还黑。怎么可能是一个萌萌哒吃货? 我果断丢掉这个想法。 虽然对顾反派的人品不敢苟同,但我着实没必要同一碗馄饨较劲,见他吃得香,我干脆也二话不说闷头苦吃。 半晌后,一道幽幽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连这个都能忘拿,猪都比你有脑子!”言毕,伴随着一声清冽的声响。 我抬起头,一柄坠着金丝莲花璎珞的白玉拂尘轻轻落在碗边。 方才典礼举行的太急,匆忙之中,居然忘了拿走这个。 “多谢。”这句倒是真心实意,毕竟这玉如意价值不菲,说不定以后还能拿去卖钱,丢了得多心痛。 我瞅着玉如意精细雕琢的花纹,以及那泛着翡翠色的光晕,真是越看越激动,越看越喜欢,连带着看顾星迟都没那么不顺眼了。 “陛下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大好人!”我夸奖道。 顾星迟表情一滞,神情惊悚,似乎被这句话吓到了。 第7章 微光 气氛陷入安静,我将玉如意小心翼翼揣入怀中,拿起筷子准备继续朵颐,却见不远处聚起一群衣衫破烂的小孩,拉扯着吵闹。 “二狗子,把包子交出来,我们就不揍你!” 一名瘦小的男孩被围在中间,怀里紧紧攥着个油纸包。 “我娘病了,不能挨饿……”名唤二狗子的男孩声若蚊蝇,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松懈。 “不能挨饿?嘁!这年头谁不挨饿!”周遭少年嗤笑着,一股脑冲上前,对二狗子拳打脚踢。 “抢到啦!”随着一声欢呼,原本围成圈的人群一哄而散,只剩下干瘦的男孩和一个空空如也的油纸包。 “别怪我们,要怪就怪这世道弱肉强食!” 男孩愣愣地盯着手中的空纸包,神情空洞,宛如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冷风吹过,油纸包如枯叶般落在地上,发出打在心尖的轻微声响,下一刻,他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我下意识看了眼顾星迟,发现他面容平静,仿佛并未注意到刚才发生的事情,专心吃饭,不由自嘲地摇了摇头——我大概是傻了,居然指望顾星迟能锄强扶弱,指望一个大反派变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正准备起身去帮那男孩,一小块金子破风飞去,正正好好砸在男孩脑袋上。 男孩被砸懵了,甚至都忘记继续自己还在哭。 “吵死了!”顾星收回手,颇为嫌弃地打量了男孩一眼,道:“东西被抢了就夺回来,别人欺负你,你就加倍揍他。哭有什么用,难不成还指望哪个冤大头瞎了眼,出来搭救你这个只会喘气,活得比棉花还窝囊的废物?” 顾星迟这张嘴巴可真毒啊,狠起来连自己都骂,瞎了眼的冤大头,可不就是他么。 男孩显然被顾星迟刻薄的语气吓着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哽咽,勉强忍着眼泪,断断续续道:“可是,可是他们人多,力气大,我跑不过他们,也打不过他们……” “所以你就打算和他们比谁哭得更厉害?” 男孩紧紧咬着嘴唇,手指捏着衣摆,就差在上面戳出个洞。 他摇头道:“不,我、我没有能耐,干什么都不行。” 顾星迟闻言,面色沉下来,横眉道:“不行就去死。” 这话说得重了,男孩又哇的一声哭起来。 顾星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走上前,揉了揉小孩子的脑袋,安抚道:“别哭了,他不是真的要说你。” 小男孩怯怯望着我,看了看我身后的顾星迟,委屈道:“大哥哥,好凶。” 我同样回头看,顾星迟此时坐在混沌摊上,整个人散发冷气,那副臭脸,放到门口都能当门神了。 我点头赞同:“你说的对,确实好凶。” 小男孩委屈道:“大哥哥是不是讨厌我?” “额…”我心道,这天底下恐怕就几个顾星迟不讨厌的人。 嘴上道“怎么会呢,他不是讨厌你,是…是爱之深,责之切!他嘴上教训你,其实是在关心你。” 小男面露疑惑。 顾星迟瞪了我一眼,“夙契,闭嘴吧!” 我把他的话当耳边风,继续对小男孩道:“如今你觉得自己弱小,其实只是一时的,只要你肯努力,早晚有一天你会变强大,有能力保护自己和你关心的人,让他们不再受人欺负。” “大哥哥方才就是这个意思。” 小男孩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又看向顾星迟,“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变强大,让人不再欺负我阿娘?” 顾星迟没理他。 “你看,大哥哥都默认了。”我道。 顾星迟:“……” 我把金子塞到他手里,摆手道:“去买点药和吃的,把剩下的钱好好藏起来,别再被人抢了,然后就回家吧,你娘还在家等你呢。” 提到母亲,小男孩眼睛一亮,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对我们鞠了一躬,连声道谢后,才激动地揣着金子跑远了。 “你倒是会做顺水人情。”顾星迟冷哼。 得,哄好了小的,又来了个大的。 “顺水人情?哪个人?什么情?”我故意这样问,然后一拍脑袋,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噢,我知道了,是陛下的情,你可怜那孩子,想让他过得更好,是不是?” 顾星迟道:“他死不死跟我有何关系!” 我道:“那你扔金子干嘛?” 顾星迟道:“看他不顺眼,想砸死他。” 我抽了抽嘴角,正色道:“陛下,请让我也体会一把被钱砸死的感觉。” 顾星迟大概没见过我这么无耻的人,震惊地看了我一眼,没接话。 我继续吃混沌,过了许久,顾星迟犹豫着开口。 “你说,朕应不应该帮他?” 我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这个问题。 但既然问了,想必就还是有帮的念头,由此可见,大反派或许良知未泯。 我肯定地点头,“帮,当然要帮!陛下做得对。” “对嘛?”顾星迟轻笑,神色莫名道:“朕帮他一时,又帮不了一世,短暂的光芒,有时候会更让人感到绝望。” 他居然是这么想的?我心中哑然。 我脱口而出道:“其实未必。” “什么?” 我认真看着他,说道:“就算是短暂的光芒,也总比一直活在黑暗中好,见过光了,知道前方还有希望和期待,早晚有一天,他会追着那道光,从黑暗里走出来。如果每个人都能朝着光走,世界上也就没有黑暗了。” “陛下可以给这孩子一道光,同样可以给这个国家一个希望。” 世道艰难,经过今天一早,从百姓的话里,从我眼见的场景里,早已深有体会。 生活在物质富足年代的人,很难理解需要为生存付出的艰辛,可在这个世界,我亲眼看见无数人挣扎饥饿边缘,听见他们自苦难中发出的不满,才恍然明白生活的沉重。 原本只把他们当做书中人物,不愿在意,可身处其中不过几天,便庄周梦蝶,很难分清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现实。 毕竟苦难都是真实发生的,而身为皇帝的顾星迟,拥有可以改变时代的能力。 我觉得自己得想法有些可笑,指望大反派拯救世界,大抵同缘木求鱼无甚区别,但口中还是不自觉就将这些感受说了出来。 顾星迟眼眸黑沉,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后,他极轻微,极轻微地勾了下嘴角。 我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他的动作,心中暗喜,觉得他八成把这句话听进去了,高兴地端起碗豪迈地喝掉最后一口馄饨汤。 汤还未咽下,就听耳畔响起刻薄到不能再刻薄的声音。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饿了三个月的猪都没你能吃。” …… 煽情这件事,果然只是自我感动。 回宫的路上,我不禁琢磨,顾星迟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都说第一印象分量最重,我对他却有两个第一印象:先是在书里,离经叛道的大反派顾星迟,阴狠暴戾,除了在男女主感情线上横插一脚外,总觉得天下人都对不起他,怼天怼地怼世界。后来见到本尊,好像也没比书中好多少,一张嘴巴毒得很。但许是年纪尚轻,还没有经历之后那些风雨,他目前性格还不算偏执,但已隐隐有长歪的苗头。 一个在人印象里彻头彻尾的反派,忽然流露出些许善意,比一个大善人做好事更让人感到意外,我知道这想法不公平,但还是忍不住去想:或许顾星迟也曾是个心怀仁善、有理想抱负的少年,但经年受太后打压,在无数个殚精竭虑,小心翼翼伪装的日子里,这丝仁慈终究被消磨殆尽,只剩下无尽的冷漠深沉。 可能吗?我问自己。 “你在想什么?”顾星迟忽然偏头凑近我。 我回过神,对上他审视的目光,眼珠一转,笑道:“我在想,陛下以后一定是个流芳百世,受万民敬仰的明君!” 呸!我唾弃谄媚的我自己。 …… 顾星迟驾轻就熟地拎起我的领子,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再抬头,迎面便是鉴星殿金灿灿的大门。 “感谢陛下今日请,你老这边请,慢走不送。” 我整理好衣襟处的褶皱,俯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星迟冷哼一声,“谁说朕要请你?” “是是是,算我欠陛下的,改日等臣发家致富了,一定请回来。”考虑到这是个好面子的主,我顺着他的话说道。 但愿到时候你还找得到我。我靠着鉴星殿门口的石狮子,笑的灿烂。 第8章 遇瑾 目送顾星迟离开,我推开鉴星殿大门,居然看见堂前的梧桐树下站着个人。 看样子是在等我。 我好奇地瞧去,见那人静静站在树下,白色纱裙,素净的颜色,衬得发间那抹木槿花更加娇艳。 我忽然想起一句话: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原来是那天给我送衣服的小丫头。 少女看见我,眼睛瞬间染上喜色,冲上前挽住我的手臂。 我下意识看向被她揽住的手臂,目光扫到自己胡乱穿的粗布衣裳,恍然想起那扔在巷子还被顾星迟踩了一记无情铁脚的大氅,顿觉心头发虚。 难不成她知道自己精心制作的衣服被我嚯嚯了,特意跑来兴师问罪? 我斟酌着不知如何开口,却听少女俏生生道:“夙国师,你说得对!” ……嗯? 我说什么了? 我反应了一瞬,才明白她这个“说的对”指的是什么。 上次见面时,我跟这姑娘科普了一番男女平等论,当时还以为她被我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吓到,不会再来了呢。 小丫头面色相当激动。 “夙国师,你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国师!” “小丫头,你见过的国师有几个?”我笑着摇了摇头,想来这小丫头打记事起,见过的神棍大抵就只有我和业滥两人。业滥那个老鬼,还根本就是个披着神棍皮囊的间谍而已。 小丫头涨红了脸,“你……反正,你就是跟他们不一样。” 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静待下文。 “职位无关性别,只分能力。这是你说的。”她认真看着我道:“我见过之前鉴星殿里的人,他们看上去仙风道骨,整日天下苍生不离口,觉得自己凌驾在普通人之上,安理得享受供奉,但从未对天下做出过半点有用的事。夙国师身为女子,顶着被外界不看好的压力,为百姓求雨,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此等英勇壮举,怎能不让人钦佩!” “牺牲谈不上。”我尴尬道,她这话说得,活像是我把自己给祭天了。 她却道:“现如今京中都传开了,夙契国师以自己的鲜血为引,驱动神力,才使甘霖得降。外面都说,您是天上的神仙!” 呵呵……这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厚颜无耻如我,也不知道这话该如何接了。 小姑娘上下打量一番,道:“光顾着激动了,差点忘了问,夙国师伤到那里了,我喊人来给你包扎。” 说罢,从手中拿出个药箱。 经她这么提醒,我方才想起胳膊上的那道口子,那把祈雨的剑看上去脏兮兮的,说不定还用来杀过猪宰过羊,伤口可得好好消毒,一旦破伤风就完犊子了。 试着转了下手臂,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我心头疑惑,又不死心手贱按了按,好像也没有什么痛感。 我心下觉得怪异,拒绝了小姑娘叫人帮忙的打算,从她手中接过药箱,道了谢,转身进屋。 小姑娘也没坚持,挥挥手道:“夙姐姐好好养伤,改日瑾儿再来找你。” “你叫槿儿?” 我不禁又瞧了眼她发间朵那水灵灵的木槿花,槿儿,倒是个与她极配的名字。 小丫头吐舌头笑着应了声,见我看着那花,似乎想要解释什么,目光触到药箱,又急忙催促着将我送入寝殿,“夙姐姐你先去包扎,要说什么,以后也来得及。” 顾虑着手臂上的伤,我没再挽留她,告辞后,关上殿门走到软榻前。 被剑划伤,当真算得上我人生中值得啧啧称奇的事情,毕竟没有经验,我不知伤口会不会很渗人,小心翼翼挽起袖子,准备直面血淋淋的惨状。 鲁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真的勇士,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直面惨淡的人生…… 袖子被我完全撸起,一截手臂露出来,皮肤光滑细腻,统共没二两肌肉,一看就不曾经受人间疾苦。 最重要的是,手臂上白白净净,半点伤口也无。 我不可置信地翻转手臂,紧接着又不死心地撸起另一只衣袖——依旧没有伤痕。 观天台发生的画面在脑中走马灯般闪过,我想起那一闪而过的亮光,神情一震,猛地从怀中掏出银行卡。 “天娘嘞,您又显灵了?” 这银行卡……究竟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作用?还有那传闻中的国宝,难道真的就是一台普普通通的提款机? 如果说,第一次被银行卡救于刀下,我又惊又喜,那这一次,当我沉下心仔细回忆事情经过,只觉得匪夷所思。 好端端一张银行卡,怎么说变就变了? 抓耳挠腮想了许久,脑中仍旧一团乱麻,知道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楚,我索性将它同白玉如意、保命玉佩一道收入贴身暗兜,暂时不管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 …… 鉴星殿最近十分热闹。 从后宫女眷到朝廷要员,但凡能到殿门口晃悠的,必然要露个脸;不能进宫的人,也都绞尽脑汁送点东西想着刷刷存在感。我坐在亭下乘凉,眼见装着各色豪礼的箱笼一台台送进殿门,把鉴星殿的缥缈仙气挤得无影无踪。 这种让我身价倍增的场面持续了三日,直到第四日清晨,太后娘娘终于看不下去了,派了两队御林军,堵着门轰人,方才结束了这般门庭若市的景象。 御林军清场完毕,还不忘贴心地转达太后给我捎的话:切勿过度膨胀,莫要忘记一年之约。 太后着急寻回国宝,这段时间我同样也没闲着,为了保命,绞尽脑汁回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按照剧情走向,扶风国宝失窃之事虽被太后火速压下,却还是不知从何处走漏了风声。一时间,百姓惶恐不安,民间逐渐有谣言传出,说镇国之宝已失,代表着扶风国再无老天庇佑,必将走向倾颓。 或许是为了应和这些谣言,自此之后,扶风当真衰运连连,先是长平城爆发大地动,而后南方山洪不断,自然灾害频频发生,失了家园的农民不堪重税,组成起义军联合讨伐皇室,一片凄风苦雨里,听澜国太子韩锐携三尺青锋挥军直下,剑指顾氏江山,化身为拯救黎民百姓的天神。 民心所望,大势所趋,在一派光明与欢呼声中,顾氏王庭自巍峨山巅滑落,沉沉坠入万丈深渊。 不知怎的,我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顾星迟的眸子。 那双眼睛黑黝黝的,平日掩藏着锋芒,看着平淡如水,若有朝一日卸下伪装,便是两道深不见底的深渊。 我想到他最终的下场,心头除了有些唏嘘外,竟莫名其妙有些发堵。 第9章 牵魂 某一日,我懒洋洋倚在门边晒太阳,梳着单髻的小道童端着一碗酸梅汤走过来,递到我面前。 “国师请尝,这是用今年长平新产的梅子煮的,风味极佳。” 我接过剔透的瓷碗,轻抿一口,带着凉意的甜在舌尖缠绕。 长平出产的酸梅汤享誉天下,长平城……我暗自摇头,扶风为数不多的富庶之地,即将在不久后被一场地震毁灭,变成人间炼狱。 “国师,国师?”有人唤我,声音好似隔着迷雾,从极远处传来。 我放下碗,忽觉眼皮深沉,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陷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过了不知多久,我揉着发涨的脑袋醒来。 眼前是一间昏暗的宫殿,我躺在角落,不远处一人逆光站在窗边,看那弯着背的猥琐背影,必然就是下药暗算我的那孙子无疑。 我狠狠瞪去,那人似有所感,回头冲我一笑。 哦,这孙子我认得,正是太后身边的太监大总管——陈公公。 太后这是玩哪出?明着催还不够,把我绑到这里作甚?我揉了揉发涨的眉心,心道:我上辈子十有八九欠了这对母子,这辈子才要被他们换着法折磨。 我心里正问候着扶风皇室祖宗十八代,万万没想到,陈公公不说则已,一说,语出惊人。 “老奴是来救夙姑娘脱离苦海的!” 我恍了下神,太阳穴狠狠跳了两下,也没明白他说的这话是啥意思。 “救我?恕我眼拙,陈公公这救人的手法当真清奇。”我皮笑肉不笑地感叹。 陈公公尴尬地咳了咳,道:“形势所迫,还望姑娘见谅。原本国师继任大典前,老奴曾暗示姑娘到观天台,不想您却并未前去,为了尽快救您出宫,老奴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闻言,我愣了愣,回想起来。 国师继任大典前,陈公公确实提醒我去观星台提前踩点,但我本就对典礼没什么兴趣,并未放在心上,也没体会到他话中深意。 其实就算我当时领会到了,大概也不会去。陈公公与我非亲非故,他凭什么要冒着被太后杀头的危险救我? 我怀疑他是太后派来假意试探我的。 “夙姑娘不相信老奴?” 见我未置可否,陈公公当即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令牌形状不规则,看着像一个老虎形状。 我记得,老虎是听澜国的神兽,听澜国十分喜爱与虎相关的事物。 再仔细看看,老虎身上有个奇怪的花纹,组合起来,好像是一个“锐”字。 名字里带“锐”字的,不多不少,我知道的,也就只有韩锐一个。 我心底顿时惊涛骇浪——陈公公,是韩锐的势力? 我思绪快速运转,如今这个阶段,韩锐应当才将他的兄弟姊妹消灭干净,坐稳太子之位。他居然已经在扶风王庭培植起势力,除了之前逃跑的业滥,太后身边最亲近的陈公公,居然也是他的人?! 陈公公不知我惊涛骇浪,以为我没认出那令牌,敛起袍袖,端正道:“老奴奉听澜国太子之命救姑娘出宫。” 我沉默片刻,顺着他的话道:“出了宫去哪儿,听澜国吗?” “正是如此,”陈公公点头:“您离开京城后,太后必然震怒,届时恐怕会下令全国通缉您,扶风国留不得。何况扶风如今已呈衰败之象,民生凋敝,鳏寡无依,夙姑娘不如前往听澜,届时太子殿下不但会庇护您,还会委以重任,您可以继续担任听澜国师,辅佐太子殿下为百姓创立出一个太平盛世!” 他语气先是沉痛,忽而又急转而上,先抑后扬,权衡利弊,娓娓道来,又百般替对方着想,颇能蛊惑人心。 我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应当是韩锐发现我有点能耐,派人过来策反。 我好奇道:“皇宫戒备森严,怎么跑?一旦我跑了,太后追究下来,陈公公就不怕暴露自己?” 陈公公淡定道:“宫里还有些我们的人,护您离开不是问题,至于老奴,自有应对的方法。” 瞧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我打心底感叹:男主不愧是男主,老天的宠儿,敌国皇宫都能轻松打入,这金手指开得没边儿了。 天时、地利、人和,扶风一样都不占,它不灭亡谁灭亡。 见我没痛快应下,陈公公又道:“事态紧急,老奴已吩咐下去,今晚便助夙姑娘逃离此地。” 我定定瞧着他手中的虎形令牌,心思飞转——不得不说,就目前形势来说,帮韩锐灭了扶风,统一天下,让人民休养生息,是百里而无一害的大好事,何况若是能逃出皇宫,至少不用时时担心被太后杀掉。 但韩锐这手段总让我觉得不太光彩,让我不禁思量,那边会不会也是龙潭虎穴? 我试探道:“我如果不同意呢?” 陈公公大概没想到我会拒绝,猛地抬头看我。 我没想到他反应竟会如此强烈。 “如果我不同意跟你走,也不会投奔韩锐,你待如何?” 这下陈公公不再笑了。 我原以为,韩锐要挖墙脚,至少也得拿出个温和的态度,没想到陈公公只是听我问了两遍,就变了脸。 陈公公冷脸,沉声道:“夙姑娘莫非忘了,一年内你若无法拿回国宝,太后不会放过你。还是说,你有信心能从我们手中把东西抢回去?” 语气中的威胁毫不掩饰。 我心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冷笑一声:“原来陈公公还记得这件事情啊,当初,业滥为了逃跑,把我丢在这去承受太后的怒火,如今又反过头游说我,是为了传说中的国宝钥匙?