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剑诛魔传》 序言 关于本作的几个简要说明: 一、 本书为传统武侠文,带有些许仙侠玄幻的味道,仅是一点点。 .c o点小说 更新最快 创作的初始灵感源于数年前久游网的网游《流星蝴蝶剑online》,因而开头部分里有初入游戏的影子。 书中些许人名、地名源于当年游戏中的玩家及帮派的id,但对应的故事均为个人原创。 为了不出戏,对相关帮派名称做了些处理,目前已出现的帮派名: 限量版灬魔宫→魔宫; ko名人堂→擎天众; 北狼工会→啸月盟; 无相门; 醉红颜; 相メ江湖→听雨阁; 众神之域→诸神殿; 凤鸣轩; 风邪殇羽落→羽落部; 散人会馆→散人居; 布吉岛→埠济岛; 二、 书中的地域名称细分。 中州→【国】 西南、东南、西北等【地域】 晋州、云泽境、蜀地、黔地等【州、地、境】 姑苏城、渝都、西江郡等【城、都、郡】 江临镇、桃源镇等【镇】 【村】 其他:【岛】 书中的中州是一个大【国】、【都城】为幽京; 【地域】是概况统称,范围较广; 州、地、境的范围大小差不多,等级逐次降低,发展好、人口多的称作【州】,发展一般、人口不多不少的称作【地】,发展较落后、人口少的称为【境】; 州、地、境中分有城、都、郡,与以上类似,发展好、人口多的称作【城】,发展一般、人口不多不少的称作【都】,发展较落后、人口少的称为【郡】; 【郡】中有【镇】,【镇】中有【村】。 (一般情况下,【城、都、郡】若比起所在的【州、地、境】还要出名的话,便不会再说诸如【黔地】里的【西江郡】之类的了) 喵~就是这样。 三、 致敬古龙老先生的《流星蝴蝶剑》、《天涯明月刀》! 书中一重要人物,老伯的原型是流星蝴蝶剑中的孙玉柏,属于效仿设立的人物,相互间并无关联,老伯便是老伯,孙玉伯是孙玉伯,这点点娘可别当成同人啊tot。 本书属架空历史,年份为中州年间,类似于外夷犯边和锦衣卫、东厂等的设定,借鉴于明朝中后叶的背景。 四、 本作中借鉴了不少诗词和古文,可能并未一一标明,望大家海涵。也有仿作的诗词,若是做得不够好,还望批评指正。 本作许多创意之处是源自已经出名的诗词歌赋或是电视剧、游戏等,均有一一标出,若有不妥当之处,也望大家指正。 ----------------------------------------------------华丽丽的~~~(以下可略过) 常言道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有江湖的地方便有利益纷争,有爱恨情仇,有说不完道不尽的故事。 而今天下,朝廷新帝尚幼,是以宦官为道当权、排除异己、迫害忠良、把持朝政、为祸四方,群臣人人自危,或趋炎附势为其鞍前马后,或卸甲归田隐于市野山林仅求自在,或离朝自立派系距霸一方。朝外福建匪盗作乱,东海倭寇犯边,北地瓦剌蠢蠢欲动,草野各处群豪并起。 是家?是国? 是江湖?还是天下? 这一切都似乎预示着这是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也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 楔子 东南海湾一小渔村的木屋内,十余人似正不安地等待着什么。 更新最快无人说话,除去偶有人拿起茶杯,喝茶,茶杯与茶盖发出暗哑的碰撞声外,便是不知由谁断续发出轻微的叹息声了。 门外突然传来厚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是有人跑来。 大牛猛的抬头,看一眼村长,起身奔向屋门,手刚伸出,只听嘭的一声,屋门被撞开,险些打着大牛。 一个半截黑塔模样的青年想要冲进来,却一个趔趄,大牛急忙一把搀住,青年气喘吁吁,已是精疲力竭。 “来了……”显是还未缓过劲儿,青年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不住地大口喘气,“瀛,瀛寇……” “不急,慢慢说。”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似乎想借以缓和屋内的紧张氛围和青年的焦急情绪。 青年努力地平复下心中的慌乱和夺路狂奔后带来的急促喘息。 “那群杀人不眨眼的东瀛流寇朝我们这边过来了!还有不到十里地距离,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能摸索到咱们村里来了!”青年一口气将话吐完。 “啊!瀛寇杀来了啊,我们活不了啊!” “糟了,糟了,那些瀛寇丧尽天良,可是老幼妇孺皆不放过的啊!” “村长,林大侠,这可该怎么办呐?” …… 尽管屋中诸人聚在此处,均对此事已有心理准备,但当噩耗确切降临时,众人还是露出了惊慌的神色,难以抑制内心中对于那些索命豺狼的恐惧。 “可探得来了多少人?”那个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并不大,可却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让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我和大壮、小石他们能确定的便有三十之数,远方影影绰绰,瞧得并不真切,约有十数人影。”青年回。 “啊!来了这么多瀛寇!” “这回可真是完了啊……” 疑问声、惊恐声、绝望声、叹气声充斥着这个并不显大的空间。 “静静!大家都静静,听我说两句!”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老村长在村中的威严不言而喻,众人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林大侠,林夫人,此番大劫,村中人怕是无法避过了,你二人武功高强,带上令公子快去逃命吧。我们虽说手无缚鸡之力,可或许还能混淆对方视线,为你们争取些时间,赶紧走吧!”老村长冲着身旁一浅眉剑目、燕颔虎须、白衣渔夫打扮的男子和他身旁怀抱着婴儿的女子恳切地说到。 白衣男子名为林昭言,身旁亦是一袭白衣、长发盘起、端庄秀丽的女子正是其结发之妻林夫人,宁素芳。 未曾想老村长竟会做出如此决定,此言一出,顷刻间,屋中的氛围显得静谧而绝望。 “老村长,您说什么呢,此前咱们已是有所安排,那便照原计划行动。”林昭言断然拒绝,声音依旧沉稳而有力。 “林大侠,你们这又是何苦呢!你们活下来的机会可比我们这些不会武功的渔民大多了,莫要误了时机,快走吧。”老村长双手拨浪鼓般地摇动,并不赞同林昭言的决定。 “老村长这说的哪里话,两年前林某人落难,携妻到此处,若非村长和各位村民仗义相帮,授以渔技让我们谋生,更给予我们一家安身立命之所,恐怕至今我们依旧在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从那时起,我们便是这渔村中的一份子,此番将枉遭流寇之劫,为村中排忧解难自当义不容辞。 老村长,各位乡亲们,时间所剩无多,咱们还是照着事先商量好的做。流寇从陆上过来的,海上并无船只,你们乘船出海定有一线生机,我夫妻二人会去阻截那些流寇,为你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林昭言转换了副神态,说话铿锵有力,语气毋庸置疑! 屋中众人闻言早已热泪盈眶,他们都是极为朴实的渔民,自不会讲大话,说虚话,只会用行动来表示他们心中诚挚的感谢。 十数人不约而同,扑通跪地,林昭言只来得及拦住老村长的身形,却对周围众人无可奈何。 “各位乡亲可真是折煞林某人了。”说罢,林昭言便要携身旁的妻子一同下跪还礼。 “林大侠,林夫人,这跪你们受得起,受得起!”老村长颤颤巍巍的双手同时把住了林昭言和宁素芳,执拗地下跪磕头,二人见无法推却,便只好受着了。 “我夫妇二人尚有一事,需拜托各位,还望众位莫要推辞。”这回却是宁素芳开口。 “林夫人但说无妨。”老村长说到。 “还望众位能带着我这苦命孩儿一同离去,若能觅得无人打搅之处隐居,远离尘嚣,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今后也切莫要让他涉足江湖……不,只要他能好好活下去,也便什么都好。”林夫人递出怀中的婴儿,泪已花了眶。 边上林昭言贴身上前,双手搭于自己的妻子肩上,带着祈求的目光同看向众人。 此刻,众人的目光方才聚焦在那刚满月的小生命身上,孩子这几日间染上咳疾,恰逢东瀛流寇屠戮附近村庄的风声传来,大家的心思都放在防范流寇来袭,对这孩子的关心确有疏忽,此时看来,这孩子在娘亲的怀抱中显得甚是乖巧,除了几声微不可闻的轻咳外,不哭也不闹,不由惹人怜惜。 “林夫人言重了,你夫妇二人是为我们全村的人去冒性命之险,照顾令公子之事,也当是我等分内之事。你们放心,除却你们外,这渔村尚有十三户人家,只要有一人活着,定保令公子性命无忧!若是老身侥幸活命,定将令公子抚养成人。当然老身相信,以你二人之力定能再寻得我们,与我们汇合。”老村长满怀慈爱地接过了襁褓中的婴儿。 老村长的意见自是代表全村人的意见,屋中是各户人家的当家之主,均也随声附和,并拍着胸脯保证,定会不遗余力地去照顾好这小男孩。 “一切就拜托各位乡亲了。”夫妇二人向村人鞠躬致谢。 “还不知贵公子全名为何?”老村长开口问道。 “叫尘儿便好。”却见宁素芳摇了摇头,不知是还未为这孩子取全名还是她不愿说,“村长,若是我夫妇二人未能与你们汇合,莫要告知他我二人的姓名。” 老村长闻言一愣,忽而想起两年前初见这对夫妇的情景,当下也不再多言,颔首答应。 “这玉佩便让他随身带着吧,也算是我夫妇二人留与他的些许念想。”宁素芳从怀中掏出一翡翠玉佩,刻有“尘缘”二字,放入裹着婴孩的褓中,说话间,面颊已是挂满泪痕。 此间事毕,众人便依照之前的计划行动,村中十三户人家分别上了三艘早已备好的渔船离去,而林氏夫妇则是提起枪剑,寻往东瀛流寇来的方向。 轻易解决了几个探路先锋,将对方引将至与渔村相反的方向。 此时,芦苇丛边。 林氏夫妇正落入十二众流寇的合围圈中。相较之前轻而易举的逐个击破,此番面对着配合默契,相互呼应的十二人围杀,林氏夫妇也倍感压力,然,二人背靠背,这一枪,双剑的配合也让流寇们无从下手。 忽而,一刺耳的利啸声响起,适才还围着二人的流寇迅疾四散而开。随后,声响传来方向的似有一片乌云飞速袭来,细看竟是密密麻麻的手里剑! 饶是二人反应迅速,做出了及时的应对,几乎将所有手里剑击落,躲开,林昭言还是在卫护妻子时,左臂被划出一抹红。 有毒! 林昭言迅速做出反应,封住左小臂经脉。 “言哥!”妻子关切地问道。 “无碍。”白衣男子轻拍着妻子的臂膀,安慰道。 “哈哈哈,哈哈哈!”一中气浑厚的笑声由远瞬近,“真是没想到啊,竟能在此处碰见中州有第一神枪之称的林大侠和善使日月双剑的宁女侠,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而今一见,枪剑合璧竟也能做到如此程度,佩服,佩服。” 一戴着黑色面具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衣男子现身二人面前,在其身后,约莫有二十余位东瀛忍者,而堵在二人身后的,赫然便是之前那十二位流寇。 “噢,也真令我没想到,你竟对我们的情况了解得如此清楚?”面对如此阵仗,林昭言镇定依旧,揣度起对方来意。 “呵呵,林大侠多虑了,用中州的话来讲,与你二人相遇,实乃缘分之至。至于为何初见你二人,便如此了然于心,正应中州那句古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黑衣男子解释道。 “竟是如此。”听得黑衣男子话外之音,林昭言已然断定对方并非冲自己而来,却更是愁眉紧锁,怒从中来,出言相讥,“亏得数年前,东瀛闹洪灾时,中州还鼎力相助,可真是只白眼狼!” “林大侠,你可是中了我们东瀛染了剧毒的手里剑,虽及时封住经脉,但也会削减你二人不少的战斗力,若是一时激动冲开经络,更有当时毙命的危险。”黑衣男子善意地提醒着。 “你也知道,此一时,彼一时,而今的中州,朝纲渐堕,草野侠义不存,百姓苦难堪言,中州的气运已至日暮之际,我看你与宁女侠二人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似那般蝼蚁的存在,不若归附于我东瀛,共谋天下大计,我当下便为你解去此毒,如何?”黑衣男子竟是起了招揽之心。 林氏夫妇二人闻言,相视一笑,读透了彼此心中的想法。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哼!蝼蚁?滥杀无辜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招降我们?可别痴心妄想了!”林昭言看向黑衣男子,嘴角微扬,目光随而变得深邃坚定。 黑衣男子是杀伐果断之人,见状也不再坚持,摆手示意众人进攻。 夫妇二人,毫无惧意,十指相扣,挺枪举剑! “犯我中州者,虽远必诛!” 第一章 风起云动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更新最快 西南渝都石府,火光漫天,刀光剑影,血光潋滟。 眼睁睁见着自己的妻儿相继倒于血泊之中却无能为力,须臾刹那恍若此生五十余载,膀阔腰圆、两鬓苍苍的石鑫,不禁有些心沉冰窟、黯然神伤。 赤胆忠心的戎马生涯建勋无数,竟要在这一夜之间倾覆于政治诡谲? 器刃铮铮作响和此起彼伏的凄惨哀嚎将石鑫拉回了现实,石府已全然被血红浸染。 “龙耀!走!能带走多少人便带走多少人!”石鑫朝不远处一身着金色锦衣,身材高挑,气宇轩昂,正与数人交战的男子咆哮道。 龙耀闻声,苍龙之息迸发,剑斩八方,几个内功修为稍稍逊色的当即被剑气划破身躯,殷红四溅,另两个功力高些的则是迅捷后退,暂避锋芒。 只见一缕金芒闪过,龙吟剑已然洞穿前方十数人,龙耀落身于石鑫身旁。 “将军,龙耀无能,未能护住您的儿孙,为今之计,龙耀先带您突杀出去,留得青山,东山再起了。”龙耀深感歉意。 “龙兄弟,你还没看出来么,这些人目标明确,就是冲着我石某人,石家人来的,这是要斩草除根呐!而今,我石家人便也只剩我一个了,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们势必不会放过的,你们是外人,不亏欠我石府,你们走!”石鑫心如刀绞,厉声道。 “石兄……”见石鑫显是悲怆过度,竟有些站立不稳,龙耀赶忙上前相扶。 大将军的身躯已不再雄壮威武,略显苍老而沉重。 “石兄!” 怎知石鑫突然挣脱开龙耀的搀扶,飞身而出,挥舞起闪耀着银芒的镇魔戟,如猛虎下山般扑杀至一碧玉年岁的少女身前,在空中旋身,使出一记跋扈飞扬,将围住少女的数人扫荡开来,而后一把抓过少女,丢予紧随其后落身而至的龙耀,“龙耀,把你的弟子都带走,你们与我石府无关。” “……”龙耀接过少女,已然不知如何开口。 “爹爹……”少女显是受了惊吓,更不知石鑫为何将她称为外人,一时泪眼婆娑。 “走吧,朝歌,去找你的师兄弟们。”龙耀不再多言,拉拽着少女转身离去。 方才行出数步,却听得后方传来了石鑫的沉声言语,“朝廷昏庸无道,天下间妖魔横行,百姓却不可无辜受累,告诫孩子们莫为仇恨蒙蔽双眼,当韬光养晦,心系天下安危。” 龙耀默然,不再言语,不再回头。 ********* 夜半三更,石府之外一处较为隐蔽的巷道,十余道身影出现在此。 “师傅!” “师傅!” “龙大侠。” …… 见龙耀脚下一个趔趄,身形似已站立不住,竟用龙吟剑抵住地面,强自支撑,后方众人关切地惊呼道。 “无妨,只是力竭罢了。”龙耀道。 “呵呵,真的无妨么?你这么说我便放心许多了。”忽而一阵阴冷凄厉的桀桀怪笑声响起。 “幽鬼?没想到,你们幽冥教也来分这杯羹。”龙耀闻声辨色,已知晓来人是谁,冷声道。 “当然,石府可是一杯好酒,是好酒,惦念的人便不少,我们也自当来贪上一杯咯。”幽鬼笑答。 “怎么,便只你一人前来,莫非你认为以你一人之力便能拦住我们这十余人。” “此一时彼一时,若是放在平时,单你一人就足矣令我头疼,而今……呵呵。” “那你可莫要后悔。”语毕时刻,龙耀已朝着暗处甩出一道剑气。 只见黑影闪动,幽鬼终是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然,明明应是一人,怎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幽鬼,难不成真是鬼影不成? “飘零,记住师傅说的话,这是师傅最后的要求。”龙耀没有回头,似在自说自话。 而身后队伍中一仪容秀丽的长发男子闻言心中一恸,“师傅……请放心。” 夜色那么深,忽而却有一道耀目的金光划过,撕裂黑暗,是那般决绝,无可匹敌。 只听得一声闷哼,随而听得幽鬼恶狠狠的声音在这巷道中回荡,“龙耀,我要你带出来的这些人为我折去的十年修为偿命!” 声音由两个幽鬼口中发出,但比之方才两个完全难以辨识的身形,已有一个在黑夜中若隐若现。 一边的龙耀悠然落地后,却斜倚于墙,剑锋指向那个若隐若现的“幽鬼”,“飘零,你的对手是他。” ********* 蜀郡,落凤坡。 一身着白袍,眉清目秀,风度翩翩的男子行步于道上。 孤苏澈,无相门的副门主之一,喜游历名山大川,陶醉流连于美景之间,时光与他而言并不重要,因而,他从不骑马赶路,而是细细体味脚下每一步的生息。 数日前,他恰在渝都附近,听闻石府之事,便去一看究竟,见得残垣断壁,血流成河之景竟在两日内都未清理完毕,心中忽而一动,便寻思着回无相门中看看情况,遂踏上行程。 无相门在武当境内,以孤苏澈的脚程需得走上十余日之久,不过,那又何妨? 听得山道两侧密林中近乎微不可闻的声响,孤苏澈停下了脚步。 “是哪位朋友,就别躲躲藏藏了,林中蚊虫甚多,当心多长上数斤肉。”孤苏澈打趣道。 “取你性命之人!” 嗖嗖嗖! 山道两侧约十数人跃将而出,这些人的打扮显是来自两个不同的帮派,而他们相互间似也有些惊诧。 竟有两拨人马要来取自己的性命,孤苏澈也甚觉有趣,“不知我孤苏澈何德何能,能令你们双方都这般感兴趣。” “将死之人何来那么多废话,兄弟们上!”黑衣领头人道。 “不能伤其性命,生擒!”灰衣领头人道。 “嘿,你们可要商量好呀。”孤苏澈笑道。 然,两方人马虽意见不一,却行动一致,各施所长杀向孤苏澈。 孤苏澈面若寒霜,挥剑出鞘,数道剑光隐现,宛若巨大的折扇,迎刃而上。 刀剑铮鸣已落,白袍却成红袍。 十数具尸身躺倒于地,而那白袍上沾染的鲜血,适才还在这些人体内。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三道人影映入眼帘,见其装扮应是官府中人,孤苏澈长舒了口气。 三人近前后,便翻身下马,朝孤苏澈一笑。 便在这一瞬间,数道隐秘的寒芒显露出狰狞的面容,飞射向孤苏澈。 ********* 西山岛,一草坪上,正在进行一场少年子弟的比斗。 少年所使的均是木质武器,而这比斗也是平日间玩耍的一种把戏罢了。 此时已至最后两轮,剩下的四个少年中要角逐出最后的胜者。 胜者并没有什么奖励,只是享受来自这些少年们的欢呼。 一白衣少年名唤韩天,凭借着已修炼至第二重的金系内功心法,金光云拂功,无往不利,很快便战胜对手,进入最后一轮。 “韩天哥真棒!” “韩天哥威武!” “不愧是韩天哥,太厉害了!” 另一边,一个使唤着木剑、身材略显单薄的少年与一个使唤着大刀、高塔般的少年也决出了胜负,最终身材较为单薄的少年以眼花撩乱的剑技令对方的力量优势无从施展,已巧取胜。 “逸尘,还是你的剑法厉害啊,纵使我们身怀内功,都难以赢过你的轻巧灵动。”高塔少年名为李峰,输给眼前的少年并不气馁,反倒是极为赞赏对手。 “承让。”名为逸尘的单薄少年闻言,眼中闪过一瞬不为人察觉的黯然,旋即抱拳回礼。 最终,便是韩天与逸尘的决战了。 二人均是用木剑,这最终的胜者亦可谓之这群少年中的最强一剑了。 韩天先动了,运转起金光拂云功,木剑上泛起了一层淡金色的光彩,欲效仿前几轮的制胜之道,一击制胜。 而逸尘却未选择与之硬拼,一个侧翻躲闪开来,而后从侧面进袭。 一击落空,韩天并不意外,招架开逸尘的来剑,旋即全力催动内功心法,转守为攻,暴风疾雨般的进攻紧跟而上,不予对方半丝可趁之机。 半晌后,二人尚未分出胜负,韩天依旧虎虎生威,而逸尘则是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更糟的是他手中的木剑在与对方的碰撞下已是千疮百孔,再斗下去不需多时,便当断裂。 此时,逸尘已被韩天附带着金光拂云功凌厉无匹劲势的剑气逼得纵跃腾空,见得韩天手中的木剑泛起淡淡寒芒,显是要使出流星式,自己在空中无处借力闪躲,若是遭中则必输无疑,忽而脑中灵光一闪,心有定计。 只见两道寒光同时划过天际,一道往斜上方冲去,正是逸尘方才所在的位置,而另一道却是往地面上冲去,逸尘借流星式加快了自己落地的速度。 随而剑转偏锋,划出一道弧线,直往杀至跟前即将落身而下的韩天脖颈处刺去。 胜负即将揭晓。 终,韩天的木剑剑锋悬停在了落坐于地的逸尘脑门前,而逸尘的剑同他一般躺倒于地。 韩天的手朝逸尘伸出,“我们之中,唯有你无法修习内功,可没想到你依旧这般厉害。” 逸尘愣神片刻,便把住韩天的手,站立起身,淡然一笑。 “承让。”韩天道。 “噢噢,韩天哥哥最厉害!” “韩天哥哥好棒!” “逸尘哥哥也很厉害呢!” “对呀,逸尘哥哥只是不能修习内功,不然说不定也能和韩天哥哥一样厉害。” …… 草坪不远处,正有两个老者在树荫下纳凉闲聊。 “你怎么看?” “呵呵,小孩子间的玩闹,有什么看头。” “非也非也,我见你可看得入神呐。” “嘿,还是不错的,天儿和尘儿这两个小娃娃都不错。” “可惜啊,尘儿方才那一手足够惊艳,也足矣致胜。” “既然他收了手,那输了便是输了。” “他是怕伤着天儿。” “这是孩童间的比斗,输赢不重要,若是生死相博,他此时已是个死人。” “你是说他生死相博时亦会手下留情?” “或是因痨病隐疾导致不能修炼内功之故,尘儿在年轻一辈中的剑法可谓超群,但他没有什么好勇斗狠之心,放在里边可谓是宅心仁厚,心地善良,放到外边去,说句不中听的,便是伪善懦弱。” “你这话可过了些啊,尘儿不是不能修炼内功,只是确实难寻合适于他的,尘儿也非天资过人,全是依靠着自身的努力与坚持才换来而今这般能耐的,原因也仅是因为他不想因没有内功而落于人后。” “罢了罢了,不与你争,这内功要是这么好寻,岂会到现在还没着落?不落人后,若是不出岛去,在这安度一生,也无甚区别嘛。” “……这倒是。” 忽而,远方传来了若隐若现的埙声,三短一长,颇为急促。 “这是……” “有敌来犯?且去看看。” 第二章 桃源不再 在远离朝堂的江南一隅,太湖西山岛的山峦深处,一座村庄临崖而立居于谷中,此谷各处草木青翠欲滴,繁花似锦,一路上亦是风物佳胜,是个世俗难见的美景圣地,谷中人名之潇湘。 更新最快 谷内居住的年长之辈不少是些曾名动江湖的人物,厌倦江湖纷争归隐于此世外桃源,谷内年轻幼小一辈要么是谷中后代,要么是这些年来因各种原因收养而来的孤儿,岛上亦有多处村落也是一般景况。 一扎着头巾、村姑打扮的老妇,提着一篮子刚从菜地里挑拣而来的新鲜蔬菜和刚从鸡窝中掏出的数颗鸡蛋,徐徐走向自家的木屋。 忽听得身后密林中嗖嗖风响,似是猜得身后来人,便未回首,继续前行。 “尘儿今天还去采摘了山笋啊,有心了。那今儿我们可有笋汤喝了。”待得少年轻步点地落身于前方时,瞥见其背后竹篓里于一堆草药中显得突兀的山竹笋,露出慈祥的微笑说到。 “嗯,好。”被唤作尘儿的少年答到,随即“夺过”老妇手中的篮子,搀过手陪同她前行。 老妇名为霍隐娘,也不可谓之老,仅是两鬓斑白,容颜略为憔悴,显得有些老相,但那双锐利的眼似是历经沧桑,看穿看透了一切。 这是个束发少年,身着浅蓝布衣,浅眉剑目,相貌平平,稚气未脱,他便是霍隐娘的养子,姜逸尘。 对于幼时姜逸尘并无太多记忆,模糊中仅有一个老人的和蔼面庞,可惜他已知晓这位老爷爷已辞世十余年之久,村中人对姜逸尘的身世亦知之甚少,诸多在西山岛上的这般年轻人都可用四个字概括“凄楚遗孤”。因而,自姜逸尘记事起,便与霍隐娘母子相依,名字亦是由其所取,岛上长辈都唤他“尘儿”,年纪稍长些许或是与之相仿的称之为“逸尘”,比之年幼的则唤之“逸尘哥哥”。 眼眸中那充满朝气的身影跃动着踏出门去挑水劈柴,手中轻盈舞动的菜刀却缓缓停下,一声轻叹,老妇陷入沉思,想起了十三年前初次见到这个少年的画面。 那年,她已经避入岛上三年,三年里她过得浑浑噩噩,行尸走肉。 她实在难以忘却这一生中于其最为重要的丈夫和儿子在三年前的雨夜弃她而去。 尽管在去年,老伯特来告知她大仇得报,取来仇家的伴身之物以示证明,但离世的亲人终究无法归来,依旧是挥之不去的梦魇,日日夜夜缠绕其心,苦不堪言。 直到那天,她瞥见了眼前的这个男孩,是的,仅是匆匆一瞥,她便如遭雷击般抖擞了精神,决意将为这孩子治病,将之抚养成人。 那一日,天色晦暗,空气低沉得让人窒息,雷鸣电闪,一场雷雨即将降世。 正巧,老伯又带来了十数个小孩让村中人认养。以她上岛之后的状态,老伯自是从未唤她前来,自也不敢让她认养。 那天,她祭拜完丈夫和儿子归来时,恰逢此景,一眼瞥见那个男孩,见其脸色白青,不同于旁边的那些或是哭哭啼啼,或是四目张望的孩子,他埋着头,紧闭双唇,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痨病!是的,这孩子,竟也在这般年纪便得了痨病!他仿佛使尽浑身解数在憋着咳,竟是这般倔强。 她仿佛失去理智般推挤开围在前方的村民,窜入孩群中,一下扑倒跪抱着那男孩,颤抖着,啜泣着。 双手扶着那孩子的脸颊,泪水已淌出双眼。 周围村民似被她吓到,但因老伯尚未表态,没有将之拉开。 男孩有点儿惊慌,终是抑制不住难受,别开脸,费力地咳出声来,些许唾沫落在她手中,溅到她脸上。她浑身一震,似是怕失去什么宝贝搬,一把将孩子的头揽入胸怀,回望老伯,“老伯,这孩子,我来养!“似是恳求,却又坚定异常。 老伯眼里闪过一丝不解后,旋即露出了豁然的神色,轻叹口气,默许了她的恳求。 十三年,弹指一挥间,男孩的痨病虽未彻底根治,留下些许隐疾,但也算是茁壮的成长了。 原本,她以为能守着这孩子安逸地渡此余生,但而今看来恐成奢望,远离江湖,终不是脱离江湖,岛上的人逃不开江湖,这孩子也逃不开。 两天前,给岛上输送物资的船上竟混入了天煞十二门的细作,虽发现及时,将之擒住,却未拦住其自杀。此事虽说尚未给岛上的人带来任何损失或伤害,但也说明这个远离江湖的世外桃源已然进入了外界势力的视线之中。 让她忧心的还是作为老伯左膀右臂的军师易忠仁,拗不过众人的关切所吐露的消息,一个多月前西南渝都石府遭逢大变,这是近年来道义盟多地分部遭受侵袭,乃至被击破覆灭的一道缩影,此次石府的覆灭可谓是让道义盟雪上加霜,令人不安的是,近来不少冲突中可隐约捕捉到来自朝堂影子,在这股巨大暗潮的助力下,道义盟和友盟势力屡屡吃亏,却难以做出有效反击,原有的铁桶般江湖体系屡屡出现破绽,几将支离破碎。 江湖局势紧张,道义盟腹背受敌、四面楚歌,老伯并不希望这些消息传入岛上,而易忠仁是迫于无奈才妥协松口,岛上众人心生惶恐,不少人便想重出江湖为老伯分忧。易忠仁思虑再三,最终同意从岛上选出一些精兵强将外,加数个值得栽培历练的青年才俊,前去相助道义盟摆脱眼前的困境,并定于三日后启程离岛。 …… 午膳过后,隐娘终于还是开口了,“尘儿,这次你就跟着你仁叔去吧,去看看老伯那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顺便去见见岛外那精彩纷呈的世界。” “可是,娘……”姜逸尘紧锁着眉头,他从村里人口中得知,隐娘自认养他后,精神状态方才好转许多,但当雨季时分,却常见她借酒浇愁,身子骨更是一年不若一年,此般景况,他若离去,岂非不孝。 未等姜逸尘说出后面的话,隐娘便已知晓他所担忧的事,出言打断道,“孩子,娘能照顾好自己,也会少喝些酒的。娘知道,你愿守娘终老,但你不想去寻你的亲生父母吗?他们当年也是出于无奈,为了保护你才弃你而去,这些年来老伯只探听到他们最后现身于东南海湾一带,他们很可能还在世,你不想见见他们么?” “我……“话至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隐娘的话语触动了姜逸尘的心弦,不禁思绪万千,他只知晓父母当年为了救村里的乡亲父老,不得不将他托付于村里人,二人则与东瀛流寇进行迂回厮杀,为更多人争取逃命的时间与希望。传言他的父母与流寇周旋了七天七夜,而流寇的增援却是源源不断,因而,他们几乎没有可能敌人的围剿中逃得性命。而今隐娘与他所说这些,确为后来所打探到的消息,还是隐娘有何隐忧,执意要将他支开? 对于亲手带大的孩子,隐娘自是早已洞悉姜逸尘心中所念,苦笑叹息,“傻孩子,你心中所犹疑的东西太多,在江湖上,事事确应有所防范,但是当断则断,犹疑不决必将付出代价,今后出去了可真得改改,要么坚定的选择相信,要么便选择去探寻真相。你父母的消息确是老伯亲口告诉我的,娘怎会想着将你支开,娘也希望你能陪着我一辈子,但,那只是曾经,江湖,终究不是想离开就能离开得了的呢。” 隐娘叹了口气,决定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西山岛已不再隐蔽,老伯而今也是腹背受敌,不出意外,道义盟的势力在各地间的联系将会被渐渐隔离开来,逐个击破,西山岛迟早将沦为各方势力交碰的战场之一。岛上的人也需逐步撤离,另觅隐世之处。还有一战之力,想挺身而出相助老伯的老骨头,则会再入江湖。你现在提前出去历练,能更好地应对今后的各种局势,也可以趁此去寻寻你父母的消息。听娘的话,出岛去,闯一闯。” 游离的眼神在长久的沉默中挣扎,几分踌躇之后慢慢变得坚定,不再多言,姜逸尘选择遵从霍隐娘的抉择。 翌日清晨,姜逸尘拾起隐娘前晚为其备好的行囊便踏上了行程。走时,不爱多言的他也只是对其说了句,“娘,孩儿每年都回来看你的”便不再回首,毅然前行。 隐娘笑了,笑孩子的孝顺,但也笑他的痴傻,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踏上江湖之路后,时间便不是自己所能支配的了。 随着姜逸尘的背影在视野中消失,眼泪已模糊了视线,隐娘不由回想起那年她认养这男孩后,老伯寻上她,曾与她说过的话,这孩子的父母希望这孩子能远离尘嚣,至少不要涉足江湖,她便为这孩子取名“姜逸尘”,姜是那位老人家的姓氏,而“逸尘”二字,则是希望他能远离江湖尘缘,安然于桃源享乐,然,世事难料啊。 背转过身,不让眼泪滑落,自我安慰着,让尘儿自己去闯荡,总要好过将来陷入莫名的绝境之中吧。 第三章 离前变故 流水潺潺,草树萋萋,知晓西山岛存在的人都称之为世外桃源,可见绝非浪得虚名,岛上一步一景,处处可见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夺人眼目、沁人心神。 更新最快 行路到一小崖前,姜逸尘不由驻足,深吸了口气,浑身的细胞仿佛都被冲洗净化了一般。 小瀑布喷洒而下,映照着日光,彩虹莹然眼前,此处名曰采雾崖,在此生活了十余年,直至离开时才发现此般景色如此让人陶醉。 小时候最喜欢和村里的小伙伴们来此玩耍戏水了,离去前自当与他们道个别,还有那些大伯大婶们。念及此事,不善人情世故的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 山道间,偶遇两小屁孩。 虎头、虎妞:“逸尘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呀?” 姜逸尘:“哥哥要出岛去。” 虎头、虎妞:“出岛干嘛呀?” 虎头、虎妞:“岛外好玩吗?” 虎头、虎妞:“逸尘哥哥能带我们一起出去玩吗?” “……”根本没有再开口的机会,姜逸尘逃也似的离去,留下身后两小孩带有回声的呼喊问话。 …… 叠翠潭。 顺着流水而下,水势渐大,前方有个约七八丈的落差,水流扑腾而下,这是岛上最大的一处瀑布了,瀑布下是一十丈见方宛如翠绿欲滴宝石般的湖泊,名曰叠翠潭,常有老者于此垂钓。 一老叟正坐于潭边礁石上,闭着双眸,杆子垂于一边,静待鱼儿上钩。 老叟:“尘儿,这是,要出岛了?” 姜逸尘:“是,特来向吴伯告别。”对老叟并未回头,却已知晓他背着行囊准备出门毫不吃惊。 吴伯:“噢,那帮我采二十株水竹芋来,小心根别给弄断了。” 姜逸尘一愣,但也没多问,几个起落间,将一堆水竹芋放入吴伯身边的竹篓中。 吴伯:“家里的池子有点脏,需要水竹芋清一清。” 姜逸尘随即了然,冲着吴伯抱拳,便欲转身离去。 吴伯:“采这些个花草,便有些喘气了,出去后还是得寻门厚实内息的功法打好底子,与人相博切记速战速决,不可恋战,难以力敌便智取,实在打不过……就跑!” 姜逸尘再抱拳,吴伯默然点首,“去吧。” …… 一菜园上。 姜逸尘:“王叔、王婶,我要跟仁叔出岛去帮老伯了。” 王叔、王婶:“既然决定了,就好好加油,隐娘那我们会帮忙照看的。” 姜逸尘:“嗯,那就拜托王叔和王婶了。” 王叔、王婶:“,都自家人,说哪里话呢。出去外头,没必要时也别太拼了,可顾着自己的身子,你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大的折腾。” 姜逸尘:“劳王叔和王婶费心了,我会注意的。” 自己的身体状况,可还真是让大家伙担忧啊。 …… 集市上一茶铺。 李大娘:“尘儿这是要上哪呢?还背着个行囊,要出岛去了?” 姜逸尘:“嗯,大娘,我要和仁叔去老伯那了。” 李大娘:“哟!这是要进江湖呐!唉呀,隐娘咋放心任你这么去呢?!” 姜逸尘:“……” 李大娘:“唉,江湖险恶,而且现在局势动荡,你没江湖经验,出去后多听多看多学,要收敛、低调,不过这两样你倒是都有。喏,这些烧饼带路上吃。” 姜逸尘:“嗯,谢谢大娘。” …… 集市上一铁匠铺。 老郑:“逸尘这是要出岛呐?要不要在我这捡两样玩意儿?” 姜逸尘挠了挠头。 老郑:“嗨!过来,有啥不好意思的。挑挑看,别看不起老哥这的玩意儿,材质上是没法和岛外的比,但手艺上绝对是没得说!这把长枪如何,还是这把铁剑?” 接过老郑丢来的两把自己使得最顺手的兵器,姜逸尘依次耍了两下,对长枪更为爱不释手,但犹豫了一会后,还是将长枪递还给了老郑。 老郑:“诶,喜欢就带上啊,两把都带着吧。” 姜逸尘:“老哥这长枪确实趁手,但是出去外头后,长枪不便携带,还是不用了吧。” 老郑:“这倒也是。这样,我再给你弄把匕首,短匕藏裤腿里,以备不时之需。” 姜逸尘难拒好意,最终还是等着老郑打了把相当袖珍的短匕出来,入手后,手感亦是绝佳。 抱拳,谢别了老郑。 …… 总算是走出了村庄与集市,接下来的路途上便没有多少人家了,姜逸尘却像是获得了解脱与新生,长舒了口气。真是应付不来这些邻里乡亲的热情,但还是颇觉感动,就要离去,还是有些不舍。 时至午间,细细碎碎的树影透射而来的阳光让人无法抬眼,姜逸尘特意提快了脚步,得在傍晚前赶至岸边寻到易忠仁一行。 猛然间,树林深处传来一阵的声音,依照声源远近与声响大小判断,应是动物或人在树林中快速穿梭所发出的,猜想应是有人在林中捕鸟或动物互相追逐所致,姜逸尘便也不放心上,继续赶路。 然,那林间的声响并未停歇且越来越急促,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突然,一道灰影在姜逸尘眼皮底下,从左侧的林子闪入右侧的林子,一粉色身影紧随其后。 “好像是馨儿,跟上去看看。”似乎瞧见粉色身影是邻村小妹张雨馨,姜逸尘思忖片刻后,跟着窜入林中,飞奔追去。 丘陵稻田上,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朝着海岸边飞奔。后方的粉色身影似已到达体力极限,渐渐和前方的灰影拉开了距离。若对方事先有所准备,便可从海岸线边乘船逃去,如此便无从知晓此人的来路和目的了。 莫非又是探子?是前不久被抓住的那天煞十二门细作的同伙还是其他敌对势力? 张雨馨不再犹豫,立身提气,将手中的剑向前打出。 铁剑呼啸而出,朝着前方的灰影飞去。 感知到了身后的危险,灰影第一反应就是闪身避开,然而飞剑来势猛而快,待他转过身来想踢开飞剑时,已为时过晚,右小腿已被刺穿。 闷哼一声,灰衣人向后跌去,扶着腿,眼神中透着绝望与不甘,拔出腰间的匕首向自己的脖子抹去。 失败就意味着死亡,这便是他们的宿命。 张雨馨眼看情形不妙,却也无力阻止,只剩一声哀叹。 倏地,一股劲风从身后刮至,适才在道上碰见的身穿浅蓝布衣的少年已闪至她身旁,而前方的灰衣人像是受了惊吓,定住了身形,手上的匕首悬停在脖颈上,难近寸许,仅可见一点猩红。 灰衣人心中一惊,知道自己是被封住了经脉,这远距离的点穴功夫他倒是见识过,而这封经脉之法仅可封住一会儿,难以长久,但以他的功力和现在的疲惫状况却也无力去冲破这封锁。 自杀未遂,灰衣男子眉宇间闪过一丝解脱,旋即又是苦笑,虽然免于死亡,但落入道义盟手中,怕是还不如死了来得轻松。 张雨馨转忧为乐,撒着欢快的步子取出腰间的长鞭,蹦向前方愁眉苦脸的灰衣男子,两者的表情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姜逸尘看得忍俊不禁。 “逸尘哥哥,还好你跟过来了,差点让那家伙自尽了,那我这一路可白追了。”张雨馨边说边麻利的将那灰衣男子捆成粽子。 “搜搜他身上可有什么东西。”姜逸尘收起铁剑,向张雨馨说到。 张雨馨的手本已伸在空中,闻言一时僵住,白了姜逸尘一眼,收回手,双手抱臂在胸,扬起下巴不客气的对姜逸尘说到:“你自己来,哼~” “你不是最爱搜东搜西的吗?”姜逸尘汗颜,轻声嘀咕着。 张雨馨竖耳,又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大步离去,当然,临行之前把可怜的灰衣人给踹晕了…… 陪着张雨馨一路瞎聊,一路拖拽着灰衣男子前行,总算来到了离渡口不远的归雁林,薛青茅屋所在之处。 “可真是个体力活,这死丫头还不帮忙!”姜逸尘调整着呼吸,暗自鄙视着这邻村小妹。 行至茅屋之前,只见一白衣中年男子,立身于屋门前的长座椅处,挥毫题字。 男子长发披肩,面骨消瘦,看似一文弱书生,毫无半点江湖人的样子。见其相貌,不熟识的人,绝不会想到,这苍白病容之下掩盖的血腥过去。孤霜剑客薛青,曾一人在雪夜独挑四大高手,鏖战三个时辰后,将之一一斩杀,但因体力透支、失血过多,昏倒于积雪之中,隔日才被寻得救出,因此落下寒疾,畏寒、体力不济,终为老伯退守山林,而今则是道义盟在西山岛上的负责人。 随着步履声的临近,薛青移转视线,一个身着粉衣绑着双马尾的清秀少女,携着一个浅蓝布衣的束发少年,旁边地上昏倒着一个灰衣男子的古怪组合,映入眼帘。 第四章 独探敌巢 第五章 嫩雏出岛 忽地,背后呼啸声瞬至。 更新最快 电光石火间,已经清醒过来的赤衣大汉借着三十余年的江湖经验,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森然杀机,果断放弃攻势,侧身格挡开那袭来的剑芒。 薛青赶来了! 余后接二连三的毙命招式随着白衣中年的落下接踵而至,赤衣大汉本非吃素的,但迫于如此凌厉的攻势,也仅是疲于应对。 一个照面,两人已互认出对手。 红衣教戊堂堂主,草上飞,沙庆! 道义盟西山岛首领,孤霜剑客,薛青! 几轮交锋过后,沙庆深知自己绝非薛青的对手,想寻求于那些小喽给薛青施些干扰,好让自己有反击的机会,然而斜睨旁边的情况,却见另外五人也早已被制住不动了。 慌乱中再次施用**散,想为自己争取时间,却被薛青轻易闪过,再次以密密麻麻的点剑阵压迫向前。 沙庆避之不及脚下一个踉跄,向后摔到,心中一紧,觉着这回玩完了。 见此情形,薛青也松了口气,举着霜寒刺骨的破冰剑缓步向前。 然而走没两步,却又意外突发,薛青突觉血气上涌,喷血出口,全身开始颤抖,左手护住心脉,难受得停下了脚步。 可恶!怎么在这时候犯! 刹那间的机会便被沙庆给把握住了,一记扬沙,飞腿扫沙罩住薛青的面门,飞速遁走。 薛青被自己的寒疾扼住手脚,对突如其来的扬沙难以防备,沙尘入眼,再睁眼时,沙庆那庞大的身躯早已没了影踪。 “薛青!你个病秧子!还有那个毛头小子,下次,老子再来收拾你们!哈哈哈!!!”洞穴之大使得那嚣张狂妄声音不断的在耳边回响。 “草上飞,沙庆!下次,可没这么走运了。”薛青含恨切齿念到。 再看向不远处倒在地上的蓝衣少年,不禁摇了摇头,眼神中闪过一抹失望。 …… 再睁开眼时,姜逸尘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茅房中,隐约听得有数人在门外谈论,摇晃了下昏沉的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随后从床上站起,摇摇晃晃地走向屋外的声音来源。 推开屋门,原本还意识模糊的姜逸尘竟是瞬间被吓醒了,刚才仅能听到数人的谈论声,可见着这外面阵仗可是有数十号人,瞳孔都被眼前的人挤满了。 本无甚大事,只是这一大帮人在听到开门的吱呀声后,全都噤声转首看向茅屋方向门口站着的少年,真是让姜逸尘羞涩得哆嗦。 “嘿!尘儿,可总算醒过来了哈!”一个中气浑厚粗矿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同时可见一身着华贵绸缎,留着络腮胡须的中年壮汉向着姜逸尘招手,“来,过来这儿。” “仁叔。”姜逸尘在众多人面前显得很不自然,讪讪地走到易忠仁身旁。 “嘿嘿!好小子,不错。”易忠仁轻拍了拍姜逸尘的肩膀,鼓励着把他推到众人面前说到,“这次抓到红衣教的探子,还有摸到他们在岛上的驻地,给你记上一功。隐娘那日来找我游说,定要我将你带出岛去历练,之前我还不敢答应,而今看来确实值得栽培。” “不可!”话音刚落,一个熟悉而生冷声音便响起,薛青冲着易忠仁摇了摇头,“且不说尘儿身子骨原本就虚,痨病还未痊愈。也因这原因,还未寻得一部合适他的内功心法打好基础。临敌时优柔寡断,性命对决时还心慈手软。如此身子弱、没内功、不果断怎可出得岛去?更别提帮上老伯忙了。” 周围众人沉默,均有些认同薛青的说法,而姜逸尘也深知自己在矿洞中一时手软,反遭敌方暗算,若非薛青及时赶至,恐怕自己早已命丧敌手,当下埋低下头,不做言语。 “,老薛,尘儿毕竟还小,而且江湖经验不足。”易忠仁对薛青如此唱反调有点儿不满,然而未等他再往下说,薛青便立马打断了他。 “是,尘儿年纪尚小!不过十六之数,现在便可言说出岛去帮老伯,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他并非江湖经验不足,而是毫无半点江湖经验,论武功也算不得好,理应再在岛上磨砺个两三年,增强补弱,再言出岛历练之事亦算不得迟。”薛青的言语丝毫不言情面,直接回呛易忠仁,更是把姜逸尘批得一无是处,可最终还是表达出保护姜逸尘的想法。 大家默然,薛青尽管说的太过直接,但句句在理,姜逸尘还这么年轻,身子骨又不好,且没江湖经验,出岛后也绝难为老伯帮上什么忙。 “是啊,我也同意薛青的看法,尘儿此时出岛,不合时宜。”一旁的刘一横出声到。 “嗯嗯,老薛说的对。” “尘儿,确实太小了。” …… 有人出声,便有人跟着附和,不赞同姜逸尘出岛显是占压倒性优势的。 “仁叔,馨儿也要跟着逸尘哥哥出岛!”张雨馨见众人均持反对意见,本想支持姜逸尘,却冷不丁冒出这么个话来,让易忠仁一时汗颜。 “馨儿别胡闹。好了,好了!老薛,你说得有些过了,大家也别再发表意见了。这样吧,我只将尘儿带到姑苏,并提供几条信息指引,不再给予其他帮助,至于他怎么去到菊园找到老伯,便全凭他自己的本事,若在二十日内寻不到老伯那儿,我便让人将之带回,若是找到了老伯,是去是留,则全由老伯定夺。如此,老薛,众位觉得如何?”易忠仁被气得够呛,但是还是努力的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尽管从势力和地位上来讲,易忠仁要盖过薛青不少,但这十几年来西山岛一直都由薛青亲自打理守护,薛青对于西山岛的付出自是无人可比的,所以他对于薛青有足够的尊重。 既然搬出了老伯,薛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简单地应了声可以便作罢,余下之人亦不敢多言,此事就此定论。 姜逸尘终是获得了出岛的机会,他原以为这是水到渠成之事,虽不能忽视薛青和大伙对于自己的关心和保护,但如此直截了当的否定难免让他感到失落。毕竟起先自己并无出岛的想法,只是在隐娘劝说下,年轻的心已不能平静,他想找到父母,他想纵剑江湖!而此间之事却是劈头盖脸地给他浇了盆冷水,意冷心灰。 确定姜逸尘是否跟随出岛的插曲过后,易忠仁和薛青又同众人继续谈论之前的事宜。 在矿洞与沙庆交手过后,薛青将姜逸尘带出,与易忠仁派来的增援会合,把那些小喽绑起来审问后也并无更多发现,至于草上飞沙庆更是难觅影踪,应是借着事先备好的船只逃出岛去了。 废弃矿洞确为红衣教探子的根据地,而此番红衣教能潜入如此多的探子,也和他们的选人不无关系,十人之中有九个是他们抓来的流民苦役,手脚上没半点能耐,更别提会些功夫,打扮为市井村民自然也极易鱼目混珠,如果没有大动作,也不会暴露自身,而这些人仅是打打掩护和做些把风的小杂事,并未参与更多,即使被抓也无甚损失。 真正的探子便是一两个手脚轻便,有些能耐的,在混入岛后负责将岛上的详细状况摸清,绘制地图。一般他们出洞后,每过三日回来向他们的头头草上飞沙庆汇报新近进展,再由沙庆将讯息汇总归纳传至岛外,迟则不过五日,若逾五日未归,那沙庆便会亲自出去探明情况,发现危险便立即撤离,而这些喽对他来说自可弃之不顾。 至于沙庆那么大的危险目标为何潜入岛上未被发现,一是对方可能为夜潜,二是自西山岛的村落建立起来后,已经有二十五年相安无事了,守卫人员的不足和安逸日子的松懈才致使最近两次探子事件的发生。 令众人神经紧绷,忧心忡忡的则是红衣教此次探岛时间竟有大半月之余,根本无从知晓沙庆已往外捎了多少消息。 首次出现探子后,易忠仁便打算从岛外调派了些人手先来帮忙。然,这次红衣教探子的情况显然更为严重,西山岛的位置还有岛上的情况很可能已经外泄,但西山岛已经营了二十余载,短时间内要再寻个世外桃源,并迁走大量人员绝非一朝一夕可做到。 众人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霾,接下来的日子,不知将会迎来多少变故…… 日暮时分,在众人送别的目光中,姜逸尘随着易忠仁带来的人手和出岛相助道义盟的十五人众,行离西山岛的渡口,去往姑苏。 …… 年少焉知江湖事,九州四海任君闯。 是福是祸天可知,清歌醉酒莫断肠。 第六章 姑苏巧遇 一个饱觉过后,姜逸尘已来到姑苏。 更新最快 易忠仁一行人下了船后,就乘着事先备好的马车马匹奔往菊园去与老伯商量西山岛所发生的探子事件的应对之策,同时也要将岛上带来的生力军交给老伯使用。 而易忠仁果真也“信守承诺”,没有和姜逸尘多言,告诉他在姑苏城中先熟悉下,然后去找个叫刘启的人,刘启便会安排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但未告知姜逸尘,这刘启是做什么的,长啥样,是男是女,就将一脸懵逼的姜逸尘交给了这花花世界。 姑苏是江南一隅最大的城区枢纽,地理位置险要,就连强大如朝廷的军方势力也不能完全掌控此处,但还是在此设立了军务机构,统领威慑地方。而其余各方势力亦是极其重视这个地里要塞,互相牵制约束,因而,姑苏城算是目前风雨飘摇的江湖中少见的安全岛了。 而这也是易忠仁让姜逸尘的江湖之路从这里起步的用意,相较而言算是安全的环境,重要的战略枢纽地,从这里开始熟悉、历练,无论之后是否能被老伯所用,都对他的成长有着极大的帮助。 姑苏城建造于水湾之边,水陆并行,河街相邻,既有园林之美又有山水之胜。姑苏城的整体布局大致为“回”字形,恢弘壮丽的紫璇殿虎踞姑苏城中心,那是强大朝廷在地方的统治象征,街道店铺则隔着水湾环绕于外侧。 姜逸尘目前所处的位置是位于姑苏西南角城郊处的小渡口,距城中心有着一定的距离。现在他需要去找个叫刘启的人。怎么去找,是个问题,就在这直接大声开喊刘启大名?这显然是姜逸尘做不出来的。还是顺着街道,一个个行人店铺问过去?这,姜逸尘也不太想去做,但还是就只有这个办法了于他可行了…… 沿着河岸边的行步道,走到一首饰铺,对着斑鬓发白的老妪说到:“大妈,您知道刘启吗?” 没有等来回答,却等来了一块往直接往自己面门招呼的擦手抹布,还有一顿中气十足的咆哮,“谁是你大妈!你才是大妈!你全家都是大妈!滚一边去!别妨碍老娘做生意!” 出师不利,旁边路人窃笑,姜逸尘灰头土脸的赶紧跑开。这无疑让姜逸尘倍受打击,在一座石桥边上徘徊良久,看着路人一批批的走过后,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寻人问话,当然,称谓上可变得特别客气。 过了大半天,日上三竿,姜逸尘几乎将整条姑苏西南街道所有的商铺乃至过往的每个行人都问一遍,却一无所获,关于刘启的半点信息都没有,疲惫不堪而又愁眉不展,打算找个餐馆休整下,再继续寻找刘启。 不知不觉间却走回了下船的渡口处,忽然发现渡口边的一个穿着绿衣披着布条马褂船夫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倚着青石台阶摇晃着脑袋,似乎刚刚睡醒,斜睨到姜逸尘在看他,也开始打量起来。 四目相对,姜逸尘不惯与人对视,也就避开了视线,转身要往街道深处走去。踏出一步,就立马反应过来,刚才那绿衣船夫似乎没有去问过,而且从早晨他下船后那船夫便在那处,好像被他遗漏了! 果然,自己蠢到没边了,粗心至此,最开始的点竟给自己漏过去了。 回身要往那船夫那走去,却感觉撞到了什么东西,那船夫竟已在自己身后,而且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着姜逸尘,带着疑问但又是肯定的语气问到:“尘儿?你这是在寻我呢?” 看着眼前人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显然早上第一次问那卖首饰老妪的情形被他看到了,这人也定是刘启无疑了,可他见着自己在找他,居然就在这睡了?睡了!睡了! 一肚子怒火几欲喷发而出,眼里已见得到火星,然,刘启并未给他发泄怒火的机会,拍了拍姜逸尘的肩头,“尘儿,从这儿开始就算踏入姑苏城了,也算是踏入了江湖了,一路保重。还有,桥头那边那匹小棕马今后就是你的伙伴了,可好好照顾着。”说完也不等姜逸尘说话,便潇洒离去。 姜逸尘转头望了一眼桥头边上确有一匹小棕马,再看眼前,刘启早已没了影踪。对于早上半天时间的经历,姜逸尘当真是无语问苍天,人不见了,怒气也没处撒,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徒自郁闷。 静下心思来后,回忆起今日种种,终究都是自己的锅,唉! 姑苏的内城禁止跑马,姜逸尘还需进内城了解情况,因而暂把那匹小棕马寄放渡口边的马厩。 在万鹤楼品尝过姑苏美食后,姜逸尘决定先入内城的广场去找路人都称之为“江湖万事通”的包打听,问问关于老伯的信息,可不能像没头苍蝇般去寻老伯。 行走于街道中央,姜逸尘四下张望,忽然瞥见前方一楼上露台有一身着赤色马甲,袒胸露肉、大腹便便的络腮胡壮汉。 好熟悉的身板!沙庆! 确为沙庆无误,此刻他搂抱着一个穿着暴露、银发紫衣的妖冶女子,在调笑着,也在商量着什么。 随手在街边买了顶斗笠,戴在头上,以遮掩自己的身形。姜逸尘以同街上行人较为接近的步伐,迅速贴近沙庆所在露台所属名为“龙泉”的酒馆。 街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声音较为嘈杂,隔着一层楼,并不能听清沙庆和那女子的谈话内容,还是得上楼去查探。 楼上来客不多,姜逸尘就挑了个靠露台最近的桌落座,随意点了几样小菜以做掩护,侧耳倾听,隐约可闻沙庆二人间的谈话。 “那就这样说定咯,沙爷。”露台方向传来银发女子银铃般的娇笑声。 “放心,美人儿,这次若是能借着桃源镇处得手,那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爷也给你提个香主做做。”沙庆在女子身上狠狠捏了把肉,揭了把油,再想想今后的美好未来,心情甚是舒畅。 桃源镇是离老伯所在的菊园最近的也是最大的村落了,当然也是道义盟所属隐蔽型的势力范围之一,那儿可是菊园部分生活物资的源头,供往菊园的物资链条绝不会少,但最主要,最基本的还是这条线。 而原先红衣教教中决定让沙庆深入敌方腹地,寻得极其关键的世外避难所,也就是西山岛,他可是老大的不情愿,要不是迫于教主之威,他可不会跑到道义盟的后花园去点火。 沙庆为人狡猾阴毒,让他躲在暗处操控指挥是他的强项,让他去前线侦察情报冲锋陷阵,他可是极不情愿做的。于他而言,命只有一条,是用来享受的,可不是用来冒险的,或许混了这么多年江湖的腥风血雨,享受了这么多年的风花雪月都会把人变得胆小吧。 而事实也正如沙庆所料,上回可差点就折在西山岛了,要不是西山岛这么多年来过得太过安逸,太好潜入,要不是来探路的是个毛头小子,要不是来阻截的是个老病秧子,他的老命非得栽在那儿不可。 西山岛潜伏窝点被发现,沙庆好歹跑路成功,也总算是从那解脱了,不用整天提心吊胆被老伯的人寻上门,给抓起来折磨折腾。 给教里传完信后,他便决定发动这银发的女子的这步棋,好好捞上一笔,补偿下自己。 至于扬言收拾那毛头小子还有病秧子的事,早便忘了,或许也就指着教里的其他人或者其他教派去和他们硬碰硬吧,沙庆知道西山岛那伙人只是松懈,若真拼杀起来那可得付出蛮大代价,自己在外围观观火就够了,没必要参与进去引火焚身。 蛇蝎女红,便是眼前的银发女子已作为他的下线在离桃源镇不远处的千竹林中待了五年,打下了良好的根基,现在正是这条毒蛇出洞的时机,他们以竹酒作为突破口,循序渐进,已是获得桃源镇上人的信任,而今只要自己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可让菊园内部地覆天翻! 到时立下赫赫大功,或许就能坐上副教主之位,从此高枕无忧了。 第七章 江湖奇人 沙庆这些计划姜逸尘自然一无所知。 更新最快 姜逸尘最终就听到了个关键词“桃源镇”! 尽管带着个斗笠遮脸,为避免被沙庆认出自己的身形,又偷听了一小会二人的对话后,便不敢久待,选择了撤离。 姑苏的繁盛果然不虚,熙熙攘攘的街道,实在让姜逸尘偷听到的信息有限,除却桃源镇外,也只听到那女的明日就会赶回去竹林做准备,具体做什么一概不知,他现在需要获得更多和菊园和老伯有关的信息,把线索都串联起来,才能知道沙庆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一个肥得流油、五大三粗的胖子,说句话脸蛋上的肉都能抖三下,身着深蓝布衣,头上挂着一抹绿色的破布方巾,手里却拿着杆和他这打扮极不协调的细长的金烟斗,而背后的地板上放着两个草编方箱,任谁第一眼见着,都会以为是个暴发户型的无所事事的痞子。 然,此人可算上无所事事,要么在赌坊出没,要么便在姑苏的大街小巷里串溜,但许多人却巴不得献上无数金银或是各种奇珍异宝予他,为的是能从他嘴里探听点消息,大到藏有天材地宝的藏宝图,小到个人身上鲜有人知的胎记,几乎是任何江湖秘辛,只要你想知道的,付出相应的报酬,没有从他这打听不到的消息。 有时他会为你画个草图,有时仅是口述一段信息,有时甚至只是一个字,可他就是如此被江湖人所需,也没人敢坏他规矩,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他明明整天都出现在大家的眼前,可为何什么都能知道,是天生神棍?或是背后有啥神秘势力? 至于此人为何让人看起来总是如此破败寒酸,倒是不出人意料,大概来钱太轻松的人赌瘾都不轻吧,反正每天不把身上的钱给赌光,他绝不出赌场。 他便是号称“江湖万事通”的神人包打听! 如上所言,要找包打听实在轻而易举,紫璇殿前的姑苏城中心广场上。 姜逸尘此时就站在这个大胖子面前,看着他满脸的肥肉一颤一颤的抖动着对他说话:“少侠,我包打听在江湖上没有打听不到的事,不管任何江湖恩怨、奇人异事、官府秘闻、野史传说,都能打听得一清二楚,不过是高价,怎么样?有要打听的事吗?我这人不黑,价钱绝对合情合理!” 姜逸尘一顿腹诽,尽管对眼前的胖子感到反感,无奈有求于人也不敢流露出任何鄙视的表情,在如此人来人往的广场上,想问的事情却又不好声张,只好凑近了些,尽量以两人间能听到的音调进行询问:“我想知道菊园在哪?要怎么去?还有桃源镇是什么地方?……” “好好好……停停停!……”包打听听到姜逸尘的问题,初时先是眉头一挑,随后又用一秒时间仔仔细细的打量完眼前的稚嫩少年,然后就用不耐烦的语气打断了他,“我说小娃儿,你刚出来混的吧,有你这么问问题的吗?先给爷十两银子,爷给你涨涨江湖姿势来。就刚才你这些问题,一个算你十两银子便好,一个个问。” 被打断后,姜逸尘先是一愣,见包打听有话要说便摆出副洗耳恭听的后生姿态,谁知这大胖子竟在这倚老卖老,居然还趁机敲诈起来! “那,我想要和菊园还有桃源镇相关的地图,你这有吗?”姜逸尘试探着去激将包打听。 “嘿,臭小子,脑子还转得蛮快啊!这菊园的地图呐,爷这也有,不过你这臭小子肯定换不起,就算给你,你也没那命拿。至于桃源镇呐,就是个小镇子,不需要地图。不过呐,这两地儿刚好都在江宁郡,我这有江宁郡的大地图,三十两!附赠绝密信息!呵,这可是爷这两天根据最新的江湖局势在图上做出的一些分析和批注!” 包打听最近确实闲着无聊,分析了一波江湖局势,刚好随意涂写在自己前不久画的江宁郡的地图上,刚好遇上个小嫩羊羔,此时不宰更待何时? 见着那胖子拿着份羊皮纸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明知道包打听是要坑自己,但姜逸尘相信地图应是如假包换的,尽管包打听说漏了嘴让他知道了他要去的地方是江宁郡,或许本来便是要引他上钩的,但有了地图后自己会少走很多弯路,也能更好安排自己的行程,以便早日赶到菊园。 至于包打听说的分析笔记,以包打听的能耐而言,即使是一些随意的批注也应涵盖不少信息量的汇总,能参考下的话,也很有帮助。 然,三十两银子对姜逸尘而言可不是个小数目,到菊园的路途还不知多远,要是太早挥霍光银子,会否影响到后面的行程? 包打听刚才的言语太过大声,引起了广场上某个黑影的注意,在姜逸尘低头思忖的同时,这道黑影在没有引起二人注意的情况下悄然逼近! 在姜逸尘终于咬着牙,极不情愿的从行囊中掏出三十两银子正要递与包打听的瞬间,一股劲风朝着姜逸尘的脸面、包打听的后脑勺袭来。 电光石火的瞬间后,只见那羊皮纸已是不在包打听手中,再转过身去看背后的景象,广场依旧人来人往,不见任何异状。 姜逸尘未反应过来,不代表包打听没反应过来,惊觉后方有人袭来后,拿着羊皮纸的右手和对方过了七八招后不敌,才失手被夺。 姜逸尘没看清包打听和那黑影间的交手,但他察觉到那瞬间的短暂交锋!好厉害! 当然帮助姜逸尘反应过来的,还有包打听在交手的瞬间竟也骂出的一秒五口的顺溜脏话:“草你大爷,敢抢你胖爷东西!嘿!哼!狗玩意,有两把刷子!诶哟!!!” 包打听的表现不得不让姜逸尘感到震惊、心生佩服,果然能在江湖上有此一席之地的绝非凡人,这姑苏城里也是卧虎藏龙、明枪暗箭,还是得小心点行事。 上一秒包打听还让姜逸尘由衷欣赏,重新打量,下一秒就画风突变,眼前的胖子将刚才拿地图的右手摊开来在鼻前嗅来嗅去,简直都要把那猪蹄子给吃了!硕大的脸庞展露出了猥琐的笑颜,嘴里还自言自语的念叨着:“嘿嘿,这波不亏。小娘们儿,等爷再赚几天大钱,再去宠幸你。” 姜逸尘没听清这胖子念叨什么,只从那表情还有那一声“小娘们儿”才知刚才抢图的竟是女子!自己要的图竟被一女子抢了!是早先和沙庆在一起的那个白发女子?姜逸尘很自然的便往这个方向想,还未细想下去又被包打听打断。 “,傻小子,发什么呆呢,你的地图被抢了赶紧去追回来呀!”声音自然来自包打听,听着还蛮为姜逸尘着急的。 姜逸尘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赶不上这些江湖大人物的节奏了,却是反应过来包打听对他的称呼已经从少侠变成臭小子,又变成傻小子了。 什么叫我的地图丢了?不是你的吗! 姜逸尘不断梳理自己脑袋里的脉络,然后却又震惊的发现,方才还躺在自己手中的三十两银子,已然到了包打听手中! 这是什么鬼!!!他彻底败了,服了! “那个,那个,你怎么知道抢东西的是女子?”姜逸尘可不敢去跟包打听要回那三十两银子,免得再上套,只想对方解答自己心中所惑。 “嘿嘿,傻小子,这个问题不给你收费,告诉你哟,靠手感!懂吗?”包打听嬉笑着说到,还顺带把银子揣进兜中,而后手掌举在姜逸尘面前做出揉搓状,接着又做出刚才嗅手的动作,一脸满足的幸福感补充到:“兰香味儿~”。 然,姜逸尘依旧不解,一脸嫌弃,恨不得别开脸来。 包打听简直不敢想象眼前的少年如此无知单纯,对着姜逸尘摇头摆手,赶他离开,“没救了,骚年,从哪来回哪去吧,这世界不适合你。” 姜逸尘当然不干,莫名其妙的没了三十两银子,对他来说可是大钱,然而东西没到手,这胖子还要赶他走! 然,他不走,胖子走,一阵足以吹倒姜逸尘这瘦弱身躯的风刮过,包打听也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第八章 云泊客栈 第九章 乱花迷眼 刀剑之声源于姑苏西街的演武场上。 更新最快 此刻,姜逸尘正被擂台上精彩的打斗吸引着目光。 围观行人并不太多,大多向场内瞟了几眼后又自行做事去了,在姑苏城中,这样的擂台比斗实在是太常见了。 演武场是姑苏城中唯一允许切磋打斗的地方,原是不成文的规定,后面姑苏官府也明文声明。 姑苏城对于各方势力来说是个暂时止戈休战的安全岛,但在这安全岛上要想要完全禁武有点牵强,衍生出来的产物便是提供切磋比试的演武场。毕竟在这全民尚武的时代,也有不少自觉功夫不错的人需要个地方来展示下手脚,耀武以扬威。 演武场上多为切磋、比斗,即点到为止,不可伤人要害,不可致人重伤,更别提伤人性命了。但也存在生死斗,各自在官府人员的见证下签下生死状,即可在擂台上战到不死不休。 这些规矩能严守数十年,除了官方的明文规定外,也是各方势力卖面子,又相互制约,但凡有破规者,必被推上风口浪尖,官府通缉,各方伐之。 演武场宽三丈,长六丈,立于水面上,同一时间约能有五组对手上台比武。平日间专配两个官府人员在此执勤,他们武功不高,仅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维持下秩序,若有意外发生,也以自己的性命为大。他们的作用多是做生死斗的见证或是往紫璇殿通报意外情况。 天色尚早,擂台上也仅两人在比试切磋,对于常常有打戏看的路人来说,早已习以为常,只有相当无聊的人才驻足观看。而姜逸尘完全就是好奇宝宝,是被吸引过来的,台上的打斗实在让他大开眼界。 台上是一年轻的剑客和一中年刀客,刀客显得干练而老成,而剑客看似武功要稍差些,但气势上完全不落下风,反倒是隐隐压过这刀客。 场上局面便是如此,刀客一次次凶猛有力的劈斩都没能碰到,是的,没能碰到那剑客一下。而那年轻剑客几乎不与刀客近身,完全依仗着剑气对刀客进行远程轰击。 于习剑者而言,练剑有成,杀伤力最大、且能进行远程攻击的确是剑气无疑,然,依着能如此频繁使用剑气且毫不显疲态的情况看来,这年轻剑客的体力和气力绝不可小觑,所猜不差的话,应该还修有深厚的内功加以护持的,否则难以在这样的打斗中显得游刃有余,气定神闲。 刀客则是个侧重练体的练家子,一身横肉,但对于碰不到的敌人他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去不断地奔袭欺身追。好不容易聚起气力,来了招锁云,将剑客吸拉向自己身前,一刀怒劈而下,奈何剑客脚下抹油生风,迅速抽身闪躲,让刀客一击扑空。 长此以往,尽管刀客看似战力更高,但剑客胜在灵巧,以己之长攻彼之短,随着时间的延续,刀客渐渐露出疲态,而剑客终于等来了反击的机会。 刷刷刷!连续三道剑气,奔流而至,刀客勉强格挡开来,但虎口却被镇得发麻,再难以把握住刀,只好认输,甘败下风。 离开演武场后,姜逸尘满中依旧是刚才打斗的画面,向往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修得似年轻剑客那般的深厚内功和气力。 唉,此时还是少些杂念为好。 姜逸尘清空杂念,明确了今日的目标,必须把姑苏城逛遍! 觅得关键信息才好计划下一步行动,毕竟并非来散心的,若不在规定时间内到得老伯那,可得打道回府了。 漫步于姑苏城中,体味着初春江南的美。江南的美,是朦胧而古朴的,是树下悠然落棋,是花间醉然品酒,是庭中淡然品茶。绿水萦绕着白墙,红花洒落于青瓦,蜿蜒曲的小河,在清晨中浅吟低唱。乘一叶扁舟,穿行于小桥绿水中,两岸是历经风浪的斑驳和亘古柔情的飘零,一泓清水所承载的,是似水流年的痕迹和沧桑。 “灵秀山水有洞天,古楼小镇倚窗边。落日余晖杨柳映,杯酒笑看红尘间。”或许便是对姑苏人文风貌最好的概括。 时间不知不觉地淌过,不知何时姜逸尘步入了一个不知何处的小弄堂,一股淡淡的兰花清香从隔墙内的庭院中飘然入鼻,温润心脾。 尽管觉着有些失礼,但好奇心为大,姜逸尘还是在确定这条弄堂上难见路人往来后,便轻跃上墙,目光朝庭院内探去。 只见青砖白石的庭院中,不起眼的幽僻角落,几株兰花正吐露着初晨的气息,平时都不爱接触花花草草的姜逸尘竟也被其勾走了魂魄,待要慢慢欣赏之时,被一阵轻细的脚步声打破,一个女子出现在庭院中,似是来照看那几株兰花的,很快,她便察觉到了来自生人的视线,随即望向墙边。 登时,姜逸尘却已愣住,来不及藏身,欲解释自己只为花香所吸引来赏花的,却开不了口,瞬间涨红了脸,场面甚是尴尬。 缓了一会儿,姜逸尘抓回了勇气,终究应向人家解释清楚,正欲开口,却觉前方杀气凛然,那女子依旧在原地并未动弹,但是眉目间所释放出来的杀气,真足以杀死好几个姜逸尘。 女子并不知姜逸尘的目不转睛并非出于无礼,而是出于发愣。 片刻后,姜逸尘终是被杀气惊醒,也方才发现这女子的身形与早上出门时在云泊客栈碰到的女子竟如此相似,衣着亦是一般,只是脸上并未挂着面纱,重要的是,这女子真的很漂亮。 女子秀雅绝俗,油然而生出一股轻灵之气,气若幽兰,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即使含怒也让她看起来如此可人。 忽然,姜逸尘总算是意识到如此盯着女子甚是无礼冒犯,好不容易退却温度的大红脸又眨眼间羞红,目光逃也似地离开了女子,身子落下墙头,背贴于墙,四下张望是否有被他人发现,慌乱得不知所措。 姜逸尘再无色胆,呸,再无胆量,去探查那女子是否还在,认准了一个方向赶忙冲出这个让他小鹿乱撞的弄堂,回到了人来人往的姑苏人流中。 总以为脱出了这花花梦魇,然,不知不觉间,姜逸尘竟是来到了花红酒绿,满园春色的怡春院门前。 丢魂失魄,心不在焉,平步于街上的姜逸尘猛然间被人向怡春院中拉拽。 “嘿,小兄弟,看你面色,似是情窦初开,进来陪姐姐喝喝酒,让姐姐指点指点,嘻嘻。”一身着蝉翼薄衫,身材丰韵的女子尽情勾搭调笑着刚从街上拐来的嫩雏,心里盘算着能招待这么个小嫩肉,不仅能尝尝鲜,若还能从他身上捞出点油水,可当真是比绝妙的买卖,思忖间不禁大笑出声。 而此时被她挽着手往里带的姜逸尘如梦方醒,羞红了面颊,完全失了方寸,身体也不听使唤,跟着一步步挪进怡春院内。 怡春院是姑苏内城中唯一的烟花柳巷,占据姑苏城东北角落大半地块,其规模之大自不多说。里面的配置及各种消遣方式亦是玲琅满目,最重要的还是这儿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多才多艺,足矣让人流连忘返。 怡春院的姑娘人数众多,却多卖艺不卖身,头牌花魁轻尘,如青莲般素雅,如仙女般出尘,略施粉黛便是倾国倾城之姿,一曲箜篌拨弄心弦,一曲长笛舒缓神息,多少文人骚客放下身姿踏入怡春院为的也就是能聆听那靡靡天籁之音。 轻尘之下又有八大红牌,迎春、半夏、剪秋、忍冬、若兰、若荀、若萱、若薇,风华绝代,各领风骚,亦能引得不少翩翩君子乐不思蜀,如此余下的姑娘已毋须赘述,因而,即使还是上午时分,但如同街道上熙攘的人群,怡春院中自是早已人声鼎沸,各路商贾、达官贵人、富家公子等等,谁不是有事没事均来此寻花问柳,潇洒度日。 姜逸尘被带入的不是富丽堂皇、天上人间的雅区,而是鱼龙混杂、凡夫俗子居多的大杂区,一路行入皆是难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和不堪入目的粗鄙行径。好容易抬起眼来,竟见到一穿金戴银的猥琐老夫子,色迷迷地将双手搭在一红衣姑娘的胸脯上。 饶是姜逸尘未经男女之事,见这情景亦是羞得面红耳赤,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不守礼节之人,为老不尊,为老不尊,而这姑娘也真是误入歧途啊。 “好,好!嘿嘿嘿!”那老夫子面红耳赤,但绝非羞的,而是欲火烧的。 说者无心,听者震惊! 老夫子的动作和言语在姜逸尘的脑海中不断的重放回响,似曾相识的画面! 第十章 幽兰芳香 姜逸尘脑海中,一个个零离破碎的信息似乎找到了串联点,老夫子的行为和地图遭抢后包打听的行为动作神态是近乎一致的,如此而言,包打听是抓到了对方的胸脯,才料定对方是女性,再结合包打听之后的言语,那女子也很有可能就是青楼里的姑娘,而此处不正是青楼所在吗? 越想越震惊,兰香兰香,刚才在那弄堂里所看到兰花的院落,建筑的格调,好像也和此处一般,若为同一个地方也并非不可能。 更新最快 那紫衣女子就是那天抢图的女子! 云泊客栈的老板娘和紫衣女子关系还非同一般,对自己似乎挺上心的样子,是出于一种关心还是另有目的?那紫衣女子是在跟踪保护自己?对了,那老板娘打量自己的眼神,似乎和那天刘启打量自己的眼神无二,难道说,那客栈老板娘也是老伯的人!? 在姜逸尘陷入沉思时,金杯玉酒离他嘴边只差一毫,却无半丝反应。拉他进来的粉衣女子还以为这嫩雏给羞得傻掉了,正想着先灌他几杯,让他放开那丝少男的束缚,却在递酒杯往少年嘴中灌去时,被一只白皙玉手止住。 “欣姐,这孩子是我远房表弟,可别欺负他,把他交给我吧。”命令的话语却带着恳求的语气,让人听着好生受用。 被唤作欣姐的粉衣女子虽知来人所言非实,无奈几两银子即将到手的银子就这般飞走了,但也敢不拒绝,反倒是爽快的说:“那小兰妹子改天可得好好谢谢姐姐啊!” 半路截胡的女子,正是那从包打听手中夺过地图,和云泊客栈老板娘关系甚密,又在弄堂里和姜逸尘打过照面的紫衣女子,怡春院的八大红牌之一,若兰。 姜逸尘再次于恍惚间被生拉硬拽而走,这次经过一路喧嚣后则是被拽入了一个僻静的独间。 被拽走的那刻,幽兰之香扑鼻而入,旋即,姜逸尘已知晓拉着他的女子是谁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然,气氛却没想象中的尴尬,姜逸尘满腹疑问正要解开,正好可以从若兰这寻得确切的答案,而若兰则对姜逸尘今天莫名其妙的行为感到恼火,也正想骂几句发泄下自己的怒火。 “你?”“你!”二人几乎同时开口,“你来这儿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若兰抢在姜逸尘之前先声夺人。 “我,我,这,不知道,这不是怡春院么,你,不也在这儿吗。”姜逸尘声音越说越小。 而那边,若兰早已是怒目圆瞪,尽力压抑住心中的怒火,从牙缝里把话挤出:“老娘就是这怡春院的八大红牌之一!为啥不能在这?!!!” “啊!那,那你……”姜逸尘回想着刚才所看到的画面还有那天包打听说的话和那猥琐的动作,再不敢往下想往下说。 “啊呸!臭小子,老娘卖艺不卖身,你想哪去了!!!”若兰听得怒不可遏,直接上手拧着姜逸尘的耳朵咆哮着。 “姐,姐姐,疼,别再拧了。”姜逸尘哀求着,感觉耳朵都快被拧下来了。 “谁是你姐姐,不害臊。”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若兰心里听着还是蛮舒服的,就慢慢松了力道,放了眼前的臭小子。 “说!你怎么跑这来了?”若兰正色问到,心里直骂到,臭小子,刚出岛就不知检点,跑这地方来,我可得跟玲姐打报告。 “我,我也不知道,路过大门口时就被刚才那姐姐给拽进来了。”姜逸尘老实巴交的答道。 眼见若兰又瞪圆了眼又要上手拧耳朵,不知道是哪里回答的不好,赶紧护着双耳,缩起身子,往下说到,“是这样,早上不知道为啥走到了那弄堂里,然后无意间闻到兰香,就想寻寻看那么好闻的兰花香是哪里传出来的,然后爬到墙上,然后被姐姐看到了,然后然后……” 姜逸尘说道这就不敢接下去了,难道要说“姐姐很好看,我看痴了”? 谁知若兰竟早已看透了姜逸尘的心里活动,帮姜逸尘接到“然后然后,姐姐很好看,你看痴了,被姐姐一瞪,你就和个未出闺阁的小姑娘般小鹿乱撞,羞得不知如何是好,迷迷糊糊地跑到大街上,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我们怡春院的大门口,犯迷糊的时候被我的姐妹们拽进来了。我说的都没错吧。” 若兰看着姜逸尘的惊讶的表情,心里想着这臭小子可真好猜啊,不禁得意一笑。而她在自己的房间中早已摘下了面纱,这一笑,百花含羞,令得姜逸尘看得痴了,果不其然又被揪耳朵。 “臭小子,刚出岛就不学好,老是这么色迷迷的盯着女人看,早晚要被人把眼珠子挖出来。”若兰训斥道。 这回姜逸尘倒是没接若兰的话,从话中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猜测果然不差:“姐姐果然也是老伯的人,那客栈老板娘也是咯?” “呃……”若兰瞬间一愣,但旋即缓过神来,说漏嘴了也没什么,“嘿,臭小子,怎么突然间变聪明了。是,老伯是玲姐和我的大恩人,我们在这谋生计,便在此处帮帮道义盟收集点情报。” 所有的画面场景和线索已在脑海中串成一条完整的脉络,姜逸尘带着肯定接话到,“昨日从包打听手中夺走江宁郡地图的人便也是姐姐咯。” “是!”若兰本也未想隐瞒,只是想看看这小子到底能有多笨,有没有可能完成简单的探查任务,现在看来,虽然反应回路慢了点,但好歹还是转的过弯来的,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随后,若兰极其、非常、相当耐心地婆婆妈妈地对姜逸尘进行各种江湖常识、规矩的“调教”,自认为是完成了沈馨玲所交代的“有空可以多教教他”的任务。 谁能想到在常人面前温文尔雅、翩翩起舞的怡春院八大红牌之一,关起门来竟是如此放浪形骸的话痨,幸而姜逸尘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却是个不错的倾听者,竟是原原本本都听进去了,至于能懂多少、能理解多少、能记下多少,这就得问他自己了。 也亏得若兰作为怡春院的八大红牌之一,有相当的自由权,老鸨三姨娘在见到若兰拉了个稚嫩小伙往自己房间带后,没有想过多,也没有让客人去扰她。 一直到了夜里,若兰在“调教”、“款待”了姜逸尘之后,才借着夜色把他带去沈馨玲那儿。 三人将最近所得的信息一合计,料定千竹林酒坊必与红衣教拖不得干系,近期必将对道义盟或是直接对菊园有所动作。沈馨玲将去千竹林酒坊探查的任务做了详细的布置交给姜逸尘。 …… (江宁郡马家驿) 那夜授了任务后,翌日,姜逸尘便马不停蹄的一路向西,经过两天的奔波总算进入到了江宁郡的地界范围中,将行囊和小棕马寄放于马家驿,稍作休整后,就寻着地图上所画的方向摸进了处于马家驿对面的千竹林。 那地图自然是被若兰从包打听手中抢走的江宁郡地图。 此次任务,姜逸尘也是在沈馨玲和若兰的帮助下做足了功课,虽然对她们两人而言这是信手拈来即可完成的,但于没有半点江湖经验的姜逸尘来说,任何一个突发情况若是处理不当也不免有性命之忧,两人对于姜逸尘也是极为走心的关照。 尽管方向感不太好,好在运气还不错,姜逸尘借着地图上所标示的大致方向,在还没绕晕自己之前,绕到了千竹林蛇蝎女红的驻地酒坊侧后方。 酒坊在千竹林已存在五年之久,以采酿竹酒为主,也附带生产竹叶青和烧刀子。在江宁郡地带亦是小有名气,一年前已取得桃源镇人的信任,长期供应以竹酒。 酒坊所在地址在地图上自然也有详细的标出,不过除非是来寻购酒的,否则酒坊多是往外送酒,少有客商往来的情况。姜逸尘是来偷偷探查情况的,总不能明目张胆的直接过去,完全暴露于对方的眼皮之下,因而,这次的行动完全是个潜伏探查行动。 姜逸尘伏在小山丘处俯瞰,酒庄的大致情况已尽收眼底。 就像地图上沈馨玲做的标示,酒坊处在用竹篱笆围起来的大院子里,三间房子成凹字形分布,一间为红和余涛的居所,一间是那些伙计的居所,余下最大的一间便是酒窖。而房子外,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缸、酒坛子。 此行最重要的目标,便是那酒窖处了。 第十一章 探查酒坊 正如姜逸尘所见,此时二十余个壮硕的伙计,正在酒坊大院子的中央往大马车上搬运一个个足矣装得下一个大汉的酒缸,正要装货外运。 更新最快 而一个半边赤膊半边披着绿衣的男子却单独站在一旁吆喝,时而对着伙计指指点点,想必便是蛇蝎女红的心腹,毒君子余涛。 老板心腹在,伙计在,唯独不见那银发的蛇蝎女在何处。可是在房中歇息?也尚不知那三间房中可还有人。若兰那所得的信息便是酒坊日常只有十余个伙计,现在看来确实多了不少。他们到底有啥把戏还是得下去看看。 远处观察不出什么线索,料想那些人都在忙碌应不会注意到房子后边的情况,姜逸尘又观察了一会酒坊里各人的动向,确定没有被发现的危险后,戴上了若兰给的灰色面罩,便往那三间房子靠近。 依次绕着墙壁借着木窗往屋里张望,确认所有的人手都在院子外后,姜逸尘才锁定了要进入的目标酒窖。 依若兰和沈馨玲的分析,红要有任何动作,只能从酒上下功夫,下毒的可能性不大,至于用什么其他手法,只能从酒窖中探知一二了。 酒窖的门并没有关,姜逸尘抓住并没有任何人往酒窖处看望的瞬间,闪身进入酒窖。 酒窖里部的地面比室外低了许多,显得较为晦暗,酒窖中堆叠满了密密麻麻的酒缸、酒坛。 姜逸尘不懂酒,也不需要懂,他能看到的就是那些个头较小的酒坛都被一股脑塞到了酒窖的里部,而外部摆放的都是足矣装得下外面那些大块头的大酒缸。 酒缸里装人?这是姜逸尘脑海中瞬间闪过的念头,但随即自己又否定了这种做法,要送进菊园里的酒难道不会一一开盖验视过去? 除了酒窖里酒缸、酒坛的分布外,姜逸尘还能看见的便是酒窖门边,堆叠了两叠足人高的黑色陶制大碗。 大碗?是的,姜逸尘也不能确定这为何物,确实和他所见过的喝酒大碗长得一样,只是这碗长得确实有点大,碗口大约莫能放得下他五六个脸吧。 姜逸尘踮起了脚尖,趴在叠在最上方大碗的碗沿上,往碗里再三细探,在大碗要把他半个身子吃掉之前,终于确定这确实只是个碗! 唯一不算发现的发现,就是堆叠在最上方的碗,碗底破了个洞,足有两只手指头那么大的洞。姜逸尘现在脑海里能想象得到的是,那些个壮汉伙计是人人捧着这些大碗在喝酒?喝个酒用这么大的碗,可会累人?第一个碗还有破洞,酒会漏出来吧? 姜逸尘不知道的是,若是他将上方的碗拿起,便会发现下面碗的碗底也刚好破了个两手指头大小的洞,这两叠碗每个碗的碗底都有个洞,喝酒都会漏吧? 脚步声的靠近打断了姜逸尘的想象,赶忙闪身躲与堆叠起来的大酒缸之后。 (进来的是两个伙计) “今天还有四车啊。” “是啊!还要十六坛呢,真是累死人了!” “,算了,就这几天忙点而已,老板不还多招了那么多人嘛。就搬这边这两排吧,我们先搬两坛出去,然后歇会再来吧。” “好吧好吧,真是累死老子了。” 语毕,两人真就一人一个大酒缸扛着就出去了,看得姜逸尘目瞪口呆,这力气啊!姜逸尘敢打赌,这一大缸酒可能比两个他还要重。壮丁就是壮丁呀!不得不佩服。 见此情况,外面的酒应已搬差不多了,两人才会进来搬酒窖里的,此地不宜久留,待会若都进来搬的话,他脱不了身了。 贴身于门边,探头往外确定没人再往这靠近后,姜逸尘闪身到门外,便欲迅速离去。 本以为能就此溜掉,谁知一破空声从背后传来。姜逸尘只来得及缩身滚地,就听得咣当一声,举目一看,只见一个脑袋大的流星锤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刚才所处的酒窖墙上。 “呔!小贼!”余涛也是看外面的酒搬得差不多了,准备去酒窖里数数酒,谁想就看到一个影子闪将出来,他反应也是极快,偷偷摸摸是敌非友!二话不说直接将绑在腰间的流星锤先甩出去一个,砸死便算了,不中也能拖住对方节奏。 果不其然,姜逸尘躲开第一个流星锤后就迎来了举着另一个流星锤砸来的余涛。 情报信息上,余涛和红是用毒高手,早年间武功平平,却也靠着各种阴毒手段在江湖上杀人掠货。七八年前,金盆洗手开始做酿酒生意,五年前来到江宁郡千竹林这驻点做起酒坊来,生意倒也是做得有声有色,便也少有与人动手了,不过即使动手应该也是不动声色的施毒,让人不知不觉得死去吧? 有人说余涛和红是夫妻,也有的说余涛是红的心腹,但知情人却知,红只是习惯了和余涛的配合,对其而言余涛也不过是满足她特殊癖好的性宠罢了。 过了七八年,余涛的武功却也并无长进,至少在姜逸尘看来是这样的。被急攻了几下后,姜逸尘便扛住压力,逆转了局面,三下五除二就缴掉了余涛的另一个流星锤。 余涛的伙计倒是比沙庆的伙计机灵许多,看到头头落了下风,马上就来帮忙。嗖嗖嗖!连着四五个酒坛子飞将过来,姜逸尘也只得放弃攻势,举剑挡掉酒坛子,伙计见小酒坛子不好使,便举大的酒缸砸过来。 酒坛、酒缸只能阻止姜逸尘的进攻,但对他的威胁并不大。两个大酒缸在他身边炸开,让他惊疑了下,竟然是空的!目光扫过在大院中的大酒缸,有的底座已深陷土中,应是满酒,有的并没有下陷半分,看来确实是空的。 目光又回到余涛身上,却见他一边冲伙计怒吼“别砸大的!”,一边正要掏出腰间兜上的小袋。 吃过沙庆的亏后,姜逸尘意识到这余涛多半也要撒毒粉了,赶忙聚气,扫了一剑剑气将那兜带削破。 果然一堆毒粉洒落出来。 “可恶!”毒君子憋屈,武斗不是他的强项,想撒毒没想到这么快被破掉了,施毒高手直接跟人家斗武真是没有半点胜算。 一声娇喝,让毒君子笑逐颜开,老板来了! 顺着娇喝声望去,在阳光下折射着刺眼光芒的十数枚银针已朝姜逸尘飞来。 红回来了! 姜逸尘直接朝来时的方向一记流星式使出,躲过毒针的同时飞串出去数丈距离,脚下半点犹豫,没有半丝停留,轻功点地,撒腿就跑。 “别追了!去看看酒窖!”红见到姜逸尘的轻功身法后,已知难以追上,急急步入酒坊大院中,朝余涛甩了个阴狠的眼色后,带着几个伙计朝酒窖走去。 带着紧张的心情,朝着一个方向飞奔了近半炷香的时间,一再回头确定没有追兵后,姜逸尘总算放缓了脚步,大口大口的喘气。 一边暗自念叨着没有什么发现,反而还打草惊蛇,该怎么回去和沈大姐还有若兰姐交代,一边步履蹒跚的继续往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姜逸尘已走出了竹林,走到了一条山道上。 姜逸尘一愣神,赶忙摊开地图来看,只知道自己大概在江宁郡的东南角,但已分不清自己在何处了,只能继续朝着一个方向走,希望能走到地图上有标示出来的地点了。 疲惫不堪又口干舌燥,姜逸尘几乎快要瘫倒在路边之时总算看到了希望。 一个大活人,一个锦衣公子打扮的人侧卧于前方树荫之下,扇着扇子。 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在他身前摊摆着好几瓶酒水。 姜逸尘真是见水眼开,摘下面罩,疾步走向那锦衣公子,掏出一两银子,很客气的说道:“公子,跟您讨点水喝。” 锦衣公子似是听到有人开口,才徐徐睁眼,没有搭话,只是将展开的扇子一收,然后指向一竹筒。 姜逸尘立马就反应过来,放下银子,告了声多谢,便拿起竹筒,牛饮起来。 咕隆咕隆,一竹筒水瞬间下肚。 入口甘醇清甜,姜逸尘发誓,这绝对是他这辈子喝到的最甘爽的泉水了!有种翠竹林中曲水流觞的惬意和快感! 锦衣公子见此,眉头很用力的一挑。 这一挑正好没逃过姜逸尘的眼睛,忽而发觉似乎不太对劲,这人,这酒,都不对! 然而姜逸尘的眼睛同锦衣公子徐徐睁开般,徐徐闭上,容不得他半点抗争。 第十二章 锦衣公子 费劲地撑开塌落的眼皮,姜逸尘倒是不意外自己还能醒来,对方把自己弄晕便不会马上要自己的命,既然能醒来也代表着对方无意弄死自己。 更新最快 浑身上下没什么劲儿,但也没有半点疼痛,反而周身筋骨感觉很舒畅。 这是为何? 环顾四周,闭着门的木屋中,一张桌子,两把凳子,一张自己正躺着的床。 这又是在何处? 姜逸尘苦笑,继上次被沙庆摆了一道后,第二次迷糊的醒来,自己真是没得救了。 吱呀!木门被推开,外面的光线突然闯进,姜逸尘条件反射地以手遮眼,也顺势挣扎起身。 “哟!可终于是醒了呀!”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姜逸尘还未适应光线,透过指缝之间,依稀能看到是两个人的身影,那声音的主人不给他达话的机会便又吧啦吧啦接着说了一通! “!大哥呀!我的好大哥呀!我叫您大哥成了吗?” “可不带这样折腾人的呀!就那么一小节高的竹酒,您就直接醉的不省人事了呀!?” “我说您是没喝过酒吗?再说了,这点点酒至于醉成这样吗!啊!?让我从山的那头把您给背到山的这头!我说,您还有点良心吗?” “我说您这都醒了,倒是正眼瞧下我啊!好好瞧下把您背回来的大恩人行么?别透过指缝来看我,尊重尊重一下我,行吗?” “哎哟,真是给我气的!柳大哥您快来评评理,哪有这么无赖的,是不是?” 这声音的主人快言快语,但字字谈吐清晰,没有半点含糊,他所说的话每个字姜逸尘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脑袋还有些迷糊,真是没听进去几个字儿。 一阵叽叽喳喳的声波攻势总算是消停了会儿,姜逸尘舒了口气,眼前这话痨简直和若兰姐有得一拼。不过,不管如何,好像还是人家帮了他,总得谢谢人家。 总算也适应了光线,坐起了身,把抬起的手臂放下。 眼前的人,似乎被气得有点张牙舞爪,来回踱步,急不可耐。 然,只见眼前之人,束起一头黑得发亮的头发,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赫然是那锦衣公子! 门边还站着一个剑眉虎目的中年壮士,应是锦衣公子口中的“柳大哥”无疑,站在一旁至今也未开口。 “嘿!兄弟啊!不带你这样的啊,你这什么表情?一脸震惊和惶恐?我说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哎哟喂,醉了,这是醉了,醉了!” 锦衣公子似乎被姜逸尘的表现逼疯了,抓耳挠腮停不下来,不自觉地展开别在腰间的扇子,扇风,解气! 脑袋还是一团浆糊的姜逸尘依旧把锦衣公子的各种感叹挡在耳外,锦衣公子扇风扇得飞快,但扇面却是正对着姜逸尘的目光,还是让他看清了扇面上所题写的词。 “月影碎,星痕对,晓风催得春水累。杨柳岸,乱花散。逐波轻舞,意似缠绵。繁、繁、繁。”姜逸尘莫名的将词念出来,感觉像是哪里见到过。 “哟呵!你知道这词?噢,不对,这词就在我扇子上。你可知这只是整首词中的半首,还有半首你可知晓?要不我念给你听吧。” 锦衣公子转瞬间消气,反倒来了吟诗作对的兴致,自我陶醉地深情朗诵起来。 “月影碎,星痕对,晓风催得春水累。杨柳岸,乱花散。逐波轻舞,意似缠绵。繁、繁、繁。红枫泪,蝶舞悲,残月西山雁难归。姑苏畔,离人黯。刀光剑影,却是血染。难、难、难。” “你可知,这词啊也是为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所作……” 在锦衣公子将后半段词念出来之后,姜逸尘的魂就完全被拉了回来,至于之后锦衣公子那一大串吧啦吧啦姜逸尘则是开启了自动屏蔽模式。 这首词在出发往江宁郡的前一天夜里,在云泊客栈老板娘的丝巾上见到过! “这么说,兄台也同云泊客栈的老板娘认识?”姜逸尘不能凭着一首词就确定眼前人和沈老板娘之间的关系,便也留个心眼,没直接问这锦衣公子是否也是老伯的人。 锦衣公子可没姜逸尘反应这么迟钝,听到这话,像是被谁踹了一脚,一个踉跄差点没站住。 “咳咳,我说大哥呀,我给您跪下了行吧。您到现在才在猜我的身份呀!”锦衣公子被气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只能抓狂般的手舞足蹈。 “也对,你个榆木脑袋!向我讨喝酒水时,竟还给我银两。”锦衣公子也终于回想起了这个重点,他当时是看到姜逸尘的放下来的银子,才被惊得挑起眉头,谁知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姜逸尘喝下那竹酒后,几乎就在转瞬间倒在地上。 想到此处锦衣公子几无法抑制嘴里的洪荒之力了,瞬间喷泻而出! “我说大哥呀!你看我一个翩翩公子在那山郊野林里摆酒摊,正常人都看得出不对劲,你就没起半点疑心么?” 姜逸尘摇了摇头。 “!那万一我是千竹林那帮家伙的帮手,专门在这路上等你,给你下药下毒,那你岂不是束手就擒,更可能直接丢掉性命吗?!” 姜逸尘点点头。 “请教你个问题,你是没喝酒吗?还是酒量太差?” “我从小身体便不好,家里人不让喝,认识的人知道我的状况便不会让我喝,我看你指的那竹筒,便理所当然的以为装在竹筒里的应该是泉水,怎会知道,那也是酒。至于我的酒量,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姜逸尘这回倒是相当配合,已能确定锦衣公子不是敌人,便一五一十地达着话。 谁知这话又害得过度激动的锦衣公子差点一头栽倒。 “我,我真是服了您了,大哥!我的大哥,您那酒量简直不是不好,而是相当不好!就那么杯酒,竟是睡了一天一夜!” 姜逸尘认错般,识趣地点了点头,你救了我,你说什么都对。 “沈老姐在你来江宁郡的前一天已飞鸽传书跟我说了你的大致状况,让我去接应你,我就估摸着时间,在算是从千竹林那边下来的必经之路等你。谁知你这么直接,喝了杯酒就直接瘫倒在那了,让我劳心劳肺的把你给背过来。” 锦衣公子虽然快人快语,但思路还是相当清晰的,他可不会说,沈老姐在信上只写着“姜逸尘,岛上来的嫩雏。约一日后到千竹林探查酒坊情况,好生照顾,护其周全!” 言简而意赅! 收到信后锦衣公子做的可不止这些,他确实是算准了姜逸尘到马家驿的时间,但从马家驿开始,他可是一路尾随着姜逸尘,一举一动可是盯得一清二楚,只是以姜逸尘的能耐还不知道有人跟着他。 后来,姜逸尘逃走的路线他看清楚后,才去那必经之路,摆好酒水等着,前面姜逸尘的表现他看了还算过得去,只不过最后如此没有防范之心的醉酒实在让他始料未及,抓狂至今。 要是没有一路尾随,他也能在一开始就估摸出姜逸尘那慌不择路的走向,那他岂不成神棍了? 这些实情,锦衣公子敢发誓,就是打死他面前的姜逸尘,他宁愿烂死在肚子里,也绝对不会说出来。一是没面子,自己堂堂一个公子哥儿,这么乖巧地听个女人的话,还如此身体力行,事必躬亲!二是他也不好意思伤了这么个江湖小嫩雏的信心,这可也是沈老姐的意思呀。 好在姜逸尘现在思路还没上线,在完全可以确定锦衣公子是自己人后,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丝毫没听出他话里的破绽。 “好了,回归正题,你可在酒坊里探查出了什么状况?”终于听到锦衣公子提起正事,一直杵在一旁的被称作柳大哥的壮士也终于挪步上前,显然也想了解下具体情况,也终于让人反应过来,这个房间里可是有三个人。 姜逸尘也不做隐瞒,整理了下思路便将当天的情况告知二人,因为单凭自己的发现,并未察觉到异常,眼前两位应是江湖老手,应能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你刚才说,那余涛在陷入险境时还怒吼那些伙计别扔大酒缸,而且大酒缸还是空的?”锦衣公子好像把握住了要点。 “嗯,当时我也觉得不对劲,特地瞄了一眼周边的酒缸,确实好些个酒缸还是空的。”姜逸尘很肯定。 “确实不对!按理说他们这些天在大量的往外运酒,而且都是大酒缸,摆在外面的应该都是等待装车,酒装的满满当当的酒缸才对,怎会是空的?”锦衣公子满腹疑问。 第十三章 抽丝剥茧 冷在一旁的柳大哥总算是让人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开口说到,“若是他们刚买回来的酒缸呢,这可说的过去吧?” “也对,他们往外运酒的阵仗比较大,却让我们忽视了他们往回运酒缸的情况。 更新最快不对,不对不对……。余涛吼着那些伙计别拿酒缸砸!”锦衣公子差点走偏了思路。 “也就是问题在酒缸上?”姜逸尘带着疑问。 “也不对啊。若是这些酒缸是要运到菊园的,定要一缸缸开验的,他们如何在酒缸上做手脚?在酒上做手脚也不可能啊,以菊园的手段这些酒是能验出来有没有问题的。”锦衣公子有点乱,合起扇子敲打着脑门。 “不,问题就在这里,世人总以为天牢牢不可破,却总有能人越狱而出,而在之后相当一段时间内,天牢又确确实实是牢不可破的,直到下一个能人越狱而出。”柳大哥点出问题所在。 “你是说菊园在验货环节会出现遗漏?”锦衣公子感觉不可思议,菊园在他心中确为牢不可破的所在,有老伯在,做任何事情都应是滴水不漏,不会有任何差池的。 “嗯,红的酒坊在江宁郡也开了五年了,向桃源镇固定供应竹酒已有三年之久,现在向菊园供应竹酒,即使第一车、第二车乃至第三车时,在进园时会一一开缸验货,或是在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供货时被一一开缸验过,那么之后的第四车、第五车或是第四次、第五次呢?”柳大哥再次提点到。 “你是说,红会利用桃源镇对酒坊的信任,菊园对桃源镇的信任,借而让菊园对酒坊放松警惕,在一次次良好的合作之后,菊园对酒坊也有了充分了信任,然后红那边再痛下杀招?”锦衣公子跟着柳大哥的思路分析着。 “不错,信任往往在关键时刻足以成为伤人最深的武器!” “红和余涛两人早年间在江湖上也是双手血腥、声名狼藉之辈,即使在退隐江湖后,恐怕也会被不少仇家寻上门去。更何况他们二人只是金盆洗手,不是退出江湖,这般光明正大的做生意,理应会招来不少仇家,不说会被搅得不得安宁,但至少也不该是风平浪静。可这么多年来,他们不光相安无事,而且生意还做得越来越红火,你不觉得奇怪么?”柳大哥又指出了一个疑点。 “红衣教,沙庆!初来姑苏时,我见到沙庆和那个红在一起。”尽管柳大哥是问向锦衣公子,但这个信息三人之中恐怕还就姜逸尘知晓,他便接了话。 “噢,也就是说,这几年来,红衣教一直在罩着红的酒坊咯,这倒是说的过去。”锦衣公子倒也是知道西山岛上发生的事,怪不得姜逸尘能认出沙庆。 “这倒是个很关键的信息!我们一直在查探,还没摸出红衣教这条线。没想到红的背后竟是是红衣教,看来红衣教是要直接对道义盟心脏动手了。”柳大哥听言似乎大有收获,又深感忧虑。 “回到酒坊的问题上来,我觉得竹酒本身倒是不会有问题,酒即使进了菊园,而后必会有专人一一验过,这道关卡菊园还是卡的很严的,食物酒水没问题的情况下才会让菊园里的人吃喝。” “问题定在于装酒的酒缸上,如何在酒缸上做到抽缸开验即使是全部被开验时,看起来都没问题呢?酒缸上的把戏我还是想不明白。”柳大哥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得理清红的手段。 “柳大哥你说的这点倒是提醒了我,如何在酒缸上做到抽缸开验即使是全部被开验时,看起来都没问题呢?” “关键就在姜兄弟之前所言,酒窖门边垒起的两叠大碗,还有,置于最上方的大碗碗底,刚好有个两手指头大小的破洞,假如,我是说假如,这些大碗的碗底都有一样情况的破洞呢?” “然后,你们可以试想下,若这大碗的碗口只要比酒缸缸口的大小略大一些或是碗口处刚好有个倒钩呢?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做到,一个人藏在酒缸里,而后将大碗放入或者说扣在上方,再在那个洞口插一根竹杆用以通气,同时也刚好将那洞口赌上了,此时再将竹酒倒入,酒是几乎不会往下漏的。” “因为碗为黑色的,上方也确实装的是酒,到时候在酒缸盖上也做点通气的手脚,那就具备了人藏在酒缸中还能呼吸自如的条件,酒缸就能做到既装人又装酒。” “彼时,只要赢得菊园足够的信任,那在开缸验货的时候,即使一一验过,也很可能被粗粗验过,很难发现酒缸的古怪之处,更难知晓这酒缸中只有一半是酒,还有一半却是活生生的人!”锦衣公子抽丝剥茧般细细分解出了最可能的情况,姜逸尘和柳大哥也是拨云见日般睁大了眼,涨了姿势。 “厉害了!定是如此,方竹的杆径够细,在千竹林中要找到俩指头宽杆径的方竹不难,再给杆身做点伪装,在黑碗装有酒的情况下,以正常的视线也是无法发现这之中的蹊跷。酒缸盖上的红绸则是再正常不过的东西,可此时却也可用来混淆人的视线,难以发觉酒缸檐口处有何异状。” “若是再做得细致些,完全可以做到装有酒和人的酒缸和仅装有酒的酒缸一般重量,如此一来,就算是菊园的人来抬酒也不会因重量问题起疑。” “事先,只要给酒缸里的人备足的粮食酒水,在里面待上十天半个月也不成问题。十来天的时间,从酒坊到桃源镇,再从桃源镇到菊园,即使在桃源镇这耽误上几天,也绰绰有余!当真是好算盘啊。”柳大哥也渐渐悟出了之中的各种细节,当真越琢磨越震惊。 “何止是如意算盘,如此详尽的计划,可谓是偷天换日了!进了菊园后可不知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要是菊园里没有状况还好,要是菊园内部也有意外状况,那……”锦衣公子这话说的意味深长。 “是啊。要是我们不知道这事倒真的要出大事,这不,被我们这小兄弟给发现了嘛,庆幸啊庆幸。”柳大哥思路也在线,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在锦衣公子语顿的那刻便马上接话。 “可是我也打草惊蛇了,我这么一搅和他们便不会照原计划实施了把?”姜逸尘也不是笨到没边,听着二人欲盖弥彰的对话,也猜测菊园内部可能存在敌方内应,若是如此老伯也真是腹背受敌了。 “非也非也,红会防着我们,毕竟明里暗里间也互相较量了五年,大家的手段也都差不多清楚。但他们却不认识你,也许认为你只是个小毛贼而已,不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改变筹谋已久的计划。” “本来的话,他们或许是可以防得了你的,但是我敢打赌,沙庆在红面前绝对不会提起你,一个大老爷们绝不会把自己在西山岛上差点被个毛头小子弄死这等糗事四处去说,更别提在女人面前说。所以你于红而言,于此事而言刚好是他们意料之外的奇兵,这也是为什么沈老姐会选择让你来做这查探任务。”锦衣公子这是分析给姜逸尘听,也是给他鼓励。 “不错,红他们现在最可能做的就是加强之后的防备,但不会去改变原有计划。”柳大哥原本对姜逸尘这般没有防范之心,酒量又差有点不耻,但在锦衣公子一再暗中鼓励姜逸尘中也品出了味道,才发觉自己的江湖气过多,对于一个刚刚出岛才过束发之龄的少年有点太过计较,此时也算是说说好话,让他放宽心。 “好了,小兄弟,说了这么多还没做下自我介绍,在下柳梦痕。边上这个是姑苏慕容世家的慕容大公子,慕容靖,道义盟姑苏城和江宁郡之间信息沟通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柳梦痕再次展露出热情。 姜逸尘也很礼貌地下床站起作揖,表示尊重,不过对于慕容靖这名字他实在是无语,慕容静?哪里静了?不过这点心里话他倒还是能憋得住。 “嗨嗨嗨,提什么慕容世家呢,现在世家这东西还有什么门面,一个个都在这江湖乱流中破败不堪了,没什么好神气的,不提也罢,不提也罢。”慕容靖朝柳梦痕不断摆手以表示需要低调。 柳梦痕却相当无语,他也没说世家了不起啊,只是不知道还有什么词来介绍慕容靖。这人就是装低调,要面子,哼! “这位柳梦痕大哥呢,可就了不起了,江湖人称折月刀,他的折月刀法啊,在江南一带可是少有敌手,也是有他在,才守着桃源镇这十几年来一片安宁祥和。可惜啊,你用的是剑,不然能让他教你几手。”慕容靖一开启话痨模式,简直就停不下来。 姜逸尘再次作揖向两位表示敬重,但还是很忧心老伯那边的情况,还有红和红衣教这边还会有什么后手,就出言止住了慕容靖的话头,“在下还是较为担心酒坊的事,不知二位可已有对策?” “此事,只宜将计就计!”一个中气浑厚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第十四章 桃谷幽林 声至人至,一白发苍苍却又气质庄严的老者走进了屋,原本就不大的小屋子再加进一人后,显得有些局促。 更新最快 “你们后面的分析我在外面已都听到了,以后可记着,这些话可都得关起门来说,隔墙有耳,不得不防。”老者的话语不容置疑,见着慕蓉靖和柳梦痕对老者都恭恭敬敬的答应着,姜逸尘也跟着答应。 “好了,屋中狭小,跟我到外边来。”老者又发话到。 门外已有两人候在一边,一人满面油光,光秃秃的头上缠了个头带,身上也随意披着件粗麻布衣,看着很是随意,面容似乎和白发老者有几分相像。一人白衣配剑,披着个黑布披风,显是侠客装束。 慕容靖给姜逸尘介绍着这满面油光的叫祁善庆是桃源镇最大的酒商,也是桃源镇镇长的侄子。白衣佩剑的少侠名为秋英楚,是镇上年轻的护卫长。而这白发老者,自然便是桃源镇一镇之长祁天问。姜逸尘作为小辈一一见过各位。 “千竹林酒坊的事,既然我们有把握对方使什么把戏,那么便将计就计,请君入瓮。具体事宜你们四个可得做好相应布置。”祁镇长安排着,随后一顿,看向了姜逸尘。 “祁前辈,有什么需要在下的地方,尽管吩咐。”姜逸尘有点慌张,但又有点兴奋,这也是江湖历练的机会。 “这回的事还得多多感谢小兄弟的帮忙,但现在我们所掌握的只有寥寥几条线索,其余多为分析推测。当下我们还需对所推测出来的用各种方法进行证实。” “具体行动的布置和操作,例如查查江宁郡和姑苏那边的陶制工坊,最近可有什么特别定制的单子,等等等等。这些可需要花上些时日才能做得让对手没有半点察觉。不知小兄弟是否还有其他要事在身,若是可以的话,当然也很欢迎小兄弟相助。”祁镇长却是换了一副慈爱的面容笑着回到。 祁镇长的这番表现,可是让边上四人大跌眼镜,什么时候咱们的祁镇长如此和蔼可亲了?什么时候咱们的祁镇长会这么有耐心的,这么细致的跟个小毛孩子讲道理解释了?什么时候咱们的祁镇长居然会笑了?会笑了!会笑了! 姜逸尘可正是有要事在身呢,得在二十日的期限内先去见老伯,而这探查千竹林的任务也只是顺路被安排的。祁镇长这话说的滴水不漏,直接让姜逸尘哑言。 慕容靖见姜逸尘这完全是被镇长大人秒杀的景况,也猜出姜逸尘刚出西山岛,来到江宁郡十有**是要去找老伯的。腹诽着“笑面老狐狸”,便闪将出来拯救姜逸尘,笑嘻嘻地对着祁镇长说到“祁老大啊,姜兄弟呢还是有要事在身的,要先去菊园找老伯。这样啊,让他先在镇上休息两天,我再带他去见老伯哈,当成是谢谢他这次的帮忙了。” 慕容靖原以为自己笑嘻嘻的出来打圆场就能这么圆过去了,哪只祁天问那深邃的眼神直接射入慕容靖眼中,才晓得自己这一回是踢到石板上了。 “啊,那我带姜兄弟在镇上玩上一天,明天送他走吧。”慕容靖估摸着这老狐狸知道的内情要比自己多呀,既然如此,那自己还是赶紧脱身,自求多福吧。 祁天问没有再多言,默许了。除了慕容靖,其余四人跟姜逸尘告辞后便离开了。 慕容靖依言好吃好喝的招待了姜逸尘整整一日,第二天便携着柳梦痕一同到镇门口来送姜逸尘了,同时也将昨日命人从马家驿带来的小棕马和行囊交予姜逸尘。 “姜兄弟啊,君命不可违,我们也就只能送到这了啊,你可别介意。”慕容靖满脸笑容,装的几乎和那祁镇长那慈爱的笑容一般,惹得姜逸尘原本还有惜别的情绪直接笑场。 “慕容大哥严重了,感谢的话不多说,谢谢今天你和柳大哥能来送我,呃,后会有期。”感谢的话姜逸尘不会多说,告别的话他也不怎么会说,告别的场面略显尴尬,但心里对于两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心怀感恩,尤其是慕容靖,想着见过老伯后,有机会便要回来桃源镇好好再和他们聚聚。 “呵呵,小兄弟,后会有期。加油!”柳梦痕这粗人倒是不觉得尴尬,竟然还能鼓励起姜逸尘来。 “也对也对,后会有期,再相聚时咱们一醉方休!”慕容靖马上补到。 姜逸尘正跨上马,慕容靖这句“一醉方休”差点儿让他从马背上滚落下来,也引得慕容靖和柳梦痕二人哄笑。 挥别二人,正要离去时,却又被慕容靖喊住。 “!姜兄弟,往这边走。”慕容靖似是内心纠结许久后,做了个很重大的决定般,向姜逸尘指了个同去往菊园完全相反的方向。 “这边?菊园不是该往那边走吗?”姜逸尘一脸疑惑。 “菊园是往那边走没错,不过,这回你听我的,往这边走,先去桃谷幽林,在林中若寻得上山的道儿,便往山上走,寻不得便再退回来赶往菊园就是,耽误不了几天。”慕容靖苦口婆心地劝着。 “可是我的目的地是菊园,去桃谷幽林并不顺路,慕容大哥可是有何需要小弟效劳的?但说无妨。”姜逸尘对慕容靖倒是不疑有他,一本正经的问到。 “咳咳,小兄弟,传言中呢,若是能在桃谷幽林中寻得上山的道儿,便有一场大机缘。慕容兄弟呢,也是出于好意,觉得兄弟人不错,或能在那有所收获。”知道慕容靖的用意,又怕他吐露太多不该说的,柳梦痕赶紧救场。 “竟是如此。去菊园的时间尚有富余,那小弟这就去碰碰这机缘,多谢二位哥哥了。”姜逸尘略微思忖了下,二人对自己绝无恶意,还是选择相信并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反正目前的进展已是相当顺利,时日还多,可以一行。 旋即,再次告别二人,勒马向桃谷幽林的方向出发。 看着姜逸尘离去的背影,柳梦痕先开了口。 “你可知道,若是找不到上山的路,他可是会迷失在幽林中啊,也很可能会错过去菊园的时间限期?” “知道,可是若他就这么着去到老伯面前,恐怕也是打道回府的结果。菊园试炼岂是轻易能过的。” “所以你就死马当活马医?” “也是赌运气吧,那你怎么看?” “我比较悲观,即使他找到了上山的路,也不一定能发现山崖前的奥秘,或许就直接冲碧落湖扑过去了。” “天下机缘呐,还是有缘者得之,他那随身玉佩上不正巧有个‘缘’字?” “呵呵,强词夺理。” “那说说你为何也帮他啊?” “嘿。这不是因为你嘛,怕你口不择言,闪着舌头。毕竟我也在边上,可不想同你一起遭罪!当然,我也想看看最后的结果,或许真是傻人有傻福嘛。” “哈,真是谢了哦。” “不用跟我客气。” “嘿,你这粗人,变皮了啊!” …… 桃谷迷林,曲径通幽。姜逸尘自与慕容二人相别,来至这桃谷幽林后已过去大半日光景。 初春时节,桃花正放,满目粉红映眼帘,漫谷幽香扣心扉。 初时,姜逸尘还能陶醉于“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之中,在发觉已身陷幽谷迷林之后,便再无心情,开始四下寻着上山的路或是出谷的路。 然,不论是朝往春日所在方向而去,或是依着自己判定的方向直往前走,亦或是用剑在地上划个方向标识,都难觅去路。 他已完全迷失在这片纷红花海中。 第十五章 无路可逃 是夜,姜逸尘倚靠于一树根处发呆,小棕马则是被拴在一旁。 更新最快 幸而慕容靖有心,很周到地在姜逸尘的行囊中备了整整一袋料豆和麦麸,这对于小棕马来说可是大餐呐,小棕马在心满意足的饱食过后,也不埋怨主人白天令它过度操劳,头一低,眼一闭,睡着了。 见着小伙伴在一旁入睡后,姜逸尘也找了个舒适的角度躺下,以斗笠遮面准备入睡。 春夜,微风轻拂。 虽已拂去白日间的焦躁不安,但也难以入眠。 在谷中四处乱窜已整整一日,除了些飞禽走兽外,并未见着半个人影。 地图上的信息更是有限,图中所画的桃谷幽林有且仅有一条道与图上的其他地点有相连,即是从桃源镇来的那条路,而今,更是连回去的路也寻不到了。 此外,地图上只有八字标注“桃谷迷林,曲径通幽”。迷林,迷林,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走出去了,不知是否会因而误了去见老伯的时间。 曲径通幽,定是慕容二人所说的机缘无误了,知道慕容二人不会诓骗自己,但所谓的机缘怕也是没有那么容易觅得了。 思绪万千时,忽听得一声嚎叫声响起。 狼! 随后,狼嚎声或高或低,或远或近,此起彼伏。 狼群! 狼习惯于夜间出没,也怪不得姜逸尘白天并未见到狼影。 闻听狼嚎声渐渐逼近,姜逸尘终于还是起了身,在西山岛上也与不少狼儿打过交道,能做到与狼共舞,只是不知桃谷中的狼会否更凶些,难以驯服。 但见一旁的小棕马竟还闭着眼,也不知是大心脏,还是睡死过去了。 稍时,姜逸尘与小棕马已被十余匹狼所包围。 二十余只在黑夜中显得异常闪亮的瞳孔,紧紧锁定眼前的两个食物,对于立身横剑的那道影子更是提起十分警惕。 没想初来乍到就已成了被捕食的猎物,如此受到欢迎,姜逸尘不知是不是该感到欣慰。 见到环绕他与小棕马的捕食圈已渐渐缩小,姜逸尘不敢耽误,率先动手。不,是动脚,脚边一碎石嗖地一声已砸在头狼脚边。 头狼没有被唬到,如此的挑衅行径反而将它的怒气值点满。 一声利啸,发起进攻的号角,十余匹狼在头狼的引领下同时动身冲刺。 群狼移动速度之快远在姜逸尘的意料之外,幸而在包围圈缩得足够小之前,已先引得他们发动了攻击。 群狼中竟有几匹是直接奔向小棕马的,那家伙也终于是被利啸声惊醒,顿时发现自己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引昂踏蹄,惊恐万分。 环顾群狼动向后,姜逸尘也观察到了这点,剑气斩断绑在树上的绳索,随而,一招落英式迎向朝小棕马飞扑而来的三匹恶狼,芳华遍地,落英缤纷,一片绚丽的剑气四散,阻滞了三匹狼的身形,回身一脚飞踢踹向小棕马的屁股。 虽剑未出鞘,威力稍弱,不过已赢得足够的时间让小棕马撒丫子奔腾而去。 “小伙伴,你先走!” 原本目标便是姜逸尘的余狼飞扑瞬至,姜逸尘或扭动身形,或以剑鞘挡开那锐齿利爪,且躲且退,一招鲤鱼打挺,已后跳翻滚出狼群的包围圈。 群狼见猎物已是被逃掉一只,怒气更盛,怎能罢休,没有给姜逸尘半点喘息时间,又纷纷扑将过去。 桃谷幽林中的狼果然比西山岛上的厉害得多,近身前有个急剧的瞬间加速,也让他们扑过来的劲头异常凶猛,初时姜逸尘还能招架自如,闪躲随心,但不忍拔剑的他怎能抵得过群狼的车轮战。 体能是姜逸尘的弱项,两炷香的时间过后,姜逸尘已是疲于应对,臂膀上、小腿部,已有被群狼利爪抓破的伤口,幸得伤口不身,但长此下去早晚被恶狼要了性命。 又挡住几匹狼的攻势后,姜逸尘已到了强弩之末。 忽而,身后马蹄声响起,随后声响疾速临近。 姜逸尘当真是惊喜万分,“好家伙,真够意思!” 怎能料到,小棕马在逃去半个时辰后竟是良心发现,折返回来,拯救刚才救了它的主人。 十余匹狼显然也同样发现了小棕马的身影,快要煮熟的鸭子怎能让之飞了,头狼发动总攻号令,一同杀向姜逸尘进行最后一击! 电光石火间,姜逸尘拔剑而出,以全身的气力将内劲汇聚于剑身,在群狼扑身将至一瞬,一计天剑诸伤使出!向周围爆出大范围的寒冰剑气,似冻结了时间,也似冻结了天地,群狼皆被冻结在了扑过来的那一瞬。 冻结刚毕,小棕马随至。 一招压箱绝技几乎把姜逸尘的身体掏空,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跃起身子,但却已无法骑上马背,只得直接瘫趴在小棕马背上。 许是怜悯姜逸尘,群狼很给面子,在小棕马驮着姜逸尘已跑出百步之后,方才恢复了自由之身,开始了一场追杀! 姜逸尘很很庆幸今天给小棕马吃得好又吃得饱,不过没想到的是这吃货还惦记着自己的伙食,跑回了放行囊的地方,让自己将行囊取走后,才又开始逃亡之路。 这是一场比拼耐心的追逐战,姜逸尘早已白旗高挂,而小棕马可不想就这么被吃了,群狼更是不甘心追了大半夜的猎物,眼看就要到手,呃,到嘴,就这么被溜了。 坚持,坚持,再坚持一会,那匹马就要倒下了! 夜尽天明,追杀和被追杀却还在继续,姜逸尘真是跪服这两个物种了,真是太有耐性了。 狼群的瞬间加速和冲刺虽是极快,但桃谷林里弯弯绕绕的地方太多,狼群的速度优势难以发挥出来,只是在几处平坦点的地方差点能追上小棕马,至少差点儿将姜逸尘扑咬下来,但都被姜逸尘用剑柄敲落,这点儿力气,姜逸尘还是有的。 马儿短距离冲刺不行,但这长途奔袭的耐力却是杠杠的,稳步前奔,因此大部分时间二者的距离一直保持在三丈之上。 折腾一夜,姜逸尘此时已无多少精神了,很不要脸的将自己反绑在了小棕马背上,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要么咱们一起逃掉,要么你跑不动了,咱一起被吃了,然后,我先睡会。 若是小棕马有时间回过头来,绝对会拼劲力气向这没出息的姜逸尘翻白眼。 尽管一路颠簸,但姜逸尘真就累得睡着了,真的完全不顾小棕马和群狼的感受,狼家和马家可是跑了整整一夜呢! 不知又过了多久,仅听得咣当一声。 姜逸尘眼冒金星,七荤八素的,好像是被小棕马报复性的拿头敲墙了。 墙!哪来的墙? 待得姜逸尘睁眼后,发现眼前依旧是模模糊糊的黑暗,只有些许光线从小棕马所奔跑的方向那射出。 难不成是在某座山体内洞穴的通道之中,而且竟是向上的通道?这便是那上山的路吗? 姜逸尘又往后望了望,还是没有放弃啊,尽管看得不真切,但群狼依旧紧追不舍,在晦暗的洞中,那眼睛里已放出的是“就想吃了你”的光芒。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光线越来越充足,想必是要到洞口了。 果然,随着小棕马纵身一跃,他们已跑出了山洞的通道,然而小棕马却未继续奔跑前行,抬起前蹄,仰天嘶鸣。要不是姜逸尘把自己绑的还蛮扎实的,不然绝对得摔下来。 听着小棕马的嘶鸣声有种绝望的意味,姜逸尘意识到,怕是无路可逃了。 在适应了洞外的光线后,睁开了眼。 此处是一三丈见方的平台,而前方则再无去路,竟是一悬崖绝壁! 第十六章 缘者得之 姜逸尘解开了身上的绳索,翻身下马。 更新最快 轻抚着小棕马,道:“辛苦了,小伙伴,接下来就交给我吧,实在不行只能,开杀了。” 说着,姜逸尘已拔出了剑,他本不想拔剑,却难奈情势所迫。 若是狼群见血后能就此退去,最好不过。 若是因而怒冲云霄,非得拼个你死我活的话,恐怕今天他和小棕马都得葬身狼腹了。 转过身去,独面群狼。 哪料到跑在前面的几匹狼和头狼都停步在洞口,呲牙裂嘴,恶狠狠地盯着姜逸尘,像是在示威,却又忌惮于什么东西,不敢踏出洞口半步。 天无绝人之路。 姜逸尘不知狼群是在怕什么,但见此情景,已是确定群狼不会攻过来了,就算有那耐心在洞口堵着,等他出去,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好好休整下了。 收起了剑,直接瘫倒在地上,又是拿起斗笠遮住面门,挡住光线,睡觉! 小棕马见着主人这瑟样儿,在观察了一会儿洞口的狼群只是在那盯着,顶多不甘心的嗷嗷吼叫两声,并没有半分冲过来的意思后,也直接嚣张的躺下,睡了!那样子仿佛在朝着群狼说,反正要跑也没地方跑了,你们要来就来吧! 一夜未眠,至少没好好睡过,此刻总算能睡得舒爽了。 三个时辰之后,阳光已是满铺了崖前姜逸尘和小棕马所在的平台,也顺带给姜逸尘和小棕马盖上了温暖的被子。 满足的补觉之后,姜逸尘率先醒来,也就比那懒马先行醒来,第一反应便是往洞口处望去,不出所料,群狼已经离去。 还是不明白狼群为何不敢踏入此处,但离开了总算是求之不得,姜逸尘也开始打量起了这个崖前平台。 在他身边不远处,有一圆形石桌,石桌上竟有一些黑白棋子,石桌两侧对放着两石凳。此外这平台上除了有土有草有花让人觉得比较惊奇外,剩下的就是一人一马了。 转过视线往平台之外看去,饶是姜逸尘这面部表情不丰富的人,此刻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得老大,下巴都快脱落下来,眼前所见之景当真令人瞠目结舌! 远方,一棵参天桃树立于湖面之上,姜逸尘此时有理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坠入了小人国,先是在千竹林酒坊中见到那么大的碗,而后在这见到更为夸张的,参天桃树! 姜逸尘再次揉搓了几下眼睛,确定自己并未看错。 好奇宝宝再次上线,姜逸尘心中对于这桃树可是充满极大的好奇。 从行囊中将地图抽出,摊张开来,确定眼前湖泊的位置应是碧落湖,地图上是用蓝色水圈上面又涂抹了一块粉红印记来标识碧落湖,姜逸尘不住吐槽,原以为这是画图人不小心将粉色颜料洒落了,哪想得这一坨粉块竟是为了表示这棵桃树占了大半个碧落湖呢,真是懒猪! (此时,远在一方的包打听,忽然打了个喷嚏,谁?谁在说我坏话!) 姜逸尘立起身来,恨不得马上就能飞到大桃树跟前,探个究竟。 往前走出几步,发现此处仅是悬崖而非绝壁,平台的高度已是耸入云端,但依稀可见得下方的碧蓝,以姜逸尘的肉眼判断,仗着自己的轻功慢慢往下滑步倒也能下的去,便可进入碧落湖的范围内了,而这很可能也是唯一脱出桃谷幽林的路了。 至于从那山体中的通道折回,姜逸尘不会做此打算,第一,不知那些狼是否还隐藏在通道中的某处守株待兔,第二,即使能相安无事折回到桃谷幽林,且不说再遇其他险情,搞不好又被迷林困住,多耽误上几日的话,可就要错过去菊园的期限了。 所以这悬崖是不下也得下,况且碧落湖的大桃树,自己是真想去见识下。 至于前路所将遇到的情况,是否能顺利的去到大桃树下,以姜逸尘这一天一夜的经历,他已不敢多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当下的问题是,小棕马怎么办?自己一人还会点轻功,能自保,却无法帮着小棕马下这悬崖啊,把它留在这吗?还是等它歇够了再说吧,昨晚可真是辛苦它了。 姜逸尘轻抚着小棕马的脖颈,马儿正常而言都是站着睡的,完全躺在地上睡死过去,这得是有多累啊。若非见得小棕马还有呼吸起伏,他不会意外马儿已是累死过去了。 回想起慕容靖和柳梦痕所说的机缘,难不成就是这大桃树?也不应该啊,若是大桃树的话,那二人给直接让自己去碧落湖不就行了,毕竟地图上分明是有路子直接去往碧落湖的,何必大费周章?算了,命里无时莫强求。 姜逸尘静静地等着小棕马醒来,眼睛却一直望向前方,碧落湖大桃树的方向。 尽管距离有些遥远,看得不够真切,但眼前桃花的粉红、湖水的碧蓝、周围山峦的翠绿,让人完全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思绪渐渐放空,让自己享受其中,人生能有几回可安逸地沉醉于如此良辰美景之中,不顾其他。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不知为何,姜逸尘发觉自己此时已是坐于石凳之上,也终于挪开了视线,看向了石桌桌面。 石桌桌面和凳子上都有一层灰,看来是好些日子没人来过,但也因仅有一层土灰,证明此地并非无人光顾。 石桌面上刻着个围棋的棋盘,姜逸尘不会下围棋,但在西山岛上时,多少也见岛上的人下过,能看出来的便是这边的棋子数实在过少,黑白棋子数少说也应有上百子儿,但桌上的黑白棋子子数一样多,仅各有九个。 姜逸尘看不出桌面上现有的棋局摆布是否是所谓的残局,却是在思考会是何方高人有如此能耐和雅兴,能在绝崖之边对弈,赏景,想必绝非凡俗之辈。 随意夹起一子儿,于手指尖玩转。不经意一瞥,吃惊的发现棋子背面竟刻着一字! “刀?这是何意?”见怪不怪,姜逸尘心境变了,也淡定许多,放下手中棋子,再翻另一子,也有一字,“劈”。 果不其然,十八个棋子的背面均刻有一字。 将棋子摊摆开来,姜逸尘也发现了棋盘中心处,三个连续的落子点是有些许的均匀凹陷。 看来是三子一组合。 姜逸尘一子子挑拣,“刀”“剑”“匕”“斧”“刺”“棍”,棋中所刻共六样武器。 “地煞”“毒杀”“辟水”“灵风”“劈山”“血魄”,姜逸尘理了下,这是最可能的文字组合,接下来就是一一对应的武器了。 “地煞刀、毒杀匕、辟水剑、灵风刺、劈山斧、血魄棍?试试看吧。”同色棋子三字为一组,应是如此没错。 一个在人前说不出来话或不怎么说话的人,并不代表在只有其自己一人的情况下不会自说自话,姜逸尘这独自分析,念念叨叨许久,硬是将小棕马给吵醒了。 起床气大的马儿,拿头顶向姜逸尘的后背,醉心于分析的姜逸尘也被顶出了那近乎忘我的境界。 “嘿,小伙伴,醒了啊。你等会儿啊,我这马上好,再喂你吃东西。”姜逸尘轻拍了拍马头。 再回过头来,看着桌上的一枚枚棋子,一对对武学组合,想必就是那个大机缘了。 “六个武学秘笈,六个机缘?这会是哪位高人所留?” “这边棋子数这么少,可会是以前的来人将一些棋子扔下山崖去啊,那这些组合会否有误。三子放于那凹陷中,恐怕只有得到一个武学秘笈的机会。”此时的姜逸尘显得有点患得患失,思虑再三,定了个目前对于自己最实用,较为不会出现错误的组合,“辟水剑”。 选定之后,姜逸尘便将背面分别写有“辟水剑”三字的三枚白棋子,放入棋盘上的凹陷处。 姜逸尘虽已做好心里准备,但还是被接下来的奇景所震惊,又是他所无法理解的东西。 第十七章 辟水剑法 棋盘上映出了幻化的人形,手持剑,开始了应是“辟水剑”招式的演练,姜逸尘也聚精会神的观看起来。 更新最快 姜逸尘不是什么武学奇才,没有过目不忘之能,幸而这套辟水剑法还是原原本本的演练了三遍,姜逸尘就算再笨也将一招一式熟记于心了。 辟水剑,此剑法完全不同于姜逸尘曾修习过的水柔剑法。 水柔剑法以柔以缓为主、缓中间快、流水无形、延绵不绝,一旦率先发动攻势,可让对手一直处于招架的状态,待得破绽露出之时,再瞬发致人。 若说水柔剑法重在其外形,而辟水剑法重在于内劲,如流水之川流不息、汹涌澎湃般,做到内劲的持续稳定,攻势的凌厉无匹。 辟水剑的精髓之处在于四点。 回春吟,以剑为媒,聚身外天地之灵气,汇入周身经络,凝于丹田,化之为己用。能在较短时间内回复相当的精、气、神,即使在力竭、气虚、神乏之时,亦可迅速拥有再战之力。 天幻剑,凝气若剑。近,可幻化出数道剑影,扰敌视线。远,可飞速朝同一方向打出数道幻水剑气,让敌方避之不及。 天意诀,激荡剑意,提升气劲于周身经脉中的运转。短时间内,提高身体灵敏度,加快反应速度。配合着其他杀招,更能在瞬息之间打出更多的剑气攻势。 裂骨剑,划出两道相反气旋的剑气,有摧经断骨之力。 不得不说辟水剑法对于当下的姜逸尘而言,除了弥补了他的不少不足外,也增多了他的应敌手段。无外乎,慕容靖和柳梦痕二人会说此处对其会有大机缘,果真不差,对于二人的感激之情,自然越是有增无减。 故而,姜逸尘在得此秘籍后欣喜万分,并未立马选择下崖,而是在这山崖平台上研修了两日辟水剑。 这两日内,姜逸尘也一一观看过其余五门兵器的秘笈。 原想着多学点没坏处,但除了匕首身上有带着外,其余的斧、刀、峨嵋刺、棍都没有,光看不练,没法现学现卖,便无法熟悉牢记,而毒杀匕则是过于阴毒险恶,姜逸尘学之不来。 后来本着贪多嚼不烂的指导思想,还是将辟水剑法多加巩固练习了下。 而这两日小棕马也待得甚是无聊,毕竟平台太小没得驰骋,毕竟它也怕那些狼崽子还守在山洞之中,等着它送上门,唯一欣慰的是伙食依旧不错,只是越吃越少了,可不能让主人再待下去了。 被小棕马一催促,姜逸尘也默算了下时间,自他从姑苏下船之后,已过了十日,仅剩一半时日了,得加快行程。 “小伙伴,这地方你可下的去么?”姜逸尘立于崖边,斜睨着小棕马,带着挑衅的意味说着。 小棕马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意会了,立身抬起前蹄前踢,昂首嘶鸣,似乎在说,“有种比比看?” 在姜逸尘的惊诧之中,小棕马竟先动身了,四肢协调踢踏着向下滑去,毫无怯意。 姜逸尘之前还在担心,若只有他能下去,小棕马可怎么办。 可真是厉害了,我的小伙伴! 飞身跟上小棕马的节奏,一人一马飞檐走壁,几处在小棕马下滑路线上出现崖间树的,姜逸尘都不遗余力地以剑气将其斩去削平,也幸而那些崖间树较小,没有盘根错节的。 尽管觉得下崖路漫漫,但直至最后,一人一马有惊无险地下到了崖底,也仅仅过去一盏茶时间。 崖底边沿捱着碧落湖,还好有些许落脚之处,否则,姜逸尘和小棕马一下得崖,怕是得直接喂水了。 站在此处,已可见得跨过湖水就可到中央湖心岛,也便是大桃树所扎根的地方了。 姜逸尘目测,这至少也得有一里地的距离,可又是个体力活啊。虽能游过去,但速度必然很慢,且所消耗的气力怕是更多,打湿了身子也是个麻烦事儿。 回头看向小棕马,哪只这小伙伴又是昂着头颅,不顾姜逸尘的眼神,便下水向前游去,仿佛再跟他说,“赶紧走吧,大兄弟,别看了,要不再比比?” 姜逸尘哭笑不得,也不甘落后,跟了上去。 姜逸尘的速度自然比小棕马快上许多,轻功水上漂,在湖面上荡起波纹,溅起水花,很快便与小棕马拉开了距离。 姜逸尘的轻功不差,但体力却是个大问题,一里长的距离,无法停下来在水上施展回春吟,只能咬牙坚持。 相较于前几日的诸事磕绊不断,今日的启程却是较为顺利,在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的情况下,姜逸尘和小棕马先后到达了碧落湖湖心岛。 令姜逸尘感到意外的是,此时虽是清晨,岛上已有其他人在,男男女女,三三两两,有老有少,或在垂钓,或在赏花,或在嬉戏。 不过他们对于一人一马的到来似乎并无多大兴趣,顶多给了两个“看到了”的眼神。尽管一个是从湖面奔来,一个是从水中游来。有的看来,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有的看来,则是不想好奇生事。 姜逸尘也乐得没人搭理,不然真不知这几日的经历该怎么说,或者说,该不该说。 令姜逸尘感到大失所望的则是这碧落湖大桃树,除了真的很大,树干大,枝干大,花朵大,根须大,还如榕树般盘根错节部分裸露于地面上之外,再无任何稀奇。 若是要他去追究为何这桃树会这么大的话,他只能往“聚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去想,否则,他只能去怀疑这个世界了。 幸而那天初见桃树时,虽被此处天造地设的美景所吸引,勾走了魂魄,但也终归没有冒冒失失地就直接奔来,因而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没有耽搁太久,姜逸尘和小棕马小歇了会儿便欲离去。行至出岛的木栈桥头之时,却见一鹤发桃面老翁阻住去路。 “老丈可有何需要在下帮忙的?”姜逸尘抱拳问。 “少侠可是第一次来江宁?”老翁反问。 “是。”姜逸尘答。 “那少侠可也是第一次来这碧落湖吧?”老翁又问。 “是。”姜逸尘又答。 “少侠可有心上人?”老翁接着问。 “心上人?”姜逸尘一愣。 “就是喜欢的女孩子。”姜逸尘这一顿,老翁猜出姜逸尘无法理解“心上人”的含义,进一步解释到。 “喜欢的女孩子吗……”姜逸尘反倒陷入沉思,是岛上的馨儿、妍儿、虎妞她们么?还是若兰姐?姜逸尘似乎也就认识这些女孩子。 “呵呵,怪老朽唐突。老朽斗胆耽误少侠片刻功夫,想与少侠多言几句。”老翁见姜逸尘眉头紧锁,显然并未理解自己的意思,便上前两步作揖,再次出言。 “老丈多虑,小可愿洗耳恭听。”姜逸尘回过神来,但不知眼前老翁所述为何,出于礼貌还是下了马来,作揖还礼。 “少侠可知这大桃树相传已在碧落湖这扎根有千年之久,形之参天繁茂想必也是世间仅有,是江宁郡中最为壮丽的奇景,因而这大桃树也被誉为桃仙树。” “少侠可又知这桃花所象征为何?爱情。于是乎,每逢桃花盛开之际,都会有许多少男少女来此祈福姻缘,或是来此让桃仙树见证佳人间的喜结良缘。” “老朽有幸,在少时与仙树结缘,而后便与之相守,共伴至今已有八十余载,借仙树之灵,在此祝佑一对对佳人缔结连理,被世人戏称为桃仙翁。” “此时恰逢阳春三月,也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老朽观少侠来到此处虽是意外,但也是种缘分,老朽能与少侠相遇,少侠能为老朽留步亦是缘分所致。老朽初见少侠时便觉得少侠当是初涉世事,几句话谈下来果然不差,在此,少侠莫怪老朽多言,仅有句话赠予少侠。”老翁缓缓道来。 “老丈请说。”姜逸尘接到。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语毕,老翁一连串的话语,姜逸尘已是有些迷糊,最后一句话,更听得似懂非懂,不明所以。 “爱情?”对于初涉世事的姜逸尘来说,显然对他而言,这比任何武学秘笈都晦涩难懂,更不提于今的他根本无法理解爱情为何物。 “少侠只要记得这句话就好。桃仙树每年夏末秋初时,会结出桃果,彼时少侠若是得闲,欢迎再来此处品赏。”老翁并未在意姜逸尘已托腮再陷沉思,笑着说。 “多谢老丈。”姜逸尘嘴上应着,神思却还没回过来,待得再正视前方之时,老翁却不在身前。四下环顾,哪还有老翁的半点影踪。 第十八章 路见不平 姜逸尘是个会在一件事上费很多心思的人,换言之,他能在某件事上纠结许久,但他还算是存有理性的,若是一时间绞尽脑汁也无法想通的,便会选择性的暂时放下,就如桃面老翁的事,他就本着,机缘到了该知道的便会知道的指导思想,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更新最快 昼行夜寐,三日间的行程,姜逸尘都尽量沿着水路走,在山林间奔行,这样虽是行进的速度稍慢,但避开人烟的同时,也避开了许多是非,反倒是加快了行程。 凝碧山,对于江宁郡这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山脉而言,这山与诸相比可算是显得光秃秃的,尽是些大大小小的石头疙瘩,零星几棵大树点缀其间,也显不出多少生色。 要说凝碧山有何别致之处,那便是山腰深处有些许难得的矿源,可采之用来炼制铁器,部分残料可用之于染料,是有相当的经济价值的。但因为总量不大,且开采难度不小,所以各大势力并不愿在此多费气力。 对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势力而言,豆包也是干粮,条件再困难,只要看得到希望就可以克服,他们可不会放过这点生存机遇,“飞燕寨”便在此应运而生。 扎根于此近十年来,飞燕寨也算是扩张迅速,现今寨中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加起来也逾百人,从人数上而言也不算是个小寨了,但僧多粥少,寨中的生计却因人数的增多变得艰难。 迫于无奈,近几年来,飞燕寨中部分人开始做起了拦路抢劫的勾当,但他们也算是有眼色,只敢欺压弱小,不会去触碰那些大势力的霉头,由于没有伤人性命的事件发生,菊园念及飞燕寨中的情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飞燕寨如此特殊的存在在而今江湖中,是种无奈,也非唯一。 凝碧山不是去往菊园的必经之路,只是在姜逸尘所选择的路线上来看,这条路是最近的,过了凝碧山后就是千桃林,千桃林再往北上就是菊园了。 地图上明确标明了凝碧山为飞燕寨所在之处,飞燕寨的情况包打听这有简易的批注,更有听若兰提起过,姜逸尘不愿去招惹,眼瞅目前道上并无一人,便加快速度策马飞奔。 情况的发展往往事与愿违,前方山道上可见着几具尸体横陈。 许是十几年来在西山岛上的生活过于安逸祥和,初见这人死血流的场面,姜逸尘心里堵得慌,有种恶心作呕的感觉。 是祸躲不过,姜逸尘强自平复了下心绪,驱马向前,往尸体多瞅几眼,希望能看出些信息。 这些尸体都穿着橘色同一制式的衣裳,应是同属一方的,飞燕寨中没这条件,应当不是飞燕寨的人。 飞燕寨拦路抢劫不是不会伤人性命么,现今这情况可是有何变故? 看着尸体的死状,有被刀劈死的,有被剑刺死的,也有飞镖所伤。 尸体的朝向都是面朝姜逸尘来时的方向,应是慌不择路想朝西面逃走却被追上击杀了,若是往东面逃去的话或许能逃入千桃林,或许就能碰上从菊园出来的人,或许便能活下性命来。 看来前方必有不平之事发生。 于情,姜逸尘并不愿去招惹是非,现在对他而言最紧要的便是赶紧赶往菊园去报到,他可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挥霍了。 于理,虽未入过江湖,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思想却束缚着他不能不管,况且从这到菊园三日足矣,就算去看看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纠结中,驭马缓步前行,渐渐地已可听闻前方山谷之中刀剑的拼斗之声了。 姜逸尘没有回避,反而催促着小棕马加快步伐。 数辆满载货物的马车沿着山道一字排开,居于中部的马车有车厢,显然是载人的,而拉车的马匹却都躺倒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地上还有多具同刚才所见的尸体。 橘衣制式服装的还有十余人存活,有的还在拼死抗争,有的却已是跪地求饶。 十个着衣不甚讲究的莽汉,个别头绑汗巾,武力值稍高些,对着橘衣一方,以少敌多仍稍占优势。 另有两个在打斗之中穿梭自如的一个是剑客,一个使着双刀,看起来像是在帮着橘衣一方的。 最后一个独一无二的,就是站在中部马车边上,穿得富丽堂皇的衣裳,此时却茫然看着周遭一切的富态男子。 场面上的情形,姜逸尘看着感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有何古怪。 橘衣制式服装的当是富态男子的人,在打斗的,死去的,应是伙计和仆役,跪在地上讨饶的则是华服家丁。 十个莽汉不出所料就是飞燕寨的人,不过这次他们可不是普通的打劫财物了,而是杀人越货。 已经被逼得走到如此地步了么?若是菊园那边知道如此,定会出手干涉了吧。 而那剑客和刀客呢,又是何方神圣? 姜逸尘分析着场面形式,也拍马赶到了跟前。 就这功夫,橘衣方又有两人已一命呜呼,姜逸尘鞭长莫及,自责若非自己犹疑不决,或许就能挽回那两条性命了。 眼见一橘衣中年男子招架不住莽汉的前后夹击,已负了伤,丢了武器,落入险情,姜逸尘飞剑出鞘,荡开了两个莽汉的围攻。 两人的攻势被打断,见来了一生人,也没多生气,当即停住了手。 “这位小哥,可莫要多管闲事,你就此离去,我们飞燕寨不与你为难。”其中一个身材较矮的开口说到,菊园的年轻人他见过不少,眼前这个,明眼人一看就是个不长眼的嫩头青,好生欺负,他也不怕亮出飞燕寨的身份来,不过现在正事要紧,还是赶紧将他轰走便是。 “果然是飞燕寨的人,你们不是只劫财不伤人的吗?眼下可是已伤了十几条性命了!”姜逸尘有点怒意。 “哟呵!小子,你可管得太宽了啊,给你机会你不走,现在,我也不介意再添你一条性命!”那较矮的抢攻,挥刀而来,另一人也紧随其后杀将过来。 姜逸尘迎身而上,以一敌二。 这边的情况,那刀客剑客也看在眼里,交战中护使了个眼色,便向着姜逸尘这边慢慢靠近。 眼前俩飞燕寨的土匪,力气倒是挺足,几下劈砍虽被姜逸尘挡住,却也震得他虎口生疼,但功夫套路还不如余涛。 于是乎,仅数回合后姜逸尘已占据上风,飞快地挑、刺,招招见着要害处,让二人疲于招架,随即很快露出破绽,姜逸尘划伤二人手臂,卸去敌方武器,两记飞踢,让二人飞身而出,已无再战之力。 “少侠好武功!有了少侠的加入,合我二人之力,定能将这些匪类赶回山寨去。”那剑客似也撂倒一人,来到了姜逸尘身边。 “不知二位是?”姜逸尘问着,同时一计流星式冲向另一飞燕寨劫匪。 “我二人是雁荡山一带的绿林,路经此地,同少侠一样见飞燕寨这些匪人不只劫财还伤人性命,便也忍不住拔刀相助了。”剑客回。 雁荡山,也在江宁郡内,翻过凝碧山,再过十里地便是雁荡山,从那儿过,也可到菊园。 雁荡山的绿林跑这来插手别人家的事? 不过不得不说,有了姜逸尘的加入后,飞燕寨的劫匪很快便落入下风,又有三人被清出战场之后,剩下四人见情况不妙,便招呼着那六个已无战力的落荒而逃。 眼见飞燕寨劫匪夺去十余条活生生的生命,但姜逸尘依旧无法对他们下死手,见他们杀人未偿命不说,还放任他们离去,姜逸尘也不知自己是对是错。 第十九章 人心险恶 穷寇不追,剑客刀客没有去追,而富态商人这边的伙计们想追倒也没力气追。 更新最快 富态商人在形势好转之后也终于是慢慢缓过劲来,颤颤巍巍地挪着脚步来到姜逸尘三人跟前,不住地低头弯腰拜谢。 “多谢三位大侠的救命之恩,你们可真是我甄某人的再造恩人呐,请受我一拜!”说罢,这个甄老板便要跪下身去。 而旁边的刚才跪地求饶的他两个华服家丁则早已如小鸡啄米般磕着头了,另外那些伙计则是很懂江湖礼地站在后方抱拳感谢。 “这位老板言重了,我等皆为江湖义士,自当对得起这‘侠义’二字,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剑客很快就扶住了甄老板那富态身形,没让他跪下。 “大侠说的对,说的对。三位英雄好汉可当真是侠义心肠,不知三位大侠尊姓大名。今日有些狼狈,三位大侠若愿陪甄某先到那菊园暂作休整,待甄某与菊园借些车马人手来将这些货物处理后,甄某愿在姑苏醉霄楼设宴招待,好好报答几位!” 无奸不商,无商不奸,从惊慌不知所措中回过神来后,甄老板也体现出了作为商人的狡黠智慧。三言两语间,既恭维了这几个江湖人士,又诱以重利为己卖命。 “噢,好说好说,在下‘快手’樊健,这位是我兄弟‘双刀’史鼎,甄老板太过客气,我兄弟二人只是路过此处,顺手帮个忙,还有要事在身,恐怕没法帮衬甄老板了,见谅,见谅。倒还不知这位少侠怎么称呼?” 剑客樊健显然是二人中做主的人,一直都是他在发言,他看出了甄老板的花花肠子,虽说醉霄楼是姑苏最大的酒楼,但他们怎会为了点招待和报答就应了这苦差事。收了前几句恭维的话,后面的找个借口就搪塞过去了,倒是对姜逸尘产生了好奇。 “姜逸尘。”姜逸尘抱拳回应。 “原来是姜逸尘少侠!不知少侠可是要往菊园方向去?”一边的甄老板急急凑近姜逸尘。 “是。”姜逸尘说出了甄老板最想听到的答案。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少侠啊,是这样,甄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少侠答应。” “甄某恳请少侠在两日内务必快马赶至菊园,在园内寻得一个名叫甄佑才的人,他也算菊园内一执事,应有许多人认识的,然后帮甄某捎个口信,就说他弟弟甄世备在凝碧山遭劫遇险,还教他速速来援。”甄世备听到姜逸尘要去菊园,当真欢喜得要跳起来了。 甄世备居然在菊园有人,身为商人的心眼儿确实多,直到现在三人才知晓他的姓名,先前也仅让他们知道他是商人,有点儿钱,如此而已,多的信息那是一点儿都没透露。 却见甄世备冷不防的一个踉跄,似是绊到脚,而后便向前倒去,很自然地将整个身体压在姜逸尘那显得稚嫩的身躯上,手在不经意间已塞入姜逸尘怀中。 姜逸尘被甄世备一连串的动作吓了一跳,勉强撑住那富态的身板真是有够累人的,怀中突然间被塞进了什么东西,让他惊疑不定。 “这点儿东西,就给少侠作为盘缠,多余的就当辛苦费,一切还指望少侠了。”甄世备借着身躯的掩护,贴着姜逸尘耳语到。 甄世备吃准了姜逸尘,姜逸尘就是再笨,再不经世事,此时也反应过来,也不声张,使力扶正了甄世备。 视线的前方整好是那双刀史鼎,只见他木然立于一边,两把刀还依然握在手间,刀身上却是斑斑腥红。 看着看着,姜逸尘越看越不对,脊梁骨间不由得生出森然的寒意! 当! 一把银刃带着不甘被打飞出去,刃尖报复般强硬地插入了三丈外的土石间。 这边的伙计们皆是一脸不解与惊恐。 俩华服家丁此时算是像泥巴般软趴趴的瘫在了地上。 而甄世备本人则又是颤颤巍巍地挪动着身躯,只不过这次是坐在地上向后挪去,脸上很不自然地流露出了命不久矣的绝望。 刀客史鼎举起了双刀已蓄势待发,只待一声令下。 剑客樊健也是握紧了剑柄,努力让别人看起来他已胜券在握。 姜逸尘立身于刀剑二人组的对立面,手中的剑,因恐惧、吃惊、愤怒多种情绪的交织,而颤抖着。 原来,刚刚在姜逸尘注视着史鼎沾满血迹的双刀时,樊健动手了,泛着银光的匕首刺向姜逸尘腰间,哪知姜逸尘那一瞬突然侧身并挥剑打开匕首,同时还将甄世备推离他们二人,与他们形成对峙之势。 樊健将手指放入嘴中,吹起了响哨。 这响哨如同来自地狱的魔音般,透人的心扉,让在场的大多数人,感到恐惧,感到绝望,感到死亡正在逼近! 不多时,脚步声临近。 果然,刚刚离去的十道身影,现在回来了。 见着当下局面已尽在自己掌控之中,樊健嘴角微微上扬,手也慢慢放松。 “可惜,可惜,眼见着就要得手了,你也不必忍受太多痛楚,就能安静地闭上眼。至少你在死去前所见到的,还算是有人情味儿,有侠义心的江湖世界。” “现在么,我突然很好奇,你什么时候看穿我们的?难道就在刚刚那一瞬?还是说,这胖狐狸早就看穿了我们的演技,借着栽倒在你身上,偷偷告知与你?”樊健问着姜逸尘,眼神却扫向坐在地上向后挪动屁股的甄世备,吓得甄世备不敢有丁点儿动弹。 “染血的刀。”局面不利,樊健既然有恃无恐还想着听分析,姜逸尘便顺着对方的意,多扯几句,拖延时间,思考对策。 “染血的刀?”樊健偏过头看向史鼎,再看向他所持的双刀,若有所思,皱起了眉头,到底没看出破绽何在。 “你二人武功不比我差,对付十个武功平平的劫匪,虽是会费些力气,但也绰绰有余,何况甄老板这边的伙计人数上是占着优势的,按常理而言,对方没有束手就擒,也该早就夺路而逃。” “然而,实际情况是,在我到场到之前你们应该已经斗了有些时间了,这十个人能和他们十余人还有你们两个高手缠斗这么久,无一损伤,必当该是高手无疑,可并不是。这是破绽之一。”姜逸尘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娓娓道来,有点悔恨那时没有察觉出来这点蹊跷。 “有意思,继续。”樊健示意姜逸尘接着说,他真的越来越好奇眼前这刚出道的小娃娃还能看出多少东西,下次自己可得注意改进啊。 “破绽一,只能说明你们二人在演戏,另有所图。而我的意外加入,不在你们的计划之内,于是临时演了另一出戏给我看。” “在我插手战局后,飞燕寨的人,很快都被清了出去,逃走,而且是一个不落的逃掉了。除了我打伤的几个外,看他们逃走时的样子并无一人身负重伤,当时我还以为你们的目的仅是赶走他们,所以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这是破绽之二。”姜逸尘不紧不慢的分析着,同时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临时加戏看来做的不够到位啊。而最大的破绽就在于那‘染血的刀’了,起初你也只是感到奇怪,这个破绽倒让你把疑点都串联了起来。”樊健感叹着。 “不错,最大的破绽就是那刀。若非甄老板的那一出,我并未注意到史鼎的双刀。史鼎的刀,若仅是刀口沾血,倒也罢了,可是他的两把刀,刀身都已沾满血迹!” “新鲜的血迹,飞燕寨的人并无死伤,那这血迹能从哪来,也就只能是来自于甄老板这边的伙计了。甄老板的伙计怎么着也是二十余人,即使落入圈套,中了埋伏,发生减员,受了惊吓,但在生死攸关之时,我看他们迸发出来的求生欲足以弥补那些许的武力差距,飞燕寨劫匪仅仅十人,怕早已被乱刀戳死。” “你们二人确为后来者,也是拔刀相助的,只不过助的是飞燕寨的劫匪,而非被劫的甄老板。你们和飞燕寨这帮劫匪是一伙的,一边不动声色地护着飞燕寨的人,一边暗下杀手,将发现你们异常的伙计抹杀。” “还有一点破绽,则是飞燕寨这边无论是战是撤,都没有个领头的人,反倒是听你指挥,想必也是临时起意,想跟着你们混一票罢了,否则,飞燕寨现在来得可就不只这些人手了”姜逸尘继续着分析,但还是有不解之处。 “毕竟僧多粥少,哪够那么多人分的。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对你起了杀心的?要知道,我们可是有不少机会对你下手的。”樊健狞笑着问。 第二十章 恶徒毙命 “菊园。 更新最快”姜逸尘答。 “就是菊园!我们还真没想到这老狐狸和菊园会有干系,我们已经跟着他有几天时间了,发现他们仅是路过千桃林,商队中并没有半人和菊园出来的人打过招呼。”樊健听到“菊园”这两个让他烦心的字眼,恶狠狠道。 “因而,当甄老板说出去菊园找人帮忙时,你们刚开始也觉得理所当然,没当回事,找个理由推托帮忙的事。而我只是个额外的因素,你们见我会些武功,此行目的地还是菊园,怕我也与菊园有瓜葛,在没有绝对把握时,并不想取我性命,节外生枝的。” “哪料到,甄老板急于脱困,问出我也要去菊园时,大喜过望,说出了他哥哥在菊园,若我真是去捎了口信,那你们的行动必将暴露,你们的如意算盘也必将被打破。于是你便忍不住出手了。” “理得挺清楚的,我们是不是该为你鼓掌鼓掌,既然你都已知晓,那我们更是留你不得,你也不会做个冤死鬼了。小子,下地狱后可记得,以后少管闲事!”说罢,樊健就要动手。 “慢。我还有一点不清楚,不知可否为我解惑。”姜逸尘却是伸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问到。 “哼!还想拖时间,那便满足你这点临死前的请求,说吧,你还有什么疑问。”樊健一脸不耐烦。 “你们二人合着飞燕寨的人想要对付甄世备这些伙计想必不难吧,还费尽心思的演戏,可是为何?”姜逸尘问着,同时运转起了体内的气劲。 “嘿,刚夸你来着,这点都想不透啊。”樊健笑。 “唉呀!少侠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你说他们还能图啥,还不是为财。我这趟货物上的茶叶、段匹已是价值非凡,想必他们早已看出来了,就想着顺藤摸瓜,拿到更多,劫了这趟货,再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还不一五一十的把我还有多少金银细软都给说出来。” 一边的甄世备听了那么多也觉着这回掉坑里爬不出来了,听到姜逸尘连这点都看不透,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真为这少侠智商捉急呢,要是能机灵点的话,自己或许也能有活命的希望。 “你看,大老板多聪明啊。大老板你放心,我们懂得细水长流,大票的我们就干这一票,你跟我们走,我们手头紧时,就露一些,吐一点,够我们兄弟过活,我们绝对好生把你供着,养着。哈哈哈!”甄世备才是最大的钱袋子,这才是樊健想要的,想着想着已沉醉在那金山银山之中,得意,满足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山谷间陡然间响起了这肆意轻狂的笑声,却显然不是樊健的笑声。 “谁,谁,是谁鬼鬼祟祟,快给爷滚出来!”异变突生,樊健显得有点紧张,但也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嘿,什么绿林好汉,两窝土匪,臭不要脸,沆瀣一气,草菅人命。你个毛贼让小爷滚出来就滚出来,那我们岂不太没面子了。” “姜兄弟,妙啊!分析得头头是道,兄弟别怕,和他们干!有我们给你撑腰。哈哈。”声音忽远忽近,但已可听出此人内力颇深,是个高手。 而姜逸尘也听出是谁了,慕容靖。 慕容大哥在此,想必柳梦痕大哥也在,让我先动手,应该是给我机会练练手了。 心中有底,姜逸尘自不会客气,捏在手中已有一时的气劲,随剑挥出。 冰魂剑,气劲凝冰,冻住敌手经脉。 擒贼先擒王,姜逸尘的计划便是先手制住史鼎,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拿下最关键的目标樊健,剩下的那十个匪徒则不足为虑。 蓄满势的气劲飞速袭去,也让史鼎猝不及防,他本是蓄势准备进攻的,哪想着糟了后手。纵然举起双刀挡住了冰魂剑的来势,但他可以感觉到玄冰气息开始由刀身漫延至手部,漫延至心脉,无奈只能运功相抵,便无力出手去对付姜逸尘了。 天意诀也是早就运转起来的,剑意激荡,旋即天幻剑使出,数道剑气刷刷刷地袭向樊健。 樊健也不怪乎被称之为快手,刹那间的愣神并不能减缓他手中的剑,快捷而精准地挡开了那一道道剑气。 “还不动手!”樊健有点恼羞成怒,知道史鼎已遭暗手,冲着飞燕寨的人吼到。 飞燕寨的人得令出手,起手均为飞镖,他们的飞镖扔的很有章法,不是乱扔更不是只朝着姜逸尘所在的点扔,而是扔出了如箭阵般密密麻麻的镖阵,覆盖了姜逸尘在瞬间能活动的范围,这几乎是让姜逸尘避无可避的。 姜逸尘挡开了樊健回敬而来的尖锐剑气,看到了呼啸而来的飞镖,危急间,做出个极为明智的选择,流星式飞窜出相当的距离,回身一招有凤来仪,甩出两道剑气打落即将欺身的几镖,同时脚步不停,巧妙地以身法躲避开没有打掉的飞镖,整套招式,一气呵成。 “漂亮。”暗中有个深沉的声音赞叹着。 樊健并没有想到姜逸尘竟能避开这飞燕寨的飞镖阵,早已启动脚步,飞身袭来本是为了了结姜逸尘,哪想着还是得靠自己。 没给姜逸尘半点喘息之机,樊健的快剑已杀将而至。 樊健的剑以快以狠为主,近身相拼,占据先机,密不透风的进攻,将姜逸尘攻得无力还击。 樊健知道自己和姜逸尘武功不相上下,并不能奈何,他在等,等史鼎的援手,至于隐在暗中的人,他已经管不了许多,他还心存侥幸,若对方只是虚张声势呢,他可不能被这么唬住,他们已经骑虎难下了。 飞燕寨的劫匪扔完飞镖后就提着马刀奔来,而那边,史鼎也终于是冲开了冰魂剑气,能活动自如了,携着怒意飞身而来。 “唉,该我们出手了,走着。”暗中又一个声音对着刚才发出赞叹的人说。 当、当、当。 接二连三的碰撞声响起,一把折扇在飞燕寨劫匪的面前飞旋而过,手中的马刀都被震得把握不住,跌落于地上,而折扇完成了使命后又呼啦呼啦地往一个方向飞去,最终落入了一个身着锦衣的翩翩公子手中。 这边,姜逸尘一招鹤舒翎,剑挡双刀,脚踢快剑,让自己从樊史二人的夹攻中抽身而出。 史鼎一招双刀剪身紧逼而上,姜逸尘纵身而起,脚尖点着刀面,借力弹射向樊健。 姜逸尘意识到自己打的太被动,想转守为攻。 史鼎没料到姜逸尘竟做如此决断,刚想回身追击,却感觉一股巨大的吸扯力将自己往后拉去,挣扎片刻后,脚已离地,在即将失去对自身的控制时,双刀用力插入地中,终于是留住了自己的身形,回首而顾,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夹杂着戾气劈刀而来,他有点绝望了。 人的求生本能到底有多强? 史鼎原以为自己只能闭眼等死,哪知让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临死前的挣扎,竟抽出了适才用力插入地面的双刀,怒吼一声,给自己提气壮胆,仿佛又迎回了生存契机,战斗力瞬间飙升,挡开了那夺命一击。 姜逸尘没有注意身后发生的事,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对樊健的进攻。 水柔剑法,连绵不绝的攻势压得樊健喘不过气来,樊健没想到,这么慢的剑,也能给予自己如此大的压力。 剑尖已锁住樊健的喉咙,眼见就将得手,姜逸尘的心境又起了变化,史鼎后方突兀的一吼,终是让姜逸尘再次软手。 机不可失,时难再来。 樊健也没想到姜逸尘在最后关头竟然蔫了,真是个孬种! 迅疾脱开与姜逸尘的距离后,往史鼎刚才怒吼的方向望去,只见史鼎已是强弩之末,相比起姜逸尘的花把式,史鼎的对手出招简练而实效,却势不可挡。 实力差距太大! 史鼎在挡过那夺命一刀后,发现后面所应对的也依旧都是杀招,此刻他的全身都在战栗,反应渐逐变慢。 一记扫堂腿,史鼎感觉到左小腿似乎已经折了,但他还未来得及叫出声来,身体已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疼痛让他闭上了双眼,忽地觉得腹部一凉,而后好像有一只脚踏在他的肚子上,下一秒他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但也不重要了,不是么?有个好兄弟,快活过,疯狂过,够了。 “史鼎!”樊健声嘶力竭的嘶吼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就这般被了结了生命,眼圈立马煞红了。 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樊健催动浑身所有气力,向姜逸尘杀去。 姜逸尘见着史鼎如此死去,也是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已瞥见樊健杀了过来,这是鱼死网破的拼死一击! 第二十一章 真甄世备 “我的傻兄弟,发什么愣啊!难道你还菩萨心肠,见不得人死?你可莫要忘了他也是两手沾满血腥吗?死不足惜。 更新最快”慕容靖此刻真想抽姜逸尘两巴掌。 若非慕容靖紧紧盯着姜逸尘这边的动静,在姜逸尘愣神时就觉着这孩子又钻牛角尖了,随后他飞身将姜逸尘扑开,也运足了九成的功力,在同一时刻击断了樊健的剑,两个动作,只要有一个慢了半拍,那姜逸尘即便不死也是重伤。 一击失手后,樊健便被取了史鼎性命的那个刀客,一招锁云气劲拉扯到近前,一刀穿肠而过。 趴在地上的樊健没有太过痛楚,他感觉到他的眼皮已经沉得撑不开了。 不能同生,但求共死,怎么着也和自己的兄弟死在一起,够了。阖上双眼后,嘴角间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丝笑意。 “又死一个……”这是姜逸尘心里的声音。 “不想死的,跟小爷到菊园去认罪!”眼见飞燕寨的劫匪准备开溜,慕容靖喝到。 “哼,菊园。菊园算什么东西!” “菊园?我才不去!” “兄弟们,大不了跟他们拼了!怂什么!” …… 飞燕寨的十个劫匪同时止步,但并不是要来认罪,而是来拼命的,这远远超出了慕容靖的意料。 慕容靖本以为这帮乌合之众中应是有的人接着逃,有的人回来投降认罪才对,结果竟都一拍即合,杀回来了。既是如此,也不能怪他无情了。 慕容靖刚要动手,却见一道人影已闪身上前,三下五除二,十个劫匪已全部授首倒下。 与此同时,姜逸尘努力地告诉自己要正视江湖上的生生死死,这些匪徒死有余辜,自己不能总是如此心慈手软、妇人之仁,莫要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他人。 干净利落,没有半点拖沓,待得那人影停下时,姜逸尘才看清此人模样,并不是柳梦痕,此刻,他只能把注意力都放在这个生人身上,不去看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才不会感到不舒服。 此人身板挺拔,面色如冰,横眉冷目,留着干练的银白短发,左右不过二十岁,却显得刚毅沉稳,出手更是狠辣无情,这是姜逸尘对这银发男子的第一印象。 “这都抢啊。”慕容靖对着银发男子吼着。 “既已开了荤,那就顺带,省得你脏手。”银发男子冷冷地回到。 “算了算了,不与你计较。姜兄弟啊,来,我跟你介绍下啊,这位是枫兄弟,没错,他的名字就一个‘枫’字,红枫的枫,北方来的兄弟,是个狠角,不喜欢嗦,和我这快人快语的人很是登对,很合得来啊,是吧。”慕容靖跟姜逸尘介绍着,同时用手肘戳了戳枫的胸膛。 快人快语和不喜嗦什么时候登对了,姜逸尘一顿腹诽,不过奇怪的是,用刀的人都这么懒得说话吗。 “赶时间。”枫明显然懒得和慕容靖废话,给了一个抓紧把事办了的眼神。对于姜逸尘的情况,刚才在暗中,慕容靖已然和他嗦了一堆,已有个大致的了解,然,经此一役,他觉得姜逸尘的表现不够硬气,仅以眼神表示招呼。 姜逸尘以为枫性格如此,也没在意,微一致意以示还礼。 “好吧,好吧。姜兄弟啊,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啊。这次我和枫兄弟是从老伯那边过来的,也是好巧不巧的赶上这出戏,见你先出手了,就在暗中帮着你盯梢,防着对方会否来更多的人,怕你应付不来。这回你处理得不错,也很机敏,不过呀,下次出手时可不能犹豫了。” “我们领了老伯的指示,还要赶回桃源镇那做安排,就是那千竹林酒坊的事。我刚才已经将这边的情况飞鸽传书去通知菊园那边了,一天内菊园那边便能收到信息赶来,这边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赶快上马,赶路去吧。” 长话并未短说,而且涵盖的信息量可真不少,也只有慕容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清楚而又快捷地说完,让人不得不佩服。 说着,说着,慕容靖已是火急火燎地把姜逸尘赶上了小棕马,小棕马屁股挨了一踢,不满地回头怒叱了下,倒也还是识趣地飞奔而去。 “姜兄弟,这次实在是太赶了,有机会再叙叙旧啊,这枫兄弟啊,剑也使得不错,下次碰面再让他指导指导你。”已跑出十余丈地,还听得后面慕容靖的喊声。 目送姜逸尘离去后,慕容靖一回过身来,却见着原本该是吓尿裤裆的甄世备,已是满血复活,揉搓着双手,眯着眼,挂着笑,杵在他身后了,再看枫那边,早已背过身去装模作样地在擦洗他的宝刀了。 “,慕容公子啊,咱们又见面啦,真是很荣幸又能碰到你啊。”甄世备急不可耐地凑上前去想奉承奉承眼前这公子哥儿,他可是江宁姑苏一线的主要负责人呐,能打通他这条线,钱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 “停停停!打住,打住。甄大老板啊,我现在见到你可是一个头两个大啊。你也知道我们是又又又见面了呀!我该说你是运气好呢,还是运气太背,你说你个大老板怎么就不能安安心心的在家里的金库中呆着,钱不照样哗啦哗啦进你口袋里。非得跟着货物东奔西跑的,还每一次都能惹上事儿,我说你可真是唐僧肉,走到哪,送到哪啊。这回要不是碰上我那小兄弟,你怕得被抓回去浸猪笼当摇钱树啦。” “我记得,你上回呢,是去平海郡送货,结果呢,碰上红衣教的人,人又盯上了你的货,也整好道义盟的人路过,货丢了,好歹人把你捞回来了,不然你早就见阎王去了。再上回,还是平海郡,你依旧亲自去送货,结果路途中碰上雷暴雨,还引发了山洪,货一呼啦被冲没了,人呢,被冲走,恰好被我捡着了。再再上回啊,……” 没等慕容靖扯完甄世备的光辉事迹,甄世备早已心痛如绞,很不顾身份的用他肥大的手掌去堵慕容靖的嘴了,他真有点后悔招惹这个快嘴祖宗了。 甄世备这一件件糗事被抖出来,他在那些伙计面前丢人就算了,毕竟他只要有钱发,他就还是他们的大老板,他们还是继续为他卖命,可这样揭人伤疤,就不厚道了,每当提起这些事,他一想到那些货物如黄澄澄白花花的真金白银离他而去,真是比割他身上的肉还疼啊! “所以我说啊,甄老板您可省点心吧,别再和钱过不去了!今天这事你得感谢我那好兄弟,以后要是碰上了,可得多照应着点。” “菊园那边,我刚才说过,已经帮你捎信了,这两天呢,你们就好生在这守着,还有不长眼的来找麻烦呢,你也知道怎么应付了。我可真是赶时间呐,没时间陪你瞎聊了啊。”慕容靖第一发语言攻势达到目的后,便挣脱开甄世备的手掌封锁,换了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跟他交代着。 甄世备再次见识了眼前公子哥儿唇枪舌剑的厉害后,老实许多,他主要目的是要确认慕容靖已将这边的信息捎往菊园,其次才是想攀点儿关系,而今主要目的已达成就能安心了,至于攀关系还是不敢再有这幻想了,于是就唯唯诺诺地应着,巴不得赶紧送走这位爷。 眼见这毒舌公子和冷面刀客终于是跨上马要离去了,甄世备长舒口气。 哪知慕容靖策马跑出几步后,却杀了个回马枪来。 让甄世备大跌眼镜的是,慕容靖回来后却很是客气地跟他再告辞一遍,并且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我说甄老板啊,我建议您还是去改改名儿,说不定就能转运了,你看你这老是甄世备,真是背的,运气能不背?” “你看看你哥哥那名字多好,甄佑才,真有才呢,现在在菊园混得多好,我看你不如改名叫甄佑钱吧,刚好又都是佑字辈。好了,不说了啊,就此别过,就此别过。” 甄世备原本听着挺来气的,可听着听着发现这公子哥儿虽是毒人毒语,但仔细一想还说得真是蛮有道理的哈,要不就听他的改名儿叫“甄佑钱”? 第二十二章 终抵菊园 公告栏2017.12.27:关于近段时间更新情况的说明 之前有提过,在晋州这一大段的情节告了一个段落后,要过渡到南部的地图,这中间的衔接环节之前没考虑妥善,算是比较严重的卡文。 更新最快 这几天也是两天挤出一章,很勉强,也很不满意。 若有跟读的书友,还请给尘缘多几天时间,接下来几天,尘缘可能还是会两天一更,但会把后面的情节大纲列出来,尽量细致,以免再出现类似的情况。 至于这段时间的情况,只能求大家见谅了。 请收下尘缘的双膝!!! ?● 和双肘。 ,23:18空留尘缘叹 ------------------------------------------------------------- 现在每日更新的时间基本会固定在18:30(周五、六、日可能会提前) 尘缘不太喜欢一章2000字,觉得太短小。 之前每章字数在2500-3000之间,现在控制在3000-3200。 尘缘不想为了全勤每天两更4000字,会努力试试一天5000字的,这样就能一天两更2500了。 不过要从3000一下子提高到5000,目前对我而言还是有点困难,努力吧! ,14:15空留尘缘叹 ------------------------------------------------------------- 最近多了好多新朋友,首先还是感谢你们愿意翻开这本书,也感谢你们的收藏、推荐、评论等等各方面的支持。 