还是说,你们发现我还有利用价值,想让我替你们卖命?” 陈公公道:“扶风衰败已是大势所趋,国师若是执迷不悟,继续逆势而为,最终必然自食恶果。” “不劳公公费心。”我摊了摊手,“与其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们还不如仔细想想,该如何从我这里把国宝钥匙偷过去。” “哦对了,顺便提醒你,这钥匙认主,可不是想偷就能偷的。” 陈公公沉默半晌,再开口时,语气森然。 他道:“夙姑娘可知,人有时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死,您不妨先看看自己的手腕。” 我低头扫去,看见腕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淡的红印。 “老奴既然敢将这些机密之事透露给姑娘,自然不会不留后手。”他掏出一个小瓷瓶,道:“姑娘可曾听过‘牵魂’?‘牵魂’分成两蛊,两只蛊虫同生共死,你手腕上的红印便是中蛊的症状,而另一只蛊虫,便在这个瓷瓶中,如今,只要捏碎瓶它,姑娘顷刻便会殒命。” 他晃了晃瓷瓶,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手腕处好似有虫子爬过的簌簌之感,我心底一颤,直想骂娘。 呔,你们这些阴险的狗贼! 陈公公将瓷瓶拢入袖中,道:“太子殿下仁善,并不想要夙姑娘的性命,老奴劝您还是再好好考虑考虑,再给我答复。” 左一句“仁善”右一句“规劝”,大尾巴狼偏要装单纯小红帽,闻言,我险些被气笑。 殿外有脚步声渐进,陈公公留下句“好自为之”,拂袖而去。 第10章 背锅 都说人生有三苦:求不得、怨憎会、爱离别。 我也有三苦:太后想杀我,反派想杀我,男主也想杀我。 前两者让人心痛,但尚可咬牙理解,令我费解的是,为何伟光正男主也要使用这些阴谋手段? 难不成他的对立面,就都没有好下场? 被陈公公下蛊后,我自暴自弃,躺在鉴星殿屋顶上喝了三天大酒,深刻理解了一把“举杯消愁愁更愁”的滋味,最终,求生的欲望还是让我走进了藏书阁。 罢了,虱子多了不怕痒,我脖子上早就悬了数把钢刀,多一把少一把不算什么。 找了几日,我总算在一本地方杂谈上找到了关于“牵魂”的记载。 和陈公公说的一样,“牵魂”的两只蛊虫双生而伴,没有子母之分,两只蛊虫互有感应,一只死了,另一只也会爆体而亡,释放血脉中的毒素,杀死宿主,非常适合控制他人。 书中记载,牵魂的解法有两种,一是把中了蛊虫的人和体外另一只体蛊虫放在一起,靠二虫之间的感应,再辅以秘法将宿主体内的蛊虫吸引出来。二是去北疆高原地带摘得一种名唤“避寒”的灵果,服下后蛊虫受到刺激,也会自行离开宿主体内。 我把手放在“避寒”两个字上,摩挲许久,继而大笑不止,搞得藏书阁管事差点以为我疯了。 我收了书,直奔太后所在,路上回想着书中描绘的避寒形状,心情明媚。 书中说,避寒难寻,百年不遇,但我清楚地记得,不久后韩锐就会在北疆的风鸣山中找到一株,还在避寒树下寻得一本高人留下的剑谱,从此武功更上一层楼,离睥睨天下的梦想又迈进了坚实的一步。 确定了风鸣山的位置,我只需先韩锐一步,就能轻而易举地找到避寒,破解毒蛊。 抢夺男主机缘什么的,真是想想就令人激动。 我兴冲冲地跑到太后处,才猛然惊觉自己大意,陈公公这个危险分子此时很可能会在太后身边,正准备脚底抹油开溜,却被门口宫人远远瞧见,高声通传起来。 我只好硬着头皮朝殿内走去,所幸的是,陈公公此时并未跟随。 “母后,近日朕正与宰相处理江南贪腐案,无暇顾及其他”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我听着耳熟,抬头便见顾星迟站在殿中央,似乎正与太后争执着什么。 奇了怪了,顾星迟这厮一直都比狐狸还狡猾,惯会在太后面前装乖巧,怎么今日反倒正面杠上了? 宫人怕我不知情捅了马蜂窝,轻声解释了前因后果。 太后准备去怜悲寺礼佛一月,期间欲让皇上前去视察民情,但陛下似乎不愿意。二人现下闹得不太愉快。 宫人千叮咛万嘱咐,告诉我进去后不要说什么惹太后生气的话。 我点头谢过,明白了他们吵架的原因——太后让顾星迟在她礼佛这段时间离京,怕他在宫里笼络势力,而顾星迟呢,肯定早就等着这个机会准备搞事呢,就算平日再能忍,此时也不会轻易松口。 我踏入殿中内,太后拨弄着手中的佛珠,视线落在我身上。 “夙国师找哀家何事?” 我朝这二人行礼,定了定神道:“此次求见太后,乃是为了国宝。” 太后拨动佛珠的动作一顿,声音暗含激动,“有消息了?” 我点头,“臣听闻业滥曾在北方边城出现,打算亲自前去探查,看看是否能查到国宝的踪迹。” 业滥既已叛逃听澜国,自然会路过北方边境,我的话并不会引起太后怀疑。而只要我抵达北方边境,继续北上,穿过听澜国,就可以直奔北疆高原的风鸣山,寻觅避寒果。 大概是因为涉及到国宝,太后略作犹豫,允了我的请求。 目的达成,我提步退出殿外,忽又被太后叫住。 太后问道:“国师想必会走西边官道?” 我不明白她此话何意,心知大概不是什么好事,试探着回道:“应该不会……” “嗯,想来大致方向是一致的。”太后根本不在意我说了什么,直接说道,又转头看顾星迟。 “国宝事关国祚,兹事体大,皇上视察民情后,便也顺路陪国师去探查一番吧。” 语气强硬,带着不容辩驳的意味。 我抽了抽嘴角,心道,太后可真是缺了大德了,拿寻国宝的理由让顾星迟不得不离京,顾星迟恐怕已经在心里将我骂了个死去活来。 我默默等着顾星迟发怒,岂料过片刻,空气中只传来一个不辨喜怒的声音。 “……儿臣遵旨。” 听不出喜怒。 太后放下佛珠,挥手,示意自己乏了,让我们退下。 走出殿外,我牟足了劲撒丫子狂奔,奈何自由的步伐才走出三步,就被顾星迟揪住了命运的衣领。 “夙国师就是这么帮我对付太后的?嗯?”顾星迟挑眉。 刚帮了倒忙,我心虚道:“呵呵,这不是赶巧了么,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顾星迟问:“你去北边做什么?” 我答道:“刚才说过,我要去寻找国宝的下落。” 顾星迟迈步挡在我面前,审视着我,“夙契,太后信这个理由,朕可不信。” “陛下居然不相信我?”我故意做出一副西施捧心状,恶心巴拉道:“我对陛下一片真心,不成想陛下连对我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当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幽怨的眼神飘向顾星迟。 他八风不动道:“说人话。” 我就不明白了,找国宝这么合理的理由,顾星迟为什么不相信。 “陛下明鉴,其实臣的主要目的是找业滥报仇。”我开始瞎扯,无论如何,还不能告诉他我此行的真正目的。 一旦顾星迟知我中蛊,定会追问事情原委,陈公公卧底身份就藏不住了,届时顾星迟肯定咽不下这口恶气,一怒之下杀了陈公公,陈公公手里还拿捏着我的小命,万一到时候他捏碎瓷瓶给我来个玉石俱焚天可怜见,我可没那么想不开,打算舍身取义和一个太监同归于尽。 不知为何,顾星迟对我要去找国宝的理由嗤之以鼻,反而似乎更相信我随口扯的谎话。 我顺势反问顾星迟,“那陛下呢?又为何改变主意,不与太后据理力争,该不会真打算离京吧?” 第11章 奇思 顾星迟不会走的,我十分笃定。 可他却面露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道:“朕本打算同太后据理力争,不曾想来了国师这位不速之” 我正欲解释,他却话锋一转,“不过此事也不能全怨国师。” 我连连点头,顾星迟这张狗嘴里总算吐出一颗象牙。 “陛下明鉴,臣就是被太后利用了,您知道,无论何时何地,臣的心都向着您!” 顾星迟玩味地看着我,忽而笑道:“朕自是明白国师的肺腑之言,国师既通天理,此行想必也不会白跑,说不定还会有一番奇遇,朕左思右想,反正这宫里待着也是无趣,不如同国师出去转转。” 我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不是巴不得在宫里么,搁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陛下真的打算和臣一道?” 我揉揉眉心,有些忧伤,若与他一路同行,那该如何去寻避寒果呢、 大概听出了我话里的迟疑,他沉声道,“看样子,国师不太愿意。” “没有,陛下想多了。”不是不太愿意,而是太不愿意了。 顾星迟朝我走来,他步步紧逼,我连连后退,直到后背贴上硬邦邦的宫墙。 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我,不肯放过我脸上的任何情绪。 避无可避,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凑近,气息喷洒在耳畔,明明带着体温,却又似早春的风,带着难以忽视的寒凉。 “夙契……” 他的声音很低,语气也很慢,气氛一下子有些奇怪。 在这诡异的安静里,一阵杯盘落地的声音伴着女子轻微的呼喊声接连响起。 我猛然抬头,看见顾星迟身后,一名少女正慌慌张张站在不远处,她前方地面的还散落着一只盖碗,想必是惊讶之下失手摔了,少女看了我和顾星迟一眼,大概是被吓到了,连托盘都没顾上收拾,匆忙转身朝后,跑了。 我并未看清她的面容,但却注意到了她鬓边那朵含苞待放的木槿花。 槿儿? 听到声音,顾星迟愣了下,一阵风般瞬间没了踪影。 …… 鉴星殿。 不断有小童子过来禀报,说均未发现槿儿,再派人到制衣局打听,制衣局的人竟然说压根没有这号人。 我心急如焚——槿儿方才撞见我和顾星迟谈话,还是在那么尴尬的气氛下,会不会被顾星迟一怒之下灭口? 想到小丫头平日无忧无虑的模样,我心中愈发不安,抬脚就准备亲自去寻。 却与迎面风风火火跑来人撞了个满怀。 “夙国师!”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一愣,惊喜地发现站在面前的正是槿儿。 我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遍,见她一副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的模样,一颗老母亲般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槿儿有种特别的好感,许是自己提心吊胆在刀尖儿上跋涉久了,看见天真烂漫的人,就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亲近之心。 自穿越以来,我日日为了活命奔波操劳,差点都快忘了,自己也曾这样无忧无虑。 ……他娘的,这扯淡的穿越。 拉着槿儿走入内殿,我连忙问道:“陛下有没有为难你?” 槿儿摇头,狡黠道:“我回太后那了,陛下没找过去。” 我恍然大悟,原来,槿儿并非制衣局的宫女,而是太后身边的人,怪不得制衣局那边没有人认识她。 我这边刚放下心,就见槿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夙国师,夙姐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她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问道:“你和陛下,是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我刚饮下一口热茶,险些全部从嘴里喷出去。 “咳咳咳,你说什么?” 跟顾星迟在一起?这小丫头究竟在想什么,太惊悚了,太惊悚了! 我矢口否认,槿儿却摆出一副“别装了我已经看透了”的表情,道:“你在害羞吧,脸都红了。” ……我那明明是喝水呛的! 强压下喉间痒意,我一脸正气道:“莫要胡说,我同陛下之间清清白白,乃是正当君臣关系。” “不对,我很少见陛下和别人走那么近,你俩绝对有事。”槿儿十分笃定。 槿儿性格天真纯澈,一看就是从小被保护的很好,因此问出这种事情的时候也不会害羞,十分大方,倒显得我局促窘迫。 “我们那只是在……额,在……”我一时语塞。 槿儿是太后的人,绝不能让她知道我和顾星迟私下有交流,否则一旦传到太后耳中,定会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有口难言,颇为无奈地挥挥手,“哎呀,别问了,总之你只要知道,顾星迟同我之间不可能就是了。” “为什么?”槿儿不解地看着我,半晌后,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表情逐渐复杂。 她小心翼翼道:“夙姐姐,你是不是暗恋陛下,却被他……拒绝了?” 嘎? 说完,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妥,连忙补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随便一说。” 我深吸一口气,心道,这都什么跟什么?! 正欲反驳,我忽然灵机一动——既然槿儿误会都误会了,不如来个顺水推舟,虽然荒唐,但至少太后那边好糊弄。 “你猜的没错,”我抿了抿嘴,捂着心口故作沉痛道:“实不相瞒,从第一眼见到陛下起,我就痴迷于他,决意此生非他不嫁。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屡次骚扰,却屡次被拒,陛下不胜其烦,终于不得不出言警告,也就是方才你看到的景象。别多想,我和陛下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这话说出来实在丢人,我以手掩面,挡住自己羞耻的表情。 顾星迟,为了你的事业,我可是把脸皮都抛出去了。 牺牲这么多,必须加钱! 槿儿不知我此时正想着如何狠敲顾星迟一笔,听完我凄风苦雨的“自白”,便开始想方设法安慰我。 她用温柔又真诚的声音道:“夙姐姐容貌脱俗,人美心善,不但是我朝开国第一位女国师,还通晓天理,拯救黎民,是世界上所有女子的楷模,也是我最崇拜的人。” “你真这么想?”我从指头缝里看她。 “当然!”仿佛生怕我不信,槿儿急道:“陛下错过你,绝对是他的损失!” 我表示十二万分赞同,“你说的没错,他一定是瞎了,才看不上我。” 大概没想到我如此自信,槿儿呆了一瞬,才又小心翼翼道:“……夙姐姐能这么想,最好。” 她还是不放心,“或者要不这样,我帮你出主意,一定让陛下回心转意!” 我果断摇头,“多谢槿儿好意,还是算了。我方才被他拒绝,就已经死心,从今往后,我只愿把他珍藏在内心的角落,从一旁默默看着他幸福便好,万不敢再有其他奢求。” 我叹了口气,幽怨道:“只望……只望槿儿能替我保留一丝颜面,不要把今日所见所闻说出去。” 槿儿理解又同情地望着我,“放心,此事我一定保密,谁也不告诉。” “太后也一样?”我从指头缝看向她。 槿儿重重点头。 我松了口气,缓缓放下捂脸的手,嘴角勾起一抹虚伪的笑容。 “如此,就多谢了。” 第12章 醉谈 三日后,天气晴好,宜远游,宜出行。 这一日,太后拖着并不算年迈的身体,登上城楼,亲自目送陛下出城,陛下在临行前,亦对太后百般叮咛,母子二人依依惜别,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我这个旁观者看得叹为观止——好一番感天动地的虚情假意。 出城队伍规模并不大,只有十几骑并着两架马车,然而气势却毫不低调,尤其是顾星迟的马车,通体被暗纹锦缎包裹着,轮架上还不要钱似的镶满了各色宝石,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简直把“骚气”两个字诠释到了极致。 辞别太后,甫一出城,顾星迟便将自己藏入马车,坚决不迈出一步,好似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 我故意没事找事,挑衅他几次,见马车里毫无反应,心下了然——这货八成不在车里。 估计又去哪里作妖了。 顾星迟不在,我就成了队伍里的老大,是以我如今心情十分舒畅,靠着马车上的垫子,翘着二郎腿,一边哼歌,一边吃点心,快活似神仙。 吃的正嗨,忽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钻进马车。“呼,总算跑出来了。” 来人长长舒了口气,笑着坐到我身旁,脆生生喊了句:“夙姐姐!” 我睁大眼睛,手中的点心差点掉在地上。 槿儿不知从哪儿找了件侍卫的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半张脸被头盔遮住,就是这么一幅形容,混在队伍里行了一路,居然也没被人识破。 我眼皮一跳,问道:“你该不会是从太后眼皮子底下跑来的?” 槿儿先是点头,而后又摇了摇,一本正经纠正道:“不能算‘眼皮子底下’,我是背着太后偷跑出来的。太后忙着去怜悲寺祈福,一时半刻顾不上我。” 宫女私自出宫可不是小事,偏偏槿儿还说得理直气壮,这丫头实在过于心大。 难以想象,太后这样精明严肃的人,身边居然有这样傻白甜的侍女? 这怕不是亲闺女吧。 我看槿儿神色淡定,奇道:“太后不准备带你一起去?” 槿儿连忙摇头,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在寺庙里待整整一个月,那得多无聊,我可受不了!再说了,太后身边伺候的人多着呢,我上赶着凑什么热闹。” 我心思微动,问道:“这次礼佛,陈公公也陪太后一起去了?” 陈公公手中握有“牵魂”蛊虫,杀我易如反掌,但他似乎不打算让我立刻去阎王爷处报道,自那日后便没再露面,甚至我本次打着“追回国宝”的名头出京,他也没任何表示,不知意欲何为。 莫非他打算趁顾星迟和太后都不在宫里,谋划什么阴谋诡计? “去了。”槿儿点头。 我松了口气,却她语气逐渐不忿,“如今他可是太后面前的大红人,不过我不怎么喜欢那个陈公公,夙姐姐也千万别和他走太近,看着人模狗样,却一贯会装蒜哄太后开心,表面笑嘻嘻,说不定背地里打什么鬼主意!” 我肃然起敬,“槿儿慧眼如炬。” 槿儿对我得意一笑,而后突然闻到了什么,皱了皱鼻子,看向身前的矮几。 矮几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点心,多到整张矮几都快放不下了。 她眼睛一亮,兴奋道:“夙姐姐,这不是元盛楼的点心嘛!” “居然还有银月酒!” 我嘿嘿一乐,这些美味,可是我让顾星迟的暗卫排了好久队才买到的。 至于指使暗卫买东西这事儿,我毫无心理负担,毕竟事前我已在御驾前喊过几嗓子,顾星迟不回答我,我只好善解人意地当他默认。 槿儿扮作侍卫,大抵伙食不太好,这会看见点心眼睛都直了,我忙往她手中塞了几个,见她虽然饿极,吃相却依然优雅,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珊珊可爱。小丫头吃得开心,露出一脸满足的笑容,两个浅浅的梨涡顿时跳脱出来,衬得五官灵气十足。 我心想,再过几年,等槿儿五官再长开些,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所谓秀色可餐,大抵是美人在前,饭都能多吃两碗。 我与槿儿边吃边喝,推杯换盏间,一壶银月醉已然见了底儿。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莫什么来着?”我舌头打卷,头脑有些发晕。 “莫愁前路无知己!”槿儿接道。 我恍然,“说得对!人生得意须尽欢,莫愁前路无知己,就是这句,写的真好!” 莫愁前路无知己莫愁…我咂咂嘴,反复念叨这句诗。 槿儿盯了我半晌,忽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夙姐姐,你这诗念得,哪里是“莫愁”,分明是愁大发了。” 我叹了口气,小丫头片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为何事所愁?”她问道, 许酒意上头,又或许是压抑太久,听她这么问,我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给你讲个故事。”我抄起桌上一块绿豆糕,对槿儿道:“你看,这是老虎。” 又拿起一块芝麻酥,道:“这是狮子。” 一块枣泥卷,“这是狼。” 槿儿兴致勃勃地看着我把三块点心摆在桌上,我四下寻觅一番,又从某个点心上抠了颗蜜枣下来,放在三块点心中央。 “这嗝,”我指着那颗金丝蜜枣,道:“这是我,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红枣。” “……枣子为什么弱小可怜?”槿儿显然没抓住重点。 “因为这颗枣呀,它身边站着权势滔天又暴躁易怒的老虎;狮子虽然离得远,可却把它的小命牢牢攥在了手里;不仅如此,”我恨恨瞪着那块枣泥卷,“枣子还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和大尾巴狼维持着虚伪的和平。” 我饮尽壶中最后一滴酒,抛开酒壶,任它咕噜噜在地上转了两圈,停留在角落。 “你说,这颗枣子是不是弱小又可怜?在这种情形下,这颗可怜的枣子还有没有命活?” 槿儿毫不犹豫道:“当然可以啊。” 我惊讶于她的笃定,问:“为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槿儿哈哈大笑,“谁不知道老虎、狮子、狼都是吃肉的,怎么可能去吃枣子,夙姐姐莫要逗我。” 