可能许多书友是最近开始看本书的,40w字暂时还够各位啃上几天,但在此不得不和各位提前打个预防针。 尘缘在写作方面,尤其是上三、四万字数的写作方面确实是新得不得了的萌新,前面十多万字思路还较为清晰,之后已经遇到了不少瓶颈,也尝试着坚持在思路跟不上时强行每天接更(7月、8月无断更)。 但更新后的效果差强人意,尘缘不想无谓的水文,或是写到后面突然发现哪个坑越挖越深,或是哪里出现了大的bug,以致全书崩掉。 所以,以目前尘缘的能力而言,也不能完全保证每天一更的速度,若是真心喜欢本书的朋友,希望多留点耐心,养肥再杀,毕竟这是一本会完整完本的书。 谢谢!!! ,23:57空留尘缘叹 第二十三章 石府之殇 “老伯、南宫先生。 更新最快”十三人齐拱手致意,早先硬要搀扶重伤男子的少女,在进屋后便与之分立两旁。 “不必多礼。”老伯应着。 “你重伤初愈,旅途劳顿还是坐着吧。朝歌,你来照顾着你师兄。”这边南宫雁已是推了张椅子出来,同时冲那少女说着。 少女朝歌闻言一喜,依言赶紧又去搀扶着她的师兄落座。 “多谢老伯和南宫先生。”被唤作小石管家的男子替重伤男子先开口。 “自家兄弟,何必言谢。”南宫雁回。 “石府上上下下至少三百余人,也就剩你们十三个了。”老伯迅速打量过众人后,叹了口气。 众人闻言便回忆起那不可名状的灾祸,悲从中来。 正月时分,道义盟在西南渝都的腹地,石府,突遭数股势力侵袭,向道义盟及九州四海帮派求援,南宫雁亲自率援军星夜兼程火速赶往救援。 然,待得南宫雁援军赶至,石府已是死伤殆尽,残垣断壁,九州四海同来救援的帮派告知石府尽遭覆灭,无一生还。 快讯传回菊园后,南宫雁在渝都逗留探查了几日,皇天不负有心人,终被他寻得石府逃出生天之人,为避免风声走漏,传了一密令回菊园,也密令中的意思仅是“回见”二字。因而,老伯得知的信息亦仅是石府被灭的消息,至于其中有何转机,只有见到南宫雁才能知晓。 时至今日,石府覆灭已过去近两个月时日,终是盼回了南宫雁与这一行人。 “南宫,你且细细说来。”老伯见着众人的悲恸,深知眼下要说的,会将他们暂已忘却的伤口再撕裂开来,心头一颤,闪过一丝不忍。但这个念头稍纵即逝,江湖便是如此,他得让眼前的这些年轻人知道,无论任何再痛苦的事发生,都要勇于面对,已发生的是既成事实,无可改变,沉浸于过去的悲痛之中于事无补,只会自误,他们能做的,需要做的,应是去改变自己,让自己有能力去阻止类似的悲剧发生。 “时值正月初八,恰逢石鑫幺子弱冠生辰,石府大摆生辰宴庆贺,也邀请了周边乡邻。多方势力应是对石府早有筹谋,趁石府连日忙于喜事,有所松懈,在那夜暗中齐聚,宴至正酣时杀入石府,石府匆忙应敌,坚持了两天两夜,援军施救不及,惨遭覆灭。” “石府上下三百一十九人,不论男女老少,三百零五人死于府中,石府之主石鑫及其五子无一生还。那夜来石府庆贺的周遭乡邻共计一百三十三人,亦全部横死石府。” “三日后,我在渝都城郊密林中才寻得这十三位兄弟,还有石鑫手下第一高手,龙耀的墓碑。石府一役共四百三十九人身亡,仅一十三人逃得性命,喜事成殇。”南宫雁的话语让姜逸尘倍感震惊,石府覆灭在西山岛上已有耳闻,然,那些势力究竟是丧心病狂至几何,竟是辣手屠戮四百余人! “如此而言,正是借着那一百三十三人的鱼目混珠,还有龙耀的拼死相护,眼前这一十三人,才能活着站在我们面前?”老伯问,死伤之大也出乎他的意料。 “可以这么说。”南宫雁回。 “可有查得具体是哪几方参与了?”老伯问。 “天煞十二门风火雷电四煞,红衣教乙丙丁三堂出动,这两方应是主力,幽冥教幽鬼,兜率帮常坤亦有出现,应是策应,还有些小教派应是借势来混水摸鱼的,如我所料不差,朝廷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地位。”南宫雁说到。 “不错,各方势力虽不到势如水火的地步,但也是相互猜忌,相互提防,此番能通力合作,必当是有人在暗中牵线,图谋互利,而最合适这个角色的,莫过于朝廷了。也不怪乎,石府覆灭后,官府所放出的消息仅是‘利益冲突导致的江湖火拼,不予细究’,模糊而概括,糊弄世人。石鑫到底还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呐。”老伯分析着。 “个中细节,再给我些时间,我会一一弄清,定给石府和在场诸位一个交代!我先介绍下诸位吧。”南宫雁说。 老伯应允。 “石中火,石鑫原在军旅时的旧部,原为军中伙夫,石鑫告老还乡后也带着他回到石府,后随着石府大管家处理府中大大小小事务,甚是得力。”第一位是那两鬓斑白的男子。 “关大刀,也是石鑫的旧部,原在军中是主力战将,随着石鑫回石府的。使得一手好刀法,颇有当年关云长之气概,也不负了他的名字。”第二位便是那虎背熊腰的男子。 “小银掌柜,年纪轻轻,于经商之道却深有研究,一人之力,经营打理着石府在渝都各商铺的生意。”一位年仅二十余岁的男子,吊着眼皮,却显得极为老谋深算。 “季。”相貌清秀儒雅的白衣男子。 “奚夏。”带有异域面容的男子。 “肆儿。”艳丽脱俗的美貌女子。 “惜。”冰清玉洁的少女。 “魏琰。”面如重枣的男子。 “后面这几位是龙耀的小弟子,二弟子阮谷,三弟子紫风,四弟子薇薇。”两男一女的年岁与姜逸尘相差无几,却显得更为成熟。 介绍完十一人,南宫雁才回到那重伤男子和名叫朝歌的少女身旁。 “梦朝歌,石鑫膝下五子却并无一女,十年前收养的养女,后也拜入龙耀坐下。后入门却反倒是大师姐。”南宫雁微微一笑,给沉重的氛围带去一丝舒缓。 “龙耀坐下大弟子,情剑,洛飘零。年幼时便跟在师傅身边,深得其真传,他的剑法已练得臻于至善,单论剑法并不落于龙耀之下,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据他们而言,龙耀为他们杀出一条血路冲出石府后已是力竭,却遭到幽鬼的围堵,龙耀拼死一击破掉幽鬼二体合一之术,他们十二人战幽鬼一外功身,洛飘零一人独斗幽鬼的内功身,耗得幽鬼放弃堵截,方才逃出城外。只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南宫雁终于介绍到了这重伤男子,眼眸中带着赞赏,也闪过一丝怜惜。 众人在南宫雁的一一介绍下,纷纷再次与老伯颔首致意。 老伯听着南宫雁铺垫式地介绍,已是了然,示意想要起身的洛飘零不必起身行礼。 情剑,洛飘零。这名字近几年可是享誉江湖啊,年方二四,剑法已出凡入胜,歌舞管弦更是无所不通,权谋财智具备,君子翩翩赢得江湖中不少佳人青睐,被称之为“中州西南第一美男子”,美名之“情剑”。 “只是?”老伯已猜到半分,但希望南宫雁能告诉他更好的结果,然,终究让他失望,幽鬼,岂会轻易放过他的对手。 “摧筋断脉掌。幽鬼二体合一之术被破,损伤不小,恼羞成怒,也留下了这一掌才忿忿离去。饶是飘零内功修为深厚,也仅是护住了心脉,体内奇经八脉损伤殆尽,性命危在旦夕。在我找到他们之前,他们每人轮番为飘零输入功力,才保得他性命。而后一个月中,我领着他们去了岭南药谷求医。”南宫雁说。 “药老也没办法?”老伯追问。 “性命无碍,需要调养。此生,再也不能握剑。”南宫雁摇了摇头。 在南宫雁说出此话时,大家的目光都不自觉的集中在洛飘零身上。一个德才兼备的天之骄子,原当翱翔于此片天地之中,却在旦夕之间被毁得这般彻底,不由牵动众人的恻隐之心。 洛飘零似是无视周遭怜悯的眼神般,露出了个释然的微笑。但他左手那一瞬的握拳,却将他内心的那丝不甘出卖得一干二净。 “旦夕之间,与梅同落。随逐花魂,渺焉空际。”尽管老伯已是饱经尘世洗练,见惯了多少天才的莫名殒落,本以为自己能做到心无波澜,也不免为之而叹惋。 沉默半晌,最终老伯先开了口。 “各位今后有何打算?”老伯目光扫过这十三人,落于洛飘零身上,透过那深邃的眼神,他看到了这年轻男子内心的坚定与不屈。 “成立帮派,休生养息。”洛飘零察觉到了老伯的目光,拱手回到。 “可有想好设于何方?江宁或是江宁郡附近?”老伯问。 “若能如此,当然最好。”对于老伯的试探,洛飘零答的不卑不亢。 “选择九州结义,还是四海会盟?”老伯又问。 “这不重要,不是么。”洛飘零回。 “既是如此,那便由南宫去帮你们看看哪里合适,老甄会调配些人手去帮忙。”老伯没有拒绝这小小的要求,眼前这群人大难不死,并非一味想着复仇,念着索取,而是选择蛰伏,休养生息,谋求自强。 老伯相信这群年轻人,只要给予他们些许保护,给他们点时间,来日,他们定能屹立于江湖之巅。 第二十四章 讨口饭吃 念及众人遭逢大难又舟车劳顿近两月时日,早已是疲惫不堪,老伯便让那甄佑才,也就是刚才领着众人进菊园而后现在杵在一旁的中年男子,甄世备的亲哥哥,领着石府一行人去落脚歇息。 更新最快 “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军旅的风采。”老伯说。 “是啊,怎么说也是石鑫带出来的。军纪严明,恪守礼法,你也瞧见了,与我同行至菊园门口后,非要等我先进来通报才肯进来。”南宫雁应着。 “这未必是好事啊,不过会慢慢改变的。话说回来,龙耀虽护短,但也不至于如此极端吧,自己的弟子一个不落都救出来,而石鑫除了个养女,他的五个亲生儿子或是他的孙子、儿媳竟未能保住一个。”老伯心存疑惑,刚才在洛飘零他们面前,他并不好这么问。 “所以,我的推断是,不是龙耀不保,而是保不住。这次对方的行动显然便是要将整个石府给埋葬,与石鑫关系密切的人必然首当其冲,龙耀没有选择,只能退而求其次。”南宫雁回。 “你也借此推断出有朝廷方面的介入?倒也说的过去,不能为之所用必除之而后快。”老伯了然。 “毕竟石鑫作为护国五虎将之一,是对当今朝堂失望透顶而选择退隐,告老还乡,此番作为算是公然叛出集体的利益纽带,而他又曾是西南至云滇边陲的镇边大将军,虽退至渝都,但威望犹在,朝廷岂能看着他再勾搭江湖草莽,建立起自己的威势,到时西南诸郡必将脱离他们的掌控。”南宫雁说着。 “殊不知唇亡齿寒呐,中州各处边境情况早已是风声鹤唳,岌岌可危,没了威震西南的镇边大将军在,红衣教对中州侵蚀的门路可又多了一道,而幽冥教更是可以肆无忌惮地去侵入云滇了,再没人制制那群利欲熏心的奸贼,任由之为非作歹,愚弄众生,草菅人命,这天下迟早给他们玩完。”老伯说着有些义愤填膺。 石府覆灭后,西南方面,道义盟、九州结义、四海会盟已迅速作出应对,暂时稳住局面,将石府覆灭后带来的损失降至最小。 石府一行人之事也暂告一段落。 “尘儿,过来吧。”老伯调整了下自己的心情。 受到召唤的姜逸尘这才来到老伯和南宫雁的面前。 “老伯,南宫叔。”姜逸尘拱手。 “好孩子,不错,你易叔给了你二十天的时间从姑苏来到菊园。二十天,对于熟门熟路的来说是绰绰有余,对于人生地不熟,而且还是第一次出岛的你来说,想必并不容易吧。”南宫雁估摸着老伯应该要唱白脸,那红脸就得由他来了。 “这毕竟是此行的考验。”姜逸尘答。 “嘿,你可知有官府驿站的存在,每日间或多或少,各地间官府都有邮驿往来,你只要支付些银两,跟着驿使走,从姑苏出发,便可直接来到千桃林前的岔路口,而后你便可自行来到菊园,不出八日,即可到达。”南宫雁有点打趣着说着。 “这,不知。”姜逸尘真没想到还有这方法,刘启大叔、若兰姐、沈老板娘并无一人与他提过此事,看看南宫雁,再看看老伯,竟有点羞愧。 “嗨。傻孩子,跟你开玩笑呢,若你真这么做,倒是能很快来到菊园,但若是如此的话,那你可是要错过不少朋友、不少趣事、还有不少历练呢,是吧。” “既然选择出岛,那什么事都得尝试着去做,不论结果如何,哪怕做错,经历也能让你成长,这样,你啊,才能真正帮上老伯。努力啊,少年!”南宫雁轻拍着眼前这稚嫩少年的肩膀,而后径自走出陶然阁去。 “是,谢南宫叔指点。”姜逸尘拱手致谢,却已不见南宫雁的身影。 屋中陷入一阵沉寂,自与南宫雁商谈完石府之事后,老伯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少年身上,打量了姜逸尘良久,也思考了良久。 姜逸尘因对于老伯的敬畏之心,同时念及此行的目的,让他此刻忐忑不安。他还记得易大叔说的话,是去是留全由老伯定夺,若是老伯决定让他回到岛上,那他也就只能乖乖回去了。 “莫要紧张,就当这儿是在西山岛。”老伯终于出言。 “你也毋须过于担心我二话不说便遣你回去。不论如何,既然你已做出选择,我定会顾及你的意愿,不过姑苏到菊园一路,仅是第一个考验。而后我还会给予你几个考验,证明给我看,你是否适合留下。”老伯接着说到。 “是。”听到老伯并未直接将他打发回岛上,姜逸尘松了口气,想到而后的考验,既有些担忧,亦有些兴奋,虽然不知有何考验在等待着自己,况且老伯给予的考验,必定不会轻松,但至少他有机会,能去努力下。 “你这段路程上的事儿,我有所知晓,千竹林酒坊的事干得不错,园中和桃源镇那边已暗中做出了对应的布置,此事你不必挂心。我倒是对于凝碧山道上发生的事比较感兴趣,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看的?”老伯肯定了姜逸尘这段时日的进步,但却抛出了个姜逸尘始料未及的问题。 姜逸尘听闻了刚才关于石府一行人之事,思绪也跟着在其中缠绕,原以为老伯和南宫叔留他在这,是想让他长长见识,了解下江湖中的血雨腥风和局势的剑拔弩张,然后问他是否有什么感想,没想着二人却并未问他一星半点儿与之相关的问题,一切倒都是自己一厢情愿,妄自猜测了。 一时间姜逸尘有些语塞,不知从何说起,目光闪烁,想从老伯的目光中寻得回答的方向。 “不要尝试去揣度我的心思,更不要认为有什么回答可以迎合我的意愿,说出你自己的感受。”老伯见状有些不喜,开口说到。 姜逸尘闻言,四目与老伯相对,又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屋内又陷入一阵沉寂,过了半晌,老伯耐心依旧,也终于是等到了来自姜逸尘的回音。 “终究是为了讨口饭吃。”只听得姜逸尘憋出短短几字。 又是一片寂静,姜逸尘此时已不敢抬眼看向老伯,目光锁定在地面上,静静地等待着老伯的回应。 “尘儿,江湖之事,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只是所在立场不同,所以你不需总是去迎合别人,你该有自己的看法。” “是的,就像你说的,江湖也就是这么回事,都是为了讨口饭吃。但为了讨这口饭,你很可能放弃自己的原则,放弃做人的原则,为了能在江湖中更好的生存,你可能会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背叛、弑亲、乃至众叛亲离,为世人所不耻!也很有可能,随时随地,就此丢掉性命!这样的江湖,你还入么?” 老伯目光紧紧锁定着眼前的孩子,眼眸中尽显慈爱,不知不觉间,视线竟有些朦胧,可是他的语速却由慢渐快,语气由缓变冲,情难自已,老伯没有强自去抑制自身的情绪,而眼前的孩子已不敢抬起头来看向他。 “这样的江湖,你还入么?”姜逸尘也问着心中的自己。 老伯的话语在他脑海中经久不息,他已不知做何回答。 “这个问题,你不必急于回答。通过后面的考验后,再回答我不迟。”老伯说。 “好。”姜逸尘回。 “从岛上出来后,你也是一路风尘仆仆,想必也未安安心心地休息过,你先下去歇息,这两日不要去想这些问题和考验,在菊园里走走逛逛,放松放松心情。”老伯说。 “一切听凭老伯吩咐。”姜逸尘回。 “傻孩子,不要如此拘束,该放开时便放开,你过于束缚着自己了。”老伯语重心长地说。 “那尘儿先下去了。”姜逸尘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朝老伯拱手告辞,而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出门后一直往西侧走,老甄在给洛飘零他们安排厢房,让他也给你准备间。”老伯笑着摇摇头,看着姜逸尘离去的身影,想到这孩子都还不知道菊园厢房在哪儿,便这么傻乎乎地走出了,赶忙喊到。 门外,姜逸尘闻言一个趔趄,真是出糗了,还是在老伯面前。 第二十五章 剑仙授艺 (陶然阁中) “这孩子,你怎么看?”老伯问,阁中竟然还另有人在! “不知老伯要将之放在什么位置上?”一个源自黑暗中的声音回到。 更新最快 “和你一样。”老伯说。 “很复杂。这孩子心地善良,容易妇人之仁,这点是大忌。再者,听闻这孩子待人真诚,用情较深,今后怕是会为情所困。若是抛开这两点不谈,其貌不扬,这是杀手所需要的。而骨子中透出的坚毅,不肯认输,这也是成为杀手所必要的品质。”暗中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回到。 “是很复杂。”老伯同意暗中之人所说。 “所以,得看后面的考验。”暗中人说。 “是,对于这孩子而言,很残酷的考验。”老伯叹了口气。 “听说这孩子在制药和医术上亦有不错的天赋。”暗中人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出了口。 “久病成医嘛,可是,我们现在并不缺药师或者大夫。”老伯回。 暗中人闻言不再出声。 “李截尘应该还在园中吧?”老伯似乎想到了什么。 “在。要让他再授那孩子几招剑法?”暗中人回应着。 “嗯。把慕容带来的那把剑也托他交予尘儿。”老伯给了暗中人明确地指示。 暗中已再无回音。 “十里菊花酿也不是随便喝的,这江湖中,单论剑技剑法,恐怕还无人能出你左右的,尘儿现今并未修得内功心法,能多学几招几式,融会贯通为己所用的话,自保能力将提高不少。毕竟,你也是他的便宜师傅啊。”老伯赏着阁外的园中美景,自言自语,自斟自酌,甚是陶然自得。 (菊园西侧厢房) 姜逸尘同石府一行住在一处。 是夜,姜逸尘本想去打个招呼,怎奈他们已早早入睡,想必两个月来他们都未曾安心过夜过吧。 于是乎,姜逸尘自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禁胡思乱想。 “出来好些时日了,不知娘一人在谷中可还安好,也不知岛上这几日可有春雨降临,娘可是又在喝酒了。” “娘可知尘儿出岛来后一切安好,遇到了很多事,虽是遇到些危险,但好在运气不错,一一化险为夷了。最主要的是遇到了好些人,他们对尘儿很好,很是关照。” “刘启大叔,虽然一开始就给自己开了个大玩笑,让尘儿第一天就出大糗,但那也是尘儿自己太过马虎大意,要是没有刘启大叔去打好招呼,那尘儿之后也不会认识沈老板娘和若兰姐了,她们也帮了尘儿很多,还教与尘儿许多江湖规矩,他们给我的感觉都很像娘,很像亲人,为尘儿考虑很多。” “来到江宁郡之后,最好的朋友,莫过于慕容大哥了,虽然他当时没说出来,但现在想来,那日酒坊之行,他肯定就跟在尘儿身后,所以,后来才能出现在所谓的必经之路上,还劳心劳力地把我背到了桃源镇。倘若没有慕容大哥的指引,尘儿也不会习得辟水剑,这剑诀对于尘儿来说无疑是很大的提高。还有柳大哥、祁镇长、南宫大叔、老伯……” 念着念着,姜逸尘也渐渐困乏,沉沉入睡…… 姜逸尘很是听从老伯的话,翌日,便迎着初升的朝阳,漫无目的地游走于菊园之中,享受着这份静谧。 然,背后的破空声打破了这份静谧,姜逸尘回过身,一把利剑闪着耀眼的光芒冲自己飞速袭来,而此刻他手中并无兵器。 飞剑来势汹汹,而姜逸尘也今非昔比,迅速作出反应,稳住下盘,后仰侧身,躲过剑芒,瞅准时机,右手已反握住剑柄。 菊园中竟也有人动武! 响应姜逸尘心中所想的,却是又一源自背后的破空声。 姜逸尘立马再转过身来,只见一人影举剑破风而至。 一点寒芒先至,随后势若流星! 流星式! 姜逸尘费力地格挡开这一剑,同时向后翻身一跃,卸去这一剑之威。 “师傅!”姜逸尘看清了来人身影。 白衣飘飘,长发披肩,剑眉英挺,合着深邃眼眸中的那丝轻佻,眼前之人赫然是位玩世不恭的美男子。 他被称作剑仙,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剑术宗师,除了剑术无双,犹若天外飞仙之外,还因他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身在江湖中,却难有人能觅得其踪。 剑仙李截尘曾到西山岛游玩,那年姜逸尘十岁,李截尘觉着教小孩子剑术蛮有趣,便招呼着一群孩子,教他们剑法,倒也是耐耐心心地教授了七八日,后来实在是难堪一群熊孩子的折磨,便溜之大吉。 姜逸尘现今所使的大部分剑招均为李截尘所授,故而,他也算是姜逸尘的便宜师傅。姜逸尘怎能想到已数年未见的师傅竟能在菊园中碰到。 “哎,没想到只是来菊园讨杯酒喝,却还要来卖艺。小娃儿,接着。”李截尘说着,朝姜逸尘丢来一竹棒。 姜逸尘没有听懂李截尘的话,不知其是何用意,将竹棒接过手中,觉着这竹棒似乎略短了些,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竹棒竟是一剑鞘,而适才的飞剑剑柄亦是竹棒模样,这赫然是一把制工精良的竹中剑。 “师傅,这剑是赠予尘儿的?”姜逸尘欣喜地抚着剑身,从西山岛带来的铁剑虽锻造精细,但质地还是差了些,几次拼斗后也是磨损的较为厉害了,没想到刚碰到久未见面的师傅就有见面礼。 “是。不过听说是一个复姓慕容的小娃儿托老伯转交于你的。”李截尘回。 “原来是慕容大哥。”姜逸尘心怀感激。 “来,让师傅试试你而今剑法如何。”语毕,李截尘再次飘然而至。 李截尘留力了,但还是仅仅三个回合过后,他的剑锋已悬停在姜逸尘的脖颈前。 “唉,今日,为师将授你一套剑法和一招身法,你且记住,任何武学都有它的灵性,要让那些绝学随着武者的心意去施展,莫要执着于一招一式,墨守成规,本末倒置,反而限制了自身的发挥。”李截尘收剑,摇了摇头,显是姜逸尘的表现颇让他失望。 虽说二者差距巨大,但眼前这少年,还只限于一板一眼的出招,毫无灵性可言,这让剑法宗师看在眼里,心中直呼,庸才啊,庸才! “是,徒儿会记住的。”姜逸尘看出了李截尘的失望之情,有点儿失落,而对李截尘所说的话似懂非懂,为今之计,也只能先牢记于心了。 “这套剑诀,名为凝意,是为师所创,凝意剑之奥义在于意字,天下武学均可寻得相通之处,十八般武艺亦可互相借鉴,剑法不必恪守于行,做到剑随心走,心随意动,便可所向披靡!”李截尘一边说着,一边起舞演练。 刀之意,披荆斩棘凌波斩,凝聚剑气于剑身,挥剑如刀,向敌方劈砍而出。剑招肆意潇洒,剑气荡开状若凌波花瓣,具有范围性的穿透力与杀伤力。 绫之意,游龙走蛇回风式,此招为倒地受身之法结合舞绫的改进。若舞绫状以剑画圈,借舞动之势,调整自身姿势,作出攻击的同时,减少自身所受到的冲击。在被敌人击倒于地时,鲤鱼打挺是常用的防守受身技,而回风式则可做到守中带攻,以攻代守,让自身即使在倒地之时也可做出主动的攻击应对。 枪之意,势如破竹冲锋式,凝气于剑锋,出剑平正迅速,直出直入,力达剑锋,做到枪扎一线,出剑如枪之潜龙出水,收剑如枪之猛虎入洞。刺剑似刺枪,收放极快,使敌人防不胜防。 棍之意,横扫千军破阵式,旋身甩剑如棍扫四方,甩出剑气荡开周身围困之敌,遭受围攻之时,可争得一线生机,逆转乾坤。 箭之意,百里穿杨百步飞剑,运气加之于剑身,飞窜而出,气劲加之愈多,飞剑之威愈强!也就是方才李截尘试探姜逸尘反应的那招,不过显然并未出多少力,只是纯粹的试探反应。 “不要过于重视剑招,应更重视剑意,泥古拘方则会束手束脚,做到收发自如,自由发挥,创出你自己的剑意。”李截尘收招。 “现在,尽你之全力向我攻来。”李截尘对着姜逸尘说。 第二十六章 龙虎奇巷 “那请师傅留心了。 更新最快”剑法授完应该是身法了,姜逸尘依言举剑攻向李截尘。 截剑、削剑、刺剑、云剑、挽剑、劈剑、巧篆、重隶一招招一剑剑使出,起初姜逸尘还有所留力,但见不能碰到李截尘分毫,更是加快了动作,也运上了内劲。 狂攻三十多回合,姜逸尘顶多只是用剑身抹碰到李截尘蓬松的衣袖裤腿,心急如焚,长此以往之后,则不免有些气馁。 见姜逸尘攻势渐缓,李截尘一个纵跃与姜逸尘脱开距离,示意到此为止。 “轻柳身法,意守丹田,提气轻身,身若柳絮,随风而动,随意而行。此身法在于放空自身,不能有任何杂念,所以施展此身法时,算是放弃了进攻,因而也不需耗费太大气力,应敌时可用来调节舒缓自己的节奏,待看出敌人破绽或精气神回复得差不多时再进攻。”李截尘念到。 李截尘授予姜逸尘的两门绝学重在意会,在指导确认姜逸尘把握住其间要领后,便径自离去。至于姜逸尘能修习到何种程度,那完全靠他个人的领悟和创造了。 随后的两天时间里,姜逸尘过得有些孤独。 洛飘零一行,虽与姜逸尘住于一处,但建帮立派所需绸缪之事甚多,根本无暇他顾,姜逸尘仅是与他们打过招呼,算是粗浅的认识了。 而那日传授剑法之后,姜逸尘便再未见到过那便宜师傅了。 李截尘怕老伯又给他下套,拿酒来买通他帮忙做事,也怕自己把持不住美酒的诱惑,在教完姜逸尘后,便逃之夭夭了。 至于菊园中,虽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可都是在忙道义盟之事,与姜逸尘可没啥干系,众人碰见亦是匆匆打个招呼,无暇去陪姜逸尘游园赏景。 于是乎,姜逸尘只能独自在菊园之中瞎逛,不过他也并未因流连于美景之中忘了正事,自己的武功显然不被各大高手所认可,那更需笨鸟先飞,勤来补拙,因而,两日间他也劳逸结合,努力研习近日所学的辟水剑、凝意剑、轻柳身法等武学,想方设法提高自身来应对未来的考验。 又过了两日,洛飘零一行人已于前一日浩浩荡荡离去,整个菊园西侧厢房,仅剩姜逸尘一人,在他以为老伯是不是已经忙得将他遗忘之时,一包裹着石子的纸团丢入了姜逸尘的房中。 “明日辰时三刻,菊园后院,寻龙虎奇巷接引人辛宇凝,进菊园试炼。” 龙虎奇巷?菊园试炼?姜逸尘进菊园后并没有人带他系统将菊园各处都走遍,而是自己走到哪算哪,虽然到过菊园后院,但并无多大印象。无怪乎,这两个在菊园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代表着道义盟精英试炼的代名词对姜逸尘来说却是一无所知。 翌日,辰时三刻,姜逸尘很守时地来到了菊园后院,在一假山边上,瞧见一头戴斗笠,身着红衣的剑客。 “不知这位大哥可是龙虎奇巷接引人,辛宇凝?”姜逸尘走上前去,拱手问到。 “想必这位便是姜少侠了。少侠,这边请。”红衣剑客拱手还礼,没有多话,直入主题,带着姜逸尘绕到了假山另一面。 饶过假山后可见一不高的门坊,门坊上就像菊园的门匾一般,挂着个简单朴素的牌匾,写着“龙虎奇巷”四字,要不是此处较为隐蔽,否则真没什么出奇之处。 较为奇怪的是该门坊却被木板封着,左右两侧各设一道门。 “左边门为入口,右边门为出口,这节竹筒中,封有鸣镝与烟瘴。从左边门进去后,里面仅有一条路,从头走到尾,从右边门出来,那便是顺利通过菊园试炼。” “若还是从左边门出来,则是失败,将这节竹筒劈开,烟瘴会封闭敌手感知,让你获得暂时的安全,鸣镝会让我寻到你的位置,把你救出来,当然,如此的话也是试炼失败。”辛宇凝信口说来,似乎他已和很多人说过此中规矩。 姜逸尘接过了那节竹筒,绑于腰间。 “做好准备的话便可进去,进去后若实在撑不住,也不必勉强。最后强调一下,试炼成功的条件只有一个,左边门进,一路走到底,右边门出,莫要想着投机取巧,小心性命不保。”辛宇凝的话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单纯叙述。 姜逸尘一拱手,便推开左边的门走入,走入瞬间,门也被关上了。 龙虎奇巷,为一三丈宽,左右两边立有四丈高石墙的石巷,不论里面七拐八绕始终只有一条向前的路,一路向前遇到墙就向左或向右继续走,整个巷子一路走下来也不过三里地的距离,但是内中弯弯绕绕,会让人产生错觉,认为前方道路无休无尽。 姜逸尘不知这菊园试炼到底为何,此时眼前并无一物,出于小心,在脚边找不到一颗碎石的情况下,将竹剑剑鞘以百步飞剑的手法打出,剑鞘飞串而出,直至碰到前方墙壁落地,都未出现任何机关暗器。 姜逸尘自嘲一笑,也许自己多虑了,菊园试练应该不是来练轻功身法的。 顺着巷中的路走去,拾起剑鞘后,往右边的通道拐去,好家伙,十余头形体硕大、体躯健壮的黑野猪发现有生人入侵,已向着自己奔来。 黑野猪的野蛮冲撞丝毫不讲道理,来势汹汹,无人可挡。 姜逸尘堪堪避过五六头猪的冲撞后,已察觉到异样,这些黑野猪没有神智,没有组织,只是一味地用躯体冲撞,用近乎一尺长的獠牙冲顶。 即使姜逸尘凭借着身法让两头猪互相撞在一处,它们也没有停顿太久,马上又回过头来对付自己,这些黑野猪甚至没有痛觉! 失神瞬间,姜逸尘后背遭受一撞,扑到于地。 这一撞着实不轻,姜逸尘体内已是翻江倒海,差点一口淤血喷口而出。 抬望眼,前方两头野猪那獠牙已向自己头部顶来。 一招鲤鱼打挺立身而起,又跃将开来,饶是如此,身上衣物却难逃厄运,已是被顶破。 疲于应对,姜逸尘终还是施展出轻柳身法,姜逸尘如同浑身长了眼睛般,在野猪欺身而近的前半拍就做出了避让动作,如此一来,这十余头野猪再也碰不着姜逸尘了,于是乎,此处的石巷里,出现了人猪共舞的场面。 体味着轻柳身法的精妙,已过去一盏茶时间,姜逸尘才发现,野猪并未露出半点疲态,而他就算有着轻柳身法傍身,能轻松应对这些发狂的野猪,但自己也只能再此止步不前。 这样不是办法,姜逸尘借着轻柳身法的矫健,让自己居于这群野猪的环绕之间,瞅准时机,剑气爆发,一记天剑诸伤定住了这十余头野猪的身形。 终于,摆脱了野猪的纠缠,姜逸尘沿着巷道走往下一个拐点,他觉着似乎已是把握到了应对之道,若是后面也都是发狂的野兽,他也可如法炮制,以此应对。 然,龙虎奇巷既被称作精英试炼之地,开头的第一段小巷当然只是小试牛刀,后面的路途岂会如此轻易。 第二段巷路中,姜逸尘已和一堆野狼纠缠在了一起。 野狼,又见野狼,自从桃谷幽林后,姜逸尘似是就和这野狼脱不开干系了。 桃谷幽林里的野狼差点要了姜逸尘和小棕马的命,千桃林中的野狼是温顺的,大白天出没,也不带攻击性。 龙虎奇巷中的野狼,更非善主,速度、力量不比桃谷幽林中的差,而当二十余匹野狼出现在第二段巷路中,姜逸尘已不知是该为倒霉而哭,还是该为有缘而笑。 姜逸尘更是清楚,在十余头野猪面前施展轻柳身法已是跳起了舞,若是在二十余匹灵活度更高的野狼面前施展轻柳身法的话,那恐怕自己只能在空中不停翻滚闪避,停不下来了。 而面对不知疲倦的野狼而言,最终还是自己会先倒下。 落英式减缓狼群行动,天剑诸伤定其身型,这些控场招式在前赴后继的狼群面前显得如此无力,狼群不知疲倦,永不停歇,姜逸尘没有喘息的空间,而他也渐渐意识到了,想要通过这龙虎奇巷的方法,那便是一路杀过去! 第二十七章 通过试炼 在姜逸尘犹豫之际,已有一匹狼的獠牙已深深扎入了他的右臂,终于是失守了。 更新最快 右臂的剧痛也让他的动作身形变缓,发狂的狼群嗅到血腥味,更加张牙舞爪。 破阵式击退了前方扑将而来的几匹狼,而咬住姜逸尘右臂的那匹狼,利爪也已陷入他背部和右手小臂的皮肉,附着在他身上,死死咬住,毫无放松之意,若是再不将它毙命,恐怕它能将自己的右臂都给咬穿。 疼痛让姜逸尘的眼中已满布血丝,眼见后方的狼又要扑来,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第一二段巷路的拐角处,已然出现了奔跑而来的黑色身影,那群野猪也来了! 只能杀了么?尽管那是失了神智的野兽。 所以,说到底,这菊园试炼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大开杀戒,沾满血腥,从而在应敌之时不再心慈手软么? 电光石火间,咬住姜逸尘右臂的那野狼已是断了气,倒于地上,口中淌着血,上颚的几颗獠牙被齐齐斩断。 天殇折梅手!霍隐娘教予姜逸尘的防身技,也是姜逸尘练得最为醇熟的,不需任何武器便可施展的绝学。霍隐娘在姜逸尘出岛前夜,曾告诫他非到生死攸关之时,切莫在他人面前施展出此掌法,会给他引来无尽的麻烦。 而眼下正是生死攸关之时,在一群野兽面前,自然也不至于暴露任何秘密。 在那一刹那,姜逸尘心中一发狠,左手施展出天殇折梅手,拧断了野狼的脖子,并从右手取剑,将那狼上颚的獠牙劈断。 杀戒既开,剑已饮血,最终,生存的意念和想要出岛有所作为的决心还是占据了上风,取代了姜逸尘心中的那抹善良慈悲。 一群野兽对于一个起了杀心的剑客来说,并无太大威胁,尽管还要注意躲避野猪的冲撞,野狼的扑袭,但这已不是无休止的战斗了,杀一只少一只,一头头野猪,一匹匹野狼,先后一命呜呼,倒于血泊之中。 姜逸尘撕扯下部分衣襟,裹住带着狼牙的伤口,此时他还不敢将深扎入右臂中的狼牙拔除,他并没有带任何药品进来,只能暂封住经脉,做些简单的处理。 待得伤口不再淌血,姜逸尘方才解开右臂经脉,稍微活动了下,确定已无大碍后,才朝下一段巷路走去。 才过了两段巷路,后面的路不知还有多长,姜逸尘可不认为他不需使用右臂就能闯过这满是血腥的菊园试炼。 前两段巷路是野兽,那后面的会不会就是没有神智,发狂的人了,那他还能下的去手么? 施展回春吟回复些气力后,姜逸尘已来到下一段巷路的拐角。 没有意外,一群披头散发,衣冠蓝缕,囚徒模样的人,见到姜逸尘出现在巷口的拐角处后,就像猛虎扑食般,举着砍刀向姜逸尘袭来,这阵仗亦是不小,约有三十余人! …… (龙虎奇巷外) “还没出来么?”一个声音问到。 “还没。”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回着。 “可是已是过去三日了啊!要不放我进去看看?”那个声音有些焦急。 “不可。除非里面的人发出放弃的信号,或是他自己走出来,不然任何人都不得进去!”那声音依旧不带任何波澜,让人感觉有些冷冰冰。 “可是那傻家伙万一又钻牛角尖,不忍动手开杀,又不想放弃试炼,在里面遇险了怎么办!?”那焦急的声音来源已开始咆哮。 “五日。五日后,若是他还不出来,才能进去。否则,不论其死活,都不能进。这是规矩。”那冷冰冰的声音来源显得有些不耐烦,对朝他咆哮人的态度也很是不客气。 “五天?五天的时间,足够那傻小子,死得连渣都不剩了,他的心太软了。不行,我得进去,别和我提规矩,你给我让开!别逼我动手!”那人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准备要动手了。 “慕容靖!你真要如此?”另一人并不畏惧,只是有些吃惊,里面的人究竟与之是何关系,竟让这翩翩公子不惜和他兵刃相向。 那心急如焚的声音来源赫然便是慕容靖,此时与之对峙的自然便是龙虎奇巷的接引人辛宇凝。 原来姜逸尘进入龙虎奇巷进行菊园试炼已过去三个时日。而进入菊园试炼的人是很少花超过两个时日的,无论过得去或是过不去,两个时日内必当出来了。 龙虎奇巷内较为奇特,时间流逝较之于外界慢了些许,且没有黑夜,进入巷中之人只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白昼甚是漫长,但难以判断出具体已过了多少时日,更别说外界的时间了。 而三天的时间,在龙虎奇巷中便是过去将近两个时日了,姜逸尘可并未带任何药品更别说食物补充进去,当然这也是不被允许带入的。 慕容靖估摸着姜逸尘心里过不去好生恶杀的坎,对姜逸尘能否通过菊园试炼并不看好,在得知姜逸尘已进入龙虎奇巷后的第二天和第三天都来到门坊前打探情况,待了大半时日,见其还未出来,嗟叹离去。 而今已是姜逸尘入巷后的第四日,慕容靖怕他有性命之忧,不能再等下去了,今天说什么都得把他给拉出来。 剑拔弩张之际,只听嘭一声,是门被撞开的声响。 二人的目光立马朝门坊那边看去,木门被撞开,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形从门中摇摇晃晃而出。 辛宇凝见状也不再拦阻慕容靖,可此时慕容靖竟有些愣神,他看到姜逸尘居然是从右边的门走出来的,这一幕,多少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慕容靖也不知是该为姜逸尘成功通过菊园试炼的考验而感到开心,还是为这么一个纯真善良的少年终是被逼出了杀念而感到悲哀。 满身伤痕累累,原本一身干干净净的白布衣早已破烂不堪,被血染出朵朵艳花来。 慕容靖对此倒见怪不怪,进这龙虎奇巷的大多为武功平平的江湖新人,一路杀出来,难免不受伤挂彩,姜逸尘武功虽算逼近中乘,但他的心太过善良,脑袋转不过弯来,难以施展开手脚,这身上有一半的伤,怕是刚开始不忍下手而被弄出来的。 可姜逸尘发觉身上的情况后却颇为震惊,他这一路冲杀过来,印象颇深,那些野兽、囚徒、马贼、盗匪等的血早已把他的整身的衣裳染得深红,可出门之后发现仅是伤口处的衣裳被染红,那些应该都是自己的血。 似是想到什么,姜逸尘偏头看向自己的右臂,伤口依然还在,整个衣裳右半身的红,基本都来自于右臂,然而那野狼的獠牙竟消失不见了! “兄弟啊,你可真是让我好等啊,不过你的表现还真是蛮出乎我的意料,厉害呐,厉害!”慕容靖已调整好心情,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架起了姜逸尘的胳膊,说着话,不知为何竟有些违心,他真的不想看到姜逸尘变成嗜血屠夫。 “慕容大哥,这龙虎奇巷有何古怪?”姜逸尘原本因疲惫不堪,且失血过多有些头晕目眩,给他一个肩膀他定能呼呼大睡,可一发现自己衣裳的古怪后变得惊疑不定,反倒来了精神。见到来人是慕容靖,油然而生出一种感动,亲人间相互关怀的感动,但好奇心还是占了嘴边的上风,二话不说便脱口问到。 “这事儿,三言两语说不尽,以后再说吧,先带你去疗伤歇息。”慕容靖闻言一顿,以不符合他平常说话的口吻答复着。 见慕容靖这么说,姜逸尘也肯定了这龙虎奇巷中的古怪,当下稍安,从怀中掏出被击落在地的那节竹筒,不由得轻笑出声,这竹筒原本是绑在腰间的,可正因为绑在腰间,打斗中差点被一马贼给砍中,也差点儿前功尽弃。 将竹筒交予辛宇凝手中后,道了声告辞,便要离去,哪知那没有感情的人却出了声。 “你若是认为龙虎奇巷中所发生的事都是虚幻的,而能让你减少屠戮生灵的负罪感的话,你也可以这么认为。”辛宇凝冷不丁地出声。 第二十八章 试炼之秘 辛宇凝的寥寥几语,却道破了姜逸尘的心思,若龙虎奇巷中的生灵都为幻象的话,他心里确实会舒服点。 更新最快 “没你啥事你多什么话!”慕容靖反应很激烈,冲着辛宇凝吼到,一下子将姜逸尘背起来,飞速离去。 “慕容大哥,真是不好意思啊,又让你背了。”姜逸尘说。 飞奔中的慕容靖一个踉跄,差点没把姜逸尘给摔下去。 幸而,姜逸尘身上的伤口虽多,但并未伤筋动骨,均为皮外伤,也就是右臂上的伤口较深。 慕容靖背着姜逸尘去园里医师那上了些药,做了些简单的包扎后就拉着姜逸尘去用膳了。 毕竟姜逸尘可是整整三天没有进食了,慕容靖都不得不佩服这小兄弟,竟然没饿昏过去,这份坚毅真让人觉得可怖。 慕容靖一直以来都是个快言快语的人,一路上还有上药、用膳的时间,本都不该是安安静静的,而今天却静得出奇,而且做什么都是风风火火的。 虽然慕容靖嘴上说着,是为了让姜逸尘赶紧回去休息,可姜逸尘却看出,慕容靖在有意躲着他。 一路被慕容靖背来,终于到了姜逸尘所住的西侧厢房,把姜逸尘安顿好后,慕容靖已经脚底抹油,准备开溜,一直这么憋着不说话,让他着实难受,他得赶紧逃开,找人说话喝酒解闷去。 “慕容大哥,小弟有件事想请教大哥。”慕容靖身子还没闪出屋外,姜逸尘的声音已经响起。 “,这个姜兄弟啊,你毕竟多日未曾好好休息,况且天色已晚,有什么事咱们改天再聊,好吧。”慕容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得赶紧敷衍过去,不然开了这个头可就停不下来了,他的内心挣扎着,告诫自己,就算把姜逸尘给揍死,他也不多说和龙虎奇巷有关的事! “慕容大哥,这件事对小弟很重要,大哥若是不能给小弟解惑,小弟恐怕寝食难安,拜托大哥了。”姜逸尘说着。 “呃……”慕容靖一脚已踏出房门,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心里却在咆哮,忍!这小子什么时候会用苦肉计了!我得忍住! “小弟就直说了,千竹林应该是小弟和大哥第一次见面吧,之前并无半点交情,小弟一直不明白,为何大哥会对小弟这般照顾。” “从千竹林时的一路保驾护航,到桃源镇时指引我去桃谷幽林寻觅机缘,再到凝碧山偶遇后救我性命,接着是进菊园后赠剑,再到今日,特地等在龙虎奇巷门口接我,怕是还与接引人发生了冲突。这一切一切,让小弟不知如何答谢,请受小弟一拜。”说着,姜逸尘已站起身,跪身下去。 “,,!兄弟啊,你这么做,大哥可就不开心了啊。”慕容靖瞬间飞身回来,将姜逸尘扶回床上。 败了,终究是败了,这小子进了一趟菊园试炼,变厉害了,慕容靖心中咬牙切齿,庆幸的是,姜逸尘并未提起龙虎奇巷之事,那就和他唠唠吧。 “什么叫并无半点交情,兄弟这么说,大哥很伤心呐,相见即是有缘,相识既是交情……”慕容靖原本还想忽悠过去,可见着姜逸尘那真挚的目光不为所动地注视着自己,自己实在难以编下去了,“好吧,受人之托,终人之事。” “是沈老板娘?”姜逸尘追问。 “是。起先,是她让我好好照顾你,但是认识你后,确实觉得与你挺投缘的,于是能多帮点就多帮点咯,人在江湖,多个兄弟多条出路嘛,是吧。今日我救你,保不齐明日你也救我一命了呢?”慕容靖这回倒是说的真心话,但他为何对姜逸尘这么上心,他可不愿就这么说出来,没面子! “看来沈老板娘对慕容大哥也是很好,能让慕容大哥如此鞠躬尽瘁,想必沈老板娘在慕容大哥的心中也是很重要的吧?”姜逸尘察觉到提到沈馨玲时,慕容靖出现了一丝的情绪波澜。 “沈大姐对我来说当然很重要。”慕容靖竟没半点拖沓,脱口而出,但看到姜逸尘脸上精彩的表情,瞬间就后悔了。 “可是,大哥和沈老板娘间的年龄,好像……”姜逸尘还未说完已被慕容靖封住了嘴。 “!兄弟啊,不是你想的那样啊,这事儿,跟你说不清,你可别乱说啊。”慕容靖很郑重地交待着。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秘密,希望任何人都不可去触碰,去揭开的秘密。因为,那是秘密。 姜逸尘很识趣地点了点头,终于让慕容靖松开了捂住嘴的手。 “大哥,那龙虎奇巷到底是怎么个回事。”姜逸尘问。 合着之前都是铺垫,还顺带把我带入坑中,现在,重点来了。这小子进去试炼后是不是磕到脑袋了?这套路一套一套的。 此时的慕容靖真有把姜逸尘的脑袋给撬开来的冲动,好好观摩研究研究。 “其实吧,龙虎奇巷之事,也并无什么隐秘不可说的,大哥只是怕你又钻牛角尖,苛责自己,所以才想回避你的。”慕容靖见今天怕是难以将姜逸尘给敷衍过去,于是开诚布公,直接道出原因。 “多谢大哥关心,其实,小弟也已经看开了,杀了就是杀了,就算那些野兽和人是幻化出来的的,可是,我确实已经动了杀念了,而且杀到后面我自己也麻木了,一个不留,被我所毙命的生灵数目,估摸着有五百左右吧。”姜逸尘说到。 “你能这样想,大哥便放心许多了。不错,龙虎奇巷**有九巷,第一巷中的生灵数为十以上,第二巷二十以上,后面的巷子,生灵数逐渐递增,这般加起来,约是五百之数。”慕容靖回。 “那我就与你将这龙虎奇巷之事,细细道来。提到龙虎奇巷,便不得不提起那在江湖中早已覆灭不在,仅剩传说的传奇门派天机派,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天机派除了在机巧之术上建树非凡外,在玄学上亦是造诣颇深。”慕容靖即将开始他的演说。 “竟与天机派有关,那个极为神秘的武林门派,曾听岛上之人提起过,但似乎在江湖上已经很久都不存在了。”姜逸尘回忆着说。 “门派是不见了,可是人却还有存在的。天机派中玄学研究至集大成者能利用周遭的地形、环境创造出堪与现实比拟的幻化之境。” “约莫十余年前,菊园中人无意中发现现今龙虎奇巷所在之处存在与周围环境间不同的磁域,这个磁域导致了龙虎奇巷那一块区域的时间,比起区域之外的时间走得慢上一些。” “时值北地瓦剌与东海倭寇侵犯中州之际,老伯虽为江湖中人,但也想为抵御外侮出力,发现了磁域的利用价值后,便发动大伙在那处,垒砌了个石巷回廊场所,用以操练江湖义士,在更短的时间内操练出精兵良将,率众杀敌。” “说来也巧,那时有两个朋友来投靠老伯,而这两人竟是天机派残存于世的玄学高人,一个叫紫微真人,一个叫天魁老人,二人为报答老伯多年恩情,同时亦是为中州华夏略尽绵薄之力,便想到了借着磁域之势,和当地风水创造出经久不衰且更为适合练兵的幻境,也就是而今的龙虎奇巷。” “于是乎,老伯所率领的江湖义士在抵御外侮时所向睥睨,表现出了非凡的战斗力,但也因此遭到了来自朝廷的猜忌和外敌的集火打压,,扯远了,这是题外话,不多说。” “总之呢,龙虎奇巷现在被老伯专门用来考察你们这些江湖新人,看看你们是否能够掌握好自己的生存方式,称之为菊园试炼,这可是通往精英武者的进阶之路,实打实的试炼。” “菊园试炼可以一人进入,也能数人一同进入,但人数不可过多,毕竟不是军队,过多的话对于会点武功的江湖人士来说太过轻易,便也失去了试炼的意义,在其中能练反应、练胆量、练配合等等。” “一旦进入后,幻境自会幻化敌人,而试炼者必须将里面的幻化而出的生灵杀得一个不剩,否则,幻境不破,你是出不来的。幻境中你会受伤,会死亡,与真实无异,即使幻境破了,所受的伤依旧会在,死去的人便无法救活了,而与幻境相关的东西会消失。”慕容靖顿了顿,“这点,想必你已经发现了。” 第二十九章 耐心开导 “因而,此次菊园试炼与我而言,更多的是为了考验我的心理。 更新最快”姜逸尘了然。 “正是如此。对于他人而言,菊园试炼更侧重于考验武学底子和对于武学的实战运用,面对围攻时的应对能力等。但对于大多数江湖新人来说,最难走过的是第一次杀人的心理障碍,你并不是唯一。”慕容靖尝试着去引导姜逸尘。 “第一次杀人的心理障碍?”姜逸尘琢磨着慕容靖所说的话。 “不错,于很多平民百姓而言,对身边家人亲朋好友的生老病死能习以为常,对于身边之人在打斗中出现的伤亡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真若让他们自己去提着刀剑去取别人性命,并没有几人能下得去手,即便是他们得手杀了人,那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将于心难安,夜不能寐。杀人对于他们而言是件很可怕的事,而对于想要踏足江湖之中的人来说,这却是不得不克服的。”慕容靖说。 “没人是嗜血如命的屠夫,无论何人,要让他不问根由,去终结掉上百条活生生的性命,终究也会于心不忍。也因而,菊园试炼中幻化出的生灵,无一不是陷入癫狂,只剩猎食本性的野猪、虎、狼、狮、蟒等野兽,所幻化的人形生灵,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丧心病狂的囚徒、马贼、盗匪等十恶不赦之人,这些也是为了减少试炼者的负罪感和心理负担,毕竟是出于自保的无奈而杀,而非为杀而杀。”慕容靖接着解析到。 沉默。 这些,从未有人教与姜逸尘,所以他无法直面对于杀人乃至杀生而生出的排斥和恐惧感。而现在,慕容靖的一言一语敲开了姜逸尘内心的门扉,让他渐渐懂得了来自内心深处的抵触。 “所以,兄弟毋需妄自菲薄,你做的已经很好了。”看出了姜逸尘的心思,慕容靖出口安慰到。 慕容靖没发现自己看向姜逸尘的目光已变得黯淡,其实在他心里是不希望姜逸尘有这变化的,想象着眼前纯真懵懂、人畜无害的少年今后将转变为一个刀尖舔血的冷血杀手,想着这个少年在龙虎奇巷中谍血杀戮的可怕模样,慕容靖的内心不寒而栗。 慕容靖无法去想象,在龙虎奇巷中,这个少年是怎么走过来的,所有这般,恐怕都是这个少年内心最不想去做的事。 江湖,真是个好生残忍的炼狱! “兄弟,你可知,就算你过了菊园试炼也不一定能留下?”慕容靖还是忍不住,先试探试探姜逸尘。 “可若是过不了菊园试炼,我现在就得回岛上了吧。”姜逸尘回。 “西山岛上过得不好吗?毕竟兄弟你不喜欢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回西山岛上平平凡凡的过日子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慕容靖开始劝说。 “西山岛很好,可是回到岛上后真能平平凡凡的过下去么?”姜逸尘是在问慕容靖,也是在问自己,根据最近所知晓的道义盟诸多事宜,还有隐娘劝他离岛入江湖时所说的话,已是推测出了隐娘的想法,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慕容靖语塞,是啊,要是早几年前,他还敢说西山岛是绝对的世外桃源,与世无争之地。在那儿生活无疑是天上人间般的享受,但近几年的江湖局势再起波澜,动荡不安,道义盟方面腹背受敌,情况急转直下,而今西南石府那般大的分部都被连根拔除,西山岛现今的情况也是不容乐观了。 “大哥无需再劝,小弟既然选择出岛,便不会轻易放弃。再者,小弟也有自己的私心。”姜逸尘笃定地对慕容靖说着。 “私心?”慕容靖问。 “小弟出岛,除了想为老伯尽自己的一份力之外,也想有机会的话,到东南海湾一带去寻寻小弟的生身父母。”姜逸尘对慕容靖并无隐瞒之意。 “生身父母?东南海湾!兄弟啊,这东南海湾可轻易去不得啊,现在那块地方可是倭寇为患,我去了都难活命,你没有练就南宫雁那样的本事,可千万去不得!”淡定了好些时候的慕容靖,听到姜逸尘要去东南海湾,急得直接跳起来。 原本很是沉重的气氛被慕容靖这么一搅和,倒是轻缓了许多。 “我也听说那边外匪作乱得厉害,没想到大哥反应这么剧烈。”姜逸尘有些无语。 “这件事没得商量!兄弟啊,这件事你得听大哥的,至少你得先打败我,噢不,得先打败那个枫兄,就上次凝碧山和我一起的那个,得先能打败他,你才能去东南海湾一带。否则,我就是打断你的腿,也把你绑回来!”慕容靖正颜厉色地说。 “大哥既这么说,也是为小弟着想,小弟没理由拒绝。不过这位枫兄?”姜逸尘很感动地答应着。 “上次太匆忙,找机会一定要让他好好教教你,他可是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啊。这以后再说,先说说你那生身父母吧,可知他们姓甚名谁?我好帮你去打听打听。”慕容靖说。 “呃,小弟也不知,隐娘她不告诉我,以前在岛上时她说老伯若是找到了我父母,就会带过来见我,而离岛前夜,我也想着问清生身父母的名字,她却跟我说,待我能立足于江湖之时自会知晓。”姜逸尘顿时有点尴尬。 “嘿,果然,都是为了保护你啊,傻小子,行了,好好加油吧,这事儿我会帮你去查查,不过也只能暗着查,还不能明查。对了啊,兄弟,你生身父母的事,老伯应是知道的,你与我说,我也不会说出去,不过,今后可不许再与其他人说了啊,这你也必须听大哥的。”慕容靖说到。 如此,姜逸尘还能说什么,大家都是为他着想,那他也只能争点气去努力了。 而后,已是把不住话头的慕容靖和姜逸尘述说完千竹林酒坊的事,才告辞离去,让他好好休息。 姜逸尘方知在过去的三天内,千竹林酒坊的事已有了结果。红衣教入潜菊园的方式与那日慕容靖、柳梦痕、姜逸尘三人所分析出的情况如出一辙。 红衣教的计划便是将探子藏匿于酒缸之中,借着之前赢来的信任,还有菊园中的内鬼里应外合以混入菊园。事成之后,主要还是从食物源中做手脚,以此从心脏部位击溃道义盟。 哪料得菊园这边的应对不动声色,前两趟运了十车未做手脚的竹酒被顺利送入菊园酒窖中,红那边大喜过望,便在第三趟运送竹酒时,在三车酒缸之中藏匿了四个探子,在内鬼的策应下,成功通过验货关卡,酒缸被搬入菊园之中,原以为大功即将告成,哪知却成瓮中之鳖。 进入酒窖前,四个藏于酒缸中的探子被一一揪出,人赃并获,百口莫辩。眼见东窗事发,内鬼意图趁乱逃串,可菊园也早有布置,奈何内鬼亦有周详脱身计划,最终五个内鬼,逃得一人,四人被逮。 而桃源镇对于千竹林酒坊的行动,也在同一日中收到飞鸽传书后动手,完成围剿,余涛身死,红被突然赶来的沙庆所救,逃得一命。 而红衣教此次之所以如此自信能从食物上得手,他们在菊园中所安插的内应至关重要。 被酒色所收买的分管菊园食物酒水采购的总管,马至武。 身为红衣教教众混入菊园多年且负责菊园厨房配菜的家丁,韦应物。 被金钱利益收买的一个酒窖家丁姚勇,两个验货家丁韩天宏、冯西远。 如此一条完整的内应链,原是红衣教从内部攻破菊园的杀手锏,岂知却在此次行动中功败垂成,灰飞烟灭。 马至武似乎早料到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已有精心的逃离布置,终被他逃去,而其余四人尽皆伏诛。 而后两天内,老伯的暗部也对菊园内部进行完全的自查和肃清,另揪出十余个或来历不明,或是分属其他敌方势力的内奸。此次剔腐疗伤,也使菊园实力有所损伤,人心惶惶。 红衣教戊堂堂主草上飞沙庆在之后对千竹林酒坊入潜菊园行动的失败百思不得其解,弄不清楚如此天衣无缝的计策在何处出现了致命的纰漏,才让他们损兵折将。在通过红的回忆进行合计后,最终发现那日未能引起足够注意的蒙面剑客潜入酒窖之事,正是此次行动失败的关键因素。 而通过红所回忆的蒙面剑客身形,沙庆难以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巧合,在他心中已知那个坏他好事的剑客是谁,他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两次都让他难堪甚至要了他命的年轻人。对于道义盟,对于菊园,他们必将卷土重来! 第三十章 暗部所在 时距姜逸尘顺利通过菊园试炼已过去七日,他花了三天的功夫才将身上的伤养好。 更新最快 在未得到老伯的指示前,他并未冒冒失失地去打扰老伯,而是一直在菊园里孤零零地修习练剑。 在那夜谈话后,慕容靖又来看了姜逸尘两次,不过均是来去匆匆,在确定自己兄弟无碍后,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去忙活道义盟的事。 午间,姜逸尘躺在床榻之上,闭目养神。 咔哒,一声轻响,又是石子落地的声音。 来了! 姜逸尘迅速起身,第一时间并不是去捡那落于房中的石子,而是打开了房门。 四下张望。 可依旧没能发现任何人影。 他很清楚菊园西侧的厢房最近仅有自己一人住着,这人必定是园里的其他人。 捡起了地上还是被纸条包裹着的石子,纸条上写着寥寥数字,“申时,陶然阁。” 下一个考验么? 申时,姜逸尘依旧守着时,来到了陶然阁,里间有两人在候着他,老伯,还有仁叔易忠仁。 “老伯,仁叔。”姜逸尘行礼。 见到易忠仁姜逸尘倍感亲切,要说菊园这边的人姜逸尘接触的最多,那必然是易忠仁。 易忠仁虽为老伯的得力军师,却也负责着道义盟商道的经营,同时也作为西山岛处的主要负责人。 为避免西山岛过多暴露,每次的物资运送,大多都由易忠仁自己去,而他为人和善,鲜少显露威严之气,又从不摆架子,姜逸尘自然同他更为亲近,但有老伯在跟前,姜逸尘则是怯于表达。 “呵呵,尘儿呐,你迄今为止的表现,真是让仁叔蛮欣慰的,也不枉仁叔辛苦地把你带出来。”易忠仁笑着说。 姜逸尘自然知道易忠仁的辛苦指的是何事,顶着压力,力排众议将他带出西山岛,想必也怕他不争气,而让其没了颜面吧。 “为仁叔争口气。”姜逸尘说。 “好孩子,这话,我喜欢听,哈哈!我与老伯谈过了,只要能完成这次老伯交予你的任务,就算通过了考验,你便可以留下来了,之后,老伯会为你安排更为系统的训练,你得好好努力啊。” “是,仁叔,尘儿定不会让您失望的。”姜逸尘拱手,随而转向老伯,“老伯,不知这次到底是何任务?” “此次的任务对你而言,说难也不难,关键还得看你自己。这次,我要你去取两个人的项上人头过来。”老伯说。 震惊! 老伯平平淡淡的话语,却让姜逸尘的内心瞬间泛起波澜,还未待他缓过气,声音又响起。 “一个是飞燕寨现寨主严明的人头,一个是桃源镇酒商祁善庆。”老伯又说。 老伯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姜逸尘的内心已是翻江倒海,脑海中一片乱麻。老伯话中的前者,他也仅知道个飞燕寨,而后者,他却见过的,那不正是祁镇长的侄子! “看样子,之中竟有你认识的?是祁善庆?”老伯问。 “一面之缘,慕容大哥介绍过。”姜逸尘回。 “那此次的任务呢,就是他们俩的人头,你可以不问缘由,接了任务,便去执行,也可以去找菊园暗部,通过暗部去了解下他们二人的事迹,若你不相信暗部收集的资料,你也可以自己去调查。” “不管你用何手段,只要能在限期一个月的时间内,将他俩的人头丢到我面前,此次任务便是完成了,也算是完成了所有的考验,你也就能留下来。只要他们的人头掉落,后续事宜自有人处理,你毋须担心。当然,你还有最后一个选择,拒接这次任务,回西山岛。”老伯说。 姜逸尘一时难以适应,平日在他面前一直是不失威严但又温蔼和善的老伯,说出取人性命,提人人头的事来,竟是如此若无其事,或许在老伯心中,这也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吧。 旁边的仁叔易忠仁呢?并无多大差别。 姜逸尘的慌乱和踌躇在两位已是天命之年,历经风雨无数的江湖老辈的眼中没有半点意外,他们默不作声,给眼前的年轻人自己思考,做决定的空间。 “我需要他们的相关信息。”半晌之后,姜逸尘给出了答案。 见两位老辈的眼神,显然这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我说过相关细节你得去找暗部了解。”老伯回。 “暗部?我知道了。”语毕,姜逸尘走出了陶然阁。 只见姜逸尘走出陶然阁数步,便顿足不前,旋即,转过身来,走回阁中。 “可是还有什么事?”出声询问的是易忠仁。 “尘儿斗胆猜测,暗部就在此处。”姜逸尘似乎极为笃定,拱手告声得罪后便用目光对阁中一番打量,却看不出任何异常。 老伯和易忠仁相视一笑,对姜逸尘这表现甚是满意。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老伯问,当下已是默认暗部就在这阁中了。 “包裹着石子的纸条。两次老伯传达信息予我时,都是向尘儿房间内丢石子,尘儿对声响动静还是较为机警的,两次尘儿都没有听到房外有脚步声,或是任何声响,第二次尘儿还追到门外看了,并无人影。想必只有轻功卓绝的人,能做到如此的来无影去无踪吧,这是其一。” “尘儿来菊园也有段时日了,却从未见过暗部所在之处,暗部当是重要的信息传递机构,既在偌大的菊园内都无法寻到,那答案只能是暗部流于无形,就在老伯身边,只对老伯负责!”姜逸尘答。 “心思缜密,善于分析是你的优点,很好。暗部确实是只对我负责,不过他们可绝非轻功卓绝,还得善于伪装,以你当前的眼力自然还是无法看穿的。无月,出来吧。”此番,老伯对姜逸尘的分析极为赞赏。 适才已是仔细察看过一番的空无一人的房中墙角处,一个人影浮现,眨眼间,已走至姜逸尘跟前。 “暗部总领,韩无月,见过姜少侠。”一个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庞,身着褐色劲装的中年人抱拳冲姜逸尘行礼。 “不敢。”姜逸尘回礼。 “这些是近日来所得到的关于严明的相关信息。”说着,一打传递信息的细长纸条已递到姜逸尘手中。 姜逸尘也没含糊,当即一张张纸条细看起来。 “子时一刻,辱唐老三之女。” “丑时三刻,辱王老二之妻。” “子时,辱李管事之妻。” “寅时,辱陈大之女。” “子时一刻,辱陈寡妇。” “丑时一刻,辱张大脚之妻。” “丑时,辱李二之女。” “丑时三刻,辱李管事之妻。” …… 一打十二张纸条,新旧不一,竟都是侮辱女子的记录,姜逸尘捏着纸条的手已不自觉地颤抖着。 “这些整好是这十二天来所探到的情况。这边还有本记录本,少侠可要看看?”韩无月说着,好似早已料到姜逸尘能找到暗部,会向暗部询问相关信息,也会翻看这本对飞燕寨寨主严明所作所为记录的一清二楚的册子。 不出所料,姜逸尘还是翻开了这册子,册子中所写并无新奇之处,只是更为详细地记录了,在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对哪个女子做了侮辱之事。 册子一页共有十行记录,而这本册子已记有七八页,最后两页十二行所记载的便是那十二张纸条上的内容。 “这仅是今年的册子。”韩无月补充到,但并未拿出更多的册子。 姜逸尘现已不在意韩无月如此轻易就看破自己的心思,而是震惊于手中的资料。 “飞燕寨的一寨之主如此荒淫无度,就这么日日侮辱寨中女子?”姜逸尘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是。”韩无月答。 “只要飞燕寨还在可控的状态下,我们便不会出手干预。”老伯已听出姜逸尘的言外之意,直接说出。 竟是如此冷漠无情么?道义盟的道义何在?姜逸尘心中难以接受老伯的回答。 第三十一章 良苦用心 “既是如此,为何还要我去杀?”紧拽着手中的一沓纸条,姜逸尘低下了头,问到。 更新最快 “这是对你的考验,也是为飞燕寨除害吧。”老伯回。 “严明九年前以武力争得寨主之位,初时还算规矩,只有少许偷腥作为,五年前开始变本加厉,每月所侮辱的寨中女子达十数位,渐渐地达到二十之数,今年来,已是不能自已,夜夜如此行径。”韩无月在一边补充。 “寨中人为何没半点发现?那些被侮辱的女子呢,她们就这么一声不吭?”姜逸尘无法理解。 “严明的武功至今仍是寨中最高的,事先先把这些女子迷晕再行侮辱之事,虽到后来,有几个女子察觉到了身体上的异样,但如此之事,做为女人都羞于启齿,因而互相间并不知晓。”韩无月解释。 “好了,你已知晓得不少了,若想了解得更为细致些,你可以自己进寨中去查。”老伯出言到。 “那祁善庆是所谓何事?”姜逸尘听言,转问祁善庆之事。 “这个呀,和你参与的千竹林酒坊之事有关,菊园中的内鬼是都揪出来了,但桃源镇那边还有一只大鬼,还没服罪。”这回则是易忠仁出声,祁善庆之事牵扯到人情关系,他担心老伯又不让韩无月说,还是他自己来说清楚得好,也免得姜逸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遭人记恨。 “祁善庆竟也是内鬼之一。”姜逸尘终于理解了老伯为何也要祁善庆的性命。 “不错,祁善庆在桃源镇是最大的酒商,也是长期以来帮菊园把控酒水来源的人,若他没先屈服,沉沦于红衣教的威逼利诱的话,红那边的酒恐怕很难能到得了菊园这来,他是很重要的一环。” “不过让老伯难办的是,祁善庆的身份,你应该也知道,祁善庆是桃源镇镇长祁天问的侄子,祁天问是老伯的老朋友了,老伯还欠他蛮大一人情的,虽然此次祁天问没有出面保他的侄子,但因为这层关系,还是没人敢去动祁善庆。”易忠仁说。 “如此而言,祁善庆对菊园也曾有功,功虽难抵过,可为何不赐死,却还要取其头颅?”姜逸尘甚是不解,道义盟为何如此不近人情。 “罪不可恕,壮士断腕呐。”易忠仁吐出几字后边摇了摇头,示意不可再多说。 “如此,尘儿便告退了。”姜逸尘说罢,向众人行完礼,便离开了陶然阁。 …… (陶然阁中) “你太过宠溺他了。”姜逸尘离去后,老伯摇了摇头说到。 “这怎么能算宠溺呢,只能算是让他知情,怎么说尘儿也是为你出力卖命么。”易忠仁回顶。 “你以为这样,我便不会招老祁白眼?他肯定也知道尘儿是我让去的,保不齐还会让人来质问我。”老伯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还让他去做这事。”易忠仁难以理解。 “你说的,壮士断腕,这是为尘儿设的最后一道关卡。‘最有可能在背后捅你一刀的,定然是离你最近的人’,他得懂得剔腐疗伤之理,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老伯解释着。 “呵,用心良苦呐。无月,你觉得这次的任务尘儿能做到吗?”易忠仁转问韩无月。 “能。只是时间问题,还有得手后的恢复问题。”韩无月回。 “恢复问题?难不成尘儿此去还能受伤,有性命之忧?不该啊,这俩,一个外强中干,一个压根不会武功。”易忠仁问。 “无月说的是心理恢复。”老伯有点嘲笑易忠仁的迟钝。 “,我说,好好一个孩子,你非得把他整成什么杀手,有必要么?”易忠仁有点摸不清老伯的想法。 “作为杀手,只要尘儿实力够强,便能够在这江湖上生存的很好。而且只要有另一个江湖身份来做掩护,尘儿的作用非同小可。”老伯回。 “另一江湖身份?你还准备安排尘儿去做什么?”易忠仁有点儿好奇了。 “这个由尘儿自己选择。无月,今日再见尘儿,你有什么看法?”老伯没有多扯,反倒是又问起了身边这个第一杀手的意见。 “此次若能完全跨过心里这个坎,将来的成就不在我之下。”韩无月对姜逸尘的评价甚高。 “欧!能让道义盟第一杀手做出此番评价,当真让我吃惊呐,细说来听听。”易忠仁有点意外韩无月的说法。 “姜少侠在菊园试炼中用了外界三日多的时间才通过,且不说其中应有大半时间是花在与他的内心做思想斗争的,在这三日多的时间内,他未吃未喝,怕是全仗打坐调息才能一步步走过来,这份誓死不回头的执着与决心,在杀手中,实属凤毛菱角,凭着这坚毅的性格,今后,只要他愿意去做,怕是没有谁他杀不了的。”韩无月解释着。 想象着未来那血淋淋的画面,易忠仁一阵哆嗦,心里可真不是滋味。 “你可还记得,尘儿这名字的由来?”易忠仁没来由地冒出这么句话倒是让老伯一愣。 “他的随身玉佩。”老伯回想了一下说出。 “不错,林氏夫妇将刻着“尘缘”二字的玉佩予这孩子留做念想,也因不愿这孩子卷入尘缘纷扰之中,便想用此玉来替代尘世的洗礼。姜老头并未给孩子起名,隐娘顺其父母心意,为这孩子取了“逸尘”二字,而今的情景,却是,唉!话说林氏夫妇的情况,最近可有新的眉目?”易忠仁说。 “没有。”老伯摇了摇头只回答了易忠仁的后半句话的问题。 “离情怎堪月将满,回溯前事一朝看。轮回已千转,徒留尘缘叹。”顿了半晌,老伯忽而出声道,“你这一番言语,倒让我觉得更加对不起这孩子了。” 老伯苦笑着摇了摇头,脑海中不由回忆起一个白发苍苍,已是性命垂危的老人,非得等他来到其身前,与他交代完几句话,方才安然瞑目的情景。 易忠仁可不是就要老伯心里也和他一样难受么。 陶然阁中后面的对话姜逸尘并不清楚,但接受任务时的那一席对话却是再次把姜逸尘心中对于江湖的那一丝美好念想给撕得粉碎。 姜逸尘明白,而今的江湖早已是污秽不堪,满目疮痍了,什么正义、侠义、道义、仁义等等已渐渐的在这个扭曲的江湖中慢慢消逝,难觅影踪了。因此,道义盟,尤其是菊园,在他的心目中可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圣地般存在,老伯,易忠仁等人于他而言应是心怀苍生,兼济天下的大圣人,可在那一席对话之后,他很失望地发现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天真和愚昧的幻想罢了。 两日间,姜逸尘并未去做任何和任务有关的事,而是在园中疯狂地练剑,他想用剑气的挥洒去抒发心中的阴郁,他想用疲惫来推阻思考。 在历经数日的思想斗争后,姜逸尘仅准备了件较为破烂的布衣便踏上行程,此行的目的地是飞燕寨,他想混入寨中,亲眼去见识下这飞燕寨的一寨之主,见识下这破败不堪的江湖景象。 借着飞燕寨中内应的掩护,姜逸尘以浅识点草药知识,却在同草药堂郎中采药途中遭劫而分散流落的药童身份,成功混入飞燕寨中。在飞燕寨中,他的身份则是帮忙寨中齐大夫采药、熬药,偶尔也能砍砍柴火的小伙计。 在飞燕寨中混迹数日后,已摸清了不少信息。 飞燕寨寨主严明,虎背熊腰的中年大汉,虬髯繁盛却见面色青白无光,须发隐约显白。白日间少有露面,偶尔会至矿区查勘寨中最主要的生计来源,其余时间均卧在房中,羽扇轻摇,闭目养息。最有规律的便是,每逢三日,都需齐大夫前去切经把脉,而其间每日都准时服用几乎是一成不变的药物。 齐大夫虽是医术平平之辈,但也早已诊出寨主究竟是何症状,肾虚亏损、中气不足导致神疲乏力、精神不振,但令他极为费解的是他所开的药方虽土,但长期疗治的话也应有所好转,但日复一日却难见效用,更令其难以明白的是寨主明明每日都无所事事,也没作甚伤筋劳骨的体力活,为何却如此肾虚气短。 于是,齐大夫只能怀疑这寨主要么有什么先天症状是在年纪大后便会迸发,或是说这寨主每天夜间不会去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吧。好在,寨主似乎知晓自身的状况,未责难于他,他自然也懒得多想。 第三十二章 龌龊寨主 姜逸尘略懂药理,注意过齐大夫给寨主开的药方,基本都是以女贞子、鳢肠、黄芪为主药,辅以玉米须、枸杞子、党参等。 更新最快 女贞子是一味补益药,补益肝肾,清虚热。 鳢肠可滋补肝肾、有乌发、黑发功效。 黄芪有益气固表之效,功归肺、脾、肝、肾四经。 玉米须、枸杞子、党参三味药亦有补肾益气之效,但在齐大夫的药方中看来,应只作调味所用。 姜逸尘知晓,以飞燕寨中的情况,不可能长期给这寨主供以虎鞭、鹿鞭这等大补猛药,即便能做到如此,就寨主这夜夜笙歌的情况,恐怕依旧是杯水车薪,难以为继。而齐大夫的药方并无问题,而且是现今寨中药物条件上所能达到的较为正常的水准了,这些药物在周边附近都较易寻得,女贞子、鳢肠、黄芪替换着来,玉米须、枸杞子、党参混以调味,调换出十余种口味去糊弄寨主便绰绰有余。 姜逸尘兀自叹气,这一个患者和一个医者,可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多日观察下来,令姜逸尘仍较为不解的是,严明有个压寨夫人,生得亦是貌美如花,可为何弃之不顾,反倒去做那伤天害理的龌龊事。难道是因他夫人年岁稍长,加之寨中条件有限,打扮上稍显随意,便如此不受待见了? …… 是夜,这是姜逸尘入寨七日后,第二次夜间出来探查了。晚间,他在齐大夫和俩同住一处的药童的晚膳中掺入些许曼陀罗粉末,让他们在夜间沉沉入睡。相比第二次有所准备,第一次夜间,姜逸尘未做任何手脚,出门时险些惊醒他们,而后因担忧打草惊蛇,在探得严明夜间确有异动后,便早早收工回屋了。 子时未至,但寨中人家已全部熄灯,安然入睡,至少,在明面上看来是如此。 严明大多于子时至丑时行事,姜逸尘提前一刻伏于寨主居所周边暗处,静待时机。 苦候半个时辰无果,正欲打盹儿之时,见一黑影悄然而出,踌躇片刻,选定了个方向后,便缓步走去,看样子甚是自在逍遥。 黑影赫然是那寨主严明无疑。不多时,姜逸尘已跟着他来到了山腰处,一边上无其他屋子的独房。 严明今晚的目标是陈寡妇。 严明轻而易举地便进入房中,让姜逸尘不由得怀疑到底是严明偷鸡摸狗的能耐太高,还是说这寨中太过随意,或是陈寡妇太过随意,门都不上销? 严明进去逍遥快活,而苦命的姜逸尘只能藏匿于屋外窗檐之下赏月了。 “是谁!”房中响起女子惊慌失措的声音,显然是陈寡妇,没想到这大半夜竟还未入眠。 “咳咳,是我,莫要惊慌。”语毕,屋内忽然间已显得亮堂,这严明竟是直接点亮了灯火。 “寨,寨主,这么晚来未亡人这,可是有何事?”虽然已看清来人确为寨主无疑,但陈寡妇依旧有些害怕。 “是我这寨主当得不够好啊,没有多关心下你,陈山死去后,这两年来也是难为你了,你看你这么晚竟还未入睡,可是生活上有何难处,可与我说说。”严明显得很是自责与关心。 “不劳寨主费心,寨主已经对未亡人很好了,陈山意外死去,我们夫妻俩膝下更无一男半女,也不能为寨中做些什么,寨主未将未亡人驱赶出寨,未亡人已是不甚感激。寨主若是无事,还是请回吧。”深夜无端造访,也幸而自己还未入睡才能发现,陈寡妇就是再笨也看得出来寨主不怀好意,可怜她孤身一人,且住独房,就算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倘若触怒这一寨之主,自己怕是连活命的机会都没了,当下做最后一丝挣扎。 “不能这么说,陈山怎么说也是在开采石矿时,失足摔落山崖而死的,自当算是为飞燕寨而死的,他的遗孀自然得好生照顾,你放心,明日我定让人送些米来你这,今晚,就让我好好关心下你。”严明说得信誓旦旦,嘴角已噙着笑意。 严明没料到陈寡妇这么晚还未入睡,但他已看出这几日陈寡妇家中揭不开锅,虽是得费点儿寨里的伙粮,但想必醒着的陈寡妇,享用起来会比被迷翻的陈寡妇来得舒畅吧。 陈寡妇听言已是放弃那点儿最后的尊严,眼中泛出了屈辱的泪花,可是她哪里知晓严明早就在她失去知觉的情况下已将她糟蹋过了,今晚只不过是换了个特别的方式罢了。 很快,房中已传出娇喘之声,饶是姜逸尘未经男女之事,仅在窗外听着,亦是羞愧难当。 姜逸尘先是对陈寡妇为斗米放弃尊严感到同情但也感到不耻,然,细想之下,陈寡妇的选择也是种无奈,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反抗又能如何呢。再想到,他在记录严明为非作歹的册子中所看到的,写有陈寡妇的记录可是出现不下十次,寨中还能有几个陈寡妇,频频被寨主所临幸,原因之一是她独居空房行事方便,还有一个怕是严明对她甚为满意吧。 轻叹一声,姜逸尘怜悯陈寡妇的遭遇,但今夜他并未带家伙来,便寻思着离去。或许这只是借口,更多的是,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屋中的场景,不知该如何面对两个清醒的人,他也做不到在一个女子面前杀人,砍头。 正欲举步离去,却听得房内一声闷哼,而后是严明的怒骂之声。 “他娘的!那臭婆娘,空有一副好皮囊,怎知却是个木头、冰块,害得老子现在听着别人叫出声来都难提兴致!”严明骂骂咧咧,可房中并无应声之人,娇喘之声也已偃旗息鼓。 竟是如此景况,姜逸尘苦笑,严明每次都是先迷晕这些女子后再行侮辱之事,现下恐怕已成习惯,再难改过来了吧。 翌日,严明果真信守承诺,命人给陈寡妇那送去了寨中皇粮。 同日间,飞燕寨也刚好又收留了两个新入寨的难民,一老一少,爷孙俩从北方来,是跑江湖卖艺的,因北方局势较乱,一路奔波南下,原想着到姑苏去卖艺讨点饭钱,怎知老人在路过山间溪水时滑了一跤,崴了脚,无法行动,正好被巡山的好心的飞燕寨猎户碰见给带了回来,碰巧为严明所见,而严明当然是深明大义,乐于助人,当即做主帮他们安顿。 老人已是桑榆暮景,这一摔让他没了主意,全指着他人帮忙做主,早已顾不上自己的孙女。 老人的孙女还是豆蔻年华,生得水灵,惹人怜爱。 这一切,发生得太巧,巧得让姜逸尘甚至怀疑这些会不会都是老伯的手笔,以此逼自己就范?他也不敢想象,他竟会对老伯有如此猜测。 见着严明那慷慨陈词背后的淫邪目光,那些早已糟他荼毒的女子便算了,若是严明在今晚就对这小女孩有非分之想,姜逸尘觉着自己怕是不会再有半丝犹豫了。 …… (飞燕寨一乱石堆上) “畜生!”一个年轻的声音喊到。 “谁,谁!哪个小毛贼,给我滚出来!”另一个声音中,带着惊恐还有愤怒,“滚出来!我可以答应你,留你一条全尸!” “纳命来!”那年轻的声音没有废话,直接动手。 不出片刻,那个充满着愤怒和惊恐的大块头,面上写着不甘和惊愕,应声倒下。 那年轻人自是姜逸尘无疑,而那大块头便是飞燕寨寨主严明。 严明到底还是让姜逸尘失望了,如此把持不住,在老人和他那小孙女刚入寨的当夜,便迫不及待地欲行那不轨之事。当夜丑时,迷翻了老人和小孙女,还有他们所暂时借宿的一家子,将女孩扛出,直至荒无一人的乱石堆上。 色令智昏的严明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跟着的年轻人…… 第三十三章 惩恶除奸 自打严明亲自为那老人和小孙女安排食宿开始,姜逸尘便放了十分心思在此。 更新最快 夜中一路尾随,在严明解开衣裳的那一刻,姜逸尘最终还是动手了,用从寨中刚偷来的剑了结了严明的性命。 严明倒下后,不出片刻,姜逸尘便听到了数个脚步声在接近,心中也已知晓来者何人。 走进前的几人见姜逸尘迟迟还无动手砍掉严明脑袋的意思,便站不住了。 “少侠若是不愿做这脏活,在下可以代劳。”其中一人出声,话中语气尽是讥讽之意。 “是啊,少侠,您菩萨心肠,心慈手软,做不来这事,还是让我们这些粗人来吧。”另一人跟着附和。 一声冷哼,还未待第三人出声起哄,一颗圆滚滚之物已被丢落在此人脚边。 “帮我带给老伯。”寥寥几语,姜逸尘没有像往常一般,礼貌地与人告辞,便已飞身离去。 “哼,嚣张个什么劲儿,来这待了七八天才动手,到底是来玩的还是来杀人的?” “就是!有老伯给关照,显得很了不起似的!这么没胆儿,装什么冷酷?” “,少说两句吧,赶紧善后。” “还得帮他擦屁股,哼!” …… 后面那些声音姜逸尘自然听不到,就算听到了他也不会去理会。 此刻,姜逸尘已是毫无顾忌,风风火火地回到住所处做了些准备,便去寨里马厩中牵了匹马,驰骋而去,也不管惊动了多少人,既然有人善后,那就让他们去折腾吧。 姜逸尘星夜兼程往桃源镇方向狂奔,若非马儿实在承受不住,才有停歇,否则怕是两天内姜逸尘便能杀至桃源镇了。 …… 第四日清晨,祁善庆被踹开门的声音给惊醒。 从噩梦中被揪出的祁善庆,已然感到自己将再陷入一个永远无法再醒来的噩梦中。 这些日子来,祁善庆总是惴惴不安,千竹林酒坊的事已东窗事发,他不信老伯还未查到他身上。一时被红的利诱冲昏了头,而今已无后悔药可买。叛徒,哪怕自己是桃源镇镇长的亲侄子也是死路一条。但道义盟的人迟迟未来寻他,反倒让他更加惶恐,终日躲于房中不敢出门,他更怕遇到自己的叔叔,他可以想象他那叔叔光是眼神就能将他千刀万剐。 今天,那个带他入地狱的“黑无常”总算是来了,他发觉他对此竟是企盼已久。 祁善庆未能看清来人的身影,在光线的映衬下只是一团黑,但他看到了那人拔出了剑,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性命的眷恋,他只来得及喊出声“大侠饶命!”便已断绝了气息。 …… 尽管是清晨时分,但这声讨饶之声已是引来了不少人。 人们看到从祁善庆的屋中走出了一个精神萎靡,眼中满布血丝的稚嫩少年,手中竟提着一白布包裹之物,而那白布已是被血染红,且还在往地上渗落着血液。 人们的惊呼声四起,引来了更多的人,在他们眼中,眼前的少年赫然是个少年刽子手! 来人中也有姜逸尘见过的面庞,柳梦痕、秋英楚,还有镇长祁天问。 柳、秋二人正要上前,却被祁天问拦住。 姜逸尘认清来人后,便将手中之物丢到他们面前,告了声“得罪”,便径自离去。 他看清了祁天问眼中的愤怒,但他现在不想说话,更不会去解释。 其余想追上去的人也是被祁天问喝住。 “让他走!英楚,带着,去菊园问问,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祁天问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而他手指所指方向,便是姜逸尘丢在地上之物。 “是。那……”秋英楚本还想问说“您要不要一起去,或者还有什么话要带的”在瞥见祁天问那杀气外泄的眼神后,立马闭嘴,乖乖做事去了。 (菊园陶然阁) 易忠仁这两天把外面的事情处理妥当后,就风风火火地杀到了老伯面前。 “我听说,尘儿砍了那严明和祁善庆的头了啊?”易忠仁问。 “明知故问,怎么,探口风来了?”老伯回。 “这不是听说尘儿没有亲自把他们的头给你提过来吗,那这还做不做数?”易忠仁干脆直截了当地问。 “砍下来的头还能接上去么?”老伯反问。 “那这么说,你是同意他留下来啦?”易忠仁追问。 “还能怎么着?等他回菊园来,便让无月带带他。若是他不愿回来,那便由他去吧。”老伯轻叹。 “那我去把那小子拽回来。”易忠仁说罢便要离去。 “胡闹!让他自己决定,给他些时间,缓一缓也好。”老伯怒叱。 …… (云泊客栈) 姜逸尘那日从桃源镇离去后便没日没夜地一路奔腾,马儿跑累了,把他摔下来,他便自己撒腿飞奔,他一刻不能停下,他不能闭眼,也不敢闭眼,他怕闭上眼后就会看到那鲜血淋漓的画面。 当日深夜,姜逸尘已来到了姑苏,在来的路上碰到了酒贩,要了瓶最烈的酒,猛灌几口,已是站不稳脚,之后,他也不知为何,竟能走到云泊客栈前,客栈早已打烊,门户紧闭,姜逸尘终是抵不过酒劲和倦意,倒在了客栈前的石阶上。直至翌日清晨,才被客栈的伙计发现,抗进了客栈。 姜逸尘足足昏睡了两日才醒来,而他这一出可是惊得沈馨玲不知所措,逼得她把大夫都请了过来,一把脉才知是伤神过度加之醉酒,好好睡一觉便无大碍。 …… 五日后的夜间,客栈已打烊。 (沈馨玲房中) “我说小兰儿呀,你天天过来隔着门缝看他也不顶用,不若将他拉出房门外晃一晃,少让他在房里胡思乱想。”沈馨玲说着。 “玲姐,我不明白的是这傻小子为何这般想不开,不就杀了两个人嘛,便这般茶不思饭不想的,成天将自己锁于屋中,默不作声,可莫要闷出病来。”若兰想不通。 “小兰儿,这杀人和砍头可不算一回事,姐姐这辈子也杀过不少人,你手底下也不见得干净,可是咱到现在可都没将一个人的人头给……”沈馨玲话音一顿,比划了个割脖颈的手势,“光想象着那画面,我就浑身哆嗦。而这小子才刚出来混多久,就得经历这样的场面,若非把自己折腾到累的不堪,怕是都不敢合眼吧。这回若是挺不过来,跨过心里那道坎,即便老伯允他留下,恐怕也只是行尸走肉了,老伯对他可是下了狠心呐。” “这么严重?”若兰有点担忧。 “所以呀,既然我们小兰儿如此上心,那就多带他出去溜溜。”沈馨玲有些调笑的意味。 “谁对那傻小子上心了呀,只是看着怪可怜的。还有玲姐你也是,怎能让这小子白吃白住呢,他身上哪有那么多钱,不能让他如此瞎呆下去,把赶他出来。”若兰义正言辞地辩解着。 “若非如此,妹子你岂会天天往姐姐这儿跑?再说,有生意来,姐姐这云泊客栈岂有不收的理,这小子付不起这钱,不是还有你给吗?还是说把他赶到你的闺房中去呢,哈哈!”沈馨玲直接调戏起若兰来。 “,玲姐,凭什么呀!不带你这样的,别再拿我取笑了!”若兰显出娇羞之态,挽住了沈馨玲的胳膊,她也不知对这呆呆傻傻的年轻人是什么情感,更多的是对那份纯真的怜惜吧? “行啦,明天我们闯进去,你就拉着他去你们怡春院走走看看。”沈馨玲建议。 “什么!怡春院?带他去怡春院干嘛,他还小呢!”若兰闻言很是诧异。 “呸呸呸!你说你往哪想呢?九州结义的魔宫不是在你们怡春院豪掷千金,明日将在雅区摆设宴席,为他们的宫主老大,龙二爷庆祝生辰么,你们怡春院的头牌和八大红牌可是都要上台献艺为之助兴的呀。顺带带这傻小子去见见世面,陶冶陶冶情操。”沈馨玲解释。 “真不愧是玲姐,消息果真灵通呀。可你也说了,这雅区都被预订了,我上哪去给他找位置啊。”若兰显得有点惊讶。 “你这怡春院的红牌能是假的么,还有你做不到的?”沈馨玲瞪圆了眼,反问。 正如沈馨玲所言,杀人和砍头不可混为一谈,仅仅是杀人的话,姜逸尘在菊园试炼中狠下心来所屠戮的“人命”亦不是小数,可当真轮到自己将他人的头颅与脖颈分离时,出于对生命的敬畏,并没有多少江湖人士能完全克服这般心理魔障,做到不为所动,真能做到那般决绝之人,并不是刑台上手染鲜血遭人妒恨的侩子手,而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恶魔屠夫。让初生牛犊的姜逸尘去面对如此情境,不可不谓之残忍。 第三十四章 宴席插曲 翌日,怡春院雅区。 更新最快 沈馨玲可是让伙计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姜逸尘从房中给生拉硬拽出来,也是大清早便把这个除了喘息之外没有任何额外动弹的木头疙瘩给安放到了怡春院雅区,若兰特地为之安排的独座上。 座位离着主台虽有点远,但好在僻静,而且论视角而言不仅可将主台上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还能将雅区内中场景尽收眼底,此外凭栏而望,可见得楼外的悠然水景。这样内外美景兼得的雅座,也只有若兰能安排得出来,让她觉得甚是可惜的是那个木讷青年应该没那欣赏的水准罢。 按说一帮之主庆生辰当有八方来贺,但听闻魔宫仅是定了怡春院雅区供帮派内的兄弟自娱自乐,外人便不好自作主张,不请自来了,除开姜逸尘这走后门的特例外,其他与魔宫交好的势力、帮派均是备好贺礼打算在寿宴之后奉至魔宫。 随着魔宫之人陆陆续续到齐落座雅区,宴席也随之开始了。 雅区的熙熙攘攘并未打扰到姜逸尘的“雅兴”,事实上姜逸尘依旧失魂落魄的,不知自己现在何处,更不知自己在想何事。 初时,魔宫的人还有些吵闹,尽皆把酒言欢,各展才艺为他们的宫主贺寿,毕竟是宴席,都是图个热闹劲儿。 直至怡春院的八大红牌和头牌花魁依次粉墨登场,雅区的声响动静方才渐逐变小,人人翘首企盼着姑苏九大美人的同台献技,这虽不是第一次,但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盛景,也只有声誉显赫,财大气粗的九州魔宫才有如此挥霍的能耐和资本。 姜逸尘似是也因而回魂,目光不自觉地移向了雅区主台。 最先上台的是迎春,一曲琵琶语,将江湖中的儿女情长付诸于指间的拨弦转轴,诉衷肠,寄相思,动人怜。 而后半夏的胡旋舞,随着急促的鼓乐声,急速起舞,像雪花空中飘摇,似蓬草迎风飞舞,西域风情浓烈,也将前一场琵琶曲的哀思惆怅盖过,场间气氛变得欢快起来。 剪秋、忍冬、若荀、若萱、若薇先后表演的白舞、古筝曲、霓裳羽衣舞、扇舞、长袖折腰舞亦是各有千秋,惊艳出彩。 每位红牌的登台和谢幕,魔宫众人均毫不吝惜他们的掌声和吆喝,雅区间的气氛逐渐被带动至**,而兀自一隅的姜逸尘依然意兴阑珊,仿佛此间再热闹的事也同自身毫无干系,直到,眼角间瞥见那抹红。 若兰一袭紫红衣裳飘然而出,随而身姿摇曳舞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也不知是否是和若兰相识的原因,姜逸尘的目光终是为若兰而聚焦,若兰现下并未以轻纱遮面,美眸动人如出水芙蓉,而她的舞姿轻盈、飘逸、柔美、自如,他看得痴了,看得迷了,直至一段惊鸿舞毕,那个身影已来到他的身旁,他都未曾发现。 “嘿,臭小子,还在发呆呢?”若兰在姜逸尘面前摆了摆手,发现这家伙依旧目光呆滞,真是有心无力,没得救了。 旋即,若兰也不采姜逸尘,坐在他身边自斟自饮起来。 雅区中正上演着压轴好戏,怡春院的头牌花魁轻尘献上的一曲箜篌《孔雀东南飞》。 “如何?”若兰还是耐不住沉闷,先开了口,因为觉着是对牛弹琴,她也懒得多话,仅吐出两字。 “太过空灵出尘,遥不可及。”姜逸尘这一开口,可把若兰吓得不轻,她可知道这木头五六天来只字未吐。 若兰踌躇片刻,还是决定不提姜逸尘之前的事,今天拉他出来便是散心的,而后想起姜逸尘所言之意,才知他是在说轻尘姐姐长得太过不食人间烟火,常人难以触及,心中不免生出一丝醋意。 “我是说,她的箜篌弹得如何,还有我那些姐妹们的表演可有得你赏识呀?”若兰追问。 “我不太懂曲,听着感觉有些伤感。她们的,我没太注意。”姜逸尘回答着,但神情还是有些木然。 “还不错嘛,还是听得懂的。我说你不会只对我们怡春院头牌大美人的表演感兴趣吧?”若兰有些意外,这臭小子心比天高呐。 “你也很好。”姜逸尘的回答依旧木然而直接,一边的若兰却愣住了。 “也很好?就这样?”若兰缓了缓神,不知姜逸尘表达的是何意,是自己很漂亮,舞跳得很好,还是在安慰自己也不错,只是个安慰罢了? 然而若兰并未等来姜逸尘的回答,于是只能气呼呼地自生闷气,而场间已是响起了轻尘的长笛曲《高山流水》。 “,你认识魔宫的人么?”若兰拿手肘捅了捅旁边的木头,不知为何在这男孩身边,她很难憋住话。 木头摇了摇头,好歹也算给了回应。 “魔宫呀,是九州结义联盟中数一数二的帮派,和擎天众、啸月盟等几个大帮派并驾齐驱,他们帮派的名字是有些似邪非正,但多为侠义之事,在江湖上名声鼎盛。” “他们的帮派之主,也就是那宫主老大呢,叫龙多多,名字蛮有趣的吧。你看就是那个坐在中央最前方的年轻人,虽为一帮之主,但他年岁并不大,仅二十有六,平时呢不甚正经,玩笑众人,很是随和,关键时刻方彰显领袖气质,独当一面,身先士卒,当然最主要还是他的剑法非凡,听闻他师从剑仙李截尘,是剑仙坐下最享誉盛名的弟子,不过这点也不知是真是假,也可能只是江湖中三人成虎罢了。” “龙氏一族出了两个了不得的人,一人是那已经身死道消的石府龙耀,一人便是这传言中的剑仙徒弟,魔宫之主龙多多了,因而江湖中人也按年岁辈分敬称他为龙二爷,不过呢,据我所知,俩人间除了姓氏一般外,并无任何干系,这江湖中人就是喜欢胡乱牵线、搬弄是非。”若兰算是得了姜逸尘的恩准,又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不管那木头听不听的进去,自顾自的解说起来。 顺着若兰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剑星眉目,发鬓入云尽显阳刚气息的男子,却其喜行于色,大大咧咧地举杯回敬众人。 这么说,他和自己算是师出同门了,姜逸尘暗忖。 若兰说得眉飞色舞之时,忽听得有脚步声临近,立即噤声。 这僻静的座位是若兰特地安排的,怎会有人知晓? 一眉宇散乱,神色轻浮,浑身发散着酒气的银发男子走到了若兰跟前,显非善碴。 此人定是瞧见若兰谢幕后往此处而来,竟也悄然摸索而至。 “这位小兄弟可否挪个位,请去前方的雅区赏乐?”银发男子却是转过身直冲姜逸尘出言,似是很有侠士风度。 “这位公子所为何事?我姐弟俩在此品酒赏乐,与前方寿宴并无干系,还请不要叨扰。”姜逸尘没有半丝反应,一边的若兰站起身来,劝这银发男子莫要生事,毕竟在这怡春院内,她可没啥好惧的。 “呵,在下魔宫尹厉,久闻惊鸿仙子若兰之名,今日幸得一见,仰慕之情溢于言表,可否恳请仙子赏脸一道共品美酒?”银发男子耐着性子,客客气气地说到。 “原来是尹大侠,今日小女子确实不便,还请您与自己兄弟们一同欢快便是,若是大侠欢喜此处风景,那我们将此处让与大侠便是。”说着,若兰便动手要拉走姜逸尘。 “哼!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陪我喝几杯,休想离去!”尹厉见若兰如此驳了自己的面子,怒上心头,说着一股劲气随手而出就要抓向若兰。 第三十五章 金屋藏汉 适才的君子风度荡然无存,尹厉恼羞成怒地朝若兰袭去。 更新最快 未待若兰出手,却见一只手已是劳劳把住尹厉袭来的手臂。 不知何时,姜逸尘已起身,在尹厉出手瞬间,与之抗衡。 “哼!不自量力。”尹厉发狠挣脱开姜逸尘的钳制,运起内功反手一掌推出,那狠劲,显是想狠狠教训一下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住手!”若兰喝到,她深知姜逸尘尚未修习内功,若以掌相对必当吃亏,好比装满水的木桶去和没装水的木桶相互砸去,即使没装水的木桶没有四分五裂,也必然被砸退而去。 然而一方怒火中烧,一方思绪神游,怎会停手。 尹厉这边气势汹汹,而姜逸尘更是使出了天殇折梅手与之相抗! 只见尹厉一掌击空,但掌风中所蕴含的内力着实让姜逸尘吃了个暗亏,让他一时呼吸受阻,闷哼一声,血自嘴角流出。 而尹厉也没好过哪去,姜逸尘避开对方掌劲的锋芒,天殇折梅手如游蛇般绕臂而上,直取尹厉臂膀,一使劲,尹厉的右臂差点没断掉,幸而及时运起内功护体,仅是臂膀脱臼。 尹厉睚眦欲裂,当下忿起正欲还击,怎听得一声怒吼响起,旋即,他和姜逸尘交缠着的手被一股劲气分开。 “混账!休得无礼!还不给我滚!”一个中气浑厚的声音响起,来人是一美髯中年,魔宫之主龙多多的副手,展天。 “哼!”尹厉好似极为不服气,恶狠狠地瞪了姜逸尘二人一眼,也不搭理展天,纵身跃出楼外,忿忿而去。 “实在抱歉啊,若兰姑娘,恕我魔宫御下不严,冒犯姑娘还有这位少侠了,宫主已决定将此宵小逐出魔宫,为姑娘出口气,且维护我魔宫门面。”赶走尹厉后,展天的脸色由刚刚的横眉怒目转瞬间变为慈眉善目,一脸和气。 “无妨,许是那位兄弟酒喝过了,不能自已,幸而及时止住,还未铸成大错,宫主竟做出如此处置,是否有些过重了?”若兰有些吃惊于魔宫的做法,毕竟魔宫可是出了名的既护内又不讲道理,遥看向了雅区内。 雅区中已有许多人看向此处,对方才尹厉的离去露出不耻的神色,看来那家伙在魔宫之中也是不受待见呀。见着宫主龙多多正朝着她拱手致歉,她也善意回礼。 “适才也是我们二爷见着此处情景,才让在下过来处置的,尹厉这人平时行为便不检点,伪君子真小人,最近常醉酒生事,几次斥责后仍无悔过之意,今日既是得罪了姑娘,我魔宫定当不再维护,然,毕竟他曾为我魔宫之人,还望姑娘看我魔宫薄面上,此番不再计较,当然他这次对姑娘的冒犯还是由我魔宫来赔不是,但自今日之后他的所作所为便与我魔宫再无干系。”展天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不愧是处事圆滑的老江湖,人家既已如此表态了,自己还能揪着不放么。 初时龙多多便注意到那远处的独坐,但猜测着是哪位富家子弟的特权而未过于在意,后见若兰、尹厉先后往那去,才有所关注,而方才尹厉和若兰他们起冲突的情景正好全然被他所见,便差遣展天过去处置。 “对了,在下这儿有几颗活络丹,可活血顺气,且让这位少侠服下,真是得罪了,多多包涵呐。”展天从怀中取出一包裹着的事物,递到若兰手中。 “如此,多谢了。魔宫宫主深明大义,小女子也不是得理不饶人之人,谢过展大哥了。”别人如此客气,若兰自不会拂了人家心意。 “还有一事,在下不得不提醒下姑娘和少侠,尹厉这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我魔宫之大他自不敢欺上门,但二位还是要提防着点,尤其是出城之后……”展天补了句话便告辞离去。 若兰见着展天回到雅区,露出苦笑,这算是警示还是威胁,自己倒还罢了,没什么机会出得城去,只是尘儿…… 若兰刚想起姜逸尘,要为他喂药,怎知听得咚的一声,回头见得姜逸尘已瘫在地上,若兰一着急赶忙扑到他身边,以为他受了内伤,岂知一探脉搏,一听呼吸,竟是昏睡过去了,再看着桌角边的物事,刚刚这小子竟喝了酒! …… “天殇折梅手,有意思,没想到啊,这少年的来历可是不简单呢。”雅区中的龙多多又饮下一杯酒,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旁人难以察觉的寒芒,在心中默念着。 …… 若兰招呼了俩小姐妹,总算是将姜逸尘给搀至一客房中。见着卧倒于床上的稚嫩面庞,若兰不禁想起适才的一幕,她可没料着这年轻人竟会挡在她身前,护着她,而就在她认为姜逸尘要遭殃之时,这小子又给了她惊喜,暗留一招,毫无内功却能在与那尹厉的对垒中占了上风,想必玄妙之处是在那特殊掌法中。心中思忖着待这小子醒来,定要问个清楚。 …… 十数日后,云泊客栈中。 “什么!你说那傻小子在小兰儿那待了十多日了!”说话的男子一脸不可思议,扯着嗓门,压根不怕他人听不着。 此时正值正午时分,客栈中人声鼎沸之时,前方柜台处慕容靖的大嗓门引来了几道诧异的目光,幸而他们倒也并未太过在意,继续各吃各,各谈各的了。 “这十几日间,俩小毛孩就在一起同床共枕啦?”自知失态,更主要是见着沈馨玲的眼睛瞪得老大,慕容靖瞬间变得乖巧,轻声细语的,若非隔着柜台,他恨不得贴在沈馨玲的耳边说话。 在姜逸尘逃至云泊客栈的前几日,慕容靖来看过两次,而后这十余日间却是苦于事务缠身,忙得焦头烂额,便无暇顾及他的兄弟,今天也是好容易忙中偷闲,趁着路过姑苏,到沈馨玲这来报到,顺便关心下他那小兄弟。 “起初两天,小兰儿倒是有给小尘儿弄个独间,但是你知道,怡春楼中生意火爆,人来人往的,老是赖在一间客房中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后来,小兰儿就索性拉着小尘儿和她同屋啦,不过应该只是共睡一榻罢了,没你想的那么乱七八糟啊。”沈馨玲纠正到,同时一脸鄙夷看着慕容靖,说别人小毛孩,也不见得他自己有多老。 “我说,那傻小子现在云里雾里,怕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这就算了。小兰儿是怎么回事,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竟做这金屋藏汉之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岂不是太吃亏?再说了,这怡春院中旁人或许不敢多疑有他,可这三姨娘能不起疑心?”慕容靖脸皮厚着呢,完全不顾沈馨玲的鄙夷,倒是愁出了八字眉来。 “小兰儿和三姨娘直接坦白,小尘儿是她的远房小表弟,之前三姨娘倒也见过一回,不过就小尘儿目前的情况而言,三姨娘可没心思去管个雏儿。估计这回小兰儿是真把小尘儿当成亲弟弟来照顾了。”沈馨玲叹到。 “亲弟弟,,这小兄弟可是真有福分呐。”慕容靖闻言想起自己与若兰,与沈馨玲的曾经,顿时也说不出话来。 “谁说不是,你们俩都对他很上心呢。其实之前并没打算让小尘儿住在怡春院的,确实太过招摇,也是小兰儿认为她较有时间照看小尘儿,便将之留下,可照如今的景况看来,算是各取所需吧。” “你也知道,小兰儿虽在怡春院中被奉为八大红牌之一,但那些并不是她想要的,只为了报答老伯和道义盟的恩情,她便十年如一日,默默地守在那风月场所之中,难遇知己,一直以来都在强自支撑,忍受着孤寂,她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有个能一直听她叽叽喳喳又不嫌她烦的人,亲人,小尘儿的出现,正好填补了这个角色空缺。而小尘儿呢,也只有小兰儿的碎碎叨叨才能让他少些胡思乱想,依照这些日子小兰儿带来的信息,小尘儿的状况已是好了许多,虽然还经常发呆,但偶尔还是能憋出一两句话,至少不再浑浑噩噩的不思茶饭了。”沈馨玲说。 “唉,活似一对苦命鸳鸯,如此,我也不便再去看我那小兄弟,只能劳烦大姐您和小兰儿照看了。看这天气怕是要下雷雨了,还要赶路,不能多留,走了。”慕容靖轻叹一笑,扬了扬手,便离去了。 看着慕容靖强装潇洒的离去背影,沈馨玲的眼眸却有些朦胧,自己的前半生已是活得够傻了,现在这慕容靖和若兰也被她带傻了么,而今又掺进来个更傻的姜逸尘,江湖的命运漩涡,他们可能逃过? 第三十六章 雷雨柔情 慕容靖离去不多时,姑苏的天空便乌云密布,旋即,霹雳纵横,狂风暴雨接踵而至。 更新最快 “这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非得把自己淋成落汤鸡不可。”沈馨玲摇头埋怨,也不免为慕容靖担忧。 另一边,怡春院若兰房中。 此时外边正雷雨大作,而房间中的人却依旧过着他那与世无争的日子,躺在床上做着日常的发呆功课。 突然间,房门被推开来,又被轻掩上,听着细碎却显急促的脚步声,已可知来人是谁。 雷声轰隆,来人似乎更加焦急,快步闪至床边,从躺着的男子身旁卷走被子,躲至另一边床角,把自己裹了个严实,闷不出声。 床榻并算不大,只够两个壮年男子并肩而卧,躺在床上的年轻男子感觉到了来自脚边那个被子的战栗。 是害怕打雷么? 除了雷声雨声外,房中,较之平常显得过于寂静了。 忽地,颤抖着的那团被子被年轻男子一把抓住,缓缓拉开。 起初裹在被中的人还有些抗拒,不久之后,便不再挣扎,任由年轻男子将被子抽去。 四目相对,平日间总是笑靥如花的女子在此时却是泪眼汪汪,女子似已控制不住泪花,顷刻间,潸然泪下。 男子的手不自觉地伸了出去,想用衣襟去擦拭女子被眼泪打湿的面颊,却被女子一手抓住,女子冲他摇了摇头,而后直接扑入他的怀中,不管不顾地啜泣起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男子不知所措,于是便这么木头般地僵着,呆然而坐。 终于,雷声渐息,雨势渐小,女子似乎哭够了,从男子的怀中溜出,换了个姿势,一边搂抱着男子,一边倚靠在他的肩头。 “虽说这些天来是我在照顾你,但何尝又不是你在陪着我。”女子出声,“有你真好。” 女子的动作虽轻,但在男子心中却泛起波澜,这动作他太熟悉了,在岛上,十几年来,那个一直照顾着自己的女人,每当雷雨时分,除了喝酒外,也会搂抱着自己,在自己的肩头上暗自垂泪。 娘,岛上此时可有下雨?尘儿不在你身边,你可还好?让你失望了,尘儿到底还是太过于脆弱了,不敢直面江湖中的打打杀杀,说好出岛来,是要协助老伯,为老伯解忧的,可尘儿怕是反倒给老伯添乱了吧,还害得慕容大哥、沈老板娘、若兰姐这些人为自己担心,尘儿,可真是愧对大家了…… 意志消沉十余日的姜逸尘因为若兰的这一抱,思虑万千,感慨良多,心生歉意。感受到怀中人的颤动和肩头上的湿润,姜逸尘自然而熟悉地反搂住女子,轻抚慰藉。 女子感受到来自男子的温柔,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夹杂着近日来不断从心底中泛出的所谓情愫,将之搂得更紧了。 “若兰姐,谢谢你,这些日子来可多让你担忧,照料了。”姜逸尘轻声说着。 “傻小子。”觉察到姜逸尘的变化,若兰也是满心欢喜,破涕为笑。 “若兰姐,你可是怕打雷?”姜逸尘问。 “嗯。小时候为了躲避流寇,同爹娘还有弟弟东躲西藏的,那会儿时常会有雷雨天气,每次打雷,我和弟弟都会被惊醒,总是怕被那群流寇给发现。终究还是被流寇发现了踪迹,爹娘希望老天垂怜,让我们姐弟俩至少有一个能活下来,先后将我和弟弟分别扔到两条河流中,随着木板飘走。许是上天眷顾,我被道义盟的人发现,救得一命,待得他们去搜寻家人下落时,才知爹娘已惨死于流寇手中,而弟弟被扔下的那条河流竟是通向个大瀑布,找到后,已是摔死在礁石上了。”若兰不自觉地又开启她的话痨模式,对着姜逸尘,她可以有说不完的话。 出乎姜逸尘的意料,若兰显得很平静,似乎已能坦然面对这些伤心往事。 可悲可叹,自己竟连一女子都不如。 “对了,有件事你一直未曾回答我,现在可以说说那日你与尹厉交手所用的是什么掌法么?”若兰问。 “此事,我不能说。”姜逸尘顿了顿回到。 “好啊,原来之前问你,你都不应,不是发呆,而是真不说呀。为什么不能说?”若兰顿时来了脾气,推开了姜逸尘,对其怒目而视。 “隐娘出岛前曾告诫我,非到生死攸关之时,不可在他人面前施展此掌法,否则将带来无尽的麻烦。上回是喝了点酒,情急之下,便施展了出来,这已是不该,所以,是什么掌法我更不能说了。”姜逸尘坚持。 若兰知道姜逸尘所说的一时情急实为护她心切,而现在不说也是怕她被卷进所谓的无尽麻烦之中,心中虽是感动,可念及此技已是暴露,就算自己和那尹厉未能瞧出,但难防还有他人看到当时情景,比如魔宫宫主龙多多,或是那展天,因而,不愿姜逸尘独自硬抗那些麻烦,或是能为他出些应对主意,她必须知道。 “连我都不能说?”若兰正言立色,毫无退缩之意。 “天殇折梅手。”姜逸尘无法抗拒若兰那直勾勾的眼神。 “三十六路天殇折梅手?”若兰努力在脑海中搜寻、整理着相关的信息。 “嗯,从小隐娘便授予我防身的。你也知道?”姜逸尘坦言。 “莫非你那隐娘竟是十余年前从江湖中消失的晋州霍家三公子的娘子,折梅山庄庄主独女,欧阳柔?”若兰问。 “岛上人确实称之为霍隐娘,而娘仅跟我说过她在雷雨夜失去了她丈夫和儿子的事,其余的便不清楚了。”姜逸尘说。 “那便是了。”若兰已能肯定霍隐娘的来头,埋头整理着思绪。 晋州霍家也曾为江湖名门,和折梅山庄的联姻在彼时可是轰动江湖,羡煞旁人,也因而遭人妒忌。几年后,时值中州群豪共抗外侮之际,霍家本是身先士众,不落人后的,可后来不知为何,传出霍家斩杀了五个位高权重的同盟之事,虽称不上内奸,但也因不利团结之名,被逐出当时的武林同盟。而后,别有用心之人借此大做文章,诋毁霍家,霍家江湖地位一时间一落千丈,折梅山庄也因而遭受牵连,威名不再。 后来,当时不可一世的瓦剌飞蝗军破关进入晋州,浴血屠戮,霍家也难遭幸免,除却霍家三公子霍韬一家三口逃出外,均死于非命。再后来,传言那五个被霍家所斩杀的同盟背后的门派暗中伙同飞蝗军对霍家进行报复,幸免于难的霍韬一家也遭到追杀,终是身首异处,而传言中霍韬妻子的尸首并未被寻到。 毕竟只是个女人,料得难以成事,久而久之,世人便渐渐忘却了她的存在,折梅山庄庄主因年事已高,即便想找回自己的爱女,却也有心无力。随着折梅山庄的没落,连山庄中赖以成名的江湖绝学三十六路天殇折梅手都因此失传绝迹,现今江湖中,懂得天殇折梅手的已是不多,但若被人知晓天殇折梅手这等掌法绝学再现江湖,必会再引出一场血雨腥风。姜逸尘此番露手,若是被心思不纯之人盯上,确实将引来无数不可预知的麻烦。 若兰终还是将其中的利害关系一一给姜逸尘分析清楚,定要他今后小心行事,切不可再随意出手,而她也暗自决定,得寻个时间去单独会会那魔宫之主。 “霍家之事,道义盟内部倒是较为统一地站在霍家一边,认为当时霍家做出斩杀同盟的决断定有隐情,只是时过境迁,现下也很难去为霍家沉冤昭雪了,你可莫要去钻牛角尖。”若兰担心姜逸尘又乱下什么决定,出言提醒他不可纠结于此。 若兰的一席话,还有她先前所表现出的刚强,给予姜逸尘不少触动,姜逸尘思绪万千,既然出了西山岛,既已决心有所作为,为老伯也好,为了他的父母也罢,现下还有为了隐娘的事,他的出岛从开始以来便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所担负的还有那些人的期盼,他怎能轻易退缩,何况只是在刚开始时便知难却步? 姜逸尘默默握紧了双拳。 “你,要回菊园了?”姜逸尘的一举一动尽皆落在若兰眼中。 “嗯。”姜逸尘不否认。 “什么时候走?”若兰问,眼中闪过一瞬失落,同榻而卧,相处十余日,虽说仅是今日才有肌肤之亲,但她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身前男子的存在…… 第三十七章 一人千面 第三十八章 养成训练 对于出现在面前的另一个“自己”,姜逸尘除了瞠目结舌外已无法做出更多表示。 更新最快 “接下来是制药术。”韩无月背过身,撕下了那张面皮,丢于一边,再次戴上了斗笠。 自认识韩无月来,至今尚未看清过他的面庞,真有够神秘的。 “行走于江湖之间,略通药理,能自医自救,无疑能多添几分活命的机会,对于合格的杀手而言,这些也是不可或缺的。你对药理的熟识已是打下了很好的基础,看到这些东西你已能猜到我将鼓捣何种药丸了吧?”韩无月很笃定的询问。 “金创药?”姜逸尘回。 “不错。”说话间,韩无月已是用手掂量着一钱钱草药,划分为三份等量药堆,开始鼓捣。 “条件不便时,便只能用此粗法,将草药捻碎,以药渣来应付。”只见韩无月或用手指捻药,或用匕首柄部贴于石面生敲硬磨,最终,一块杂糅着各种草药的渣块仪态难堪地躺在石面上,“这就是粗法制药,药性大部分都浪费在外边,同样的草药用量而言,药力有限,仅可用于应对一时之需。” “细制药散,便是用这捣药鼎与药杵了。”乒乒乓乓,不出片刻,研磨成细碎药粉的金创药散已包裹于桑皮纸之中,呈现在姜逸尘面前,“药散便于携带,平日间可多备些。” “精制药丸,所需的条件较为苛刻,最基本的是需要以文火蕴丹,施以些许内力成丹。” 不多时,一颗金创药丸出现在炼丹鼎中。 “丹丸的药效最佳,但需备有这般条件才能炼制,可备些许于身,以备不时之需。” “识药、采药、制药、备药都是你今后行走江湖不可荒废的,,所谓耳濡目染,药草炼制过程中发散的精华气息能增补你所欠缺的内息,久而久之,便可充实气海,于你有益。”讲述完制药之术,韩无月提醒到。 姜逸尘默记于心。 “密令文,这是道义盟特有的密信与指令的传递方式,也是道义盟杀手唯一的信息传递媒介。”韩无月说着,手中已端着三块一样巴掌大小的令牌。 “黄铜令牌为仁义诛杀令,是较为普通的诛杀令,所杀之人无论江湖地位或是武功技艺都属一般或下乘之数。” “青铜令牌为地煞诛杀令,所杀之人或是在江湖上已是有些名气,或是武功不差之人。” “玄铁令牌为天罡诛杀令,所杀之人必是在江湖上大名鼎鼎或是武功高强之辈。” “仁义、地煞诛杀令,道义盟各分地、分部、分支首领均有权可发出,而天罡诛杀令则需道义盟内各首脑意见统一一致后由老伯发出。” “这些诛杀令令牌都是由正反两块通过内面磁石合而为一的,里面机巧构制精妙,设有暗槽,可将折叠后的信纸置放其中,达到暗中传递信息之用。诛杀令为当年天机派的一大手笔,非道义盟的各级首领或杀手不可知其开启手法,旁人若以蛮力或是用他法投机取巧开之,则内中密信必然焚毁。”说罢,韩无月将令牌的用法演示给姜逸尘观察。 “密令的传递有两层保障,一是这令牌,二是这千字文。”韩无月将那册子递与姜逸尘。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姜逸尘将册子翻开,随口念了首页几句,并不解其意。 “你需将这千字文熟背于心,每字一一对应行列,列数为甲乙丙丁午己庚辛,行数为一至一百二十五行,密令文的传递仅会以天干和数的形式出现,因而密令文所传递的信息一般较短,言简意赅。”韩无月的解析,让姜逸尘耳目一新,直呼奇技。 “如此说来,密令文还有一处弊病。”姜逸尘忽然出言说到。 “嗯?”韩无月侧身上前,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若是密令传递过程中,被截胡调包,内中信息被置换,后者所收到的信息便是假信息了。”姜逸尘说。 “不排除这种可能,有意去做此行径的,不是动机不存便是另有图谋,很可能是内鬼。”韩无月不否认。 “那该如何鉴别内中信息真伪?”姜逸尘问。 “字迹,标识。”韩无月不由轻笑,眼前的少年有点小聪明,可又傻得有点可爱。 “那便还需去熟识各人的字迹和他们特用的标识了?”姜逸尘脸不红心不跳,他确实没想到此法,但旋即又想到字迹和标识也是可以仿的,如此又有何解。 “不错,各人的字迹一笔一划都需一一甄别清楚,因为信中的字仅有二十种字形,仅字迹而言只要记住每人的文字风格便不会有差。而各人标识除了符号之外还有指纹,每个人的指纹皆非一致,即便同是一人的每根手指指纹虽有相似,却非一般无二,因而密令之中,每人仅可使用固定一指的指纹,对于这些指纹,也务必牢记于心。若是内鬼连这指纹都能仿得一般无二,那已是别无他法,只可认栽了。”韩无月耐心解释着。 听完韩无月所说,姜逸尘已是知晓了其中各种细节奥秘,不得不叹服于这密令文的别出心裁,独具匠心。 “因而,杀手可是个细活。”韩无月轻拍几下少年的肩膀,便径自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姜逸尘自然是与这三门手艺过活了。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弹指间,姜逸尘在菊园中接受韩无月的杀手训练已是数月有余。 数月间,姜逸尘多数时间是在菊园中的暗室进行密训,但也不时往来于菊园、凝碧山、雁荡山间,查探情报。 这是韩无月另布置予姜逸尘的训练任务,对于杀手而言,把握时机,一击必杀固然重要,但事先的刺探了解,情报收集,再到潜藏于目标身畔,亦是需要长久的练习,才能做到熟能生巧,信手拈来。可以说杀手的任务,最后必杀一击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所占的时间比重却是少之又少,更多的时间,杀手所做的工作都更接近于情报探子。 凝碧山与雁荡山各有一窝山匪,姜逸尘也都曾有幸碰到过与之相关的人事物。而韩无月要姜逸尘所做的便是隐匿于老伯所安插于其中的探子之后,查探探子于其中所探查到的情报,立于制高点,摸透整个寨中的情况,做到心中有数,了如指掌。 两座山中姜逸尘较为留心的还是凝碧山上飞燕寨的情况,老伯在寨中所安插的内应果然神通广大,自姜逸尘刺杀了原寨主严明后,他们并未费去多少力气与时日便收拾完了姜逸尘扔下的一堆烂摊子。严明强迫陈寡妇行房事和对初到寨中的小姑娘欲行不轨未遂的事情被抖落出来,公之于众,让寨中人更多从品行道义上对他们的原寨主进行谴责,对他失足意外身死更是拍手称快,大呼天理昭昭之言,而后寨中三寨主,一个老实巴交,无甚野心的中年男子很快便被他们扶植推举,接任寨主之位。而对于寨中生计之事,他们则是奉行听之任之的行事准则,只要不触碰到菊园、道义盟的利益,便任由寨中之人自生自灭。 雁荡山上的景况与凝碧山不尽相同,百兽门虽同是苦苦支撑着生计,但寨中一切的运转倒还是有条不紊的运行着,不像飞燕寨已到了需拦路劫掠的窘境。 但不论情况如何,总是有不安于现状之人求取改变,便会有类似樊剑、史鼎还有飞燕寨那十个匪徒,那般事的发生,都是为了讨口饭吃而误了前程,乃至断送性命。 第三十九章 名门武当 除去初时的易容、制药、密令文等辅助作用为主的工具训练外,韩无月为姜逸尘安排了更为系统的对于耐力和技艺的训练,其中囊括有暗器、轻功身法、身形伪装、意志力磨炼、出招时机的把握、熟识人体构造等等。 更新最快 对于这些训练,姜逸尘没有半丝含糊,很努力地去学习,去训练,可成效却不甚理想。 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这般暗器手法于他还相去甚远。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飘逸身法他也还未有能力去领略。 虽说姜逸尘意志力上已算不错,在极寒密室或是千尺瀑布的恶劣状态下都能咬得住牙强自支撑多时,但无奈身体底子还是稍显单薄,期间几次都昏厥过去,差点再引发体内旧疾,幸而韩无月深知姜逸尘的性子,且暗中派人盯梢,在他扛不住时将之救出,否则后果真是难以想象。 木偶假人姜逸尘在西山岛上学习针灸、点穴时已是接触过不少,但当之用来作为假想人来练习一击必杀的刺杀手法时,姜逸尘依旧难过心中的砍,出手仍会有所犹豫,动作稍显迟缓,而这些瑕疵在真正针锋相对之时却是极为致命的破绽。也得亏韩无月准备的只是假人,若是以人的尸体来做姜逸尘的练习道具的话,恐怕姜逸尘又会浪费大把的时间在伤春悲秋和内心的自我斗争吧。 尽管之前杀人斩头的考验已在姜逸尘心中有所铺垫,但韩无月明白,真正杀手的进阶路途只能循序渐进,不可揠苗助长,更何况之前老伯的安排更多的是为了去撬开这个少年心中本不该被打开或是本就不该存在的那道门,那道充斥着血腥气味的杀戮之门。 训练的日子不可谓之枯燥,而姜逸尘更是乐此不疲,好容易有驻足赏花的时间,还用来训练呼吸节奏的调整。其间连慕容靖几次来找他,都未能与之多叙叨上几句,便匆匆而散了。 这一日,姜逸尘被老伯召至陶然阁,总算是打破了这一成不变的节奏。 “武当?”姜逸尘听言老伯要他去武当,清澈的眼神眨眼间泛出了亮芒,尽管在岛上过得安逸,两耳难闻窗外事,但对于这早已闻名遐迩的名门大派,年轻的心自然心生向往。 昔年,武当、少林乃是江湖正道之首,武当的太极绝学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之能,更是名震天下,令得多少目中无人,自诩无匹的豪侠大士尽皆折腰。 “不错,此行目的有三。” “近来,朝廷明目张胆地四处搜刮江湖武学,令得江湖中人人心惶惶,想必这朝廷是想乘虚而入,有所动作,开始对江湖武林之士进行打压,此番听闻数名锦衣卫将前往武当,应是冲着武当的太极剑法而去。现今,武当的那帮老道士偏安一隅,畏畏缩缩,不理红尘俗事便算了,这回被朝廷寻上了门,可莫要助纣为虐啊。你去探探锦衣卫此行的目的,还有武当那群老道士的口风,这是其一。” “其二,和你的情况有关,道义盟之大却难寻于你而今所需的内功,武当的虚尘真人与我私交甚笃,我已书信一封,你且带去,看看他是否有办法解决你的情况。” “其三,为我个人私事,太极村的成寅与我有旧,翁镇淮老先生与我更是忘年之交,许久未曾与他们相见,甚是想念,你代我去看看他们是否安好。”老伯说到。 “是。”听到第二点时,姜逸尘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亮光,待得老伯言毕后也并未多待,领命后,便告退去做准备了。 老伯所言的内功之殇,确为姜逸尘而今最大的心病,姜逸尘幼时便是带有痨病之身,十余年来虽被隐娘调理的不错,但体内的丹田却是如无底洞般的漏勺存在,所凝聚于丹田中的内劲若不在一时之间用去,也无法长存,更别提随时供之所用。如此这般,常见的内功心法乃至整个道义盟中可寻得的无上内功,于姜逸尘而言也同废书一般,即使姜逸尘去修习,也是如泥牛入海,无法将内力沉淀,化而为己用。 内功的缺失是姜逸尘较之寻常江湖人士所欠缺的一块,也是与寻常高手拉开差距的一块。旁人修习内功,最基础的功效便是强身健体,主动运转内功可用以护持己身,自然在抗击打能力上而言便要强上许多。若修习内功有成,丹田内气海足够深厚,便可用来延续气力、充实精神,弥补体能上的不足等,可说内功修习的深层功效便是修补人之所缺。而若将内功修习达到臻于至善的境界,那便可从各方面获得提升,纵使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武当于江宁此去甚远,姜逸尘与久违的小棕马再上路途,花去十数日,才奔波至武当的区域内。 姜逸尘估摸着锦衣卫到达武当的时日,已是此去无多,当下也不敢耽搁,一到武当便是直奔武当山门而去。 山门外树立着一枚巨大的剑石,上书“卸剑”二字,虽无人看守于此,但出于对武当的敬意与尊重,姜逸尘还是折返回头,先将小棕马和竹剑等物事一齐寄放于山脚处的驿站,方才徒步往山顶而去。 天外飞仙,仙声鹤立,飞流瀑布,案宫石拱这些姜逸尘原以为上武当山后理应见到的景象,却一个也未能看到,虽说近年来各大门派没落,武当尤甚,可这般尽失仙气的平凡景象未免与心目中的形象太过大相径庭了。 山腰处是座朝拜殿,上山至今,姜逸尘竟是还未碰到一个穿着道服的道士,而前来朝拜、许愿、还愿之人也是三三两两,过了朝拜殿后再往里而去,更是门可罗雀,难觅人踪了。 姜逸尘不由得眉头一皱,觉着一切太过古怪,当下起了疑心。 武当虽然没落,可毕竟曾为大派,人烟怎会如此稀少。 忽见一眉头已是拧成了一团的白衣小道童从前方奔来,眼见小道童正要从身旁奔过,姜逸尘忙一把拦下。 “得罪了,小师傅,请问山上可是有何大事,为何人生如此稀疏?”姜逸尘作揖行礼。 “,道友,山上恐将不太平,若是无事还是赶紧下山去吧。”小道童尽管很是焦急,却仍恭恭敬敬,不失礼数。 “噢,小师傅,在下奉家师之命,来寻武当故人,不知方便可否,告知在下虚尘真人所在何处?”姜逸尘也是很客气地问着。 “道友竟是为我太师伯而来,不瞒道友,小道正是要去寻我那太师伯到正殿大堂,解我派危局。”小道童见眼前青年竟认识虚尘真人,当下也不再隐瞒。 “危局?”姜逸尘疑惑。 “来不及细说了,我还得去找太师伯,道友自便吧。”虽说是为了自己的太师伯而来,可门中情况紧急,被姜逸尘这么一耽搁,小道童还是急得跳起了脚,说罢,便欲抬脚离去。 姜逸尘见状,一把架起小道童,朝着小道童欲往的方向施展起轻功,飞驰而出。 “得罪,在下既与武当有缘,武当有难自当出手相帮,小师傅指路,我带你去寻虚尘真人。”姜逸尘说。 “那边那边。”小道童也没再跟姜逸尘客气,开始指路。 就这样,两人沿山道石阶飞奔,辗转数次,终是在姜逸尘觉得气力难以为继之前,来到了一处偏殿,偏殿名曰“三清”,此殿不比朝拜殿大上多少,少了些香火气息更显此处的破落,殿前置有一焚香炉,内中香灰已色沉发黑,却有三支已燃去半截的新香兀自独立其中。 “太师伯,太师伯,大事不好了。”小道童的喊声止住了姜逸尘对三清殿的打量,也让姜逸尘暗自心惊,若是没见着小道童冲那边喊叫,自己还真没觉察出那边所站着的人。 此人鹤发白袍,尽显道骨仙风,立于一旁打扫青石平台却未发出半丝声响,想必这位高人便是那虚尘真人了。 “玄空,毋须惊慌,慢慢道来。”虚尘真人并未拘泥礼数,仅颔首与姜逸尘致意后,便直接询问小道童了。 “朝廷,朝廷来人了,锦衣卫寻上我派,找掌门师叔讨要太极剑法秘笈,掌门师叔和众位师伯不允,此时正于太和殿上大打出手……” 第四十章 以一敌五 小道童方才出言几句,便被一股柔风给卷走。 更新最快 听闻事态非同小可,虚尘真人直接运气携姜逸尘和小道童,冲太和殿那飞身而去。 “为何会在正殿上大打出手?”虚尘真人对着没缓过劲儿来的小道童玄空说到。 “是,是这样,锦衣卫来此是想要我派镇派剑法,太极剑法,我派剑法从不外传,掌门师叔和众位师伯自然不允,于是锦衣卫便设赌斗局挑衅,双方各由五人出场,五局三胜,若是他们输了,他们二话不说便会离去,若是他们赢了,我们就得将剑法交出。掌门师叔本也未答应,还在和众位师伯商讨应对之际,哪知锦衣卫中一人竟直接动手,朝掌门师叔袭来,掌门师叔被迫应战,苦战百回合后被击伤败退。元清师伯本为救掌门师叔挺身而出,却被锦衣卫中另一人拦下,直接开战第二把。锦衣卫强开赌局,我们被动应战,师傅见此情景料定对方有备而来,恐怕元清师伯到底还是斗不过,便要玄空过来,寻您救场。”玄空鼓起腮帮子,一口气将情况说清。 “出殿前元清师伯与锦衣卫正要动手,这位道友是在玄空出殿后碰上的,便帮着玄空来寻您了。”玄空说到此处看向姜逸尘,而三人已是来到正殿太和殿门前。 “此事稍后再说。”虚尘真人说完此话后便将二人撇在门外,独自朝里走去,只见前方地面上的灰尘竟往两边退散而去。 姜逸尘知事态焦急,一路未曾出言打扰,心中却暗呼糟糕,没想到锦衣卫来得这么快,若是再晚上半日,可要错过了。立于门外,朝殿内望去,只见一灰衣道士已是扑倒于地上,口吐鲜血,显得有些狼狈,想必那便是小道童口中的元清师伯了,五场已败两场,接下来便只许胜不许败了。 “师叔!” “太师叔。” “师伯。” “太师伯。” …… 虚尘真人步入殿中,气场迸发,自是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那边,锦衣卫数人虽依旧飞扬跋扈,但那扬起的眉间也稍有收敛,而身着道服的武当派人士则是长舒口气,喜上眉梢。 “区区五人便敢欺上武当,未免也太不把我武当放在眼里了吧!”虚尘真人出口,字字含上半分内劲,锦衣卫五人闻言都不自觉地想往后退去,其中一人已是退却两步。 先来了个下马威! “五人便够了,还不是把武当的掌门、长老给一一撂倒,我们已是胜了两场,再赢一场,你们可得守约把太极剑法交出了。你又是武当何人,报上名来!”当先一浓眉大眼,棱角分明的锦衣卫上前一步,阴阳怪气的腔调和他那样貌甚是不搭,这人当是这五人之首了。 “休得无礼!这是我等师伯,虚尘真人。”一身躯稍显臃肿的灰衣道士喝到。 “师伯,这……”臃肿道士冲虚尘真人行礼,正欲辩解他们为何不敌这些锦衣卫的事,却见虚尘真人虚抬右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进得殿内后,虚尘真人便已看到五个锦衣卫清一色的环刀佩剑,武当门人这边则是手持拂尘,而几个小道童方才匆忙将一堆剑给抱来。 “守约?既是如此,还有三场,尔等剩下的三人便一起上吧。”虚尘轻哼一声,左手向旁侧一招,右手则是示意前方的锦衣卫众人来战。 只见一样物事从旁侧武当门人的手中飞入了虚尘真人手中,并不是剑,依旧还是拂尘! “哼!看来这武当真是无人了啊,这群糟老头难堪大用,纵使你这臭老道能赢下这场,剩下的两把我们依旧胜券在握,你们可还能出两个能打点的道士来?”为首的锦衣卫显然已是识破了虚尘的伎俩。 “你!……”武当众人怒不可遏,当即纷纷欲出言还击,却被虚尘再次示意住口。 “给尔等个机会,五人一起上,若是贫道不敌,秘笈自当双手奉上,若是贫道侥幸胜了,尔等立马给我滚出武当。”虚尘依旧处之泰然。 “不自量力的臭老道,让老子先来会会你!”一豹头虎目的锦衣卫被虚尘激怒,闪身拔刀而出,这场刚好轮他,早已等得急不可耐了。 手起刀落,虎虎生威,颇有一击制胜的气势。 只见虚尘拂尘一抖,已是卸去这一刀的八分力气,再往右一分,这锦衣卫身形不由自主,连人带刀都往右边偏去。 一击扑空,甚至有些狼狈,锦衣卫恼羞成怒,运气十分气劲,一记拔刀斩,挥向虚尘。 刀气来势生猛,可依旧被虚尘的拂尘随意一拨,攻势消散于无形。 “上!”后方那锦衣卫之首见此情景,暗自揣测,眼前的老道不好对付,纵使他们以车轮战轮番上场怕也难败敌手,当即厉声发令,四人举剑拔刀杀来。 武当仅剩眼前的老道士撑着场面了,只要他们能拿下,那太极剑法自当唾手可得。 至于之前的规矩?赢了便是规矩,他们便是规矩! 三刀两剑同一时间挥刺而至,虚尘一甩拂尘,缠绕住其中距离较近的两刀一剑,止住来势。同时,脚步一挪,身躯一侧,避开另外的一刀一剑。 轻斥一声,哆! 五人刀剑离手,身躯也被往后弹回。 “分散开来!”为首的锦衣卫看出了此次攻势的破绽所在,当即下令四散而开,再攻。 五个锦衣卫从他们能单打独斗挑落武当掌门和长老便说明他们绝非武功泛泛之辈,初时被虚尘镇住了气场,而今他们已是渐渐缓了过来,且因五人一齐动手,只要配合得好,能拿下眼前的道士也非难事。 五人围绕着虚尘进行进攻,企图让他应接不暇,自露破绽。 初时,虚尘还能用拂尘应付自如,渐渐地便反守为攻,占得上风。 但随着打斗的深入,虚尘发现对方已慢慢地寻出了自己破绽所在,几次在自己向一人出招之时,若非眼尖,瞥见另几人袭来的暗招,当即运功抵挡,怕是当反遭其手,伤了要害。 疑惑之时,仔细一瞧,不免有些吃惊,眼前五人的步法站位,虽不够纯熟,却隐隐暗合五行阵法之势。 五行阵,内含五行生克变化之理,阵势圆转浑成,不露丝毫破绽。一人先卖破绽,引致对方进攻,自示弱点,其余四人立即绵绵而上,针对对手身上的弱点进袭,不到敌人或死或擒,永无休止。五人招数互为守御,步法互补空隙,临敌之际,五人犹似一人,浑然一体,变化无穷无尽。 五行阵是昆仑派的镇派阵法,昆仑派到底还是向朝廷低头了么? 脑海间的惊疑仅此一瞬,应敌之际,虚尘不会再去多想,回过神来寻破阵之法。 五行阵的优势在于诱敌出手,才能找出敌手的破绽,攻之疲敝。若敌动我不动,则此阵便威力大减,难有用武之地,敌方心急进攻,便自乱阵脚,阵法不攻自破。 念及于此,虚尘便以守为攻,以不变应万变。 锦衣卫五人与虚尘缠斗已有上百回合,刚见得已将之引入五行阵法之中,将得其效,怎见得这老道士似是识破了他们的计谋,再次按兵不动,拂尘安然躺在手中,看着甚是让人恼火。 就这般,又斗了近百回合,锦衣卫五人攻势虽盛,可在太极以柔克刚之道面前,当真是只开花不结果,每次都觉着已要得手,却又差之毫厘。 如此高强度的攻势再强的高手也恐难以为继,但五人却配合精妙,暗自轮流喘气回息,可虚尘并非等闲之辈,在他们攻势减缓的刹那,早已瞧见破绽所在,直取五人中暴露而出的弱点,拂尘迅速缴去对方刀剑,再一股劲气将之送出缠斗圈。 如此这般,五人慢慢减员,直至最后,那为首的锦衣卫被一掌轰飞,宣告了锦衣卫一方的全面落败。 以一敌五!可不愧谓之真人! 第四十一章 虚尘真人 “五位可否滚出我武当山了?”虚尘真人冲着锦衣卫五人缓缓道来。 更新最快 “对!给我滚出武当!” “滚出武当!” “滚!” “瞧见我武当的厉害了吧!” …… 自是一帮小道童随着嚷嚷。 “走!”为首的锦衣卫狼狈起身,招呼着其他四人悻悻而去。 “下次,来得可不只我们,老道,凭你一人终究护不住你们武当!” 走时,自然还是很应江湖规矩的落下一句狠话。 可别说,这狠话还真是蛮有效,当即,殿内众武当道士已是面色铁青。 “师叔。” “师伯,这……” 已将锦衣卫赶走,虚尘真人本欲径自离去,却被后面众位师侄唤住。 他们本还想辩解这次的赌斗局是锦衣卫强行开启的,此番乃是攻己不备,先发制人,当时匆忙,只得用拂尘应敌,而非太极剑法,否则不会这般难堪。可念及适才虚尘真人便也是用一把拂尘便以一败五,到底还是说明他们学艺不精,无法再寻借口,再想到锦衣卫离去时落下的狠话,犹自惊惶,不知如何应对,一切一切,话至嘴边却不知从何提起,各自在一旁干瞪眼,等着他人先开口。 “好自为之,莫要堕了武当数百年来的威名。”虚尘真人说完此话,心中也不由得一痛,拂袖而去,留下身后武当众人一脸焦急与愁苦,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哀声叹气。 行至殿门前,却见刚才与他同来的年轻人,立于一旁拱手作揖。 “小道友,随我一同来吧。” 一路无言,再次来到三清殿,而此时的姜逸尘是带着景仰的心情看待虚尘真人,然,一路暗自观察,却发现虚尘真人不似初见时的气定神闲,反倒气息有些紊乱。 “小道友看出来了?”虚尘真人打破了沉默,率先出言。 “请恕小可无礼。”姜逸尘赶忙抱拳。 “呵呵,无妨,终究还是老了啊,抵不住这三拳五腿的。”虚尘真人摇头笑道,还是轻咳出声,体内气息自是被打散了,也受了些许内伤。 “毕竟那些锦衣卫来势汹汹,也非易与之辈,前辈能以一人之力退敌,已是难得,受些小伤自是难免。”姜逸尘实话实说。 “贫道自是尽了全力,也幸得他们只来了五人呐。不说这些,我看小道友似是有事要找贫道,小道友于我派有恩,贫道若有何能帮上忙的,任由差遣。”虚尘真人很是客气。 “不敢当,小可只是带玄空小师傅来寻您罢了,亦为个人私心,算不得恩情。这有一封书信,是老伯要小可交予前辈的。”姜逸尘递上怀中的书信。 “欧,原来是老伯,这老家伙可是好久未见了啊。不知他可安好?”说着,虚尘真人已接过书信,却是抬眼望向天边。 “好,也不好。”姜逸尘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踌躇片刻,给出了个相互矛盾的答案。 “一把老骨头了,看来身子骨却还不错,只是终究为江湖之事所累啊。这家伙,就是放不下呀。”虚尘真人品出了姜逸尘话中意味,苦笑着说,而后抽出了书信开始细读。 “之前还道小道友年纪轻轻,为何带着玄空而来时,便显气力有缺,原来如此。贫道有一言想问,小道友此番可是专为内功之事而来?”虚尘真人问。 “是,也不是。”姜逸尘回。 “何言是,何言不是?”虚尘真人问。 “此番来武当,是老伯的安排,道义盟十余日前已获悉朝廷将差遣锦衣卫来与武当为难,便让小可前来查探锦衣卫此行的目的,和武当的态度。其次,便是小可的事情,小可确实苦于无内功可修炼,老伯已无计可施,便让小可来见真人,碰碰运气。”姜逸尘回到。 “小道友可真是实诚之人啊,倒是贫道看不破,罢了罢了,江湖之事本就与贫道无关了……”虚尘真人这番话弄得姜逸尘云里雾里,不知该何作答。 “不知小道友可探得相应信息了?”虚尘真人思忖着还是出口问到。 “锦衣卫此行目的昭昭,武当的态度也很明了,只是……”姜逸尘说着,但见虚尘真人抬手示意他不再往下说,便住口不语了。 “如此和老伯禀报便是。你且随我来。”虚尘真人走向了焚香炉。 见虚尘真人似是不愿老伯插手武当之事,姜逸尘虽然不解,却也不再多言,跟上前去。 “盘膝、合眼、打坐。”虚尘真人指着焚香炉前的地面说到。 姜逸尘猜得虚尘真人当是要帮助自己,便一一照做。 “气守丹田,一会有任何不适,定当忍耐,不可乱动。” “是。” 一盏茶的功夫,对姜逸尘而言,第一次过得如此漫长。 先是觉着天灵盖处似有千虫百蚁啃食,而后是觉着百会、风府、神庭、兑端、灵台等穴位如遭针扎锤击,最后是天突、膻中、神阙等穴位如有锥刺,姜逸尘疼得几欲昏阙过去。 苦尽甘来,熬过不适之后,姜逸尘身体内外的真气激荡,只觉全身脉络比之前扩通些许,当下明白虚尘真人是为自己疏通扩实了任督二脉。 “咳咳,咳咳……” 听得咳嗽声起,姜逸尘睁开了眼,但觉周身气劲澎湃,五感更加敏锐。 “前辈。”姜逸尘赶忙起身扶住咳嗽不止的虚尘真人,心中甚是不安,充满感激却不知该当如何感谢。 “前辈您才刚与锦衣卫过招数百回合,又为何着急如此帮我,此番恩情,小可,无以为报……” 虚尘真人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待得气息平缓了,才从姜逸尘的搀扶中脱出。 “一些小伤,无伤大雅,到底还是年纪大了,呵呵……小道友是个好孩子,不论是从老伯的情面上而言,或从小道友与我武当之缘,贫道都该当出手为尔解之困。但贫道这仅有一《碧水功》适合习剑者修习,确无合适当前小道友状况的心法,贫道甚是愧疚,便帮小道友疏通扩实任督二脉,以作补偿。小道友丹田之中虽无法沉气,也可凝气于经脉之中,贫道此番作为,可稍稍增强你的内劲储备。实为小事,无需介怀。”虚尘真人说到。 听言姜逸尘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很快便释然了,以菊园之能都难觅破解之法,岂有这么好的运气,一来武当,这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于己无缘便莫强求。 姜逸尘对经脉之理也甚是了解,自然知道疏通扩实任督二脉绝非小事,不知何以报答,当即走至虚尘真人前方,下跪叩首。 “真人在上,请受小可一拜。” 如此真挚的少年,在这江湖中可不多见了,虚尘真人见姜逸尘用情至深,便未在推却,受了这一拜。 “小道友随我来。”虚尘真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招呼着姜逸尘随他绕过三清殿,往后山方向走去。 姜逸尘随在虚尘真人身后,再次辗转于武当的山道间。 同虚尘真人漫步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才来得后山一石壁处。 石壁细看之下无甚特别,但既然虚尘真人带姜逸尘来到此处,必有其用意了。 只见虚尘真人摸索了一会儿石壁,石壁中央便起了变化,缓缓浮现出可通得一人行径而入的浑圆洞口,往里望去,自是一片漆黑,无所可见。 早已见怪不怪的姜逸尘并未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这点倒是让虚尘真人有些讶然。 “看来小道友的际遇非凡呐。”虚尘真人有点打趣的意味。 “小可是有些机缘。”被虚尘真人这么一打趣,姜逸尘才发觉自己表现得太过淡定了,当即摸了下后脑勺,低头说到。 “呵,这是我武当派的一处秘洞,本为武当弟子修习轻功身法所用,但已被弃置多年,另作他用。贫道一徒孙亦在其中,虽比贫道年轻许多,但论见识之广博,贫道恐都难及,他或有办法能解小友之忧。若能寻得他,也代贫道看望看望他。”虚尘真人说到。 特色内功系统说明(个人独创!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主角现在急需一门内功增强势力,在此将本书的特色内功系统做个说明: 内功练气,外功练体。 更新最快 (一)属性 (1)内功属性分七种属性:金、木、水、火、土、阴、阳(即阴阳五行) 修习内功带来体内增益和运转内功后的出招加成,不为绝对。 五行为基础属性: 金:多为煅塑筋骨,运转后出招更为刚猛无匹,主进攻。 木:多为扩疏经脉,运转后内力使用生生不息。 水:多为补充气海,运转后出招附带冻寒效果。 火:多为增盈气血,运转后出招附带灼热效果。 土:多为厚实皮肉,运转后出招更为厚重,主防御。 阴阳为增益属性: 阴:侧重于精神修炼,运转后出招附带精神攻击。 阳:侧重于治愈,运转后可增强疗伤效果。 (2)内功修习有相生相克之说,五行相生: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五行相克: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阴阳相克。 (3)阴阳属性经常会作为附带属性出现,例如金系内功附带阴属性,木系内功附带阳属性,但主系仍为金系和木系内功。 (4)修习不同属性内功的人对决,则内功属性上并无相生相克之说,即使用水属内功的人与使用火属性内功的人进行内功比拼,并不会在属性上占优势,只看修习内功的境界高低。 (5)同属性的不同内功仅可存留一种,若先修习了水一内功,而后再修习水二内功,会置换掉水一内功。 (6)修习不同属性的内功相生则易修习,相克则难修习。 (7)在江湖中多是修习一至三种属性内功的,能同修三种属性内功的已可称之为高手,修习四种属性的已是凤毛菱角,同修四种属性以上的在江湖中还没有出现。 (二)等级 (1)内功分为四等/乘:下(一般称为基础内功)、中、上、无上。 (2)修习层次一般为一至九重,一至三重为下层、四至六重为中层、七至九重为上层。中乘、上乘还分第十重无上境界。 (3)单独修习下等内功至上层者与单独修习中等内功至下层者单从内功高强上比较,有一较高下的资本。下中上三等可类推,无上等则与上等有天壤之别,不可比较。 (4)将中或上乘内功修习至无上境界的有跨内功等级一战的可能。 (5)江湖中可称为高手的,多是为将一门内功修习至第十重或是同时掌握三门(即三种属性)内功的。 (三)辅助属性 内功的作用更主要是辅助属性,即修习内功带来体内增益和运转内功后的出招加成。 相较内功,武技/武学更为重要。 武学技能难以数清和分层次高低,在这不立系统区分。 --------------------------------------------------------------- 会抽空整理下书中已出现的各种心法,并附上详细说明。 金:1金光云拂功 2九天神雷功:为当世隐世高人天行尊者感悟九天神雷的浩荡威势所创,属中等内功,内功融入九天神雷霸道凌厉的奥义,激发体内周天的极境,运转内功后,出招隐含雷电之势,合着驭雷九式中的“御雷体”能最大程度地将体内真气化作雷电之力,用于交战。 内功除却心法外另有剑法《驭雷九式》,驭雷九式是大开大合的奔放形剑法,九式皆为进攻招式,配合功法使出,声势浩荡,有睥睨天下的雷霆之威,九式分别为:御雷体、晴天霹雳、紫电青霜、惊雷闪、奔雷九刺、万钧雷霆、雷动八方、雷罡怒剑、引雷诀。 木: 水: 火: 土: 阴: 阳: 第四十二章 武当秘洞 第四十三章 妖冶玄箫 “伤门!”妖冶男子吐字出声,似乎是在告知姜逸尘,他已然出招了。 更新最快 正当姜逸尘觉着奇怪之时,脚边地面上竟生出一暗红色的气凝剑体,以剑体为中心,形成一肉眼可见泛着血光的圆形阵法。 姜逸尘只觉小腿部一阵痉挛,仿佛整只脚被荆棘缠绕,吸干了气力,束缚于地面上,无法动弹半分。 一记流星式脱出那“伤门”的阵法范围,终是找回了对自己双脚的控制权,但仍感觉有些无力、酥麻,若是在那阵中多待一时,怕是双脚都找不着知觉了。 “死门!”那边妖冶男子又出口。 这回姜逸尘时刻注视着脚边,以防不测。 眼见着一闪着白光剑体从地面浮现,正欲躲避,却见那剑体炸灭开来,随即头晕目眩,几欲瘫倒于地。 “再来,惊门!” 未等姜逸尘从晕眩中缓过劲儿来,只见着眼前是各种阴鬼哀嚎,厉啸绕耳,洞穿心扉。 “可还受得住?”妖冶男子见姜逸尘已无战力,便出言问到。 亏得这声问候,总算把姜逸尘从惊惧之中给拉了回来。 自己对对方却完全不了解,若是一直守而不攻,恐怕会被对方这神鬼莫测的阵法完全玩弄于鼓掌之间。 念毕,姜逸尘总算动了,一记天仁剑,跳脱开惊门的阵法范围圈同时,甩将出一道剑气。 妖冶男子见此也是猝不及防,赶忙闪身躲开。 守中带攻?看来这小子总算要进攻了。 流星式飞冲而至。 妖冶男子举剑挡开飞窜而来的姜逸尘,随即于脚边立下“伤门”“生门”“景门”“死门”。 姜逸尘不明就里,只念着还是莫要进入妖冶男子的各种阵法中为好,只能再拉开距离,舍近求远,用剑气来克敌制胜了。 打斗中,姜逸尘发现对方布置这些阵法还是需要片刻时间的,而且施放距离有限,不能随心所欲地施展。 如此一来,只要能做到在对方施放阵法的间隙,施放阵法的距离之外,还有避开对方的所施放阵法范围来进攻的话,三者达到其一,那主动权就将落入自己手中了。 主意既定,便付诸行动,剑气与阵法的交锋在十多个回合后,姜逸尘总算是觅得良机,在用天幻剑逼得妖冶男子疲于防御之际,一记百步飞剑飞窜而出。 哐当一声,妖冶男子手中的剑被击飞,紧接一个后空翻避开还未停住势头的飞剑。 “好快的剑!”妖冶男子夸赞到。 “承让。”姜逸尘走上前来。 二人手中均已无剑,比斗当也到此为止。 “痛快,痛快!哈哈!好几年了,都不知与人比斗是何感觉了。”妖冶男子突然仰天长啸,声音于这石壁空间中回响荡漾。 独自一人被困于这一应物事皆为石壁的空间之中不知已是几年,见得有人到来,便这般欣喜若狂,呜呼悲哉,姜逸尘不由对此人生出怜悯之情。 “这位道兄,可是虚尘真人的徒孙?”待得妖冶男子平静下来后,姜逸尘方才近前问到。 哪知妖冶男子仍是自说自话。 “哈!小兄弟啊,真是得感谢你,不然除了吃喝睡,我都感觉不到作为一个人存在的意义了。”妖冶男子走至姜逸尘身旁,拍了拍他肩膀。 “不错,在下正是虚尘真人座下唯一弟子元真上人的关门子弟,玄字辈,玄箫。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是太师傅他老人家要你来秘洞之中寻我的?能到得了此处,小兄弟的轻功可也是卓绝不凡呐。话说,武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玄箫一句话下来内容有些跳跃,而情绪波动之大把姜逸尘弄得一惊一乍。 “不敢当,在下菊园老伯遣来的姜逸尘,承虚尘真人之托来拜会玄箫兄。这武当秘洞的各种机巧确实精妙,但是有些已年久失修,因而一路也无甚难度。而今日,武当派中确实发生了些事,但虚尘真人已处理妥善,暂时已无碍。”姜逸尘正了正神色说到。 “菊园,老伯,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不过我太师傅确实和老伯私交甚笃,老伯命你前来,也属情理之中。” “门中究竟发生何事?怎会是我太师傅在处理,他老人家不是被赶到老远的偏殿去了,元慎那老头子呢?他不是掌门吗?”说着说着,玄箫竟移身至姜逸尘跟前,揪起其胸前衣襟,将其一把提起。 “玄箫兄!”姜逸尘能体会到空气中星星点点的火气,也没反抗,只是随时警惕,以防对方情绪失控伤到自己。 “抱歉!小兄弟。”玄箫镇定下来,放开了手,背过身往前走去。 “小兄弟可否讲讲,今日武当派上发生了何事?”玄箫声音变得低沉,可在这静谧的空间中依旧清晰明了。 姜逸尘便将今日武当上的所见所闻一一向玄箫叙述清楚,玄箫在听述过程中几次握紧拳头,青筋暴起,但还是强行压抑住心中的怒火,耐心听姜逸尘讲下去。 姜逸尘一面叙述着太和殿上之事,一面观察着玄箫的动静,一方面怕他控制不住自己,万一再向自己动手,总得有所防范,一方面,见着他那一副妖冶众生的模样,却是如此暴脾气和难以自制,反差巨大,恐怕是让这终日不见天日的秘洞给闷出来的吧? “哼!元慎、元清、元魁,这帮畏畏缩缩的老匹夫,可真是群饭桶!”听完姜逸尘所言,玄箫终是一拳砸向地面,纵使是砖石地面也被砸出了个一尺方的大窟窿。 “锦衣卫环刀佩剑的欺上门来,我武当山门前的卸剑石还真成了个摆设!” “竟直接在太和殿上动武,这几十年,哪怕是千百年来,有何人敢在武当大殿之上撒野!也就这帮老匹夫如此让人欺凌了。在大殿上交上了手了便算了,一个个还都败下阵来,我太极之道本就不重于器物,就算是用拂尘,亦可和他们一争高下,这群老头子竟都如此不堪,不但丢了气节,还丢了武艺!” “亏得他们还敢去请太师傅出手,太师傅早已不理红尘俗世多年,竟也被牵连于此,还因而受了伤!” 玄箫来回踱步不止,时而抱着头,时而振臂仰头怒吼。 “姜小兄弟,不知可否为我讲讲而今江湖大势?”玄箫突然止步,窜到姜逸尘跟前问到。 “呃,这……”姜逸尘既被玄箫的举动吓到,也被他的问话内容卡住了话头。 “怎么?不方便说?”玄箫凑近了问。 “不,并非如此,实在是,因为在下也是初入江湖,这几月来虽都在菊园度过,可都是在接受训练,对江湖大势了解甚少,倒有些许耳闻目睹,但怕说得不够清楚明白,到时却让玄箫兄误解了。”姜逸尘一脸尴尬的模样。 玄箫瞪大了眼睛盯着姜逸尘看了片刻,便知眼前的年轻人所言非虚,还真是个江湖嫩雏啊。 “好吧,无妨,既不晓得那便罢了。对了,小兄弟来此寻我,除了我太师傅所托,可还有何事?”玄箫一脸哭丧的走开,似是想起了什么,偏过头来问到。 姜逸尘心中则是泪流满面,这老大哥可算是扯完了自己的事,想起来了他的拜访啊。 心中这么想,可姜逸尘面上却一脸严肃地阐述着自己的诉求。 “原来如此,姜小兄弟,你虽非我武当门下子弟,但也算有恩于我武当,若要我私授于你一门内功心法,我必不推辞。我武当的太和功、九转混元功、浩然正气功修习的首要基础便是需要气驻丹田,可依你的情况而言,这条路是行不通了。我进武当前曾修习过一门碧水功,想必太师傅他老人家也和你提起过,此功法对习剑之人的气劲增益非凡,但修习前亦需气满丹田才能冲破桎梏。”玄箫来回踱步,频频摇头,“因此,恐怕让你失望了。” 姜逸尘听言,唇齿轻动却已做不出任何回答了,本是满怀希望,而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小兄弟,你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啊。”玄箫并非没注意到姜逸尘的变化,却是选择性的忽略了,另起一话题。 第四十四章 往昔少年 玄箫试图转移姜逸尘的注意力,事实上,武当还真有一门无上绝学可解姜逸尘现今的困境,便是号称道家功法之精华的纯阳无极功。 更新最快 纯阳无极功,至刚至阳,内外双修,动静结合,若修炼有道,于时便可做到刀枪难入,百病难侵,且内功纯厚,气劲凌厉无匹。此门功法最为玄妙之处在于,可通过外功的修炼去弥补内里的缺失,待外功修炼有成,即可进行内功的修炼,如此内外相辅相成,即使似姜逸尘这般丹田无法沉气,却也可用外功倒逼而行,强自将内功基础打起,而后内外互补,自可水到渠成。 如此精妙的内功绝学自当也有其苛刻的修习条件,此功法仅适合男子修炼,女子修炼反将阴阳失衡,极其危险,而唯有清心寡欲的男子才可将此法修习有成,若留恋红尘俗世,执着于爱恨情仇,则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彼时练功之人若是筋脉寸断也仅是伤其一人,若是神功巧成,恐心性大乱,为祸一方。 姜逸尘在古稀之年的虚尘真人和年岁不大却历经沧桑的玄箫面前,透明得如同白纸,少年心性单纯,待人真挚,用情至深,今后极易为情所扰,因而,从他们的角度上而言,姜逸尘的情况可以不帮,却不可去赌这个少年的未来。虚尘真人可以驳了老伯的面子做此抉择,玄箫更与姜逸尘仅此一面之缘,既然太师傅都闭口不谈,那自己当然尊重太师傅的决定了。 姜逸尘一时陷入失落的情绪中,难以自拔,玄箫便杵在他的身前,眼角挤出泪花,把那妖冶众生的面庞置于姜逸尘眼前。 玄箫这番举动,就算姜逸尘不想去在意都不行,一声“小兄弟,你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啊”,立马将他的视线给揪回到妖冶男子身上。 究竟是被关在此处多少年了,竟如此这般渴望与人说话,也是尤为可怜,姜逸尘当下将失落的心思都转移到对玄箫的兴趣上来,强颜欢笑。 “洗耳恭听!”姜逸尘说到。 玄箫见此,长舒口气,伸了伸懒腰,邀姜逸尘到边上一旁坐下,不知从哪处取出水来,盛了一碗递与姜逸尘,自己则是陷入回忆,开始了述说。 “我本名陶一然,自小便沦为孤儿被风烟楼中人收养,当然也只是管口饭吃。待得能跑能跳的年纪,已被那些臭女人作狗养、当驴使,更在那般孩童年纪,便因相貌妖冶显得特别,惹得那些不知廉耻的女人欲火中烧,夺去我的处子之身!更为凄然的是,她们还让那些胡渣老汉拿我作乐!因难以忍受那般折磨,在稍长些时候,终是找着机会逃出了那个肮脏之地。” “可出来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不比风烟楼之中好得多少,至少,在风烟楼之中,我从不会担忧饿肚子的问题,就算那些女人不给你吃的,但风烟楼中人来人往,总有出手阔绰之人随性挥霍,因而总能随处觅得食物,也足矣填饱自己。而在外面,却经常枵肠辘辘、饥不可堪,于是我便开始偷,开始抢,被打多了揍多了,身子骨却反而更为硬朗起来,这或许就是天生贱命吧。” “我仇恨女人,更是痛恨这个世道,到得你这般年纪之时,便已在江湖闯荡出些许名声,当然是臭名昭著,什么淫邪之徒、无耻宵小、罪恶滔天,呵呵,当时还真是让江湖上人神共愤呢。直到遇上了我的师傅,彼时的武当掌门,元真上人。” “在遇到师傅之前,我的武功都是从别人那偷听偷学而来,杂糅一体,无所成章,但用于野斗,倒是无往不利,还从一处匪窝中摸出一本《碧水功》的内功心法,但苦于识字不多,便无法修习,仅晓得是一本好东西,便随身带着,睡时可作枕,寒时可阻风。” “那时为了一顿安饱,我正于一户人家偷鸡摸狗,却被师傅逮个正着,师傅武功高强,我很快便束手就擒,师傅对于我的事迹有所耳闻,却并未为难于我,反倒带我到市镇的酒楼中大快朵颐,那是自我逃出风烟楼之后,吃得最饱也是最安心的一顿。” “师傅见我本性纯良,不愿见我再去为非作歹,便想将我束于身旁。那时的师傅,仅是而立之年,虽说年纪上已可为我父辈,可我自小便为孤儿,正当年少轻狂时,怎能服他管教。初时,出于对师傅的反叛,对世俗的厌恶,我也反抗过,试图偷跑出师傅的五指山,但那终究是座五指山,几次都是徒劳无功,终被师傅逮回。一次争斗中,师傅瞧见我怀中落出的内功心法,却不似他人那般见利起意,反而开始耐心的教我识字,教我些基础的武学常识,引导我循序渐进,直至我自修碧水功有成,师傅也未瞧过那本心法一眼。” “我知道那本心法在师傅眼中应是不足轻重,乃至毫无价值,但我从未见过如此待人真挚,不求索取,仅想用其所作所为来教化的你,让你脱胎化骨之人。父亲二字与我而言很是陌生,但师傅给我的感觉也许就是常人口中所说的那慈父般的关爱吧。” “于是乎,我便彻底被师傅的真诚所感化,征服,我求着他收我为徒,师傅也答应了。本以为这是件极为值得庆贺之事,却哪知我对师傅和其他师兄而言,完全就是个祸害和累赘。” “当时武当来信,急催师傅回山,师傅自然也把我带回了武当,武当当时乃是江湖中的泰山北斗,自是人多势众,对于道义二字更是极为看重,而我的出现,对武当而言简直是个污点,众位师叔师伯等老辈见我师傅竟作如此昏庸的决定,均怒骂师傅有眼无珠,抹黑了武当的颜面。可师傅毅然护在我身前,他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便让他们鸦雀无声。” “他这般做才是弘扬道义,少了一个为祸江湖的陶一然,却多了个武当奇侠玄箫!” “也是这句话让我暗暗发誓,不论他人待我如何,我玄箫对师傅,对武当,至死不渝!” 听至此处,姜逸尘不禁有些动容,他看到了玄箫眼中颤动着的坚定,他能感受到玄箫对于元真上人,对于武当那种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的一腔热血。这是种信仰,可以为之牺牲一切,奋不顾身的信仰,有此信仰,则不负此生。 “师傅认为我天资绝佳,且在江湖混迹多年的习惯也让我不会在思想上有所拘泥,可以触类旁通,开创出自己的武学之道。可当时也仅有师傅对我如此刮目相看,其他太师叔师伯、师叔师伯、师兄弟等,均对我冷嘲热讽、唇齿相讥,而碍于师傅情面,我自是漠然应对,以致于其中年轻者甚至骂我为孬种懦夫!那时我才体会得何为千夫所指,何为万人唾弃!整个武当山上,近千人之数,仅师傅和师傅坐下的另两位师兄,因为师傅的关系也待我甚好,会在旁人面前维护于我,其他人都认为我是害群之马,各种使绊出阴招,同门之情丝毫不顾,当时我便想,名门正派,不过尔尔。” “也就这么着,我在一片非议中度过两年时光,而我也不负师傅所望,在门派年轻一辈的比试中,独傲一方,让他们刮目相看,用实力说话,那些宵小之辈自也不敢再在我面前放肆了。” “后来,赶巧碰上北地瓦剌与东海倭寇犯边之乱,朝廷难抗外侮,武当作为江湖正派之首自然不可坐视不管,率领各大名门正派,随同那时已是颇有江湖威望的道义盟、九州结义、四海会盟等江湖势力共御强敌。” “虽说武当山上两年来的经历让我对武当派不甚推崇,但当时江湖之势可谓北少林,南武当,嵩山少林在北地一夫当关,而我武当则在师傅的率领下也是身先士卒,由百名武当子弟组成的剑阵,力挫东海倭寇千人精兵!再加上当时国破山河碎的信念,中州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流年三载,终让那些犯边贼寇俯首称臣。” 第四十五章 奇门双刺 中州抗战功成,本应是振奋人心之事,可是话自此处,姜逸尘却见玄箫垂下了头,紧揪着衣裳。 更新最快 沉默片刻,又听玄箫接着到。 “中州时历二三四四年,黎民百姓重获和平,可我的师傅,我的两个师兄,却在这之前一年便已逝去,而罪魁祸首便是我!是我的冒失害了他三人性命!”玄箫那拽紧的拳头已开始颤抖。 “在一次峡谷遭遇战中,我们本是大胜,打得那些鬼子丢盔弃甲,仓皇逃窜,那时我见那倭寇主将已快逃离战场,便策马追击。二位师兄曾劝我穷寇莫追,担忧深追会有埋伏,可我却目空一切,紧追不舍,师傅和二位师兄自然不可能弃我不顾,便带了些武当弟子尾随而来。果真,在追出两三里地后,中了伏击!十面埋伏之下,我们也只能做困兽之斗,和众多鬼子鱼死网破了。” “在两个师兄的协助之下,我率先拿下敌寇将领首级,本以为擒贼先擒王,敌寇将领一死,那些鬼子自当溃不成军,怎知他们的反扑更为猛烈。两师兄先前已为我挡去了多记飞镖,而后又用身躯替我挨刀,因为伏击之人太多,他俩落入十数人的包围圈中,终因有伤在身,且气力难支,死于乱刀之下。其他武当弟子在此情景下更是难以支撑,很快便一一倒下。师傅,则是拼着性命,独独为我杀出条血路,待得来了援兵,才得已获救。但是,师傅因为负伤过重,失血过多,在我们获救后便昏倒过去,再未醒来……” 二人间距离不远,姜逸尘透过眼前人那垂下的黑发间隙,依稀见得几颗晶莹剔透的珍珠,从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滑落。 “天下恢复了太平,而我也回到了武当。初时那帮师叔师伯机关算尽、跃跃欲试地争夺那掌门之位,无暇顾及我的存在,后来那野心勃勃的伪君子,也就是现今的武当掌门,元慎,得偿所愿。元慎先前便于师傅有间隙,且他数位得意弟子,在数年前年轻一辈的比斗中被我一一挑落,师傅在时,元慎自是有所顾忌,师傅既已不在,他便可伺机报复,旧事重提,再次让武当所有的目光聚焦在我的身上。当时,也因我对师傅师兄之死有愧于心,成日自甘堕落,便被抓了现行。” “他们说我是丧门星,我是害群之马,我在武当一日,武当便会遭天下英豪耻笑一日,终有一天武当会为我所败坏名声,堕了名头。你可知道,那时我在他们心目中可是多么个十恶不赦,随时能毁灭一个名门正派的危险分子!呵呵,呵呵……真是可笑至极。” 说到此处,玄箫再次仰头狂笑,笑得那么狂傲,笑得那般凄凉,久不停歇。 伴随着玄箫的笑声,姜逸尘不由感慨造化之弄人,一个人的命运竟可悲惨如斯,相较而言,除了无法修习内功之外,自己比之玄箫,好过太多太多,又有何可怨天尤人的?若自中州时历二三四四年算来,迄今已过去十三年,正合自己在西山岛上所待的时间,十三年光阴,难道玄箫已被关于此处竟有如此之久?可他的衣裳确是整洁如新,也非满脸胡须遮面,妖冶依旧。而以他的年岁现已过而立,趋近不惑之年,为何显得这般年轻? “莫非就因这般,你便被你的那些师伯给关入此处?”待得玄箫笑声渐歇,姜逸尘忍不住出言问到。 “呵,你也忒小看他们了,他们要把我关进此处,便是想让我从江湖之中除名,几年抗战时光也让我有了些虚名,想要将我除名也得做到让江湖中人心服口服,生不出半点非议来才可。”玄箫露出一丝狞笑。 姜逸尘极为淡定地注视着玄箫,静待他的解释。 “名门正派之中最为忌讳的莫过于勾结邪魔外道和修习他派武功,前者为背弃正道,后者则被视为弃派叛徒,而他们也正是抓住了这两点,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 “此事说来话长,还得从一段回忆说起。” “我不拘泥于各种招式路数中,会效法他人武功招式来创造自己的功法,而师傅也正应这点才夸我为武学奇才。为了走出师傅离去的阴霾,我开始终日沉醉于武学研究中,随而也回想起昔年之事。” “其实那年师傅被急召回门派,便是因为听闻北地瓦剌和东海倭寇有犯边的迹象,方才赶回同门派中人商讨应对之计,门中大部分人均觉得此乃天下大事,而我武当应当以身作则,有所作为,便一一去与各大门派游说。当时有共抗外侮意向的并非仅我武当一家,少林,峨眉,昆仑,还有道义盟,九州结义,四海会盟这等已有些名气的新兴势力。” “有志之士终走到了一起,江湖中有头有脸的正义之士齐聚于江宁郡的桃仙树之前,立下誓言,为中州安定,暂抛间隙,同止干戈,共御外侮!” “那时我有幸随着师傅前往江宁,在那儿见到了不少英雄人物。在桃仙树前立誓之后,各门各派各自散去为御敌做准备,而师傅则受到九州结义和四海会盟两阵营盟主,萧羽桐大侠和闫卿大侠之邀,前往桃谷幽林中的一处隐秘山崖对弈,当时同去的也有菊园老伯。”说着,玄箫转过视线看向了姜逸尘,示意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见过老伯的。 姜逸尘听到此处也是惊讶万分,但并不是因为玄箫提到老伯,而是他所提到的那处桃谷幽林中的隐秘山崖,应是自己误打误撞所去到的那边吧。 “与其说是对弈,倒不如说是武学切磋,还有武学创造!当时可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萧羽桐大侠和闫卿大侠分别在那演示了三种武器绝学,意刻于棋子之中,萧羽桐大侠创下剑、斧、棍三种武学秘笈,闫卿大侠创下匕首、峨嵋刺、刀三种武学秘笈,这六门武艺并非多么高深莫测,反而浅显易学,且令人耳目一新,豁然开朗,会让人觉得原来这些武器也可那般使法。这几门武学秘笈被贡献出来,授予当时众多武林人士学习,在之后的犯边抗战中发挥极大的效用,可谓是天下武学呐。” “话说,方才你所使的辟水剑法可是当年修习之人教授于你的,还是是从那隐秘石崖处习得的?”玄箫突然有点儿好奇。 “机缘巧合,从隐秘石崖处习得。”姜逸尘回。 “那处桃谷幽林可蕴含乾坤八卦之机,若是无人带路,不懂其理,多半会被困死在其中,小兄弟你能安然闯出不说,还能去到隐秘石崖处获得武学秘笈,真乃吉人天相呐。”玄箫听得姜逸尘竟是去到那石崖学得剑法,感慨万分,眼前这小兄弟当真是福星高照,怕是涉足江湖来一路都有贵人相助,否则怎会如此单纯懵懂。 不待姜逸尘解释,玄箫笑着摇了摇头,回归正题继续说到。 “两位大侠所创的武学当中,最让人惊呼奇技的便是闫卿大侠所创的峨嵋刺武学了,不仅仅是那本灵风刺法,最主要的是他大胆地将奇门遁甲之术植入峨嵋刺之中,那可是完完全全颠覆了世人对于峨眉双刺的用法。” “原先的双刺因其轻巧,敏捷,主要均为女性使用,峨嵋派更将之发扬光大,云为霓裳动,刺作掌中舞,刺法追求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在优雅的招式中将敌人送入黄泉。而在融入奇门遁甲中的八门阵法后,对敌时运用各种瞬时布下的阵法来限制住对手行动,灵动环转,诡计陷阱,神鬼莫测,不仅使敌困扰,混乱,还让其步步皆是危机的噩梦景象。” “改良后的峨眉双刺,近可攻,远可守,对我的冲击可是不小,但当时并无甚时间去研究,也终于在师傅离去后,我找到了个转移注意力,不再浑浑噩噩的出路,自己琢磨这奇门遁甲之术,将之融于剑法之中……” 第四十六章 邪魔外道 言至于此,姜逸尘自然明白了方才玄箫与他过招时所用的奇妙剑法正是融入了这奇门遁甲之术。 更新最快 “如你所见,我成功地研究出了融合着奇门遁甲的剑法,只是当时也仅小成,试出了八门阵法中的三门,运用得并不熟练,即使如此,也足矣被那眼红的元慎师徒所妒忌,借此大做文章……”玄箫看罢姜逸尘露出了然的神色,便止言不语,让其揣测而后之事。 “因此,玄箫兄便算是偷师闫卿大侠的武学。可当时抗击外侮时,名门正派中便没人学么?”姜逸尘说到。 “不错,名门正派自视甚高,自不会去触碰外派武学半分,即便是学,也是偷着学,偷着使,在众目睽睽之下,绝不露白,哼,一群伪君子罢了。”玄箫不屑地轻嗤出声。 “闫卿大侠的妻子是叛出峨眉派与其私奔的,他改良的峨嵋刺法公之于众后虽被江湖人所称道,但在名门正派这边却被嗤之以鼻,尤以峨眉为甚,若非当时闫卿大侠在江湖中的声望颇高,又恰逢共御外侮之际,此事便被草草盖过,否则闫卿怕也是要被那些所谓名门正派之士立为邪魔外道,共同讨伐。”玄箫接着解释到。 “那闫卿大侠,可是在抗战时也遭遇不测?”姜逸尘问。 “这点倒是不清楚,传言他与萧羽桐大侠二人一同率敢死义士深入敌后,与敌寇鱼死网破,为中州觅得喘息之机,而后的战局方才能逆转颓势,才有最后的胜利。但他二人却不知所踪,至少在我被关进秘洞前,都未曾听闻他二人被寻到的消息。”玄箫回。 “这样吗,这两位大侠的名字我也曾有耳闻,确也未曾听闻他们重现江湖,恐是为中州奉献了性命吧……”姜逸尘不由叹惋。 “如此而言,闫卿大侠已不在世,因而,玄箫的举动再遭元慎师徒的添油加醋,便顺理成章的成为那背弃正道的弃派叛徒,也必当成为名门正派的口诛笔伐的对象了。”姜逸尘很快便理通了其中的关键。 “不错,如此一来,他们便可名正言顺的将我抹除了。”玄箫再次露出狞笑。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太师傅回来了。太师傅更喜名山大川,不留恋红尘俗世,平生仅收我师傅一人为徒,便去四海九州,逍遥自在了,也是听闻师傅殒命,方才赶回武当,得知我的事迹,毅然决然要护我周全,怎奈元慎以武当掌门的名义联合峨眉等其余正派向太师傅施压。虽与太师傅是第一次见面,我却再次感受到了,同来自师傅般那种慈父的关爱,不愿过于为难太师傅,便接受了个折中的办法,受三次正派刑罚,关进武当秘洞,终生不得脱出。” “刑罚由武当、少林、峨眉三派施行,少林杖责五十,出家人,到底还是慈悲为怀的,这五十丈倒罚的不重。而因闫卿之事迁怒于我,嚷嚷除魔卫道得比武当还响亮的峨眉,却在施刑时也手软了,静一掌门软绵绵的一掌,故意打得我口吐鲜血,以示将我重伤。最为讽刺的便是,自己门派掌门,元慎的出手了,那可是新仇旧怨一起算,一出手便是直接废去我的内功!” “呵呵,哈哈!这么多年过来,终还是让我再次修成内功!元慎小儿!你能奈我何?能奈我何!能奈我何!!!啊!!!……” 终于,压抑了十数年的积愤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玄箫立身而起,长空怒啸。 姜逸尘与之离得过近,忽觉头晕目眩,竟有地动山摇之感! 空荡的武当秘洞,啸声回响,余音难绝,待得这片空间重归静谧之时,已是过去半晌。 “若不是答应了师傅,不论如何,绝不离弃武当,我玄箫怎会甘于在此沉沦。太师傅也为我付出许多,他担忧元慎会再下暗手,取我性命,在我被关入此处后,便守在离此处最近,却是最为偏僻无人的三清殿。”渐渐地,玄箫再归平静,姜逸尘此时已能淡定自若地面对玄箫这波澜起伏的情绪了。 “初时他老人家还常能来看望我,后来只能在洞口处侯着,待我有到洞口时见上一面,再后来,迫于元慎所立下的武当之人不得与我相见的门规,便再也未得相见。而后,这些年,我就只能一直守着这些砖瓦,这些机巧,度日如年。