好吧,算你赢。 我贼心不死地继续问:“那如果不是枣,是其他什么呢?” “那至少得是一头可口美味的猪才行!”槿儿用比划了下,歪头道:“如果是这样、这么大的……猪的话……那我看悬。” 说完,她又煞有介事沉思起来,我以为她在想什么出路,结果片刻后,她无情地抛了谶语般的八个字——“虎狼环伺,插翅难逃!” 我一时竟不知该哀叹我的命运,还是郁闷槿儿将我比作一头猪。 虽然我十分不想承认,在太后、韩锐和顾星迟面前,我可不宛如一头待宰的肥猪么。 此局无解,迟早要完、要完! 就在我自暴自弃地想,要不用点心先把自己撑死,槿儿再次开口。 “夙姐姐,你为何要把自己比成一头一颗枣?”小丫头此刻才终于反应过来,面色颇为凝重,我心里一慌,以为她酒醒了,谁知下一刻,她摇晃着拿起离她最近的那块芝麻酥,一下子将其吞入腹中。 “啧,夙姐姐好傻这哪里是豺狼虎豹,分明就是快香甜软糯的点心嘛,吃掉不就完了。”槿儿笑脸红扑扑的,嘴里塞满芝麻酥,嚼着嚼着,还不忘夸两句“好吃”。 显然是还醉着。 “你别担心,没人敢欺负你,就算有,瑾儿也会一直保护你的,你不知道,我可厉害了……”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我已听不太清。下一瞬,居然半倚在榻上睡了过去。 我失笑摇头,小丫头一个人在宫里,就算太后罩着,也想必也并不容易,保护我这种话,也就是酒后随意说说罢了。 小丫头能有这份心,已让我十分感动,只觉心头有一阵暖流划过。 我扫过大摇大摆摊在桌上的枣泥卷,泄愤一般狠狠咬掉一半,瞧着酥脆外皮下包裹的深褐色馅料。 ——乃是一只黑心黑肺的大尾巴狼。 第13章 明梵 槿儿除了在吃饭睡觉时溜到我这,其余时间依旧勤恳地扮演侍卫的角色。 我瞧她整日在外风吹雨打,劝她到马车里歇着,奈何槿儿是个死心眼的,大义凛然地跟我说:“做事情要有始有终”。我拦不住她,又怕关心太过会引发别人注意,暴露她身份,只能任她自虐。 直到某一天,当我再次装模作样地在顾星迟马车前吼了几句,成功得到了一筐水灵灵的苹果后,正准备大吃特吃,冷不防被人一把掀开了车帘子。 愉快的进食环节被打断,我下意识抄起苹果往外扔,想要砸死此贼,定睛一看,迎面居然是顾星迟那张欠扁的脸。 我只好克制住心头冲动,但心中不忿,胳膊依旧维持着投掷的姿势。 顾星迟白了我一眼,“国师可知,谋害皇室是什么下场?” 我悻悻放下手臂,把苹果放在矮几上,推向顾星迟,“陛下误会了,这苹果本是要送给您的。” “古有潘安掷果盈车,陛下英俊潇洒芝兰玉树,我一时情难自禁,便想要效仿古人,用这颗小小的苹果表达自己对您的赞美。” “国师有心。”顾星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大步跨入马车,坐在我对面,手指轻轻一旋,把苹果在我面前转了个圈,露出背面一个明晃晃的牙印。 “咳咳……怕不甜,先替你尝了尝。”我干笑两声,眼神四处游移,想着万一顾星迟怒而暴起,我该如何虎口逃生。 幸运的是,今日顾星心情不错,想必在外面作妖作得顺利,并未和一颗苹果多做纠结,只是颇为嫌弃地将其顺窗户丢出。 马车外传来“哎呦”一声,大概是某个倒霉蛋被砸到了头。 我并不好奇顾星迟这段时间究竟去干了什么,因为目前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 ——“陛下,您到底要去哪儿视察民情?” 说来惭愧,我这人打小就分不清东南西北,随队伍走了这么久,周围不是山就是水,谁知道究竟朝哪边走。 顾星迟挑起车帘,不紧不慢地开口,“太后的探子跟了一路,若我们不去西北,他们岂能安心回去复命?” 西北? 我颇感无语,北疆和西北,大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沾了个“北”字,莫非这就是太后认为的“顺路”? 我抽了抽嘴角,问:“那还有几日能到?” 顾星迟沉吟道:“不急,明日先入明梵城,休整几日再走。” 大哥,救人如救火,你不急,我却要急死了! 我急忙开口:“陛下视察是大事,可寻找国宝下落也迫在眉睫,我想,不如兵分两路……”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星迟打断。 他道:“国宝丢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耽误几日也无妨,更何况,朕既已说了要同国师一道去,自然要信守承诺,断不能丢下国师一人。” 他抬眸看我,语气一变。 “还是说,国师有什么秘密不想让人知道,因此才拒绝与朕同去?” 我面无表情道:“想太多。” “既如此,国师便跟朕一起罢。” …… 第二日中午,队伍抵达明梵城。 明梵城规模不大,只是西北众多小城中的一个,却别有韵味。这里的建筑风格不同于京城的雕梁画栋,看上去简约大气,低调中带着疏朗浩然之意。步入城中,街道上酒旗招展、食肆林立,往来行人络绎不绝,比我之前想象的要繁华富足许多。 此次来西北,顾星迟没有大张旗鼓,一路也没惊动当地守官,队伍便以商队的名头进城。入城后,顾星迟命人寻了处栈安顿下来。 栈老板见我们风尘仆仆,十分体贴地让小二打了热水供大家梳洗。我泡了个美美的热水澡,一扫连日赶路的疲惫,刚擦干头发,小二便又将一桌香喷喷的饭菜送入房内。 “官今日可算来巧了,正赶上花灯节!”小二十分殷勤,见我不明所以,忙不迭解释:“花灯节是西北七城十二镇每年除了除夕外最盛大的节日,节日当晚没有宵禁,灯会会持续一整夜,直至天明,无论男女老幼皆可上街赏玩,十分热闹有趣,姑娘若无事,可以去逛一逛。” 他说的有趣,我也来了兴致,想着自穿越以来,还没好好逛过这个世界,既然碰巧赶上热闹,岂有错过的道理。 打定主意,我又向小二问了些当地的风土民情,才放他离开。 吃饱喝足,又补了个觉,尚且不到傍晚,我凝神停了片刻,隔壁顾星迟的房间没什么动静,才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栈。 栈建在城中主街,出门就能看见繁华的街市,我从街头开始,边吃边逛,还未走到街尾,手上已经塞的满满当当。 明梵城虽小,但却热闹,城里的一切看上去都生机勃勃。 “多亏了咱们新上任的那位国师大人!”我坐在一家人声鼎沸的面馆里,听有人说到“国师”两个字,不由支起耳朵仔细听起来。 那人又道:“咱们庄稼人,本就靠看老天爷脸色过活,偏偏西北干旱,这几年还愈发难过,雨一直不下,春天种的苗眼看全旱死了,可给我愁坏了。嘿,没想到这个新国师居然轻而易举就求来场雨,救了咱的宝贝秧秧,若没有这雨,我一家老小今年都不知道怎么活!” “可不是么,国师比那神仙都灵,说下雨就下雨!要是没有那场雨,明梵城哪儿有现在的繁荣,恐怕花灯节都办不下去了。”有人附和道。 “当真这么厉害?” “千真万确!” “听说新国师貌若天人、出尘脱俗,自有一番缥缈神韵,有人在城北为国师塑了像,我正打算前去拜拜。” 有人调侃道:“你不是从来不信这些,莫不是觊觎国师美貌?” “说什么呢,本公子岂是那种无耻之徒?我就是去烧柱香……反正没什么坏处,说不定还能提升运势、延年益寿!” “还有这等奇效,我怎么没听过?” “动动你的猪脑子,国师连求雨都会,这点事情还不是小菜一碟!” “有道理,那算我一个,我想让家里婆娘再给老子添对龙凤胎!” “我也去!” “走走走,一起……” 众人闹哄哄离开面摊,相携而去。 我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哭笑不得。 第14章 闲逛 几人一走,原本拥挤的面摊宽敞了许多。 老板娘手脚麻利地收拾残羹,路过我身边时,顺嘴问道:“姑娘不同去拜一拜吗?听说可灵验哩!” 我心想:我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保佑别人的能力! 于是放下碗筷,心虚地摆手道:“还是不了,国师又不是天上的神仙,不过就是个普通人,哪儿能有普度众生的本领。” 老板娘本来已经走过我,闻言又特意倒回我面前。 “姑娘怎能如此想?”她略有些不满,“在我看来,这位新国师可比天上的神仙管用!” 我看向她。 老板娘道:“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哪里懂得民间疾苦,更没功夫管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事,国师虽然是普通人,却为我们实实在在求来了一场雨。” 我反驳:“就算没有她,雨迟早也会下。四时更替,夏雨春雷,自然规律便是如此。” “那不一样,”老板娘放下了手中的活,叹道:“这几年天时不好,粮食产量不如以往,大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偏偏朝廷又加重了赋税徭役,但凡有青壮年的人家,都要派出一人去服役,对此,大家敢怒不敢言。” “我家那口子……就是去白石山运石头时出的事,尸首到现在都没找着。”她眼中闪过痛苦。 我沉默,近年太后主政,她为了扫清朝堂和民间的反对之声,一直使用雷霆手段。苛政猛于虎,横征暴敛之下,受苦的永远是身处社会底层、毫无反抗之力的百姓。 老板娘心情悲切,我想安慰几句,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就见她的唇角忽而扬起一抹笑容。 “后来,国师出现了。”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虔诚,“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相信她会求雨,毕竟她师父业滥国师都没有这种神通,可她却真的做到了,夙国师给扶风带来的不仅仅是一场雨,更是大家伙对朝廷的希望,是大家对未来日子的盼头。” “仿佛有国师在,扶风就真的可以一点点好起来。” 我怔怔看着她充满希冀的眼神,觉得自己方才确实说错了话。 有新落座,老板娘这才回神,重新端起桌上的碗碟,冲我道了声抱歉。 “人老了,突然感慨,还望姑娘不要介怀。” 她说罢便要离去。 “等等!”我叫住她。 老板娘略带疑惑地转身。 我局促地看着她,轻声问道:“请问国师像建在何处?” 老板娘脸上扬起一抹笑意,抬手一指。 “从这走五里,便到了。” …… 我拎着大包小包重新走回街市,待走到人少些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对着空气大喊。 “飞白侍卫,飞白侍卫你在吗?” 吼了没两声,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子出现在面前。 看着他落地时激起的尘土,我不禁再次感慨——这人的长相和名字当真是两个极端。 此人名唤飞白,是顾星迟的暗卫首领。飞白昨日被顾星迟指派给我当手下,美其名曰“时刻保护国师安全”,其实就是以保护之名,行监视之实。 手中的包裹拎了许久,在指头上留了好几个红印子,我笑眯眯看着飞白,然后一股脑把手中的大包小包全塞给了他。 “飞白侍卫,有劳了。” 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飞白手忙脚乱地接过各色包裹,再看到一个绣着粉色蝴蝶的布荷包,脸色十分古怪,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属下的任务只是负责保护国师安全,不包括这些……” “此言差矣!”我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既然是要保护我的安全,那就更应该帮我拿着这些了。”我叹了口气,摊开双手,“哎,像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怎么能拎得动如此沉重的包裹,若一不小心累倒了、累病了,手腕累折了,你家主子一生气,恐怕会治你一个失职之罪。飞白侍卫,本国师把这些东西交给你,可不是在为难你,而是真心替你着想,想帮你圆满完成任务,让陛下对你赞赏有加、另眼相看!” 飞白从包裹中露出脸来,瞪着双眼,一脸惊恐之色。 我内心狂笑。 “哦对了,飞白侍卫一定要小心仔细些,这些包裹里有我特意买给陛下的东西,代表着我对陛下的一片拳拳心意,你要是摔了它们,就好比摔了我的心,碎了我的肝,让我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死去活来” 飞白抖了抖,一副马上就要摔倒的样子。 见他如此反应,我眼珠转了转,趁机道:“不然这样,你先回去把东西送给陛下,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保证不乱走!” 飞白依旧有些迟疑,“陛下有令,国师不可离开属下的视线。” 呵呵,这倒霉孩子,这么快就承认是来监视我的了。 “无妨,”我循循善诱道:“你也知道,陛下他十分看重我,为了我,他不惜暂时离京,也要千里迢迢陪我北上,你若把这些东西给他送去,他必然心花怒放,不会怪罪你的!” “是……吗?” 我重重点头,潇洒地转了个身,道:“对,没错,陛下他绝不可能…” 声音戛然而止。 顾星迟一身玄衣,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他的身形修长笔直,五官如刀削斧凿搬深邃精致,只是眉目略显冷淡,看上去不易亲近。 飞白俯身行礼,手里还抱着那堆不伦不类的包裹,看上去有些滑稽。 我正想调侃他,就听顾星迟的声音传来,“国师方才说,朕绝不可能如何?” 我一噎,缩着脖子不说话了。 “飞白,你说。” 飞白看着包裹,一板一眼道:“国师说,她要把这些礼物送给陛下,说这些礼物是她对陛下的心意,好比她的心,她的肝。” ???飞白你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我大惊,冲上去想捂他的嘴,但顾星迟动作比我快,长臂一捞,直接拽住我后面衣领。 受制于人,我只能继续听飞白继续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国师还说,陛下最看重她,若收到这些礼物,一定会心花怒放,激动得不能自己。” ……咋还带加词的? 飞白添油加醋的几句话,直接把我的老底揭没了。 “陛下,这就是个误会。”我发出底气不足的解释。 顾星迟挑眉,“这些东西难道不是国师要送给朕的?” 我扯着嘴角,不甘心道:“只要您喜欢,全都送您。” 闻言,顾星迟顿了片刻,而后居然说了句“甚好。” 我沉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说什么?甚好? 不,一点也不好! 这些东西,可都是我用真金白银买来的……工资花没了,如今全送给顾星迟,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心底懊恼,却不能表现出来,干巴巴道:“那个……逛街都能偶遇陛下,真是太巧了,呵呵呵呵。” 顾星迟勾起嘴角,“不巧,朕是专门过来寻国师的。” 我惊恐万分,忙不迭道:“陛下说笑了,您日理万机,可千万别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国师何必自谦,”他从正欲退下的飞白手中拎过一个包袱,拿在手中把玩,“毕竟,你可是朕“最看重”的人。” 我:…… 顾星迟见我没答话,将注意力移到包裹上,我刚要阻止,就见他三下五除二拆开布包,露出包裹中的小面人。 那小面人是个女子,穿着一身白袍,头戴小银冠,气质飘逸出尘,仙风道骨中不乏美丽,可十分煞风景的是,面人手上抱着一个金灿灿的元宝,将通身仙气破坏殆尽。 顾星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人,“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大抵世界上长得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我一派淡定之色。 “好看?”某人恶劣地笑着,“国师这般脸皮,夏天蚊子应该扎不进。” 我心中不服:呵,我若脸皮薄,焉能挡得住你的唇枪舌剑? 顾星迟端详着小面人,一脸嫌弃,却始终没有放手。 对此,他是这么解释的——“国师亲口所言,这些东西代表了你对朕的一片拳拳心意,虽然这面人粗制滥造、相貌丑陋,难以匹配朕尊贵的身份,但朕不忍让国师伤心,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呵,真是好一个“勉为其难”。 我瞧着他那欠扁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重新返回做面人的铺子,给了老板一粒碎银,指着远处的顾星迟,嘀咕了几句。 片刻后,一个新的小面人出现在顾星迟手中。 小面人一袭黑衣,气质高冷,右手持着长剑,左手也没闲着,抱了个大大的“福”字。 两个小面人凑在一起,原本不太和谐的元宝和福字好似找到了同类,彼此相映成趣,看上去竟好似过年一般,十分喜庆。 顾星迟狠狠抽了抽嘴角,罕见地没再毒舌。 我得意地扬起下巴——扶风皇帝和国师的这轮较量,国师完胜! 第15章 救美 我不知顾星迟找我干嘛,问他,他也不说,索性就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向城北走。 塑像位置并不难寻,只要顺着大致方向,往人多的地方扎,不一会功夫就找到了。 闹哄哄的广场上,小贩们支起凉棚,贩卖些鲜花红绳等祈福之物,空气中飘洒着香烛的味道,和一般佛寺道场无甚区别。 不远处立着的白玉石像面目和善、气质亲和,嘴角还挂着慈祥的笑容……虽然看上去有些诡异,但比顾星迟手中那面人要正经许多。 我用余光打量顾星迟,心道:这厮心眼小,如今看到“我”香火鼎盛,他这个正统皇帝却无人问津,会不会拈酸吃醋? 天子之怒,血流可漂杵;天子之醋,国师要倒霉。 作为一个机灵聪慧的国师,我断不能让顾星迟因为这件事给我穿小鞋。于是,我露着一口白牙凑上前,正准备大张旗鼓拍一番马屁,话还没说出口,后背突然猛地被人推了一下。 下一秒,我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地趴在顾星迟面前。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顾星迟的声音隐隐透着些幸灾乐祸。 “出门在外,国师不必行此大礼。” 我麻利地起身拍掉身上泥土,呸了两声,目光愤怒地寻找害我“五体投地”的罪魁祸首。 不远处,一个身材矮胖、面容猥琐的男子在一群小厮的簇拥中穿过人群,挤向前去,小厮们个个气势汹汹,但凡有人挡了路,便不由分说恶狠狠撞开,所过之处,无不扬起阵阵惊呼。 有小厮开路,猥琐男畅通无阻地走到祈福队伍前方,将一名正在上香的粉衣女子围住。 “小娘子长得如此漂亮,本少爷心中甚是欢喜,府上第八房小妾的位置还空着,不如你嫁给本公子,我保证让你日后吃香喝辣!” 上香的女子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眼中便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被这阵仗吓蒙了。 恶霸欺凌少女,这种狗血场面还真是屡见不鲜。 凭我多年淫浸小说的经验,通常这种场面都会搭配后续的“英雄救美”桥段,此时想必也不会例外。 我继续站在人群里,心想,猥琐男人多势众,单凭我自己肯定打不过,不如先忍下刚才狗吃屎之辱,让一会儿出现的英雄好好替我教训这孙子。 我绝对不承认自己其实就是怂。 看眼少女被小厮团团包围,千钧一发之际,那本该蹦出来救美的英雄竟迟迟没有出现。 在场众人面有怒色,但都敢怒不敢言。 没人上前帮那姑娘。 我跺了跺脚,越看越着急,咬牙准备向顾星迟求助,臀部忽然传来一阵钝痛,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整个人就宛如火流星般冲破人群,精准地飞那少女身前。 余光里,顾星迟收回脚,面色如常。 我在心里大声问候顾星迟以及他的列祖列宗,奈何人已在阵前,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人家姑娘受欺负。 就,就硬着头皮上呗。 “哪儿来的鸟人,胆敢阻拦我们少爷的好事!”离我最近的小厮忙举棍拦在我身前,“不长眼睛的东西,知道我们少爷是谁吗?” “敢问尊姓大名。”我虚心求教,心想,如今虽然打不过他们,却可以先记住他的名号,免得日后报仇找不到人。 小厮挺了挺胸脯,高声道:“我们少爷可是国舅爷宁德侯的亲外甥、当今陛下的表弟高顺高公子。敢管他的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他说得相当骄傲。 我听得一脸懵逼……啥玩意?这货是顾星迟亲戚? 正要回头向顾星迟求证,身旁的女子轻轻拽了下我的手臂。 “这位……好心的姐姐,你别管我了。” 我看着逐渐逼近的小厮们,吸了口气道:“姑娘,说实话,虽然我也不是很想管你,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显而易见,咱俩谁也跑不掉。” 那姑娘抓着我的手微微停顿了下,手中有什么东西垂下,拂过我的手背,凉凉滑滑的。 