但我能知道的是,太师傅他老人家还一直在守着我,因为通过机巧传送过来的除了不时食物酒水会不时增添外,每过数日便会有替换的衣裳,也只有太师傅会如此用心了……”念及师傅和太师傅的恩情,玄箫便无法抑制心中的情感,泪水再次在姜逸尘面前轻弹而出。 “十三年。”姜逸尘还是忍不住脱口说出,“若是你在回武当后不久,便被关进此处,那距今已过去近十三年之久。” “……十三年么,太师傅便这么十三年如一日的守在三清殿上,也真是苦了他老人家。”玄箫那没了劲的拳头轻落于地面上,“这等恩情,我玄箫今生恐是难以回报了……” 姜逸尘本欲劝慰几句,可自己身为一外人确不知从何说起,便只能以沉默相陪了。 咔呲咔呲,长久的沉默被从暗道中传来摩擦声打破。 片刻后,石门轻启的声音把玄箫引了过去。 声音源自这处空间左前方的角落,闻声看去,可见那处墙壁底部有一小块方型的砖石面移动了位置,出现一暗道,玄箫从中端出了一盘子物事。 “原想着外间时日应已不早,正想请小兄弟出去。怎料太师傅竟是招呼了送饭的师兄弟多备了份饭菜来,想是他老人家怜我这十余年太过寂寥,希望你能陪我多说些话吧。”玄箫自嘲一笑,说话间,已来至姜逸尘面前。 “那我来此处的之事岂不是会被元慎掌门所知?而后该不会再与玄箫兄为难吧?”姜逸尘先是一愣,念及元慎的恶毒,不免为玄箫的处境担忧。 “呵,小兄弟无需多虑,今日锦衣卫之事定有后文,只要那些老匹夫还有求于我太师傅,便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我麻烦,这点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了。”玄箫淡然回答。 “就怕秋后算账……”姜逸尘皱起了眉。 “。不说此事了,扰了用膳兴致。”玄箫打断了姜逸尘,将托盘至于二人之间的地上,盘膝坐下。 姜逸尘见玄箫不以为意,便不好再揪着此事,徒添其烦恼了,哪知瞧见盘中除了两份饭菜之外还有两小盅酒后,姜逸尘更是紧锁眉头。 “今晚伙食倒是不错,来吧,趁着热乎,先用膳,今晚便只能委屈下小兄弟在这硬邦邦的地上将就一宿了。这今朝醉可真是难得,也是借着小兄弟的光,才能喝到这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了。”玄箫还道姜逸尘太过杞人忧天,不再理他,单手轻启酒盖,贴凑近鼻尖,细细品味着今朝醉的芳香。 “如此,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让姜逸尘介怀的自然不是多陪玄箫这一宿时间或是元慎对玄箫秋后算账之事,只是见着这酒,想到自己沾酒便倒的历史,不免担忧自己又得难看出糗了。于是他的胃,他的脾,他的肝此刻都纠成了一团,以示抗议。当下暗叹,既来之则安之罢,劝慰着自己,于是乎,便展现出一副视死如归,舍命陪君子的神色将另一蛊酒战战兢兢地拿捏过来。 一旁的玄箫见此却是不明所以,苦笑摇头,还以为姜逸尘是嗜酒如命之徒,见到酒便这般起劲,饭都未吃便要开喝。既是如此,便遂了他的心意。 “来!为缘先喝一口。”玄箫撬弹开酒盖,轻碰了下姜逸尘手中的酒,仰头大闷一口,先喝为敬! 而那边,姜逸尘却被这酒盅碰撞之声吓了个呆若木鸡。 第四十七章 八门遁甲 是夜,瞅着瘫倒在地上的那条死鱼,玄箫不由苦笑,这孩子,原来是酒量不行么。 更新最快 姜逸尘见玄箫闷了那一大口,碍于情面也随而奉陪,然后马上大口吞咽饭菜,妄图以此削去些酒味。 见此玄箫方才明白姜逸尘之前的表现竟是畏酒,而后,出于长辈的关怀便让其量力而为,如此,好歹是让姜逸尘在饭后陪他絮叨至夜半时才倒头昏沉睡死过去。 当晚用膳之后,二人把酒言欢,当然主要还是玄箫在喝。 听着姜逸尘断断续续所言的几次经历,玄箫更觉这个少年的稚嫩有趣。 玄箫是武学奇才,更是个武痴,武痴最怕没有敌手,但这十余年来被独关一处早已磨平卸去了他好勇斗狠的锐气,其次,武痴便怕断了传承,天上掉下来个姜逸尘,于是,他竟有将凭生武学倾囊相授的想法,但无奈于时间苦短,取舍之后,还是选择将奇门遁甲与剑术的结合之法授予姜逸尘,他只能寄望于这个少年纵然不是武学奇才,但也能将这些玄妙武学铭刻于心,有朝一日能将之发扬光大了。 奇门遁甲术,便由“奇”、“门”、“遁甲”三部分组成。“奇”指乙、丙、丁;“门”指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遁”是为隐藏,而“遁甲”有九遁,指天遁,地遁,人遁,风遁,云遁,龙遁,虎遁,神遁,鬼遁。 双刺长短大小正合八门阵法阵眼所需,因而,闫卿便天马行空地将这原本八竿子难打到一处的峨嵋刺法与奇门遁甲术串联一处,相辅相成,各自发扬光大。而他所创的奇门双刺融有奇门遁甲中的八门和九遁中的三遁,即人遁,风遁,鬼遁,更准确而言,这双刺术法应称为八门三遁双刺。 八门阵法均已立门中心为阵眼,在大小不同的区域范围内,或对己方施加增益效果,或对敌方施加减益手段, 休门,休生养息之意,青色阵法,借自然之力,生成一丈方圆的风之漩涡,奴风为壁,抵挡敌手的强攻,为自己赢得调息回气之机,是为风遁。 生门,生生不息之意,橙色阵法,方圆两丈区域内加快己方体内调息,更快地回复精、神、气。 伤门,意为血光之灾,暗红阵法,方圆两丈区域内生成血红荆棘藤蔓的幻象,滞缓敌方身形的同时,蚕食阵法范围内敌手的精气。 杜门,防微杜渐之意,绿色阵法,方圆两丈区域内为己方剔腐疗毒,活血化瘀,进行一定的伤损修复,防止毒素在体内的漫延扩侵。 景门,景星凤凰之意,黄色阵法,方圆三丈区域之内,一定程度上提升己方力量,速度,耐力。 死门,意为百死一生,白色阵法,生成一丈半径的爆裂阵法,触之即爆,轻则能致敌方目眩神昏,重则使其伤筋动骨。 惊门,惊鬼摄神之意,墨黑阵法,方圆两丈区域内,在敌方眼中生成阴鬼幻象,哀嚎厉啸绕耳,乱其心智,若己方进入阵中则能化神鬼乱象,扰敌视线,是为鬼遁。 开门,网开三面,狡兔三窟之意,粉色阵法,在方圆三丈区域内,可通过开门进行移形换影,是为人遁。若将开门打至敌方身上,可以敌方为阵眼,与之移形挪位。 据玄箫所知,初时闫卿是以峨嵋刺自身作为阵眼,施放阵法,但峨嵋刺仅是一对为双,同一时间内只能施放两门阵法,威力有限,而一旦将双刺都作为阵眼使用,那便要赤手空拳应敌了,若是用单刺做阵眼,亦是失去了双刺原有的武技之威。 为解决此番问题,闫卿先是想到了从武器上进行改良,将峨嵋刺的刺身做的更薄,一或分为二,或分为三,或分为四,不作施放阵法需要时,合而为一,单刺便如同旧时一般厚度,若施放阵法需要,便从中分出一刺来,若是一分为二的单刺,则同一时间可施放两门阵法,手中还有双刺用以对敌,若是单刺一分为四,则同一时间内能施放出六门阵法,辅以手中双刺应敌。 然,这般做法,也有一定弊病,其一,是对武器的材质和打造技艺上要求颇高,要将单刺一分为二并不甚难,但若要打造三刺合一或是四刺合一,所用材质质地不够硬实,或是打造时厚薄把握不均,武器即使不在锻造之时夭折,也会在使用时让人觉得撇脚。其二,以实体器物作为阵眼,只要阵眼遭到破坏,那这阵法自然而然便失了效用。 而后,闫卿也是根据剑气凝剑想出了另一施放阵眼之法,即用内力凝气包裹刺身,将刺身挥出,以气凝刺作为阵眼成阵,阵法施放完毕后,刺身则可收回手中,如此一来,不需使用改良后的武器,便可做到同时施放多门阵法了,而且,毋须担忧气凝阵眼会为敌手所破坏。 当然以实体刺身作为阵眼和以气凝刺作为阵眼各有千秋,若在阵眼未被破坏的情况下,实体刺身的阵法威力和持续时间完全由取决于施放者,由施放者所操控,而气凝刺为阵眼的阵法威力和持续时间则完全取决于施放阵法时所注入的内息多少了。 如上而言,不论是实体刺身成阵或是气凝刺成阵,若要能做到熟练的施展,则需有源源不断的内息加以护持,若有强大的内功修为作为根基,又参透奇术的内中奥义,自然便能将八门三遁双刺施展得神鬼莫测,玩弄敌人与鼓掌之中,若自身内力都难以为继施放阵法时所带来的消耗,那就算此等武学再为精妙绝伦也是枉然。 武当秘洞虽已荒废多时,但在当时,此处便陈列有十八般兵器以供通过轻功训练的武当弟子在此打发时间,因而,玄箫便能施展那八门三遁双刺帮助姜逸尘理解其中玄妙,姜逸尘虽醉意袭脑,但也不住啧啧称奇,精神更盛。 应当说,双刺是最为契合奇门遁甲之术的施展的,玄箫改用剑术施放八门阵法,自是难度更高,这更需磅礴的内息才能将其施展得同双刺一般自如,而这所需的内功修为自不必多说,因而,玄箫也仅是将其理授予姜逸尘,依姜逸尘现今毫无内功可言的状况,同时施展出两门阵法对其消耗已是不小,更实际的是在恰当时机,施放单门阵法辅助打斗。 次日,睡眼惺忪的姜逸尘对于昨夜玄箫所授技艺自是不记得多少,念及还有老伯交待之事要办也不得不与玄箫辞行。 玄箫未做挽留,在姜逸尘瞠目结舌的表情下,不多时,竟是从离那武当山脚驿站不远的一处洞口出来外间,若非玄箫带路,寻常人也绝不会发现那仅能容下数人身躯的小石洞竟另有玄机。 玄箫对此的解释,也很自然,天机派的作风便是会为自己铺垫多条后路,原先通向山腰处的出口虽被封住,但显然,武当秘洞的出口不止一处,而元慎只是削去其内功,并未缚住他的手脚,十余年的时间足矣让他对武当秘洞中的一砖一瓦了然于心。 玄箫将一直拿捏在手中把玩的一截剑尖交予姜逸尘,“帮我转交给太师傅。” “这……好。”姜逸尘一路上过于好奇那玄妙的天机派机巧,这才注意到此截剑尖,也旋即明白了其中意思,纵使剑断人亡,玄箫也必与武当生死与共! 二人并未多言,互道了声珍重,便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行去,尽管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相遇相识,第一次告辞离别,但也可能是此生中的惟一一次,最后一次。 …… 众叛世离终无悔,初露峥嵘尘世催。 君子之交淡若水,坎坷前路各展威。 第四十八章 三丰台前 第四十九章 妖魔鬼怪 姜逸尘一上来便遭三人联手重击,落了下风。 更新最快 楞头大汉的双斧挥劈,力大无匹,也让姜逸尘始料未及,硬受那一击当真吃不消,胸口气血翻涌直接喷洒而出,也只得顺着这力道倒飞而去,缓去这劲头。 三人见此,自当把握时机,乘胜追击,当下便欲将姜逸尘给抹杀。 姜逸尘刚用剑支撑着身形,从地上站起,见三人再次袭来,当机立断,刺剑入土立为阵眼,注入内息,使出刚学来的奇门遁甲之术,风遁,休门。 风之障壁随之形成,将姜逸尘包裹其中,挥刺劈砍的武器堪堪在离姜逸尘还有数尺距离时悬停空中,难近半步,其势宛若泥牛入海,杀将而至的三人,连人带着武器被旋风带走,弹出一丈之外。 可算是赢得了喘气之机,姜逸尘盘膝坐下,迅速调整内息回复,脑中则飞快地对局势进行考量。 姜逸尘盘膝打坐,有打心理战的意味,妄图激怒三人,让他们少些理智,多些冲动,让他们自乱阵脚,露出破绽,自己才有制胜机会。 “咦,休门,这小子竟会奇门之术。”嘶哑的惊疑声,源于那竹杆男子。 “既是如此,那我们不费力气,先干了那两个废物。”跛足老者出声,偏头看向玄空师徒二人一方。 跛足老者显然知晓这休门的风壁并非牢不可破,像刚才那般大刀阔斧的强攻自是毫无效用,若是集中气力,攻其一点,自可破壁而入,但三个老江湖并未如姜逸尘所愿,一来并未被那小伎俩所激怒,二则,各自拾起武器后,转换目标,欲先毫不费力地收拾了玄空师徒二人。 姜逸尘当下一急,急欲起身向护,却听得一带着颤音的怒喝。 “呔!何方贼人敢在我武当山门前撒野!还敢伤我武当之人!”只见那边的小玄空,立身于他那臃肿师傅的身躯之前,双手抱臂,仰首横眉,冲着那三人喝道。语毕后,紧闭双唇,红润的面颊转瞬间已变得煞白。 只有小玄空身后的师傅能看到他这小徒儿被道衣下摆所遮住的双腿已如自己的身躯一般不住颤抖。 余下四人,包括姜逸尘都被这喝声叫住。 寂静,除却那边颤抖的师徒,仿佛天地万物都在此刻静止。 “呵,哈哈,哈哈哈!”来自于楞头大汉的笑声率先打破了这寂静的场面,“这位小师傅说的可是那你同你那窝囊师傅的师门?哈哈,哈哈哈!” “那连家门前的祖师爷铜像被盗走,都不敢吭一声的武当?”跛足老者玩味的嘲弄道。 “那连丹霞山庄、长生庄都拱手相让的武当?”竹杆男子见身旁二人出言,自己也跟着附和到,原是带有嘲笑的意味,可从他那嘶哑的嗓音中听来,在合着那丑陋的面庞,虽是平白直叙的说话,却毫无生气可言,让人听着阴森可怖。 但不论如何,三人对武当的态度都很是明了,窝囊武当,不足为虑! “你,你……你们……”小玄空双腿的颤抖已传至上半身,浑身战栗不止,再也吐露不出半个字来。 “哈哈哈!小师傅莫怕,我见你细皮嫩肉,肉质定当鲜嫩无比,分为两半,一半清蒸,一半红烧,入我笑阎罗屠方的肚中,也会大有名气,不似在这所谓名门之下,却毫无出息。”楞头大汉好心地安慰着前方的小道士。 屠方自报称号的一瞬,登时便让姜逸尘一顿腹诽,笑阎罗?可是笑着死掉了?可没想着,这楞头傻脑之人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倒反让姜逸尘刮目相看了,回想起姑苏的包打听,暗中告诫自己定不能再以貌取人了。 “屠方!”这名字,小玄空虽深居武当之中,似也有所听闻这名号,当下一惊,已是站立不住,身子朝后跌落坐下,只听得他后方一声闷哼,便再无声响。 “如此也让你们三人死得明白,我是六指魔神,钟鬼,这是丹霞山庄的厨魔,庖丙,见到不该见之事是你们的不幸,碰到我们三人是你们的有幸,乖一点儿,我们自会给你们个痛快!”跛足老者介绍了下自己,顺带介绍了那发音嘶哑的竹杆男子,也给姜逸尘三人下了最后通牒。 当下,姜逸尘才知晓这三人的大致情况,玄空师徒二人不知撞见了他们何事,竟要被诛杀灭口,且不论小玄空的师傅,自己和小玄空有一面之缘,况且他觉得整个小道士很是不错,他不能见死不救,一场恶战在所难免,自己可得果断些了。 听闻三人名号,姜逸尘更为关注跛足老者,六指神魔,细看之下,那老者左掌的手指果然异于常人,形似鹰爪,而小指与无名指间更多出一指,黝黑细长,似是练了什么毒功,隐隐发绿。 见三人径直走向坐于地上不得动弹的玄空师徒,姜逸尘终于动了。 “妖魔鬼怪,你们的对手在这!” 姜逸尘很是机警,在玄空吸引了三人注意力之后,他便赶忙撤去阵法,拔剑吟唱起回春吟,在最短地时间内进行回复,随后,运转天意诀,激荡体内剑意,一声喝出的同时,一道蓄满势头的冰魂剑气嗖地一声飞向钟鬼的方向,再一记天禅剑指向庖丙,六道天幻剑气更是唰唰唰地打向屠方。 三人并未完全不顾姜逸尘这边的动静,听到喝声,当即也调转过身来,迎向姜逸尘。 两强一弱,先取其弱,姜逸尘心中计较一番后,还是选择以屠方作为突破口进攻,先是两招控场剑气牵扯庖丙和钟鬼,主要火力则打向屠方。 屠方并未辜负姜逸尘的期望,硕大的身躯还是不够灵活,勉强躲过三道剑气后,便只能用双斧挡在身前,硬挨其余三道剑气,待得张开斧子想要反击之时,姜逸尘已杀到近前。 再次施展出天幻剑,这回是六道剑影,屠方也是没料到姜逸尘攻势竟如此紧凑,慌了神,花了眼,只得再将双斧挡于头颈部和胸前,护住要害。 姜逸尘见难以攻其要害也不犹豫,紧接着使出凝意剑法的枪之意,冲锋式,想是能在这大胖子身上多戳些窟窿来,纵使难伤其根本,也能让他血流不止,削弱战力吧。 哪知屠方虽对姜逸尘的招式应接不暇,但透过双斧间隙也能看清姜逸尘的意图,当下长吞一口气,将那大肚皮撑得滚圆,那暴风疾雨的冲锋式戳刺在这肚皮之上,仅见这剑雨攻势只开花不结果,并未如想象中的戳出伤口来,只是蜂窝般密密麻麻的红点点缀其上。 竟然只是些许皮外伤! 不容姜逸尘惊疑片刻,边上另二人机敏地躲开了姜逸尘的暗箭后,便随之向他攻来,此刻攻势方至。 姜逸尘低头避过马刀的横劈,屈身欲躲钟鬼戳来的拐杖。 怎料钟鬼的拐杖只是虚招,待姜逸尘做出闪避动作后便停住势头,这边那鹰爪般的左手已然抓向他的头部。 啊! 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只见钟鬼已退至一旁,而他六指魔神赖以成名的左手却血流如注,溅洒一地! 原来,姜逸尘在得知钟鬼所自保的名号时便对他的左手起了警惕之心,在那电光石火间,姜逸尘的左手摸出了藏于左裤腿的匕首,迎向钟鬼的魔爪。 钟鬼本想声东击西,出其不意,拐杖虚晃一招,欲用自己的魔指了结了姜逸尘的性命。未想到姜逸尘早有防备,也亏得他老辣眼尖,看到了姜逸尘左手生出的寒芒,惊觉这小子竟想断其魔指,怎奈他下的是杀招,难以收住势头,为了护住那第六指,只得稍稍偏转手势,化指为掌。 姜逸尘见削指不成,直接猛的发力,洞穿了钟鬼的左掌,旋即迅速拔出,血肉随刃喷洒而出。 钟鬼的左手因此尽乎被毁去,难再成事。 以一敌三,瞬间便重创一人,姜逸尘过于冷静从容的表现,一扫之前被三人击飞吐血的颓势,倒让另两人慌了神。 二人很快有了计较,不敢有所怠慢,长其威风,当即出手。 势不可挡的双斧,虎虎生威的马刀再向姜逸尘袭去。 暂时只有两个敌人,姜逸尘能更好地施展身法优势。瞅着二人的攻势,那双斧来势快而凶猛,不可大意,而那马刀,好似蕴含了内家气息,见庖丙举刀自上而下劈砍的势头,竟让姜逸尘心中生悸! 第五十章 斩妖除魔 紧盯着马刀来势,姜逸尘心中不由一凛,当下放弃所有攻势和进攻**,意守丹田,提气轻身。 更新最快 轰隆! 这马刀砍法看似一般无二,然,其间竟夹杂着雷霆之势。顺势朝那方地面看去,已呈现出一条尺宽丈长的深沟! 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没想到这三个妖魔鬼怪之中,战力最为强悍的不是那跛足的钟鬼,更非楞头傻脑的屠方,而是三人中相貌最为丑陋,声音嘶哑难听的竹杆男子,庖丙。 幸而姜逸尘十分小心,见那庖丙落刀前蓄势已久,便没有选择与之硬刚,而是直接放弃所有对敌招式,孤注一掷,施展出轻柳身法,身如柳条般,随势而动,方能轻巧地避开屠方的双斧,更是躲过了庖丙的雷霆一击,而后,赶忙一个蹬步后跃,拉开与二人间的身位。 有惊无险,却也让姜逸尘惊出一身冷汗,他毫不意外,自己若是去硬抗那一刀,恐怕会当即毙命于此。 再次分立两边,姜逸尘提起百倍的精神,不敢懈怠半分,眉眼间瞥见一道黑影闪至当先二人身后,心生一计,将左手中的匕首当作飞刀向屠方掷去。 屠方长得傻愣却非真傻,眼前的小子诡计多端,他们交锋这数回合来,并未讨着好处,反而吃了暗亏,见他朝自己掷匕首,自然是闪身避开。 “噫!”一声惊诧在屠方身后响起。 原来,那钟鬼已是对血流不止的伤口稍作处理,可依旧疼痛难当,原想躲至屠庖二人身后借以掩护,凭借从那拐杖头部中取出的物事致姜逸尘于死地,怎料得姜逸尘刚好瞥见他的举动,料定定有阴谋,当即掷出匕首,指动打西。那屠方不出意料闪避开来,而钟鬼却被其硕大的身躯遮掩住了视线,待得见到飞来的匕首时已是躲避不及,尽管做出了后仰动作,怎奈还是被匕刃自下巴至额间划出了一道猩红! 这回,钟鬼却强忍疼痛,没吭出声,直起了身,任由那血液从面上滑落。 前方二人这才发现钟鬼竟藏于他们身后,而此时姜逸尘的数道天幻剑气又已攻至,屠庖二人也不忍再看钟鬼遭罪,便将这些剑气挡去。 “闪开!不将这小子给折磨致死,我六指神魔,死不瞑目!”钟鬼近乎咆哮地嘶吼着,随而吞下一颗刚从那拐杖中取出的红色药丸。 “老鬼。”屠方见状有点惊愕,抬起了手却已无法阻止钟鬼的动作,没想到钟鬼竟被逼到了要与这少年不死不休的地步。 钟鬼年事已高,那佝偻单薄的身板,又跛了一足,若非练过数十年的功夫,又学了一邪门内家功夫将体内毒素都封聚于左手那多出的一指,外涂蝎毒相互制衡,才能保有现在的体魄和身手。且不说在钟鬼未受伤时,吃下这大力丸后,虽能一时激发体内潜能至极致,用以灭杀姜逸尘,但过后多半将昏迷数日,不得清醒。可当下,钟鬼是在已遭重创,失了不少精血的情况下,服用大力丸,恐将难以承受住那疯狂燃烧精血所带来的反噬,若不能在短时间内得手,他自己也必当血亏殒命。 庖丙见钟鬼这般决绝也不免有些咂舌,但显然他与钟鬼交情不比屠方,一言未发,内心笃定,在以命相拼的钟鬼加入后,姜逸尘是在劫难逃了。 姜逸尘可不会坐以待毙,借着对方二人愣神的这么一会功夫,已是蓄了一满势的劲招,朝着三人的方向打出。愣神的是屠庖二人,至于钟鬼,纵使在咀嚼下咽那大力丸时,也目不转睛地恶狠狠地盯着姜逸尘,他自然看出了姜逸尘这招必当非凡,但他已是不在乎了,至于边上两个算是自己同伴的人,便让他们自求多福罢。 “凤凰羽!” 庖丙适才携着满气劲的刀锋斩劈向姜逸尘,让之差点折命,姜逸尘当下便礼尚往来,还以颜色,一招携着满气劲的剑气朝前方三人力劈而出,剑气纵横,几欲将双方间这寥寥几丈的空间撕裂。 剑气来势之快,声势之猛,肉眼可见得前方的空间已被扭曲成数段,想必三人已是难逃制裁。 三人当然不会束手就擒,屠方除却将两面巨斧当于身前外,再次深吸一口气,鼓胀起整个身躯,想再倚着这鼓充皮囊的异术抵去那锋锐的剑气。庖丙运起内功护体的同时,仓促间再甩出一道雷霆万钧斩,纵使去势不如刚才那般浩大,也可抵去些许袭来的剑气,降低受伤的几率。 而钟鬼呢?此时在地面上已消失不见,服下大力丸的钟鬼,力大惊人,踏步一个纵跃,已是腾出三丈之高,轻易避开下方四溢的剑气,直朝姜逸尘俯冲而去,拐杖尖紧锁目标,势若流星! 那眼神,带着不甘,带着恼恨,带着怨毒,带着决绝! 未曾想这钟鬼竟狂暴如斯,豁出性命也欲至自己于死地。 轰! 轻柳身法再现,姜逸尘再次死里逃生,钟鬼一杖刺入地中,碎石裂土。 一击落空,钟鬼眼神稍显黯淡,但并未有半丝停留,硬是用拐杖扫土而出,扰乱姜逸尘的视线,再朝姜逸尘攻去。 姜逸尘知晓钟鬼已渐渐失去理智,完全仗由那药丸的药力护持着一股疯劲胡乱砍杀,只要拖过一时,钟鬼定当力竭而亡,当下心若止水,只守不攻。 钟鬼的攻势如疾风骤雨,动作更越发地迅疾,可不论如何,姜逸尘总能悬而又险地堪堪避开闪过。 饶是如此,姜逸尘也暗暗吃惊,若是对方攻势再快些,那这轻柳身法也救不得自己了。 边上,先前硬接了姜逸尘那招凤凰羽后,屠庖二人已很是狼狈,剑气并非直冲直入的,因而,屠方那鼓胀皮囊之法亦难得效用,此刻披于身上的马甲已是没去半截,裸露出更多遍布伤痕的皮肉,庖丙的情况则稍好一些,可手上却也为剑气所伤些许。二人已是无法跟上钟鬼的节奏,三打一的局面便演变成了一攻一躲的场景。 仅是半盏茶功夫后,那纯铜所铸的拐杖不甘地冲入地中,充满遗恨。而它的主人,整个身躯完全挂靠于其上,慢慢地携着它一起躺倒于地面上。 药力反噬,封锁于左手第六指的毒素冲破枷锁,迅速蔓延周身经脉,钟鬼面色瞬间泛白,随而发黑,眼睛瞪得斗大,然,不知为何却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见,再也没有了知觉。 见着地面上星星点点的斑红,那是钟鬼燃烧生命的痕迹,钟鬼不是他所杀,却是为他所逼致死的,姜逸尘闭眼叹息,为何要这般决绝呢…… 钟鬼一死,屠庖二人各有打算,一个想着该为他收尸,为他报仇,一个却想着已无取胜机会,决定见机行事。不管如何,此刻,两人还是一同向姜逸尘冲杀而去。 屠方抡起双斧,旋身欺近姜逸尘,令之不得不屈身退避。 庖丙见有了机会,便也不含糊,数记拔刀斩甩向姜逸尘,姜逸尘只得举剑格挡。 二人再强攻数回合后,姜逸尘也终是露出疲态,一个失神,未能阻止庖丙一刀落于左肩之上,当下脱力,扑通落坐于地,受了外伤。 屠庖二人见此大喜过望,再抡巨斧,再起马刀要给姜逸尘来个了断。 却听得姜逸尘“死门”二字轻语出声,二人才发现姜逸尘是被早先掷出的竹剑所绊倒,见得他左手将剑拾起,反手将之插入地面,又将立一阵法,深知死门为何阵法的二人慌忙退步闪开,足有两丈距离。 可过了片刻,却不见阵法生成,二人才知中了姜逸尘的奸计。 姜逸尘嘴角轻扬,长舒一口气,方才那一刻他确实没有半点气力,只得与二人进行心里博弈,还好赌赢了。 一口气的功夫,姜逸尘已稍稍回了些气力,缓缓抽出了插于地中的竹剑,眼神再次锐利起来,惹得那边恼怒的两人倒有些心虚。 一记百步飞剑射出,又一记流星式随之而至,电光石火间,姜逸尘故技重施,这回双方距离很近,二人也站于一处,他便孤注一掷,使出现下所有气力,猝不及防间,定要重创二人。 两记杀招以迅雷之势袭来,让屠庖二人慌了神,均只来得及以武器相抗,在竹剑欺近的刹那,变故横生…… 第五十二章 岔口激战 第五十三章 巨魔伏诛 第五十四章 生死无相 第五十五章 炼丹山庄 第五十六章 丹霞迷阵 黎明前的黑夜,万籁俱寂,轮值夜班看守庄门的四个喽并无多少精神插科打诨,反倒是各自倚着或墙或门扇,正眯眼打盹儿,正常而言,就算再不长眼的浑人也不会在这时间点上来闹事。 更新最快 然,不出片刻,四个喽便相继断了气息,他们并不会因未能见到黎明便得到解脱而懊恼,只是气愤今晚都未曾做个好梦便一命呜呼了。 “少侠可莫要心慈手软,此时你留他们一命,若是我们狼狈逃出时,他们也定当不会手下留情。身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不杀人,人会杀你,逃不开,躲不去,为了活下去,还是得杀人。”丈三发现姜逸尘竟只是捅昏了一喽,便上前补了一手,听得咯吱一响,显是被拧断了脖颈,随而轻声指正到,方才跨步进门。 司徒钟亦是朝姜逸尘点了数下头,示意“老大说的对”,才赶忙跟上丈三的步伐。 姜逸尘见此,轻叹一笑,不敢怠慢,也紧跟上前。 的脚步声在秋日纷纷落叶,沙沙作响的背景声中显然不够引人注意,令人警觉,至少目前而言,庄内的这些匪类还未被三人所惊动,至于那些没精打采的巡夜喽均未能发出任何声响,作出任何挣扎,便去跟阎王报到了。 山庄守卫如此松懈,时辰是一方面原因,但三人有八分把握庖丙并未回到山庄之中,因而庄内警戒并未提高,他们尚未遇到任何阻力,可谓如鱼得水。 “绕来绕去,我们恐怕还是在山庄外围。” “嗯,此处怕是探不到什么线索,还得再往里处探探。” “那便往里处走罢。” “能不往里处走?” “不能,既然来了,就探查清楚。” “好咧,听您的。” 丈三和司徒钟你一言我一语的简易对话倒把一直跟于后方,绕得团团转,已是昏昏欲睡的姜逸尘逗弄得精神些许。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而对于山庄的具体布局都未弄清,仅凭一时意气便闯进来的三人,此时正如没头苍蝇般摸着黑四处乱窜,虽能凭借着灵巧的身手将那些守夜喽悄无声息地给处理掉,而后便再无下文,难进寸步。 三人迅速穿行于山庄中的庭院间,这些庭院均长得一般模样,四面围墙、紧靠一侧的厢房、贴着厢房的廊道、位于庭院左右及后侧的互通其他院落的垂花门,除却早先进庄门后的第一个庭院中前后左右四侧均有垂花门外,余下的院落在夜色中不易分辨,三人只能借着躺倒在地上的守夜喽,也可称之为尸体,作为参照来区别所行经的各个庭院。 渐渐地,他们发现此处竟似个迷宫,穿过数个庭院后,均会回到之前行经之处。 东方初白,黎明已至,司徒钟不免有些焦急,跃上院落的围墙进行观察,或站至厢房屋檐至高之处极目远眺,许是光线不足,亦无收获。 三人断定山庄的布局有古怪之处,才令得他们一直在其间打转,三人决定仔仔细细地将这些院落再一一走过,试图寻出规律来。 “一”“二”“三”“四”“五”“一”“二”“六”“七”“八”“三”…… “这,又回到原处了。”姜逸尘说到。 “不错,我所记的此处也是庭院一。”丈三肯定到。 “咳咳,虽然很想夸赞你们没记混淆了,但庭院一是唯一四面有门道的,还需要记么?”司徒钟显出一脸为难样,另两人闻言环顾院落后也是一阵尴尬。 三人对依次所见着的庭院进行编号,并各自默记着先后进入的庭院顺序,最终一合计,发现仍旧是一团乱麻,毫无规律,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走过的是有八处庭院。 “八,难道是应按着八卦的顺序才能走出?”姜逸尘这才想起此处曾是武当的炼丹山庄,山庄布局自是应与太极八卦相合,武当秘洞中悬空的五行棋子应按着五行顺序踩过才能开启暗门,此处会否也是同理。 “这么多趟了,我们有按着编号顺序、倒序或是顺时针、逆时针走过,可也不见得有任何变化呀?”司徒钟不以为然。 “八卦阵么,我倒是听过行军打仗之用的九宫八卦阵,如此而言,这编号是我们自己编的,若要准确无误,还需得分清哪个庭院为乾院,哪个为兑院才能找出真正的顺序……”丈三抓耳挠腮,仿佛绞尽了脑汁,“不行不行,还是难以说通,依照顺序而言,八卦每卦对应一宫,即对应一个庭院,除此之外还应有个中宫,即九个庭院才对,我们走了这么多趟,庭院确实仅是八个不错,那另一个庭院哪去了?” 丈三对八卦仅是一知半解,粗粗一分析后,只能将问题再回抛给二人,然,姜逸尘和司徒钟也是一脸迷糊。 “看来缺失的中宫才是我们的目的地。”司徒钟似有所悟,眯眼点头,很肯定自己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缺失的是中宫,而不是缺失其他八卦院落。”对于司徒钟不假思索的回复,丈三并不认同。 司徒钟也无凭无据,仅是猜测,当下一受质疑也难以找出说辞,便懒得再废费唇舌了。 三人意气风发而来,却为丹霞山庄的布局所困,心情不免有些低落。 见此情景,丈三也觉得自己的决定太过冒失了,而今却是再难往山庄深处行进,倘若一无所获就此退去莫不失了颜面,可当真进退不得。 “先寻个角落处歇息一会儿吧。”丈三无奈出言,姜逸尘和司徒钟也无异议,三人便躲到庭院厢房的侧后方靠墙歇息。 天色渐白,三人依旧毫无进展,终于,几声带着惊慌的呐喊,打破了这片山庄的寂静。 “有刺客!” “来人呐,有刺客!” “有贼人潜进山庄啦,大家快起来逮人!” 很快,丹霞山庄的这群匪类展现出了他们纪律严明的一面,姜逸尘三人所处的庭院中,那群喽虽是稀稀拉拉地,但一个个从厢房走出后均已是全副武装,不消片刻,便开始全力投入搜寻闯入庄中且抹杀了守夜同伴的刺客。 至于姜逸尘三人为何这么清楚这群喽的行踪,原来,他们已瞅准了时机,打着时间差,趁着空档,闪身躲进厢房之中。 “看样子,这些家伙还得搜上一阵子,要不,我们在这歇会儿?” 司徒钟这回的提议,并未得到回应之声,但显然是得到了大众的认同,只见姜逸尘和丈三已是各自在这大通铺上挑了个好位置,闭目躺下了。 司徒钟嘴角一抽,也没力气发作,还是抓紧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养足精神才是正事,瞎跑了一夜,可真是累坏了。 相较于屋中的静谧温馨,厢房外边可是热闹非凡,不仅是姜逸尘三人所在的这个庭院,丹霞山庄八个外围的庭院均因为三人昨夜的杰作而沸腾了。 丹霞山庄的八个外围庭院各有八个庭院长主持大局,此刻,八人已是聚到了一处,均皆面色铁青。 一夜之间,八个院落都被歹人逛遍,每个院落中的四个巡夜喽无一存活,庄门处的四个看门喽也难遭幸免,当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不留情面。幸而内庄并无异状,否则,他们八人的脑袋今儿可就得交待给内庄的大佬们了。 “查!给我仔细查清楚!不放过每个角落!”乾院的庭院长大彪,是这八院院长之首,生得虎背熊腰,肤黑脸圆,配上满脸虬髯显得凶神恶煞,此刻怒目圆睁,摔桌子吼到。 其余七位庭院长即便没有得此命令也吩咐手下众人这般做了,此时可没必要去触这首院的霉头,尽皆唯唯诺诺地领命而去,而大彪在沉思半晌后,终还是决定去请示内庄那位大人,问问他有何见地。 外面的鸡飞狗跳已过去了一炷香的功夫,而厢房内的三人竟是在不知不觉间,不约而同地昏睡了过去。 忽然感觉有人正轻拍自己的面颊,姜逸尘才被从美梦中给揪醒过来,睡眼惺忪,似见得有一团黑影正在面前,旋即,绕指柔出鞘,刺往那人的脖颈。 第五十七章 代号幽冥 第五十八章 第四匪首 第五十九章 对垒朱雀 朱雀院,丹霞山庄四大高手之一庖丙的寝室内,原本不该当出现在此的四个生人,此刻正毫无形象地东倒西歪于房中,大口喘气。 更新最快 “这些杂碎到底嗑了多少药啊,这般生猛非凡,我这手都给震麻好几次,真是憋屈。那丹药的副作用不小吧,他们为何这般拼命?”出声的是司徒钟,一脸困惑,不断地揉捏着自己的手腕,这四个生人自然便是姜逸尘一伙。 “相比长生庄的喽,丹霞山庄的这些可是小巫见大巫了,长生庄的人杀得兴起时,猛嗑一记幽冥教的大力丸或天力丸之类的增幅丹药,靠燃烧体内精血来逼出体内潜能的,药效反噬甚大,轻则能直接折去十年寿命,若是身板差些的,承受不住体内瞬间迸发的威压,直接暴毙而亡也不无可能。”幽冥一边盘膝打坐调息,一边回到。 “嗯,昨日的钟鬼便是这般,受伤之躯服下一颗药丸,战力瞬间暴增,可没过多久便力竭而亡。”姜逸尘补充到。 “幽冥小哥,那外面这些喽是怎么回事,手下利落的不多,可那力道着实让人吃不消。”司徒钟已经对那人山人海的喽心生忌惮。 “丹霞山庄的匪首深谙这些丹丸的药性,自身长久以来都是微量使用,而对于庄里的手下亦是给予较少的计量,混入日常饮食之中,日积月累,渐渐激发沉淀,如此做法,过个三年五载,纵使毫无功底的人也能从力量,速度,反应上有着显著提高,而对于寿命的影响微乎其微,唯一的缺陷是一旦长时间断了药量的供给,不出半年,他们的肌体便会迅速萎缩,大不如前。”幽冥分享出自己的调查成果。 “那么,这丹霞山庄对于是幽冥教而言是否是个试验点?”姜逸尘脑海中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信息,突发奇问。 “不错,秦大海正是幽冥教的人。”幽冥微微一笑,对姜逸尘的疑问颇为欣赏。 “嘶……幽冥教此举是要侵蚀我中州武林么?”司徒钟也察觉到之中隐秘。 “幽冥教也仅仅是丹霞山庄的幕后之一,恐怕,之中的浑水,深不见底。”丈三摇头叹气,丹霞山庄对无相门出手,背后确有幽冥教的背景,而幽冥教是否授意于高高在上的朝廷? 三人均在打坐调息,唯有司徒钟一人在房中猥琐地翻箱倒柜,丈三实在看不下去自己的同门如此“为非作歹”,出声说到,“司徒,你在干嘛呢?可莫要坏了礼仪。” “嘿,老三你可别逗弄我了,我们闯进山庄时早就坏了规矩,现在溜进了别人的房间,你还跟我讲礼仪?”司徒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丈三也一时语塞,无力辩驳。 “此处毕竟是炼丹山庄,而这儿好歹是四大匪首之一的房间,保不齐会藏有什么灵丹妙药,不说能起死人而肉白骨,能在瞬息间回复我们内息体力的就不错。”司徒钟的手脚毫不停歇,口中也念叨不停,“,庖丙那家伙不愧谓之厨魔呀,屋内锅碗瓢盆不少,砧板刀俎一应俱全,还有许多菜谱,真是个美食家,咋就没发现什么丹药之类的。” “就算教你寻到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猛药,你可敢吃?”丈三质疑到。 司徒钟闻言一呆,停下了脚步,低下头颅,语气沉重地回问着:“老三,你觉着我们今天有几分机会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这丹霞山庄?” 屋中一阵沉默,而今他们的处境确实不容乐观。 “若是能找到那等丹药,在不得已时服下,或有扭转局势的可能,也总比丢了性命强吧。”司徒钟回首苦笑,在众人不经意间将一盒物事卷入袖中。 在此间已歇息了一盏茶时分,众人重拾精神,开始商讨应敌对策。 “每个庭院少则三四十个喽,多则五十多号人,八个庭院光是喽就有近四百之数,而我们刚才一路而来也不过除去二十来人,因而,我们除了要应对剩下的三百多人外,还有已经归来的庖丙和至今仍无动静的秦大海。”幽冥分析着当前情势。 “趁着他们还未发现我们的踪迹,直接潜入青龙院,取下那混世魔王的首级,我们再和这些傻蛋儿玩玩捉迷藏,便可扬长而去了。”司徒钟建议到。 “哈哈哈!大言不惭!还妄想取老大的首级,你们难道不知自己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了?”依旧是那蕴含着内力的嘶哑声音。 庖丙终于到了,清晨时分,他刚回至山庄时,发现山庄大乱,才知晓有人闯入,而来人似乎将山庄情况摸的很透,东躲西藏地与手下的人周旋,难觅所踪,他便直接运足内力在庄内大声威吓,直至此刻才寻回自己的住处,总算是发现了四人的踪迹,率众破门而入。 “我说,你这么难听的声音就少说些话,既是难为你,也是让我们难受,你问问你后边的手下难受么?”出言嘲讽的自然是司徒钟。 庖丙没争那口舌之利,在四人中意外而惊奇地发现了姜逸尘的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目标,本就难堪入目的面容忽而咧嘴一笑,让人觉着得慌,一摆手,后方的喽瞬间蜂拥而上。 “闪!”幽冥掷出两颗毒瘴丸逼退敌人,四人借机破窗而出,欲逃窜离开。 这回,等待着四人可谓天罗地网,窗外早已侯着另一群喽,除却被他们收拾掉的砍院庭院长外,余下七个庭院长赫然在列。 “这迎接,可真是隆重啊。”司徒钟嘴角一抽,心中嘀咕,这回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嗯,我们四人聚在一起,不可被分散开!”丈三提醒到。 而庖丙自然不会令他们如意,在姜逸尘飞身而出时,他也紧随其后,硬生生将姜逸尘逼至一处,与三人分隔开来。 “这个交给我!”庖丙恶狠狠道。 “姜少侠!”丈三想过去帮忙,可眼前人多势众,他实是分身乏术。 “放心,我能应付,你们可也小心些!”姜逸尘回应到。 话至一半,姜逸尘已能感到脊背阴寒,赶忙向前卧倒。 雷光一闪,庖丙的一记拔刀斩,竟使得三丈外的两个喽,尚未察觉到疼痛,身躯便直接炸裂开来,血肉四溅! 而姜逸尘用来束发的锦缎被刀气所断,三千发丝垂遮眼帘,挡去了那血腥无比的一幕。 一记回风式,守中带攻,从地上旋身而起,与庖丙短兵相接。 “你的刀法虽是厉害,可终究太慢了。”姜逸尘出言相讥。 “是么?那便让你见识见识快的刀法,解牛刀法!”庖丙抛却了之前一直使唤的马刀,左手从身后抽出一把菜刀来,显然是另有所备。 古有庖丁,从烹饪之中的烧菜,烹、炒、煎、炸、蒸、煮、炖,以及料理,切、砍、片、挑、剖、划、剁,领悟出一套刀法来,此刀法看似古怪离奇,滑稽可笑甚至有些粗俗,但却准确有效,配上浑厚内力,其威力可谓惊世骇俗,后人称之为“解牛刀法”。 庖丙原名庖解牛,因喜爱烹饪,厨艺精湛被召入宫中御膳房,为天子王侯下厨本是幸事,可却因相貌粗鄙丑陋,屡遭宫内其他御厨嘲笑挑衅。终有一日,口角爆发,庖解牛盛怒之下,丧失理智,伤了三个御厨性命,被打入天牢,择日问斩,机缘巧合下同天牢重犯秦大海被神秘人救出。庖解牛原是心高气傲之人,认为自己的厨艺盖过先祖庖丁,本当闻名于天下,怎奈竟因容貌之故,为世俗所弃,而后便化名庖丙,苦练邪功,追随于秦大海身侧,伺机报复苍生。 尽管姜逸尘未曾嘲笑过庖丙的长相,但庖丙对于他的仇恨却比幽冥于倪寒而言更甚,三人和一个小毛孩对打,被戏耍不说,还令得自己仓皇而逃,在外边淋了一夜雨,没吃上一餐饱饭,饥寒交迫,如此大辱,令他回想起昔日在宫廷中所遭受的戏弄,因而,他将那股仇恨都寄于姜逸尘身上,恨不得将之大卸八块,蒸烧炖烤,大饱口福,方能解气! 第六十章 以己为饵 清晨,一日之晨,象征着美好的开始,希望的展开,朝气蔓延。 更新最快 然,今日之晨于丹霞山庄的众多匪徒而言却是生息终结之时,命丧黄泉之日。 老天此时若未在瞌睡,若能往下方瞟上一眼,定能发现今日的丹霞山庄不同于往日的井然有序,是那般混乱嘈杂,那方的蝼蚁密布一处,不知所为何事,若凑近些看,可见得人头攒动、血光灼眼,若凑近些听,可听得刀剑铮鸣、杀声刺耳。 今日,闯进山庄中贼人的仅仅四人之数,却宛若修罗降世,缔造了人间炼狱,已死去的有他们的四首领倪寒、坎院庭院长,还有数十个同他们一般身份的喽,而坤院和离院的庭院长也相继阵亡,伤亡人数仍在增长,同为一窝之匪,虽非生死莫逆之交,却也有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兄弟情谊,奈何四个贼人身手非凡,更是诡计多端,不与他们正面交锋,而是迂回游斗,让他们疲于奔命,无济于事。正当陷入迷惘之际,他们的三头领庖丙回到庄中,迅速作出布置,不多时,终是将那四个刽子手围追堵截于一处,让其无处可逃,可四人依旧负隅顽抗,作困兽之斗,而他们虽有数百人数,却受限于空间狭隘,并无法展现出人多势众的优势,只能前赴后继,轮番遭四人所杀。 血腥会让人产生恐惧,可对于常年于刀口舔血的匪徒而言,在最初的却步彷徨之后,他们已被血腥中的杀戮之气所感染,他们已无所畏惧,就算搭上上百人的性命也定要让眼前的四个贼人偿命! 随着庖丙横刀一出,将姜逸尘逼至一处,独自应对,剩下三人则遭遇层层包夹,无所遁形。 丈三、司徒钟二人原还担心幽冥见到如此阵仗会否心生怯意,无力对敌,怎知年少的心举重若轻,幽冥的眼神依旧那般坚定不移,毫无惧意,形如鬼魅,穿梭其间。 用匕首者,不动则已,动则惊雷。图穷匕见,出必染血,雷霆一击,涌动风云,流毒凝瘴,生死不能。 纵横天地自遨游,魑魅魍魉鬼见愁! 幽冥化身修罗,如钟馗伏魔般将围攻上前的一个个妖魔鬼怪降服,不知不觉间,丈三和司徒钟二人以幽冥的灵动进攻为核心,丈三靠后主守,司徒钟为辅互为攻守,逐步冲杀突围靠近姜逸尘与庖丙的打斗之处。 庖丙与姜逸尘直接的对决并非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决,可过去半盏茶的功夫,二人之间仍未分出你死我活,姜逸尘于庖丙而言并非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而是条乱了章法的泥鳅。 不善烹饪的姜逸尘应对起庖丙的解牛刀法来显得捉襟见肘,古怪离奇的刀路却刀刀精准无误,姜逸尘毫不怀疑,自己此刻在庖丙心中,当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之宰割。 自觉难以招架住庖丙的攻势时,姜逸尘再次施展出了轻柳身法,长发飘飘,衣风烈烈,然,轻柳身法显然更为适合大开大合战斗中的步法闪避,应对起于鼓掌间起舞的解牛菜刀来,几无优势可言。很快,姜逸尘双臂的衣襟已出现了道道血迹,右脸颊处也遭刀风划伤,若非几次及时以剑相抵,恐怕身上还会多几道伤口。 任何武学都无绝对的强弱之说,无敌之论实乃无稽之谈,孰优孰劣取决于武者如何将之施展,轻柳身法如是,解牛刀法亦如是。姜逸尘的轻柳身法被庖丙所破,姜逸尘以道道伤痕为代价,终究是找到了破解解牛刀法的方式所在,而庖丙显然很清楚解牛刀法的劣势为何,一旦被对手拉开距离,即便自己的刀法再为精妙也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般无计可施,因而,庖丙时刻贴身紧逼着姜逸尘,不让他逃脱出自己的攻击范围。 “我说,这大清早谁人扰我美梦?”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慵懒而浑厚的声音响起,地面轻颤,处在后方的喽分分让道于一副庞大的身躯。何谓之庞大,诸如丈三与蒋峥的身板已是人高马大,而这声音的来源,身高八尺,体态臃肿,赘肉垮塌,说有两个蒋峥的身躯之大都不为过,秃着头,光着膀,只挂着个裤衩,两个比之常人头颅还要大上些许的大铜锤扛于肩上,缓缓前行,此人正是丹霞山庄这匪窝的老大,秦大海。 “老大,正是那四个贼人搅扰了您的黄梁美梦。”一个喽赶忙搭腔到。 “四人?就让你们这般兴师动众?”秦大海斜睨众人,一脸鄙夷。 “老大勿怪,老大勿怪,这四人狡诈异常,似是对我庄内情形甚为熟悉,并非易与之辈。” “是啊,是啊,老大,这四人可狡猾得狠。” 数个喽慌忙下跪叩首。 “噢,可知晓他们是什么来头?”秦大海将目光挪到前方战局之中,开始打量战况。 “有两个是无相门的人,一个是一年来经常偷溜到庄里的小毛贼,还一个少年的情况并不清楚。”一喽应到。 “哼!无相门?老二老三不是带了一堆人去剿灭掉了么?可是出了岔子?”秦大海大气一吐,浑身赘肉颤动,众喽见此竟直接伏于地上,不敢动弹半分。 “说!”秦大海怒哼到。 “小人们,并不清楚,三庄主也是大清早才回得山庄的,仅仅只有他一人回来了,并不见二庄主和其他弟兄的身影。”难耐秦大海的威压,终是有人出言说到。 “一群废物!” “老大息怒!老大息怒!” “还在这趴着干什么!养你们有何用,今天不把那四人给我剁了,今日你们便没饭吃!不,七天内的伙食你们自己想办法,老子不养废物!” “是!” “是,是……” 众喽应声道,拾起兵器,慌忙再入战局之中。 秦大海的盛大登场自然也引起了战局中数人的注意。 “糟糕!秦大海也来了。幽冥少侠,我们为你劈出一路,你先去相助姜少侠,将庖丙拿下。”丈三出言到。 “嗯。”幽冥答。 随即,丈三挺身,一记横扫千军将周围的喽清退,司徒钟一记蓄满势头的拔刀斩紧随其后,呼啸而出。 自然无人会傻傻地去硬悍此招,一一闪身,让出一道来。 机不可失,趁此当口,幽冥脚下生风,身形灵动,霎时间已脱出包围圈,闪将至庖丙身后,一招聂政屠犬随之挥刺而下。 “三头领小心!”众喽显然无法跟上幽冥的魔鬼步伐,而那边是庖丙的战斗,他们也不敢轻易介入,只得出声提醒。 姜逸尘与庖丙均对黑影的出现有所察觉,匕刃下落之际,庖丙侧身相让,闪退开来,重整旗鼓。 刹那之间,双方已拉开了身位,这正是姜逸尘苦苦所求,当先一招记天仁剑气追身庖丙,而后一记天禅剑弹出欲定住其身躯,紧接一冰魂剑气蓄势而出。 庖丙虽身如竹杆,可并不妨碍他的手脚利落,这些剑气对他难以构成威胁,手中锋芒耀目的菜刀旋转飞舞,轻松闪躲着这可笑的剑气,再次朝着姜逸尘奔袭而去。 然,姜逸尘岂不知这一道道剑气于眼前的对手而言根本无法触及分毫么? 正当庖丙欺近姜逸尘身前之际,只见竖剑于身前的少年脸色瞬时煞白,可眼中却无丝毫慌乱,而他也终是瞥见姜逸尘左手双指轻抚剑身之上,青光灼灼! 天剑诸伤! 寒冰剑气以姜逸尘为中心向四周迸发而出,猝不及防间,庖丙仅能以内功护体,虽未抵去剑气的凌厉,却被气劲破体,凝滞住了体内的穴道,一时无法动弹。 须臾之间,一柄泛着紫芒的镰刀匕刃闪现,一招荆轲现匕,幽冥的鬼见愁已抹过了庖丙的脖颈,滴血不沾。 庖丙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再次栽倒在姜逸尘这点幼稚的伎俩之下。 以己为饵,诱敌深入。 庖丙心有不甘,可喉咙边一抹寒凉后却烧灼难耐,口中再也无法发出嘶哑的声音,仅剩一丝低鸣在喉间萦绕。 第六十一章 浴血拼杀 菊园,涣心亭。 更新最快 “诶!又输了……再来再来。”易忠仁将手中那枚拿捏半天却迟迟无法落盘的棋子掷入棋盒中。 “再来?连着输三盘,这可不是你的水平啊,老易。”老伯笑道,旋即一顿,“这回掩饰得还行,为何事烦心呢,说说看?” “咳……听南宫说,幽冥教似乎蠢蠢欲动,想借丹霞山庄和长生庄之手对付无相门?” “嗯,朝廷得心法,土匪得资源,不错的买卖。按时日来算,密讯昨日应已传至迅豹手上了,但愿来得及吧。” “武当那边咱们的人手可不多啊。” “若能及时赶到的话,或可救出些人来,倘若晚上一步,恐怕这无相门将不复存在了……什么时候对一个小帮派这般上心了?” “还是对朝廷这边不放心呐。武当派虽然龟缩不出,但底蕴在那,朝廷若敢轻举妄动,仅是自讨苦吃罢了,无相门可就不一样了,这无相门人丁稀薄,几个掌门估计已是身首异处,朝廷若是让幽冥教来出手,以幽冥教的手短,使唤一群匪类便足矣将之冲垮,如此一来……” “不错,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无相门虽小,可仍为正道人士制约着匪患,在那方地域,幽冥教也不能为所欲为,若是缺失了这一环,幽冥教便可深入中州腹地,从西南渝都、到西江郡再到武当,串成一线,彼时一旦大举发难,后果不堪设想呐。” “那么,你可有应对之策?” “有,秦大海必须死。” “杀秦大海?也对,秦大海是幽冥教养起的大鱼,他若一死,丹霞、长生两窝匪类只能沦为草莽,再难成患。可有主意让谁去了?迅豹和红雀他们?” “嘿嘿,老易啊,狐狸尾巴终究还是露出来了。” “难道,另有其人?” “心知肚明。” “尘儿?你不是让他上武当派去么?” “仅是去探探元慎几人的态度,武当派可以不问红尘俗世,但觉不能丢了气节,再有两日,尘儿的消息也该传回来了,但愿武当不再让我看低了。数日前,得知幽冥教那边的动静后,便让人给他带了个仁义令去。” “嘶……单凭他一人,且不说他根本不是秦大海的对手,单单那丹霞山庄的喽,他能应对得过来?” “我让小幽冥去协助他了。” “两个小毛孩?!能行么?” “你可知当年秦大海是怎么被逮入天牢的?嗜睡。因而,若是不与那些匪类起正面冲突的话,以他们二人的轻功身手,有八成机会,能趁着秦大海熟睡之机,将之毙命。” “这……好吧,那你觉着他们有几成机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到秦大海面前?” “不足三成。可若是无相门得救,那尘儿便有机会先与红雀、迅豹及无相门余人兵合一处,再上丹霞为无相门讨个说法。” “但如此一来,便是正面交锋,对方人多势众,怕也是讨不得好。” “江湖之事,何为好?尘儿是可你带来的,怎对他如此没信心?” “原先,我也不看好尘儿,岛上十余年的生活太过安逸,便想通过压力试着去探探他的潜能,菊园试炼本是想锻炼他的心智罢了,并不会因其无法通过试炼便将之遣回。你可知,龙虎奇巷自建立以来,还无人能在束发之年且毫无内功修为的情况下通关,而做到这点的,正是现今令我刮目相看的姜逸尘。” “你这么说,我也很是宽慰,但此行还是凶险异常呀。” “你倒是很少对一少年如此上心。” “呵呵,若非当年那一枪之恩,恐怕我老易今日也没这性命同你在此对弈啊。” “不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心结既解,再来一盘,如何?” “哈哈,行啊,那便再来一盘!” …… 与此同时,丹霞山庄朱雀院内 “老三!”这喊声并非出自司徒钟之口,而来自于天空之中。 见庖丙竟被两个少年所算计,秦大海也有些不可思议,但苦于鞭长莫及,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倒下。怒吼一声,蹬步一跃,那足有数百斤的身躯令人目瞪口呆地跃升高空,高举双锤,如泰山压顶之势,朝两个少年砸将而至。 “闪开!”一旁时刻警觉场中情况的丈三自然发现了秦大海那令人咂舌的举动,往侧方一看,怎知两个少年却是盯着地面上不断放大的阴影,一时懵神,无动于衷。情势危急,丈三果断抛却司徒钟,牟足劲朝二人奔去,将手中的棍子砸向秦大海,自己张开双臂,展开身躯将他们扑倒开来。 轰隆! 地裂石崩,烟尘滚滚,场中顿时一片静寂。 丈三扔出的棍杖晃到了秦大海的眼神,也堪堪救出两个少年,可自己却被双锤落下的劲势轰出内伤。 “丈三兄!” “你没事吧。” 从灰尘从中狼狈起身的姜逸尘和幽冥二人关切道。 “哼,你们还是先关心下自己的死活吧。”随着声音响起,一股飓风呼啸而来,飓风并非秦大海以内力汇聚的,仅是身躯快速移动所带起的威势! 缓过神来的两个少年,分抗丈三双肩,迅速将其带离原位。 “你照顾他,大块头交给我。”话音刚落,姜逸尘还未答应,幽冥已朝着秦大海奔去。 “哼哼,鬼见愁,这莫不是他的孽种?”秦大海看着急袭而来的黑袍少年不为所动,反倒是格外关注套在他手臂上的镰刀匕刃,心生一念。 接下来的场景宛若三岁孩童朝一正当壮年的大汉挥拳,幽冥的鬼见愁上下起舞,而秦大海未动分毫,仅是运转护体,便让幽冥无法刺破他的皮肉分毫。 见秦大海如此蔑视自己,幽冥心中不由一气,全力运转修罗诀,一招聂政屠犬直朝那硕大的脑门刺去。 秦大海总算动了,眼前虽是孩童,但他手中可是把弑鬼诛魔的利器,蓄满劲势的一击,自己的脑袋再铁也会被扎出个窟窿来。 秦大海的反应动作快捷而简练,右手抡起比之幽冥身躯仅小上些许的大铜锤,朝他轰去。 来势之快,让幽冥不得不放弃攻击,身形一扭,直接附着于秦大海右臂之上。 “哼哼,小娃儿,跟老子走一趟吧。”秦大海左手撒开重锤不顾,瞅准时机,一把抓过幽冥的右脚,如揉捏蝼蚁般,轻轻一运内劲,剧烈的疼痛感便让幽冥瞬间昏厥了过去,随而一把甩过那幼小的身躯,抗在肩上,提起双锤,大步离去,至于庖丙之仇,早已被他抛诸脑后。 “哈哈哈!鬼见愁,昔年你一时仁慈,未取我性命,今日,我也放你的孽种一马,不将他捏碎,以其童子之身为引炼制丹药,可真令人期待啊。”秦大海仰天大笑,似乎颇为感慨。 察觉身后两股劲气袭来,秦大海一声怒喝,运起内功相抵,懒于回首,几个起落,震天动地,随而那庞大的身躯便消失不见。 “把他们三人,给我碾成肉泥,为你们的几个首领,为你们的兄弟报仇!”这是秦大海离开时下的命令。 众喽得令后杀机更盛,霎时间便将姜逸尘和丈三二人团团包围。 当下,二人陷入困境之中,却见司徒钟浑身浴血冲杀突围而来,以一人之力强抵十数人的围攻,与姜逸尘、丈三汇聚一处。 瞅见司徒钟那浴血拼杀、势不可挡的模样,丈三和姜逸尘不免心中起疑,莫不是在庖丙的房中给他寻见了什么丹药? “司徒,你……”丈三眼眸闪过一丝担忧。 “嘿,可惜了,那盒子里就两颗丹药,不够分与你们,效果还不错吧,哈哈,跟我一路杀出去,去救幽冥少侠。”司徒钟笑到。 这朱雀院中,至少有三百喽,他们仅仅三人,若不能以一敌百,便只能葬身于此了? 三人以司徒钟为主,围成三角之势,且战且走,过得一炷香时间,却仅是挪动出不足五丈距离。而三人行经之处,却是尸横遍地,赫然已是铺出一条道儿来。 忽而,司徒钟在一记崩山斩撕裂一喽的身躯后,立刀杵地,出声道,“老三,姜少侠,我只能帮你们到这了……” 听罢此声,一边的丈三未能搭话,口吐鲜血,神色萎靡,似也强撑了许久。 第六十二章 血染丹霞 朱雀,天之四灵之一,代表色为火红,朱雀院不负其名,亦是渐渐地被染红,只是,这红不是火红,而是血红。 更新最快 “老三,咱们这回恐怕真是在劫难逃了……” “嗯……若咱俩豁出性命的话,可有机会帮着姜少侠杀出重围?” “怎么?” “呵,若能助他出去,或能寻来援兵,踏平此处,救出幽冥少侠,也算是为我无相门报了仇。怎么说咱俩也比他们多吃了十多年的米,力气可比他们足呀,能救得二人,已是死而无憾。” “……好!有兄弟你陪着出生入死,纵使下地狱又何妨!” 二人的这般对话姜逸尘并不知晓,并不是因为他听不见,而是他们俩甚至未曾开口出言,那他们凭着什么做此交流?眼神。 三人式微,丹霞山庄众喽也加紧了攻势,然,丈三与司徒钟的奋力拼杀愣是让三人再往前走出一丈多的距离。 局面似乎已向着三人这边倾倒,也就在此刻,余下五位战力稍高的庭院长发动了蓄谋已久的一击,震、艮院庭院长使出浑身解数牵制司徒钟与姜逸尘,巽、兑院庭院长佯攻丈三,而乾院庭院长隐于最后,给予丈三致命一击。 趁其病,要其命! 当大彪的嗜血斧朝着丈三落下时,五人均已笃定计谋得逞。 姜逸尘见此情景,竟是慌了神,身形慢了半拍,面颊处当先遭中艮院庭院长黑子的一记重锤,登时蒙头转向,迷迷糊糊之际,横剑招架住下一记重锤,可却难以挡去溅射而来的不明液体。 只觉着脸上一阵温热,勉强睁眼,视界中一片血红。 丈三呢?似是倒于地上,难道已遭不测?! 锐器铮鸣的声音仍未停歇,眼前一模糊晃动的身影应是司徒钟,挥舞着手中的刀卫护着他与丈三,只是这身影似乎有些单薄,有些摇曳。 “司徒!”撕心裂肺的吼声响起,竟是丈三的声音。 再瞧去,丈三已是起身横棍挡在司徒钟身前。 左手轻拭眼前,竟觉着有些黏乎,再睁眼,只见得手背处赫赫鲜红。 “姜少侠,若能逃得一命,还请为我无相门报仇雪恨……”不知何时,司徒钟已伏倒于自己身前,面容苍白,毫无血色,双唇干裂,有气无力地吐出几语后便疲惫地合上了双眼,把握于右手中的刀悄然滑落,而他的左手,不,他的左臂,竟是被齐齐斩断!已然一片血肉模糊。 骤然间,姜逸尘耳边似是一阵轰鸣!天地仿佛在此刻静止,脑中先是一片空白,而后一个个身影、面容在脑海前闪过,无数念头随之浮现。 隐娘,孩儿出来这么久,不知娘的身子可还安好?孩儿想回去,看看娘。 爹娘,孩儿还未能寻到你们,甚至,还不知二老姓名……孩儿怎能如此不孝。 仁叔,尘儿答应过不给您丢脸,会为您争气的,不是么? 老伯,您给尘儿的任务,尘儿还未完成,也不知能否做到,尘儿……不论如何,尘儿都不会让您失望的! 慕容大哥,小弟还未和你把酒言欢,你可会怪罪小弟?想必会把小弟好生咒骂一顿吧,那小弟还是回去陪你大醉一场为好。 …… 幽冥,你为助我而来,见你被秦大海抓走,却无能为力,我……这便去救你! 司徒兄,你的托付,小弟定不辱命! 弹指间,万千思绪,千百念头,姜逸尘空洞的眼神,渐逐变得冷漠,变得锐利! 一招破阵式,寒芒四溢,围在周遭的喽被震荡的剑气驱散开来。 一时间,众人尽皆愣住了神,眼前的少年立身横剑,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浑身血迹斑斑,任谁都能看出他已在强弩之末,可却没人敢上前一步,仅是因为此人所发散出的戾气太过令人发怵,而少年手中颤动不止的剑,似能听得其低声轻吟。 有传言,习剑者,若能达到人剑合一之境界,与剑相通,剑知人意,轻吟附和。 也只有站在一旁的丈三,瞅见了姜逸尘旋身使出破剑式的一瞬,从怀中掏出分发与他们仨后余下的些许活络散、补血散、金创药等药散,悍然不顾,一股脑胡吞入口,而此时应是借势拖延时间,消化药力。 “给我上啊!怕什么?”适才与姜逸尘对拼的黑子吼到,显然他自己也被姜逸尘突然转变的气势给吓到了,可他们好歹也有两百来人,怎能被一小毛孩给唬住,于是,便想教唆众人一起进攻,亦是为自己鼓气。 众人愣神片刻后,应是同在心中做了一番计较,认为姜逸尘仅是虚张声势,尽皆给自己提气,而后便有数人同时动身,挥舞着巨锤,巨斧,铁锹,招呼过去。 只见一道寒芒似流星般划过,姜逸尘已不在原地。 流星式所过之处,当先动身上前的几个喽,一一应声倒地,而陪同他们的还有方才出声鼓动众人的艮院庭院长黑子。血液缓缓从他们的喉间流将而出,他们很幸运,未能体会到疼痛,便没了气息。 落英缤纷,芳华遍地,随着一片绚丽的剑气四散开来,数个喽先是觉着手中动作一缓,身形一滞,而后喉间微凉,亦是来不及叫喊出声,便一一毙命倒地。 清晨迎来了朝阳,本应光芒万丈,可在片片纷红的映衬下却如晚霞那般绚烂瑰丽,天地间,仿佛仅剩那一人的剑舞,正低吟浅唱。 若说方才的四人如修罗现世嗜血屠戮,那么此时的姜逸尘则是从地狱中挣脱枷锁,来此阳世索命的恶魔! “鬼……鬼啊!” “这……这人是魔鬼!快逃!” “别……别杀我……” 在恐惧面前,众人早已没了之前视死如归的气势,已有不少喽惊叫失神,而兑院庭院长肖冉见同为庭院长的数人相继毙命,仅余他与大彪二人后,生怕姜逸尘接下来拿自己开刀,亦是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有了庭院长带头,胆小惜命者纷纷夺路逃窜。 然,随着数道激荡的剑气飞射而出,还是有人接连倒下,显然这个魔鬼谁也不想放过。 一直躲避着姜逸尘视线的大彪忽而瞥见对方目光已是锁定了自己,一个踉跄,似是脚软站立不稳,而后这虎背熊腰的大汉竟不住战栗。 他还不想死,他不能死的这么窝囊,他要反击,颤颤巍巍的左手伸入怀中,取出了那颗包裹精细的红色丹丸,然,还未待他将之放入口中,拿着丹药的手已不在他的手中,是的,他整只左手已从腕部处消失不见,仅剩一片血红,他以为他和那些喽所受到的待遇不同,有机会能叫喊出声,有机会能感受疼痛,可下一瞬,脖颈间便觉得一股寒凉,随而也断却了生息,杂念幻灭。 这便是大力丸么? 踌躇片刻后,姜逸尘还是将丹丸收入囊中,举剑继续屠戮。 不出一盏茶功夫,朱雀院地面上又多出数十具尸体,血流成河。 “姜少侠,丈三兄!”一声清脆的喊声来自于朱雀院院门口,红雀同迅豹等人赶来了。 “谢天谢地,还好来得不算太晚,我们……” “丈三兄……和司徒兄交给你们了。” 红雀远远看见丈三和姜逸尘依旧站立着的身影后,长舒口气,还未感慨完,便被姜逸尘打断。 丢下句话,辨识了下秦大海适才离去的方向后,姜逸尘便疾步飞奔,离开了朱雀院。 太极广场是整座丹霞山庄的核心,数鼎炼丹炉分立其间,最为中心处,乃是全武当中最大的炼丹炉,名曰乾坤,其中所能炼制的丹药种类繁多,而出于此炉的丹药更是难计其数。 此时,乾坤炉已被温热有些时间,其中想必已丢入不少药草,浓郁的药香弥漫四溢,秦大海盘坐于前,面前摆放着一大堆药草和书籍,正一边翻看一边鼓捣,而躺倒于一旁,昏迷未醒的黑衣少年正是幽冥。 姜逸尘寻着药香也终于是寻到了此处。 “哼哼,你也是来做肉身药引的?应还是童子之身吧,也是不错,哈哈。”秦大海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慵懒起身。 见识过秦大海身手的姜逸尘不敢怠慢,时刻警惕着对方的急袭,眼睛瞥向早已拿捏在手中的红色丹丸,十年寿命么? 第六十三章 搏命一击 “罢了罢了,你这一身腥味,可莫要毁了我的药性,还是直接把你捏碎算了。 更新最快”秦大海仔细打量一番姜逸尘后,灯笼般的大眼缩成一颗黑豆,显露出极为嫌弃的神色,这整一血人,权衡之下,药物更为宝贵,不可暴殄天物,还是将之杀了便是。 秦大海正提欲起双锤速战速决,却见眼前少年神色古怪,抽搐不止,痉挛屈身,忽地,蹦起一丈之高,躯体伸张,尖声厉啸。 “啊!……” 姜逸尘将大力丸吞入后,瞬间便觉得气力充足、神识通明、五感敏锐,然,不出片刻便又觉着内中气息犹如翻江倒海般肆虐难消,五脏六腑扑腾鼓胀,几乎要将其胀裂,由内而外,浑身火热,青筋暴起,睚眦欲裂,疼痛难当,本已渐渐凝结成血痂的伤口处更是瞬间迸裂,鲜血肆意流出。 幸而自身的丹田是个漏勺,丹药所激发而出的能量有些许逸散而出,消逝无形,也幸而内中任督二脉为虚尘真人扩疏过,部分能量为各经脉所吸纳,续存其中,否则以这般略显单薄的身板,怕是难以承受住这丹药引出的威压,险些爆体而亡,形神俱灭。 片刻时光却如漫长三秋,终于,随着药力的挥霍,体内情势稍缓,但在原本便伤痕累累、形神俱疲的情况下,再如此燃烧精血,疼痛难忍的同时亦有些目眩神迷,落地后,姜逸尘身形摇曳、难以站稳,然,周身气力澎湃,如积蓄了千年万载的能量却未曾喷发过的火山一般,他急需一个当口任其倾泻爆发。 必须一击得手,再无退路! 绕指柔似乎也感知到来自于姜逸尘的一腔怒意和一击必杀的坚定信念,轻轻低吟,为秦大海提前奏上一首哀婉悲凉的送终曲。 “哼哼,就你这小身板,也敢偷吃我幽冥教的大力丸,真是不知死活,海爷我就大发慈悲,活动活动筋骨,行行善,为你小子送送终了。”尽管嘴上如此哼哼唧唧,但见得前方遍体鳞伤、为血色所浸染的少年噤声落地后,虽是步履艰难,可依旧执着,甚至可谓倔强地缓步向前,似是有股寒意袭上心头,秦大海当下再不敢大意,提起了十足戒心。 一点寒芒先至,随后势若流星! 姜逸尘突发制人,虽只是一剑,但此时的流星式却不若平常,其速度直追迅雷,势比彗星,且剑影漫天,剑光肆虐,几乎封住了秦大海的所有退路,逼迫其不得不正面迎击。 秦大海虽然身形显得庞大笨重,可是手脚却丝毫不慢,全力激荡体内真元,双锤亦攻亦守,自认已是做到滴水不漏。 然,在流星式到得近前的片刻,却是微微一顿,剑锋扭转。 竟是虚招! 抢着双锤之间露出的缝隙,飞剑射出。 百步飞剑! 咻! 近在咫尺的百步飞剑势不可挡,秦大海避无可避,眉心间当即被洞穿! 嗵! 曲终,人亡。 还未来得及生出任何念头,或是惊恐,或是不甘,或是难以置信,庞大的身躯已轰然倒下。 秦大海身死,姜逸尘也没好到哪去,眼前早已天旋地转,摇晃了两下后也扑通倒地。 “姜兄!”早先便被姜逸尘啸声惊醒的幽冥目睹了这实力悬殊却在流光瞬息对决,亦是瞠目结舌,此时见姜逸尘力竭倒地,不禁惊呼出声。 …… 太极村,一民房中。 时距丹霞山庄一役已过去七日,姜逸尘亦是足足昏迷了七日。 幸而为姜逸尘医治的是神医翁镇淮,知晓这少年是体能过度透支和气血亏损过多才导致的深度昏迷,只要调理得当,还是能够恢复如初的,若是将之随意丢与一医术平平的大夫医治,纵使能察觉到其气息尚存,怕也是会被告知,早些为其准备后事吧。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在深秋时日实是难见这般带着春意气息的景况,有灵万物险些为这淘气的天气所欺瞒而焕然新生。 木床上,被纱布药膏所层层包裹,宛若蚕蛹的姜逸尘似乎正贪婪地吮吸着这复苏之气,追逐新生,徐徐醒转。 睡眼惺忪,恍若隔世,茫然环顾,不知身在何处。 稍缓些许后,姜逸尘再次挪动目光,将屋内景况细细打量,一门、一床、两面窗、一矮橱,极其简约而朴素,矮橱上有一质朴香炉,房中虽弥漫着浓厚的药膏气味,可姜逸尘还是辨识得出香炉中正烧着的是安神定息的檀香,其边上躺着一本蓝皮书,想必是那本随意捡起的《霜雪真气》。 至于现在是在何处?想来应是在太极村中吧? 又一次! 这已是第三次,迷迷糊糊地在一陌生房中醒来,姜逸尘已无力吐槽,尝试着挪动那僵硬的身躯,但仅是稍一动弹就…… 嘶!…… 一个字,疼! 两个字,很疼! 疼痛感顺着经络,顷刻间便传递至姜逸尘的周身,仿佛这不是他自己的身子骨,惨遭肆意蹂躏,任随掰折! 这滋味,可真是酸爽! 仅是这么轻微的动作,姜逸尘瞬间汗如雨下,不是累的,而是痛的。 究竟造的什么孽啊! 姜逸尘再不敢乱动,细细回想而来,似乎自己在击毙了秦大海后便直接昏倒过去了,那时幽冥已然醒转过来,若不是幽冥将自己救回,那便是赶来的红雀等人所为,回忆起那天对红雀的态度,不禁心生歉意,想着还是应该当面道个歉才是。 也不知自己究竟昏迷了多少时日,幽冥的状况应是无甚大碍,丈三兄的伤势可否严重?而司徒兄,不知是否已安然入土?还有丹霞山庄的上百号匪类的去向,想来红雀等人到达山庄后,应不会那些落荒而逃的人为难,那些匪类是就此散去?还是投奔长生庄,以图东山再起? 日上三竿之时,明媚的阳光已透过窗户偷溜进屋里。 姜逸尘在渐渐适应了当前的状态后,咬着牙忍着痛,终于是从床上挣扎起身,缓缓踱步走出房门。 深吸口气,忽觉神清气爽,如获新生,手脚似也有所复苏,少了些酸痛,灵便了些许。 见得门外不远处的凉亭,姜逸尘便已知晓此处当是翁镇淮老先生的住所,细察之下,发现并无余人在此,姜逸尘便往外行去。 太极村并不算大,不足一里方圆,村中仅是二十多户人家,但这个村落延续百余年至今并未断了传承,在而今江湖乱势中,仍能守得一片安宁,可见此村当是底蕴丰厚,不易撼动。红雀正是土生土长的太极村人,年纪轻轻为道义盟效劳,便是武当境内的主事人,其背景亦是很重要的基础。 一路行来,孩童嬉闹,男耕女织,村中俨然一副祥和安宁的景象,姜逸尘与村里人并不熟识,便不愿叨扰,于是,每当碰见村里人向他看来或是向他打招呼时,他均是礼貌性地回笑致意便匆匆行过。 行至稻田边的村道上,姜逸尘终于是见到了两个熟识的身影,神医翁镇淮和太极村村长成寅。 二人本是在欣赏着这秋日春景,瞥见缓慢行来的少年后,便笑脸相迎。 “可喜可贺,姜少侠终于是醒转了过来,想必今日这天气是帮了大忙。”待得姜逸尘近前后,成寅当先开口说到。 “是啊,今日的气息颇有万物复苏的春意,姜少侠觉着身体情况若何?”翁镇淮询问道。 “小可见过成老、翁老,二老可折煞小可了,这‘侠’字小可可还担当不起,若不嫌弃,称呼‘逸尘’或是‘小姜’便是。小可初醒时分,确实浑身酸痛难耐,不过这一路行来后,感觉已是恢复不少。”姜逸尘毕恭毕敬地朝两位长辈行礼。 “,当得起,当得起。少侠与无相门人出生入死,为无相门报了这灭门之仇,是为快意恩仇,为武当除去一窝顽匪,且独自一人击杀了秦大海这等恶人,人心大快,实乃侠肝义胆,如此而言,这个‘侠’字,可是当之无愧!”成寅笑道。 “呵呵,为老不尊,老成,可别再打趣他了,我看这孩子脸皮薄,被你这么一夸赞,都不好意思接话了。”一旁的翁镇淮挺身而出为姜逸尘化解尴尬,随而向姜逸尘解释到,“丹霞山庄一战,你内耗过剧,已足足昏迷七日,四肢百骸血液难以畅通便会有疼痛感,苏醒后,一旦行动开来,气血便逐渐通汇诸身,便会感觉好些了。” “七日!” 第六十四章 柳暗花明 任谁听闻自己昏迷了七天七夜的时间,只要还能动弹的,恐怕都会惊得跳脚,庆幸自己失去知觉七天竟还未被丢入棺木之中,还能存活于世,感慨、着急七日间错过了多少重要之事。 更新最快 见着姜逸尘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成寅玩心再起,手为拳状,敲背作势,“是啊,你可知晓这七天来,我们两个老头子每日间均是为着你忙前忙后,喂食、熬药、喂药、洗身、换药,可真是累坏了我们这两把老骨头哟!” “是小可的不是,小可受老伯所托前来探望二老,而日前过于匆忙便未拜见过二老,反倒因一时意气用事,差点铸成大错,最终还是给二老添麻烦了,还请二老责罚。”姜逸尘闻言赶忙屈身谢罪到。 “,老成,适可而止啊,小姜的身子骨还没恢复全呢,可别再折腾他了。”翁镇淮一把扶过差点跪下身去的姜逸尘,一边冲成寅斥责到。 “此子实是真性情,难得,值得。”一旁的成寅并未“虚心受教”,而是不着边际地自说自话。 “什么责罚不责罚,事出有因,你的选择反倒令我们肃然起敬。日前,我们收到了老伯的来信,他已知悉此处情况,还特地嘱咐我们二人将你照看好,老伯于我二人交情颇深,如此,你便为我二人的晚辈,你且在此好生养伤,不必多虑,亦不必多礼。”翁镇淮带着关怀的神色说到。 “多谢二老,逸尘感激不尽。”姜逸尘拱手道,而后却眉头一皱,“逸尘于昏迷期间所发生之事,一无所知,不知二老而否为逸尘解惑?” “你想知道何事?”成寅率先问到。 “不知司徒兄葬在何处?逸尘想去祭拜下。”姜逸尘回。 “你说的可是无相门的司徒钟?”成寅皱眉。 “正是。”姜逸尘道。 “噢,他虽是断了一臂,且失血过多,好在红雀他们处置妥当,也及时送至村中,在老翁的回春妙手下,倒是从死门关上捞了回来,只是……”只听得成寅一声哀叹。 “只是?”听闻司徒钟还未死去,姜逸尘有些欣喜,可听到成寅的叹息,心中便是一咯噔。 “丹霞山庄和无相门冲突的风声传到西江郡,昨日,官府那边来了十数个捕快,以调查冲突明细为由,将无相门的人给带走了,也包括重伤初愈的石成,他们三人不想牵连他人,并未抗拒便跟着上路了,这一路颠簸,倒是不利于司徒钟身体的恢复。”一旁的翁镇淮出声解释道。 “那丈三兄的情况如何,他也受了内伤。”姜逸尘追问。 “这点你毋须担心,大和尚毕竟曾为少林武僧,皮肉厚实着,来到村中休养两日后便又生龙活虎了。”成寅道。 “如此,丈三兄能照看到另两人,倒还好些。”姜逸尘舒了口气,似是想到了什么,再问,“官府仅来了十余人,那么他们可有去丹霞山庄或是长生庄带走那群匪徒?” 成寅轻哼一声并不答话。 “他们仅是冲无相门的人来的,而后便直接取道回西江郡去了,这点我和老成在村口处便已看得真切。”翁镇淮道。 听闻“官府”二字后,姜逸尘心中便惴惴不安,官府之人来此,仅是带走无相门之人,却对冲突另一方丹霞山庄毫不理睬,担忧此中或有何阴谋,似是下了什么决定般,说到,“如此而言,官府之人才离去一日功夫,我这便去收拾收拾,跟上去看看,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稍安勿躁,官府对将人带走之事尚未做出明确的表态,切不可莽撞行事,更不可随意出手相救,打草惊蛇,反而会将他们三人陷于不利之地,甚至连你自己也会被牵连下水。”翁镇淮出言劝到。 “自三岔口处,逸尘便已趟入这浑水之中,又何畏牵连下水。”姜逸尘回。 “好!有胆魄,只是以你现在的状况,且不说是去以卵击石,就算让你跟上了,你能给他们带去的帮助亦是不大,反倒还会成为累赘。”这回出声的却是成寅。 “……但若在此无所作为,逸尘心下难安。”姜逸尘埋下了头,依旧倔强。 “此事此时暂不需你费心,红雀和迅豹已带着三人暗中跟随,若是官府在路途上心怀不轨,欲下黑手,他们自会阻拦相护。你现在的任务便是好好养伤,官府之人行径缓慢,以他们的脚程而言,需要个六七日功夫才能到得西江郡衙门,这数日内,你且将伤养好,尽快恢复,星夜驰骋,定能赶上。”翁镇淮气势一变,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好。”姜逸尘自然不敢拂逆了二老的意思,当下还是答应下来,“还有一事……” “说。”翁镇淮道。 “二老可知幽冥去向?”姜逸尘问到,似乎刚才二老都未提及幽冥。 “幽冥?可是那个身着黑衣、带着兜帽的小男孩?若是他的话,在同红雀等人将你们三人送至村中后,他便径自离去了,据红雀所说,那孩子一路上都沉默不言,只护在你身旁。”成寅思索片刻后回到。 “他是老伯派来协助我的,既是无恙,那便好,多谢二老告知诸多事宜,逸尘这便回去歇息。”姜逸尘道。 正待姜逸尘向二老告辞,欲转身离去时,却被翁镇淮叫住。 “且慢。” “翁老还有何吩咐?”姜逸尘应到。 “有一事,我觉得你可以听听我们的看法。”翁镇淮道。 “翁老请说。”姜逸尘抱拳道。 “老伯在来信中简要告知了你的情况,这几日,我便多留了些心,为你把脉时,也细细探查过你体内的情况,痨病留下的隐疾,致使你丹田不稳,宛如漏勺,难以修炼内功。可此次丹霞山庄一役也亏得这个漏勺,才因祸得福,没让你因鲁莽服下大力丸导致爆体而亡。你内中经脉似是有人为你扩疏过,也为此缓解不少,因而,原是对人体有着极大损害的丹药却在机缘巧合下被你化于无形,于你而言,这场恶战对你的害处,不过是那些皮肉之伤和气血亏损过剧所带来的些许负面影响罢了,都可通过调理休养来恢复。” 翁镇淮娓娓道来,姜逸尘也静心倾听,听之所言,此次及重伤于己坏处有限,难不成还有好处? “好处一便是先破而立,想必你幼时患病过久,体内除却痨病顽疾难除,也积郁了不少瘀腐气血,大力丸的药效便也将这些糟粕烧去不少,于你这少年人而言,骨髓造血能力强,恢复快,配合着药物调理,将内中余毒排出,又可焕新血液,可谓是脱胎换骨、重塑新生,于你之后修习内功有大益。” “好处二便是有门内功合适你修炼,在此先恕老朽无礼,未经允许便擅自翻看他人之物。从丈三口中得知,你身上的那本《霜雪真气》是从丹霞山庄那拾来的,我细细翻看过,虽仅是本基础内功,且修炼方法并不正统,反倒似常人所言为邪魔外道的修炼方法,倒行逆施,但依我二人之见,正因此故,倒是极为契合你现今的情况,你无法从丹田处凝聚内力进而修炼内功,倒不如将内力汇聚于百会穴与承浆穴,从头至下修炼,让内力自上而下沉淀,加之此功法为水属冰寒内功,若是能练到中层,你则可将内力凝聚化实,强留丹田之中,如此再花些功夫修缮内中环境,神功可期。” 随着翁镇淮的分析,姜逸尘亦是渐渐豁然开朗,恍若柳暗花明,自己的体内因痨病之故,构造独特,如此另辟蹊径,或为唯一出路。 见姜逸尘瞳孔放光,任谁也看得出其内心的欣喜异常,而成寅见此却再扮白脸身份,给姜逸尘泼去一盆冷水,“切莫高兴得太早,如此修炼内功,可是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乃至性命之忧!” 第六十五章 死生抉择 希望,内心深处最为真切的幻想、盼望、期望、愿望。 更新最快 习武之人,除却对于各种武学的追求之外,便是对于无上内功心法的渴盼了,若能习得纷繁杂类的武学,便有更多应敌之道,而若能习得于己适合的内功心法,于武者而言则是如虎添翼。 武学和内功心法并不难求,姜逸尘虽是年纪轻轻,但历经各种机缘巧合,已是身怀多门武学绝技,其武学门路早已不差于众多老辈。然,在内功心法层面上,姜逸尘却因幼时的痨病缘故,丹田受损,宛若漏勺,难以纳气进行内功修炼,因而,长久以来都在寻觅一本能够修复丹田或是对于丹田环境的完整性并无苛求的内功心法,几经波折、苦苦渴求仍然不得,在一次次的失望,甚至是绝望之后,正当姜逸尘已渐渐看淡,不再强求之时,却被成寅和翁镇淮两位老前辈告知或有内功能解决自身的内功之殇,姜逸尘登时便心潮起伏、欣喜难抑。自己随意揣入衣中的一本下乘内功心法,竟能破解自身的困境,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然,还未待姜逸尘眼眶中那激动的热泪滑落而下,立马便被“喜怒无常”的成老成寅喝住。 “正常而言,内功修炼均需在丹田处打号良好的根基才能循序而进,在体内形成内功周天,达到修炼有成的目的。而若修炼这本霜雪真气,则是倒行逆施,从头部处练起,如此一来,确能避开你丹田受损的不利,但修习此门功法时便会在体内炼化出严寒真气,初时修炼便是在头部会产生那等极寒气息,在缺失了丹田的根基作为支撑去抵御寒气情况下,倘若你的头部承受不住内中真气的严寒,那便将伤及内里,轻则或将影响你的记忆,或是你的免疫能力,重则脑中回路在冰冻中停歇,你将陷入昏迷乃至直接死去。” “这也仅仅是开始。”成寅顿了顿,见姜逸尘已是冷静了下来很是满意,继续道:“此功法在前三重修炼时是于头部至颈部的穴位,这于常人而言是最难的一关,冲破此道关卡后,后边的修炼倒趋于正常。但于你而言,却是此后的修炼更是如履薄冰、难上加难,修炼到得躯干中的穴位后,你的痨病根源肺部,更要遭受严寒的考验,很有可能在此环节上,这十余年来对于痨病的治愈将毁于一旦,再然后你便将呼吸受阻,终日咳嗽不止。” 话至此处,姜逸尘此时心仿佛已落入冰窖,面色黯然。 “最后,修炼至丹田之处时也是最为关键的下层功**成之时,你需要让自上而下所沉淀的内力汇聚凝结于你的丹田处,乘热打铁,突破第六重至第七重后一口气直接突破至第九重,方能功成圆满,那时你的丹田便可借着着霜雪真气加以巩固,从今而后,只要不被废掉内功,便可同常人一般修习其他内功心法。倘若突破失败,你体内便将遭到寒气反噬,侵袭周身经络,冻伤五脏六腑,之后亦是非死即残。”成寅缓了缓气,再说道:“修习霜雪真气,弊大于利,一着不慎,便将成为废人,莫说修炼内功,甚至连寻常的生活你都将过得异常艰辛,如此而言,你可还愿修习此门内功心法?” 言尽于此,二老均不在发言,留与眼前不过束发之际的少年自行定夺,虽是有些残忍,但生活有时便是如此无奈,要想突破束缚自身的枷锁,便需付出更多的努力,去面对常人不需面对的沉重。 沉默半晌,翁镇淮倒先开了口,“不必急于作出决定,且去歇息,再考虑一晚,明日再给出答复,不论你选择为何,我们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不必,逸尘愿意一试。”瞬息间,姜逸尘的脑海中闪过百般或是退却或是坚持的念头,他本是优柔寡断、犹疑不决之人,但在此刻,他选择抛却那份犹疑,扭转之机便在面前,虽然有可能会就此沦落,然,年少当轻狂,老来不伤悲! 见着眼前少年目光中透出的那股坚毅,翁镇淮一阵恍惚,这眼神似曾相识。 确定了少年的选择后,翁镇淮和成寅便令之回屋中将心法取来,他们将亲自指导其修炼。 趁着姜逸尘回屋取书之际,两位老者作了如下对话。 “如何?似乎并未被你吓得退却。” “呵呵,到底还是有所犹豫,只是在那一瞬突然放开了。” “谁人面对生死攸关之事能不有所犹豫,泰然处之?何况他还如此年轻。” “是不错,不过不让他被愉悦冲昏了头脑,导致后面修炼过于心浮气躁,让他清醒清醒也是应该的。” “哈哈,你总是能为你的言行举止找到令人难以反驳的理由,老朽佩服,佩服。” “嘿,这是自然。这孩子心急着救人,不愿耽误时间,现在便开始修炼内功还是太过仓促,若是稍待上些时日休养,便会好上些许。接下来的修行并非易事,虽然有我们助力,但他若不能保持平常心,怕也是难渡此劫。” “嗯,这孩子心善。但他的眼神告诉我,就算再难再苦,他可能挺过来。” “眼神?” “刚刚你是否有所察觉,这孩子的眼神似曾相识,和哪位故人相似?” “未曾看出。难不成是哪位故人之后?”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 “……这还天机?我待会自己瞧个明白!” …… 翁镇淮客屋中。 轻抚着不知被自己或是被他人的血液所浸染得斑斑猩红的《霜雪真气》,姜逸尘一时感慨万分,便如此将自己的未来,完全压在这本从恶匪那拾来的内功心法么。 摇晃了数下头,清除脑中杂念,既已做出了抉择,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也不可有所犹疑! …… 太极村一稻田边的凉亭中,有两老一少在其中攀谈。 成寅同翁镇淮都已将霜雪真气熟悉了一番,此时正将各自对于此心法的见解和同认为该当注意之处告知姜逸尘。 过去半个时辰后,姜逸尘总算是将前三重的心法要领了然于心。 “如此,我便开始修炼了?”姜逸尘询问道。 “不,不在此处修炼。”成寅道。 “不在此处,那?”姜逸尘问。 “以你现在的修为和身体状况还很难抵受住寒气侵袭,再与你确认最后一次,现在便要开始修炼?”翁镇淮开口问到。 “嗯。”姜逸尘没有半丝犹疑。 “那便去村中寻一处有着至阳气息环境地方再行修炼。”成寅道。 “至阳气息?”姜逸尘疑问道。 “不错,而今的情况只能以外部环境来辅助你修炼,如此也能事半功倍。此村之名所以被称之为太极村,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这很大的根由的,你且仔细瞧瞧这太极村的布局有何奇妙之处,再判断哪里该当为拥有至阳气息之处。”翁镇淮回。 知晓二老这是在考验自己,姜逸尘当下便撤离亭中,跃然其上,细细观察。 原来,整个太极村竟是呈圆形分布,以蜿蜒的中央村道为分界,一边为陆上分布着民户,一边为稻田水渠,正如太极图的阴阳鱼,以之来解,便该当是陆上为阳,水中为阴,而至阴之处当是阳鱼的阴眼,应在陆上,而至阳之处应在阴鱼的阳眼,便是在水中。 将目光锁定于水渠稻田一侧,再结合二老选择在此处凉亭来观察自己修炼的情况,姜逸尘目光如炬,很快便找到了在潺潺溪流中,浅露出水面的一片石影,目所能及,并不真切,这片石影在水中应是有着一块圆形石柱。 