我低头,看见她正攥着一条约两指宽的红色丝带,丝带质地柔顺,在风中轻轻飘荡,摇曳间,能看见它末端绣着一个金色的“契”字。 是那些小贩售卖的祈福丝带,让人许愿后挂在国师身上,以求心想事成。 看见那抹鲜明的红色,我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不知道这姑娘想要祈求什么……其实,无论是什么,石头做的国师像都是帮不了她的。 ……但,石像帮不了,我这个大活人却可以试试。 最惨不过挨顿胖揍,总归顾星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打死。 我对那女子投以安抚性的笑容,冲着猥琐男扬声道:“什么儿子老子,表哥表弟的,这位公子,就算你是我的亲孙子,也不能做强抢民女的勾当。” 四周一下安静起来,偶有隐忍不住的轻微笑声传来。 猥琐男估计从没被人这么挑衅过,顿时怒不可遏,气急败坏地从小厮手中抢过木棍,一边胡乱挥舞,一边嗓音尖锐地叫道:“混账玩意!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来人,给我狠狠打,打死他!” 小厮举棍上前。 我环视四周,瞅准一处空隙,带着那姑娘撒丫子狂奔。 躲开一个横扫,又避开一记闷棍,自顾不暇间,我匆忙回头,恰好看见一个小厮举起手中的木棍,朝那姑娘头顶狠狠砸去。 这一棍要是打下去,脑袋绝对开瓢。 那姑娘也意识到危险临近,连忙躲避,却又被裙摆绊倒,跌落时,藏在发髻里的一抹淡粉化成数片,轻轻散在地上。 我认出那是什么,眼睛蓦地睁大。 甚至没来得及深想,我动作比脑子快,冲上前一把推开她,同时扬起手臂,结结实实扛下了木棍的力量。 手臂瞬间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更多小厮自四面八方聚拢。 腹背受敌,被逼至绝境时,不远处才终于慢悠悠跳出一道熟悉的黑影,顾星迟跳到场中央,一手拎起一个人,飞速脱离战斗圈,向远处飞掠而去。 那“姑娘”在被我推开的时候就晕了过去,顾星迟在一处林子里停下,唤来暗卫,让暗卫找个安全的地方将人安置了。 手臂上的疼痛让我几乎不能思考,我倒吸一口冷气,瞧见飞白也在,迷糊道:“飞白,麻烦帮我打个120。” 飞白:“什么???” 我白着脸吐了下舌头,“……不好意思,说顺嘴了,我是说,我大概需要去一趟医馆。” 飞白连忙牵过马,欲引我跨上马鞍,这时,原本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顾星迟忽而揽住我,往林子外走。 “不用麻烦陛……” “方才为什么要挡下那棍?”他打断我。 “你与那姑娘不过一面之缘,何必如此。” 我不满地摇头:“啧啧,我说陛下,您能不能别总把人想的那么冷漠?我这么善良的人,看见美女被欺负,自然要不见不平拔刀相助。” 呵,再说了,我最开始还不是被你这个黑心黑肺的坑货给踹出去的。 只不过现在回头看,他这次也算是歪打正着,救了该救的人。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我看见那朵从鬓间掉落的木槿花瓣,才惊觉那姑娘除了长相外,几乎和槿儿一模一样。只是不知这小丫头用了什么手段,易了容,连我都难以分辨。 槿儿是偷跑出来的,我当然不能告诉顾星迟,左右她人没事,以她的机灵,必能安全返回,之后再找她问问明白罢。 我表现得自然,顾星迟并未发现我心底的小九九。 “还有心情贫嘴,看来不算太疼。” “陛下不妨也亲自挨一棍子试试,就知道疼不疼了!”我呲牙咧嘴,越想越憋屈,不满道:“明明是你的家庭纠纷,你自己不出手,反而将我一个无辜的外人牵扯进来,致使我身负重伤,身体精神遭受严重打击,陛下啊,你看,我这胳膊都快废了,你可得负责。” 顾星迟挑眉,“你待如何?” 我掰着另外一只手的手指头,道:“喏,我先简单跟您算个账,这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膳食费……可一样都不能少,至少得一百两……黄金!” “你就只想要钱?”顾星迟似乎有些无语。 我心道,我还想要避寒果救命,你还能给我现场变出一个咋滴? “陛下这么问,难不成是在暗示我要您以身相许?” 顾星迟身体一僵,顿了下才道:“不想说可以闭嘴。” “那要不这样,陛下你替我报仇,诛了那位高顺公子九族也行……哦不对,你是他表兄,应该也在九族里面,那就有些难办了。” 顾星迟:“……你还是闭嘴吧。” 第16章 试探 医馆门口。 我看着胳膊上的夹板和纱布,觉得自己着实凄惨。 大夫叮嘱我近两日好好将养,又开了好些外用内服的药,待我走出医馆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夜晚的街道和白天截然不同,烟火气更加浓重,淡黄色的灯火给所有事物增加了几分温暖,尤其是花灯节这日,热闹非凡。 我听着两侧络绎不绝的叫卖声,忽略掉顾星迟那张一点也不讨喜的脸。 关于我何要如此憋屈地跟这货一起逛街,自然是因为……没钱。 既然顾星迟已经答应给我金子当补偿,在金子没到手之前,就让他暂时先充当金主一段时间。 我十分豪迈地横扫沿街所有小吃,顾星迟同我一道,虽然面上依旧无波无澜,但吃东西的时候一点也没含糊。索性我早就见识过他的隐藏吃货属性,见怪不怪。 前方一个摊位前围着许多人,我过关斩将挤过去,看见摊前挂着琳琅满目的花灯。 “姑娘,要不要猜灯谜?猜对花灯下悬着的灯谜,就可以拿走对应的花灯呦!”摊贩老板满脸笑容道。 顾星迟对吃的以外的其他东西兴致不高,并未挤进人群,我原本打算只凑凑热闹,听老板这么说,来了兴趣。 “把那盏元宝灯的灯谜拿过来。”我指着一众灯中最金灿灿的那个道。 老板展开花灯下的谜语,念道:“一边发绿,一边发红;一边喜雨,一边怕风;一边怕水,一边怕虫。打一字,姑娘请猜。” 我刚开始思索,还没有头绪,就听旁边一人喜道:“我猜出来了,是不是“秋”字!” 老板点头,道了声恭喜,把元宝灯递给那人。 喜欢的灯被截胡,我颇为遗憾地问老板,“可还有一模一样的?” 老板为难地摇头,“实在抱歉,元宝灯只剩最后一盏,姑娘不如再看看别的。” 他献宝似地拿来最上方一盏灯笼,那是一盏宫灯,上面绘着代表祥瑞的龙凤,看上去十分华丽,“这是小店最精致的款式,姑娘觉得这个怎么样?” 我看着灯上颇为骚气的纹饰,本想拒绝,但又想着有便宜不占就是吃亏,还是点了点头。 老板念出灯谜,“上八不像八,下八才是八,了,十字当中站,生命需靠它。还是打一字。” “米。”这个好猜,我马上回答出来。 “姑娘聪明,这盏灯是你的了!”老板眉开眼笑地将灯笼递到我手中,表情淳朴,看着比我这个白得了灯的人还要高兴。 乘兴而归,我单手抱着龙凤花灯,走出人群,朝着和顾星迟约定的茶馆走。 不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与我擦肩而过,言笑晏晏间,欢声笑语传到耳朵里,不知怎的,我心底竟平白生出了一种形单影只的孤寂感。 顾星迟这家伙,可真不是个合格的逛街伙伴。我愤愤地跺了下脚,旋即又被自己心中升起的念头吓了一跳。 我居然对顾星迟这家伙有了些期待? 自嘲地笑了笑,细算起来,我和顾星迟连朋友都算不上,虽相处时间不短,可每每见面总充斥着防备和算计,这家伙频繁坑我,我亦不曾真正信任他。 本就是没什么交集的人,还是尽早远离他才好。 我一边思索一边向前走,渐渐听到不远处有笛声响起,穿过周遭嘈杂的人声传入耳中。 那笛声轻巧明快中带着几分肆意,我不由加快脚步朝那笛声处寻去,走了没多久,一抬眼,就见夜幕中,顾星迟坐在茶馆二楼,手中一支横笛,低头吹奏。 他本就长得不错,如今眼角眉梢具挂着风流意味,宛如暗夜中难掩光华的明珠,将路上来往众人的注意一下子全吸引过来。 ……顾星迟,你这么嘚瑟,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么? 我收回目光,抬脚上楼,走到一半,余光撇见二楼两个探头探脑的身影,觉得似乎有点眼熟,就多瞅了一眼。 看清那两人面貌,我大惊失色——他们正是白天的猥琐男高顺和他的狗腿子! 那两人悄无声息摸索上楼,目标正是顾星迟。 顾星迟此时还正靠在栏杆边耍帅,丝毫没留意身后的危险,高顺就这么悄悄走到他背后,笑得一脸奸诈,显然是想将他推下去。 “小心!”我高声喊道,又怕顾星迟没听清,胡乱把手中的东西丢了出去。 一个淡黄色的光球自空中划过,正中高顺脑袋,而后熄灭,我才意识到情急之下自己把花灯当做了武器。 那花灯做工精致,分量不轻,砸在脑袋上想必格外酸爽。高顺被砸的一趔趄,整个人往前扑去,偏偏此时顾星迟刚好回头看我,身旁露出一个空档,他便畅通无阻地从栏杆处跌落下去,整个人拍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啪叽”声。 笛声停歇,顾星迟先自己探头朝下看了一眼,片刻后,朝我招了招手,“夙国师快来看看!” 我单手捂眼,已能想到高公子此时的惨状。 我四下打量一番后,问:“陛下的暗卫呢?怎么没在?” 顾星迟转着手中的笛子,垂眸道:“朕先前让他们出去办事了。” “都去了?什么事这么重要?”我下意识反问。 顾星迟没吭声,淡淡扫了我一眼。 我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有点过于私密。 “行了行了,当我没问。” “今日之事多谢夙国师。”顾星迟忽然笑起来,一脸灿烂。 笑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连忙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便瞟到可呈大字型瘫在地上的高顺,以及他身旁散落一地的碎片。 “高顺多行不义,掉下去纯属活该,只是可惜了这盏花灯,做工精美,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就这么毁了,真是想想就令人心痛。”我做出一副心痛到无以复加的表情。 听到没,我可都是为了救你,还不多给我点补偿! 顾星迟嘴角的弧度有一瞬的僵硬。“国师是觉得,朕的安危还不如花灯值钱?”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双手一摊,用“你不要无理取闹”的神情看着他,没错,我就是夙·天下第一大渣男·契。 顾星迟这下终于不笑了,气得把笛子一收,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赔不赔您给我句痛快话哎,你怎么说走就走,慢点,我不认识路!”我急忙追上顾星迟的步伐。 第17章 宁德 事实证明,祸不单行这句话十分有道理。 回到栈当晚,月亮才刚爬上树梢,我们落脚的栈便被一群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仓促拍开顾星迟的门,却见他正衣冠楚楚地坐在桌边,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显然早已料到今晚会发生什么。 “外面是什么人?”我问。 “宁德侯高崇礼。” 我掏掏耳朵,确信自己没听错。 宁德侯是谁?太后的亲哥哥,手握重兵称霸一方的枭雄,最是心狠手辣的角色。这些年他坐镇长平,仗着天高皇帝远,拥兵自重,不知道在长平城里藏了多少势力,俨然已经成了个土皇帝。 这样的人,会抛家舍业连夜离开老窝,就为了逞一时之气,替自家不争气的倒霉外甥报仇? 我一脸“别跟我开玩笑”的表情,顾星迟见状轻嗤。 “他三日前就来了。” 我啧啧称奇,“这宁德侯莫非跟我是同行,能掐会算,算出他外甥命中有此一劫,特意赶来这等着找我们算账?” 顾星迟正举起桌上的茶准备喝,闻言顿了顿。 “国师所言十分有理,这宁德候既已算出高顺要遭灾,还非得等到事后才找对方报仇,看来他不是跟你有仇,而是跟自己的亲外甥有仇。” “咳……说不定他脑回路异于常人。”我故意装作没听懂他的嘲讽。 顾星迟叹了口气道:“宁德势力虽大,却膝下无子,他此次来明梵,是打算从宗族中挑一名小辈过继到侯府名下。” 这种家庭八卦你都知道? 哦,对,你们算来算去,还不都是一家。 顾星迟问道:“不妨猜猜看,宁德侯想让谁当儿子?” 我抽了下嘴角,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用猜么。 “竟是高顺。” 这宁德候的眼光可真不咋地。 顾星迟道:“国师先前让高顺吃了大亏,他这位便宜继父恐怕饶不了你。” 我瞬间痛心疾首,“我这么做可是为了保护陛下,你可不能卸磨杀驴,兔死狗烹……对了,随行的侍卫们呢?” 顾星迟道:“今日灯会,朕给他们放了假。” 我:“那……暗卫们肯定都回来了吧?” 还未等顾星迟有所答复,房门猛地被人一脚踹开,一行人快速冲进屋内,如入无人之境。 ……行吧,不用问了。 “找到了!快来人,就是这个女的!” “她亲手把少爷推下了茶楼,赶紧把她抓起来!”走在最前面的。是方才酒楼里跟在高顺旁边的小厮,此时正张牙舞爪地指着我叫嚣,后面的士兵闻风而动,一把将我钳制住就往门外拖。 我被那士兵宛如拖死狗一般拖到院中央,勉强稳住身形。 “我说这位大兄弟,咱有话好好说,我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你这么拖着我实在太没面子,不如” “不如现在就杀了你。”一道阴沉的男声蓦地自身后响起。 下一刻,我被毫不留情地丢在地上,前方三步开外立着双墨蓝色纹路的男子长靴。 “就是你将高顺从茶馆推下去的?”那声音问道。 我心知,此人定是宁德侯无疑,正欲站起身,却立刻又被人按压着跪在地上。 这个姿势委实让人不爽,我连太后和顾星迟都没跪过,却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屈服于宁德侯的淫威,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我这个国师委实没有什么公信力了。 想到这,我决定重新趴回地上,维持原本五体投地的姿势。 “侯爷面前,不得放肆!” “侯爷在问你话,快回答!” 我仰起脸,月色太暗,看不清远处宁德侯的面容。 “我推了高公子?”我眨了眨眼,“你也不看看,就高公子那膀大腰圆的体型,我想推也推不动啊。” “还敢狡辩!” “休要张狂,侯爷早就已经查清了……” 这宁德侯府还真够霸道的,如果不想让我解释,又干嘛要多此一举问我。 四周士兵吵闹了一阵,声音渐歇,那双墨蓝底纹的靴子缓缓走来。 “你今日废了高顺一条腿,致使他以后都不良于行,本王教你用命来偿,也并无不可。” 呦,怪不得这么大火气,原来高顺腿断了。依扶风律,身患残疾者不得入仕,高顺如今不良于行,没法继承侯爵,宁德侯就不得不继续找接班人。 虽说有点同情宁德侯的遭遇,但得知高顺的下场,我仍旧觉得大快人心。 不过这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宁德侯在我面前俯下身,伸出手袭向我的喉咙。 我一个激灵,想躲,却被人从背后牢牢钳制。 “你要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知不知道!” 他的手触到我的脖颈。 “哎别冲动!我跟你讲,杀了我你会后悔的!真的!” 手指逐渐收拢,脖子上传来一阵压力。 哎呦喂,好歹让我先狡辩一下啊。 “咳咳咳……”继子的残疾对宁德侯打击巨大,他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我感到呼吸越来越艰难,挣扎着将没受伤的那只手伸进发间,费力拽出一根尖锐的银簪。 对方手劲加大,渐渐的,大脑变得空白,体力飞速流失,手中的簪子突然变得似有千斤重,末尾一双并蒂玉兰硌在手心里,任凭怎么努力都无法将其举起。 我紧咬牙关,心底苦笑:难不成……就这么英年早逝了? 这死法委实丢人,早知此行如此多灾多难,性命不保,我又何必大老远跑来北边寻避寒草解蛊毒?在宫里混吃等死说不定能活得更长久些。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如来佛祖,耶稣上帝,圣母玛利亚……各路大仙,请你们一定要保佑我大难不死,穿越回原来的世界,回去之后我一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大概没人能听到我的祈祷,手臂再无力气,重重砸在地面,疼痛迟钝地传来。就在我觉得自己即将跟阎王报道之际,凌厉的破空声传来,一枚碎石飞过耳畔,精准地打在宁德侯的手腕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那紧紧钳制住我脖颈的大手动作一松。 “何人胆敢……” 宁德侯低声呵道,立马被另一人的声音截了胡。 “宁德侯可真是威风,连朕的人都敢动!” 顾星迟……你这个狗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装,你再晚点出现,姑奶奶的尸体都要凉透了。 这便是我昏迷前最后一个真心实意的想法。 第18章 顺势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喉咙处疼痛嘶哑,我挣扎着起身想给自己倒杯水,后背的床板突然震了三震。 “地震了?!”我惊呼一声,顾不得一身伤,猛地窜起,额头“嘭”地撞在木板上。 身侧响起嘲讽的笑声,我转过头,瞧见了顾星迟那张一天比一天欠扁的脸。 紧接着,身下又是一震。 我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行驶的马车里。马车狭小,我躺在一侧,顾星迟就坐在对面不远处。 我警惕地扫向顾星迟,质问他道:“你为什么会在这?” 顾星迟挑眉,“朕以为,国师醒后的第一件事,应当是先感谢自己的救命恩人。” 我抽了抽嘴角,想到他之前迟迟不肯出手,决定不理他。 他轻嗤道:“国师当真没有良心。” 这不是被你吃了么,我在心底道。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我努力爬起来,伸脖子探向马车外,只见马车前方有一小队骑兵,队伍最前端有一领头,身形高大壮硕,颇有压迫感,仔细看去,不禁哑然。 ——那人竟然是宁德侯! 我猛地把帘子放下,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 顾星迟瞧着我,片刻后,终于正色道:“现下必须和宁德侯一道同行。” 我攥着手心,惊讶道:“陛下也被宁德侯控制了?” “他还没这胆子!”顾星迟冷哼一声,“宁德侯纵然因高顺之事心中不平,也不会明着顶撞朕,不过他说,昨日之事是场误会,为表歉意,接下来他将全程亲自护送朕巡游,既然他都提出来了,朕焉能拒绝?” 误会?我嘲弄地笑了笑,“左右他权大势大,我惹不起,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宁德侯是太后的亲哥哥,权势滔天,更别说手中还握有重兵,他就算是当街杀人放火,又有谁能拦得住呢?高顺在城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却无一人敢反抗,不就正是仗着宁德侯的势。 听我这么说,顾星迟的神色忽而变得肃然而幽冷,“你是朕的人,有朕在,你谁都可以惹,亦谁都惹得起。” 我眨了眨眼,心想,虽然这话听着有点狂,但此时的顾星迟居然有种该死的霸道总裁范儿。 就是意思有点歧义。 “我是‘站在您这边的人’,并非是‘您的人’,还请陛下下次说话别省字。”我认真纠正道。 顾星迟横了我一眼。 “国师别多想,朕还不至于眼瞎至此。” “那就好那就好!”我连忙道,怕反应过度伤了他的自尊心,又找补道:“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是我对陛下只有一腔赤胆忠心,绝对不敢觊觎您的美色!” “……” 听到“美色”两个字,顾星迟不可抑制地抽了抽嘴角,沉默片刻,而后话锋一转,挑眉问:“即是一腔赤胆忠心,那国师接下来准备如何表现?” 我大手一挥,豪气道:“这个你放心,我答应帮你扳倒太后,就决不食言。” 顾星迟这人吧,讨厌归讨厌,但昨日好歹也救了我一命,看在这事的份上,我不介意和他一起对付宁德侯。 反正一只鸡也是宰,两只鹅也是杀。 “夙契,你知晓朕不少秘密。” “我保证,永远站在陛下这边。”我赶紧表明立场。 “若让朕发现你背叛朕……” “那就让我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然后美滋滋回到21世纪!我举手指天起誓。 顾星迟用黑沉沉的眼睛审视我片刻,垂眸,自矮几上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 马车轱辘辘黏在地面上,偶尔压倒一两颗石子,发出几声脆响,我百无聊赖地靠着车窗,看着宁德侯那难以忽视的魁梧身影,一边吐槽。 “宁德侯如此在外晃荡乐不思蜀,就不怕他严防死守的老巢被人乘虚而入?” 顾星迟挑眉,“谁说他不回长平?” 我疑惑道:“你刚才不是说宁德侯要亲自护送你继续寻访……” 我瞪大双眼,一猛地一拍大腿。 “你你你……你居然要去长平体察民情……顾星迟你疯了!” “你方才叫我什么?” “顾,咳咳,陛下,我的意思是,宁德候包藏祸心,陛下万万不可以身犯险。” “这是太后的意思。”顾星迟道:“朕不过顺势而为。” “顺势自己往坑里跳?”这是什么迷惑操作,这要是换做我,在猥琐发育阶段,面对大boss绝对有多远躲多远。 顾星迟沉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皱眉,“陛下去打老虎,勇气可嘉,但何必多此一举拉上我。” 我算是想明白了,什么去明梵城休整,他八成早就知道宁德侯在那,专门去守株待兔,还有高顺的事,把我踹出去顶锅这种操作,绝对也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挑拨我和太后一党的关系。 丫的被这货摆了一道! 我气愤地在心底问候起顾星迟的列祖列宗,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长平城何止龙潭虎穴,那可是…… 那可是不久后的地震震中啊!!! 刚从宁德侯的魔爪下逃过一劫,马上又要直面大自然的考验,这衰运也是没谁了。 我头疼地将手抚在眉心,心烦意乱——原著中顾星迟并未前往长平,如今不知为何改了行程,牵一发而动全身,恐怕之后的情节也会有偏离。 马车恰在此时停下,帘外传来宁德候的声音。 “此地距离长平不过二十里,圣上不如先修整一晚,待臣打点好城中事务,摆下接风宴,明早再恭迎您入城……” “不必。”顾星迟打断他,“此时天色尚早,宁德侯不必奔波,朕与国师直接随你进城便是。” “城中纷乱,若是冲撞了陛下,臣万死难辞其咎。”宁德侯依旧坚持。 这俩人,一个心机深沉,一个老奸巨猾,都不是省油的灯。 就在我以为二人会僵持不下之际,顾星迟居然突然放软态度,主动上前一步走到宁德侯身前,脸上扬起亲切的笑容。 “宁德侯是朕的舅舅,自家人不必讲那些套,舅舅今日与朕这般生分,莫非是在怪朕留您驻守北边苦寒之地,没能让您回京享福?如果是这样,舅舅大可同朕言明,朕一定尽力满足您的愿望。” “陛下多虑,臣对陛下没有任何不满。”宁德侯同样放缓语气,努力做出一副舅甥和睦的景象。但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究竟有多想弄死对方。 “这么说朕便放心了,宁德侯不必再言,我们即刻启程。”顾星迟虚扶宁德侯小臂,没等对方再开口,施施然转向我。 “夙国师,朕记得你近来夜观天象,好像算出今明两日有雨,可有这事?” “啊?”有这事儿? 我正站在一旁欣赏沉浸式话剧表演——《高手过招》,突然被主演cue到,愣了片刻,才明白顾星迟的意思,重重点头。 “陛下记性真好,确实有雨,还是大暴雨!”我看着远处晴朗到不能再晴朗的天空,对众人笃定道:“马上就要变天了,趁没下雨之前,大家还是赶紧赶路吧!” 说完这话,我明显感觉众人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 第19章 烂桃 宁德候最终妥协,一行人于傍晚抵达长平城。 宁德侯本人虽没能提前回城,但早已遣人传了信,是以侯府早已备好接风宴,只等我们来了便开席。 顾星迟坐在宴席主位,宁德候和长平知府等一系列官员坐在右侧,我坐在左侧宁德候正对面,旁边是侯府的女眷们。 宴席开始,宁德候先是热情洋溢地表达了一番自己对国家和朝廷忠心,场面话说到位,便开始推杯换盏,他身后的官员们亦步亦趋,围在顾星迟身边轮番轰炸。我默默同情了顾星迟一秒,拿起筷子,认真干饭。 “这位…就是我朝新上任的国师吧?” 忽然有声音飘入耳中,我抬头,看见一个身形略胖,气度雍容的妇人正笑着看我,见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旁边有婢女小声提醒道:“这位便是我家侯夫人。” 我朝对方拱手见礼,不着痕迹地往远拉了拉凳子。 对方却毫无知觉地上前一步,道:“早就听闻新上任的国师是个姑娘,虽然年轻但法力不凡,没想到长得竟也如此水灵,太后娘娘看人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准。” “听闻前几日国师和侯爷间闹了些误会,国师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我已经传信警告过高顺,那小子实在不成器!不过,他如今已经答应改过自新,保证以后绝不会如此荒唐。国师深得太后信任,我家侯爷绝不会针对国师,只愿国师莫要因此事对侯爷心生嫌隙。” “您说得对,一场误会而已。”我套地笑了笑,低头看着案上的饭菜,不打算将这场社交进行下去。 奈何这位侯夫人并没有看出我的冷淡,依旧不依不饶,紧追不舍。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听闻国师名唤夙契,我托大些,便唤你契儿吧。” 我:“……”那道鱼香茄子看着不错,好想尝一口,这人一直在我面前叨叨,我不好意思夹菜怎么办? “契儿如今年方几何?可曾婚配?是否有心仪的男子?” 我:??? 侯夫人:“没有?契儿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这长平城虽小,却也有不少青年才俊……” “夫人!”我连忙打断她,“那个……我先去趟茅房,咱们回头再聊!” 我恋恋不舍地扫了眼桌上的美食,压根没管那位侯夫人的表情,脚底抹油冲了出去。 后面隐约传来对话。 “夫人您看,国师也和寻常女子一样会害羞呢!” ……羞你妹! 我一溜烟跑回房,见左右无人,想着顾星迟此时自顾不暇没空管我,就开始闲逛起来,顺便熟悉下宁德候府的地形,毕竟是敌人的老窝,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呼唤。 “夙姐姐,夙姐姐?” 我惊讶地四下搜寻,见到了躲在一间拐角房间里的槿儿。 见我发现她,槿儿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看上去格外机灵。 想起上次的高顺事件,我正准备对她进行一番安全知识教育,这丫头就抢先一步举起了手。 “夙姐姐我错了,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任性胡闹。” 我轻哼一声,算她识相。 简要说了说最近发生的事,说道宁德候高顺关系的时候,她和我想法一致——宁德候眼光有毛病。 我问:“槿儿,那日飞白送你到安全的地方,你是怎么跑回来的?” 毕竟是顾星迟的侍卫队,就算不比暗卫,也不可能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槿儿支支吾吾了一阵,才道:“飞白侍卫将我送到了一处驿站,我醒来后就连忙往回赶,那时场面乱哄哄的,侍卫们无暇顾及我,我才能找准机会跑回来。” 我思索片刻,心想她说的大概是宁德候包围栈那天晚上。 但看槿儿神色,事情估计也没她说的那么简单,她既然不愿细说,如今又毫发无损的回来了,我也没必要深问。 毕竟不多管闲事乃人生美德。 仔细叮嘱了槿儿一番,她再三向我保证以后绝不胡闹,我见她房中堆了不少好吃的,顺了只鸡腿,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随后的几日,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接下来要发生的地震上,想提前给顾星迟提个醒,但这人自从来了长平城,白天被宁德候缠得死死的,不是去某个衙门视察,就是去某处检阅卷宗,而晚上,这人又不知道在忙什么,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我一直无法找到合适的机会,心下焦急。 他这边走不通,无奈之下我只能主动出击,趁着白天走街串巷,寻了几个小乞丐,给些银两,想让他们散布即将地震的消息,但不知为何,成效甚微,我正暗自琢磨要不要另觅他法,侯夫人便施施然堵在了房门口。 “我已将全城世家公子的画像整理好,契儿快来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我看着满满一大筐画卷,差点惊掉下巴。 …… 自那之后,我的生活顿时充实到堪比顾星迟,这侯夫人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想的,似乎打定主意非要给我找点事做,什么李家小公子张家少东家,估计全城能叫得上号的雄性,除了寺里的和尚,都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夙姑娘似乎心情不佳?” 坐在我对面的赵公子轻摇折扇,含笑看着我,额前一缕龙须随风飞扬。 我饮下桌上凉透的茶水,瞧时辰差不多了,长舒一口气道:“我还有别的事,不耽误赵公子时间了。” “姑娘如此说,想必是要忙着下一场相看。”赵公子瞬间变了神色,眼中隐有水色流动,如果是女子摆出这副表情,定然楚楚可怜见之心动,可他是个男人,现下这副小媳妇受委屈的表情,着实让人一言难尽。 “赵公子多虑,我…” “姑娘对在下不满意?” “额,那个,赵公子,你听我说,我们是不可能的。”我无奈道,“我是个算命的,算命多了容易遭天谴,没好下场。” “我不在乎!我愿帮你分担罪责!” “……我喜怒无常,对身边的人态度也不好。” “在下相信,在下炽热的爱终将会感化姑娘!” …… 这位赵公子可真是个执着的孩子。 “我是国师,不会留在长平城,你要是打定主意想和我在一起,就必须随我嫁到扶风都城,赵公子家大业大,可想好了?” 赵公子涨红了脸,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坚决道:“我愿意!” 大哥,你愿意,可我不愿意啊! 我一个头两个大,奈何对方毫无所觉,甚至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了一大束火红的芍药花,吓得我整个人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夙姑娘,请收下我的心意。” “你你你,你别过来、别过来啊!”我紧张地后退一步,岂料我退一步,对方就向前一步。 我果断撒丫子狂奔。 赵公子抱着花在我身后追,花束太大,他跑的速度不快,反而看上去十分滑稽,宛如一束移动的火炬,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 “姑娘,在下对你是真心的!” “弱水三千,在下唯恋姑娘这一瓢!” 我抖了抖浑身升起的鸡皮疙瘩,准备加快步伐,岂料这时,一只茶碗从天而降,结结实实砸在了我头顶。 “哪个不长眼睛的…”我一脸不满地抬头,就看见了脸色黑如锅底的顾星迟。 第20章 赠灯 “怎么不继续说?” 我心虚地笑了笑,心想,今天怎么净遇到瘟神。 “国师近些日子,想必过得十分精彩。”顾星迟冷哼一声,明明是他先砸了我,如今却好像我欠了他二百两一样。 看样子,他似乎正在茶楼饮茶,对面坐着个不认识的官员,宁德候没在。 说话间,那位赵公子就要追上来,我生怕他继续说什么肉麻的话,忙对顾星迟挥了挥手,狂奔而去。 当晚,我百无聊赖在院中嗑瓜子,打算找槿儿吐槽一下最近的相亲经历,多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顾星迟居然主动跑来了。 “不打算解释下白天的事吗?” 我怎么听都觉得他这话带着一股子兴师问罪的感觉,于是将瓜子揣入怀中,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道:“陛下贵人事忙,我可不敢因为自己私事耽误您时间。” 闻言,顾星迟忽而一笑,上前几步坐在我对面,“国师莫非在怪朕近来不曾找你?” 听听这是什么话!好像我是个深闺怨妇一样。 我想到自己最近为了地震的事情,吃不好,睡不好,还要被一帮莫名其妙的雄性生物骚扰,顾星迟这厮非但不体谅我,还跑来质问,我就突然不爽。 “陛下恐怕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陛下事忙,我恰好也有自己的正事,再说,我和陛下也只是合作关系,没必要事事向你汇报,” 我这话说得不气,眼见顾星迟嘴角的笑意立刻淡了下去,逐渐变成了他一贯的黑脸。 咔嚓一声,顾星迟手下的石桌裂了道缝隙。 我心底一颤,下意识想屈服,说出来的话却又带了刺。 “陛下未免管的也太宽了。” 呸,我这嘴怎么这么欠,这么说他铁定得暴怒。 果不其然,下一刻,顾星迟狠狠抓住我的手腕,他力道很大,我挣脱了几下,却还是被他死死钳制。 “国师的正事就是去见什么赵公子、李公子?不过受了侯府几天照拂,国师就忘记自己是哪边的人了?嗯?” 原本我还觉得自己说话不中听,听他这么说,心底顿时有些凉意,顾星迟这是怀疑我朝秦暮楚投靠敌营? 我冷下脸道:“对啊,陛下不是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本以为一路走来,就算无法坦诚相待,我们之间至少也能有几分信任,没想到他居然还是如此疑神疑鬼。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宁德候之前还想要了我的命,我怎么可能好了伤疤忘了疼,被这么一点他口中的“小恩小惠”收买?更何况,这哪是什么恩惠,明明就和催命符没差! 枉我之前还眼巴巴找机会想告诉他长平城地震的事,结果人家呢,压根打心底里就没拿我当成自己人,我又何必拿热脸贴冷屁股! 真是越想越气。 不行不行,我何必要为了他生气?顾星迟本来就是大反派,他没有心,和没有心的人生气不值当。 明明以往都能想通,但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我心底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整个人变得烦躁不堪。 我听见自己清清楚楚地说道:“顾星迟,如果在你眼里,我是个威胁、奸细,那我们也没必要继续同行,不如早早分道扬镳,你留在长平,我北上去找业滥,彼此互不干涉。” 真是作死稳得一批,我心道,顾星迟应该不会突然发疯暴起杀人吧? “分道扬镳?夙契,你想得美!”顾星迟似是气急,手上力道加大,我忍着手腕处传来阵阵疼痛。 不行,狠话都放出来了,不能认怂。 顾星迟用他那黑沉沉的眸子看了我许久,恨恨放开手。 我揉了揉手腕,懒得理他,转身回到屋内,瞥见飞白跟在我身后,本来一个高大的汉子,此时表情十分扭捏,他似乎想对我说什么,犹豫着没有开口。 可惜我现如今并没有心情去窥探一名壮汉的内心世界。 “门在那边,慢走不送。”我看了他一眼,直接关门。 “等,等下。”飞白连轻功都忘了用,小跑着上前,手里还捧着个大盒子,因为速度过快撞在门上,发出巨大的“哐当”声。 “国师,你误会陛下了。”他焦急道:“今日陛下在街上碰到您,便询问了您最近的情况,得知事情经过,陛下已经敲打过侯夫人,她日后不会再来打扰您了。” “哦。”我不咸不淡地回应。 飞白看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连忙举起手中的盒子,“国师,这是陛下” “我不饿,不想吃。”哼,一点吃的就想收买我,真是太天真了。 “不是吃的哎国师,您别关门,听我把话说完啊。” 我利落地关上门,长出一口气。 飞白在门口嘟囔道:“东西给您放外边了,请您务必看一看。” 我没说话,片刻后外面没了动静,看样子飞白已经离开了。 我躺在床上生闷气,心想,难道相亲的次数多了会让人气性变大?不过不对啊,我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顾星迟送来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我将门口的盒子搬进屋内,这盒子看着大,搬起来果然也挺沉的。 不知道会是什么,我舔了舔嘴唇,打开盒子,却发现里面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这是啥?我眨了眨眼睛,将那东西拿起来,仔细打量,才发现那是个做工不甚精致的白色花灯。 顾星迟这是啥意思,又不是逢年过节,没事送人灯干什么?难不成是被我气狠了,想要祝我早日吹灯拔蜡一命呜呼? ……不带这么咒人吧。 我盯了花灯半晌,脑中火光电闪。 “这盏花灯做工精美,我花了大价钱买的,就这么毁了,真是想想就令人心痛。” “国师觉得,朕的安危还不如花灯值钱?” …… 那日的对话浮现在脑海里—— 这灯,莫非是顾星迟赔给我的? 我嫌弃地看了那花灯一眼,倒是和之前那盏异常华丽的花灯挺像的,就是做工有些粗糙,接缝处还能看见不规则的胶痕。 所以,他刚才不是来质问自己,而是来送花灯的? 当初花灯被毁,我故作心痛,不过是想趁机敲他一笔,没想到这人居然当真了,还真送了个灯过来。 回想起飞白的话,好像顾星迟来了之后,确实才只说了一句话,我就炮仗一般开始呛声,之后两人才一来一回争吵起来。 我大概真是误会他了。 罪过罪过,大反派好不容易流露出一点人性,可不能被我就这么掐灭在摇篮里。 我心一横,下定决心,径直朝顾星迟的院子走去。 顾星迟的院落离我不远,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此时飞白正守院外,远远瞧见我,了然一笑,投来一个“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的表情,并用手指了指里面,示意顾星迟此时正在院内。 我提着食盒走进去,发现顾星迟正坐在院内凉亭里喝酒,夜风吹过,一缕黑发随风飘荡,飘逸中带着几分孤寂。 顾星迟这人,和我所了解的任何一个历史上的帝王都不一样,他从不肯中规中矩,不肯被规矩束缚,在卸下伪装的时候,他身上更多的是洒脱不羁的江湖气。 我提步上前,发现亭中地面上还摆着零零散散的竹片宣纸,宣纸上的纹路十分眼熟,分明是刚刚才见过的。 我震惊地捂住嘴。 那个刚刚还被我嫌弃的花灯,难道是这位皇帝陛下亲手做的? 还未待我收起掉在地上的下巴,顾星迟就面无表情地朝我看了过来。 我一改之前的态度,扬起自认为平生最谄媚的笑容,屁颠屁颠凑上前去。 “多谢陛下送的花灯。” 顾星迟没理我。 “说真的,那绝对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好看的灯了!”我锲而不舍道。 顾星迟似乎压根没听见我说话,又闷头灌了口酒。 我觑了他一眼,心想顾星迟该不会真被我气到了? 算了,道歉就要有道歉的态度。 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方才我说话态度不太好,误会了陛下,希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我一般计较。” 顾星迟把酒杯放到桌上,目光直勾勾看着我,许久后,他挥了挥手。 “过来。” 此时我已站在顾星迟对面,不知道他这句“过来”究竟是要让我到哪儿去。 “过来。” 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了些许不耐烦。 我一咬牙,干脆坐在顾星迟旁边的凳子上,近的甚至连他的睫毛都看的根根分明。 顾星迟长得不错,这一点我向来知道,一双桃花眼,分明应该是招人的形状,却一直黑沉沉的,宛如一汪深潭,让人看不清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可今日却又有些不同,深潭中漾起了淡淡金黄,仿佛照到水面的缕缕阳光,哪怕转瞬即逝,却还是惊心动魄的耀眼。 我将食盒中的点心摆在桌上,正掏出筷子,就见顾星迟扬起爪子抓了块荷花酥就往嘴里塞。 我这才意识到顾星迟今日十分不对劲。 第21章 醉酒 顾星迟虽不至于有洁癖,但极爱干净,绝不可能做出徒手抓点心这等事。 “陛下?顾星迟?”我试探性叫了两声。 顾星迟两三口解决掉手中的点心,看向我,整个脑袋随着眼睛一起转过来。 动作过于诡异,正常人一般做不出来。我心中瞬间有了计较——这人恐怕喝多了。 我伸出根手指,指着前方的点心,问道:“好吃吗?” “好吃。” 顾星迟点头,似乎又认真思考了下,问:“你做的?” 我厚着脸皮准备点头,看见他认真的眼神,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遂诚实道:“厨房做的。” “那不好吃。”顾星迟果断反水,还将手中又拿起的糕点气呼呼放了回去,又重申一遍,“一点也不好吃。” “你去做,我要吃你做的。”他十分顺口地指使道。 看着面前的大反派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我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人喝醉的样子怎么如此的…可爱?哈哈哈顾星迟啊顾星迟,今日落在我手里算你倒霉! 想吃我做的东西?没问题,尽管放开了吃,只要你吃得下去就行,毕竟我黑暗料理大是的名头可不是盖的。 “想吃啥,说来听听?”我心情颇好地翘起二郎腿。 顾星迟没有片刻犹豫,言简意赅道:“面。” “那还不容易,”我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拍手道:“看在你亲手做灯的份上,姐姐我今天就给你露一手。” 顾星迟的院子虽是房,但那也是招待贵用的,院内配有单独的小厨房,绕过前厅没多远就是,十分方便。 我去厨房,顾星迟就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 煮面条比做菜容易很多,做出黑暗料理的概率也不大,实在是浪费了我这身惊天地泣鬼神的能力,为此我还在心底默默惋惜了一番。 