第六十六章 霜雪真气 溪水中一巨大石柱之上,石柱表层被流水浅浅覆过,长年累月的冲刷下触感光滑异常,姜逸尘盘膝坐于其上,至阳气息所在倒也非想象那般热得发烫,感受着底下的温热气息不断从臀部传导而上,整个身躯便被至阳之气所包裹,很快,姜逸尘的额头、背部已流下热汗。 更新最快 一心一意、沉心静气、抱元守一,进入修炼状态。 修炼内功,简而言之便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最终在体内形成周天的过程。若加以分化层次、重数,那么炼精化气则为第一层,分一到三重,炼成第一层者是为小成。 炼气化神则是第二层,即三到六重,练成第二层者已是修炼有成。 炼神还虚为第三层,七到九重,此层修炼完毕,方为内功大成。 倘若再进一步,那便是炼虚合道,已可谓将内功修炼至第十重的无上境界,一般而言,下等的内功心法是几乎难以修炼出第十重的,毕竟功法较为粗浅,无法达到无上高度。 修炼伊始,姜逸尘便是处在炼精化气的第一重,将体内精气与身外的灵气汇聚于承浆与前顶穴位,杂糅凝炼。 渐渐忘却身体的感知,周身似婴儿般柔和轻软,安适妥帖,若存若亡。 忽而,随着炼化出的严寒之气愈来愈浓,下颚及天灵盖处丝丝寒凉生起,渐渐地寒意愈来愈盛,这严寒气息先非善类,纵使可借用至阳气息抵御此等寒气对于体内周身经脉的敌意侵袭,姜逸尘的下颚及发根部已是结出了片片寒霜。 随着修炼的深入,寒气顺延着督脉的经络由前顶过百会至后顶、强间等穴位,姜逸尘只觉整个后脑顶部似被封入冰窟,而自己的下颚处更是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双唇甚至无法闭合,脑袋昏沉,几欲倾倒。 这霜雪真气果真凶邪异常,自己方才昏迷初醒便如此冒进,到底还是过于高估了自己,若非有这至阳气息的纯阳之眼源源不断地为自己供以温热之气,恐怕自己已被冻成冰棍,生死莫知了。 仅是片刻的分心,内中立即生变,前后两处的寒气竟开始往鼻部和颅内中枢侵袭,若遭寒气所冻,失了意识,那可连神仙都没法救自己了,当下再不敢大意,摒弃杂念,守住关卡,将严寒之气逼退回原穴位。 半个时辰逝去,日正当头,在外部环境为姜逸尘的修炼带去不少助力,体外汗水涔涔,颅中寒意瑟瑟,有些冰火两重天的意味。在姜逸尘不断地咬牙坚持下,终是将寒气稳固于头部几处穴位,算是强行完成了寒冰真气第一重的修炼。 不愿拖沓,趁热打铁,姜逸尘拼命汲取引用底部传来的至阳气息与严寒之气相抗,将服用大力丸后残余于经络中的能量全部抽出,全力以赴,攻克突破第二重。 随着一声闷哼,闭合不住的嘴角边溢出血来,血液转瞬间便被凝结成霜,姜逸尘不由苦笑,自忖道还是操之过急了,虽勉强将第二重修成,却耗费了过多的能量,险些导致寒气反噬,伤及根本。 此时已时至晌午,周身气力全无,腹中空虚,今日的修炼便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抬望眼,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凉亭,只见得二位老者依然在侯着自己,也不知是否已进食过,甚是过意不去,起身赶将过去。 同二老用过午膳之后,姜逸尘并未继续修炼,急于求成并非好事,何况自己还是重伤初愈之身,身子尚虚,二老亦不允许自己太过冒进。 姜逸尘倒也拿得起放得下,深知内功修炼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于是乎,休憩过后的下午时分,全然不再思索修炼内功之事,而是全身心放松自己,去找二老促膝相谈,二老甚是和气且均是老江湖了,经验见识丰富,若不趁此机会多讨教学习,今后怕是再难有如此良机了。 成寅对于八卦玄学的研究颇有心得,见着姜逸尘这初入门的小伙子有如此求知好学欲,倒也不吝赐教。有了成老的点播,无疑令姜逸尘对于玄箫所教授的奇门遁甲之术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若是今后能将内功修炼有成,不再倚仗额外兵器的情况下,这神鬼莫测的八门遁甲剑法毫无疑问将是他临场应敌的利器。 神医翁镇淮自然则是在医术药学上有着极高的造诣,姜逸尘自然便是向翁老做了一番药理上的讨教,更是学得沸血散的炼制。沸血散的药理与大力丸相近,借外力让体内血液沸腾,加速内中循环,以达到强提精气神,即所谓热血澎湃的作用,适于在对战中服用,相较于大力丸而言,沸血散对于服用者的身体而言几无伤害,然,是药三分毒,过量或是频繁的服用,终也会造成损伤,因而,这等药剂亦是不到危急时刻不可乱服。 日落前的时光,在二老倾心尽情的陪伴下倒逝如流水,除却与二老讨教医术药理及八卦玄学外,二老更主动授予姜逸尘养生之理,当然并非是让他跟着二人养老,而是为更好的调理恢复。 时至晚间,在两位老者千叮咛万嘱咐之下,姜逸尘便早早歇息入睡,为翌日的修炼养精蓄锐。 如此过了三日,少年的身体渐逐康复如初,甚至相较之前更具朝气,内功的修炼也进境不小,已是小成,如此进展对于姜逸尘而言可算是健步如飞了。 然,在突破进入第四重时,寒气不得不凝聚于临近肺部及背部的穴位之处,而此处正是姜逸尘痨病根源之处,因而,姜逸尘也是较为谨慎,汇聚了大部分气力用以抵抗寒冰气息,却因功力损耗过大,已无余力去冲击突破,未能成功便力竭而昏厥倒地,幸而被二老及时救起,护住心脉,方才令其免遭寒气反噬,造成伤损。 …… 翁镇淮客屋中。 “咳咳……咳咳咳……”伴随着自己的咳嗽声,昏睡在床的姜逸尘醒转过来,仍觉呼吸受阻,赶忙起身盘膝调理内息。 这内功的修炼,果真步履维艰呐,根据二老所言,以自己的身体状况而言,至少要修炼至第五重才能控制住自己体内的寒气,修炼至第六重时才能够驾驭得了这霜雪真气,依照而今这景况,也不知到底能否撑过去。 正当姜逸尘愁眉不展,苦恼于自身的羸弱不堪时,门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交谈之声。 “终究还是差强人意啊,我们是否也操之过急了。”这是翁老的声音。 “内功修炼本便该循序渐进,如此囫囵吞枣,这孩子又非天资过人,三日能突破第一层已是不错的成绩了,再这般硬逼着自己去突破恐将物极必反,不行,待他醒来后,得与他挑明,这般修炼下去,非得要了他性命不可,于时,我们也爱莫能助。”这自然便是成老的声音。 “是该缓缓了,我也赞同让他停歇一两日。”翁镇淮道。 “嗯,且待他醒转过来吧。”成寅道。 既是二老的共同建议,虽算是强制命令,姜逸尘亦不敢有所异议,遵照执行。 两日间便不再触碰内功修炼之事,注重休养生息,顺便帮二老打理院落,活动活动筋骨。 经过两日的休养,虽伤势痊愈,却因修炼霜雪真气之故,每日均会觉着头脑昏沉,依二老所言,若非将内功修炼至第六重,姜逸尘体内的寒气将相对集中于头颅之处,自会对他的精神状态有所影响,解决之道也便只有加快修炼进境了。 昏迷形状后的第六日,姜逸尘再次尝试突破第四重,关键时刻肺部再次受寒,狂咳不止,幸而午间时分纯阳之眼发散出的至阳之息较为浓烈,终是力助姜逸尘得偿所愿,霜雪真气第四重功成。 休憩之后的光景,翁老屋前的凉亭中,姜逸尘正立于一旁观察着二老对弈,却见一人火烧火燎地奔将而来。 来人是那日岔口激战后重伤的王适德。 “何事惊慌?”见王适德神色仓皇,成寅抛却手中的棋子,出言问到。 “红雀急信,有敌截胡!”王适德急道。 第六十七章 苦道寒凉 哒哒哒! 数匹骏马在道上飞驰,当中一匹正是我们喜闻乐见的小伙伴,小棕马。 更新最快 红雀急信传来,二老均无法沉住气,自也知晓姜逸尘心急火燎,纵使强留亦是无用,便任由其随着王适德会同数个道义盟及太极村之人前去救援。 临行前,二老苦口婆心、再三嘱咐姜逸尘今后内功的修炼之路定不可操之过急,最好能觅得温热之地,在烈日当头之时,再行修炼,并告诫道,若还未能将霜雪真气修炼至第六重境地,无法驾驭体内寒气之前,切不可运转妄用内功,否则周身经脉、五脏六腑定为寒气反噬所伤,得不偿失。 两位老者行至村口,目送众人离去。 “唉~” “呵呵,竟也有让我们老成哀声叹气的时候。” “此番一去,外边哪里还能寻得像太极村这纯阳之眼的优良环境供之以修习如此冰寒的内功。” “事出突然,也不知前方景况如何,你我都心下难安,何况这孩子情深义重,纵使强留在此,亦无心修炼。” “是啊,这几日与这孩子的相处,亦切身感受到了他的纯真善良,念其自小为痨病所累,不禁令人心生恻隐。”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方能曾益其所不能。” “噢,你对此子竟有如此期待?” “乱世出英杰,但其今后的路还很长,也不知其是否能闯过重重难关,能一次次如此幸运地化险为夷。” “乱世?你竟已如此悲观了?” “接连数月间发生的诸多事宜难道还让你对这世道心存侥幸?” “唉,并非心存侥幸,只是不愿去回想十余年前那噩梦般的景况,更不愿如此祸端再现中州罢了……不过,这小子英雄气概不足,倒是剑胆琴心、侠骨柔情,甚得我意,日前,我便特地为之卜上一卦,你可愿听听?” “当然,愿闻其详。” “此子命途多舛,虽有贵人相助,但最重要的还是需凭他自己去争取,然,念及其性格偏为柔善,并非争强好胜之辈,我怕……” “怕其因一时妥协退却,终踏上了玄箫的老路?” “不错,昔年武当派的玄箫亦是命途悲怆,幸而遇上了元真,方才将他引入正途,随后便如蛟龙出世、光彩夺目,可最终也因对于元真的愧意和承诺,为门派所累,内功被废、终生遭禁、毁于一旦。” “成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此子今后的造诣亦非我们能横加干预的,只能拭目以待了,不过我倒是愈来愈佩服这老伯了。” “何出此言?” “眼光。” “眼光?” “此子相貌平平、内敛低调、不爱张扬,正如滴水入海,根本难为人察觉。” “你的意思是星火之力,足以燎原?” “想必老伯便是有这期待,然,一切尚需看这孩子自身的造化。而今的情况,仅以内功而言,若他能熬过这个霜雪真气的锤炼,其后的修行定当无往不利,而丹田的破损或是福非祸,常人会为属性相克的内功所累,或是修炼进境缓慢,或是修习了五行内功中的三种后便已到达极限,再难有所进境,而这孩子却可能因此之故,创造奇迹。” “呵,听你所言,倒也更加令我期待了。话说回来,你说这孩子到底是谁人之后?这些天我细细观察许久,愣是未曾看出来,记忆中似乎未曾有个姜姓故人。” “哈哈,若非你老眼昏花,那便是早就忘却了那位故人。” “,老翁,别再吊我胃口了,说说呗。”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你……” …… 翌日下午时分,从太极村奔将而出的人马星夜兼程、一路驰骋,此去西江郡也不过还有数十里地的距离,只见得天色瞬变,黑幕蔽日,空气低沉,伴随着飒飒秋风,已能察觉到丝丝寒凉袭来。 而此刻,在道上疾驰的八人马队异变突生,有一人忽然跌落马下,幸而紧随其后之人眼疾手快,忙将缰绳一拉,令马匹高高跃起,堪堪避开,方才免于造成误伤。 众人均皆勒马停歇,不明所以。 “少侠?!”出声的是王适德,他早已翻身下马,朝落马的人闪来,而落马的正是姜逸尘,此时正手捂胸口,眉头紧蹙、冷汗涔涔,见状似是极为难受。 “适德,时间紧迫,耽误不得,若是少侠不适,要不你留下来照看,我们先行一步?”当先领头的是一戴着斗笠的道义盟刀客,回马过来后说道。 “这……少侠你可还好?此处虽在官道之上,但地域偏僻,实属荒郊野岭,无甚人烟,不宜落脚,若是能坚持的话,咱们到前方寻一处客栈歇息吧?”王适德踌躇片刻后询问道。 “也是个办法,老王,你便辛苦一番,带少侠去找个地方落脚歇息,免得徒添麻烦。”旁侧另一素衣剑客冷冷说到,他是太极村三人中的领头人。 也就在这片刻间,滴滴雨点落下,随而秋雨起,寒风吹。 姜逸尘未曾想到适才随着秋风愈大,寒意渐盛,自己体内的寒气竟也起了共鸣,同时策马奔腾所带来的颠簸频率过剧,导致自己一时难以镇压住体内寒气,失神跌下马来,而随着冷彻心扉的雨点渐逐击打在身背上,姜逸尘再也绷不住,咳嗽不止,状若老叟。 旁边数人闻此,轻哼出声,均对姜逸尘如此羸弱不堪嗤之以鼻。 待咳声渐缓,姜逸尘强自抬头睁眼,扫视了周围景况一圈。 太极村众人虽在村中敬他为客,然,此刻并不将他放在眼里,策马立于前方,冷眼相待。 道义盟数人虽纵马围在身旁可也未作言语,仅有王适德的眼神间还流露出关切的神色。 “王大哥,我恐怕一时半会儿没法恢复,你同他们先去吧,救援红雀和无相门的人要紧,我自己能应付。”姜逸尘忍痛强装笑颜说到。 “如此甚好,少侠好生歇息把,我们去便够了。”未待王适德出言,太极村的素衣剑客耳尖,听到姜逸尘的话语后立即接到。 “是啊,少侠放心,我们定不负所托!”还是来自于前方三个太极村中人的声音,讥讽意味甚浓。 “适德,若是少侠自己能行,我们便走吧,上马。”道义盟的领头人催促道。 “没事,王大哥,你去吧。”姜逸尘轻声说道,不愿王适德为难。 “那少侠,你自己保重。”王适德也不敢再耽搁,翻身上马。 “少侠保重。” “少侠保重。” …… 众人策马离去前,算是都极为客气地与姜逸尘道了个别。 临行前王适德将自己的包囊偷偷丢在姜逸尘身旁,事出无奈,他也只能帮到这了。 随着马蹄声逐渐远去,雨势亦是愈来愈大。 姜逸尘轻叹了口气,他本不会因自己之故,耽误众人行程,未曾想那些自诩侠义之人竟如此冷漠无情,或许这便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罢。 心念一动,体内寒意竟也突然气盛,姜逸尘急忙封住了自己的经络,不敢再胡思乱想,趴伏于小棕马背上,任由这个老伙计将自己带离此地。 有时候,人不比动物可靠,此时的小棕马便做此表率,在夜幕降临前,将自己的主人带到了一破败的茅草屋前。 此屋不大,仅是一般民宅大小,屋顶处的茅草在风雨中飘舞弯折,一眼便能看出此处已被遗弃多时,然,聊胜于无,在这人烟稀少之地,能寻得一隅以遮风避雨,免于凄风苦雨中受苦受冻,已该感到无比庆幸。 门是虚掩着的,姜逸尘确定了此处应是无主之屋,且屋中并无一人后,便当起了主人,客气地将小伙伴引入屋中一同避雨。 寒风冷雨之下,姜逸尘进食补充完体力后,出于谨慎,并不敢在这般天气之下解开穴道去调理内息,便在屋中挑了处不会漏雨且较为暖和的角落,满铺茅草,准备歇息。 然,有着外部阴寒环境的煽动,姜逸尘体内的寒气并没有因经脉封闭就此安分停歇,在他心神全然放松之际,气势汹汹、卷入重来,再次朝他的五脏六腑发起侵袭,誓要将其内里冻化为冰天雪地! 第六十八章 随风入夜 第六十九章 西江恶霸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 更新最快” “那我们便大发慈悲的告诉你。” “此山是我开。” “此树是我栽。” “要想此路过。” “留下买路财。” “胆敢说个不,上前揪脑袋。” “死在荒郊外,管宰不管埋。” “送上望乡台,永远不回来。” “说出我们的名号来都怕吓着你。” “我们二人在这西江境内可是人人闻而丧胆、见而丧命的恶霸双人组!” 姜逸尘虽还未完全见识过西山岛外花花世界的光怪陆离,但岛上的生活却也多姿多彩、有滋有味,闲暇时分,一些老辈份、老江湖等在百无聊赖之际亦会朝花夕拾,将孩童们聚在一处,把他们自己昔年的或有趣或刻骨铭心的经历当作故事讲予孩子们听,那精彩成分可丝毫不亚于江湖上的说书评书,因此拦路打劫这等耳熟能详的桥段姜逸尘可未少听过。 因而,见着二人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一唱一和时,姜逸尘起先还努力绷住脸,不让自己笑出来破坏对方严肃较真的气氛,二人话音刚落时,姜逸尘满脸抽搐的状态方才得到解脱。 “且不知二位是在此拦路打劫的呢?还是为过往之客唱戏解乏的?若是后者,在下当真感激不尽。”姜逸尘努力地平心静气道。 “呔!你个毛头小子敢嘲笑我俩?看招!”一言不合,布甲大汉便欲再挥起狼牙大棒朝姜逸尘招呼过来。 “还来?!”姜逸尘给出了个冷漠的眼神。 “!小舒桐,不可对少侠无礼。”长发男子赶忙出手拦住正要脱缰而去的布甲大汉。 姜逸尘闻言一愣,书童?这大汉竟是长发男子的书童?从二人年纪上而言,似乎也无可厚非,可若是从体态、相貌以及穿着上来说,这书童未免也太不书童了吧。 “少侠是一人独行初至西江郡,来此游山玩水?还是与同伴走散,需求道问路?我二人虽为恶霸,但亦是劫富济贫,乐于助人的恶霸,见少侠面慈目善,若有我二人能效劳的,敬请吩咐。”长发男子借姜逸尘愣神之际,打量了几眼,心中似是有了定计,随而近前两步豪迈出言。 这二人的戏竟还未停,姑且看看他们还能耍甚花招。 姜逸尘念及此时并无任何线索去追查无相门相关之事,便决定将计就计,寄望于从眼前二人这探得些许消息。 “适才二位好心告知在下尔等名号,不知二位可否报上尊姓大名,也好让在下心里有个底子二位能不负所托。”姜逸尘恭敬回到。 “我二人是来自埠济岛,噢,来自西江的恶霸!舒桐。” “恶霸!兰笙。” 二人再次横眉怒目地自报名号。 原来这布甲大汉的名字是为舒桐,此舒桐非彼书童,倒是姜逸尘自己误解了,然,这点尴尬在他脑中一闪即逝,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舒桐口误漏嘴所言的“埠济岛”所吸引。 那是个什么地方? 此时兰笙正朝舒桐怒目瞪眼,显然对舒桐的这般失误极为恼怒,瞥见姜逸尘的打量后才收敛怒意,一脸客气地朝姜逸尘微笑。 “原来是兰笙恶霸与舒桐恶霸,久仰久仰。在下姓姜,单名一个西字儿,从武当太极村而来,往江临镇而去,的确是在昨夜大雨滂沱时与数位同伴走散,在下对于西江郡不甚熟悉,可否向两位讨教几个问题?”既然对方有所隐瞒,那姜逸尘所说之话亦是三分为假,七分为真。 幸而昨日在与七人同来的路上有曾提起西江郡官府之事,而这西江郡的衙门便在这江临镇上,姜逸尘方才能以假乱真编出个说道来,令得双方在同等的条件下各凭本事,互相试探。 “江临镇啊,我知道我知道,就往……额。”舒桐听闻江临镇后似乎极为兴奋,正要将江临镇去向脱口而出时,却横遭兰笙一肘,瞬间又噤声安分了下来。 “少侠既有问题要问,原本我二人当不计前嫌,且知无不言,然,实在是多日食不果腹,而今又腹中空虚,怕一时昏了脑袋胡言乱语,先不提能否为少侠解惑,若是误导了少侠可是我们的罪过,因而……”兰笙话至此处,忽然顿住,那眼角瞄向姜逸尘,似是在说“该当你接话了,少侠”。 “呵,兰大侠有何建议但说无妨。”嘴上虽是如此说道,但姜逸尘心中可是将这口是心非、得寸进尺的兰笙好生咒骂了一顿。 方才说好的敬请吩咐呢?怎么反倒是在考验自己的诚意了? 不计前嫌?难道不是自己心慈手软,手下留情? 多日食不果腹而又腹中空虚?这又与我何甘,给了点颜色便开起染坊来,居然顺着杆子往上爬,当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在下是这么考虑的,我二人亦是正要往那江临镇去,可与姜少侠同行,一来可以为少侠引路,二来也能与少侠相伴,解漫漫长路之寂寥。到得江临镇后约莫是午间用膳之际,江临镇上有一江鹤楼,美酒佳肴颇为令人称道,我二人乃是酒楼常客,亦能为少侠推荐地道的西江名菜,在饭桌间,少侠有何困扰之处,我二人自能为少侠一一解答,少侠认为意下如何?”兰笙一脸媚笑地看向姜逸尘。 兰笙原是散发着阳刚之气的男儿脸,却做出这等矫揉造作的女儿姿态,令得姜逸尘心中一阵作呕。 然,历经诸多事宜的洗礼,亦或是因为修炼了霜雪真气之故冻伤了脑袋,姜逸尘似乎比他自己想象中的更为冷静,在听闻兰笙明显是将自己当成傻子使唤且还妄图不动声色地从自己的囊中剥削银两供他二人消遣,他竟还能保持着沉稳淡定,仅是一番讪笑便接受了兰笙的提议。 虽是刹那时光,姜逸尘脑中已是闪将过两种方案。 一,可用武力迫使二人屈服,让他们给自己指路,但难从二人口中得知真正的信息,纵使那个布甲大汉舒桐看似直肠子,说话不经思索,但仅需兰笙一个眼神,他便能缄口不言,自己并无把握能将之屈打成招,而兰笙的花花肠子,自己并不一定能对付得了,若是为二人所诓骗,丢失银两不打紧,耽误了去救援的时间才得不偿失。 二,便是好生招呼这二人,遂了他们的心意,或能再从舒桐的口误失言中得知些许信息,最为重要的还是希望能从兰笙这套出对于自己更为有价值的线索。 而令得姜逸尘权衡利弊后做出第二个选择最重要的缘故,则是眼前二人在明知自己的武力比之高上不少,完全有可能以武力胁迫或杀鸡儆猴仅留下一人的性命来逼问的情况下,迄今为止,二人并未露出一丝怯意,即便是演戏,也未免太过于气定神闲,毫无顾忌了。 姜逸尘能想到的便是二人虽然武功平平且装疯卖傻,但来历定当不同寻常,或许与那埠济岛有关,但他对埠济岛的信息一无所知,便也只能再接再厉试探下去了。 江临镇与归叶谷相去并不远,不过五里地距离,三人花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已行至目的地,因而,若是姜逸尘没碰上这对西江恶霸,或是不为兰笙所忽悠,直接与小棕马一路前行不过半炷香时间便能到得江临镇。 这是兰笙为自己献上的第一道菜,姜逸尘苦笑而过,暂且先行记下,这笔帐,更为准确的说应是这些账,秋后再算。 江临镇,正如其名,临江而起,绵延两里地,乃是西江郡的中心地带,因西江郡地处中州中部与西南部的交界,其要塞地位也不言而喻,此处也多为外来人烟。 往来的人多了,冲突不免也跟着多了。 冲突多了,杀人流血事件便也不少。 虽有官府在此立威震慑,但大大小小的冲突事件此起彼伏,根本难以管控,因而官府给自己立下的数个巡防规矩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大的流血冲突看心情行事、会伤着自己的大冲突也绝不掺和、众人心中有规矩世界方能复和平。 而此处官府出手干预武当境内所发生的事,一是因为武当境内并无官府机构,本便归于江临镇官府的管辖辐射范围内,二则源于上头有命令传来,否则丹霞山庄与无相门这已是百来号人的大型流血冲突,江临镇官府是根本无心也不敢去碰的。 此刻,姜逸尘三人并非来到江临镇的衙门前,而是兰笙所吹捧至上的江鹤楼。 正当姜逸尘尾随二人之后跨步踏入江鹤楼的一瞬,一只脏兮兮的手横空而出,把握住了姜逸尘的小腿。 第七十章 尔虞我诈 第七十一章 扑朔迷离 姜逸尘眼神发冷,直接转向鸡蛋问到:“你可知方麓山位于何处,离此地多远?” “从这往东北方向行去,约莫二十里地。 更新最快”不知为何,鸡蛋对姜逸尘没有任何隐瞒。 “那野狼原呢?” “从这往西行不到十里地。” “也就是说,昨日夜前他们二人最有可能发现那队人马踪迹的地方应是在野狼原。” “似乎应该如此。” “以昨夜雨势之大,你可会冒雨执着行路?” “不会。” “若你在腹中饥饿之时,以你的脚力,可能在日间时分,便徒步行路四十余里?” “不能。” “折返五里地呢?” “这倒是不难。” 语毕,森然寒气满布整个房间。 “看来兰大爷的记性是不太好呢。”姜逸尘冷冷道。 “嘿嘿……是,是啊,年纪有些大了,记性有些不牢靠了。”兰笙摆出一副苦笑,拍着头,顺着姜逸尘的话说到。 一旁的舒桐噤若寒蝉,却也不住点头,示意兰笙的记性是不太好。 房间内的气氛有些尴尬,透着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 “哈哈,既然饭菜都上齐了,那大家便用餐吧,都别客气啊,来来来,吃!”姜逸尘突然间气势一收,出言笑道,而后自己也拿起碗筷来扑向桌上的美食。 整个房间内忽然比适才冷上好几倍,三人一时缓不过劲儿来,舒桐的心刚刚更是提到了嗓子眼,此刻却是愣在一旁。 “哦,哦,好……吃。”腹中咕噜直叫,尚未开荤的兰笙率先回过神来,尴尬道。 此后的时光中,房间中除却碗筷碰撞之声和咀嚼吞食之声外,无人再有言语。 姜逸尘在吃得七分饱后,便停下歇息,而后桌上的三人便陷入了一场无硝烟的美食争夺战中。 在姜逸尘的目瞪口呆中,三人一阵风卷残云、你争我抢、狼吞虎咽后,桌上的菜肴已然精光,连一滴汤水都不剩,若不是那些骨头之物无法下咽,恐怕也难遭幸免。 至此,姜逸尘方才彻底相信这三人于吃这方面的言语可是句句属实,不打妄语,见他们这般模样,莫非是三日不揭锅,揭锅吃三日?那自己的出现可谓是及时雨啊,当然他也打心底感谢他们能一直忍耐到自己吃完时方才发功。 “隔!”随着舒桐一声冗长的打嗝声落下,也意味着众人已是酒足饭饱。 “那么,两位爷,可否跟我详细说道说道昨日夜前你们碰到那马队时的景况?”姜逸尘以筷子轻敲着瓷碗道。 “昨日,雨势渐起时,我二人正在野狼原处寻洞庇护,只见得道上的七匹快马奔将而过,不顾风雨,去势甚急,便也多瞅了几眼,因而有些印象。”饱暖无顾忌,已是吃得心满意足的兰笙也懒得再绕弯子,直言道。 “那野狼原又是什么地方,可是什么势力所属范围,或是有何教派在那?”方才舒桐说到野狼原是在江临镇西处时,姜逸尘心中便觉着奇怪,既非来往江临镇的必经之路,莫不是他们七人在路上有何发现,因而才会去往野狼原处。 “野狼原虽与江临镇相去不到十里地距离,可其间却隔着两座高山,也为两山背阴处,常年雷雨交加、四处洼地、杂草丛生,环境之恶劣以致地僻人稀,便也只有喜于在沼泽栖居的赤狼群会在那块地域安窝,不过还当真有一伙不顾死活的人也在那两座山间依着洞窟安营扎寨,叫什么贪狼帮来着,是吧?”兰笙仿佛真是记性不佳,求证于舒桐。 “对对对,是贪狼帮。”舒桐道。 “贪狼帮?那野狼原处可是有何好处,令得这贪狼帮愿意在那般环境下生存?”姜逸尘问。 “姜少侠说到点上了,这野狼原的深处呐,生长着不少稀有果实,物以稀为贵,若能摘之售予大户人家可是不差的价钱,而赤狼的皮毛更是不少富人商贾垂涎之物,若能猎捕到一两匹,便足矣换来十数人半年的温饱,环境虽恶劣,但这等买卖你说值得与否?”兰笙回问。 姜逸尘并未去接兰笙的话头,却是陷入沉思之中,从表面上看这贪狼帮似乎与太极村来的七人难有牵连,更别提与官府押解嫌犯会扯上关系了,莫非是这贪狼帮的背后也有类似于幽冥教这样的魔教邪派在其后操控? “我还挺好奇两位去那等地方,是为了捕狼呢,还是为了采摘奇花异果?”姜逸尘出言道。 “噢呵呵,也不怕姜少侠笑话,是在下这几日确实肠胃有异,疼痛难忍,听闻那野狼原深处恰有枝干上挂满黄金的果树,其上所结出的果实名为奇异果,确有润肠通便的奇效,因而便于我这小兄弟前去探探运气。”兰笙先是冲着舒桐一瞪眼,让其乖乖闭嘴,而后娓娓道来,姜逸尘竟险些为其说服。 “看来兰大爷运气不错嘛,应是寻着了这奇异果,今日也才能放开手脚、大口吃喝呐。”姜逸尘笑道。 “嘿嘿,是啊,都是托姜少侠的福。”兰笙从容地拍了姜逸尘一把马屁。 “那近几日,江临镇的官府可有何较为异常的动作?”姜逸尘不为所动,话锋一转,问到。 “呃……”一直应对自如的兰笙却似忽然犯难,一个不经意的眼神瞟向鸡蛋,却未逃过姜逸尘的眼神。 “怎么,不方便说?”正待姜逸尘欲转过头来,直接询问鸡蛋,鸡蛋却先开了口。 “这几日我都待在江临镇中,若是说这衙门有何异常,倒还确有此事,也正是数日前,第一次见那官府兴师动众,派遣出十数人马出巡,当时还正奇怪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令得官府如此大动干戈的。” “方才且望姜少侠不要见怪,这几日我与舒桐二人确实不在江临镇中,并不知晓此事,也幸而这位鸡蛋小哥仁义心肠好心告知了。这鸡蛋小哥所言之事,姜少侠似是更为知晓其中内情,也不知有否帮到姜少侠?”兰笙打岔解释到。 “那官府之人出去后,这两日可有见得其归来?”对于兰笙所言,姜逸尘自是心中一阵腹诽,这大神棍,可别让自己逮到机会伺机报复,然,他此时无心去理会兰笙,更为关心官府的情况,向着鸡蛋追问道。 “并未归来。”鸡蛋回。 姜逸尘闻言,心中一咯噔,这是最为糟糕的结果,如此而言,竟有三伙人马在武当到西江郡这一路段上凭空消失了,有十余个押解这无相门三人的衙役、有一路跟随的红雀迅豹五人、有前日与他一同自太极村疾驰来援的七人。从时间上而言,他在太极村修炼内功有五六天的时日,而官府押解无相门的人上路也不过多出一天时间,红雀通过游隼传来急讯应该不超过一日时光,便也说明他们应是在西江郡境内,至少已是离江临镇不远时,方才出了状况。而红雀传来的信息“有敌截胡”,到底是拦路劫杀还是有其他势力欲将无相门之人从官府手中抢去? 一路行来姜逸尘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所知的信息甚少,一时亦是难以分析出个所以然来,陷入混沌。 “近几日官府内可有何动作?”姜逸尘愁上眉梢。 “这点倒不得而知,至少明面上依旧是风平浪静。”鸡蛋答。 姜逸尘到底还是难以掩饰心中思绪,兰笙照其面容很快便了然,“姜少侠,官府之人在路上多耽搁上些时日也实属正常,为今之计,除却在这静候上数日看看会有何动静外,也仅剩野狼原这一条线索了,不知你可否要去查探查探?” “噢,兰大爷和舒大爷还愿为我带路?”姜逸尘并不觉得在此坐等下去会有什么好消息,当即回问到。 “呵呵,我曾说过,姜少侠面慈目善,又这般好爽,解我二人及这位鸡蛋小兄弟之万难,我等自然万分感谢,因而,愿为少侠分忧。”兰笙义正辞严道。 姜逸尘忍将不住,噗嗤一笑,这兰笙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这资质不去唱戏,当真可惜。 “不必,二位告知我具体方位即可,咱就此别过,不再烦扰。”姜逸尘起身道。 见姜逸尘已下了决定,兰笙便也不再浪费口舌,同舒桐将野狼原的方位和细致情况向姜逸尘一一详尽说明。 话音刚落,却见姜逸尘一溜烟没了人影。 兰笙慌忙破门而出,朝着那飞身而去的背影吼到,“!姜少侠!记得付账!!!”生怕他人不知这少年是个小财主,但更怕这少年账都不付,一走了之。 第七十二章 狡兔之窟 江鹤楼天字七号独间内,桌上能吃的一应物事早已空空如也,三人却仍未有离开的意思。 更新最快 “这小子不会就这么跑了的吧?”兰笙觉得姜逸尘突然溜走很可能是为了摆上他们一道,一时气急败坏,不住跺脚。 “放心,他肯定会将账结了才离开,这可是个好孩子。”鸡蛋悠闲卧倒在拼接而起的座椅上笃定道。 “你能肯定?那为何我老觉得这小子在算计我呢?”兰笙愁眉不展道。 “嘿嘿,还不是你先心怀叵测,把人家当傻子耍弄算计,可惜他是装糊涂并非真傻,逮到礼尚往来的机会便以牙还牙了。”鸡蛋笑道。 “嘿!臭鸡蛋,你说这话可没良心了啊,我这么算计他为着谁啊?我们可真是连着三日忍饥挨饿未曾饱食一顿了,若不这么着,今天你能享受得了这口福么?”兰笙愤懑道,忽而又想到了什么,惊跳起身,“!不行不行,听你这么一说,我更觉着这小子会把账赖到我们头上了,他早已看出我们是一伙的却并不直接拆穿,当我们将野狼原的情况悉数告知后,立马脚底抹油,跑了,真是存心报复呢,你若要待你且在这睡上一觉,反正这楼里也没人能拦得住你,我和舒桐先走一步。” 说话间,兰笙已走到门口,使命招呼着还在打着饱嗝、轻抚肚皮的舒桐起身撤离。 “回来!我说你这埠济岛第一大神棍的智商这一顿饭就给吃没了啊?一顿饭便被那少年给比了下去?”鸡蛋依旧躺倒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却运上了些许真气喝住兰笙。 兰笙闻言一僵,他这大神棍的自尊心哟,饭前便已被姜逸尘撕过一回,幸好下手不重,一顿饭后,已是愈合,遗忘的差不多了,这鸡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虽然他的脸皮厚如城墙,但如此话语却是直击他的自尊心,令其实在难以忍受,于是勉强回过身来,嘟囔道:“何出此言?怎么着我就被这小子比将下去了?” “能用银两解决的问题便不是问题,仅仅是一顿饭钱,便能买到他所急需知道的靠谱线索,难道不是物有所值么?”鸡蛋质问道。 “这一餐饭钱可不便宜呐,况且他如何能够确认我们所提供的消息靠谱啊,毕竟我们的演技这么不靠谱……”兰笙摇了摇头,显然不认同鸡蛋的说法。 “要想马儿跑,便将之喂饱。这小子和同伴走失,为了避免如无头苍蝇般乱窜,看对了眼,也下对了注,知晓咱们这或许有他所需的信息,便以我们为突破口,把我们喂得酒足饭饱,赌我们饱足之后定会知无不言。”鸡蛋细细分析道。 “唔……好吧,几天没吃饱饭,确实会影响到思绪,一时糊涂,落了下乘。不过,我说鸡蛋儿,老大不是说他今日也会亲自去野狼原查探么,咱们这么一引导,莫不是让他们两人撞上了吗?”兰笙含糊地将方才的糗相盖过,另提一事。 “撞上就撞上呗,难道老大还会怕了这小子不成?”鸡蛋噗嗤一笑。 “老大是不怕,但是……”兰笙一时语塞犯难。 “但是什么?怕两人刚一碰面,老大一言不合便将这小子给宰了?”鸡蛋似是看出兰笙心中所想。 “是啊,我这也是担忧啊,毕竟这小子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更何况他今儿还请咱们吃了顿饱饭呢,唉!”兰笙摇头晃脑,心下不忍,懊恼自己应先将这少年拖住的,至少过了今日再说。 “嘻嘻,这是饱餐之恩,定当铭记于心么?哈哈,放心吧,这小子虽是年纪轻轻,但并非呆头傻脑的,心中有计较,做事知分寸,若是察觉苗头不对,他无力应对,保准撒腿便跑。”鸡蛋笑道。 “和你一般鬼灵精怪……”兰笙一脸鄙夷地看向鸡蛋,轻声嘀咕着。 这鸡蛋与姜逸尘年纪相仿,但明显是个老滑头了。 “谢谢噢。”鸡蛋回。 …… 姜逸尘自是如鸡蛋所说,结了账后方才离去,他可不是那种小肚鸡肠、存心报复之人,既然已获知了自己所需的信息,虽然去了两张银票着实令人心痛,但这也是该当付出的代价,至于信息的真实性问题,则要靠自己去印证了,瞎猜不切实际,坐等会耽误事,他能赌的仅是那三人的本质并不坏。 至于为何不接受“西江恶霸”的帮助,一是出于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仅是与他们第一次打交道,并不相熟,难保他们会不会再有什么暗中动作被自己疏忽,令他陷入险境,再来便是兰笙与舒桐的手脚功夫着实不怎么高明,纵使他们对自己并无恶意,但若是情势危急,自己总不能见死不救,如此而言,他们这不稳定的因素反倒会令自己束手束脚,成为累赘。 离开江鹤楼后,姜逸尘并未立即动身,朝往野狼原赶去,寻人之事虽急,但也应做好充足的准备,经丹霞山庄一役后,他不想再体会那种毫无准备冒失乱进带来的绝望与无助感。 在江临镇上购置了些许药散和可能会用到的一应物事,也借机与商贩或店铺老板攀谈打听有关野狼原之事,整装待发后,方才去往野狼原。 路过衙门口时,姜逸尘见到那布告栏上张榜的悬赏令后,忍俊不禁。 那是一秃头虬髯大汉的画像,见那半身画像的壮实模样估摸着是个武人,上书“西江恶霸怒霹雳,日前掠走官府纹银万两,已悉知其数月内在西江郡内犯劫掠案有十数起,无法无天,十恶不赦,若有侠义之士将之擒获归案者,赏白银五百两!”等字样。 原来这才是“西江恶霸”正主,然,悬赏令上内容主要还是说明这怒霹雳冒犯了官威,方才迎来张榜告示,这官府所为实是令人唏嘘。 再移目一边,有一条显是今日方才贴上的新公告委实令姜逸尘吃了一惊,“敬告众位乡邻,两日间,听闻归叶谷以北,野狼原及和嘉谷附近的官道上有数队人马不知所踪,原因未知,还请过往商客注意自身安全,如有知情者,请立即上报。” 看来并非仅是自己知晓的那三伙人马不知所踪,而昨日自太极村而来的那七人失踪之事,应是无人报知官府,意味着在这之前便已有人马在野狼原处失踪了,公告上多出的信息是和嘉谷,若是野狼原处再没什么发现,便只能去那走上一遭了。 …… 野狼原,诚如兰笙所言,这是个一望无际、四处洼地、状若沼泽的稀无人烟之地,此时刚过正午,也该当算是秋日中阳光较为充足的时刻,然,横亘在野狼原与江临镇间的两座山确有遮云蔽日之效,过了两座山之后,这儿的天气却比山的另一面要阴暗上不少,空气亦是更为沉闷,若是有一惊雷现世,便能让此处瞬间大雨瓢泼。 姜逸尘没有去往贪狼帮的大本营直捣黄龙,初始目的地选择在野狼原中的一处地域。 野狼原的中部地域。 深入之后才能知晓此处已非站在远处所见得的平坦之地,大大小小的丘陵,外加深浅不一的洼地,也让视线难以将四周景况收入眼底。 姜逸尘似是在寻觅着什么,忽而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拱起一丈多高的土丘,心下大喜,疾步上前。 单单知晓一个帮派的窝巢所在并不太难,但若要知晓这个帮派的狡兔三窟,那必得花上不少心思才能探得隐秘。 眼前那拱起一丈多高的土丘处,若有暗门能通入其内,便能证明兰笙他们所言不假,亦可从侧面说明兰笙与舒桐二人来到这野狼原绝非是为了采摘什么奇异果治病,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而,姜逸尘来到野狼原后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此处,以印证他们话语的真实性。 第七十三章 意外发现 从兰笙与舒桐口中得知,野狼原中部有数个隐蔽的地下洞穴。 更新最快 这些洞穴原为天然所成,而能在顶部常年湿热积水近乎已为沼泽之地的底下,形成内部中空的巨大空间应是成百上千年的侵蚀所成。 常人自是难以发现这些洞穴的存在,也便只有在决心在这环境下安营扎寨、图谋生存的贪狼帮和类似赤狼这些原生土著动物能发现这大自然的馈赠了。 这地下洞穴早先的占有者便是赤狼群,前些年贪狼帮发过数次横财便是逮到了那些以此为窝的赤狼。 野狼原常年处于湿热阴沉的状态,一旦有雨落下,便当连绵不绝,若雨势过大时,上方的道路和坑洼地已难做分辨,谁也不知走出的下一步是踏在地面之上或是直接陷入洼地之中,可谓寸步难行,而这洞穴的存在便是个天然的遮风避雨场所。 洞穴底部边缘恰为地下暗河所流经之处,流水冰凉,温度较低,极为适宜果蔬存放。 在这等先天条件之下,贪狼帮进一步挖掘改造,此处俨然成为贪狼帮的临时驻地场所及囤货仓库了。 姜逸尘依着兰笙所授予的方法开启了土丘上的暗门。 随着沉闷的石块摩擦声响起,一扇仅足一人侧身而入的暗门出现在这一丈多高土丘的侧面。 似能瞥见漆黑的洞中源自下方的微弱亮光,想必确为贪狼帮的隐蔽洞穴所在。 姜逸尘并未贸然进入,而是侧耳倾听这石门打开时所引起的声响会否令得洞中之人有所动作。 过了半晌,并无任何动静发生。 出于谨慎,姜逸尘随意拾起地上一石子掷入洞中,探探内中会否有何暗器。 然,除却石子与墙壁、地面击碰的声响外,洞中再无任何动静传出,姜逸尘便也不再犹豫,身形一侧,闪入洞中。 借着微弱的灯光隐约可瞧见脚下是贴着洞壁盘旋而下仅有尺许宽度的石道,下方约五丈深处的灯火通明之地便是洞穴底部。 姜逸尘施展出轻功,修炼了内功之后,已能明显察觉到对于身体的控制更为自如,身法更为矫健轻盈。 脚步轻点石壁数下,便轻缓落于底部地面,所发出的声响微不可闻。 来到底部后,已可瞧见贪狼帮所挖掘开发的成果,容得数人同时通过的通道,延伸往深处而去。 洞壁上不过两丈便挂着个灯火,因而,洞中的光线足够充足。 灯火上的油量并不少,因而,也说明洞中有人,或是近期有人来过。 顺着倾斜向下的通道走入,约莫过了半盏茶时分,姜逸尘来到了一处更为空旷的洞穴。 此处应也是天然的地下洞穴,或因其较大、较深,难以从上部直接进入,贪狼帮发现两个洞穴相去不远后,便通过凿壁开道将两个洞穴相连。 这个洞穴中再无明火,亦是没有任何人存在,仅是凌乱地摆放了些许物事,些许姜逸尘未曾见识过的奇形怪状蔬果,另有麻袋、铁锹、砍刀、套绳等工具。 对于那些奇珍异果,姜逸尘此时可并无心思去满足自己的好奇欲,生怕万一吃坏了肚子耽误行事。 看来这洞穴里也是没有任何线索。 正当姜逸尘欲回身离去时,却瞥见了紧挨着洞穴石壁之处,似有数个圆状物连成一片,几与洞穴的颜色融为一体,险些令其漏过。 姜逸尘挪步近前细细察看,当下不由一惊,这些足有半人身躯大小的暗白色椭圆球体很有可能便是蜘蛛卵,此共有九个。 姜逸尘心中有些得慌,并非是出于对蜘蛛的畏惧,而是见到这蜘蛛卵都有这般大小,便联想到产卵的蜘蛛最少也应是三四丈高度的大小,这得多么骇人听闻。 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蜘蛛卵,姜逸尘似是察觉到了异常之处,揉搓了数下眼睛,以为是自己花了眼,用剑柄随意在蜘蛛卵的上方一挑拨,确能感到阻力的存在。 难不成还有什么肉眼难以看见的物事在这蜘蛛卵上? 人们对于未知的事物除了基本的好奇心之外也会带有些许恐惧,姜逸尘亦是如此,深吸一口气,为自己提胆,而后伸手抓下那虚空之中。 入手触觉,轻薄似无物,可又却有其事,揉搓后能感到些许黏乎。 原来是蜘蛛网,姜逸尘苦笑自嘲自己小题大做。 凭着感觉将蜘蛛网往两旁拨开后,再往下处的蜘蛛卵探去,所触碰到之物亦是无法瞧得真切,但相较于蛛网却更为结实,手面在其上下抚过,似是一圆状物,只是单手难以把握住。 姜逸尘一发狠直接用上双手将其把住。 似是节肢动物的腿。 蜘蛛的腿? 蜘蛛遗蜕躯壳的腿! 使力一拉,地上碎石细沙移动的细微摩擦之声也证明了却有什么东西为自己拖动,或是光线过暗,或是这躯壳本身便较为透明,肉眼依旧无法看清。 至此,姜逸尘心中已有了猜测,有一巨型蜘蛛以此为穴,在此产卵,蜕壳,而贪狼帮的人或是敌之不过选择避退,或是近日未来此处尚未发现,因而,此处洞穴便暂时为这大蜘蛛所占据。 只是,这大蜘蛛不知去了哪处,在洞中并未见到。 莫非是出去觅食? 姜逸尘对蜘蛛并无研究,但也有着基本的认知。 蜘蛛为肉食性动物,食性较广,多以昆虫诸如蚊蝇之类为食,但如此大的蜘蛛,莫非以外面的赤狼或是鸟类为食,细思极恐,若说这蜘蛛是以人为食,他也不会有所怀疑。 一时间,诸多想法汇集姜逸尘脑海,虽不知其是否合理,但自出岛后他所见到的不合理情况亦是多得让他难以判断何为合理了,陷入沉思。 莫不是这巨型蜘蛛正处于产卵发情期,性情较为暴躁便外出,四处捕杀过往路人? 如此也难以完全说通,过往路人多为成群结队,而身怀绝技者亦非少数,正如昨日与自己同行的七人,姜逸尘可不会认为这蜘蛛能有那般厉害,面对真刀真枪,以一敌七,将七人杀死,吞入腹中。 想到吞食尸体,便又想到蜘蛛口无上颚,无法直接吞食固体食物,成功捕获猎物后应是通过其体内所分泌的汁液将猎物消化分解为脓水之类的液体后才能吸食入体,如此而言,即便七人都在昨日为这巨型蜘蛛所杀,这蜘蛛也难以在一日之内将七人的尸体全部吞食,理应存储起来,而后慢慢享用,那么这蜘蛛此时应是在将这七具或是六具尸体往这洞中运回的路途上? 百思不得其解,令得姜逸尘抓耳挠腮。 再看向蜘蛛卵,一个念头闪过。 若是蜘蛛将捕获而来的猎物纺丝结茧暂时存储在其中,待饥饿之时,再咬开享用,似乎也不无可能。 想到就做,姜逸尘没有犹豫,抽出绕指柔,剑锋轻轻划过其中一枚卵身,静待其变。 若是其中流出的是卵黄之物,则为真蜘蛛卵无疑,倘若并无任何液体,那其中便很可能藏着人。 一道细缝渐渐被撑开,扩大,内中的液体缓缓流出,而后一只细长的腿节伸出。 这是真的蜘蛛卵。 这小蜘蛛亦不可谓之小,只是确为初生幼崽,它的四对步足伸张开来足矣缠绕住姜逸尘的躯干,然,或是还未到破卵而出之际便遭到打搅,或是需要适应外界环境和新生的身体状况,这蜘蛛幼崽歪歪扭扭难以站立,略显脆弱。 忽然,这小家伙的身子猛地一缩一放,直朝姜逸尘的面门扑来。 蜘蛛没有上颚,却有螯肢,螯肢无法啃食坚硬之物,但足矣咬破人的皮肤,分泌毒液,或麻痹猎物,或直接毒死猎物。 姜逸尘时刻警惕,深怕阴沟翻船,此时见这蜘蛛幼崽竟是如此凶猛也不敢留情,退闪数步,一道剑气划过,小蜘蛛的身躯一分为二,落于地上,汁液四溅。 两边各半的身躯,各四只腿节,在空中虚挠数下后便蜷成一团,不再动弹。 余下八枚蜘蛛卵姜逸尘亦不打算放过,不再欺身近前,直接数道剑气削过其上部,既能探得其中究竟,又不会误伤内里。 稍待片刻,姜逸尘正细细打量各个蜘蛛卵的情况,只听得异动响起。 第七十四章 独探狼营 声响并非源自前方那些被惊扰了的蜘蛛卵,而是源自洞穴的穹顶之处,极其细微声音,似是石块脱落的声音。 更新最快 时刻神经紧绷的姜逸尘即刻往后上方瞧去,黑乎乎一片,无甚异常,也未听得有石子的落地声,想是自己过于敏感了,便也不以为意。 再回过头来,往剩下的八个蜘蛛卵望去。 只见得那些卵纷纷自内而外开裂,而后爬出一只只蜘蛛幼崽来。 似是发现危险异类的存在,蜘蛛群蠢蠢欲动,发出了进攻信号。 一招有凤来仪使出,两道比翼双飞的绞杀剑气将前方的蜘蛛幼崽及蜘蛛卵瞬间五马分尸。 小蜘蛛在尚未完全适应这外界气息及自身状况时,便飞蛾扑火般结束了自己瞬息短暂的生命。 姜逸尘眼眸里闪过一瞬悲悯,随而便又变回漠然,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已开始学会漠视生命的存在了。 若是没有他的打搅,想必这些小家伙能安然出世吧,至于杞人忧天地联想蜘蛛吃人不过是他的主观臆想、妄自猜测罢了。 一切都始于胡思乱想,还是需要获得更多的线索才行。 …… 双驼峰,横亘于江临镇与野狼原之间的两座高山,却少有人提及这山的名字,因为这两座山峰见高不见驼峰,名不副实,而更多人将野狼原的恶劣天气都归罪于两座高山的存在,渐渐地这双驼峰的名字便也为人们所忘却,成为了野狼原的一部分。 姜逸尘在野狼原中部的地底洞穴中发现了巨型蜘蛛遗蜕后,再无其他收获,只得辗转来至双驼峰处,寄望从贪狼帮的老窝觅得一星半点线索。 贪狼帮的窝点所在,亦是借着自然成形的山洞,加之人工开凿,形成里外呼应、浑然一体的巢穴。 在山间七拐八绕,途经几个无人看防的哨卡,来到了贪狼帮的主厅。 灯火通明,然,并无任何人影,也并无任何异状。 见这主厅洞穴的大小,满员的情况下,应能容下约莫三四十人之数,如此看来,这贪狼帮应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帮派了。 哨卡、主厅、侧厅、寝室、厨房,姜逸尘在其间来去自如,一一寻过,差点儿将整个洞窟翻个底朝天,然,各个物事的摆放都是井然有序,并未发现任何蹊跷,当然,最为诡异的便是整个洞穴之中一个人影都没。 此时哪怕有人躲在暗处来个偷袭都会让姜逸尘的焦躁难安稍稍缓解。 最终,只剩一处,厨房下方的仓库还未查探了。 姜逸尘强提精神,若也能在那儿寻得大蜘蛛的遗蜕或是蜘蛛卵,便也能够说明这巨型蜘蛛确与贪狼帮相关吧,但愿此行不虚。 点燃火折子丢入洞中,仅是探头下望,便发现这贮存物品的洞穴比起帮派主厅的大小不遑多让,其间堆放的物品琳琅满目、鳞次栉比。 在洞口上方看的并不真切,姜逸尘想要一探究竟,有所发现,也只得点个火把,落身入洞了。 正当姜逸尘一门心思翻箱倒柜之际,黑暗中的飕飕风声令其精神为之一振。 总算出现了! 这是第一次,姜逸尘如此渴盼着敌人的出现。 凭着感觉闪躲着暗中四方朝自己招呼的兵器,并朝往洞口下方退去。 四人朝自己扑来,两人守在洞口下方,还有两人一旁策应,姜逸尘借着火光在瞬息间已将当前局势尽收眼底。 敌方警惕性之高是姜逸尘第一次所见,想必在自己上山之时便已被察觉,做好了防范。 而今敌在暗,他在明,况且对方对此处地形熟悉,应也在暗中潜伏等待他许久,在这地窖之中,姜逸尘实属瓮中之鳖。 当下之际,需在对方包围之势形成前尽快撤离此处。 将手中的火把掷向洞口下方二人,随于火把之后快步欺近,一跃而起,脚尖轻点前方二人挥起的长矛矛杆和砍刀刀背,借力纵身,往上方的洞口飞去。 “掷矛!”一声怒喝响起。 嗖嗖嗖! 只听得约有四五杆长矛的破空之声入耳,来势之快,显是捕猎能手的绝活。 当当当! 姜逸尘也非善与之辈,在空中一个旋身,落英式使出,剑荡四方,将杆杆长矛一一击落。 “追!”洞中之人见姜逸尘已窜出洞口,立马发令到。 出得洞后再无人伏击,姜逸尘不禁心生疑窦,莫非这贪狼帮的大本营里只有这区区八人么? 姜逸尘打消了一走了之的念头,未免在敌方地盘上完全受制于敌,他决定寻个稍稍利于自己施展的空间,占得上风,把握局势,以便见机行事。 灯火通明,宽敞通透的主厅显然符合姜逸尘目前所需,因而,贪狼帮八人在追击至此处时,便发现来人不逃了,在那静候着他们。 虽是深秋天气,这八人均只身着麻布短衣,干练的短发,健硕的身体,黝黑的皮肤,显是常年在山野间摸爬滚打的猎户,且个个年纪均已不小,多为中年人。 未曾料到这贪狼帮之人尽是些忠厚老实的猎户模样,而非凶神恶煞之辈,一时间,姜逸尘竟提不起一丝杀意来。 转念一想,如此情况亦是情理之中,若非吃苦耐劳的猎户,怎会甘愿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谋生存之计。 难道自己的猜测均是错的,姜逸尘不由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一个身形较为高大、满嘴胡渣、怒目圆睁的中年男子,孔武有力地把持着狼牙大棒,在衣着相似的八人之中显得尤为突兀。 “想必这位大叔便是贪狼帮帮主,天狼星翟了?”姜逸尘冲着那中年男子笑问道,稍稍拱手以示敬意。 “呸!小毛孩,捅破了天才想补,晚了!”胡渣中年身旁一人怒声道。 “兄弟们给我上!”胡渣中年一摆手,示意众人包夹这少年。 几个来回后,贪狼帮八人依旧未将姜逸尘拿下,见这少年的身法诡异,当下放缓了进攻节奏,暗中思寻对策。 而姜逸尘也不敢小觑这八人,他们虽非像丹霞山庄那些喽依仗药力逼出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蛮力,但他们源于捕食猛兽经验的一招一式,却也出招快、下手准、发力狠。 好在贪狼帮众人讲究整体配合,而非一拥而上的扑杀,因而,给了姜逸尘可趁之机,在匆忙招架了数招后,他便施展出轻柳身法,不断退让闪避,令得贪狼帮的进攻力不从心。 若是姜逸尘还未将霜雪真气修成,还真难以在这密不透风的猎捕攻势中觅得反击的机会,然,今非昔比,姜逸尘全力运转起霜雪真气,瞅准众人扑杀而来的间歇时机,不敢有半点拖沓,以一招流星式窜入人群中,在极寒之气的帮衬下,令得三人的身形稍僵,便也借着这须臾之间,直取胡渣中年而去。 擒贼先擒王,此计也仅有在毫无人性的敌手面前无法成效,而对于一帮猎手来说,姜逸尘自信,只要这胡渣中年是天狼星翟无误的话,先擒下他,便能以之性命要挟其他帮众套出些许信息来。 胡渣中年确是翟无疑,他也并非善主,见姜逸尘飞剑杀来,挥舞起狼牙棒全力相抗,他曾粗浅地修习过一门土系基本内功,虽还未小成,但气势上却毫不输于姜逸尘。 姜逸尘擅长已巧取胜,自然不会与翟硬拼蛮力,飞身到得翟面前时,使出天幻剑,剑影纷呈,令得翟一时晃眼。 在翟眨眼之际,姜逸尘以一个轻巧地后空翻落身于其身后。 翟反应不慢,有力的左脚甩出个神龙摆尾,踹向姜逸尘的身躯。 同时左肘屈伸,一记背身甩拳轰向姜逸尘的头部。 只见姜逸尘稍稍侧步,身形往右下方一缩。 翟重脚重拳尽皆落空,而后只觉脖颈间被一寒凉之物抵住,霎时间冰寒之气大盛。 第七十五章 与狼共舞 “老大!” “老大!” “别伤着老大,不然,我们和你拼了!” “不错,拼死也要拉你下地狱!” …… 听得贪狼帮众人恐吓自己,姜逸尘为挑对人而庆幸,也为对方的兄弟情谊而动容。 更新最快 “放心,兄弟们,这小娃儿有求于咱们,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消息,他是不会对我下手的。”若非被姜逸尘以冰寒之气加点穴功夫封冻住经脉,翟绝不会任人举剑抵着脖子,要挟自己兄弟的,但能为一个帮派的头领,显然脑袋转的要快些,猜得姜逸尘的来意后,料定对方不敢妄动,便放松了些许。 贪狼帮众人听言也心下稍安,但仍将姜逸尘围在中央,意思很明确,若他下手杀了翟,那他便别想安然离开。 “我说小娃儿,你想知道什么你便问吧,要是老子听得舒服,兴许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了你,若是老子不爽快,你一个字儿都别想从我嘴里翘出。” “呵呵,既然翟大叔都这么说了,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哼,穷酸秀才废话多,有话快问,有屁快放。” “我在野狼原中部土丘之下的洞穴中发现了一大蜘蛛的遗蜕和一些蜘蛛卵,你可知晓那大蜘蛛的情况?” “那地方早就不是我们的地儿了,不知道。” “早?多早?” “说了不知道,无可奉告。” “……你们早知道有人会寻上门来?” “哼,早晚的事。” “你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呸!老子行得正,坐得直,从不干伤天害理之事!我手下的弟兄们也不会!” “真的?” “不假!” “那你们打搅赤狼群的栖息之地,恣意猎杀,令得赤狼部落不得安宁,终日过得心惊胆战,还不谓伤天害理?” “嘿,还轮不到你个小娃儿在老子面前说理,唬谁呢?今天老子便好好跟你说道说道,我们贪狼帮与赤狼群可是相辅相成的关系。” “相辅相成?”姜逸尘看不见翟的眼神,却也瞧见前方数个贪狼帮之人眼神放光,透出了不畏艰辛与引以为豪之感。 “不错。野狼原那恶劣的天气使得众多动物难以在那生存,而赤狼群凭借其超强的韧性和适应能力在那块地域不仅生存得很好还伺机大量繁殖,而后途经野狼原的客商路人便经常惨遭赤狼群袭击,久而久之,那儿几乎称为狼族天下,人族禁地。然,过犹不及,没有天敌的限制,赤狼群的过度繁殖也令得那些赤狼群因食物不足,或死于饥饿,或死于争夺食物的内斗,或是为了寻觅食物走出野狼原向江临镇袭去。” “那也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情,那时中州外夷入侵的霍乱刚过,赤狼族群已发展得尤为强大,向人类发起了进攻。那时西江郡曾兴起一时的屠狼行动,人们为了自己的安危不得在狼群前团结一致,险些将整个赤狼族群剿灭。狡兔三窟,赤狼也不笨,还是留下了星星火种,但却不为时人所知,韬光养晦,偷偷繁衍。”忽然一个年纪稍长的贪狼帮帮众接过了话头,“在其后几年,其他地域之人偶有捕杀到一两匹赤狼,发现其皮毛是做裘衣的上好材料,不亚于狐裘,赤狼皮的价值迅速蹿升,随而便有一大波人涌入野狼原想借此商机以之为生计,然,这并非一份好差事,更为狡猾的赤狼和野狼原的恶劣天气是最大的阻力,也令得并没有多少人敢于坚持下来。” “你们贪狼帮便是坚持下来的那支猎狼队伍,而也正因你们的存在,不会再让赤狼过度繁衍成灾,你们以赤狼为生计,赤狼因你们而有了制衡,所谓相辅相成。”姜逸尘了然,概括到。 “不错,昔年老大效仿水浒英雄,自诩天狼星,汇聚我等山野痞夫成立贪狼帮,在荒无人迹的地域,凭自己的本事受着苦与累,换些钱财,自力更生、养家糊口,怎能说是伤天害理?”开口的是另一中年男子,显然这些兄弟已跟着翟好些年头了,对于翟有着极为真挚而纯粹的情感和发自肺腑的尊重。 “这位小哥,你不要为难我们了,老大家中也是上有老下有小,我们每家每户全是仰仗着一男儿身靠着这份苦活维持生计。”后方一稍微年轻些的男子试图说动姜逸尘。 “好了,兄弟们,别说这些废话了,要是这些废话有用,我们怎还会落得如此境地,爷们些,不认怂!”翟喝道。 姜逸尘原本已有些手软,但被翟这么一喝,竟是被吓得更为精神,脑中飞快地梳理着思绪,而后出口道:“是谁找上了你们?”。 姜逸尘已是看清这贪狼帮仅是由一堆猎手组成的捕猎团,各人本性并不坏,或因家人之故遭到胁迫而去做些违心之事,随着他发问出声后,已能察觉到有数人的神色瞬间黯然些许,想必他们亦是因此折损了不少人手,否则一个帮派怎会仅剩这八人之数。 “是兜率帮。”显然姜逸尘问的是八个人,翟闭口不言,但不意味着其他人不说,而其他人说了,翟也无法去怪罪。 “唉,罢了罢了,是我对不起兄弟们,是我没能力带你们反抗兜率帮,致使二十四个兄弟为此殉命,是我这做老大的没用。”听闻这么多,翟的情绪泛起了波澜,鼻间喘着粗气。 “不,老大这不怪你,毕竟那是兜率帮。” “对啊,老大,那是兜率帮,我们打不过也得罪不起,在他们面前我们不听话,不是家人遭殃,便是我们任之宰割了。” “是啊,老大,兄弟们都能谅解你的苦楚,兄弟们不会怪你的。” “兜率帮逼你们做什么了?”姜逸尘问到,他已感觉到逼近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我们猎人的强项便是铺设埋伏、圈套,数天前,兜率帮的大护法常坤找上门来,要我们帮他们布置大型的猎捕圈套,虽未告诉我们要作为何用,但我已品出其中之意似是要伏杀过往商客,便有心拒绝,但对方立马以我们的家人性命要挟,我便只能答应下来。”翟道。 “伏杀过往商客?”姜逸尘闻言一惊。 “淬毒的捕兽夹、带刺儿的捕猎巨网、陷马坑。”翟道。 “这……这便是两日间多个官道上的人马忽然不知所踪的原因?”姜逸尘道。 “我们仅是提供工具,人手,我们也是出于无奈。”翟低下了头。 “这么说,你那些帮里的兄弟是帮着去伏杀过往商客,意外遭杀了?”姜逸尘厉声问到。 “刀子架在家人的脖子上,不想看着家人死在自己面前,便只能为兜率帮的人卖命了,他们的伏杀目标多是挑会些功夫的,若是碰上一二高手,我们便也只能是炮灰了。”翟的言语中似乎没了感情。 “竟是如此。那你们跟着干了几票?”姜逸尘问。 “两趟。” “两趟之中可有遇上官府之人?” “官府之人?好像没有。” “为何只找你们做了两次?” “仅仅两次,他们便将我们的手艺尽皆学去,也仅仅两次,便要去了我二十多个兄弟的性命。” “所以,你们于兜率帮而言已是无用之人?” “是吧。” “那他们为何不杀了你们灭口?” “灭口?呵呵,你太小看兜率帮了,我们这些蝼蚁他们岂会放在眼里。” “那你们早已做好有人会来质问的准备?” “心里有底,只是没想到来的会是你这么个小娃儿。” “你们为何不去报官?” “嘿,听你之言,兜率帮都敢对官府下手了,这官府能约束得了兜率帮?” “……蜘蛛之事,你们真不晓得?”最后一句,姜逸尘是问向众人的,然,并未得到回应之声。 “打搅。”姜逸尘解开翟的穴道,便欲抽身离去。 “小娃儿,说来便来,说走便走,你也忒放肆了!”翟憋了一肚子怨气,穴道刚解,便化悲愤为怒火,怒冲云霄,冰寒之气尚未散去便伸手抽出腰间的小型弓弩,单手拨开机巧,暗箭射向姜逸尘心窝。 先前的一段对话后,姜逸尘情绪低落,显然并未料到翟会对他突起杀意,毫无防范。 第七十六章 善恶难辨 箭已离弦。 更新最快 飞速窜向姜逸尘的心窝,他已来不及闪避或是举剑格挡,只得运起霜雪真气护于胸前,可不过数尺距离的弩箭之威,已令他心生绝望。 箭矢飞速欺近,离姜逸尘的心窝口不过寸许距离。 吾命休矣~ 然,周遭的一切却似乎在此刻凝滞,并非是冰冻,而是时间的停滞。 姜逸尘只觉着身侧有一劲风扫过,那箭矢悬停不进,在他的注视之下,被分裂成数片。 那暗箭的出处,小型弓弩,则是自左向右被削成数个部分。 最为触目惊心的则是翟那只握着弓弩的左手,自腕处至手指尖,亦是在这瞬息之内被切分成数截。 手指被分为三截、手掌部被分为两截。 箭矢已为碎片,散落躺在姜逸尘的脚边。 而那些手掌手指的残余,混杂着片片血红,则是落在翟的身前。 “啊!” 左手惨断,血溅如注,饶是翟这么个大汉亦是难以忍受这断掌之痛。 撕心裂肺、痛彻心扉的哀嚎响彻整个洞厅。 姜逸尘闭上了双眼,不敢看,不忍听。 而围住姜逸尘的贪狼帮众人只是发愣、彷徨、惊恐,来不及对他们的老大生出关切之情,来不及对残忍的敌人生出愤怒之感。 快而凌厉! 也许只有这般简单,不加修饰的言语方能用来描述姜逸尘对于这剑气的体会了。 姜逸尘回转过身,睁开双眼。 只见得一满头青丝、目光如炬、面庞清瘦发白的黑袍男子飘然而下,落于姜逸尘与包围着姜逸尘的贪狼帮帮众之间。 比之黑袍男子的出现更令众人瞩目的自是他手中的剑。 他手中的剑,是把银白的剑,质朴无华,不染尘埃。 他手中的剑,却也是把饮血的剑,因为,它刚刚将贪狼帮老大翟的左手分块切片。 “方才在野狼原地底洞穴中的那人便是你?”姜逸尘冲黑袍男子发问。 随着姜逸尘出声,贪狼帮帮众方才有了反应,赶忙围到他们老大身边,将其带至一旁,为其止血,止痛,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每个人都发现身边之人的手脚在不住发颤。 “是我。”黑袍男子道,“一个小失误,到底还是被你察觉到了。” “虽然未能看清你在何处,但那细微的声响却没能逃过我的耳朵,只是……”姜逸尘一顿。 “只是,你也不能明白为何会有石块脱落的声响,却听不见石块落地之声?”黑袍男子笑问。 “那般情况下,你一挥剑,我定当能够察觉,你没有挥剑。”姜逸尘肯定道。 “没有。”黑袍男子同意道。 “那么,你是在空中将之震碎?”姜逸尘猜测。 “正是如此。”黑袍男子回。 “你……是谁?”眼前之人,不由得让姜逸尘心中发怵。 “谢飞。”黑袍男子答。 “谢飞?!”姜逸尘一愣一惊。 “不错,恐怕鄙人之名,小兄弟并不认得。”黑袍男子自嘲道。 谢飞,这名字在姜逸尘的脑海中算不得太陌生,若是将之与剑相关联,他很快便知晓眼前的黑袍男子为何方神圣。 剑,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人神咸崇。乃短兵之祖,百兵之君,近搏之器,以道艺精深,遂入玄传奇。因其携之轻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故历朝王公帝侯,文士侠客,商贾庶民,莫不以持之为荣。 而今江湖,各类兵器纷繁杂盛,然,依旧习剑者为多,而习剑得道者被赋予的名号多是各凭喜好,见仁见智,唯独四个别致的称号是天下之人尽皆认同并赋之予四个剑客的。 剑圣、剑仙、剑魔、剑鬼。 所谓剑圣者,背负天下、心系苍生、剑意凌霄、超凡入圣。 所谓剑仙者,飘然绝迹、遗世独立、一剑入尘、天外飞仙。 所谓剑魔者,神挡杀神、佛挡弑佛、苍天无道、甘愿为魔。 所谓剑鬼者,舞剑弄诗、如画如歌、神出鬼没、善恶难辨。 享誉剑圣称号的是一手创立九州结义盟的盟主,侠之大者萧羽桐,然,其恐已在昔年中州攘外之战中英勇就义。 剑仙便是姜逸尘的便宜师傅,李截尘。 剑魔越云,听闻与四海会盟的凤鸣轩有旧,虽已少问世事,却仍不时出手相助。 而剑鬼谢飞,便是眼前的黑袍男子,亦是极少在人前出没,听闻其行事乖张,难分正邪。 谢飞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莫非他是兜率帮之人? 或是为其他势力卖命? 一系列的想法瞬息间在姜逸尘脑海间闪过。 见着姜逸尘一缩一放的瞳孔,谢飞笑道:“看来鄙人还是有点名头的。” “啊……”身后传来翟低沉的嘶吼,虽然他很努力地在忍着不敢发声,但拗不过断手处传来的钻心剜骨的巨痛。 贪狼帮帮众虽为猎手,但也算在江湖间混迹许久,剑鬼谢飞的名号他们也不陌生,对于他的突然出现,起先是吃惊,但见着他这么帮衬着姜逸尘,再想到江湖上的评价,不免心生畏惧,但他们的老大受了伤,一时难以缓和过来,需要照看,他们虽然惊疑不定,但也不会撇之离去,一如翟往常对他们那般,不离不弃。 “为何下此重手?”翟那憋在嘴中的疼痛在姜逸尘的耳边不停萦绕回响,将他的思绪打乱,也令他的心纠作一团,仿佛忘却了翟方才是想取他的性命,而谢飞则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可是救了你一命。”谢飞提醒道。 “感激不尽。” “呵,口是心非,我在你眼中看不到半点感激之情。” “你,太残忍。” “你还忘了是他差点便要了你的性命。” “以你之能,本可不必如此。” “我也可以让剑气穿过你身体的任何部位。” “那为何两次都不杀我?” “想看看你还能发现什么。” “现在呢?” “至少已经知晓他们已没有活着的价值。” “若是我要保他们呢?” “你?你认为你能做到?” “总得试试。” “就算他们此时不死,或也会为兜率帮之人所杀,或是死于其他像你我一般的人手中,即便没人来取他们的性命,他们之中有人已是废人,而这个帮派如今的模样也算是垮了。垮掉的帮派,废掉的人,他们还能凭着什么去养活自己,养活他们的家人?” “……未来之事,谁又能说得清呢。”姜逸尘踌躇片刻后,回答道。 “哈哈哈!好一个未来之事谁能说清。”听闻此言,谢飞放声大笑。 “你可有问过,他们是否愿意接受你的怜悯?”谢飞问。 “……”姜逸尘一时语塞,方才幡然醒悟过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恻隐之心作祟,贪狼帮之人会怎么看? 姜逸尘回过头,看向后方将翟守在中心,簇成一团的贪狼帮众人。 贪狼帮帮众听了二人的一通言语后,方才知晓此二人并非一伙,而事先险被翟要了性命的少年,此时却在一尊杀神面前想保全他们的性命,一时竟不知该当如何去接受这局面,尽皆将目光移向他们的主心骨,翟。 “小哥宅心仁厚,以德报怨,老翟我无地自容,我为我的一时鲁莽行事道歉,也替我的弟兄们感谢你的恩德,然,谢大侠所说不差,于猎手而言,失却一手,我已是废人一个,斗胆恳请谢大侠允许,以我之性命换取我兄弟七人的性命,让他们都回家去吧。”翟咬牙忍痛,吞吞吐吐地将一段话说完。 “老大!” “老大不能啊!” 贪狼帮帮众正要出声相劝,便被翟抬手阻住,示意不必多言,他的眼神告诉他们他心意已决。 “我想,你们似乎弄错了,你们并没有选择权,何况,你一人的性命我可看不上。”谢飞冲贪狼帮众人冷笑道。 “你意欲何为?”出声的是姜逸尘。 “你有两个选择,一,不管他们死活,立即离开,二,替他们吃我一剑,你们便都能离开。”谢飞冷声道。 第七十七章 人生赌局 第七十八章 山雨欲来 第七十九章 插翅难逃 第八十章 孤鹰断魂 第八十一章 接连退败 第五十一章 趟入浑水 第八十二章 移形换影 自混入醉红颜的运酒队伍后,姜逸尘便一直沉默不言。 更新最快 对于一个刚招募来的伙计,即便一声不吭,也不会令众人起疑。 遭到兜率帮的伏击后,姜逸尘虽同众人一起抗击来敌,却并未完全展示出自己的实力,而是选择蛰伏暗中,观察敌我双方的情势。 在确定队伍中仅有夜氏兄弟、柳若云和水如镜的战力在自己之上后,姜逸尘便觉着不甚乐观,随着常坤入场开杀后,更觉着此番在劫难逃。 心中思忖良久,倘若单单只有他们五人与常坤,放手一搏或能有机会制伏对方。 而今,己方是四十余人的队伍,敌方人数为之数倍,被围堵于山道之间更是无法迂回作战,这般硬碰硬,对方更有常坤压阵,也许只有大家一哄而散,或能有幸逃出数人。 但这般赌个人运气之事,并不容易在相互间有羁绊的队伍中实现,至少目前而言,他们还未放弃。 因而,姜逸尘便一直隐而不出,暗中帮衬着他人,拖下去或许敌方会来更多人,但拖下去,敌方倒下的人也会更多,他们生存的几率便会更大。 夜氏兄弟及水如镜与常坤的激斗,姜逸尘更是时刻紧盯,不敢疏忽,毕竟三人可是队伍中的顶尖战力,任谁没了性命或是受了重伤,且不说突围逃亡的成功率,士气上不免会给队伍带来沉重的打击,从而溃不成军,加速灭亡了。 在夜潮涯性命攸关之际,水如镜气凝于指来了招隔空点穴,而姜逸尘也甩出了一记天禅剑,却被常坤误认为两道点穴劲气均出自水如镜之手。 而当水如镜落入险境后,姜逸尘只能再次施展天禅剑救人,此举也令他知晓无法再行暗中之事。 然,水如镜却是冰雪聪明,局势于他们不利,有人能于暗中能给予常坤一定的心里压力,于他们而言更为有利,因而,她便出言讥讽常坤,是为保护暗中之人。 常坤却自有妙计,他的一记蓄满天雷诀之力的灭魂斩便是为了将那鬼鬼祟祟之人激将而出。 姜逸尘不得不现身相救。 数记夹杂着极寒之气的天幻剑飞快甩出,只为能挡去些许灭魂斩的劲气。 同时闪身来到水如镜身侧,一计流星式,携着她退离数丈。 而后,将从地上拾来的峨嵋刺插入地中,瞬息间将内息全力注入,展开休门。 终在灭魂斩袭来之际,生成风墙,挡住了那致命一击。 到底常坤这一斩所蕴含的劲气非凡,插于地上的峨嵋刺被震得粉碎,休门毁,风墙破灭。 幸而,在风墙中的二人毫发未损,只是姜逸尘的内息损耗不少。 一片惊呼声响起,只见适才位于风墙之后的地面依旧如故,而周遭似被一两丈宽的铲子刨了一铲,沙石深陷数尺,一片狼藉。 “哼,躲躲藏藏的鼠辈,看你这回可还有啥花样,纳命来!”常坤得意狞笑,身侧沙石无风自动,细细侧耳,似有阴风在这山道间咆哮,显然要再来一记灭魂斩,而这誓不罢休的势头当是至强一击。 “逃不掉了。”水如镜轻声出言,她已能感觉到他们二人已完全被常坤的气息锁定,这一击定当不死不休,而这暗中闯出来的年轻人,恐怕要同自己丧命于此了。 “借剑一用。”显然姜逸尘并未放弃,水如镜一言不发将剑递出。 怎知眼前的年轻人,却将她的剑射向身后侧的远方,径直插入三丈远处的山壁上。 “你!?”水如镜惊疑道。 “把握不大,可也只能赌一赌命了,得罪。”姜逸尘将绕指柔插入地中,再次施展出休门,而后一把搂过水如镜的纤腰。 水如镜先是一惊,但再次见到休门后,似已猜知了什么,并不挣扎,全然把自己交给了这个陌生的少年,大不了便也是死在常坤的刀下罢了。 风之障壁再次生成时,灭魂斩已是呼啸而出。 倏忽间,毁天灭地的气刀斩已至。 百炼成钢绕指柔,作为剑,绕指柔或能以柔克刚化力无形,但作为休门的阵法之眼,绕指柔终也抵御不住灭魂斩的威势,碎裂开来,寿终正寝。 而十余丈的地面则如狂风过境般,摧枯拉朽,寸草不生。 见此情景,常坤却是一脸阴霾。 在绕指柔的碎片之后,空无一物,更别提理应躺倒在那的两具尸身了。 在那电光石火间,只见山壁上闪耀出粉色的阵法光芒,开门显现,同时,两道人影,一男一女出现,轻巧落于剑身之上,堪堪避过常坤志在必得的一击。 “奇门遁甲之术,没想到你一用剑的人也会。”水如镜道。 “若能通晓其理,并非一定得需峨嵋刺才行得通。”姜逸尘道。 “可惜,你的剑毁了。” “能救得两个人的性命便不可惜。” “多谢少侠出手相救,如镜怕是无以为报了。” “呵,不求回报,毋须客气。” “此处情势想必少侠心中有数,如镜再奉劝一句,少侠并非峨嵋派或是醉红颜之人,命比钱重要,若是你立即离去,或能逃得性命,无人会责罪于你,此刻若是不走,怕是再难离去。”水如镜忽而正色道。 未待姜逸尘答话,数记拔刀斩的破空声临近。 “还有闲情逸致在此卿卿我我,老夫此刻便让你们下地狱去做一对苦命鸳鸯!”常坤再也沉不住气,恼羞成怒,数记拔刀斩使出,而后飞身袭来。 山壁上的二人赶忙纵身落地,水如镜顺势将她的碧波剑从山壁中拔出,随而使出两道剑气干扰常坤来势。 姜逸尘则从地上随意拾起一把剑和水如镜一同对垒常坤。 “我们打不过他。”二人被发狂的常坤压迫得节节败退,姜逸尘咬牙道。 “那你刚才不走。”水如镜道。 “这家伙来得太快了。”姜逸尘无奈道,他打心底发誓,在水如镜的劝说下,他已心生动摇,险些便扭头离去。 “……”水如镜无言以对。 常坤一记拦腰斩,差点儿便将姜逸尘劈成两半,却在关键时刻,被一柄宽刃黑刀挡开。 “姜兄弟,如镜,你们可有何办法?”突然横刀相救的是夜逢山,水如镜相比两年前武功进境着实令人侧目,而这招募而来的小兄弟竟会神鬼莫测的奇门遁甲之术也不由得令其燃起希望。 “哼!来多少个都一样,一个都别想逃。”常坤心中窝火无比,若非对面这互相支援的手段层出不穷,这帮人早便被他一一拿下了,而此刻他们竟当着自己的面边打斗边讨论退路,简直视他为无物。 不可饶恕! “啊!”常坤咆哮着,同时断魂刃的光芒异常璀璨,三人很快便招架不住,在一记回旋踢后,三人各自倒飞而出。 “夜兄,我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姜逸尘捂着被常坤踹中的胸口,顺着气息。 “请说。”夜逢山长发凌乱,已看不清他的面容。 “分散逃开,听天由命。”姜逸尘漠然道。 “……”夜逢山和夜潮涯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只是都不敢轻易说出,如此而来,他们手下的一大帮兄弟可是各安天命了。 “这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我知道你们都不愿开这个口,若是峨嵋派也应允,便由我这外人来替你们发号施令。”姜逸尘冷言道,显然,此时此刻已不容他们犹疑太久。 “峨嵋派只要有一人能上得武当山便可。”一旁的水如镜则是看得通透,显然她也认为这是现今最好的方法了。 夜逢山没有出言,仅是点头回应,便再次起身迎击常坤。 水如镜亦是奋勇相助,同时递了个眼神给姜逸尘,意思是让他快走,他们能顶一会儿。 姜逸尘不再耽搁,运足内劲出声号令众人各自突围奔散。 而后姜逸尘并未径自离去,而是从地上又拾起了数把剑柄和双刺。 “退开!”听得姜逸尘一声断喝,水如镜和夜逢山毫不犹疑地退散开来。 只见得两柄利剑先后飞射向常坤,去势甚疾。 常坤临危不乱,侧身躲开一剑后,内力外放,虎躯一震,便将到得近前的另一把飞剑轰落。 然,仅是刹那时光,常坤身前不知何时已插有三把峨嵋刺。 第八十三章 另辟蹊径 第八十四章 蛛影重重 第八十五章 天赐之蛛 第八十六章 虎口余生 蛛网之内只有蜘蛛才能安然无恙。 更新最快 姜逸尘此刻四脚朝天在蛛网之上动弹不得。 自高处跌落后所引起的震动,已然引起了某个庞然大物的注意。 尽管伸手不见五指,但那危险的气息仍让姜逸尘汗毛倒立,这黑暗中的庞然大物应是那天赐蛛无误,至于是否为蛛王现在这般情况下他亦无从判断。 毫无温度的双足落于他的腹部和肩部,轻触试探。 姜逸尘屏住呼吸,同时暗自催动内功,释放出体内穴位处的极寒气息,令自己的体温由内而外迅速下降,仿若进入假死状态。 比起被天赐蛛享用,再次领略这极寒之气的折磨似乎也不过尔尔。 然,这天赐蛛当真如此好糊弄? 不论如何,落于网中的猎物都得做上自己的标记,天赐蛛已悄然张开它的螯牙正准备向姜逸尘的体内注入神经毒素,彻底杀死这猎物,至于何时享用便另当别论。 倏地,两道破空声响起。 上下起伏的蛛网,昭示着这天赐蛛亦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挑衅所惊吓,天赐蛛缩回了双足,绷紧身躯,警惕起四周的异动。 幽暗静谧的洞穴中,任何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随之而来的声响虽然细微,可姜逸尘依然听得真切,啪嗒啪嗒,是两颗石子的落地声。 是谁在暗中出手相救? 洞穴顶部有人? 是夜逢山?还是? 声响再次传出,果然是源自洞穴顶部。 或是距离过远之故,姜逸尘只能见得一片漆黑中,洞穴上方似是被撕开了一处裂口,石子碰壁之声和沙沙落叶之响证明了落下的是地面上的土石。 一点火光自上而下飘然落下,竟是丢下了火折子,然,相较于人的大小而言,火折子还是太过幼小,火光一闪而过,并未触碰到姜逸尘所处的蛛网便径直落往下方,星星之火也在磕碰之下熄灭。 凭着那瞬息间的火光,姜逸尘瞥见了身旁那庞然大物的大致模样。 确为巨型蜘蛛无误,这洞穴的截面约有三丈方圆,而这天赐蛛俯身蓄势的个头已有一丈之高,这八条腿伸张开来应足矣覆盖住这洞穴五分一的面积。 天赐蛛显然无法忍受那卑劣之徒在自己的家门口撒野,判断出敌人所在之处后,便迅速移动身躯,随而吊起蛛丝飞快地朝洞口上升而去。 “姜小哥,我只能帮你到这了,接下来可都得靠你自己了,一切小心呐。”声音源自洞穴顶部的那处裂口,回荡于姜逸尘耳边。 闻声辨人,这声音姜逸尘前几日曾听过,是那个小乞丐,鸡蛋! 这天赐蛛自然是追杀鸡蛋找回场子去了,可出于谨慎,怕天赐蛛忽而杀个回马枪,姜逸尘只能在心中向鸡蛋道声“多谢”,仍不敢轻举妄动。 待得声响渐息,黑暗的洞穴中重归平静。 姜逸尘长舒了口气,今日若非鸡蛋出手相救,自己恐怕已葬身于这大蜘蛛的口中。 鸡蛋为何会尾随于自己? 为何会不顾自身安危地出手相救? 这埠济岛究竟是何来头? 几个念头在姜逸尘脑海中闪将而过,至少从目前而言,他们对自己应无恶意,如果所料不差,想必那剑鬼谢飞也是埠济岛之人,他们究竟属于何方势力,似乎在江湖上都未曾听言过。 而当回想起地面上那刹那间的变故,姜逸尘便又自责于自己太过疏忽大意,不过这姬千鳞不仅能奴驭蜘蛛,还能操控这蜘蛛丝倒真是出乎意料。 谁能知晓那踩在上方仍能感觉脚底厚实的土地之下竟是由密密匝匝的蜘蛛丝所支撑,也不知姬千鳞使得什么鬼把戏竟将姜逸尘与夜逢山所立之处的蜘蛛丝分开,令地面咧开一口缝分别将二人吞没。 夜逢山当时的反应倒是极快,迅速用宽大的刀身架于裂缝之上,借力弹身飞出。 以姜逸尘的身手原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只是他到底是对于女人的防范之心不足,遭中了姬千鳞吐气而出的软筋蛊,一时气力全无,做不出任何反应,便径直跌落入洞。 在落入洞前,姜逸尘瞥见夜逢山正朝他飞身扑来,却是鞭长莫及,当他整个身躯被吞没之后,那蜘蛛丝便合上了口,自己也见不得外边的情形,而方才鸡蛋既能在上方做手脚,显然夜逢山和姬千鳞应已离开。 至于夜逢山会是去追逐姬千鳞,或是反被姬千鳞追杀,则不得而知了,当然此刻姜逸尘认为前者的可能性会大些。 过了好大一会儿时间,费了好大的劲儿,姜逸尘才令得自己的内息趋于平复,为了装死,他险些将自己给冻伤,轻咳数声后,疏通了喉咙,四肢百骸渐渐找回知觉,而在适应了足够长时间的黑暗后,双眼终于能模糊视物。 三丈方圆的洞穴截面,三丈方圆铺展开的蜘蛛网,似乎仅有他一个猎物静静地躺在此处等待宰割。 尝试着挣脱开蛛网的束缚不得,而那把拾来的剑也在落身下洞时便脱手而去,此时亦不知所在何处,姜逸尘逃得一命后再陷困扰。 天赐蛛蛛网的粘附力当真了得,这种变异的蜘蛛今晚他可见识过了那些小蜘蛛的能耐,比起刚出生的蜘蛛幼崽已是强大得无法比拟,而这大块头的战斗力如何,令其既是期盼又是担忧,若是兜率帮能成功地将这些大蜘蛛培育出百来只,那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姜逸尘心知自己不能再此耽搁太久,倘若那大家伙追赶不上鸡蛋的话,意兴阑珊地回到窝中来绝对会好好伺候他,他可不能在这坐以待毙。 脑中一番思索打量,也只能试着催动霜雪真气试试了。 幸而洞穴之中较为阴凉,许是下雨渗水之故,蛛网之上也挂着些许水珠,提供了不少便利,姜逸尘运功让黏附于自己躯体上的蜘蛛丝挂满寒霜。 既然蜘蛛丝韧劲十足,那便将之与水混合凝结为冰,令之变脆。 随着啪啦几声霜块碎裂的声音响起,蛛网一处出现了个“大”字型的窟窿。 姜逸尘总算挣脱开了蛛网的束缚,虽然身后一片冰寒,仍不妨碍他的手脚灵便。 这洞穴出人意料的深不可测,姜逸尘从地面处落至蛛网之上,便非须臾时间,而今贴着石壁滑落而下,竟也花上好一会儿功夫才来到了洞穴底部,想来要想凭借着轻功自下而上脱出洞穴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了。 落地后,姜逸尘见得不远处插入地面半截的剑想必便是适才脱手的剑,刚欲移步行去取剑,只听得哐啷一声,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硬物。 这声音,莫不是器刃? 姜逸尘随而从怀中摸索了一番,掏出那早已浸湿的火折子,试着将之燃起,随而往前方丢出。 果然! 片刻的光明,让姜逸尘看清了地上那为数不多的几把器刃,自己竟不是唯一一个被引至此处,在此失陷的。 地面上有刀、有剑、有枪,还有些许破碎的衣物,姜逸尘见此心中一沉,看来只有自己幸运些,得人出手相救,否则都将与这些人一般遭遇不测,仅余那些破碎不堪、无法辨识的衣物存留于世了。 姜逸尘拾起脚边的剑,细细打量。 剑柄与剑身相接之处为一条游龙盘绕,握柄之处有鳞片的触感。 剑刃之锋利轻易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最为耀目的是剑柄中心所镶的一颗紫玉,“白鱼赤鸟之符,黄金紫玉之瑞”,该剑的主人显是极为信奉祥瑞之兆能给予他吉祥幸运,怎知却不幸在此罹难。 紫玉龙鳞剑?! 姜逸尘紧盯着那颗紫玉,在极力回想着什么。 渐渐地,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那日奔波赶路落马后,太极村那个领头离去的剑客身影,背负的剑似乎便是镶着这么一颗紫玉! 第八十七章 相思红叶 第八十八章 愁云密布 第八十九章 蛛网之外 第九十章 烈焰焚心 第九十一章 再遇故敌 第九十二章 心狠手辣 “不瞒二位,我们三姐妹几年前曾为夜家兄弟相救,因而有缘相识,听闻他们所练的本家功法乱神诀中有一门秘技,鬼门屏息法,可令之完全陷入生息全无、神鬼难辨的假死状态,我想以他们二人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的经验,只要巧以利用这门秘技,以轻伤做伪装,状若真死,便能避过兜率帮的耳目,方有存活机会。 更新最快”水如镜道。 “果真如此,那小水可知晓令其醒转之法?”红叶问。 “这点倒不甚清楚,而今,当务之急还是先要觅得兜率帮另外的藏尸洞窟才是。”水如镜回。 “你,愿与我们同去?”红叶已从姜逸尘口中得知这些峨嵋派弟子此次下山的目的,因而出声疑问道。 水如镜听闻此言,便面露难色,“恐怕,我不能与你们同行了,抱歉……如镜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二位答应。” “如镜姐,毋须客气,但说无妨。”