反观这位大爷,不知道是不是平生第一次进厨房,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东摸摸西看看,兴致十分高涨。 和面、揉面、擀面,这些基本动作难不倒我,除了面条粗细不一致外,还勉强能看,至于卤汁,对我而言就有些难度,我看天色已晚,索性直接简化步骤,在锅中卧了两个鸡蛋一颗油菜一勺盐,面就制作完成出锅了。 “来,尝尝本大厨的手艺!”我豪情万丈地将碗推到了顾星迟面前,为了防止他继续徒手抓面条酿成惨剧,我第一时间将筷子塞入他手中。 顾星迟看了眼那碗清汤寡水的面,半晌没说话,我心里有些忐忑。 难道是因为这碗面的卖相过于惨淡,他下不了口?或者他已经酒醒了? 我清了清嗓子,正要说什么,就见顾星迟吸了吸鼻子。 “今天是母妃的生辰。” 我哑然,捏着擀面杖的手紧了紧,据我所知,顾星迟的母妃早年受太后排挤,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阿娘告诉我,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要吃一碗长寿面,才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顾星迟双手捧着面碗,仿佛那样能让自己觉得更暖和些,“可是她生病之后,送饭的人都不见了,那一年生辰,母妃没有吃到长寿面,直到死,她都没能再吃到。” 只有在喝醉的时候,少年才会显露出他脆弱的一面,这和我印象里毒舌腹黑的顾星迟完全不同,他的身影已然挺拔,却在夜风里脆弱得不像话。 “从那之后,每年母妃生辰,我都会替她吃一碗长寿面。” 我最见不得这种悲情剧情,不断在心中自我唾弃,夙契啊夙契,你挑哪天不好,偏偏今天和他吵架,真是太不地道了。 “对不起……” “谢谢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顾星迟夹起一颗荷包蛋,张口咬去。 我觉得心里发堵,正开口安慰他几句,就听顾星迟的声音悠悠传来。 “……有点硬。” 我听到小小的咯吱声。 “……吃点蛋壳有利于补钙。” 他又夹起一筷子面。 “生的。” 我:…… “抱歉,是我厨艺不精,顾星迟你别吃了…” “好吃。”顾星迟居然又夹了一口,生怕我不信一般,“真的!” 我鼻尖一酸。 和顾星迟相识这么久,他平日对吃的有多挑剔我是知道的,对于一碗如此难以下咽的面,他居然吃了,非但吃了,甚至还昧着良心夸味道好。 “别吃了,我再给你重做一碗。” 秉承着一定要把面煮熟的伟大目标,我这回加大火力,足足煮了小半个时辰,而后成功获得一锅面糊。 ……再来。 我在失败中反复尝试,顾星迟静静等在一边,也不着急,就这么忙活到大半夜,终于勉强做了碗还能看的。 我尝了尝,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才把面端给顾星迟,顺便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端着碗回到凉亭,月已当空,我们吃的欢畅且毫无形象,吸溜吸溜的声音此起彼伏。 吃饱喝足,我揉着圆滚滚的肚皮,又看到脚下制作花灯的材料,轻轻撞了下顾星迟的手肘。 “陛下这是在亲自做花灯?” 顾星迟点头承认。 “做给谁的?”我明知故问。 “夙契。”顾星迟伸手指了指上方,估计根本没意识到他说的人就坐在他旁边。 “为什么要亲自做?”这才是最令我疑惑的地方。 就算心里愧疚要赔东西,也大可直接折成银两,或者去集市买一盏相似的,何必要亲自动手,费时又费力。 这话我平日不敢当面问,估计就算问了,顾星迟八成也不会回答,如今,正好趁他醉酒的机会解解惑。 顾星迟皱眉看着那些材料,居然有些腼腆。 “她救我。” 我纳闷道:“飞白肯定也救过你啊,难道你也亲手给他做过东西?” 难不成顾星迟还是个隐藏的手作达人? 我捡起地上一根竹板,还没等仔细看看,就被顾星迟一爪子拍掉。 手背瞬间肿了起来。 嗷嗷嗷,这个没良心的,亏姑奶奶我刚才穷尽毕生功力才给你做了碗面条,你居然翻脸不认人,居然打我! 我委屈巴拉地揉着手,听见顾星迟不满的声音传来:“别动。” 行行行,不动就不动,反正还有个成品搁我屋里摆着呢。 我悻悻收回手,不死心地继续问:“你没给飞白送过东西?” “没有。”他回答地高冷且干脆。 “那为什么送夙契?”不是不信任我么,何必浪费时间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忽而转头看他的侧脸,心中不受控制地生出一些期待。 “她很特别…” 哎呦,算你小子有点良心,继续说。 顾星迟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支棱着耳朵听道:“夙契,她特别……讨人厌!” !!!顾星迟!!! 我一下子跳起来,正要控诉顾星迟的无耻,就听他又继续道:“虽然讨厌,但她是第一个愿意站在我这边的人。” 这愣了愣神。 “太后不喜欢朕,满朝文武无人看好我,就算他们接近我,也都没安什么好心,夙契…我怕也和他们一样。” 我有些愣神。 顾星迟稍微停顿片刻,忽而又狡黠地笑了起来。 “悄悄告诉你个秘密。”他的目光中似有星辉一闪而过。 “虽然怕,但夜路走久了,一个人也会累,这次,我想试着去相信一个人。” “我希望她能在我身边多待些日子。” 第22章 闹事 我脑子嗡的一声,原本对顾星迟的那些不满生生卡在脑子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方才说,他愿意相信我?想让我陪着他? 这这这,这是大反派能说的话? 我眨巴着眼睛,低头用脚尖扒拉着竹片,不要脸道:“刚才风大,没听清,能不能麻烦你再说两遍?” 顾星迟瞪了我一眼。 “一遍也行。” 他半晌没回我,直到我等不及抬头,才发现这人居然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还真是说睡就睡。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顾星迟驮回房间,将他整个人呈大字型瘫在床上,才揉着酸痛的胳膊走出院外,正巧碰上飞白自门口返回。 见我从顾星迟的卧室走出来,飞白瞬间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写着不可思议,那样子就知道,他必然已经在心底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 顾星迟醉酒的事情,仿佛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扬起一圈小小的涟漪后,便再次归于平静。 顾星迟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甚至连飞白也找不到人,我这边不再有侯夫人的骚扰,得到了短暂的安宁,彻底把精力投入到应对接下来的地震上。 之前的动作成效甚微,这次我准备搞点大的。 我特意选了条长平城最繁华的街道,这里往来人员最多。我从包袱里翻出一身道袍,趁人多时,径直走到大街中央一处平台上。 几名侍卫混在人群里,见我登台,瞬间高喊“国师来了!”,果不其然,引得逛街百姓纷纷围观。 “那是谁啊?”底下有人问道。 “刚有人喊,说好像是国师。” “那个能求雨的神仙?怎么是个小丫头片子,牙都没长齐吧,多半是假的。” “看着确实不像!”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顿时心里一沉。 原以为明梵城离这里不远,明梵对国师的印象不错,长平的百姓大抵也会信一些,可看目前的情况,似乎并不是这样。 “大家安静一下,”我扬声道:“我乃本国国师夙契,今日来到此地,是想告诉大家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请大家务必听我说!” 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 “经过我的推算,近日长平城会有一场大地动,为了确保大家的安全,建议大家暂时搬到城外居住一段时间。” 话音刚落,人群就好似炸开锅一般。 “地动,难道是地龙翻身?我听人提起过,地龙翻身乃是天灾,所历者必九死一生啊。” “国师你当真掐算出来了,会不会误判?” 我肯定道:“此事事关重大,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能掉以轻心。” “那你倒是说说,究竟哪天地动,我的生意可都在城里,多耽搁一天,损失的银两谁来陪。” “对啊,你不是国师么,既然都算出来了,就一定有避免的办法,何必让我们大费周章搬出城呢?” 众人讨论的激烈,大部分人持质疑态度。 毕竟长平地势平缓,自古就没有什么大灾难,还被誉为福地,突然说要有大地震,第一反应都是不信。 “请大家务必相信我,我不会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 众人继续争论起来,各执一词,沸反盈天,直到一声嘹亮的唱喝穿过人群响起。 “宁德侯到。” 众人听到唱喝,立刻齐齐跪下。 “宁德侯来了!” “快听听侯爷怎么说!” “对,听侯爷的。” 我叹了口气,真实感受到了宁德侯在长平百姓中的分量。 “侯爷好。”我拱手向他行了一礼,余光并未看到顾星迟。 宁德侯压根没打算跟我寒暄,直入主题,“听闻国师预言我长平城将有地动发生,是否有此事。” “不错。” “此事非儿戏,国师有几成把握。” 我不假思索道:“十成。” 我不愿让宁德侯捡了这个便宜,但也并非拎不清轻重的人,宁德侯在长平百姓心中的地位无人可比,若是他下令疏散群众,绝对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伤亡。 “国师好大的口气,十成把握,真当自己是神仙不成?”宁德侯虽然笑着,但语气毫不气。 我愣了下,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性命攸关,侯爷还是尽早……” “国师!”宁德侯打断我的话,“此事关系重大,国师在未经确认前就大庭广众地公布,是对百姓的不负责,你若再继续说,本侯只能以妖言惑众,扰乱民心的罪名暂时将你扣押。” “还请国师随本侯回府,从长计议。” 他挥手示意,身后士兵冲到我面前,就这么把我“请”回了侯府。 “诸位乡亲父老,今日之事的真实性尚待考证,请大家切勿外传,引起城内恐慌,本侯在此先谢过各位。” 听见宁德侯对百姓的叮嘱,我冷哼一声,把国师外袍一脱,甩在肩上。 这么多人在场,怎么可能堵的住所有人的嘴,一传十十传百,城中的人早晚都会听说地震的预言,有点防范意识,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强。 被“请”回侯府后,我本以为宁德侯会主动找我,岂料等了两日,宁德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倒是等来了乔装打扮成送饭侍女的槿儿。 “告诉你三个坏消息。”槿儿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我哀嚎一声,心中了然。 “看来宁德侯还是不相信我。” 两天的时间,我早已看清了宁德侯的态度。 槿儿也叹了口气,“那日你的言论被他强制镇压,竟无一人向外传扬,城中的大部分百姓仍旧对地震的事情一无所知。” “怎么可能?!”我惊讶地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嘘,夙姐姐你小点声。”槿儿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见半晌无人赶来,才放下心,继续道:“这里是长平城,别低估了宁德侯的影响力。” “那陛下呢?他听说这件事了吗,什么反应?”我问道。 槿儿挠了挠头,“这就是第二个坏消息了,听说陛下近几日在城西巡查水利工事,至少要十日后才能回来。” 我将手掌覆在额上,一阵无语——行吧,这下援兵也没了。 “那第三个坏消息呢?”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坏的情况。 “第三个夙姐姐想必早就猜到了——你被宁德侯软禁了。” 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槿儿赶紧又道:“不过你别担心,等陛下回城,必然会来解救你的。” “所以,我还要在这个破屋子里待十天?” o,宁德侯,我跟你势不两立! 第23章 地动 槿儿建议我等顾星迟回来,但人命关天,刻不容缓,我不得不盘算自救计划。 宁德侯府的防卫十分严密,院门口一直有人把守,别说让我出府,就连逃出院子都很困难。 经过几日观察,我发现守卫换班都集中在亥时,槿儿悄悄告诉我,三日后晚上,宁德侯会出城办事,于是那日亥时,我佯装肚子疼,在床上一边打滚一边哀嚎。 “救命啊,要死了!” “有没有人啊,再不来人我冲出去了昂。” 守卫总算开了门。我捂着肚子痛苦道:“坚持不住了,快。快扶本国师去茅厕!” …… 茅厕外,响起三声猫叫,这是我提前和槿儿约定的暗号,不一会,就听见远处有人大喊:“有贼人潜入侯府,快去抓贼!” “不好了不好了,西堂走水了!” 一时间,侯府混乱至极,我趁守卫分神之际从茅厕后方悄悄绕过去,踏着防汛用的沙袋跨坐在高墙上。 “可算是出来了!”我张开双手,觉得空气中都散发着自由的气息。 小样,还想困住我,再修炼八百年吧! 我深吸一口气,扶着墙沿刚要翻下去,忽听得墙外由远及近传来几声急促的犬吠,还没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身下的墙开始晃动起来。 我本能地向前一扑,在地上打了个滚稳住身形,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地震了! 早不震晚不震,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剧烈地摇晃从脚底传遍全身,我从未亲历过地震,只感觉世界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撼着,人在自然面前的力量渺小而无力。 面前的高墙已经裂了几条缝,眼看就要倒塌,我强稳心神向外跨了几步,遥遥欲坠的墙再也坚持不住,霎时倾倒,激起一片尘土。 不知槿儿逃出侯府了没有,有没有受伤,我想回去寻她,没走几步,就迎面撞上街上慌乱奔逃而出的百姓,被裹挟在人群里朝城外涌去。 我心底焦急万分,暗骂自己——夙契啊夙契,你早就已经知道会地震,非但没能救助长平百姓,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亏你还自诩上帝视角未卜先知,分明就是天下第一大废物。 万一槿儿有个三长两短,万一被压在倒塌的房屋下面……我手心冰凉,不敢再想下去,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慌,要冷静! 她那么聪明,一定可以自保的,我安慰自己道,如果她顺利逃出侯府,和我如今的处境一定很相近。 按照之前的计划,我成功逃出侯府的同时,槿儿也会偷溜出去,之后我们约在隔街的栈汇合,现在栈去不了了,她会去哪里呢? 我在人群里费力维持住身体的平衡,抬头看见远处长平城高耸的城墙,忽而想到了一个地方。 之前,为了寻找一个地震期间保持安全的地方,我没少在城外寻觅,在城北发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原本还打算让百姓提前来此地避险。 槿儿是知道那个地方的,地震发生后,她说不定会第一时间赶去那里。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我心下稍安,随着人群又前进了一段距离,待走到宽敞些的大路上,才终于得以脱身,一路向城北狂奔而去。 此时地震却愈发强烈起来,人在地上连站都无法站稳,四处房屋接连倒塌,原本平整的土地显露出惊人的深渊,那些来不及逃跑的百姓,顷刻间便陷入地底,消失无踪。 奔走声、哀嚎声、轰鸣声响彻耳畔,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求生本能让我抄起个笸箩顶在头上,远离疯狂的人群蹲下,同时祈祷脚下的地面不要突然开裂。 身旁挤来一名白衣男子,白色的衣摆已经变得乌漆嘛黑,这人大概比我还要慌张,我还能勉强蹲着,他整个人就像个煎饼一般摊在地面上,大概是想和大地融为一体。 但他的行为哪怕在此情此景下,都实在过于奇葩,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我没打算搭理对方,抬眼却不经意瞥到男子右上方不远处地面逐渐有了凹陷。 “小心!”我一把攥住对方袖袍,将对方生生拖起来,飞速向后退了几步。 轰隆一声,男子原本躺着的地面整块塌陷下去,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白衣男惊的瞪大眼睛,惊恐万分地指着那里,连话都不会说了。 “多…多谢。”半晌,他才干巴巴吐出两个字。 我朝离那个洞更远的方向退了好几步,才长吁一口气,继续蹲下苟住。 那白衣男也巴巴跟上前来,继续摊在我身边。 ……大哥你上辈子怕不是个煎饼精? 我又往一边挪了几步。 这哥们同样以屁股蹭地,始终和我保持不太远的距离。 我无语地看了看那比方才更黑几分的袍子,忍不住出言提醒:“这位仁兄,趴着面积大,更容易挨砸。” “那,那我该则么办?”那人迟疑地看了我一眼,不远处的草棚突然散了架,发出的巨响把这人吓得尖叫起来。 声音之尖细,我一女的都自叹不如。 恰好瞥见一口看上去还不错的铁锅,我抄起来顶在脑袋上,十分好心地将原本顶在头上的笸箩匀给了那人。 “蹲下,护住头部,远离房屋院墙。” “我,我畏高。”对方不情不愿道。 我狠狠抽了下嘴角,心想,蹲着都恐高,那你平时大概得爬着走。 “那您继续趴好。” 震感似乎减弱了些,不知最强烈的阶段是不是已经过去了,我怕之后还会有余震,想着抓紧时间尽快赶去城北。 “别走!”那人猛地拉住我下衣摆,抬头看了我一眼,而后飞速将脑袋黏回地面,一副既不肯放我走,也绝不肯从地上爬起来的样子。 我双手举着锅不方便行动,正考虑要不要将这人踹飞,他忽而又抬头直勾勾盯着我。 “你看上去有点眼熟。”他犹豫着,眼睛忽然一亮,“你是国师?!” 我惊讶这人居然认识自己,就听白衣男整个人兴奋道:“国师你知不知道,那日你说长平城会地震,大家都不信,可我相信你!我回去后查了好多书籍,还以为做好了万全准备,谁成想这地震的威力居然这么大,简直要吓死个人!” “所以,你所谓的‘万全准备’,就是趴在地上摊煎饼?”我问道。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书上说要降低重心,我认为,趴着就是重心最低的方案。” 要这么说,我确实也没办法反驳。 不准备继续和这人胡诌,我起身欲走,那趴在地上的人见抓不住我,瞬间也不恐高了,分外麻利地站了起来。 “国师是要去救人吗?我和你一起!” 我看着白衣男两眼放光的模样,和方才吓破胆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问:“不怕了?” 白衣男嘿嘿一乐,“有国师在,定能好运连连、化险为夷!” 灾难之下,这种盲目的乐观虽然有些可笑,但却能让人真切地被鼓励到。 “那就跟上!” 出城的路上,白衣男的嘴就没听过。他先是介绍自己叫卫琪,又巴拉巴拉说了一顿地震发生时自己的心路历程,在他的不懈聒噪下,原本令人胆战心惊一段路走的还算轻松。 抵达城北的空地还需要穿过一片树林,我尽量加快脚程快速穿过,时刻留意着周遭动向,提防四周折断的树木砸下来压到人。 “下雨了?”正走着,忽听卫琪惊讶道。 我回头,他正用袖子抹了把脸,看了眼后,猛地尖叫起来。 “血啊啊啊啊啊!” 我仔细看去,那猩红的颜色,还真是够渗人的。 偷偷咽了口口水,我朝着卫琪上方看去,原以为会是什么鸟兽尸体,借着月色仔细看,我惊讶地发现,上面的树枝上,好像挂了一个人。 “那是人是鬼。”卫琪也同样看到了,哆嗦着问道。 我也心里没底,说是鬼吧,看着也不像,可如果是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挂在树梢上? 大概是上天接收到了我的疑惑,下一刻,它就用实际行动为我解惑了。 我眼睁睁看着树梢颤了几下,终于支撑不住,啪的一声折断。 那“人”就这么直直坠了下来。 同样掉下来的,还有一把沾了血迹的剑。 看着颇为眼熟。 犹豫片刻,我绕过那人,先对那柄剑上下打量一番,在剑尾处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柳叶印记后,立马拔腿奔到那人身边,将他整个人翻过来。 纵使沾了血污,顾星迟那张脸依旧十分好辨认。 我连忙探了下他的鼻息,嗯,还没死。 好不容易才觉得这人有了点人情味,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 我轻轻拍了拍顾星迟的脸,“顾公子,醒醒。” “醒醒!” 卫琪还在,我没对顾星迟直呼其名。 “国师认识他?你朋友?”卫琪问道。 我点头,继续尝试唤醒顾星迟,又是捏脸又是掐人中,折腾半晌,顾星迟依旧毫无反应。 卫琪走上前,“国师想弄醒他,看我的。” 说罢,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见卫琪高高举起手,对着顾星迟的脸颊扇去,那动作,别提多干净利落了,简直和方才的怂包判若两人。 两声清脆的打脸声在林中响起。 卫琪同志,你是真正的勇士。我用尊敬而又肃穆的眼神看着他。 别说,卫琪这手法虽然简单粗暴,但还真管用,顾星迟皱了皱眉,而后眼睛睁开了条缝。 “朕…侯……”他缓缓开口,但伤势实在太重,我根本听不清他断断续续说了什么,还没等再问,这人居然就又晕了过去。 我:…… 卫琪凑过来,皱眉道:“这人方才说什么?真猴?真什么?猴什么?” “额真猴’、‘真猴’啊,哈哈,我猜,他大概是想说‘真好’吧。”我眨了眨眼,胡诌道:“劫后余生,开心是正常的,总得让人家感叹感叹。” “说得有道理。”卫琪点头表示赞同,恍然:“能遇见国师,可不就是‘真好’么!” 第24章 改邪 我厚着脸皮没吱声。 顾星迟这般模样着实吓人,我寻思他不是应该在城西视察水利工程么,怎么一副坏蛋糟了天谴后的样子? “飞白?”我对着空中喊了一声。 不出所料,无人应答。 如今他这个样子,显然没法自己走,我正思索如何把人带离此处,就见卫琪豪气干云地走上前,将顾星迟一把搂在背上。 “国师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卫某绝不会见死不救。” 这卫琪小身板看着弱不禁风,没想到力气还挺大。 “国师带路吧,救人要紧,咱们走!”卫琪昂首阔步向前走去。 半个时辰后。 “我说国师大人,还要走多久啊?”卫琪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 我噗嗤一笑,指了指前方不远处,“就是那里。” 空旷的平地上,一间小竹棚孤零零的立在中央,棚子四角已经被震塌,棚顶麻布整个盖了下去,正好护住了凉棚下堆成小山的东西。 示意卫琪将顾星迟放下,我快步跑到竹棚处,掀开麻布,翻找一番,掏出些纱布、止血散等应急药物。 卫琪疑惑道:“此地为何会有凉棚?” 我一边帮顾星迟止血一边解释:“为了应对这场地震,我准备了不少物资,都堆在这,本来想让百姓提前到这里避难用。” “那群人真傻!”卫琪拍了下大腿,“若是人人都能如我这般聪明,将国师的话放在心上,长平城此次地震定不会损失惨重,国师,我说的对不对?” 我脑海中浮现起大街小巷的人一起扒在地上摊煎饼的情形。 这聪明劲儿,着实辣眼睛得紧。 一路走来,地震逐渐减弱,等到我将顾星迟身上的伤口包扎好,已经几乎感受不到震感了。 我招呼卫琪赶紧过来搭帐篷,地震之后容易下雨,我们三人刚历经过九死一生,正是惊魂未定之际,这时候千万不能着凉感冒。 帐篷和一应物资都没被人拆开过,我暗暗叹气,看来槿儿并没有来这里。 她八成还留在城内,如今城里不知是何情景,只愿她一定要平安。 深夜时分,我和卫琪一顿操作猛如虎,三个简易帐篷搭建完成,天空也开始飘起小雨。 我们合力将顾星迟拖进帐篷,却丝毫没有睡意,干脆将原本顶在头顶那口锅洗刷一番,在帐篷延伸出来的棚檐处架起来,一边煮粥一边烤火。 “明日我打算回长平城看看。”我拨着火道。 我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槿儿,还有顾星迟的伤,如果他明日依旧昏迷不醒,就必须到城里找个专业的大夫看看。 还有那些长平城的百姓,我自认为不是个伟大的人,也没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伟人情怀,但心底依旧有些愧疚——我毕竟是唯一一个知道长平会地震的人,若是能早些想到办法告知他们,或许能挽救许多人的性命。 “你放心,宁德候坐镇长平多年,他会处理好城中事务。”卫琪安慰道。 “但愿如此。”我轻叹一声,不是我不相信宁德候的能力,只是之前他对于地震传闻的态度,实在让人寒心。 一滴雨从帐篷边缘滴落,落在火堆上,发出“刺啦”一声,我揉着干涩的双眼,隐约似乎听见远处有人声传来。 我凝神继续听,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渐渐地,几个人冒雨从树林的方向走来,有老有小,皆步伐狼狈慌张,应该是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的。 “前边有人!”那些人看到火光,加快了脚步。 卫琪上前迎接,询问了他们是如何赶来的,又给他们分了些热粥,左右我们也睡不着,干脆挤在一顶帐篷里,将另外两顶帐篷分给了他们。 我想询问城中情况,但那些人只是城郊的住户,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安顿好那些人,顾星迟却开始说胡话了。 先是不停嚷冷,给他盖了三层被子,这人才老实点,又开始嘀嘀咕咕东扯西扯起来。 谐音梗过于考验我的脑回路,我实在编不下去了,在卫琪单蠢懵懂的目光下,为了保住顾星迟同学遥遥欲坠的马甲,我只能寻了个由头将这小子赶去另一间帐篷。 卫琪用诡异而又幽怨的眼神在我和顾星迟身上逡巡几个来回,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我看着顾星迟的脸,前两次见面,他不是喝醉就是昏迷,唯一一次正常对话还是二人吵架。 “成天就知道搞事,怎么样,终于把自己搭进去了吧。”我戳了戳顾星迟的胳膊,冲他哼道。 顾星迟似乎觉得有些不舒服,皱着眉头翻了个身,把额头上搭着的毛巾弄掉了。 “热…” 我扶额,这位大爷可真难伺候。 任劳任怨当了半宿老妈子,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倦意涌上来,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外面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我转头看顾星迟,发现帐篷内居然只有自己一人,惊讶地掀开帐篷门。 卫琪围坐在一堆人中间,首先发现了我。 “快尝尝,刚做好的晚饭。”他端了块饼子,献宝似的递给我,“今日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他们失了家园又没了财物,实在可怜,我就把剩下的帐篷分都下去了,让他们先在这里避避难。” 我点头,勉强从我睡了一天这个事实中缓过神,问道:“我那位朋友呢?” “你是说顾公子啊,”卫琪拍了下脑袋,不可思议道:“这位顾公子真乃奇人也!” “怎么?”我不解道。 卫琪表情夸张道:“明明昨日重伤垂危,谁能想到,今天早上他居然自己醒了,而且看着就跟没事人一样,紧接着就下地走路了,你说奇不奇!我严重怀疑他和阎王拜过把子!” 他还想继续说,忽然看到顾星迟从远处树林里踱回,连忙闭了嘴。 我迎上前,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发现这人的自愈能力确实强悍,当真如卫琪所言,就跟没事人一样。 顾星迟手里拿着平日和暗卫联络用的烟火,我见状问道:“飞白他们一会儿赶过来?” 顾星迟摇头道,“下了一夜雨,森林里的路断了,并未收到他们的回信,不过以他们的能力,应当能够自保。” 返回帐篷,我详细和他说了这段时间长平城内的事,我如何想让大家知道会发生地震,宁德候又如何认定我蛊惑民心,最终将消息压制下去。 “就算地震发生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但毕竟是他手下的老百姓,爱戴他拥护他,宁德候难道就一点也不在意他们的性命?” 顾星迟沉思片刻,道:“宁德候看重长平百姓没错,但他更在意他的权威。” “这跟权威有什么关系?”我纳闷道。 顾星迟:“别忘了,你是国师,虽然表面是太后的人,但宁德候始终对你心存芥蒂。如果你预言长平城会发生地震,并成功让城内百姓躲过一劫,百姓就会将你视为他们的救命恩人,甚至还会像明梵城那样焚香参拜,宁德候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并非不信地震之事,只是心中早有算计?” 顾星迟沉声道:“宁德候不会不知道你有求雨的本事,他这是在赌。” 我感到不可思议,“赌?他的赌注,可是长平城数万百姓的身家性命。” “国师这话,天真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人。”顾星迟摇头,目光看向那些围在一起的百姓。 我沉默,顾星迟说得不错,我的确不属于这里,在自小受过的教育里,向来都是“人命关天”,可在这个世界,人命甚至不如路边的杂草值钱。 顾星迟这种从小生活在皇宫里的人,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我这种心情,但我还是开口道:“陛下难道不好奇?” 顾星迟道:“好奇什么?” 我道:“好奇我心中的世界,它究竟是什么样子?” 顾星迟看过来,我继续道:“我想着,总有那么一天,世界上的人都可以不再受饥饿严寒,不再为生计奔走,人们可以追求自己的梦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希望,每个人的命运,都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 本以为这番话出口,顾星迟又会大肆嘲笑我幼稚可笑,谁知他只是嗤笑一声,并未出言嘲讽,让我颇感意外。 我心下一动,脱口问道:“陛下怎么看?” 我的惊讶落在顾星迟眼中,这厮一瞪眼,道:“看什么看?!国师自己的愿望,那就自己努力实现吧!” “你你你……” 我“你”了好几次,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咬牙,还是问道:“陛下不觉得我这个想法荒唐可笑?” 顾星迟将手支在下巴上,似乎认真思考片刻,才道:“国师岂非一直都是如此?” 不过立刻,他又道:“朕只是有些好奇,国师这个想法,是否真的有实现的那天?” “有的!”我立刻点头,“会实现的!” 只要你别长歪,还是有那么点希望的。 “那朕拭目以待。” 我心道:没让你拭目以待,我让你帮忙啊帮忙! 但任凭我在心里叫破天,顾星迟也不会听见的。改邪归正之路漫长而又艰巨,希望在我离开之前,顾星迟这小子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吧。 目光下移,落在顾星迟肩头。 顾星迟问:“国师怎么不继续表决心了?” 我道:“不是…那个,英明伟大的皇帝陛下……” 顾星迟看向我。 “你的伤口。好像崩开了,正渗血呢。” 顾星迟:…… 第25章 阴谋 通往长平的路震塌了,城里的人出不来,我们也进不去,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边安顿零散逃来的难民,一边清扫道路。 “夙国师,你不可以这么对待我!” 卫琪费力搬起一块石头,发现我坐在一旁悠哉悠哉喝水,满脸控诉地看着我。 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顾星迟,“我俩一个伤患,一个弱女子,只剩下卫公子这么个肢体健全的壮劳力,才不得不暂时劳烦您,望卫公子切勿怪罪。” 卫琪哀嚎一声,终究没忍心让看似活蹦乱跳的顾星迟动手,认命地继续搬石头。 顾星迟不知从哪儿寻了一根树枝,这边敲敲,那边碰碰。 “我说顾公子,你不帮忙就算了,这敲敲打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搁这游山玩水呢……” 轰隆一声,卫琪顿时安静如鸡。 只见顾星迟用树枝在一处石堆上轻轻一点,石头顷刻碎裂,露出了个正好供一人通过的洞。 “这条地道尚未被损毁,应该能直接通往城郊。”他抢先一步迈了进去。 我啧啧称奇,随着他步入地道。 “所以我这些石头都白搬了?”卫琪崩溃地捂住脑袋。 地洞挖的深,因此受地震影响不大,我们一路畅通无阻,只在钻出去时费了些功夫。 抵达城郊时已近半夜。 本次地震中心在长平城,这里要比树林损毁严重的多,仅仅城外,就已经满目断壁残垣,毫无生机。 向前走了几步,前方的石板动了动,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传来,我急忙道:“快,这里有人压在下面!” 卫琪赶来帮忙,奈何石板太重,两人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搬开。 忽然,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从旁伸出,轻轻发力,我便眼睁睁看着那石板宛如泡沫塑料板般被抬了起来。 “傻愣着干什么。”顾星迟道。 我连忙把人从石板下拽出来。 那人还有一丝生机,我刚要替他检查伤势,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呵斥。 “谁在那里?” 声音传来的同时,我感受到一丝冰冷的气息向自己靠近,正欲躲开,一根树枝挡在身前,打落了即将砍来的寒刃。 “是我。”顾星迟沉声道。 那人动作一顿,飞速跪在地上。 “属下不知是主上,罪该万死。” 我这才看清,那跪在地上的原来是顾星迟的暗卫。 顾星迟皱眉道:“为何不救人,反而对无辜百姓贸然出手?” 我心道奇怪,地震之后,一片生机惨淡,能见到活人应该是件好事,怎么这暗卫非但没有喜色,还一副警戒四周、防御敌人的样子? 暗卫垂头:“主上不知,此地有异。“ 卫琪整个人跳起来道:“怎么有异?难道是闹鬼?” 我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那暗卫继续道:“那日,属下等在城门处接应主上,不成想长平城突发地动,我等只得先于城外暂避,一边努力与主上取得联系,一边救助逃出城外的百姓。” “可你刚刚分明意图不轨,想要害我们!”卫琪控诉道。 “抱歉,”暗卫向卫谨抱了抱拳,“近来此地出现了一批乱民,他们靠打劫妇孺为生,见人就抢,还不知受了什么蛊惑,不断散布‘地龙翻身,我朝气势将衰’的谣言,引得民心动荡,方才属下误以为那帮人又来搞鬼,故而打算先发制人。” “属下莽撞,请主上责罚。” 顾星迟抬手道:“先起来。” “飞白在何处?” 暗卫起身指了指前方,“那里是属下等临时搭建的营帐,统领就在那里。” 他带着我们向那走去。 路上,我轻推了下顾星迟的手肘,问道:“你猜,是谁散布的谣言?” 国运将衰这种话,应该不是出自宁德候之口,他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拿自己的长平城开刀。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业滥。” “是业滥!” 我们二人同时道。 去北境找业滥本是我为寻找避寒草胡编的借口,没想这人居然敢主动送上门。 我甚至怀疑,韩锐本人也在长平。 一想到我如今的惨状都是拜他所赐,我就气不打一处来,狗屁的伟光正男主!他志在天下,想实现宏图霸业,凭什么要我牺牲性命,还不如顾星迟这个大反派!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怎么,国师这幅表情,是想念自己的恩师了?” “想念?”我冷笑一声,“当然,我还没能亲自给他送终呢,如何不想念。” 顾星迟没说什么,倒是卫琪抖了抖,道:“国师,咱能不能别这么…残忍?” 我挑眉,“我就是随口说说,杀人不好,太晦气,意思意思打残就行。” 卫琪咽了下口水,果断缩回一边。 飞白这汉子每次都能给我新惊喜,此时,他正一板一眼地给一名骨折的小孩固定夹板,模样别提多贤惠。 看见顾星迟来了,他飞速完成手中的伙计,快步走来。 “陛…主上可还安好?您的伤” “无事。”顾星迟摆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现下情形如何?” 飞白道:“城外百姓救出来的都已经安顿完毕,长平城城西门、北门均已塌陷,里面的情况尚不清楚,不过如今主上回来了,树林中搜寻的弟兄就可以回来帮忙,属下等人加快进度,明日差不多就可扫清障碍入城。” “至于那些散播谣言的乱民,属下无能,他们行踪不定,每次出现和消失的速度都很快,属下一直没能捣毁他们的老巢。” “再加派人手搜寻,有情况随时禀报。”顾星迟道:“你明日随我进城。” “是。” 我趁机插话问:“飞白,地震后,你可有联络过咱们那些随行的侍卫?” 飞白摇头,“不曾,他们应当都还在侯府里。” 我有些失望。 “时辰不早了,主上早些休息。”飞白将我们三人带到帐篷前,抱歉道:“只剩下一顶空帐篷了。” “没事,这帐篷这么大,我们三个可以挤一挤。”卫琪无所谓道,抬步就要跟上顾星迟。 我连忙拽住他的后脖颈,“不用了,我们和其他难民一起就好。” 改天一定得提醒这小子远离顾星迟,否则他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拖着卫琪转身欲走。 “哎哎哎,国师,你太粗鲁了,快放开我。”卫谨挣扎着。 顾星迟忽然道:“站住。” 卫琪挣脱我,喜笑颜开道:“我就说嘛,顾兄定不是这般小气之人…” 顾星迟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夙契留下,飞白,你带卫公子随便找个住处。” “这……”飞白惊讶道。 我和卫琪也都愣住了。 “你们,你们…”卫琪指着我们,气的半晌说不出来话,还是飞白先反应过来,强行将人拖走了。 “属下告退。” “昨天就是这样,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奸情!唔…黑大个,你堵我嘴干嘛。” 所有在场的暗卫动作都有一瞬间僵硬。 完了,这下洗不清了……我绝望地捂着眼睛。 顾星迟的承受能力不是一般的强,闻言居然依旧面不改色。 “我还是别在这里了,容易引起误会。”我干笑道,“有损陛下清誉。” 顾星迟斜觑了眼我的表情,轻笑道:“国师向来喜欢高估自己。” 切,我这可是为了你好,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嘲讽我是几个意思? “朕有正事和你说。”顾星迟掀帘而入。 我撇了撇嘴,随他步入帐中。 这间帐篷居然比我之前准备的那些还要好,帐篷里不但有床,还有桌子,生活物品一应俱全,甚至还放了一壶冒着热气的茶。 我给自己倒了杯茶,瞥见顾星迟在看我。 “想喝自己倒。”自那日顾星迟醉酒,说了些心里话后,我觉得这人好像也没那么可怕,态度也愈发大胆起来。 顾星迟没鸟我,直奔主题:“业滥此时出现在长平,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你难道怀疑他和此次地震有关?”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自然的力量,哪有那么容易被人影响,业滥应当没这个能力。” “国师不是也能求雨?”顾星迟反问,“别忘了,国宝现在还在他们手中。” 我心道,我那是运气好赶巧了,但转念一想,好像那张银行卡确实蕴含着一些无法解释的超自然力量。 若真是业滥制造的这场地震,目的必然是搅乱扶风政权,为他们侵略扶风制造条件。可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难道真的是凭借所谓的扶风国宝…… 我一时陷入沉思。 “国师可知道听澜国太子韩锐?”顾星迟忽而问到。 我心中一激灵,知道啊,怎么不知道,那可是全文男主,气运之子,目前还拿捏着我的小命。 “他怎么了?”我故作不知。 “业滥此次就是跑去了他麾下,”顾星迟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韩锐此人不简单,野心颇大,又不肯安于现状,早晚会是我扶风的劲敌。” “日后若遇到他,记得躲远点。” “啊?”我愣了一下,“什么?” 原以为他会放出什么诸如“韩锐就是个无耻之徒”、“朕一定要弄死此人”之类的狠话,不成想他冷不丁蹦出这么一句。 “陛下不需要我帮你干掉此人?” 顾星迟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 “以国师这三脚猫的实力,对上韩锐,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呵,呵呵,陛下说的有道理。” 呔,你个顾星迟,也太小瞧姑奶奶了!我不仅要对上韩锐,我还要抢他气运,夺他光环,给他的逆袭之路制造各种困难。 不过话说回来,顾星迟如今还算有良心,总算知道考虑下我的死活,嗯,有进步有进步。 接下来,我又听他分析了几句听澜局势,我对政治不感兴趣,略带敷衍地应和。 过了半晌,顾星迟不说话了。 我打个哈欠,以为他终于发表完了自己的演讲,正要起身,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珠一如既往的黝黑。 他不说话,好像是在等我说什么。 我被这熟悉的眼神盯得瞬间清醒了一半,慢半拍地想起来,上次见面,我和顾星迟好像才刚吵了一架。 站在顾星迟的角度,我们好像一直都没和解。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个…多谢陛下送我的灯,上次的事,是我误会您了,我给你道歉。” “飞白把灯给你了?”顾星迟问。 我点头,“嗯,很漂亮,比我之前那盏好多了。” “国师上次说,它比朕的性命还重要?”这人记性还挺好。 “我有这么说过吗?”我眨了眨眼睛,故作茫然道:“在我眼里,陛下最金贵最神圣最重要,花灯怎么可能比得上您,肯定是陛下记错了。” 顾星迟冷哼一声,没深究。 忽然想逗逗他,我故意问道:“不知陛下是从何处买的,居然和之前那盏几乎一模一样,实在是太难得了。” 顾星迟停顿片刻,平静道:“寻常花灯罢了,大街上随处皆可买到。” 他居然不承认。 我看他那副故作淡定的表情,以及稍稍泛起淡粉色的耳朵尖,心中升起一个猜测。 这人,怕不是害羞了吧! 第26章 倒台 第二日,封闭已久的长平城大门终于缓缓开启。 四周响起一阵阵抽气声。 我不曾见过人间炼狱,但恐怕比如今长平城内的情形坏不了更多。 连日暴雨并没能冲散地面的泥泞,反而将所有事物都染上了一层灰色,地面随处可见塌陷、裂缝,满街都是被主人丢弃掉的鞋履,让人不难想象这里经历过怎样的混乱。 最让人震惊的,是左手边一个高高的“人堆”。 对,就是人堆。 遇难的尸体被堆成小山,来不及掩埋,随意堆砌在这里,吸引了不少蝇蚁。天上盘旋着一群乌鸦,偶尔俯冲下来,叼起几块烂肉,复又返回空中。 “呕!”有人忍不住干呕起来。 强忍住反胃的冲动,整个人向前一个趔趄,忽而被人伸手扶住。 “多谢。”我看着身旁的顾星迟,他此刻的脸色也就比我好那么一点,也白得吓人。 士兵推着板车源源不断将尸体运过来,看见我们,兴奋地喊叫起来。 “城门开了,城门开了!快去禀报侯爷!” 不幸中的万幸,虽然死伤惨重,长平城内至少还有人在维持基本秩序。 “去侯府。”顾星迟沉声道。 众人尽可能不去在意周遭的惨状和哀嚎,待走到侯府门残破的口,我缓下脚步,不敢面对府中如今的情形。 一小队人从府中奔涌而出,穿的正是随同顾星迟视察队伍的统一制服。 我眼神一凝,在队伍中挨个搜索,直到看见人群中毫发无伤的槿儿,心头悬着的大石头才终于落地。 “参见陛下。”众人齐齐跪下。 顾星迟问:“本次地震,随行人员可有伤亡?” 为首一人站出来道:“回陛下,并无遇难人员,只有几名士兵受了伤,没有生命危险,目前还能行动的,都在外面救灾。” 顾星迟紧皱的眉头终于有了些许放松,“做的不错。” 这算是这些日子以来唯一的好消息了。 片刻后,宁德侯府的人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为首是侯府管家,却不见宁德候。 “侯爷正在街上视察灾情,不在府内。”管家一脸疲惫之色,显然许久未曾休息好。 我见他头上系着缟素,轻声问道:“府中有人遇难?” 管家叹了口气,“是夫人…地动的时候,夫人正在房内,没能咳咳…没能逃出来。” 他说完,背过头擦了擦眼角。 我哑然,干巴巴道了句,“节哀。” “夫人的死,对侯爷打击很大……\quot “咳咳咳,”管家撕心裂肺咳嗽了几声,又道:“老奴失言了,陛下莫要怪罪,还请和国师入府休息片刻,老奴这就派人告知侯爷。” “不必。”顾星迟转身往府外走,“带我去找宁德候。” 去寻宁德候的路上,卫琪轻轻拽了下我的衣角。 “顾公子是当今圣上?!”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透露着惊讶。 我点了点头,实在没心情安抚他的激动情绪。 见我脸色不好,他大概也意识到此时不是发表感慨的时候,敛声问:“国师,你不会是在自责吧?” “没有。”我摇头。 我还没那么圣母,只是有些难过。 若是我能更深刻地意识到地震有多惨烈,若是我能顶住宁德候的压力多劝大家几次,若是我能早点逃出侯府……或许就能少几个妻离子散,少几场生死诀别。 卫琪嘟囔道,“得了吧,你那表情,活像下一刻就要以死谢罪。” 额,有那么明显? “现在想想,我当时如果能多说服几个人就好了。”他也蔫头耷拉脑起来。 愁云惨淡中,宁德候的身影逐渐出现在视线里,只见他站在一个巨大的深坑里,用铁锹费力挖着土堆,土堆上露出半截穿着甲胄的手臂,四周还散落着许多兵器。 “居然真的有地下兵器库!”卫琪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叹道:“传闻宁德候在长平城拥兵自重,果然不假。哎,费了这番功夫挖地洞,却不想一场地震,把这地洞里的一切都埋葬了,真乃时也运也。” 我和顾星迟同时看向他。 “失言了,罪过罪过。”卫琪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我看着宁德候疲惫的身影,同样唏嘘不已。谁能想到,一代枭雄,多年的盘算,居然输在了一场难以预料的地震上。 为了隐藏私铸兵器、豢养士兵,宁德候几乎将长平城地下掏空,修建了庞大的地下工事,土地挖空了,地表就会变脆弱,如此一来,长平城根本没有抵抗地震的能力。 “侯爷,您已经连续挖了好几日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宁德候身旁,有士兵规劝道。 宁德候不为所动,直至注意到远处的我们,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此地危险,咳咳,陛下还是回去吧。”宁德候在士兵的搀扶下走到顾星迟面前。 顾星迟站在巨坑边缘,居高临下看着宁德候。 “事到如今,侯爷依旧没什么要对朕说的话?” 闻言,宁德候仰天大笑,笑到整个人跌在地上,“臣、无话可说。” 这句话似乎用尽了他全身力气,说完,宁德候整个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心肺全部咳出来,忽而,咳嗽声一停,宁德候整个人向前一扑,居然咳出了一口黑红的血。 我连忙示意众人后退。 “宁德候病了?”我问宁德候身旁的士兵。 “侯爷前些日子刚被歹人刺伤,近些天又过度劳累,身体吃不消,大家都劝侯爷保重身体,可他就是不肯听。”士兵焦急道。 宁德候又开始咳嗽。 我问:“他这样持续多久了?” 士兵回想了下,“大约四五日。” “城中是否还有其他人有相同症状?”我想起方才管家似乎也在咳嗽。 士兵思索片刻,又报出了几个名字。 “大家听我说,”我高声道:“请尽快撕下一块衣角,或者布巾等物,捂住口鼻,相互间保持距离!” 大灾之后常有大疫,此时虽然天气刚刚转暖,还不算太炎热,但尸体堆积过多来不及处理,依旧很容易在城中爆发瘟疫。 顾星迟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命人立刻将宁德候带回府中,同时在城中搜寻有同样症状的人,召集大夫进行诊治。 果然,大夫讨论过后,大体得出结论,确实是瘟疫。 不过幸运的是,这个瘟疫的传染性似乎不强,除了宁德候、管家,城中有症状的患者只有四五人,已经全部被救治起来。 顾星迟快刀斩乱麻,下令将堆积在城内的尸体丢入地缝中焚烧,这种焚烧尸体的事要是在平时,必然会遭到百姓的强烈反抗,但如今城中一片混乱,宁德候身染瘟疫,大家惶惶不可终日,听说焚烧尸体是为了防止疫病蔓延,恐惧之下,几乎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又过了几日,明梵城郡守带人前来救援,带来不少物资,长平城内的情况总算有所好转。 只是宁德候的病症似乎更加严重了。 或许是因为夫人去世,又或者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宁德候一下子失去了精神支柱,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忽然有一日,侯府小厮传信,说宁德候想见皇帝一面。 疫病具有传染性,顾星迟不能进宁德候寝室,宁德候被小厮抬到大厅,与顾星迟隔着屏风遥遥对话。 我悄悄躲在门外偷听。 宁德候嘶哑的声音从门板内传来。 “老夫汲汲营营这许多年,今朝毁于一旦,实乃天命,怨不得旁人,只是,我终究看轻了陛下。” “太后也看轻了陛下。” 只听顾星迟平静地回答道:“宁德候过誉,朕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顾星迟这气人的本领真是愈发精进了。 宁德候被气得一口气上不来,缓了许久,才继续说道:“咳咳,果真如此,原来陛下多年的乖巧顺从,都只是伪装,用来麻痹我们的手段。” “侯爷表面上忠君爱国,实际在长平城私藏兵甲,若论伪装,您比朕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夫有一个疑问,还望陛下解惑。” “侯爷请讲。”顾星迟道。 “地震当晚那名刺,是不是你?” 顾星迟声音带了几分笑意:“侯爷心中不早就有答案了么。” 我心下了然,怪不得顾星迟那天半死不活地挂在树上,原来是去刺杀宁德候了。 “哈哈哈哈哈哈果然,果然!”宁德候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声,“竖子,本侯当初就不应该支持太后将你推举上位,你母亲出身卑贱,你也一样,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本侯看不起你!” “本侯告诉你,就算你得到皇位又如何,以后的每一日,你都将活在接连不断的暗杀里,你将夜不能寐,那些因你而死的人,早晚会化成厉鬼来找你索命,你无法相信任何人,也得不到任何人的真心,变成永远的孤家寡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声音,宁德候似乎已经陷入了癫狂状态。 此后,除了他的笑声外,再无其他声音。 我听顾星迟半天没动静,以为是自己听漏了,又凑近几分,岂料头顶突然响起说话声。 “听够了没有。”顾星迟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 我吓了一跳,假装抬头看了看天。 “哎,今天天气不错,我正遛弯呢,怎么就溜到了这了。” 顾星迟抬脚就走,我连忙追上去。 “那个,我没想窥探你隐私。” “所以呢,国师想说什么?”顾星迟猛地停下,导致我没刹住车,一下子撞到他后背上。 他刚被宁德候讽刺一番,如今肯定在气头上,得顺毛撸。 我用自认为很有亲和力的声音笑着说道:“你别听宁德候瞎说,他知道自己蹦跶不了几天了,故意气你的。” 顾星迟用奇怪的眼神看向我,“国师这是在安慰朕?大可不必,他说的是事实,朕本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正人君子。” 呦呵,大反派同志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我嘿嘿一乐。 顾星迟挑眉问:“很好笑?“ 我连忙摇头。 顾星迟:“那国师乐什么?” 我急中生智道:“我在替陛下感到高兴,您解决了宁德候这个心腹大患,离一统天下的宏图霸业又近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我看是国师的脸皮又厚了一分。”顾星迟轻哼道:“为了讨好朕,国师都开始讲胡话了。” “我哪有,句句皆是肺腑之言。” “也就是说,宁德候要死了,国师不但不伤心,还打算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我重重地点头。 宁德候大叔,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自己把自己作死了,我也没办法,除了深表遗憾,该开心还是得开心。 顾星迟嘴角清扬,“看来国师也不是什么好人。” “对对对,陛下说得都对,咱俩组合到一起,那就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天怒人怨哎哎哎,陛下,咱聊得不是好好的么,你怎么先走了!” 第27章 混乱 三日后,宁德候病重,不治身亡。 太后收到消息后悲恸万分,佛也不拜了,连夜一道懿旨命顾星迟即刻返京。 顾星迟不得不走,我却不想这么快回去。 要帮顾星迟对付韩锐不假,但如今我的小命危在旦夕,避寒草一日找不到,我心头的石头就无法落地。 “国师当真要独自前去?”顾星迟问我。 我遗憾地点了点头,“国宝对我朝十分重要,既然发现了业滥踪迹,理应乘胜追击,尽快把它找回来。” 顾星迟似乎要说什么,沉默半晌,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相信我这番说辞。 顾星迟道:“明日一早,朕便启程返京。” 我道:“那就提前祝陛下一路顺风。” 顾星迟道:“给你三个月时间,无论是否寻到国宝,都只管回来。” “好。” “还有,记得朕说的话。” 我眨了眨眼,心想,是让我记得要远离韩锐这件事? 说心里话,作为一个十八线配角,我真心不想和这位原文男主有任何交集,但我不犯人,人偏偏跑来犯我,为了活命我就只好奋起反抗了喽。 但愿此行顺利,不要让我碰到他。 “陛下这是在关心我?”我打趣道。 以为顾星迟会对我的问题不屑一顾,谁料他竟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 “以你的脑子,现在反应过来还不算太慢。” 我愣了片刻。 顾星迟又道:“夙契,管好自己的小命,朕在京城等你回来。” 画风突变,要是平日,我定觉得这场面十分违和,但或许是此时的气氛过于祥和,竟让我有了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片刻后,我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陛下,等我回来,我想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小秘密。” 既然顾星辰选择向前迈出这一步,我也可以尝试着向他袒露真心。 飞白在旁边看热闹,还不忘傻笑着插嘴,“国师,属下也在京城等您回去!” …… 当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中不断回想顾星迟的话,时而皱眉沉思,时而笑得比飞白还傻。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似是有人从门前走过,踢到了一颗小石子。 夜深人静,那声音听上去格外清晰。 大半夜乌漆嘛黑的,我没有旺盛过头的好奇心,不准备出门探寻,但那声音好似重复播放般不断响起,吵的人甚是心烦。 慢慢将门打开一条缝,还没看清外面的情形,就被一束火红的玫瑰花束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这场景有些熟悉,昔日被追着跑了好几条街的阴影再次袭上心头。 “赵公子?”我揉着眼睛惊讶到。 这人大半夜不睡觉,出现在我们口是要闹哪样? “夙姑娘,我、我得知你明天就要走了,心中十分不舍,所以特意前来给姑娘送行。”赵公子一脸悲切,我看他嘴唇都冻白了,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 “额,大可不必,大冷天的,赵公子还是赶紧回家睡觉吧。”我摆了摆手,准备回屋,谁知赵公子眼疾手快将自己一只脚卡在门口,继续悲切道:“我知道与姑娘没有可能了,但这最后一点心意,惟愿姑娘能够收下,今夜,赵某特地姑娘准备了一个惊喜,希望姑娘能够亲眼看一眼,一眼就好,也算全了赵某最后的念想。” “赵公子,这不合适。”我皱眉道。 “如果姑娘不答应,我就在这里站一晚上!” 我看着他冻得哆哆嗦嗦还非要硬撑的样子,十分无奈。 算了,这赵公子虽然行事奇葩,但没啥坏心眼,大冷天的要是冻死了还得我负责,既然他如此坚持,那就随他去看所谓的“惊喜”。 “赵公子说的地方在哪儿?”我问道。 “就是那!”他指了指前方。 那是一片废墟,夜色笼罩下黑黝黝的,看上去格外渗人。 我随他走进废墟,走了许久还未停下,我察觉有异,正要甩开赵公子往回走,身后就笼罩了两块阴影。 “我的好徒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苍老诡谲的声音传来,我瞬间瞪大眼,以最快的速度转身,瞥见业滥道人脸上惊悚的笑容。 业滥一身黑色道袍,旁边还站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看那出挑的身材和相貌,不难猜到,这人就是原书的男主角韩锐。 身边的赵公子已经不知跑去何处,我紧了紧拳头,意识到今晚这出闹剧,不过是业滥引我上钩的轨迹。 正欲寻他,岂料他居然主动找上门了。 “徒儿连声师父都不肯叫了?”业滥问道。 对于他这不要脸的发言,我报以冷笑。 业滥捋了捋着胡子,摇头惋惜道:“看来你依旧不愿同我们合作。” “合作?”我讥讽道:“跟一个随时都能取走我性命的人合作?抱歉,我可没这胆量。” “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别怪为师不讲情面,快把国宝钥匙交出来!”业滥一秒变脸,伸手就向我抓来。 我猛地后退一步,避开攻势。 “国宝钥匙已经认主,就算你抢走了也没用。”我连忙道。 话音刚落,一旁传来轻蔑的笑声。 “哦?是么?”我抬眼,只见韩锐正一脸玩味地看着我。 “国宝钥匙会认主没错,可夙国师别忘了,若你死了,国宝钥匙的契约就会自动消失,找到下一任钥匙主人,于我们而言,只是时间问题。”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韩锐。还有这种事?我这个银行卡持卡人怎么不知道??? 靠,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男主光环? 我在心底破口大骂,而后眼睁睁看着韩锐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看着眼熟,可不就是盛放“牵魂”蛊虫的那个。 他轻摇瓶身,我手腕处立刻传来一阵酸麻。 “所以,夙国师需不需要再重新考虑下?”韩锐把玩着瓷瓶,悠然道:“我并非弑杀之人,且十分欣赏夙国师的才华,若国师肯归顺我,我即刻便可为你取出蛊虫,并将你视为上宾,以礼相待。” 呸,我信了你的鬼! 虽然韩锐在原书中的形象十分高大伟岸,但我严重怀疑是男主滤镜加持,如今我站在一个十八线小配角的角度,只觉得他既无耻又可怕。 顾星迟说的没错,见到这种人,就应该有多远跑多远。 可如今形势比人强,为了我无比宝贵的生命,我只能佯装纠结,思索一番后,勉为其难道:“要我投降,也不是不可以。” 业滥不耐地打断我,“什么投降,这叫改邪归正!” 韩锐挥手示意业滥安静,他笑着向我走来,“夙国师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 “你先把蛊虫给我。”我伸出手。 韩锐摇头,道:“若是我刚把蛊虫交给国师,你就反悔了,那岂不是很亏。” 我摊手,“如今我人都已经落你们手里了,你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是不是啊,听澜国太子殿下?” 韩锐听我道破他的身份,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不赞同道:“国师何必妄自菲薄,早就听闻夙国师有通天彻地之能,对于没有把握的事,本殿向来不去挑战自我。” 啧啧,没想到韩锐看着挺狂的,内心深处居然是个保守派。 “那这样吧,我有个折中的办法,”我摸了摸胸前的暗兜,道:“我拿国宝钥匙换蛊虫,咱们一手交蛊一手交卡,这样殿总该放心了吧?” 韩锐思索片刻后点头道:“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将银行卡掏出来,在韩锐面前晃了晃,“我数三二一,咱们互换。” “三。” 我和韩锐相对而立。 “二。” 同时伸出手。 “一。” 我猛地抓起韩锐的手,将银行卡按在他手里,同时抢过瓷瓶,没有后退,而是快速凑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蛊虫从瓶中倒出,趁韩锐没反应过来,径直塞到他的口中。 韩锐反应过来自己吞了什么,顿时怒不可遏,用尽全力一掌拍向我。 我只觉四肢百骸传来一阵剧痛,喉咙涌起一股腥甜,我强忍住吐血的冲动,不可抑制地后退几步,跌坐在地。 火光电石间,变故陡生,业滥这才明白我的奸计,可惜为时已晚,蛊虫已然钻进了韩锐体内。愤怒之下,业滥提剑向我刺来,我受了韩锐一掌,浑身骨头宛如散架一般,此时已避无可避,只能看见寒光离我越来越近。 “住手!” “不要!”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等我迷糊间再努力挑开眼皮时,面前多了两个身影。 槿儿不知从何处冲出来,挡在了我面前,剑光堪堪停在她心口处,只要再向前一寸,就会血溅当场。 我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将槿儿拽到自己后面。 与此同时,另一道恼怒的声音响起。 “其瑾?你怎么在这?” 说话的是顾星迟。 我动作一顿,被顾星迟喊出的名字吓了一跳。 其瑾?其瑾?我没听错吧?他在叫女主的名字! ……女主也在这儿?! 虽然疼痛难忍,但我仍忍不住想要四处搜寻,还没能完全看清周遭,身后的槿儿颤巍巍探出了脑袋。 “皇、皇兄。” 少女软糯的声音从耳畔炸开,我整个人如遭雷击,脑子“轰”的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