姜逸尘很清楚水如镜为何会出现在去往孤鹰岭的丛林中,除去来此附近搜寻是否还有同门姐妹幸存外,亦是为了去往武当,眼下同她下山的其余峨嵋弟子均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很可能是唯一的幸存者了,她不得不负起这个重任。 “若是遇到我峨嵋姐妹,还请不吝相援。”水如镜冲二人鞠了一躬。 “小水说笑了,我们本已在局中,能搭把手便搭把手,不会见死不救的。倒是你,孤身一人去往武当,可非易事。”红叶摆了摆手。 “不论如何,总得有人把消息带上武当山。”水如镜的眼神已变得锐利。 红叶神色间闪过一丝不忍,心道:“到底还是要多管闲事了?” “小水,你所带往武当的消息是否是紧要之事?”红叶闭眼轻叹。 “事关峨嵋生死。”水如镜回。 “从这到武当山,亦非朝夕之事,不必急于一时,稍待片刻,看看从这四人身上可否探得更多消息。”红叶道。 姜逸尘和水如镜旋即明白了红叶的想法,三人一齐动手,对躺倒于地的四个黑衣男子进行一番摸索。 四人的蒙面黑巾被一一摘下。 “小姜,这四人中可还有你相识之人?”红叶问。 “没有,如镜姐可有收获?”姜逸尘道。 “素不相识,他们身上也无甚蹊跷,看不出是否是兜率帮之人。”水如镜道。 “那便只能看看能否从这家伙嘴中,翘出些许有用的消息了。”言语间,红叶已来到那位被她击昏的黑衣男子身旁,利落地将其扶身坐起,而后从男子身上撕落衣襟,将其双脚绷直,束缚于身前,再将其双手手腕绑住,亦是置于身前。 如此,黑衣男子此刻便是伸腿躬身倚靠着背后的红叶坐于地上。 红叶下手显然不轻,因而,即便被如此折腾,这黑衣男子仍旧还未醒转。 姜逸尘与水如镜不明所以,只能移步近前,看看红叶究竟意欲何为。 只见,红叶左手掐入男子人中,而后右手轻拍其百会。 待得男子迷蒙睁眼时,红叶左手化拳狠狠击打在男子的嘴角边,须臾间,便可见得男子的左嘴角至腮帮子处红得发紫。 黑衣男子似是被泼了盆凉水般,当即惊醒,疼痛感令其醒转过来后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不住地呻吟,眯眼见着自己被缚住的手脚后,方才想起昏倒前的遭遇,也才发现自己似乎正背靠在一个人的脚边,猛地转过头来,先是瞥见姜逸尘和水如镜的身影,最后,目光却停留在红叶的身上,也正是自己所倚靠着的那双脚的主人。 红叶依旧是那个红叶,眉目清秀,妙目圆睁。 然,一边青丝掩面,一边肤白如雪的红叶,在黑衣男子眼中更似阎王殿中遣来的黑白无常,令其脊背生寒,不敢直视,黑衣男子赶忙回过头来,倾身向前,再不敢发出半丝声响,亦不敢再背靠于红叶。 黑衣男子强自镇定下来,心中一番思量,“最毒妇人心,与其被这女人折磨,还不如自己了断自己。” 正当男子欲咬舌自尽时,竟悲哀的发现他的牙齿已松动无力,发现他适才醒转过来后的疼痛正是源于口中,发现他的上下牙床遭受重击已然脱落。 苦痛、憋屈、绝望,黑衣男子悲痛欲绝,紧闭着双唇,然,悲愤交加令得他身子不住颤动,失了门牙把风的双唇亦不再牢靠,鲜血缓缓从其嘴角渗出。 “呜呜呜……”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当生不如死又求死不能时,当是该将自己血液咽回肚中还是任其往外流出都不知如何抉择时,眼前的男子情难自已,一时声泪俱下,他此刻多么希望他是逃走的那人,或是已经死去的三人之一。 “自己说呢,我会给你个痛快,若是我逼着你说,你可要做好心里准备了。”这黑衣男子浓眉大眼,身板算不得宽厚,倒也甚为结实,想来虽非硬汉却也不是畏死之辈,但红叶仅是在其身旁双手轻搓,来回踱步便令其浑身哆嗦,战栗不止。 也不知黑衣男子是在踌躇酝酿,还是苦于满嘴是血难以发声,只是过了片刻仍无声响传出,一道红影自其眼前一闪而过,数滴绯红溅落,细看之下似有一短小之物滚落于地。 “啊!” 红叶的身形回到了方才的位置,而她的眼睛一眨未眨。 一旁旁观的姜逸尘和水如镜却是心中一凛,惊愕失色。 撕心裂肺的哀嚎之声自是源于黑衣男子,在那片刻之间,他左手的小拇指已被红叶切落,十指连心,痛彻心扉。 而随着黑衣男子开口,嘴中的血液自也冲破了闸口,倾泻而下。 水如镜和姜逸尘也算是历经厮杀无数,但如此具体的见到此番严刑逼供的景象,亦是触目惊心,一时于心难忍移开了目光。 “还要我帮帮你么?”红叶蹲身到黑衣男子面前,摆弄着手中的相思匕。 “你,想知道什么?”若是失了舌头,便会失了言语,然,牙床脱落,虽吐字含糊,但依稀可辨,黑衣男子强忍疼痛答着话,他已别无所求,只希望红叶能快些给他个痛快。 “你是哪个帮派的人?” “兜率帮。” “你们五个都是?” “跑掉的那个不是。” “他是谁?” “尹爷。” “他既不是兜率帮之人,为何会与你们一同行事?” “大护法安排的。” “你可知其具体来历?” “好像是……四海某个帮派遣来的。” “你们劫杀峨嵋弟子是早就埋伏于此还是在此巡察时碰见?” “后者。” “是为追寻那日伏击醉红颜和峨嵋派的漏网之鱼?” “是。” “像你们这般人手,来了几组?” “十来组。” “都有似这位尹爷身份的带队?” “没有。” “那类似尹爷这样的还有几人?” “不多,三人吧。” “那日的伏击,除却逃走还未被你们逮住的,还存留多少活口?” “基本上均已伏诛。” “也就是还有例外?” “由大护法决定。” “尸体和活人之后都是藏于蜘蛛卵中?” “是。” “同时捕获的人,可均关于同一处蜘蛛巢穴?” “是。” “这西江郡及附近的地域,共有多少处蜘蛛巢穴?” “我仅去过两处。” “你估摸着有几处?” “五六处。” “你所知的两处蜘蛛巢穴在哪?” “一处便在前方中的密林深处,还一处,在和嘉谷。” “呼,你们可有需要补充的?”红叶问向姜逸尘和水如镜。 “你们为何要针对我峨嵋中人?”水如镜厉声问道。 “许是因为峨嵋派的内功心法。”黑衣男子精神渐逐萎靡,而这番回答似也只是他的猜测。 “清虚心法?”水如镜不解。 第九十三章 分道扬镳 “峨嵋派镇派内功清虚心法?听闻这清虚心法不仅是上乘心法,其木系、阳系两种属性兼容并济,若能修炼大成,已然可以欺近无上心法的高度,因而,对这等心法有非分之想的应也不在少数,原以为朝廷对此会有更大的兴趣,没想到这兜率帮竟有虎口夺食的意思,可真是有趣,有趣。 更新最快”红叶咂嘴叹道。 “我峨嵋的清虚心法,随着内功的修炼进境愈深,木系属性能渐逐扩疏周身百骸、奇经八脉到得极致,于时,修炼者的内息几乎取之不尽用之难竭,而阳系属性则能锤炼修炼者的心境,达到心平气和、静若止水的境界,在作战时的回复能力上会有极大的提高,创伤愈合的时间亦会大大缩短。这等双属性的上乘心法不可多得,于追求内功鼎盛的习武者而言对此更是垂涎三尺,正如红叶姐所言,朝廷已然找上我峨嵋派索要过心法秘诀了。”说到门派中的镇派内功时,水如镜的眼眸中终于是展露出了名门正派那副自傲的神色。 结合二者言说,姜逸尘不免回想起武当派虚尘真人以一退五的场景,惊道:“什么!莫非锦衣卫也有前去峨嵋派中闹事?” “闹事?这倒说不上。朝廷也确实派来了数个锦衣卫到我门中,初时还算毕恭毕敬的,称为拜访,怎知到得天清殿上,讨要心法不成时,竟对掌门师伯、对我峨嵋派出言不逊,而后便被我们请下山了。”水如镜回忆道。 “对方可有大放厥词,扬言定会卷入重来拿下峨嵋?”姜逸尘追问。 水如镜摇头道:“并未如此嚣张。” “看来这便是你们下山的根由,峨嵋派这回总算是看得长远些了,竟懂得未雨绸缪了,只不过选择的求援目标竟是武当,若武当派还是当年的武当派自也无可厚非,可惜,可惜……”一旁的红叶已然听出其中的端倪,笑道。 “而今乱世将起,峨嵋派竟还妄图缠身于画地为牢、闭守山门武当派,个中关系可真是耐人寻味。”未免水如镜太过难堪,余下的话语红叶并未说出,仅是心里一番思量。 听得红叶的言语中有一丝讥讽的意味,水如镜虽想为自己的门派辩解却也无从反驳,峨嵋派这十余年来确实都过于鼠目寸光、墨守成规了,像她这般愿意放下名门身姿,与三教九流之士平辈而处的,在峨嵋派中算是凤毛麟角,若是表现得太过突兀,在同门中更会被以异类处之,遭白眼、碰冷遇。 此番门派危难临头之际,虽说峨嵋与武当有着数百年的门派羁绊之情,向之求援可谓合情合理,但远水难救近火,若是她们一众下山之人均折损在这不平路上,那可真是天亡峨嵋。倘若峨嵋能屈尊放低姿态,与道义盟或是九州四海之盟打通关系,互有往来,又怎会有此般孤立无援的无奈。 “咳咳……咳咳,女侠,可否给我个,了断。”黑衣男子苦痛难当,开口讨饶求死。 红叶眼神询问过二人可还有问题要问,或是出于怜悯,或是认为这么个小角色应也知之甚少,二人均闭口无言。 红叶旋即一掌劈在黑衣男子的天灵盖上,了却了他的心愿,结束了他的生息。 静默半晌,水如镜忽而出言道:“姜小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逸尘一愣,用手指指向了自己,再三确认。 而红叶却是极为识趣地退身至三丈之外,示以不会打搅。 水如镜冲这红叶抱拳相谢,随而凑近姜逸尘身侧,轻声耳语。 姜逸尘见水如镜郑重其事,亦不敢走神,用心倾听铭记,其间神色变幻,显是大为吃惊峨嵋与武当之间竟有这等密事。 “姜小哥,如镜在此说声不中听的话,若是你也将身逢不测,性命垂危时,还请将如镜告知于你的,一字不差地托付于你信赖之人,拜托了。”水如镜退开一步,盯着姜逸尘的眼眸,恳求道。 “如镜姐,这等重要之事为何不托付于红叶姐呢,她武功高强,更有把握能将信息传达。”姜逸尘不解。 “红叶姐武功确实高强,可我与她亦是第一次相见,对其知之甚少,我信得过你。”水如镜目光诚挚。 姜逸尘却是目露忧色,而后似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出言道:“如镜姐,我看此事事关峨嵋派上下的安危,耽搁不得,我去说服红叶姐,同你先去武当派求援,以她的经验和能力而言,定能护你周全,至于兜率帮之事,我先在此继续潜伏,打探清楚,待得你们事成之后,再遣些帮手来西江相援即可。” 姜逸尘正欲转身去寻红叶,却被水如镜一把拉住,“姜小哥,不可。若非我峨嵋难字当头,我也必当同你与红叶姐将此间之事查个清楚,救出各路武林同道,而我峨嵋派之事说到底仅是一派私事,如此劳烦于你,如镜已甚是过意不去,姜小哥莫要因小失大。” “如镜姐……”姜逸尘不知该当如何开口。 水如镜微微一笑,轻言一声保重后,便抽身而去,朝着远方的红叶挥手道,“红叶姐!后会有期。” “嗯,后会有期。”红叶回。 随着淡蓝色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姜逸尘含在嘴中的“保重”二字方才脱口而出。 而红叶已来至姜逸尘身侧,轻拍他的肩头,“这女娃是个狠角色,小姜你可驾驭不住。” “呃,红叶姐……我觉得您比她狠多了。” 许是未曾料到姜逸尘竟会回嘴,红叶一时语塞,转瞬间便正言厉色道:“小姜,在敌人面前就该很绝到底,多一分犹疑,多一分怜悯,自己便会多几道伤口,多几分危险。” “……是。”姜逸尘再次见识了何为翻脸如翻书,不敢不答应。 “哈哈,不玩笑了,接下来呢?”本是为逗弄一番姜逸尘,见已得逞,红叶便绷不住笑。 “去和嘉谷?”姜逸尘挠了挠头。 “嗯,这家伙说的密林深处,想必便是被我们焚毁的那窝,他们在此处搜寻遗漏,应当还不知那边的情况,在这点上他并未撒谎,至于和嘉谷,兜率帮在中州境内的老巢便是在和嘉谷,不知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留此一手用以报复我们。” “我想不会,此人的心理防线已是彻底崩塌,身为兜率帮一般帮众,除去帮派老巢外,仅仅悉知另一处巢穴所在亦是无可厚非,既是老巢,想必也会有更多的信息,去那应当会有收获,在此之前我想去江临镇碰碰运气。” “碰运气?” “看看能否撞见埠济岛之人。” ………… 此去西江郡的路途如意料之中,并非一帆风顺。 姜逸尘同红叶尽管昼伏夜出,一路上抄小道走近路,还是先后遭遇了三组兜率帮帮众,每组人手不过七人之数,二人却不敢托大,一个不落地将其尽皆歼灭后,方才继续前进。 再至江临镇,二人在姜逸尘的巧手之下已是易容换面,改换了一副容貌,二人扮作夫妇侠侣,将各自武器用麻布包裹,不轻易显露。 初至江临镇当晚,二人便在雁回客栈中将就了一晚。 翌日,街道上人生鼎沸的时分,二人目的明确,将江临镇至头彻尾细细逛过一遍,却仍未发现埠济岛那三人的身影。 “这边便是江临镇的尽头了,往东便是栖雁湖,往西则是野狼原,往南是和嘉谷,相公,你看我们往哪走?”江临镇的岔道口,一个年轻妇人挽着一旁稍显木讷的丈夫问到。 若非细看,绝不会有人察觉,妇人在问话时,似将其丈夫的衣襟往左边一扯,而那个方向正是东方。 “栖雁湖。”木讷男子答到。 第九十四章 栖雁湖畔 第九十五章 坦诚相待 第九十六章 拨云见日 “这便也是你们出岛的缘由所在。 更新最快”红叶寻思道。 “不错,若要细说,此事可从中州外夷霍乱平息之后讲起。于中州大多数百姓而言,劫难三年梦醒,然,于中州偏远之地,或是鲜少为人踏足之地,这噩梦延续得更为长久,譬如我们的故乡便遭外夷祸害五年,幸而当年有谢飞大哥等几个顾念家乡旧情之人,回到埠济岛上倾力相援,方才成功将那些外夷驱逐出境。” “厄难已然敲响乃至撕碎了岛上之人安逸祥和的生活,因而,大难过后,在复兴家园的同时,部分能人异士会同谢飞大哥等已在岛外闯出一方天地的人,对中州的局势做出一番考量,最终认定,祸起萧墙,外夷之乱的一切因果都是源自中州内部。为了避免再受无妄之灾,为了追寻真相,为了让埠济岛能重新变回昔年的世外桃源,再不受叨扰,陆续有人踏出岛外,来到中州内陆追根溯源。” “我们大多数人离岛来到内陆的时间约是五年前,也正是中州皇帝老儿垂垂老矣、郁郁而终的那年,那年太子伏殇八岁嗣位,成为幼帝。时光荏苒、岁月蹉跎,五年间,我们踏遍中州四处河川,在寻觅霍乱源头的路途上屡屡碰壁,每次在距离真相更进一步之时,都会有另一变数将我们拉入更为漆黑的迷雾之中,拨云见雾、难有所获。” “而今,我们这小皇帝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童,比之我们的小鸡蛋还更为年幼,因而,朝廷治国安邦之论皆为妄言,中州表面虽然依旧安然祥和,普通百姓或还安乐于这风平雨静之下,然,江湖中已是暗流涌动,隐于幼帝背后的势力争斗近几年中愈演愈烈,朝野的情势渐逐混沌,目前而言,说是千疮百孔亦不为过。大半年前,石府事变将我们的视线拉回了西南一隅,在渝都,我们并无斩获,而此次西江异事和九州、四海两盟的剧烈冲突却让我们闻到了一丝相同的气味……” 言至此处,兰笙饮了口汤解渴,却失了先前的一本正经,开始挤眉弄眼,胡弄玄虚起来。 “气味?”姜逸尘率先沉不住气,亦想顺着兰笙的心意,让他得瑟一番,故而出言相问。 “朝廷、兜率帮、幽冥教。” “这……该如何理解?” “如上而言,那三件事与这三方都脱不得干系,只是各方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不尽相同罢了,还有一件不得不提之事,也与这三方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姜小哥自武当而来,想必也应当听说过无相门和丹霞山庄覆灭之事吧?” “我来西江郡亦是为了相关之事。”姜逸尘闻言,表面上虽不动声色,答话更似天衣无缝,但心中却暗自惊诧,武当境内之事似被一张纸给掩去,并未完全揭露于世人面前,而盖上这张纸的是老伯,还是翁镇淮和成寅二老? “虽说无相门作为一个九州结义盟的正派所在,与这丹霞山庄一窝匪徒势不两立。但这无相门不仅是个帮众稀少的小派,且源于此派的门户理念,多是深居简出,少管闲事,而丹霞山庄,在武当境内可谓一霸,若非直接在无相门面前作恶,会令对方出手,二者这几年来亦是井水不犯河水。论劫掠金银珠宝,武当派不算富裕,也碰不得,但无论如何也轮不上那一毛难拔的无相门,因而,他们的目的只能是无相门的内功《无相坐忘心法》,然,一窝劫匪会同另一窝小劫匪兴师动众,去将无相门踏平,以夺取内功,是为何用?论称霸武林可还轮不到他们。”姜逸尘听得很仔细,他很想知道这兰笙或说这埠济岛,作为局外人,究竟能从此事之中,抽丝剥茧出多少信息来。 “近来,朝廷明目张胆地四处搜刮江湖武学,想是于此有关。”红叶在一旁提点道。 “正如女侠所言,朝廷正是其中关键。不论出于何种目的,朝廷想要自强,并不为错,而以暴力搜刮掠夺各门各派的江湖武学必当触犯众怒,终会引得各江湖势力集结反噬,然,朝廷并不傻,对于名门大派而言,朝廷派出锦衣卫一一登门拜访,而对于那些个小门小派,朝廷便假借他人之手来达到目的,不沾染血腥,亦不容易引火上身。若我所料不差,姜小哥应与这丹霞山庄打过些交道,只是不知对这个匪窝知之多少?”兰笙突然问到。 “了解得并不多,只是机缘巧合下,正逢无相门人遭丹霞山庄的匪类追杀,遂出手相帮,怎知学艺不精,帮人不成,自己反倒重伤昏迷,幸而,为太极村的义士救起,侥幸存活。待我苏醒之后,闻得丹霞山庄几遭歼灭,而无相门仅存的三人却被西江郡的官府带走,此事至今仍令我困扰不已。于时,我在太极村中养伤,几天后又听闻尾随于官府的道义盟同伴传来求援急讯,便随同道义盟和太极村的众位兄弟一同来往西江郡,可我的伤尚未痊愈,竟在途中因一时剧痛跌落下马,余人也顾不得我的情况,便先行上路了,而后便是碰到兰笙兄和舒桐兄了。”世事难料,人心叵测,姜逸尘不敢实言相告,七分真三份假,也算是把整件事说得有条有理且滴水不漏了。 红叶虽稍稍了解个中情况,知晓姜逸尘有意隐瞒,但于事无碍,且二人同属一边,自不会将之拆穿了。 “噢,竟是如此一番际遇,那姜小哥可有道听途说这丹霞山庄的老大,混世魔王秦大海究竟是何背景?”兰笙轻捋着并无多少胡须的下巴问到。 “这点倒是有所耳闻,这秦大海似乎是幽冥教之人。”姜逸尘回。 “正是如此,这幽冥教便是朝廷借用的一只手,上回幽冥教的幽鬼去帮着对付石府,折损了十年的修为,此番,幽冥教虽继续向朝廷献殷勤却也并未尽心尽力,只由秦大海发号施令丹霞山庄会同长生庄,一同出手去收拾无相门。只是其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这无相门虽被灭了,可内功心法并未到手,反倒连丹霞山庄这庞然大物都惨遭血洗,幽冥教可谓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好歹是花费了数年心血去扶持的一股小势力就此烟消云散,更是折损了秦大海一员要将。” “接下来,便是姜小哥所言之事,朝廷显然是坐不住脚了,急令西江郡这边的小衙役,前去将无相门之人带回。怎料人算不如天算,这块香饽饽,竟也被兜率帮给盯上了。” 姜逸尘听言茅塞顿开,“兜率帮也是为求这无相坐忘心法!?” “可是,据我所知,近来这兜率帮充当的也是朝廷爪牙的角色,怎会在这件事上有所动摇,做这反主行径。”一旁的红叶却颇为不解。 “非也非也,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同盟,兜率帮和幽冥教都可以为朝廷出工出力,但都是为了换回更大的利益以更深入地荼毒中州,而一旦出现利益冲突之时,便会出现变数,兜率帮此举想必多为临时起意的。”兰笙说得兴起,已是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临时起意?何出此言?”姜逸尘似乎闻得一丝苗头。 “姜小哥可晓得这回和你一同落难的峨嵋派中有一门上乘内功心法,名曰清虚?”兰笙将视线挪至姜逸尘身上。 见姜逸尘点头,兰笙不再玩笑,正色道:“姜小哥,有一事我可提前告知于你,亦是为我埠济岛的一番诚意。” 姜逸尘面色沉重,静心相待。 “峨嵋派还有数位小师傅尚未殒命,而兜率帮留他们性命的目的便是为了逼问出这清虚心法。”兰笙道。 几个念头在姜逸尘脑中飞速闪过,“清虚心法、无相坐忘心法,兜率帮的目的之一是为一门木系内功!” 第九十七章 水火不容 “虽同为木系心法,但据我所知这无相坐忘心法仅仅是一门中等内功罢了,而这峨嵋派的清虚心法则是上乘内功,二者间的差距不可同日而语。 更新最快以朝廷的角度而言,清虚心法既然一时难以到手,退而求其次,利用幽冥教献殷勤的机会去夺无相坐忘心法便很好理解,而依我个人所见,这兜率帮所需求的是更为高深的内功,按道理来说,似乎更应该去帮着朝廷对付峨嵋派,以取得清虚心法,从而自有办法将清虚心法复刻一份,留与己用,既能得利又不得罪朝廷,何苦像现今这般,冒着与朝廷撕破脸皮的风险去当这半路截胡的程咬金?”姜逸尘捋了捋思绪,提出了疑点。 “姜小哥这便说到点上了,也正是这两日峨嵋派被卷入局中后,我们才得以分析出来的要点,且听我与你细细道来。”兰笙冲姜逸尘的分析打了个响指,似是极为赞同。 “千百年来,逍遥派正是仗着门中的无上心法《逍遥诀》才得以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而今,逍遥派虽已销声匿迹,门派也好,内功心法也罢,均逐渐被世人遗忘,但如无相门脱出于逍遥派一般,传言中这无相坐忘心法亦是由昔年无相门的创派祖师申谦精简逍遥诀的要领所创,虽说这精简版的逍遥诀仅算得上是一门中等的内功心法,且晦涩难懂,但有不少高手均对此有所猜测,认为门派可以不复存在,可逍遥诀的传承绝不会轻易中断,而这无相坐忘心法脱出于逍遥诀,若能将其修炼至无上境界,或能从中体悟出完整的逍遥诀来。” “有好事者,曾去找姑苏包打听印证关于这无相坐忘心法的传闻是否为真,而包打听给出的答案是四个字‘确实如此’,因而,这无相坐忘心法表面上而言,仅是一门被遗忘冷落的中等木系内功,但其所代表的却是曾经至高无上的逍遥诀的精要,若能悟出其中真理,那这门功法的最低高度,至少是上乘心法,毫不亚于清虚心法。”鸡蛋补充道。 “如此说来,这回是兜率帮贪心不足蛇吞象了,既眼红于无相坐忘心法,出手从朝廷手中截人,又在碰到峨嵋派时,对这清虚心法有非分之想,便统统拿下了。若单从这两门功法的深浅度而言,可均非一般宵小之辈有资格修炼的,这兜率帮中究竟是谁人如此迫切的需要一本高深的木系内功,用以中和协调体内功法平衡?”红叶似乎猜出了兜率帮急求这木系功法的目的。 “所以,醉红颜酒楼的人会被伏击是因为其中都为习武之人,三十余人的大队伍,于天赐蛛而言可是不错的养料,而峨嵋派就算不与醉红颜的人同行,亦会因镇派内功清虚心法之故,遭到劫杀。”姜逸尘心中一合计,得出了这结论。 “而醉红颜和峨嵋派的强强联合倒也出乎兜率帮的意料之外,在多数主力均遣往平海郡去给九州和四海两盟制造麻烦的情况下,大护法常坤还能不顾老巢空虚,遣出一大帮人马来对付你们,说明需要这木系功法之人的地位在常坤之上,而兜率帮中并无副帮主,能在大护法之上的,便也只有一人,帮主笑面弥勒。”兰笙进一步说道。 “这点倒是既合情又合理,想必埠济岛的几位兄弟也趁着兜率帮大部分人马倾巢而出的空当,将兜率帮的老底摸了个透吧?”红叶此番询问,内中不免带着试探的意味,她能看出房中四个埠济岛之人,除却鸡蛋之外,余下三人均是武功泛泛之辈,但能做出以上的分析,光凭猜测显然难以立足,而他们的情报若不是几人一点一滴探查而来的,那这埠济岛中恐怕便还有一张隐蔽的情报网。 “红叶女侠所料不差,我们四人兵分两路,小鸡蛋跟踪常坤率领的主力部队,探查动向,而我们三人在手脚上的功夫自认技不如人,但论胆色却不逞多让,便趁虚而入,去往兜率帮的老巢。在和嘉谷的枯藤洞中,守卫人员不多,亦可见得不少蜘蛛卵零星分散,正当我们想往里细探时,却突发意外,更是因此差点栽了跟头。”老于世故的兰笙自是对红叶的试探了然于心,却毫不隐瞒地将实情说出,如此作为反倒会令得红叶心生疑惑,究竟他所言为真或假。 “发生了什么?”姜逸尘急道,他是多么希望兰笙他们已经探清了那枯藤洞中的情势,让他知晓丈三、红雀等人的下落,好让他能心中有底。 “笑面弥勒突然从平海郡回来了。”一旁闷不吭声的舒桐叹道。 “什么!”红叶闻言更是一惊,羽落部只遣她一人来此,除却人手不足外,便是闻知笑面弥勒率领兜率帮的大部分主力去往平海郡了,如此她才有机可乘,可若是笑面弥勒又回到西江郡来,那她可没把握能在这尊大神的眼皮底下来去自如。 “谢飞把他截住了?”姜逸尘这回倒是较为冷静,眼前的三人既然能安然无恙坐在他们面前,想必只有谢飞能做到了。 “不错,虽与我们相距半里地,但二人拼斗可谓惊天动地,我们三人也是那时才发现自家老大竟随行于后,而洞中的兜率帮众自然也被打斗声所惊扰,我们的行踪也随而被发现,只能亡命逃窜,本想将内部情况画个详图,以便行事,但这番打草惊蛇之后,想必对方会加强防范了。”兰笙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飞和笑面弥勒交过手,自然便也知晓笑面弥勒现在究竟是何状况了。”红叶心中清楚笑面弥勒这突然的出现,自是会打乱三人原有的计划,这种无奈是无法挽回的,便把心思放在两个高手的对决上。 “这便是我要说的两个好消息之一,老大此番虽然受了不小的内伤,但也换来两条价值千金的消息。”兰笙换回了一副高傲自信的老神棍面庞,而姜逸尘和红叶则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老大告知我们笑面弥勒并未发现我们三人的踪迹,他是恰巧与笑面弥勒撞上的,因而我们三人换了身行头后便可在西江郡中来去自如,不需像你们三人般乔装打扮,可省去不少麻烦事儿。”兰笙咧嘴一笑。 不单是姜逸尘和红叶,便连鸡蛋听闻此言也是面色一黑,这也算好消息之一? “呵呵,开个玩笑,缓和下情绪,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兰笙见眼前三人眼冒火光赶忙接道,“老大以一招之差败退,而在交斗中二人对过掌,这一掌让心思细腻的老大从中探出笑面弥勒体内的水系功法过盛,虽隔着衣裳却能感受到那寒凉之气已渗入对方的四肢百骸,且那面具中的双瞳火星乱窜,不似愤怒所致,更像是走火入魔的迹象。结合江湖传闻,这笑面弥勒是将水系、阴系两门内功修炼至无上境界的高人,而他似乎同修着一门火系功法,起先火系功法修炼得并不高深,遂影响不大,然,或是急求突破,笑面弥勒专攻火系功法的修炼时,因体内的水火两门内功互不相容,遭到大盛的水系功法反噬。” “得亏他是笑面弥勒,若是一般的高手碰到此番情形恐怕已形神俱灭了,但走火入魔终究是个急需解决的隐患,因而,他需要一门得以匹配其所修炼高深功法的木系心法作为过渡的桥梁,用以平息体内功法的冲突。水生木,因而,过于繁盛的水属功法气息可供以木系心法的修炼,且事半功倍,而木能生火,有这木系功法相衬,火系功法的修炼自可水到渠成了。”红叶不由拍手称赞这笑面弥勒的胆大妄为,在内功上,竟敢修炼存在属性克制的两门功法,真是逆天而为,而她更是佩服于其仅仅为了这内功,便敢同时得罪峨嵋派、朝廷、幽冥教等诸方势力,接下来,可真有好戏看了。 第九十八章 枯藤妄语 第九十九章 深入敌腹 “这婆娑殿是四方殿,每一层四个角落上的大圆柱都是最为主要的承力柱。 更新最快自上而下,每往下一层,在东南西北或是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四个方位上均会多出一根立柱,这些立柱为保持整个婆娑殿的整体而言,均是不可或缺的,唯独中间的这根圆柱,于婆娑殿的整体性来说,多此一举,画蛇添足,少之无碍,多之无伤。”姜逸尘解释到。 “你的意思是说这大圆柱徒有其表、内中空虚,里面很有可能便是用作出入枯藤洞的密道了。”经姜逸尘这么一说,红叶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同时贴近那需四五人张手才能环抱的圆柱,轻叩柱面,侧耳细听。 “果真是空的!最危险之处便最安全,置于眼皮底下之物,常常会被人下意识地以为并不重要,从而漏过,妙哉妙哉。不过以这厚实的材质而言,要想用蛮力破开,可得花费不少的力气,到时若是搞得惊天动地,那可将打草惊蛇了。”红叶的双手已然轻抚在圆柱面上,搜寻着应是显而易见的机关按钮。 这圆柱面上并非雕龙画凤,却是雕刻着不少简单的纹理样貌,有的似云、有的似风、有的似水还有的似火,皆为自然之物,红叶这般查探,自也是认为开启立柱暗门的按钮机关便隐藏在这纹理之间了。 “,你们可有收获,那些壁画我已细看过一遍,并无任何于虎有关的图案。”鸡蛋垂着头晃荡而来,显得有些颓丧,毕竟靠着同样一幅画,兰笙三人已是成功地进入了枯藤洞,他们若是止步于此,未免太过窝囊了。 鸡蛋靠近二人所处的位置后,方才抬起了头,见着红叶几乎趴附在那圆柱面上,而姜逸尘正环柱而行似在打量着什么,疑惑道:“红叶姐,你们这是在干嘛?” “小鸡蛋,过来一起找找,这圆柱上会否藏有机关按钮。”红叶并未回转过头,也没有更多解释,只是招呼鸡蛋加入摸索立柱的阵容中。 “噢。”鸡蛋料想二人已破解出老虎画像的含义便也不再多言,随之将注意力放在这根圆柱之上。 三人来到妄语殿后已是耽搁了近一炷香的功夫,相较于之前的畅通无阻,此番显然是遭遇到不小的阻碍,只是这阻碍并非源自敌手的武力,而是敌手的智慧。 “看来,并非我们想象中的简单。”红叶抬头看向圆柱上方,“立柱虽高,可若是将机关设置在上方,那可失了这妄语殿的本意啊。” 红叶摇了摇头,内心直接否定了顺着圆柱攀爬而上,一探究竟的想法。 “那三人真是气人,不知兵贵神速么,给这破画像还不如直接告知我们怎么进出枯藤洞便好,让我们在这瞎耽误时间,真是成事不足,误事有余!”一时的困境也让鸡蛋失了沉稳,竟埋怨起兰笙等人来。 “不急不急,今夜还很漫长,给我们画像也有相应的好处,或许,我们能从画像中得出更多的信息呢。”见着鸡蛋露出少有的少年心性,红叶安慰道。 “更多的信息?这画像除了‘唬人’之外还能看出什么?”鸡蛋再次摊开了画像,瞪大了眼睛想要瞧出个所以然来。 “和包打听做买卖,只要付出了对等的报酬,得到的答案虽然难猜,但也不该是不完整的回答,想来包打听给出的画像不止于借用虎的语意告诉我们妄语殿是枯藤洞的入口,这把‘钥匙’理应也包含在画像之中,何况兰笙也说了,他们便是凭着这幅画进入枯藤洞中的。”姜逸尘也凑近过来,托腮沉思,“自古云从龙,风从虎,莫非……” 姜逸尘似有所悟,灵机一动,在这圆柱面上寻找着状若扶风的雕刻,一一比对其形貌和触感,终于让他发现了蹊跷之处。 “风的雕刻?风从虎!”鸡蛋从姜逸尘的目标物中,发觉了其中的关键。 见姜逸尘忽而驻足不动,二人忙道:“发现了?” “应是如此,这些风状浮雕皆是凸起的阳刻,唯独这处的风,是几道阴刻,若我所料不差,这便是那机关所在了。”说话的同时,姜逸尘伸出三根手指顺着那阴刻浮雕的划痕,从头至尾,从右往左,轻轻划过。 在姜逸尘的动作完成之际,隐于圆柱面上的暗门浮现出了真容,缓缓向后方退入些许,而后渐渐往左侧挪开,现出了盘旋而下的石阶通道来。 红叶和鸡蛋见此,相顾无言,只能竖起大拇指来,既是赞赏姜逸尘,更是佩服这兜率帮的智慧和能耐。 “接下来可得步步为营,更为小心了。”红叶率先走入暗门之中,同时提醒道。 “嗯嗯,小心脚下,切莫贴壁而行。”鸡蛋随之踏入石阶通道,附和道。 这句暖心提示听闻是埠济岛众人在支付了大量的报酬之后,包打听良心附赠的。 兜率帮所在的枯藤洞和常人所知的枯藤洞同是一处,并无二致,若要区分个异同的话,那便是前者为枯藤洞里部,后者为外部。 之所以有这里外之分,不过是兜率帮在枯藤洞中做了些小手脚,这些手脚无非机关暗门之类,然,若是直接从古树附近的洞口进入,先来到的便是枯藤洞的外部,在本就晦暗无光的洞中,单是应付那些暗箭机关或是毒虫蛇蝎外,已是左支右绌,于时,要想在暗中找着进入枯藤洞里部,即兜率帮腹地的入口,若非运气极佳,难免会被蛇蝎之类所伤,倘若是触碰到兜率帮所设下的机关暗器,在狭隘之地更是避无可避,轻易间便当一命呜呼。 因而,包打听对这兜率帮的老巢还有一句评价,进枯藤难,出枯藤易,此处所指的枯藤洞自是其里部。 而姜逸尘三人却是凭借着包打听所给的这把“钥匙”直接避过危险重重的枯藤洞外部,降临到枯藤洞的里部来。 百闻不如一见,三人总算是来到了枯藤洞里部,这里部与外部的差别想必还有那石壁上随处可见的灯火,虽然不够亮堂,倒也是让几人开拓了视野范围。 有着包打听的警告在先,三人也不敢大意,不论处于怎样的境地,都是尽量居于通道中间行进。 红叶一马当先,每每发现前方十几丈开外的人影,便急袭上前,同时隐匿了身形,待得再次现身的刹那,相思双匕已是从那些人影的喉中抽出,除却那些喽倒地的轻响,再无任何多余异声。 “嘶!这才是真正的杀手啊,静则无声无影,动则一击必杀。”又有两道身形在前方倒下,鸡蛋不由称叹道,自三人进入枯藤洞里部后,他和姜逸尘仅是一直尾随于红叶之后,毫无出手机会,然,即便让他二人出手,虽也能悄无声息地干掉那些小喽,却决然不能如此迅捷利落。 姜逸尘对此亦是感慨万分,红叶的伎俩和他杀手师傅韩无月的手段如出一辙,运提浑身内劲,将周遭的气息与自己的身形融为一体,自可将身形隐匿,肉眼难视,只有更为庞大的内力修为才能去感知。 念及此处,想起自己的内功修炼自进入第六层后便毫无进境,姜逸尘心下一盘算,此间事罢,也该当找个时机静心修炼去突破了。 半晌之后,三人来到了一巨大裂谷之前,裂谷之下是难见其底的黑暗深渊,裂谷之上是座木桥。 木桥不过六尺宽度,却有二三十丈的长度,过了这木桥,便可到达兰笙三人所说之处。 三人加快了步伐,飞奔而去,依然是红叶在前,姜逸尘与鸡蛋紧随其后。 意外便在三人到达木桥中部时突至,木桥两端的绳索同时断裂,桥体垮塌,三人即将被深渊吞没。 第一百章 恭候多时 第一零一章 待客之道 第一零二章 灵凤扈情 第一零三章 恍若他时 第一零四章 绝处逢生 影佛可非傀儡,他有着自己的思想,他是奉命来保护姬千鳞的,姬千鳞有性命之忧时,他可以舍身相救,虽然笑面弥勒离去前,让他帮衬着姬千鳞,可并不意味着他会任由姬千鳞摆布,更别提顺由其意,为她去搏命。 更新最快 于是,影佛不顾姬千鳞的反对和抗争,更不睬身后红叶的反应,直接将姬千鳞扛在肩上便遁入黑暗之中。 红叶任由影佛离去,并不相拦,亦无力相阻,她能感受到影佛的强大,若是全力相拼的话,恐怕她不会是影佛的对手,只是不知为何,影佛竟选择了退避。 姬千鳞已不在场,可瘾却毫无退意,仍旧与鸡蛋缠斗着。 或许并非是瘾不想退,只是他不懂得退。 蛇脑并不发达,因而,蛇不聪明,却常为人所畏惧,蛇头虽断,依旧能张开血盆大口,蹦出七八寸的距离,直袭敌手,深究其源,这些不过是上天赐予这些愚钝之物较强的条件反射行为,也可谓其赖以生存的本能反应之一。 当瘾的后心窝被红叶的相思匕穿刺而过后,瘾对鸡蛋的进攻依然持续了好一阵子,才扑通倒地。 “呼,这家伙难不成也被施了什么巫术,可真是不要命了。”鸡蛋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并非累的,而是吓的。 瘾的实力虽不及鸡蛋,可在他毫无畏惧的狂攻和剧毒之剑的帮衬下,反是鸡蛋讨不得好,险象环生。 “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红叶面无神色,撇了一眼躺倒在地上的瘾,便转向鸡蛋道,“还有力气跑路么?” “跑?我们可是好不容易进来的,就这么走了?何况姜小哥,姜小哥……”话至此处,鸡蛋疾步走至裂谷边,往深渊处望去。 “我们的行动已经失败了,小姜坠谷生死难知,待姬千鳞缓过神来,可有我们苦头吃的,而且,那影佛的实力并不在我之下,到时莫说救人,恐怕我们俩也得白白搭在这。”红叶也露出了颓丧的神色。 “那影佛这般厉害?”鸡蛋讶然道,显然在鸡蛋见识过的人物当中,红叶已可算上不可多得的高手了,且红叶目前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仅次于他的大哥谢飞。 “很强,而且,适才拦下我的那招,虽然他有意掩饰,但若我猜的没错,当是伏魔功中的招式,邪魔退散。” “你说这影佛还很可能是少林弟子?” “叛出少林的弟子。” “啧啧,好吧,这局势真是越来越复杂了,那这影佛就是我们此行的唯一收获了?”鸡蛋发现他们此次行动除了人员折损外,便是发现眼前的敌人并非如此简单,内中关系复杂,实力只强不弱。 “还有她。”说话间,红叶已是背起了被她击晕的扈情,“把她弄醒,或许我们还能知道不少有用的信息。” “但愿如此。”见红叶身上背了一人,鸡蛋便主动上前开路,朝往兰笙等人告知的一处出口行去。 ………… “咳咳,噗……” 淙淙流水旁,姜逸尘沉沉醒来,吐出了卡在喉中的水。 缓了缓神后,当下四顾。 蓝天白云、和风煦日、青山绿水、草长莺飞,并无半点秋日的景象。 姜逸尘不由自嘲一笑,这回昏迷醒来后,总算不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当然也意味着暂时无人发现自己的下落。 坐起身来,正欲撑地而起,却发现自己的左臂僵硬无比,似是毫无知觉,使不上半点力道,姜逸尘这回想起昨夜在枯藤洞里部的情景。 裂谷两侧,他和鸡蛋、红叶被分隔两边,姬千鳞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各自的对手,而他的对手却是三只大畜生。 它们的脚宛如铁柱,它们的身躯刀剑不入,虽然深知这些大蜘蛛的弱点是在嘴部,然,在十二对步足眼花缭乱的进攻下,姜逸尘只能一味地防守招架,根本无从反击。 姜逸尘并非是个会轻易认输的人,更何况他的对手只是畜生,因而,他也用尽其极,在防守中寻求反击的机会。 若姜逸尘能化身柳叶那般轻薄似无物,柔软似无骨,他倒也能倚仗着轻柳身法在三只天赐蛛二十四足的围攻下不被触及分毫,然,姜逸尘终究是个活生生的人,也未修得任何软骨缩体之术,因而,在躲过天赐蛛几番简单粗暴的冲击后,轻柳身法便失了效用,姜逸尘的反应虽快,却也避不开这密不透风的进攻,只能硬挨蜘蛛钢腿的鞭打。 而蜘蛛终究不是寻常动物,更不比人类的穴位清晰明了,姜逸尘的天剑诸伤能大范围地凝滞野狼野猪的身形,可在天赐蛛的面前,天剑诸伤的剑气也如挠痒痒般,伤不得它们皮肉半分,更别提阻碍它们的行动了。 姜逸尘亦是尝试过使用流星式,冲脱它们的包围圈,然,事与愿违,每只大蜘蛛伸展开四对步足后的覆盖区域足有三丈见方,三只大蜘蛛于姜逸尘而言,不说孙猴子难逃如来佛的五指山,却也如撞进铜墙铁壁般,被守得严严实实,无缝可钻。 在三只天赐蛛的不懈努力下,终于逮到了机会,一只体型稍小一些的蜘蛛,身形较为迅捷,成功欺近姜逸尘,狠狠地咬入他的左臂。 姜逸尘虽及时摆脱,反将紫玉龙鳞剑刺入那只蜘蛛的口中,却也仅是伤到那只蜘蛛的嘴部半分罢了,而致命的是,天赐蛛的螯牙已沾染有毒液,很快他的左手便已麻痹,无法动弹。 姜逸尘不敢大意,快步后撤,急忙封住左臂经脉,在伤口处撒上梅怀瑾为他们准备的埠济岛疗毒秘药,所谓“神木自清灵,化毒于无形”的清灵神散,而后运转霜雪真气,暂时将左臂封冻,以防毒素在体内扩散。 姜逸尘的自救措施毫不拖泥带水,行云流水间便完成,而三只蜘蛛显然不会给予他更多的喘息时机,再次紧逼而上,口部受了轻伤的蜘蛛更是怒不可遏,直接一头朝姜逸尘撞来,相较于人类的**凡胎而言,它们的皮肉显然也是一道利器。 姜逸尘仅余一臂得以抵抗,即便他的身法再为灵动,在密密麻麻的攻势面前却也无处遁形,格挡在身前的剑被蜘蛛的四五只脚撩拨开来,而后,失了防备的姜逸尘只能硬生生受了那一撞。 这一撞可不轻,虽及时运起霜雪真气护体,然,姜逸尘当即眼前一黑,向后滑退出数丈。 当时他也注意到了再退后半步便是深渊绝路,可他脑中却是闪过一念,如此下去,亦是凭白遭受这三只畜生的欺压,抗争不得,最后还是得葬身在它们毒液之下,还不如往深渊下去,赌赌命,置之死地而后生,至少目前而言,他的运气都还算不错。 随着三只蜘蛛再次进犯上前,姜逸尘便顺势往深渊方向跌去。 落下二十余丈后,姜逸尘的耳边除了呼呼风声外,便再也听不见裂谷上的任何打斗声了。 只见那三只大蜘蛛身临裂谷边,张牙舞爪的模样,不知是在自得的示威,还是不知所措的彷徨,待它们的身形渐渐在瞳孔中消失,姜逸尘便回转过身,直面黑暗。 一记流星式,在暗无边际的深渊中划过,丝毫不为人所察觉。 姜逸尘一剑刺入深渊的崖壁,右手紧握着剑柄,减缓身躯下坠的速度。 幸而,他手中的剑是把锐不可当的紫玉龙鳞剑,足矣削土碎石,否则,即便他能不被岩壁磕碰得伤筋动骨,也会在跌入谷底后成为一滩肉泥。 也不知往下坠了多久,只听得一扑通之声响起,姜逸尘浑身被冰冷的河水浸透。 冰凉寒水入口,险些将姜逸尘呛晕过去,不过他心中倒是庆幸,谷底是水比起平地可好多了,因为他能借水而遁。 然,冰水寒气过盛,姜逸尘一时呼吸受制,竟渐渐失了意识。 在河水中翻腾了好一会儿功夫,方才缓过劲来,姜逸尘翻转过身,仰躺在河面上,在周身凝结出片片浮冰,保持在水面上漂浮的状态,让流动的河水将自己带向远方。 经此一番折腾,姜逸尘耗费了大量的气力,疲惫不堪的他终是渐渐合上了双眼。 第一零五章 烫手山芋 见周围这情景应是不在枯藤洞中了,没想到那裂谷深渊下竟有通往外部的暗河。 更新最快 此处是为何处? 红叶、鸡蛋二人的情况如何? 姜逸尘暂时无法去多想,当先的情况还是得先收拾好一身狼狈的自己,再作打算。 左臂上的伤口依稀可见天赐蛛螯牙留下的印记,观其色着并未发黑发紫,却是正常景况,看来那清灵神散还是蛮有效用的。 姜逸尘解开了穴道,不断地揉捏着这只如同木头疙瘩般的左臂,以疏通内中血液。 待得筋骨得以利落活动,姜逸尘方才能褪去粘附在身上,仅是干了一半的衣裳,随意扑在石面上晾晒。 为减轻负重,姜逸尘并不携带瓶瓶罐罐之物,因而,衣裳中用桑皮纸包裹的药散全然被水浸湿,归入溪流中去了。 姜逸尘皱眉咂嘴地将一团团纸包取出,行走江湖的必备良药便如此付之虚无,不免有些心痛。 除了药散、几颗碎银外、便是已被打湿得略显沉重的蓝皮内功心法《霜雪真气》了。 其实姜逸尘已将霜雪真气的内容熟记于心,只是翁镇淮和成寅二老定要他将此随身携带,他也不好拂了二老的意思,便依言照做。 打湿了的书本,若不摊开来一页页晾晒干,便再难将之分离,书中内容自也会有所毁损。 姜逸尘苦笑,自己都还未拾整妥当,便得先顾着身外之物,脑中虽有这想法,行动上却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先将书本摊开,正欲摆放在阳光下,却见本应是空白无物的一页竟写有字迹。 “坐忘收心篇:夫心者,一身之主,百神之帅。静则生慧,动则成昏。欣迷幻境之中,唯言实是;甘宴有为之内,谁悟虚非?心识颠痴,良由所托之地……” 见到“坐忘”二字,姜逸尘心中一颤,再往下读,便知这写的是修炼功法的分篇总述。 这莫非是,无相坐忘心法?! 可为何会在自己身上? “是了,我倒忘了,去丹霞山庄前我曾向丈三兄与司徒兄讨要过《无相坐忘心法》观摩,当时并无笔墨,丈三兄便答应从丹霞山庄回来后会将无相门的功法留与我,只是重伤醒来之后,在翁老、成老的指点下修炼了霜雪真气,便将这事忘了。”姜逸尘忽而了然。 “丈三兄自不是食言之人,而用这遇水显色的墨水将这惹得帮派覆灭、传说中极具潜质的《无相坐忘心法》写在一本下等的水系功法《霜雪真气》中倒也是个不错的掩护,这也是翁、成二老要我随身携带这本书的目的,难道二老便不怕自己一时大意将之丢了么?” 回想丹霞山庄一役还是不久之前的事,可其后接二连三的事件到让人觉得过去的日子甚是漫长,而此时手中这本书更似一个重担挂在了姜逸尘的肩上。 手中沉甸甸的《无相坐忘心法》让姜逸尘无论如何也与无相门脱不去干系,丈三、司徒钟二人和他已算得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了,若是他们不幸殒命,那他无论如何也会把无相门给传承下去,即使手中这烫手山芋将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 蓝皮书中,每张纸的单页上依旧是《霜雪心法》的修炼要诀和指导图示,在其背面一页便是《无相坐忘心法》的内容了。 背面的文字遇水显字,干了后便空空如也。 姜逸尘从头翻起,比之方才更加小心谨慎地将一页页纸张分离开,吹干晾晒,生怕稍有不甚,使得纸张损坏。 同时为了不耽误功夫,也一页页翻看起无相坐忘心法的内容来。 “无相坐忘心法,坐忘在先,后成无相。 忘却物我界限,达到无己、无功、无名的境界,无所依凭而游于无穷,是谓无相。 坐忘细分七层境界,一敬信、二断缘、三收心、四简事、五真观、六泰定、七得道,修习者应着重于坐忘收心、主静去欲。学道之初,要须安坐,收心离境,不著一物,入於虚无,心於是合道。境为心造,收心,一尘不染,超凡脱俗,方可得静和虚无,心体回归。 …… 色相、声相、香相、味相、触相、生住坏相、男相、女相,是名十相,无如是相,无相功成。 ……” 粗略看过一遍,姜逸尘总算知晓为何丈三会说这《无相坐忘心法》晦涩难懂、难以修习,可无相门里的人都能将之熟背默记了,不同于《霜雪真气》或是他曾在西山岛上修习过的同为木系内功的《点穴截脉心法》有着简明扼要的修炼要诀和修炼功法的简易图示,这《无相坐忘心法》不仅通篇为文并无任何图示,且均似在讲经论道,依着心法中的大意,想来得要想修成此门内功,需先悟道,或是说能悟道者便能功成。 姜逸尘闭眼盘膝而坐,体会着周遭的环境,尝试着感悟自然万物的生息,将自己融入,而后渐渐遗忘自身,以达到忘我的境界。 时过半晌,姜逸尘并无所获,更别提沟通天地万物,却有一声异响响起。 咕隆咕隆。 声音源自腹部,姜逸尘睁开眼,低头看向那不争气的肚子,自嘲一笑,自己未免太过于轻视这传说中简易版的逍遥派传承绝学,或是自己还未达到修炼者的那般心境和感悟,眼下之际,先解决如何果腹的问题才是正道。 梳洗了一番后,姜逸尘便穿上了衣衫,夜行衣自是丢弃一边,白日间穿着夜行衣行走,不免会让他人有所疑心。 将功法书本揣入怀中,辨识了个大概方向后,姜逸尘便拾起紫玉龙鳞剑缓步离开。 ………… 做买卖,眼色尤为重要。 在西江郡做买卖,常常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因而,能在西江郡做好买卖,能做的长久的,眼色必定不差。 魏老本名魏乾,年近五旬的他便是在西江郡做买卖,而且是拖家带口的做买卖,领着一家老小共七口人经营了间茶铺,生财有道,熟识的邻里均戏称他为“为钱”,但魏老虽是个俗人,却在钱这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很正经,不愿落入俗套,因而,要大伙唤他“魏老”。 茶铺开在平江原的一处小山丘上,占地算来也不小,不过只是简易的竹篱笆所围,而一家七口也仅是在两间大房子和一个遮阳棚下住宿、开店,这小山丘是在三条路的岔口之旁,因而,往来客商倒也不少,茶铺的生意算不上红火倒也足够一家老小安逸度日。 而这茶铺一开便是十余年,有一部分原因是魏老是土生土长的西江人,而更重要的便是魏老一家老小在他的言传身教之下,都懂得做生意的根本,看眼色说话。 茶铺卖的茶和小食只需要不难吃便可,若想要经营得长久,那便需看眼色说话,语出人喜欢,沉默人悦意,即使手无寸铁、并无拳脚功夫,麻烦自也不会盯着他们不放。 魏老虽然不在江湖中混迹,更算不上江湖中人,可他却是深谙江湖中的规矩,是以在经营茶铺方面,他有着自己的一份心得,做买卖的,来者皆是客,莫论客人身份高低贵贱,莫看客人着装相貌,热情适度,遇挑衅之人,只可退不可进,遇落魄之人,能帮一把便帮一把,莫过多计较,遇麻烦缠身之人,能离多远便离多远。 虽说当中有些规矩相互冲突,但具体事宜具体分析,最重要的还是依着眼色说话行事。 今日,虽还未至晌午时分,但茶铺中已是有四五桌客人,这于往常而言也算是热闹了,而这般景象便要感谢老天爷了,秋日时分,却烈日当空,灼热逼人,过往商客一时难耐这酷暑气候便也只能跑来这茶铺中纳凉喝茶了。 此刻,便有一落魄的少年站在魏老面前,神色稍显稚嫩和木讷,穿着倒并不算破落寒酸,只是掏出来的碎银确实有些寒碜。 第一零六章 江湖善恶 枯藤洞里部一处石室。 更新最快 “可恶,竟没发现这小子的尸体。”姬千鳞怒道,“难不成这次还能活命?” 石室的暗处似是有个人影,可并无任何回应。 ………… 很少有客人在用餐前便掏出银子付账,会这么做的只有两种极端,有钱人和没钱人。 显然,眼前的少年是个没钱人,但说话倒是很实诚:“老板,我身上就这么些银子,您看着给我上点菜,简单能垫垫肚子就行。” 按说这点儿碎银,放在平时,三个馒头外加一壶普通的绿茶便能应付来客,然,魏老给这年轻人端上来的却是一碗米饭、一盘青菜、一盘白斩鸡和一壶西江毛尖。 少年人并不愚钝,在魏老将一大盘物事放在他的面前时,他露出了疑问的神色,正欲开口相问,却被魏老打断,“不必客气,行走江湖谁都有难时,客观请慢用。” 少年人闻言不免被魏老的善意打动,抱拳感谢。 在少年踏进篱笆的那刻,魏老早已看出少年的疲惫不堪和饥肠辘辘,少年人目中无邪,而手中那把紫玉宝剑在阳光下尤为耀眼,想来这少年定是来历不凡,因而,魏老便将少年归结为第二类人,落魄之人,许是与同伴失散,迷了路,才显得这般景况,于是,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少年已用膳完毕,山野间的农家菜肴倒是另一番美味,而忙活得差不多的魏老此时也正在打理着少年邻座的餐桌。 少年踌躇一番后,出口问道:“老板,不知此地为何处,距那江临镇还有几许距离?” 魏老听见少年的话语,便也停下了手中的活,挂着笑脸,热情地凑了过来,“哟,看来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啊,这儿是平江原,江临镇离咱这儿倒还有些距离,约有二十里地,小兄弟若是脚程快些,日落前应是能赶到镇上。” 少年自是大清早才醒转过来的姜逸尘,此时一见魏老的手指方向,却是西方,心中一惊,以此处距江临镇二十里地来算,那与枯藤洞所在更是相去甚远,哪想得自己在坠入地下暗河后,竟会随着水流被带出如此远的距离。 “小兄弟可是迷路了,或是和同伴走散了?小老儿对这片地域熟悉得很,若是有不明白的,我能给你画个草图,包准不会走差路。”姜逸尘虽不动声色,但眉宇间还是露出了一丝惊诧,这点细节显然逃不过魏老的眼色,如此他已有八分肯定,这少年的情况与自己所料不差。 “噢,那可多谢老板了,小可本与同伴相约去往蜀地,仅是途经西江郡,怎知这西江路上竟不太平,有劫匪出没,我们数人力拼不敌,好在脚下功夫不差,分头逃窜,我便逃到这来了。我们事先有过招呼,若是失散,便在江临镇上会合。”姜逸尘道。 “小兄弟可还真别说,最近这西江郡那诡异事件闹得可是沸沸扬扬,人心惶惶啊,有能人猜测这诡异之事多半是劫匪所为,只是做得悄无声息,因而,至今仍能瞒天过海。小兄弟你这番能逃出来,可真是了不得啊,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啊,呵呵!”魏老竖起大拇指,夸赞着眼前的少年。 二人对话的一番动静自也引来了茶铺中数道陌生的目光。 “老板莫要说笑了,想来我等遇到的仅是普通劫匪,否则在下武功平平,即便能逃得出来,定也不能安然无恙啊。”姜逸尘似有所觉,赶紧纠正道,在他开口前,那数道目光已被收回,仅有少数几人竖起耳朵细听究竟。 魏老听言,再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姜逸尘,姜逸尘并未穿着夜行衣,现在他的状况常人应是难以发现异状的。 果然,魏老除了发现姜逸尘左臂上的衣襟稍有破损,和少许淡去的樱红外,衣着上能见的不过是一般褶皱,再无异样。 “那小兄弟的运气也不差,能避开那事儿,自是避开的好,不管怎么说,小兄弟而今仍能谈笑风生,便是吉人天相,这是好事,好事,嘿嘿。” “谢老板吉言,也多谢老板的招待,时日不早,时间无多,小可倒也该启程了,免得令我的同伴过多等待。”姜逸尘起身便欲告辞。 “小兄弟说的是,那小老儿便为你简易画个图吧。”魏老说着,倒出桌上那壶还余下些许茶水的西江毛尖,用食指在桌面上以水涂画,“你看啊,这一块是平江原,从这条道上走到这,绕过这栖梧岭,再往西南方行走约三四里路便能到栖雁湖,从栖雁湖这边再往这走,就到江临镇了。” 姜逸尘听得很仔细,也看明白了魏老所指的行路方向,唯有一丝疑惑。 魏老在画图时,独独在说绕过栖梧岭时,手指连着在桌面上画了三下,其余地域都是一次画过,莫非其中另有深意? 是在告诫自己此处有何势力在此,却不便明说,定要自己绕过这栖梧岭? 姜逸尘盯着“画”中的圆圈“栖梧岭”,似有所悟,抬眼看向魏老,只见魏老含笑点头。 出于感激和礼貌,姜逸尘同报以微笑,随而抱拳作揖再次感谢了魏老一番,便提剑离去。 哒哒哒、哒哒哒! 一骑黑马携带着滚滚烟尘呼啸而来。 “老板,来三坛陈年湘泉,牛肉十盘,快些上来!”浑厚粗犷的声音来自骑着黑马,身着绣金盘龙黑袍的秃头虬髯大汉。 “得嘞!客观您自个儿挑个座,稍待片刻,小老儿这便去准备。”虽然这一人一马还在篱笆之外,可魏老一点儿也不敢怠慢,赶忙扬声喊道。 “这腌天气可愁死老子了。”大汉边纵马走进篱笆,边嘟囔道,也正好与行步离去的姜逸尘打了个照面。 姜逸尘只觉这面容似曾相识,可在印象中的确未曾见过这人,便也未上心,径直走出了茶铺。 正当姜逸尘行离茶铺十余步时,只听得“嗖”的一声,背后似有飞物袭来。 姜逸尘急忙运转起霜雪真气护体,随而后脑勺便遭一石块重击。 石块来势之快远超姜逸尘所料,也令他猝不及防,后脑勺虽未见血,可脑中已是嗡嗡作响。 是那大汉?! 遭此偷袭,姜逸尘已然站立不稳,但还是抽出了紫玉龙鳞剑来,因为背后的破空之声已至。 只听“,,,砰,”四声响过,姜逸尘已是口溢鲜血,手捂胸口。 那一声响是剑斧相击,第二声响是同一把剑和另一柄斧头相击,第三声响是剑尖落地,第四声响却是姜逸尘整个人倒飞而出,跌在地上。 黑袍大汉的身躯壮比夔牛,其手中的两口金纹巨斧比之头颅还要大上些许,在烈日下闪耀着贪婪的光辉,它饿了也好,渴了也罢,它是要饮血,解渴止饥。 篱笆外的动静自是引来了茶铺中大部分人的瞩目,适才对姜逸尘慈眉善目的魏老已皱着眉别开了脸,余下之人则目瞪口呆,一个个楞在那里,动弹不得,作声不得。 “若非这把剑,你已是我这耀日斧的斧下亡魂了。”黑袍大汉夸赞道,显然他夸的是紫玉龙鳞剑,而非姜逸尘。 姜逸尘暗自调息伤势,无法搭话,也终于想起了黑袍大汉是何方人物,此先他虽未碰上真人,却见过其画像,西江郡官府布告栏上贴着的“西江恶霸怒霹雳”! “,不需哭丧着脸,老子暂时不会要你性命,你且眯眼好好睡上一觉,待我饱餐过后,带你去个地方逍遥快活,哈哈!”怒霹雳放声大笑,走上前来,用斧背将姜逸尘敲晕。 姜逸尘怒不可遏,却无力与那刚硬之物抗争,不甘的双眼在闭上的一刻,瞥见茶铺方向有一白影飘然而出。 第一零七章 冷血魅影 哗啦! 在昏沉的黑暗之中彷徨不知所措的姜逸尘,突然觉得凉意自面部至胸口油然而生、透彻心扉。 更新最快 厚重的眼皮被费劲地撑开,这回他对昏迷前的情况可是记忆犹新。 呈现在姜逸尘眼前的是数张朴实的面庞,其中有魏老,还有两个孩童和一个男子,他们三人的模样均已魏老有几分相似,想来应是他的儿孙吧。 “嘿,小兄弟,可醒了?”魏老伸展着五指在姜逸尘眼前晃动着。 姜逸尘单肘撑地,在边上魏老孙儿的帮衬下坐起身来,晃了晃脑袋,单手揉搓着被泼湿的面庞,意图令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此时,他们五人是在茶铺的遮阳木棚下,另一孩童手中拿着一还滴撒着水滴的木盆,姜逸尘已然明了当前的情况。 “老板,小可这回给您一家都添麻烦了,可不知我昏迷了多久?” “无妨无妨,小兄弟昏迷了不到半个时辰,身子无碍便好,江湖不太平,也不知那大汉为何会偷袭你,得亏方才在茶铺中喝茶的一女侠仗义相助,将那大汉给赶跑了。”魏老摆手道。 “女侠?看来我这贱命的运气倒是不差,虽说常常遇险,却总有贵人相助。”姜逸尘自嘲道。 “小兄弟切莫妄自菲薄,无事便好,无事便好。”魏老是个有眼色的人,看出姜逸尘应只是受了些许内伤,并无大碍,心中却是佩服这少年人耐揍抗打。 姜逸尘四下环顾,茶铺中仅剩一两桌客人尚未离去,怒霹雳胯下的那匹黑马仍被拴在篱笆内,却不见怒霹雳人在何处。 “那大汉和那女侠过了数招后,似是发现不敌,便往西逃去了。”魏老见状出言道。 “那女侠也追了上去?”姜逸尘问。 “是。”魏老看出了姜逸尘的心思,“小兄弟莫不是要追过去,依小老儿看,这可不妥啊。” “总得去和那女侠当面道个谢,而且也算是顺路不是。”姜逸尘笑道。 那一刹,魏老却从这温文尔雅少年的微笑中品出了一丝狠戾,当即便道:“那小兄弟一路小心。” “多谢老板一家子了。”姜逸尘有自知之明,他给不起什么郑重的承诺,便不留浮夸之言,他能给的只有真诚的谢意和永生的铭记,便毅然离去。 费了些许功夫驯服了怒霹雳那匹暴戾的黑马,姜逸尘便取路往西,绝尘而去。 ………… 炎日下的山间没有雾,却有淡淡的白云缥缈,一阵风拂过,如梦如幻。 急促的马蹄声临近,林间的黑鸦惊起。 秋风中浮动着枫树的清香,然,那香气之中,却满是肃杀之意。 此处是栖梧岭,是魏老用暗语特意告诫姜逸尘需绕路而行、不可擅闯之处。 姜逸尘在此处见到了行道上一片狼藉的模样。 一道丈宽的深痕,应是巨斧拖过地面的痕迹,旁边是双足向后的划痕,看来是怒霹雳被击退所留。 地面上还分布着七八处剑刃宽口大小的凹痕,若他所料不差,想必是那无名女侠的手笔,而她使的应是双刺,而且是奇门双刺。 还有一处范围较大却是较为浅显的凹印,见模样是怒霹雳背身着地留下的。 “栖梧岭,有凤栖梧,贤者择明主而从或明君礼贤下士之意,光听这名字倒是个好去处,可不知会有何牛鬼蛇神在此,令平民百姓闻之生畏、避之不及?”姜逸尘心中有所犹疑。 “既然天意如此,即便是龙潭虎穴也只能硬着头皮闯一闯了。”知难而退,或是智者,却非勇者,姜逸尘自认并非智者,更当不上勇者,然,江湖路遥遥,若是少了急流勇进的勇气,还谈何入江湖? 遂扬鞭策马,直入栖梧岭而去。 方才驾驭着黑马奔入栖梧岭不过半盏茶功夫,已可听闻前方铿铿锵锵的器刃交斗之声,再往前行进片刻,只见黑白两道身影倏来忽去、焦灼缠绕。 忽地,怒霹雳怒喝一声,手中双斧合一,跃起近一丈高度,落身劈斩而下,一招力劈华山,如猛虎下山,携锐不可当之势,欲将白衣女子一分为二。 身经百战的凶徒,若是被逼迫到了极境,便会拼起命来,任何人也难撄其锋,白衣女子瞧见怒霹雳目露凶光,戾气大盛,竟不硬接,只是游斗。 见白衣女子退闪开数丈,而身后已能听闻数匹马匹临近之声,怒霹雳停住了势头,双斧垂地,目视前方。 白衣女子也罢手不攻,她的目光却是绕过了怒霹雳的硕大身躯,看向了他后方,稍远之处影影绰绰的黑影。 “不愧是魔宫第一女杀手,冷血魅影,第一次交手果真令人惊艳,只是不知你与这小白脸有和瓜葛,既已是救了他,为何苦追老子十余里地?要不是老子耐力不差,竟是要死在女子手中了。”怒霹雳拭去脸上的滚滚汗珠,看向白衣女子身后之人,骑着他落在茶铺的伙计“黑将军”赶来的姜逸尘。 原来这白衣女子便是魔宫的冷魅,对于怒霹雳的质问,她仅是冷眼相对,闭口不答。 而随着怒霹雳的话音落下,姜逸尘已来至冷魅身侧,听闻怒霹雳之言不由朝自己救命恩人的方向瞧去。 赶巧一缕秋风从身后袭来,吹起了挂在冷魅脸上的白巾,令得姜逸尘有幸一睹芳容。 一袭白衫如落雪,双眸明媚若皓月,柳眉添冷艳,玉手衬朱颜。 这冷魅不过芳华之龄,而姜逸尘仅此一瞥,竟一时看得痴了,然,风止,巾落,徒留一双冷眸瞪着他。 尴尬的气氛很快便被怒霹雳身后传来的马蹄声响打破。 “啧啧,没想到啊,老怒你也有被女人追得奔走呼救的一天。”三骑人马已至,当先一人出言戏谑道。 说话的男子戴着铁质面具挡去上半边的面容,蓬松杂乱的发丝垂在两侧,在其身旁二人,一人手套着铁拳,一人脚着铁靴,目光中均透着揶揄之味,既是看向冷魅和姜逸尘,也是看向怒霹雳。 “是咯,没想到不愿与人为伍的万里独行侠怒霹雳竟也会加入兜率帮。”套着铁拳的男子竟是一娘娘腔。 “若非最近这兜率帮的动作太大,咱还不知晓,你这大家伙竟依附于兜率帮已有半年时光。老大,这忙咱该不该帮呢?”接着话头的是那穿着铁靴的男子。 “这可得看老怒的诚意了,吃力不讨好之事,还是少干为妙。”这三人中的老大,显是居于中央的铁面男子。 见自己丢出的十二天煞门求援鸣镝竟只引来了三人,怒霹雳虽心怀不满,愤懑异常,却也忍在了口中。 怒霹雳与这三人并不相熟,更谈不上交情,却悉知他们的脾性,因而,对于三人的寒酸讥讽之言,他全然充耳不闻,只是沉声道:“行了,也正好来的是你们仨,这样吧,男的归我,女的归你们。” “噗哈哈!” “诶哟!不行了,老哥,也让我笑会儿,哈哈哈!” “呵呵,想不到老怒你竟有这龙阳之好。” “哈哈哈!怪不得他会去兜率帮,我可算明白了。” 断袖之癖在而今的江湖中并非不为人所接受,只不过放在光天白日之下说出,便不免遭人耻笑,三人对怒霹雳的情况多少有所耳闻,而今能听其间接承认此事仿若悉知一件江湖密事般倍感得意,因而,唯有铁面人稍有些矜持,而他的两个兄弟则是笑得前俯后仰,几乎快摔下马来。 对于这般跳梁小丑的耻笑,怒霹雳并未动气,更何况“羞耻”二字早已被他从心中抹去,“铁煞门遣你们三人出来,便是让你们来这看戏的?” “,老怒哈,别动怒嘛,这事儿也不丢脸,就是少见,我们能理解,能理解。” “不过还是得让我们笑够了才……” “废话少说,答不答应。”苍蝇难令人动怒,却令人生烦,怒霹雳截口道。 “成交!”铁面男子露出了狞笑,而他身旁的两个弟兄亦是早已目露邪秽之色。 第一零八章 铁石心肠 天煞十二门,恰如其名,除却总舵之外,另设十二分舵遍布中州乃至外域,这些分舵均自成门派,服从总舵统领,规模或大或小,但在林林总总的江湖帮派中,都能算得上大帮派了。 更新最快 铁煞门便是其中之一,其实力在十二分舵中位居中上,而分舵地点便是设立在西江郡栖梧山之处。 怒霹雳的求援鸣镝竟只是引来了铁煞门中论名头排不上前,论实力居于末席的三个堂主,铁石心肠三兄弟,铁头铁无实、铁拳铁无心、铁腿铁无常。 平日间,若是门中无要紧之事,这三兄弟便成日流连于女色,因而,被怒霹雳唤来此处后,三人表面上虽在揶揄嗤笑怒霹雳,暗地里却已将白衣女子细细观察过一番。 只见这女子皮肤白皙,青丝披肩,白衣难掩其婀娜身姿,而面上挂着的白巾想来是为了遮掩其秀丽面容,免被俗世所扰,因而这女子当是一美人坯子无疑。 对于美人,三兄弟自是垂涎欲滴,但行走江湖多年的他们却也深知红颜祸水,因此,在美色面前他们仍能强自留存不可多得的理智。 怒霹雳的武功可不差,兄弟三人合力堪堪能与之握手言和,然,此刻这黑袍巨斧大汉的景况显然并不怎么好,那黑袍是满腹尘土的黑袍,巨斧是金纹花乱的巨斧,而对面的女子,白衣尘埃不染,双刺熠熠生辉,如此情景已可想见在他们到来之前怒霹雳是被如何逼得节节败退的。 想来这双刺并非一般的双刺,而这女子更非一般的女子。 “我看这娘们儿并不简单啊,可不知是什么来头?”套着铁拳的铁无心道。 “魔宫冷魅。”怒霹雳回。 “呵,这来头可真不小,可不知老怒心中有何计较?”听闻是魔宫的第一女杀手,铁无实竟毫无怯意,反而显得有些兴奋。 “可莫小瞧这冷魅,她还算不上个娘们儿,只是个妞儿,但实力非同凡响,而那边的小子却是个草包,你们分下人手,一个去对付他便行,余下两个和我一同收拾这妞儿,切记莫要伤了根本,生擒为上。”怒霹雳安排道。 当怒霹雳说到“妞儿”二字时,依稀可闻铁无常喉间发出的“咕噜”轻响,这厮竟吞了口口水。 待怒霹雳语毕,铁无常赶忙争道:“,二哥、二哥,你去对付那小子,这妞儿让我和大哥来吧。” 说来是商量,实则是恳求,铁无心虽满脸的不情愿,却也拗不过自家兄弟那楚楚可怜的企盼眼神,心中嘟囔着“这老三还是如此性急”,嘴上却道:“罢了,罢了,我先去对付那臭小子,不过这妞儿到手后,我要先你享受。”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铁无常忙点头应道。 自始自终冷魅或是姜逸尘都不曾有过只言片语,姜逸尘是不知该当说什么,而冷魅则纯粹是在看戏,一个武夫和三个武丑的戏。 语毕、戏罢、影动、战起。 铁无心看似娘娘腔,可他的双拳并不阴柔,反倒是虎虎生风,然,在姜逸尘的眼中见来,这双拳之势却不如表面上的刚猛勇进,反而飘忽不定,暗藏杀机。 铁无心的拳路恰与其性格相反,他看似娇柔,实则狠厉,他的拳则看似刚猛,实则灵动。 双生暗拳,猛劲为虚,实拳内敛,变化无方,直至最后,方自定得方向,直捣敌手胸腹! 这是铁无心最大的仰仗,仅凭这表里不一、变幻莫测的拳法,便已能同他的两个兄弟在铁煞门中占有一席之地,而眼前的对手姜逸尘,即使没有怒霹雳的评判,他也自信能看出这毛头小子的斤两,有把握能将其一击拿下。 然,当铁无心双拳落下的一刻,他才知他错了,拳并未入肉,而后拳拳落空,哪怕是少年的衣襟都未曾触碰到,而少年手中的剑竟还未动,一招未出。 在姜逸尘看来,铁无心的拳虽然诡异,却并不快,只要不快,那么他就能凭着轻柳身法,在铁无心的拳触身之前,先一步避开。 久攻不下,铁无心便开始慌了神,他的铁拳依旧诡异,却已失了精准,虽然那精准的拳头从未命中,但失了精准的拳头便再难对姜逸尘构成威胁了。 姜逸尘的反击便也见机起势。 寒意笼罩了铁无心,他能觉察到他的拳在寒凉之下渐渐变慢了,他也能觉察到额上挂着的豆大汗珠不敢落下,竟已开始缓缓凝结,最终,他悲哀的发现,不仅是他的拳失了准头,他对少年的判断也全然错误。 当铁无心被少年反守为攻,被少年的霜雪真气和水柔剑法死死压制得毫无喘息之机时,铁无心才意识到自己已然离鬼门关不过咫尺之遥。 好在少年的剑只有一把,而铁无心的拳却有一双,当他的单拳来不及拦挡剑的来势时,另一拳能够及时补救,或许这便是他残存的优势了,他只能寄望于他的两个兄长能和怒霹雳早些将冷魅拿下,来救他脱困了。 在铁无心不敢有片刻分神,抵御着姜逸尘绵绵无绝的进攻之际,另一边的战况却与他心中所盼大相径庭。 有了铁无实和铁无常的助力,怒霹雳总算有了奋力一搏的底气,与另两人一鼓作气,对冷魅展开了气吞山河的攻势。 怒霹雳的双斧牵制着冷魅的双刺,铁无常的铁腿负责偷袭,而铁无实的铁头槌伺机一锤定音。 依着常理而言,一个高手有两个打手相辅,且分工明确,应有机会能制住另一个高手。 然,情况似乎与怒霹雳心中所想有所出入,与铁氏兄弟所料也并不一致,在抵过初时的三板斧后,冷魅已然稳住了局势,随着地面上的气凝峨嵋单刺逐渐增多,当一个个奇门阵法泛起色彩斑斓的光芒,战况似乎在顷刻间便被扭转。 三人均是刀口舔血之辈,也深知奇门阵法的威力,自是避之不及,与冷魅的交斗更不局促于一隅,而是拉长战线与之游斗,然,当一个个奇门阵法仿若附骨之疽粘在他们脚下,几乎没有间断的时刻,那种无力与恐惧已非言语足矣描述。 血红的伤门制约着三人的身法,令他们寸步难行。 冷不丁冒出的苍白死门则让三人总会猝不及防地出现眼冒金星的状况,若非三人及时相互帮衬,早已被冷魅击中破绽。 滚滚而落的满头汗珠,并非是累的,而是拜那墨黑的惊门所赐,吓出来的。神鬼之术对于三个江湖老手而言,心理威慑效果有限,但在紧张激烈的对战当中,视线遭到扰乱,不免令他们处处受制,险象环生。 最可怕的不是散布在他们脚下的阵法,而是如影随形地跟在冷魅身侧的澄黄景门,冷魅的速度和力量在景门的加持下变本加厉,她手中的双刺,施展如行云流水般酣畅淋漓,信手挥洒而威力无比,着实令三人叫苦不迭。 幸而,三人的内功底子并不差,多以损耗深厚的内功修为强行抵御冷魅的攻势,亦是屡屡化险为夷。 然,死命能逃,活罪难免,地面上的点点猩红已是愈来愈多、愈来愈密。 猩红的血滴自是源于三人的伤口,但这回冷魅的白衫倒是未能幸免,尘埃轻染,红蕊点缀,为炎阳下的秋景徒添几分艳丽。 “大哥!三弟!”这听来别扭的娇声惊呼出自铁无心的口中,当他遭中姜逸尘一记飞踹,倒飞而出时,才寻得须臾时机,回望向他的两个兄弟,而他们之间已是相距二十余丈的距离,他看不清四人的战况,他是在呼救! 铁无心左臂的衣襟已破碎不堪,而臂膀上一道细长深邃的伤痕,已是说明他一败涂地,无力再战。 姜逸尘的视线也慢慢向四人的战局挪去,只见道上血迹斑斑,远端四道人影交错,飞沙走石,瞧得并不真切,他对冷魅并不了解,也不知她是否已是伤痕累累,见四人竟还向远处而去,心中亦是有所担忧,便将卧倒在一旁的铁无心弃下不顾,直冲冷魅那奔去。 第一零九章 可恨可怜 “老怒,你不厚道!”眼见远方的姜逸尘临近,而铁无心却倒在地上,幸而不是僵死在地上,再瞧瞧眼前的战局,铁无实心中着实郁闷,更觉着似乎被怒霹雳坑了一把,咬牙切齿道。 更新最快 “哼!武艺不精,浪得虚名。”铁无实窝火,殊不知怒霹一肚子怒火更盛,这铁氏三兄弟平日间飞扬跋扈,自吹自擂,可在硬碰硬的较量上便看出了他们的外强中干,实乃一群窝囊废,当然,他最大的错误是低估了眼前的女子,冷魅,这魔宫第一女杀手强劲如斯,在暗中下杀招便罢了,明面上的争斗力竟也如此骇人。 “兄弟们,咱们撤!臭秃子,你自求多福吧。”交斗中,铁无实早已看出冷魅的主要目标还是怒霹雳,对于他们哥仨,这女子似乎并不放在眼里,此刻既与怒霹雳撕破脸皮,他们也犯不着为了这嗅得着香、摸不着肉的美人把小命搭上,忙让两个兄弟撤退。 铁无常如蒙大赦,他可早不想待了,冷魅便是朵带刺的蔷薇,只可远观,难以亵玩也,赶忙从战团中抽身而退,来至马边,驭马将铁无心救起,再与铁无实一同离去。 正如铁无实所料,冷魅并未相阻,任由三人逃去。 姜逸尘看出冷魅的态度,料定这三人回到门中也无颜诉说此事,故此,不愿节外生枝,引出铁煞门其余的人,方才放虎归山,他便也没有出手相拦。 “铁石心肠,三个软蛋吧,真是乌合之众!”见铁氏三兄弟鼠窜狼奔的景象,怒霹雳不禁嗤之以鼻。 以四对二占不得便宜,而今以一敌二,姜逸尘可不认为这怒霹雳还能翻腾出什么花样来,然,却见这凶徒眼中的煞气愈来愈盛,而手中挥舞着的双斧龙吟虎啸。 难不成是想与冷魅鱼死网破,拼死一击? 怒霹雳突然迸发出的威势把冷魅暂且逼退,只见地面上霎时间沙石飞扬、烟尘滚滚,姜逸尘目难视物,却不敢放松警惕,生怕怒霹雳转而袭向自己。 模糊中依稀可见那副硕大的身躯在逐渐退后、变小,姜逸尘方才觉察到异样。 这家伙竟是要遁走! 倘若怒霹雳的对手是姜逸尘,此时早已扬尘而去,可他的对手却是冷魅,随着地面上的粉光泛起,逃出不过三丈的怒霹雳竟被开门的移形挪位之术给揪了回来,而等待他的则是白光幻灭的死门。 嘭! 强壮的身躯并未倒下,只是此役消耗过剧,而这死门的轰击更是突如其来,怒霹雳的护体内功被破,一时头晕目眩站立不住,随而双斧垂地,单膝下磕。 近在咫尺的姜逸尘这回可不会让这条大鱼给溜了,箭步上前,将剑架在怒霹雳的脖子上,同时,三丈外的冷魅也已飘然而至。 这一仗虽说怒霹雳过于小觑了冷魅,但他输的心服口服,可他依然不愿就此屈服,他在寻觅时机。 “你知道我留你一命的目的所在,这次我不介意先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冷魅俯视着抬眼看向她的怒霹雳。 柔声细语本该令人耳软心舒,然,此刻听来却寒凉渗人,听其之意,似乎在来路之上,冷魅便已将怒霹雳制服过一次,只是被他使诈脱逃了。 “呵呵,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我败给了女人,却不能死在女人的手下。”怒霹雳埋下了头,却不答话,只是呢喃自语。 冷魅双眸中寒芒闪过,正欲举起双刺划向怒霹雳的脚筋时,身后却出现了微不可闻的马蹄声。 姜逸尘骑来的黑马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相距三人所在之处不过三丈远之外,在冷魅和姜逸尘发现它的存在之后,三步并做两步奔袭而来。 黑影势若迅雷,这速度绝不比武者慢上多少。 冷魅反应快些,急忙闪退开两步,却陡然发现这黑马的目标竟是姜逸尘。 而姜逸尘为避免怒霹雳逃脱,不敢随意撤身,原想剑不动人动,在黑马欺身而近的瞬间才做出闪避动作,却不料黑马似是通识人性,看破了他的意图,完全封锁住其退路,一往无前,直冲其身躯撞来,避无可避。 姜逸尘被黑马撞了个满怀,运起内功相抵倒是让身体无碍,然,剑已把握不住,身子方要倒飞而出时,却被一只粗壮的手给拽回。 怒霹雳竟已借机起身,随而左手卸去姜逸尘手中的剑,右手直接扼住了姜逸尘的喉咙,将其举起。 姜逸尘先是眼前一黑,忽而天旋地转,最后却是呼吸一窒,脖颈几乎要被捏碎。 扑哧! 姜逸尘勉强睁眼,却见眼前虬髯大汉的心头所在之处的黑袍上凸出了一截血红。 那是被血色染红的剑锋,这把剑他再熟悉不过,紫玉龙鳞剑。 黑马悲啼,调整步伐,转身欲再袭向冷魅,却见怒霹雳伸出左手,掌心朝地上下摆动。 怒霹雳原是想胁姜逸尘为人质,逼冷魅放他离去,却再次低估了这女子,出手决绝,杀伐果断。 黑马狂躁不安地在原地四蹄踏地,气喘如牛,却是不再近前半分。 姜逸尘稍稍缓过神来,双手使劲欲掰开怒霹雳的手自救,怎奈这手牢靠异常,不见分毫的松动。 剑被拔出。 血溅如注。 怒霹雳生命之火正在加速熄灭,可他依然保持着掐住姜逸尘脖子的姿势,不动如钟。 冷魅见状,正欲蓄力将怒霹雳右手斩断,却也被止住。 这回,伸手制止冷魅的是姜逸尘,因为他从怒霹雳的双瞳中已看不到分毫杀意、恨意或是怒意,唯有泪两行。 见其嘴型似在呼唤着“婉儿”二字,莫非这五大三粗的大汉在弥留之际陷入了回忆? 他,怒霹雳,名为张怒,这名字现今已少有人知。 八年前,他是中州武榜眼,他有貌美如花的结发之妻。 他人生得意,他志得意满。 七年前,他携美妻出游,途中偶遇柏,噩梦方始。 柏,眉清目秀,生得一副好皮囊,当朝宦官义子,好乐、好财、好色。 十日后,他奉皇诏,去往辽州以北招降一游牧部族。 他辗转难寐,他心有所疑。 又十日后,大军已远离幽京,他收到了一封急讯,临行前托付京中邻里暗中帮忙照看家中的来信。 “尊夫人性情刚烈,不堪受辱,悬梁自尽,香消玉殒。” 他难以置信,他睚眦欲裂。 他抛却了大军,星夜兼程,杀回幽京。 他见到的却只是具冰凉的身躯,和抹不掉的泪渍。 他懊悔不堪,他哀莫过于心死。 至此,武榜眼张怒已卒。 在他手刃柏前,他让这小白脸体会了一回何为凌辱。 他杀宦官义子,他抗君命不为,他犯上,他欺君,他误国! 他被通缉,杀出重围,隐姓埋名。 他落草为寇,为非作歹,兴风作浪,恶行满满。 终有人认出他是昔年的武榜眼,然,朝廷为免被人旧事重提寻着不堪的根由,便也顺着他的名号,通缉“怒霹雳”! 时过境迁,他人未死,心已死,数年来,他销声匿迹。 每当夜深人静,兀自一人时,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回忆猛然间翻滚绞痛,经久难平。 当世人再次将他忘怀时,他又回来了,可是再无人认得他了,因为他不仅容貌大变,且性情大变。 他忘不了他的妻子,他的一生也只容得下那一个女人。 酒能让他麻痹,却不能令他忘却。 为解决需求,他强忍着恶心,再次尝试了凌侮男子,尤其是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 初时的他,作呕反胃,彻夜难眠。 后来的他,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他并非对此不再厌恶,他只是想借此让当世之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痛和他的恶。 他加入兜率帮,因为他已沉沦,而兜率帮并无太多条条框框束缚着他,他仍能来去自如,只要他能有所劳,便能换回他所欲…… 然,一切似乎就要在今日,在此时,戛然而止。 直至当下,他才发现,死于他而言,才是解脱。 他终于能和心心念念之人相会了,他有些害怕,他害怕他的爱妻会否会厌恶他。 他只愿躺倒在他心爱女人的怀中,可这回到底还是倒在了其他女子的剑下。 他竟留下了泪,他哭喊着她的名字,他知道她现在已然能听见了。 她叫俞婉儿。 第一一零章 冤家路窄 “既然你能驯服黑将军,那今后还请你好好照看他,或许,他也能帮上你不少忙。 更新最快” “……” “若是可以,还请你将我脸上的虬髯剃去,婉儿她不喜欢。” “……” 也不知为何,姜逸尘似是忘却了先前的争锋相对,你死我活,竟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了怒霹雳临终之际的请求。 “多谢。”怒霹雳终于松开了手,而姜逸尘也终于得以落地。 轰隆一声,怒霹雳倒地的声音听来却有些沉重。 姜逸尘践行所诺,将怒霹雳的脸上理得干净,又费了些力气,令之入土为安。 “倒也是个可怜人,有凤栖梧,死在这栖梧岭于他而言真是莫大的讽刺。”一直静默无言的冷魅终于出声,二人处在这儿许久,竟还只是姜逸尘第二次听到她说话。 “冷姑娘何出此言?”姜逸尘并不知晓冷魅为何会追着怒霹雳不放,而她有这番感慨,想必已然摸透了怒霹雳的底细。 姜逸尘可没忘了怒霹雳说过的话,站在他身边的可是魔宫第一女杀手,杀手,在收集情报方面,总是不会差的。 “良禽择木而栖,昔年的武榜眼带着一片赤诚为朝廷效力,却落得个家破人亡,遁走他乡,行尸走肉的下场,最终还不如投到邪门魔教中的这半年活得逍遥快哉。”冷魅的话语简明扼要,姜逸尘听来倒也能了解个大概,心下不免也为这怒霹雳叹惋。 在姜逸尘将那双斧立于土坟上后,“黑将军”缓步来到了他的身侧,低下了头,伸长了脖子,轻贴着坟面,低声哀鸣,似在与怒霹雳做最后的告别。 片刻之后,黑将军将它的头颅贴向了姜逸尘的胸口,轻轻剐蹭。 姜逸尘手扶着黑将军的脖颈,竟是瞧见这马儿瞪圆的眼中噙着泪水。 这黑将军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力量大,劲头猛,看来并非中州品种。 冷魅道:“这是匹外域良驹,很有灵性,看来是顺从了原主人的意思,当然,也是认可了你。” 姜逸尘道:“今日之事,多谢冷姑娘出手相救了。” 冷魅回:“毋须在意,今日之缘,明朝逝水,此间事了,这儿也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些折回,省得招惹麻烦。” “冷姑娘说的是。” 冷魅的语气生硬漠然,不善言辞的姜逸尘终是遇着了块寒铁,于是二人便一声不吭地折返离开栖梧岭。 “就此告辞。”方才来到栖梧山东面的岔道上,冷魅便出言道。 “……告辞。”姜逸尘的话未出口,冷魅已然远去,那方向正是东方。 姜逸尘这才想起他与茶铺魏老对话时,冷魅应也在一旁,她深知他要往西而行,因而,一到此处便与自己分道扬镳,倒真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子。 ********* 一人一骑,孤身上路。 黑将军的到来,不由让姜逸尘想起了出岛后一路与他风雨同舟的老伙伴小棕马,然,那日和红叶回到孤鹰岭却不见半点蛛丝马迹后,他心里便有了底,小棕马虽被他所救,躲过落石箭雨,可终究难逃兜率帮荼毒,想必已作为天赐蛛的饵料不存于世了。 一念至此,姜逸尘心中一阵黯然,奔跑中的黑将军似能感知主人的心意也放缓了脚步,引昂后甩,轻轻鸣啼,似在安慰。 姜逸尘伸手抚着黑将军的头,报之以李,一人一马各自失了原先的伙伴,以此相互慰藉。 夕阳斜洒,这大半日的夏意总算退去,换之而来的是凄凉的秋。 姜逸尘和黑将军已绕行了大半个栖梧岭,此去不远,便能到得那栖雁湖了。 前方大道之上却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三道黑影阻住去路,姜逸尘勒马回看,方才行过之处竟也有两道黑影伫立。 莫非是自己老眼昏花,刚才竟没有瞧见身后那两人? 可是自己并不老,眼神也不会太差,莫非是这五人专程在这儿侯着自己的? 看来应是如此。 姜逸尘不动,五道黑影却动了,他们确实是五个专程侯在这等他的人,穿着黑衣蒙面服的黑衣人。 这身打扮姜逸尘并不陌生,夜探婆娑殿和枯藤洞时,他同鸡蛋和红叶裹上的夜行衣也于此相似,再往前便是与红叶相救水如镜,并一路杀回江临镇时所遇所杀的黑衣人了。 果不其然,前方一人,竟主动摘下了蒙面黑巾,这人姜逸尘也丝毫不陌生。 上次唯一脱身而走的黑衣人,尹厉! “被魔宫逐出后,你似乎有点摸不清东南西北了。”姜逸尘冲着嘴角拧出一丝玩味的尹厉说道。 尹厉的面庞立时阴云密布,显然姜逸尘戳中了他的痛处。 “你的运气不错,每回都能躲在女人的裙下避难,怡春院时如此,密林处时如此,栖梧岭中亦是如此,这回看你还往哪钻?”尹厉反击道。 “看来这回你倒是挺有耐心的,生怕被你原先的同门认出来呀。”姜逸尘道。 “哼,废话少说,今日取你狗命!”姜逸尘的话语如同盐巴般,一把一把地撒在尹厉的伤口上,尹厉不想在这少年面前失了沉稳之态却也被激怒了! “!尹公子,姬大人说的可是要活捉,你说弄个死尸回去,咱大家伙可不好交待。”尹厉身后一体型较为魁梧的黑衣人出言提醒道。 “是啊,要是把这小子弄死了,怎么和姬大人交待。”当即又有人附和。 “生擒不得,失手误杀便是交待。”尹厉冷声道。 “这……” “这可不太好啊。” “诸位放心,事成后,少不得有大家的好处。”尹厉又道。 “如此,也罢,我们相信尹公子言出必行。” “是啊,是啊,我们相信尹公子。” 便在姜逸尘面前,心怀鬼胎的五人似已达成了一致。 “我要求不多,仅要这小子身上的《天殇折梅手》供我研习几日便可。”魁梧男子最后出言道。 “行!”尹厉已然不耐烦。 姜逸尘闻言却是心中一颤,“天殇折梅手!到底在怡春院中时还是被瞧出来了么,这尹厉竟也晓得这掌法,他究竟告诉了多少人?” 见姜逸尘眉宇间露出了一丝惊惶,尹厉终于逮着了机会,得以恣意张狂地嘲笑。 “哈哈哈!终于怕了么?适才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哪去了?哈哈哈!” “或许你现在的武功已有见长,但那时的你在我眼中不过是只蝼蚁,我能将你任意揉捏。若你没有那一手绝技,我也不会因一时大意便被你给反制住,事后经我一番回想,这招便是天殇折梅手中的‘李代桃僵’吧。” “没想到你对兵法这么有研究,但你所说为何我并听不懂。”姜逸尘想糊弄过去。 “呵呵,事已至此,你才想起要掩饰,已然太晚,想必在雅阁中便已有高人瞧出端倪来,你别看那龙多多表面随和,但动起杀念来,那可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魔主,此人更是个武痴,对武学的狂热痴迷可非你能想象的,若是你落到他手中应也不会好过。” “再说他边上的副手,走狗展天,此人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我想他若是知晓你使的是已在江湖绝迹多年的绝学,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会想方设法把你揪出来,倘若是他的心腹爪牙先寻着你,到时你亦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用讶异,我为何会与你吐露这么多,既然我摘下了面巾与你相见,便不会令你活着离开,相比那二人,你先碰上我,可幸运许多了,至少,我能留你一条全尸!” 姜逸尘的眉头皱得越深,神色越是不自然,尹厉便越兴奋,学会天殇折梅手,那他何必屈身于这小小的四海帮派中,更不会任由兜率帮差遣。 第一一一章 攻心为上 “噢,没想到你对旧主的怨念颇深呐,魔宫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在你眼中不过与你同是一丘之貉尔尔。 更新最快”姜逸尘的眼神渐渐失了慌乱,渐渐变得凌厉,这是尹厉不想看到的。 “本是如此,只是看谁披在身上的皮更为光鲜亮丽,更为人模狗样罢了。我有些后悔我适才讲过的话了,你这眼睛真是令人生厌,我要先把它们一一挖出来,再让我的噬心刃将你的心头血给喝干!”尹厉摘下了头巾,银发披散,锐眼锋利,他现在只想将眼前的少年撕碎。 言多必失,言多必乱,不知为何,在比他年轻些许的姜逸尘面前,尹厉总是不自觉地失了沉稳老练,变得暴躁不安,难道是出于嫉妒?不!他何必去嫉妒一个将死之人。 尹厉的手竟因愤怒而颤抖,催动着穿石裂云诀,手中刃尖带钩的噬心刃已然披上了金裳。 见这噬心刃刃尖的模样,想来原应是一对双匕,可如今却仅剩其一。 “上回你用一把噬心刃换回你一命,这回还是如此么?”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尹厉带四个人来阻截自己,定有**成的把握将自己留下,既然对方倨傲自尊,而非一拥而上快刀斩乱麻地将自己抹杀,姜逸尘便希望通过心里攻势赢得先机,敌乱我不乱,方能觅得破绽,占据上风。 “大言不惭!你们四个为我掠阵,别让这小子逃了就行。”尹厉出言道,姜逸尘的那点小小伎俩怎能逃过他的眼睛,他只是想以一己之力了结掉这个让他两次都狼狈不堪,让他心烦意乱的对手。 掠影步! 尹厉如同红叶般,在奔袭中渐渐隐去了身形,便是连那裹着内功劲气,闪亮发光的噬心刃竟也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失了影踪。 姜逸尘将黑将军“赶”到一边去,专心迎敌。 或许是未与红叶交过手,或许是尹厉的功力远不及红叶,姜逸尘不知作为红叶猎物会有何感受,此刻的他只知道他能感受到来自于尹厉的杀意,浓烈的杀意似要扼住他的喉咙,令他呼吸不得。 然,也正是因为那毫不内敛的杀意,暴露了尹厉的位置,尽管姜逸尘看不见,但感官敏锐的他已然察觉到了尹厉的气息,尹厉在不断变换着方位。 姜逸尘闭上了眼,看不见便不看,用心去体会,他单足侧身而立,右手横剑于胸前,左手双指轻抚于剑身,看似是守势,实际上却是在蓄势待攻。 吃过两次亏的尹厉自然不会小觑姜逸尘,因而,他通过掠影步隐去身形,并且围绕着姜逸尘的四面八方变换了十余次方位后,才如离弦之箭射向姜逸尘,此时他的对手背对着他。 瞬息间,尹厉的噬心刃便距姜逸尘不过一丈之远,可他不得不放弃攻势,双脚在地面上划出两道深痕,止住自己的去势,急停转身,而后向右侧飞扑卧倒。 往身后一瞥,只见青光剑影漫天,剑气纵横,近在眼前的场景被扭曲,那方空间几乎要被撕裂开来。 姜逸尘在尹厉欺近的片刻,锁定了尹厉所在的大致方位,单足旋过身来,一招剑意凌冽的“凤凰羽”劈斩而出,若非尹厉足够机警地闪身避开,必然非死即残。 正如尹厉所料,姜逸尘并非虚张声势,而是暗暗蓄势,以攻代守,后发制人。 仅此一瞬,尹厉便已冷汗涔涔,心有余悸,这是他第一次与姜逸尘刀剑相对,若是放在先前的怡春院内,他绝不会认为姜逸尘有现在这般能耐,当真是士别三日,不可同日而语也。 “尹公子,看来这小子并不容易对付呀,若需要帮忙可得早些招呼,要是一不小心伤筋动骨了,可就得不偿失呀。” “是啊是啊,尹公子,若是需要帮忙切莫客气。” 眼中所见是姜逸尘古井无波的从容,耳边传来的是其他黑衣人的暗讽,尹厉心中极不是滋味。 “聒噪!”尹厉怒喝道,旋即暴起,再冲杀向姜逸尘,与之短兵相接,欲以快制敌。 尹厉气急败坏,而他的攻势亦是杂乱不堪,或捅、或划、或挑、或扎,每一次挥动都蕴含着穿石裂云诀的功法精要,纵使费去不少内劲也在所不惜。 然,失去了另一把匕刃的尹厉,在进攻频率上显然大打折扣,动作虽快,可留给姜逸尘的闪避空间却不少。 姜逸尘只守不攻,施展出轻柳身法,并无大的避让躲闪动作,或侧身、或撤步、或屈膝,便在锋刃之下游刃有余,而他的双眼并不是盯着噬心刃,而是紧锁着尹厉的双目。 破强敌者,攻其心也。 双目为心灵之窗,受轻蔑之视,则如针扎心,受挑衅之视,则似火焚心。 尹厉是个真小人,真小人在面对劲敌的时候绝不会有分毫的放松,反而会百分之两百的全身心投入,仅仅一招,姜逸尘便已被尹厉置放到了劲敌的位置上,因而,其任何细微的举动尹厉都不会放过,姜逸尘那带着半分挑衅半分蔑视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入了尹厉的眼中。 正如积蓄千年万载,正待迸发出毁天灭地威能的火山,却在旦夕间被封住了山口,无从倾泄,山体崩坏。 本已心火内炽的尹厉,竟一时顺不过气来,只觉胸口一闷,遂身形一顿,口喷鲜血。 嗔怒、惊愕、气馁、怨愤。 “可恶!”尹厉咬着牙关想要再袭向姜逸尘,怎奈身形摇曳,屈膝蹲身,暂无再战之力。 “尹公子不必生气,敌手奸诈,攻心制胜,我等随尹公子前来自是不当袖手旁观,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魁梧的黑衣人说道。 “正是正是,钟吾大哥说的对。”余下三人随声附和着。 “钟吾”这名字姜逸尘并未听过,瞧这情形,这身板魁梧的钟吾应是几人中武力最高的,自己待会可得当心一些。 姜逸尘并非妇人之仁,不趁敌式微,取敌性命,尤其是对着一个觊觎着自己不传之秘的小人,他绝不会姑息。 然,在旁观战的四人也非等闲之辈,虽然各怀鬼胎,与尹厉也非生死之交,但在共同利益面前,至少是默契地抱成一团,在发现尹厉自乱阵脚之初便悄然欺近,在尹厉完全暴露命门,毫无招架之力时,四人或是直接挡在尹厉身前卫护,或是直袭姜逸尘,围魏救赵。 姜逸尘眉头一挑,一记流星式直窜出数丈,与四人拉开身位,以成对峙之势。 四人身形一动,姜逸尘便已瞅出个大概,这四人相较于尹厉,可谓不相上下,重伤尹厉不过是投机取巧,攻心为上,若是真刀真枪的对决,姜逸尘自觉并无太大胜算,因而,当四人同时向他攻来时,他的心中仅有一念,继续用言语周旋,拖延时机。 “在下身上并无什么《天殇折梅手》的掌法秘笈,而这位尹公子与在下不过是在怡春院喝酒时有过些许不快,有酒的地方便少不了一些争风吃醋的矛盾,我们二人那时的酒后对掌,连我都不知自己使的是何招式,尹公子便能从这瞎猫碰上死耗子的一招半式中推论出我这么个毛头小子竟身怀绝技,这些细节可不知尹公子是否与四位说过?难道四位便未曾心存疑惑?”姜逸尘道。 “哼!鸡贼的臭小子,尹公子眼界之高、涉猎之泛岂是你能想象的,他既然能认出你所使的招式,那便不会有差,这些离间之言与我们无用,劝你还是少费些唇舌,乖乖束手就擒才是!”使唤着一口钢刀的黑衣人甩出数记飞刀气斩朝姜逸尘而去。 姜逸尘脚步轻点,迅速变换着方位,方才躲闪开道道刀气,而他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影和一把三尺青锋,直朝其心口刺来。 “多说无益,将你制住,搜上一番便可知晓,再不然自有令你吐露口诀的方法,你如此周旋拖延,也不会有人来救你,还不若好好配合我们,我等自会给你个痛快。”钟吾的三尺青锋,神出鬼没,在姜逸尘察觉到他的攻势时,已然来不及躲闪,纵然运功相抵必然也将遭受重创。 然,不知为何,本该惊恐万分至少理应面露忧色的姜逸尘却是嘴角轻扬。 “拖延当然是有必要的,这不是来了么?” 第一一二章 落日之约 咻!咻!咻! 姜逸尘和钟吾耳边同时响起三道飞针之声,若非细细甄别,也可当作一道暗箭之声。 更新最快 因为这三记飞针来势相同,仅是出手先后有毫厘之差,而如此作为,给对方留下的便只有两个选择,或生或死。 选择生则必须放弃进攻,去闪避格挡来针。 选择死,便是用自己之死换目标之死。 生死关头,姜逸尘笑了。 生死关头,钟吾怕了。 钟吾可没打算与姜逸尘以命换命,同归于尽,因而,毫不犹疑地放弃了重创姜逸尘的机会,回身直面三枚飞针,剑影闪烁,接连三声“、、”,将之击落。 一袭白裳飘然而至,冷魅来了,她手中的双刺本是空灵出尘,通体银白,而今却已沾染上了俗世的浊红,源自一名黑衣人的血。 魔宫杀手初临,便令己方折损了一员战力,余下四人赶忙归并一处,严阵以待,不再让冷魅有可趁之机,两方之人成对峙之势。 “雾里看花花凄迷,月下挑剑剑纷离。青英剑法,阁下莫不是崆峒派之人?”姜逸尘所习剑法不少,更算是剑仙的半个徒弟,回想起方才钟吾使出的剑法,攻时神出鬼没,守时滴水不漏,自然也看出了其中奥妙,遂出口道。 崆峒派青英剑法的特点便是变幻莫测,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每一剑都可能仅是佯攻扰敌的虚招,却也可能是杀敌致胜的实招。 冷魅对于剑法研究得并不如姜逸尘透彻,但亦是见多识广的杀手,听其言语,再经一番思索便已识破这包裹严实,身材魁梧的黑衣人身份,冷声道:“崆峒第一剑,钟吾。” 钟吾见身份被识破,倒也爽快,取下了黑巾,露出一副傲然凛冽的面庞,“碌碌无为之辈不足挂齿,久仰魔宫第一女杀手的大名,今日一见,看来江湖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果真是冷血无情,魅影绝命。” 钟吾之言并非是纯粹的自谦恭维,他深知江湖人不一定听过崆峒第一剑的名头,却定然耳闻魔宫第一女杀手的威风。 崆峒派中现今使剑之人早已不多,而这“崆峒第一剑”的由来着实不慎光彩,便鲜少有人提及,但有心行走江湖之辈,总有几分傲气,因而总得有些名头让江湖人挂在嘴边,彰显生气。 而这两年,或是实力卓尔超群,或是魔宫有意造势张扬,杀手冷魅之名在江湖中不胫而走,事实上知晓冷魅身手的并不多,江湖人也只能从死于冷魅手下之人的功力深浅来推测这女杀手的武功高低,流水帮帮主姚风流、十四恶人古怀滢、李痴、余大嘴、红衣教壬堂堂主鲁镇山等等尽皆被她所杀,这些死去之人并非泛泛之辈,名气一个比一个大,武功更是一个强于一个,冷魅的能耐自也可见一斑。 钟吾等人随尹厉出来搜寻姜逸尘的下落,正巧看见姜逸尘往栖梧岭中行去,便暗中跟随,目睹了栖梧岭中发生的一切,才悉知这声名鹊起的冷魅竟是一年轻女子,而其身手也决然是为高手之列。 有冷魅在旁,五人不愿招惹太多麻烦,尤其是碍于尹厉与魔宫的关系,便静待时机,待得二人分道而行后,方才行劫杀姜逸尘之事,怎知这冷魅竟杀了个回马枪,令他们猝不及防。 一方惊愕未定,一方却也满腹猜疑。 冷魅不再出声,猜想着崆峒派出现在此的目的,而姜逸尘同是如此,经由冷魅之言已能确认眼前之人是名门正派中崆峒派的来人后,他却是越发看不懂当前的局势了,这滩浑水究竟有多深? 当先沉不住气的一方出口了,钟吾沉声问道:“你们早便发现了我们?” 知晓冷魅并不会搭话,姜逸尘回道:“这点嗅觉还是有的。” 钟吾困惑地问道:“于是你二人便假戏真做,一人往东一人往西,你更是以己为饵,以身涉险,引出我等。可是,你们如何知晓我们是冲着谁来的呢?” 姜逸尘道:“不知,按理而言,我二人该当都是你们的目标,既然我们同在一起时,你们隐而不出,那我们只能分散开来,引蛇出洞了。我们以落日为约,各奔东西,若是我一路畅通无碍,便折回去帮她,虽然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若是她一路相安无事,便折回来救援我。” 钟吾道:“可你似乎很有把握我们要截杀的人是你。” 姜逸尘自嘲着笑道:“这并不难猜,你们仅是五个人,若是要对付魔宫第一女杀手似乎并不容易,可若是一同对付我,那可是绰绰有余,自然有把握万无一失。” 钟吾冷然道:“现在看来这万一却偏偏发生了。” 姜逸尘道:“我想应该是的。” 钟吾看向了一言不发的冷魅,姜逸尘虽是个麻烦,但也仅是个麻烦,他们最大的对手还是这魔宫杀手,心中一念闪过,出言道:“你为何有把握她会来救你?你们之间似乎并无交情,而且,对于魔宫第一女杀手而言,交情,想必是非常可怕的东西。” 姜逸尘自然品出了钟吾话语中离间的味道,但依然神态自若地答道:“并无多大把握,但至少目的一致,我想暂时的合作应是有可能的,便如同你等。” 冷魅虽不说话,可并不傻,不会只因钟吾一句话便在此关头自乱阵脚,弃姜逸尘而去,她明白得紧,此时的姜逸尘给对方带来的心里压力当也不小,同他合力,定能轻松拿下四人,这也是二人分开前的眉目之约,她是个守约之人,更不会去坏了规矩。 “目的一致?你是说兜率帮?”钟吾依着姜逸尘所言,很快便才想到关键所在。 “不错,从铁氏三兄弟口中我得知了两个信息,一是,怒霹雳是兜率帮之人,二是,怒霹雳对我动手不过是临时起意。”姜逸尘答道。 “因此,你便断定怒霹雳不是姬千鳞遣来的,肯定还会有人来找你麻烦。”钟吾立马接道。 “事实如此,我想,以姬千鳞原先的意思,定没有让我活着走出枯藤洞的打算。”姜逸尘托腮道。 “三只大大天赐蛛,连我都不敢拍保证我能在它们的围剿下存活下来。”钟吾道。 “但我却未横尸当场,这便让她心有所忧。”姜逸尘道。 “裂谷深渊与三只蜘蛛间,选择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确实需要不小的勇气,但事实证明了这是最为正确的选择。而原先我认为对你这小毛孩无需这般上心,但现在我已改变了看法。”钟吾不得不承认他有些佩服眼前的毛头小子。 “什么看法?”姜逸尘好奇道。 “必需除之而后快!”钟吾狠历道。 “呵,多谢高看,但我们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仇大很呢。”姜逸尘摇头笑道。 “从前没有。”钟吾道。 “现在呢?”姜逸尘追问。 “还算不上。”钟吾回。 “那为何……”姜逸尘心知肚明却故作糊涂。 “江湖生死有多少真的与‘仇恨’二字相关?有时仅是一个眼神,便是他人取你性命的缘由。”钟吾不耐烦地截口道。 “这倒是,不过我可真是无辜呢。”姜逸尘笑叹着。 “就凭你如此刨根问底,便会为你招惹来不少麻烦,保不齐在将来我们之间也会有仇恨出现了,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先将你这嫩雏扼杀在摇篮之中为好。”钟吾的语气中已是含着怒意。 钟吾的话语仿若一根引火线,燃起了众人的杀意,此时此刻,不论是钟吾,还是尹厉,或是其他两个黑衣人,看向姜逸尘的眼神中所透出的杀意,愈来愈浓烈旺盛。 姜逸尘对此却视若无睹,悠然自得道:“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容易呢。” 钟吾瞄了一眼冷魅,强压怒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因此才一直陪你唠叨。” 姜逸尘道:“也是在思索应对之策?” 钟吾冷笑不语,却并不否认。 “我尚有一事不明,为何这姬千鳞会要你们活捉我?她似乎并不知晓折梅手之事吧?”尽管冷魅就在身旁,多一个外人知晓,自己便多一分危险,但姜逸尘豁出去了,他并不认为自己这秘密能瞒得过她,或许身为杀手的她早已知晓了吧。 第一一四章 猎人猎物 逐仙踪。 更新最快 由白芷、薰草、杜衡、砂仁、龙脑樟、银骨炭屑等秘制而成的药膏。 白芷、薰草、杜衡、龙脑樟合于一起气味浓厚、弥散恒久、芳香四溢、提神醒脑。 砂仁、银骨炭屑吸香、祛味。 将之相混凝炼,清淡无味而开窍醒神,遇水难除,露于空气中,亦需十日光景方才消散殆尽。 是以猎人仅需在落单的猎物身上涂抹些许药膏,任之逃归山林,便可在其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凭着神觉感知,定其去向,寻到猎物窝巢,一网打尽。 此时,正有两个杀手正依着逐仙踪追寻他们的猎物。 想要从一个刚入门的杀手眼皮底下溜走,或许,并不太难。 但想要从一个资深杀手的手中逃脱,可并不容易,更何况这猎物是同时在这两个杀手面前消失的。 那便说明猎物很可能是被两个猎人故意放走的。 逐仙踪是魔宫弑堂特有,用以追寻暗杀目标踪迹的药膏。 这猎人中便有一人是来自魔宫弑堂的冷魅,另一人是姜逸尘。 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是猎人眼中的猎物。 而那猎物便是尹厉。 在不久之前,他是猎捕猎物的猎人。 冷魅将逐仙踪涂抹于她的鞋尖上,只要被她踢中的目标,便再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尹厉在交战时中了冷魅一脚,因而,冷魅便放任他离去。 或有人会因为身上多出的香气察觉到行踪暴露,但不会有人因神清气爽便发现身上被做了手脚。 尹厉自然也没发现身上的蹊跷,但他是个谨慎的人,冷魅会放他走,便说明她有把握追到他,她或许是想一窝端吧,那他便要让她付出代价。 于是,他来到了事先与姬千鳞商量好的小峰山中。 姬千鳞已在此做好了布制,只待猎物入套。 他本以为不需再依附于兜率帮之下了,但当猎人与猎物的身份互换后,他要想活命,便只能再借着外力,让前来猎捕他这猎物的猎人成为别人口中的猎物了。 当然,这些猎物之后的处置便再与他毫无瓜葛了,他只能寻一僻静之处自行疗伤。 ********* 小峰山并非是一座山,而是一众小山,连结成片,利于隐匿。 日落后的小峰山间,秋风嗖嗖,寒意凉凉。 瞅见尹厉的身影闪身入洞,姜逸尘和冷魅的身影也落到了离那洞口不远处的树丛中。 “这山中果然还有一处巢穴。”姜逸尘心中念道。 冷魅见尹厉入洞中已有一会儿时间,便起身欲上前,却有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制止了她的行动。 “到此为止,再往前去当心有诈。”旁侧姜逸尘的声音传来。 “已经晚了。”冷魅轻嗤出声,拍开姜逸尘的手,窜出了树丛。 “小姐姐说的不错,现在才想要走,已经晚了。”未待姜逸尘从冷魅的言行中反应过来,一个意料之外而又是情理之中的声音已经告诉他确实晚了。 姜逸尘轻叹一声,便也窜出树丛落到冷魅身侧。 “你早便发现了?” 尽管知道难有回应,姜逸尘还是出声相问,因为他心中着实郁闷,一个个精明异常的女人都在演戏,都自认为是黄雀,只有他是蒙在鼓里的蝉。 回应他的是姬千鳞领着十八道人影围上前来的脚步声和冷魅在地上立起的景门。 “原以为有五个江湖高手出马,足矣将小哥哥手到擒来,可真没想到小哥哥不仅运气绝佳,千丈绝谷都摔不死你,更是艳福不浅,身边的美人儿换了一个又一个,奴家对你可真是越来越喜欢得紧了,也想相伴小哥哥左右,沾沾这气运,不若小哥哥来跟着奴家,奴家保管你心想事成,有求必应,如何?”姬千鳞自然晓得冷魅的身手,不敢靠得过近,只是那直勾勾的眼神似乎是爬到了姜逸尘身上,令他浑身不自在。 “真是不害臊。”姜逸尘心里嘟囔着,可嘴上却回到:“有求必应?行啊,你放几个峨嵋派、醉红颜或是无相门和太极村的朋友,略表诚意如何?” “哟,小哥哥这可是小媳妇儿还没过门,便催聘礼,也未免太过心急了吧?”姬千鳞娇嗔道。 “还要嗦多久?”未待姜逸尘出言,冷魅不耐烦道。 姜逸尘被冷魅的话语呛住,然,马上接道:“够了。” 旋即,荡剑八方,宛若黑夜中突有白莲绽放,十数道天幻剑气呈环形似涟漪般荡向围住他们的敌手,而冷魅则是身形一闪直朝姬千鳞袭去。 原来在冷魅布下景门的同时,他们便有了简单的应对之策,利用对话的时机拖延敌手一一现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姜逸尘早在暗中运转起天意诀,在景门的加持下,剑意激荡,气劲澎湃,甩剑射出比之平时多出数倍天幻剑气,道道气势如涌泉,一往无前。 若非“惊鸿过隙”这等超自然的逆天步法太过霸道,短时间内过于频繁地使用会伤及心脉筋骨,否则,冷魅不会有任何犹疑,在姬千鳞靠近的刹那,必将先让她尝尝苦头,以报那迷情蛊之仇。 “呼,小哥哥、小姐姐可太过凶啦!这么欺负奴家,那奴家便只好让这十八位高僧来将你们镇压了。”姬千鳞表面上虽大大咧咧,可实际上却是心细如发,在姜冷二人对话的一瞬便已察觉不对,待冷魅发动突袭时,更早已退闪一边,而旁边自有五道黑影阻住了冷魅的攻势。 姬千鳞口中的十八位高僧便是同她一起围上来的十八个人影了。 说是高僧却并无僧侣模样,一个个均是披散着头发,戴着狰狞恶鬼的面具,身着半边黑袍,另半边耷拉着衣袍,露出刚健的身躯,仔细瞧去,他们身上镌刻着黑字梵文。 若要说他们身上有何与“僧”字沾边特点的话,那便是那梵文和他们手中如棍似杵的兵刃了。 十数道天幻剑气若仅用于对付一人,或是会造成极大的威胁,可若是用于对付十余人,道道剑气雨露均沾的话,对方都能轻易躲过,其作用不过是让困在中间的二人在那须臾之际寻得适宜自己应战的身位罢了。 五个黑袍僧人将冷魅挡回,不过几个回合后,姜逸尘和冷魅便发现这些黑袍僧人的武技算不得精妙,不过却是招招狠戾刚猛,他们的身体如铜浇铁铸般不得伤及分毫,击中后更有乒乒乓乓的脆响,莫非不是**凡胎? 随着打斗的进行,黑袍僧人的每一招每一式竟是渐渐泛出柔和安详的佛光。 这佛光与他们的一身装扮却是格格不入。 光影中有飞龙、有猛虎、有巨象、有怒狮、有金钵、有金塔等等。 “这十八人难不成还是少林之人?”姜逸尘心中惊愕非凡,这些景象似与传闻中的少林十八罗汉或是十八铜人之类的差不了多少。 “十八罗汉伏魔阵!我们出不去了。”十三个黑袍僧人各施手段让冷魅腹背受敌,冷魅利用开门的移形换影,一时觅着机会挣脱出包围圈,正想再次袭向姬千鳞时,却发现脚步已跨不过地上一道断断续续泛着佛光的划痕,略微一瞥便能见得这划痕似是一道圈,将她与姜逸尘还有这十八个黑袍僧人困于其中。 令她不安的是,即便能将开门阵法立于圈外,可却无法依凭这奇门遁甲之术将自己置换出伏魔阵外。 时间拖得越久,伏魔阵的阵法威力便将慢慢显现,佛光镇压世间奸恶,在这阵法中,她与姜逸尘便是“奸恶”,于时,内息运转都将受制,一旦失了内功的护持,刀剑之利无法攻破这些刀枪不入的铜人,徒有双拳,又怎能脱困? 第一一三章 惊鸿过隙 “这点你大可放心,姬千鳞并不知道,当然,我们也不知晓这女人为何要生擒活捉你,不过嘛,女人心,海底针,或许是要把你抓回去炼蛊或是当作傀儡使唤,让你沦为玩物吧。 更新最快”钟吾带着玩味儿看向姜逸尘,似乎觉得这是目前而言能在心里上对这少年进行打压的唯一途径了。 “这倒不无可能。”姜逸尘暗自松了口气,却不由回想起枯藤洞中碰见的扈情,而正当他陷入沉吟之际,敌方四人却动了。 钟吾等人心里很清楚,他们这边的实力并不差,若是五人状态齐整,至少能与面前二人平分秋色,怎奈一人先被气得心火伤身,不战而败,另一人更是被直接偷去了性命,而今他们要想成功突围,除了拼命外,已别无退路。 而钟吾还怀揣着一个可能实现的念想,杀了姜逸尘的好处尚不可知,若能获得《天殇折梅手》自是好事,若是不能也无甚亏损,而若能取了冷魅的性命,一来是个极有分量的投名状,入兜率帮也好,去天煞十二门也罢,想来魔宫第一女杀手都将是个不错的敲门砖,二来便是能就此名声大噪。 江湖乱世将至,不为枭雄便为鱼虾,他钟吾可不愿一生都碌碌无为,即便此战会死,不能死得轰轰烈烈,但至少他是倒在成名的路上,而不是畏畏缩缩苟活一生,这一战,他要为自己的未来而拼。 匕锋现、刀光闪、剑影乱,四人的攻势瞬息而至,却在咫尺之间如泥牛入海般化归无形。 地面上泛着青光的气凝峨嵋刺已然告知了他们强攻不入的缘由。 休门,休生养息,奴风为壁,强攻难进,四两拨千斤。 仅是一招,尹厉、钟吾四人便丢了进攻的先机,姜逸尘和冷魅反守为攻,后发制敌。 尹厉噬心刃上的金芒愈来愈黯淡,显然受内伤的影响不小,他已是强弩之末,只是不得不强自支撑罢了。 崆峒派的青英剑法,在进攻时气势如虹,用来防守时,威力便大打折扣,饶是如此,钟吾仍旧依凭着过硬的功力,用手中的三尺青锋在四人身前筑起铜墙铁壁般的防线,令姜逸尘和冷魅一时进犯不得。 余下两个黑衣人中,一人使唤着钢刀,在防守招架的同时,还能在钟吾的掩护下伺机反击,给姜逸尘和冷魅制造麻烦,确非易与之辈,另一人亦是剑客,但实力便逊色些许,在对方的高压态势下仅能自保。 然,四人的严防死守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告破,在冷魅立下的景门阵法中,姜逸尘如鱼得水,凝气于剑锋,直入敌腹,凝意剑法冲锋式直出直入,将四人的阵型冲散。 四人深知若是被分散开来极为容易被逐一击破,因而,不敢有片刻耽搁迅步合拢,却有一人落队。 是那个拿着钢刀的黑衣人。 钟吾眉头一皱,使眼色招呼那钢刀男子归队,却见其依旧纹丝不动。 莫非! 在那须臾之间,没有人留意别的,因为那一刹那实在太短,没有人能把握住那机会取人性命的! 这念头,不只他们三人油然生出的念头,姜逸尘亦是如此,此刻,他还依然立于方才破阵而入的位置,手上的动作,不,连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仿佛都是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想,钟吾三人不约而同地退至钢刀男子身旁,尹厉伸出手来拉了他一把。 是的,尹厉伸出手拉了一把钢刀男子,因为,他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他们心里都有了答案,只是不敢轻易相信罢了。 嘭! 没有任何意外,钢刀男子如同腐朽的枯树被疾风推倒一般,在四个人的注视下,直挺挺地倒落于地,而他喉间的黑衣似是被浸湿般,色着更浓更深,隐隐透出丝丝鲜红来。 众人皆惊,唯冷魅神色不变。 “惊!惊……”尹厉将视线从钢刀男子拔出,看向了冷魅,他竟发现自己的舌头是那般僵硬,他已震惊得结巴,不,他已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尹厉入魔宫三年,与冷魅不过几面之缘,可说并无交集,他只知道她很早之前便已在魔宫中了,然而,在他眼中她除了会动、能执行命令外与那些毫无感情的、冷冰冰的神兵利器并无二致。 这两年的事儿,尹厉很是清楚,他知道冷魅是如何杀的几个高手,潜伏、等待良机出现,方才能一击致命。在他眼中冷魅的武功是很高,但她是隐藏在暗中的杀手,他并不认为冷魅在与其他高手的正面交锋中能占得多大便宜,铁氏三兄弟不强,可在怒霹雳的牺牲下,三兄弟还是全身而退,而他们四人比之要强上不少,当有极大的把握反制住对面二人,然,此时他才明了,冷魅与铁氏兄弟和怒霹雳交斗并未尽力,至少她没有使出适才这一招。 “惊鸿过隙!”钟吾说出了尹厉含在口中的话语。 “昔年闫盟主创下的,可在瞬息间挣脱尘世束缚,来去自若,独步天下的步法?”黑衣剑客的见识不及尹厉和钟吾广博,但也听过这步法的赫赫威名,不由疑问道。 黑衣剑客这么一问,便也暴露了他来自四海会盟的身份,不过这些在此刻看来并不是很重要了。 “不错,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但快总有极境,也只有挣脱这尘世的束缚,才能更上一层楼,若能习得此步法,便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瞬息之间,杀人于无形,难为人察觉。这等绝学由武学奇才闫卿所创,听闻在抗御外侮之际,闫大侠顾及天下安危,将这‘惊鸿过隙’的要领无私倾囊相授予数人,不曾想今日却有幸得见这天下首屈一指的步法绝学。当说是这魔宫太过庞大还是冷姑娘的身份太过奇异,我想有这步法傍身,莫说这魔宫第一女杀手了,魔宫第一杀手,九州结义盟第一杀手都当非你莫属。” 钟吾目光停留在冷魅身上,神色复杂,始于惊诧、有过憧憬、闪过艳羡、掠过落寞、止于释然。 “冷姑娘,在下有一不情之请,想亲自领教一番这‘惊鸿过隙’,不知姑娘可否不吝赐教。”钟吾眼中闪烁着期待。 不出所料,冷魅并不搭话,一言不发地飞射而出,直取黑衣剑客而去,而那黑衣剑客却还处在惊愕之中。 钟吾救之不及,黑衣剑客便直接倒下了。 钟吾回头看去,却发现身后已是空无一人,想不到这尹厉竟已偷偷溜走。 “罢了。”钟吾摇了摇头,原以为是志同道合之辈,到底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尹厉,贪生怕死之辈尔尔。 秋日的夕阳,火红似血,却带着几份凉意,而此间便只剩下三道斜长的影子了。 “这把剑并非名剑,名字也是普普通通,青锋,不过却也伴我有十余年了,今日若能与闫大侠的绝学一番争锋,倒也不枉此生,还请冷姑娘成全!”语毕时分,钟吾便出剑了。 青锋剑锋芒毕露,谁与争锋。 青英剑法剑影陆离,宛若镜花水月,虚无缥缈。 上清真法如不息川流,滔滔不竭。 剑、剑法、心法,钟吾融毕生所学精髓于这一剑中,想以此逼迫冷魅使出惊鸿过隙。 日渐沉,夜将至,风忽起,叶飘零。 咚! 钟吾双膝跪地,他已站立不住,若非青锋剑抵在地面上,他此时应该只能躺在地上了。 左手探向自己的胸口,不过只是轻轻拭过衣襟,却已能见到掌心和五指一片通红。 回想起刚才电光石火的刹那,他看见了惊鸿沉日,翩跹蝶舞,不可方物。 钟吾难以违拗双眼的疲惫,终是任由其缓缓合上,可嘴边依旧噙着微笑,他钟吾,只忠于己,他得偿所愿见到了独步天下的步法绝学,他无憾,他倒在追逐名利的路上,他无悔。 番外说明 感嚼没有书友的话,就是尬写这一卷了,纯属自嗨, 【假装不是单机】六字箴言镇本卷 一、写番外的源起: 本是应一位老铁要求写一篇万字短篇,后面干脆顺水推舟,撸了篇番外出来。 更新最快 脑中想过自己会在写到百万字时,有了一堆书友后,写上几篇番外助兴,万万没想到,天天单机的咸鱼竟会在一百章出头时就撸出个番外来,而且还是个恶人的番外,皂滑弄人啊。 好处:突然发现写番外蛮能拓展思路的,今后若是遇到主线卡文,转而从番外这写别的人物、事件来寻找突破口会对自己有不错的提高。 再者,就是增加和各位书友的互动了。如果有的话。 正经话: 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于主角的性格肯定没办法令得众人喜欢的。 因此,若是书中有各位书友特别喜欢或是文中只是一笔带过的人、事、物,想知道与之相关的更多故事,可以在本章内评论或是在评论区里留言,我会尽力去满足各位的。 二、番外篇内容包含但不限于以下的人物、门派、武器(相当于各种志,篇幅大小不一,根据正文剧情发展,不定时添加,主线还未发展到的点也不会剧透,到了再写): 大阵营篇:道义盟、九州结义、四海会盟 门派篇: 【古老门派】天机派、逍遥派 【五大名门正派】少林寺、武当派、峨嵋派、崆峒派、昆仑派 【九州结义】魔宫、傲剑阁、擎天众、啸月盟、无相门、醉红颜、听雨阁、星耀庄、剑陨阁 【四海会盟】凤鸣轩、诸神殿、紫夜轩、琳琅居、烽火楼、琥珀山庄、散人居 【邪门魔教】天煞十二门(总舵天煞宫、金煞门、银煞门、铜煞门、铁煞门、风煞门、火煞门、雷煞门、电煞门、黑煞门、白煞门、天罡门、地煞门)、红衣教、兜率帮、幽冥教 【名门世家】霍家、公孙世家 【其他】贪狼帮、羽落部、埠济岛、七十二路水寨、听澜小筑、泰斗赌坊、天行宫 人物篇: 【西南石府】石鑫、龙耀 【西山岛】霍隐娘、薛青 【道义盟】老伯、易忠仁、南宫雁、韩无月、迅豹、幽冥 【姑苏城】若兰、沈馨玲 【江宁郡】慕容靖、祁天问、柳梦痕 【太极村】翁镇淮、成寅、红雀、独孤剑 【武当派】虚尘真人、元真、元慎、玄箫、虚怀、虚慈、元清、元魁、元瑞、元凌、元培、元治、元道、玄空 【峨嵋派】柳若云、水如镜 【崆峒派】钟吾 【九州结义】萧羽桐 【四海会盟】闫卿 【魔宫】龙多多、展天、冷魅、尹厉 【无相门】申谦、孤苏澈、孤苏、孤苏辙、丈三、司徒钟 【醉红颜】夜逢山、夜潮涯、李墨 【听雨阁】梦朝歌、洛飘零、石中火、关大刀、薇薇 【凤鸣轩】靳凤宇、扈情、彭烈、任铎 【紫夜轩】端木无良、王奎、葛弘图 【琳琅居】皇甫俊、陈弦、叶琴 【烽火楼】哼哈二将(陈歧、郑仑) 【散人居】阿亮、阿梅 【红衣教】沙庆、鲁镇山 【铁煞门】铁无实、铁无心、铁无常 【地煞门】门主:商阙;副门主:毕鄂、应隆;天香阁:如愿;六虎:修恺、肖穹、柳莫寒、秋夜、洛奇、戚万军;贪嗔痴三煞:傲九刀、吉六儿、冷三儿;廖善、胡三尺、隆屠、吴吉、尤娇娇、薛武、孟强、李安生、岳衡、勾勒、宋鲁达、颜丙强。 【兜率帮】笑面弥勒、常坤、姬千鳞、影佛、瘾、怒霹雳、空遗恨 【幽冥教】幽鬼 【丹霞山庄】秦大海、庖丙、蒋峥、倪寒 【长生庄】钟鬼、屠方 【贪狼帮】翟 【羽落部】红叶、枫 【埠济岛】谢飞、兰笙、舒桐、鸡蛋、梅怀瑾 【流水帮】姚风流 【十四恶人】古怀滢、李痴、余大嘴 【七十二路水寨】游万朋、孙志磊 【霍家】霍安、霍韬 【听澜小筑】听澜公子、唐儒 【泰斗赌坊】赵寻乐 【公孙世家】公孙煜 【天行宫】天行尊者、春雷、秋雨 【其他】李截尘、越云、包打听 武器篇: 鬼见愁、紫玉龙鳞剑、寒宫折桂、噬心刃、葬花剑 【怒霹雳】恶霸之死 他叫怒霹雳,他的本名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更新最快 他只知道他来此是为了劫财,为兜率帮立功,方才能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 投身兜率帮左右不过半年光景,可他觉得这半年来活的可比过去这六七年来都过得逍遥快活。 兜率帮以“兜率”为名,理应寡欲知足,安然长乐,然,于实际中却反其道而行,强调为所欲为,随心所欲,欲壑难填便要不择手段去索取,去满足自己,是而,“兜率”二字名不副实。 因此,兜率帮被江湖正义之士划归邪门魔教一边,但其打着“认识真我,成就真我”的旗号,亦是招揽得不少信众死心塌地、至死不渝地追随左右,怒霹雳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 时已入秋,然,夕阳如火,烈日的馀威尤在,人和马,都闷得透不过气来,江临镇的官差不耐烦地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催赶着马匹加快脚步。 车马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可秋风却将道路的荒草,都辗得倒下去,他们得赶在日落前将这万两纹银运回官府,然,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再过不多时,他们会被一一打昏,如尸体一般躺倒在道上。 按着怒霹雳自己的意思,自然还是把他们变为尸体简单些,但帮主特地交待不伤官府之人性命,他也不好违拗。 砰!砰! 两声惊响,只见马车前后的轮子已被两柄横空飞出的巨斧劈碎,马儿在前面跑,可栓在马身上的绳索早已断裂。 一秃头虬髯的大汉大喝一声,如猛虎下山般,三拳两腿便将五个官差给打昏过去。 好在,在昏倒之前,五人之中还是有两人看清了这大汉的相貌,至少回到官府中还能描述得出劫匪的形象,不至于完全交不了差,这人近来在西江郡中似乎颇为恶名昭彰,听说是叫“怒霹雳”。 怒霹雳扛起沉甸甸的万两纹银扬长而去,他明白以兜率帮中最近的大动作,这点儿官银看似沉重,可实在是不经花,远远不够! ********* 怒霹雳在江临镇中见到了一张通缉自己的悬赏令,他不得不佩服,为他提笔画像之人,确实与他本人相貌一般无二,那半身画像凸显出了他的雄壮,而那怒目圆睁的模样也尤为传神,上书“西江恶霸怒霹雳,日前掠走官府纹银千两,已悉知其数月内在西江郡内犯劫掠案有十数起,无法无天,十恶不赦,若有侠义之士将之擒获归案者,赏白银五百两!”等字样。 “呵呵,我竟又有了新的名号,西江恶霸。”怒霹雳自嘲道。 然,他不修边幅的在这江临镇中晃荡了两日,却也依然来去自如,半只官府的苍蝇都没在他眼前出现过,也没有不长眼的江湖人士来找他的麻烦。 ********* 深秋、烈日、稀风,今日的天气一如大半月前的那天反常。 哒哒哒、哒哒哒! 今晨,怒霹雳携着他的老伙计“黑将军”刚又干了一单大票,送往帮中后,又出来寻觅猎物了。 奈何天热难耐,口干舌燥,正好时至午时,便纵马来往平江原这儿的一处茶铺。 茶铺他只来过几次,但却深得其意,因为经营这茶铺的小老儿很有眼色,说话做事都让人觉着甚是舒服。 黑将军踏着滚滚烟尘,携着他的主人怒霹雳,呼啸来至茶铺。 “老板,来三坛陈年湘泉,牛肉十盘,快些上来!”浑厚粗犷的声音来自骑着黑马,身着绣金盘龙黑袍的怒霹雳。 “得嘞!客观您自个儿挑个座,稍待片刻,小老儿这便去准备。”虽然这一人一马还在茶铺的篱笆之外,可魏老一点儿也不敢怠慢,赶忙扬声喊道。 “这腌天气可愁死老子了。”怒霹雳边纵马走进篱笆,边嘟囔道,也正好与行步离去的一个少年人打了个照面。 少年亦是抬眼看来,神色间闪过一丝疑惑,很快便又消逝了。 只是一瞥,怒霹雳见这少年剑眉浅目,目光清澈,那并不张扬的面庞上却带着几分初入江湖的稚嫩和些许刚刚历经折腾的疲态。 怒霹雳阅人无数,心中琢磨着行走于江湖中的嫩雏还能保持这般纯净模样的已然风毛菱角,令他不禁燃起一丝兴趣。 将黑将军拴在树边后,再回首瞧去,却见那少年已行离茶铺十余步。 怒霹雳不再犹豫,猛地踏地,震起地面上一拳头大小的石块,随而运起内劲向那少年的后脑勺飞去。 他得先试试这少年的深浅,毕竟少年手中那把镶着紫玉的宝剑看来并不简单。 只听得“嗖”的一声,石块飞窜而出,眨眼间,少年的后脑勺便应声中击。 这到并未出乎怒霹雳的预料,这石块蕴含了他的八分劲,若是这少年能躲过,那必是高手无疑,而少年中击后仍未倒下,倒也说明底子不太差。 少年及时拔剑回身,因为怒霹雳的已然举着双斧袭来。 只听“,,,砰,”四声响过,少年已是口溢鲜血,手捂胸口。 他的第一下进攻被少年举剑挡住,可是第二下,少年的剑便被他的斧子击飞,剑在远处落地,少年遭其飞腿一踹也是倒飞而出,跌在地上。 怒霹雳手中的两口金纹巨斧比他的头颅还要大上些许,在烈日下闪耀着贪婪的光辉,它饿了也好,渴了也罢,它是要饮血,解渴止饥。 篱笆外的动静自是引来了茶铺中大部分人的瞩目,老板魏老已识趣地别开了脸,余下之人则目瞪口呆,一个个楞在那里,动弹不得,作声不得。 “若非这把剑,你已是我这耀日斧的斧下亡魂了。”怒霹雳夸赞道,显然他夸的是那柄镶着紫玉的宝剑,而非这少年。 见少年似在暗自调息伤势,怒霹雳放声大笑。 “,不需哭丧着脸,老子暂时不会要你性命,你且眯眼好好睡上一觉,待我饱餐过后,带你去个地方逍遥快活,哈哈!” 他走上前去,用斧背将少年敲晕。 他与这少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更不知这少年姓甚名谁,但江湖便是如此,只要你出现在别人的世界中,有时候连呼吸都是一种错。 怒霹雳正欲俯身扛起倒在地上的少年,却觉着背后的脊梁骨发寒,赶忙回过身来,只见一袭白衣翩翩,一个女子自茶铺中飘出。 虽是用飘的,可怒霹雳却能觉察到这女子在瞬息间便能到得自己跟前。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躲过近在眼前的三道寒芒。 咻!咻!啪! 两道飞针擦着他的面颊堪堪避过,还有一针被他用金纹斧挡去。 这女子是谁?和这少年有关? 第一个问题怒霹雳很快便得到了解答,他对魔宫冷魅并不熟悉,更何况女子以白巾遮面,但他行走江湖多年却也多少听闻过魔宫第一女杀手的名号,尤其是她手中的双刺,寒宫折桂。 这峨嵋刺长得如同桂树枝桠一般,却是通体银白,似泛着月宫中的寒气般,霜冷逼人。 寒宫折桂也有高中状元之意,因而,这双刺的打造之精细,锋刃之锐利,在江湖中不说独占鳌头,却也能说数一数二。 第二个问题却不由他再多费精神,银白的双刺在冷魅的手中起舞弄影,他只得严阵以待。 怒霹雳的双斧虽刚猛无匹,在灵动鬼魅的双刺面前却显得笨拙无比,破绽百出。 最令他吃惊的是这冷魅竟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有了各种气凝阵法相辅,怒霹雳不仅不能用健硕的身躯占得分毫便宜,更是被其死死压制。 交斗不过十数回合,怒霹雳心中竟生怯意,他没料到这冷魅仅是一女子,论身躯,三个她都抵不过他一个壮实,可是她的武艺或是内功深浅,恐怕两个他才能与之平分秋色。 他怒霹雳竟在一女子跟前,落荒而逃! ********* 怒霹雳本欲用体能优势拖垮冷魅,然,已是过了近十里地,她却未显出半分疲态。 在追逐中,他被冷魅擒下,冷魅并未立马动手杀他,他才知晓她的来意,或许是为兜率帮而来。 毕竟这魔宫的名字虽然听着邪乎,但不妨碍其是九州结义盟的大帮派,九州结义盟自诩正道表率,这魔宫自然不落于人后,这冷魅会出现在此处便也说得通了。 可他怒霹雳决然不会臣服在一女子之下,即使有,那也只能有一个,绝不会是冷魅。 他趁冷魅疏忽,挣脱开来,辨识了个方向,往栖梧岭而去,事到而今,他也只能求救于他人了。 冷魅果然足够可怕,他已来到栖梧岭前,可终究还是被她追上了,他那百斤身躯竟被狠狠地摔在地上,他只能射出鸣镝,盼山中之人能出来救他了。 为此,他还需得撑个一时半会,免得援手没到,他已失陷。 几招虚晃,为他争得片刻时机,他再次脱身飞逃,然而不过多时,到底还是被追上了,援手未至,可他的双腿暂时已无力再逃,不得不与之拼命了。 被一女子追得落荒而逃,怒霹雳不免觉得太过窝囊,心中愤懑,因而,怒上心头,一声怒喝为自己鼓劲。 手中双斧合一,跃起近一丈高度,落身劈斩而下,一招力劈华山,如猛虎下山,携锐不可当之势,欲将冷魅一分为二。 身经百战的凶徒,若是被逼迫到了极境,便会拼起命来,任何人也难撄其锋,冷魅瞧见怒霹雳目露凶光,戾气大盛,竟不硬接,只是游斗。 见冷魅退闪开数丈,而身后已能听闻数匹马匹临近之声,怒霹雳停住了势头,双斧垂地,目视前方。 冷魅也罢手不攻,她的目光却是绕过了怒霹雳的硕大身躯,看向了他后方,稍远之处影影绰绰的黑影。 “不愧是魔宫第一女杀手,冷血魅影,第一次交手果真令人惊艳,只是不知你与这小白脸有和瓜葛,既已是救了他,为何苦追老子十余里地?要不是老子耐力不差,竟是要死在女子手中了。”怒霹雳拭去脸上的滚滚汗珠,看向冷魅身后之人,骑着他落在茶铺的伙计“黑将军”赶来的少年,真没想到这小子会自己送上门来。 冷魅对于怒霹雳的质问,仅是冷眼相对,闭口不答。 而随着怒霹雳的话音落下,少年已来至冷魅身侧,听闻怒霹雳之言不由朝自己救命恩人的方向瞧去。 很快怒霹雳身后亦是传来了马蹄声响。 “啧啧,没想到啊,老怒你也有被女人追得奔走呼救的一天。”三骑人马已至,当先一人出言戏谑道。 说话的男子戴着铁质面具挡去上半边的面容,蓬松杂乱的发丝垂在两侧,在其身旁二人,一人手套着铁拳,一人脚着铁靴,目光中均透着揶揄之味,既是看向对面的冷魅和少年,也是看向怒霹雳。 “是咯,没想到不愿与人为伍的万里独行侠怒霹雳竟也会加入兜率帮。”套着铁拳的男子竟是一娘娘腔。 “若非最近这兜率帮的动作太大,咱还不知晓,你这大家伙竟依附于兜率帮已有半年时光。老大,这忙咱该不该帮呢?”接着话头的是那穿着铁靴的男子。 “这可得看老怒的诚意了,吃力不讨好之事,还是少干为妙。”这三人中的老大,显是居于中央的铁面男子。 见自己丢出的十二天煞门求援鸣镝竟只引来了三人,怒霹雳虽心怀不满,愤懑异常,却也忍在了口中。 怒霹雳与这三人并不相熟,更谈不上交情,却悉知他们的脾性,因而,对于三人的寒酸讥讽之言,他全然充耳不闻,只是沉声道:“行了,也正好来的是你们仨,这样吧,男的归我,女的归你们。” “噗哈哈!” “诶哟!不行了,老哥,也让我笑会儿,哈哈哈!” “呵呵,想不到老怒你竟有这龙阳之好。” “哈哈哈!怪不得他会去兜率帮,我可算明白了。” 断袖之癖在而今的江湖中并非不为人所接受,只不过放在光天白日之下说出,便不免遭人耻笑,三人对怒霹雳的情况多少有所耳闻,而今能听其间接承认此事仿若悉知一件江湖密事般倍感得意,因而,唯有铁面人稍有些矜持,而他的两个兄弟则是笑得前俯后仰,几乎快摔下马来。 对于这般跳梁小丑的耻笑,怒霹雳并未动气,更何况“羞耻”二字早已被他从心中抹去,“铁煞门遣你们三人出来,便是让你们来这看戏的?” “,老怒哈,别动怒嘛,这事儿也不丢脸,就是少见,我们能理解,能理解。” “不过还是得让我们笑够了才……” “废话少说,答不答应。”苍蝇难令人动怒,却令人生烦,怒霹雳截口道。 “成交!”铁面男子露出了狞笑,而他身旁的两个弟兄亦是早已目露邪秽之色。 天煞十二门,恰如其名,除却总舵之外,另设十二分舵遍布中州乃至外域,这些分舵均自成门派,服从总舵统领,规模或大或小,但在林林总总的江湖帮派中,都能算得上大帮派了。 铁煞门便是其中之一,其实力在十二分舵中位居中上,而分舵地点便是设立在西江郡栖梧山之处。 怒霹雳的求援鸣镝竟只是引来了铁煞门中论名头排不上前,论实力居于末席的三个堂主,铁石心肠三兄弟,铁头铁无实、铁拳铁无心、铁腿铁无常。 平日间,若是门中无要紧之事,这三兄弟便成日流连于女色,因而,被怒霹雳唤来此处后,三人表面上虽在揶揄嗤笑怒霹雳,暗地里却已将冷魅细细观察过一番。 只见白衣女子皮肤白皙,青丝披肩,白衣难掩其婀娜身姿,而面上挂着的白巾想来是为了遮掩其秀丽面容,免被俗世所扰,因而这女子当是一美人坯子无疑。 对于美人,三兄弟自是垂涎欲滴,但行走江湖多年的他们却也深知红颜祸水,因此,在美色面前他们仍能强自留存不可多得的理智。 怒霹雳的武功可不差,兄弟三人合力堪堪能与之握手言和,然,此刻这黑袍巨斧大汉的景况显然并不怎么好,那黑袍是满腹尘土的黑袍,巨斧是金纹花乱的巨斧,而对面的女子,白衣尘埃不染,双刺熠熠生辉,如此情景已可想见在他们到来之前怒霹雳是被如何逼得节节败退的。 想来这双刺并非一般的双刺,而这女子更非一般的女子。 “我看这娘们儿并不简单啊,可不知是什么来头?”套着铁拳的铁无心道。 “魔宫冷魅。”怒霹雳回。 “呵,这来头可真不小,可不知老怒心中有何计较?”听闻是魔宫的第一女杀手,铁无实竟毫无怯意,反而显得有些兴奋。 “可莫小瞧这冷魅,她还算不上个娘们儿,只是个妞儿,但实力非同凡响,而那边的小子却是个草包,你们分下人手,一个去对付他便行,余下两个和我一同收拾这妞儿,切记莫要伤了根本,生擒为上。”怒霹雳安排道。 当怒霹雳说到“妞儿”二字时,依稀可闻铁无常喉间发出的“咕噜”轻响,这厮竟吞了口口水。 待怒霹雳语毕,铁无常赶忙争道:“,二哥、二哥,你去对付那小子,这妞儿让我和大哥来吧。” 说来是商量,实则是恳求,铁无心虽满脸的不情愿,却也拗不过自家兄弟那楚楚可怜的企盼眼神,心中嘟囔着“这老三还是如此性急”,嘴上却道:“罢了,罢了,我先去对付那臭小子,不过这妞儿到手后,我要先你享受。”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铁无常忙点头应道。 自始自终冷魅或是那少年都不曾有过只言片语,见冷魅的模样似在看戏,一个武夫和三个武丑的戏。 语毕、戏罢、影动、战起。 铁无心率先朝那少年袭去,在怒霹雳看来,这铁无心平时看着虽娘娘腔,可他的双生暗拳并不简单,猛劲为虚,实拳内敛,变化无方,直至最后,方自定得方向,直捣敌手胸腹。 仅此一招拿下少年当是十拿九稳,怒霹雳便专心对付眼前的冷魅了。 有了铁无实和铁无常的助力,怒霹雳总算有了奋力一搏的底气,与另两人一鼓作气,对冷魅展开了气吞山河的攻势。 怒霹雳的双斧牵制着冷魅的双刺,铁无常的铁腿负责偷袭,而铁无实的铁头槌伺机一锤定音。 依着常理而言,一个高手有两个打手相辅,且分工明确,应有机会能制住另一个高手。 然,情况似乎与怒霹雳心中所想有所出入,与铁氏兄弟所料也并不一致,在抵过初时的三板斧后,冷魅已然稳住了局势,随着地面上的气凝峨嵋单刺逐渐增多,当一个个奇门阵法泛起色彩斑斓的光芒,战况似乎在顷刻间便被扭转。 三人均是刀口舔血之辈,也深知奇门阵法的威力,自是避之不及,与冷魅的交斗更不局促于一隅,而是拉长战线与之游斗,然,当一个个奇门阵法仿若附骨之疽粘在他们脚下,几乎没有间断的时刻,那种无力与恐惧已非言语足矣描述。 血红的伤门制约着三人的身法,令他们寸步难行。 冷不丁冒出的苍白死门则让三人总会猝不及防地出现眼冒金星的状况,若非三人及时相互帮衬,早已被冷魅击中破绽。 滚滚而落的满头汗珠,并非是累的,而是拜那墨黑的惊门所赐,吓出来的。神鬼之术对于三个江湖老手而言,心理威慑效果有限,但在紧张激烈的对战当中,视线遭到扰乱,不免令他们处处受制,险象环生。 最可怕的不是散布在他们脚下的阵法,而是如影随形地跟在冷魅身侧的澄黄景门,冷魅的速度和力量在景门的加持下变本加厉,她手中的双刺,施展如行云流水般酣畅淋漓,信手挥洒而威力无比,着实令三人叫苦不迭。 幸而,三人的内功底子并不差,多以损耗深厚的内功修为强行抵御冷魅的攻势,亦是屡屡化险为夷。 然,死命能逃,活罪难免,地面上的点点猩红已是愈来愈多、愈来愈密。 猩红的血滴自是源于三人的伤口,但这回冷魅的白衫倒是未能幸免,尘埃轻染,红蕊点缀,为炎阳下的秋景徒添几分艳丽。 “大哥!三弟!”这听来别扭的娇声惊呼出自铁无心的口中。 铁无心中了少年一记飞踹,倒飞而出,竟在这时才觅得须臾时机,回望向他的两个兄弟,而他们之间已相距有二十余丈。 铁无心看不清四人的战况,他是在呼救,他左臂的衣襟已破碎不堪,而臂膀上一道细长深邃的伤痕,已是说明他一败涂地,无力再战。 许是不屑于杀已无缚鸡之力的铁无心,那少年竟弃之不顾,直朝他们四人的战团而来。 “老怒,你不厚道!”眼见远方的少年临近,而铁无心却倒在地上,幸而不是僵死在地上,再瞧瞧眼前的战局,铁无实心中着实郁闷,更觉着似乎被怒霹雳坑了一把,咬牙切齿道。 “哼!武艺不精,浪得虚名。”铁无实窝火,殊不知怒霹一肚子怒火更盛,这铁氏三兄弟平日间飞扬跋扈,自吹自擂,可在硬碰硬的较量上便看出了他们的外强中干,实乃一群窝囊废,当然,他最大的错误是低估了眼前的女子,冷魅,这魔宫第一女杀手强劲如斯,在暗中下杀招便罢了,明面上的争斗力竟也如此骇人。 “兄弟们,咱们撤!臭秃子,你自求多福吧。”交斗中,铁无实早已看出冷魅的主要目标还是怒霹雳,对于他们哥仨,这女子似乎并不放在眼里,此刻既与怒霹雳撕破脸皮,他们也犯不着为了这嗅得着香、摸不着肉的美人把小命搭上,忙让两个兄弟撤退。 铁无常如蒙大赦,他可早不想待了,冷魅便是朵带刺的蔷薇,只可远观,难以亵玩也,赶忙从战团中抽身而退,来至马边,驭马将铁无心救起,再与铁无实一同离去。 正如铁无实所料,冷魅并未相阻,任由三人逃去,而少年也未出手相拦。 “铁石心肠,三个软蛋吧,真是乌合之众!”见铁氏三兄弟鼠窜狼奔的景象,怒霹雳不禁嗤之以鼻。 以四对二占不得便宜,而今以一敌二,怒霹雳仍不愿束手就擒,心生一计,再赌上一把。 怒霹雳挥舞起的金纹双斧,龙吟虎啸,虚张声势,他想故作鱼死网破,拼死一击,借此遁去。 怒霹雳突然迸发出的威势把冷魅暂且逼退,只见地面上霎时间沙石飞扬、烟尘滚滚。 二人的身影已模糊难见,怒霹雳便欲借机离去。 倘若怒霹雳的对手仅是那少年,那他此时早已扬尘而去,可他的对手却是冷魅,他逃不出她的五指山。 不知何时的他身上竟挂着冷魅的一枚气凝峨嵋刺,粉光泛起,方才逃出不过三丈的他竟被开门的移形挪位之术给揪了回去,而等待他的则是白光幻灭的死门。 嘭! 强壮的身躯并未倒下,只是此役消耗过剧,而这死门的轰击更是突如其来,怒霹雳的护体内功被破,一时头晕目眩站立不住,随而双斧垂地,单膝下磕。 少年箭步上前,将剑架在怒霹雳的脖子上,同时,三丈外的冷魅也已飘然而至。 这一仗虽说怒霹雳过于小觑了冷魅,但他输的心服口服,可他依然不愿就此屈服,他在寻觅时机。 “你知道我留你一命的目的所在,这次我不介意先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冷魅俯视着抬眼看向她的怒霹雳。 柔声细语本该令人耳软心舒,然,此刻听来却寒凉渗人,怒霹雳心生悲意,莫非今日要死在一个女娃手中? “呵呵,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我败给了女人,却不能死在女人的手下。”怒霹雳埋下了头,却不答话,只是呢喃自语。 冷魅双眸中寒芒闪过,正欲举起双刺划向怒霹雳的脚筋时,身后却出现了微不可闻的马蹄声。 那黑马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相距三人所在之处不过三丈之外,在冷魅和少年发现它的存在之后,三步并做两步奔袭而来。 黑影势若迅雷,这速度绝不比武者慢上多少。 怒霹雳眼角瞥见,冷魅迅速闪退开来,而少年或是为了不让他逃去,不敢随意撤身,竟是硬生生挨了黑将军一撞。 “好家伙。”怒霹雳暗赞道,顺势起身,左手卸去少年手中的剑,右手直接扼住其喉咙,将之举起。 少年先是眼前一黑,忽而天旋地转,最后却是呼吸一窒,脖颈几乎要被捏碎。 扑哧! 少年勉强睁眼,却见眼前虬髯大汉的心头所在之处的黑袍上凸出了一截血红。 那是被血色染红的剑锋,这把剑他再熟悉不过,紫玉龙鳞剑。 黑马悲啼,调整步伐,转身欲再袭向冷魅,却见怒霹雳伸出左手,掌心朝地上下摆动。 怒霹雳原是想胁少年为人质,逼冷魅放他离去,却再次低估了这女子,出手决绝,杀伐果断。 黑马狂躁不安地在原地四蹄踏地,气喘如牛,却是不再近前半分。 少年稍稍缓过神来,双手使劲欲掰开怒霹雳的手自救,怎奈这手牢靠异常,不见分毫的松动。 剑被拔出。 血溅如注。 怒霹雳生命之火正在加速熄灭,可他依然保持着掐住少年脖子的姿势,不动如钟。 冷魅见状,正欲蓄力将怒霹雳右手斩断,却也被止住。 这回,伸手制止冷魅的是那个少年,因为他从怒霹雳的双瞳中已看不到分毫杀意、恨意或是怒意,唯有泪两行。 见其嘴型似在呼唤着“婉儿”二字,莫非这五大三粗的大汉在弥留之际陷入了回忆? 他,怒霹雳,名为张怒,这名字现今已少有人知。 八年前,他是中州武榜眼,他有貌美如花的结发之妻。 他人生得意,他志得意满。 七年前,他携美妻出游,途中偶遇柏,噩梦方始。 柏,眉清目秀,生得一副好皮囊,当朝宦官义子,好乐、好财、好色。 十日后,他奉皇诏,去往辽州以北招降一游牧部族。 他辗转难寐,他心有所疑。 又十日后,大军已远离幽京,他收到了一封急讯,临行前托付京中邻里暗中帮忙照看家中的来信。 “尊夫人性情刚烈,不堪受辱,悬梁自尽,香消玉殒。” 他难以置信,他睚眦欲裂。 他抛却了大军,星夜兼程,杀回幽京。 他见到的却只是具冰凉的身躯,和抹不掉的泪渍。 他懊悔不堪,他哀莫过于心死。 至此,武榜眼张怒已卒。 在他手刃柏前,他让这小白脸体会了一回何为凌辱。 他杀宦官义子,他抗君命不为,他犯上,他欺君,他误国! 他被通缉,杀出重围,隐姓埋名。 他落草为寇,为非作歹,兴风作浪,恶行满满。 终有人认出他是昔年的武榜眼,然,朝廷为免被人旧事重提寻着不堪的根由,便也顺着他的名号,通缉“怒霹雳”! 时过境迁,他人未死,心已死,数年来,他销声匿迹。 每当夜深人静,兀自一人时,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回忆猛然间翻滚绞痛,经久难平。 当世人再次将他忘怀时,他又回来了,可是再无人认得他了,因为他不仅容貌大变,且性情大变。 他忘不了他的妻子,他的一生也只容得下那一个女人。 酒能让他麻痹,却不能令他忘却。 为解决需求,他强忍着恶心,再次尝试了凌侮男子,尤其是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 初时的他,作呕反胃,彻夜难眠。 后来的他,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他并非对此不再厌恶,他只是想借此让当世之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痛和他的恶。 他加入兜率帮,因为他已沉沦,而兜率帮并无太多条条框框束缚着他,他仍能来去自如,只要他能有所劳,便能换回他所欲…… 然,一切似乎就要在今日,在此时,戛然而止。 直至当下,他才发现,死于他而言,才是解脱。 他终于能和心心念念之人相会了,他有些害怕,他害怕他的爱妻会否会厌恶他。 他只愿躺倒在他心爱女人的怀中,可这回到底还是倒在了其他女子的剑下。 他竟留下了泪,他哭喊着她的名字,他知道她现在已然能听见了。 她叫俞婉儿。 ********* “既然你能驯服黑将军,那今后还请你好好照看他,或许,他也能帮上你不少忙。”不知为何怒霹雳忽然对眼前的少年心生好感,虽与其仅是一面之缘,虽然他还不知这少年的名字,虽然他是因这少年而亡。 “……”少年没有答话,或许是喉咙被扼得太紧,说不出话。 “若是可以,还请你将我脸上的虬髯剃去,婉儿她不喜欢。”怒霹雳心中笃定这少年会答应他。 “……” 少年虽然愣了一会儿,却依然点头答应了。 “多谢。”怒霹雳终于松开了手,而少年也终于得以落地。 有凤栖梧,死在这栖梧岭于他而言真是莫大的讽刺。良禽择木而栖,昔年的武榜眼带着一片赤诚为朝廷效力,却落得个家破人亡,遁走他乡,行尸走肉的下场,最终还不如投到邪门魔教中的这半年活得逍遥快哉。 轰隆一声,倒地的声音听来略显沉重。 第一一五章 月下鸳鸯 一个人的焦急情绪容易感染身边之人,然,如若其中有人能举重若轻、泰然处之,便能遏止那不安情绪的蔓延,反令他人心静神定。 更新最快 姜逸尘应付着五个黑袍僧人却不见得比冷魅轻松,听出冷魅话语间的焦急和不安,他明白她需要的是冷静,而他需要做的便是比她更为镇定。 “是阵法必有阵眼,找出来破掉便是。是人不是鬼,必有破绽,寻出破绽即可斩杀。” 姜逸尘思路清晰,在他的影响下,冷魅镇静了些许,给出了答案,“阵眼便是这些僧人,只要能杀之六七,达三分之数,阵法即破。” “这些僧人的破绽又在哪?”姜逸尘问道。 冷魅听言灵机一动,多次施放开门移形换位,在敌方的阵法中将十余人耍得团团转。 直到在她面前仅剩一个黑袍僧人。 另十二个黑袍僧人距她三丈之外。 她必须在他们扑杀而至之前,找出面前这个僧人铜铁金身的破绽。 叮叮、咔啦哐啷! 尽管日已西沉,月未高悬,冷魅手中通体银白的双刺寒宫折桂在黑夜间依然熠熠生辉,在她的手指手腕间如精灵般雀跃灵动,不过片刻光景,便在面前黑袍僧人的身上击打了不下数十次。 “不在额首,不在脖颈,不是口鼻眼耳,也不是胸口、肋部,腰间、腹部也不对。” 这些黑袍僧人铜铁之躯的破绽所在,若非各不相同,便应是同为一处,冷魅的攻势如暴风疾雨,更是出语连珠,将试探的情况立马说出,让姜逸尘跟着尝试。 姜逸尘一边闪躲招架的同时,一边伺机反击,若他试探出的结果与冷魅一般无二,便能说明这十八个僧人身上的破绽极有可能尽皆相同,能破其一则能破其十八。 只听得一声闷哼响起,虽然细微却未能逃过冷魅的双耳。 而她的双刺上也挂上了一抹鲜红。 “腋下!”冷魅脱口而出,同时左右开弓,再次用双刺刺向僧人的腋窝。 噗嗤! 终于,听到的不再是铜铁器刃般的碰撞声。 双刺应声入肉,铜铁金身告破。 而这腋下却仿佛便是这僧人的命门一般,一击得逞后,面前的僧人再无分毫生机。 随着双刺被抽身而出,黑袍僧人便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未给冷魅更多的观察或是喘息时机,另外十二个僧人的杀招已至。 从天而降的劈棍、分别从左右两侧甩来的扫棍、从下至上的挑棍,十二道黑影从八个方位袭来,将她的所有退路全然封锁住,这是先前死去的那个僧人为他们换来的杀机。 留给冷魅的仅有两条路。 一条路,是硬抗下这十二棍,被砸得粉碎,半身不遂。 另一条路,便是施展出惊鸿过隙,可解燃眉之危。 然,惊鸿过隙虽能让她完全避开这死局,甚至能反杀对面三人,但她不能保证自己在接连施展那等霸道的步法后,再次应对那超脱自然束缚时过度的外力压迫,自己的身体是否吃得消,会否一时失了战力,再陷危机。 将剩下的一切安心交给那小子么? 十二个黑袍人可不允许冷魅斟酌太久,在他们眼中,冷魅已无处遁形,必败无疑。 冷魅的处境姬千鳞同样瞧在眼中,她倒很想知道冷魅在这般绝境之下是否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十二棍齐临,铺天盖地。 电光石火间,只能见得一抹皎洁的月光在扑腾闪烁的佛光中显得突兀。 姬千鳞的眼睛眯成缝,想看清交斗的细节,然,在月光出现的一瞬,她的眼睛不自觉的眨了一下。 而后,她能见到的便是依旧还能站立于地面上的九道黑影和一道与之相去两三丈显得有些飘忽不定的白影。 结果一目了然,冷魅果然非同凡响,不仅死里逃生更是反诛三人,不过却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在那眨眼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似乎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冷魅一旦受伤,伏魔阵中的两个猎物便该乖乖束手就擒了。 冷魅的确受了伤。 伤及五脏六腑的内伤。 超乎自然规律的招式是逆天而行,不过半日时光,使用两次是为极限,第三次便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第一次身上的片片樱红是由自己咳出的。 此刻的她已无力再战,手扶胸口,单膝着地,边自行舒缓着内息自救调伤,边将视线挪向姜逸尘。 只见那少年披散着头发,如一记流星般窜来自己身侧。 他的身后还有三道身影。 他的嘴角挂着淤血。 仅是五个黑袍僧人便让他疲于应对,尽管他已手刃两人,而今他要面对的是两倍之多的敌手。 然,那略显稚嫩的面庞上,没有分毫怯意,而是义无反顾,担当一切的坚毅。 冷魅的状况姜逸尘已能猜知些许,“惊鸿过隙”那等绝世步法必有其使用禁忌,过则自伤。 “冷姑娘,恐怕今日你要同在下做一对枉死鸳鸯了。” 许是为了缓解这紧张气氛,少年竟不合时宜地油嘴滑舌占便宜。 话音入耳,冷魅心中却是微微一颤。 自她开始被训练成杀手时,她的生命便几乎都被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占据,她向来都只能在夜中在月下对影成双,她时常都会忘记她还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杀人工具。 在这濒危之际,却有旁人能与自己相伴,或许是上天的施舍吧。 “好呢。”这两字冷魅自然未说出口,也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有了旁侧之人需要照应,姜逸尘只能毫无保留地施展出自己所学,余下之事他已无法顾及太多,只能选择一往无前地拼一拼了。 冷魅的寒宫折桂,一把被姜逸尘用以立下景门,提升自身战力,一把则用以立下休门,生成风墙将冷魅卫护其间。 余下十二个黑袍僧人似对付冷魅般,如法炮制再次向姜逸尘扑杀而来。 姜逸尘释放出周身穴道中封印的极寒之气,将霜雪真气运转至极致,他不会惊鸿过隙,他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去破解此局。 天剑诸伤,在十二道黑影距他不过一丈的刹那,天寒地冻的极寒气息合着阻塞穴道的剑气似冰莲乍现,破入一个个刀枪不入的铜铁身躯。 黑袍僧人未伤皮肉,可身形尽皆受滞,虽然不过须臾时间,却足矣让姜逸尘的剑刺穿其中二人的腋窝。 秋夜月高悬,月下剑影乱。 夜冷影孤寒,死生尔相伴。 在寒气迸发的一瞬,冷魅竟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这刺骨的寒凉是那般温柔暖心,体内的水系功法翻江诀似是产生了共鸣,自行运转起来补充着气海,而后触动了木系功法长春诀,亦是自行加速恢复着其体内的伤势。 这情景似曾相识,似乎是在一个雨夜中,自己所修习的两门内功便是如此突破极境、臻至巅峰的。 嘭! 剑与棍的硬撼之声,打断了冷魅的思绪。 眼前的黑袍僧人还有十人,可姜逸尘手中的剑已不再坚定,显得颤颤巍巍。 他身上已不知吃下多少记棍杖的横打,即便有着内功护体不至于伤筋动骨,却也是处处淤青,痛得让他麻木,让他颤抖。 伏魔阵虽告破,可他和冷魅似乎已无力从此走脱。 “把小姐姐杀了,小哥哥留着。”一旁观战许久的姬千鳞指示着黑袍僧人道,言语中似乎带着一丝醋意,对于那八人的伤亡她毫不在意,正如余下的十个黑袍僧人一般,不起任何波澜。 “小姐姐死了,我也同她一起去。”姜逸尘偏不让姬千鳞如意。 “小哥哥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姬千鳞噙着笑,却透着狠厉。 “夜月蚊蝇聒噪,惊吾扰吾烦吾。敬酒罚酒好酒,自斟自饮自醉。”慵懒的话语声撕破了小峰山的夜。 声音苍劲浑厚,如此听来此人的武功修为怕是在场之人合力方才能与之匹敌。 来者何人? 是敌是友? “是哪位哥哥藏在暗中?不若出来与奴家共赏一曲姬别嫩雏,奴家立马以酒谢罪。”姬千鳞竟未听出声音来源,举目四顾并无所获。 “山外青山楼外楼,酒中自有酒中仙。浮生不为名权钱,世人笑我剑无仇。” 慵懒的声响再起,姜逸尘听来有几分熟悉,而姬千鳞似是听懂这诗号,讶然道:“嗜酒如命,剑下无仇,剑仙李截尘?” 第一一六章 智唱空城 一个人,负手站在明月之下,长身玉立白衣如雪。 更新最快 月似为他而悬,光仅铺洒其身。 他手中是一壶酒,背上是一把剑。 远看似是少年,实际上眼角早已有了皱纹。 他那成熟而不羁的风采,本就不是任何年轻人学得像的。 他便是剑仙李截尘。 “师……” 姜逸尘见来人模样,“师傅”二字几欲脱口而出,却忽而觉得不对劲,但一时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哟!果真是李哥哥,这副仙家皮囊惹得奴家好生艳羡,不知李哥哥可是来与奴家共度良宵的?”姬千鳞摇摆着妖娆的身躯笑问道。 李截尘的目光既没看向姜逸尘,更是对姬千鳞的卖弄视若无睹,只是将酒壶高举放平。 壶中的酒已不多,慢慢自壶中流出,一半流在他胸膛上,一半流入了他的嘴。 十余双眼睛便这么静静地看着,不知是在看人饮酒,还是在看月下人。 世上喝酒的人大致有两种,一种人喝了酒后,眼睛会朦朦胧胧,满布血丝,大多数人是这一种。 他却是另一种。 壶中酒喝已空,他的眼睛,却亮如夜空中的星。 “方才你说到赔罪?”李截尘的双眼依旧目不斜视地看向夜空。 是的,他并未看向姬千鳞,可姬千鳞却忍不住要赶紧回答他的问话,剑仙在许多女子面前都有这种魅力。 “嗯,扰了李哥哥饮酒赏月的雅兴,奴家甚是过意不去,愿意赔罪。”话语刚刚出口,姬千鳞已然察觉到不妙,但后悔也来不及了。 “如此,还请赏李某几分薄面,李某不愿见红,若是尔等有何冲突,还请移步至小峰山之外再细较一二。”李截尘出口道,仿若在述说着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 真与他毫不相干? 真便这么巧合? 姬千鳞在心中问道。 这回她并未急着答话,而是把目光挪向那八具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尸身。 尸身周边,连月光都不予眷顾,本应纷红遍地的情景,在此刻不过是装点些许不惹眼的污浊黑水。 她又将视线挪回姜逸尘身上。 这次她有十成把握能将这少年拿下。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抓住姜逸尘,她能获知她现在需要知道的许多事情。 姜逸尘边上的冷魅于她而言,则是个额外的收获,相比扈情,冷魅杀手出身,情感不会那么丰富,而几日不见后,这冷魅的功力似又加深不少,在其身上种下傀儡蛊,一来容易控制,二来当会个无坚不摧的杀器。 如若错过此次机会,她可没把握再有机会逮住他们,也没有更多的精力耗费在二人身上了。 然,若是李截尘有意想要保这二人,那她的十成把握便仅存之五六,帮主不在,影佛又不听任自己使唤,得罪上这么个世外高人,可实在划不来。 先退一步,卖剑仙个人情,再做打算? 踌躇半晌后,姬千鳞做出了决断,大方笑道:“李哥哥若不需奴家相伴,那奴家便将此处腾干净,让予李哥哥。” “如此,李某承情了。” “不知姬姑娘往何处去?”出言的是一直默不作声,暗暗观察的冷魅。 “奴家自是往西南方向而去,小姐姐可是要与奴家一道同行?”姬千鳞问。 “不必,我二人自也不敢叨扰剑仙雅兴,你往西南去,我们便往东北走,先行告辞。” 冷魅站起身来,冲李截尘点头致意后,略过姬千鳞,直朝东北方向行去。 姜逸尘没有半分犹疑便紧随而上。 姬千鳞挑了挑眉梢却也并未多言,拍了拍手,伏魔阵外圈的暗影中,八个方位上八只巨大的身躯拔地而起。 竟还有八只大天赐蛛埋伏在此! 而后,姬千鳞便领着还存活着的十个黑袍僧人,会同八只天赐蛛往西南方离去。 见双方人马各自退去,李截尘竟暗松了口气。 “夜冷月明荒诞天,吾也能为红尘仙。” 李截尘对月而诗,神色声音慵懒依旧,只是音色却与方才大不相同。 难道这李截尘并非李截尘? ********* 姜逸尘与冷魅并未行出多远便便听到了道路旁的暗林中传来的之声。 这声响没有半分掩饰之意,愈来愈大,临近的几道黑影也依稀可辨。 约莫有六七道人影朝着二人的方向,快速行进。 姜逸尘将冷魅护在身后。 却听冷魅出言道:“磊落光明,应无恶意。” “小姜,是我们。” 这是红叶的声音。 随而,六道身影接连从暗林中窜出,当先一人正是红叶。 紧接而至的是鸡蛋、兰笙、舒桐、扈情,还有“李截尘”。 再见“李截尘”,姜逸尘心中便已了然,出言道:“果真不是师傅。” “师傅?李截尘还是你师傅!姜小哥,恕我眼拙,还真没看出来你是剑仙的徒弟啊。”兰笙的话语,震惊之余似乎还带着几分嘲笑。 “在下愚笨,确实配不上剑仙之徒的名号,不过师傅确实对我有授艺之恩,他可不认我为徒,我却不能否认他为我师。” “咳咳,姜小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只是听闻剑仙来无影去无踪,名下只有一个高徒,这位冷姑娘的帮主,魔宫龙多多,岂知他竟还有其他徒弟,当真是稀奇少见,因而,惊诧过度,惊诧过度。不过,适才你真有看出这假李截尘的蹊跷了?”兰笙上前拍着姜逸尘的肩膀,笑得有些谄媚,心里直呼,“乖乖,我的眼光和老大可有得一拼啊,这小子果真来历非凡,还是剑仙的徒弟,这近乎套的值得,值得。” “虽与吾师相处时日有限,但师傅那自内而外透出的潇洒,却是难以模仿的,不过方才最为关键的破绽在于,这位仁兄一直都不敢正眼看向姬千鳞。”姜逸尘道。 “噢,此话何解?”兰笙追问道。 “师傅虽潇洒自傲,可却极为尊重人,他不会依着余光与人谈话,即便是对手。”姜逸尘稍作停顿便接着道,“想必这位仁兄当是梅兄梅怀瑾吧,方才之言自不是对梅兄有何微词,在下还是很佩服梅兄能将师傅的动作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不过此次有着夜色的掩护,且与姬千鳞相去较远,盖去了难为人察觉的瑕疵,因而计成,倘若与姬千鳞四目相对,怕也会被其瞧出端倪来,再起波折,梅兄此举当是最稳妥之法。” 在姜逸尘说出梅怀瑾的名字时,梅怀瑾亦是摘下了面皮,对姜逸尘的分析报以微笑。 “小鸡蛋的易容手法长进不少,只是不知适才那气力苍劲浑厚的声音是谁发出的?”姜逸尘疑问道。 啪、啪、啪! 兰笙不禁拍掌夸赞道:“了不得,了不得,姜小哥内秀于心,三言两语便将我们刚才的双簧戏法说得分毫不差,不过这声音来源还得考验考验你了,你猜猜是我们何人的绝技。” 听闻此言,姜逸尘也欣然接受这考验,一一打量过六人。 红叶和扈情同为女子,虽说女子也有模仿男子发声的可能,但在这群人中,另四个来自埠济岛的奇人异士有此作为的可能性更大。 姜逸尘还是将目标锁定在四人之中。 鸡蛋是姜逸尘怀疑的第一个对象,因为鸡蛋曾扮作个中年乞丐,亦能发出较为成熟的声音,但若要让他特定去模仿某个人的音色,姜逸尘还是保留了谨慎的态度,毕竟这少年剑术高超并善用易容之术,加之目达耳通,已是多技傍身,若再有奇技,当真要羡煞旁人了。 梅怀瑾善于吟诗作对,通晓制药之术,而其身板正与李截尘相仿,即是扮演李截尘之人,虽说夜色之下远方之人的口型难以看得仔细,但姜逸尘能肯定方才的声音绝非出自梅怀瑾的口中。 尽管姜逸尘对兰笙的了解有限,但兰笙在他心目中便是个大神棍的角色,把持大局,工于心计他擅长,奇技淫巧上他的建树难比旁人。 排除两人,一人存留疑问后,剩下的便只有舒桐了,两番与舒桐相见,姜逸尘只看到他的笨拙纯真,并未见其展示过一星半点长处,埠济岛来中州内陆可非游山玩水,没有人会是个纯粹的累赘,舒桐自然也不该是个累赘,莫非他的强项之一便是仿音拟色? 第一一七章 暗渡陈仓 见姜逸尘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舒桐身上,但眉目间还有一丝犹疑,鸡蛋便直接踮起脚尖一把搂过舒桐,轻拍着他的脑袋,一副宠爱有加的模样,说道:“看来姜小哥已经猜中了,不错,我们小舒桐的声带较为特殊,他仿音拟色的能力与生俱来,在诸多时候都能立下奇功。 更新最快” “呵,诸位真是令在下耳目一新,大开眼界,没想到舒桐兄不仅能将他人的音色模仿得一般无二,还能辅以功力浑厚的声效,埠济岛中果真是卧虎藏龙啊。”鸡蛋为姜逸尘解了小围,姜逸尘也投之以李,拍了一番埠济岛众人的马屁。 埠济岛众人一同出声道:“不敢当,不敢当。” 而舒桐则是摸了摸脑袋,显得有些羞涩。 “众位救命之恩,冷魅记下了,多谢。”一旁的冷魅忽而出言道。 “冷姑娘客气,目前我们也是同一阵线的,自当相互帮衬。”兰笙摆手笑道,他深知杀手这类人的脾性,大多不愿与他人为伍,但至少目前而言,他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因而,还能站在一条船上。 “时间紧迫,我们还是边走边聊吧。”红叶举目观察了下星月的位置,约莫已近亥时,正色道。 “时间紧迫?” 姜逸尘与冷魅带着疑惑,紧随于红叶等人之后快步离去小峰山。 行路间,红叶与姜逸尘提起昨日之事。 “与你失散后,我们救出了扈情,回到江临镇上待了半天却不见你回来,与兰笙三人商议了一番,便前来寻你,幸而,在栖梧岭附近发现了几具死尸,还有你沿路留下的印记,寻到了小峰山中。我们在暗中发现姬千鳞的布置颇为充分,为免打草惊蛇,便未轻举妄动。适逢怀瑾忆起昔年曾在月下与剑仙有过一面之缘的情景,加之他本人又对剑仙为人尤为欣赏,有所了解,而小舒桐仅凭怀瑾的言传口述竟能仿拟出与剑仙一般无二的声音,更能锦上添花地辅以内功高深之人发出的功力浑厚的音效,我们便临时起意,心生一计。” 鸡蛋跟着接道:“给姬千鳞唱了出双簧,演了出空城,没想到这臭婆娘果真中招了。” 兰笙翻着白眼,摇头不满道:“也就让这臭诗人爽快了一番,编了两句臭诗,便去前方作戏,幸亏我没记差,才没露馅,也可怜了咱们的小舒桐当时可是紧张得冷汗涔涔啊,唉,像我这默默付出的幕后英雄更是无人知晓啊。” “呸!臭不要脸。”埠济岛另三人异口同声道。 众人一顿哄笑。 红叶好奇道:“小姜这大难不死还遇上了咱冷姑娘,可是有何际遇呢?” 姜逸尘并未赘述,略去了《无相坐忘心法》和《天殇折梅手》之事,简单将起因经过道予众人。 “姜小哥真是吉人天相,总能逢凶化吉。”兰笙打心底羡慕,走哪都能碰上美人儿,这可是他求之不得的啊。 “得亏能遇上各位贵人,否则在下便是属猫的,九条命也早已丧尽。”姜逸尘自谦道,就算是他自己都对自己的气运感到不可思议,“对了,可不知红叶姐方才为何说时间紧迫?接下来是有何打算?” “也是你小子能折腾,让姬千鳞兴师动众来对付你,因而,此刻不论是婆娑殿也好,枯藤洞也罢都是守备最为薄弱之际,相信从昨晚到今日姬千鳞应还来不及转移处理那些被抓的江湖人士,若不趁此机会直捣黄龙的话,恐怕我们再难寻到他们的踪迹了。”红叶回。 姜逸尘不禁一怔,是了,有先前深入过枯藤洞里部的兰笙三人和扈情在此,而姬千鳞还未回到枯藤洞中主持大局,敌腹空虚,实乃天赐良机。 “扈姑娘在其中见到了断臂之人。”红叶补充道。 “司徒兄!”姜逸尘脑中嗡的一响,如有雷鸣,他知道红叶会把此事说出来,便有极大的把握那断臂之人应是司徒钟无疑。 司徒钟断臂的场景再次显现在姜逸尘的脑海中,他便是为了司徒钟和丈三等人来的,苦寻多日后,总算是有了确切的消息,此刻的他恨不得抓着扈情将她的所见所知问得一清二楚,然,他心知时不待人,而略微颤动的嘴边更是吐露不出半个字来,同众人加快了脚程,寻到各自马匹,策马夺路而去。 ********* 七十二路水寨。 位于西江郡南面一隅,占地甚广,寨中大大小小的人口加起来足有千百余人,也是个颇具规模的寨子了。 按说这般规模的寨子在江湖上应也有不小的名头,可七十二路水寨的名号在江湖上还真不怎么响亮,只因这个水寨从商为主,而非从武。 水寨在江湖上不出名,可在西南地域,尤其是在黔地、蜀地中还是名声赫赫的。 水寨做的是内河航运的生意,寨中人生活于水边,以水为生。 二十余年来经营有善的七十二路水寨近乎垄断了黔地、蜀地间往来的内河货运,甚至连官府都礼让三分,不时托其运送官物,也可见这水寨实力一斑。 水寨名为七十二路并非真坐拥七十二条水路,或是有七十二个瓢把子,而是取其四通八达之意,广结天下好友,笑迎各路来客。 这也正是水寨寨主游万朋的处事待人之道。 在这年头,要想垄断一方水路货运,若说仅凭经营有道,和气交友,那无疑是在说笑,在这靠拳头软硬说话的世道上,水寨自身若是没有足够强硬的武力或是雄厚的背景以自保,那是绝难立足的。 游万朋的武功并不高明,但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名气多来源于口碑,口碑则来源于兄弟,昔年从水寨前身水生村中一起混出来的,出生入死、同甘共苦堪比手足的兄弟。 孙志磊便是游万朋这帮兄弟中的佼佼者,生得人高马大,方脸横眉,一身正气浩然,使得一手流星锤,曾一人一锤独败三十余个匪类,在西南地域的商道和江湖上被称作“志诚君子磊落锤”。 孙志磊是七十二路水寨三个副寨主之首,今日初晨,他迎了一批人进到寨中。 这些人脸上均挂着彻夜未眠的疲惫,许多人身上可明显见着或多或少的伤痕,有几个更是闭着眼被旁人或背着或扛着进到寨中的。 来者是客,这是七十二路水寨的规矩,寨主游万鹏立下的规矩。 孙志磊没有二话便让寨中人手收拾出一处宽敞的楼房供他们休憩,还命寨中的大夫去为他们提供方便。 这群人中倒也有他认识的,只不过却是昏迷不醒的二人,醉红颜的夜逢山和夜潮涯两兄弟。 来到七十二路水寨的便是姜逸尘、红叶等一行。 昨夜,他们再临婆娑殿,直捣枯藤洞里部,终于是抢在姬千鳞归来之前,将受困于其中的江湖同道一一救出。 兜率帮主力不在,留守的姬千鳞却弃巢而出去抓一个尚不知其姓名的少年,本应得胜而归,却横出岔子,当她还在归路上生着闷气时,帮中老巢却已被暗渡陈仓,翻了个底朝天。 姜逸尘和冷魅本是带伤之身,但在服用过梅怀瑾给的大还丹后,伤势立马好了大半,在对付兜率帮中残留的小喽时也均是不差的战力。 八人行动很干脆,能避则避,不能避便杀个干净。 一夜之间,还活着的,能救的,一个不落。 “怎样?”姜逸尘焦急问道,他的眼眶似被涂抹了墨水般乌漆墨黑,而他的眼皮也早已厚重不堪,可此时的他却无法静下心来闭眼休息。 被问的人是梅怀瑾,他将一本是粗壮而今却略显干瘪、累累伤痕的手缓缓放回床榻,而后闭目起身冲姜逸尘摇了摇头。 “唉。”这声叹息源自吴大夫,他跟着孙副寨主来帮忙医治今儿来到水寨中的这群人中的伤号,他医术有限,有些伤得过重的他也束手无策,行医二十余载的他甚至觉着他的医术还不如眼前这两个年轻人。 躺在床榻间的大汉是这群人中伤得最重的,手脚筋尽断,连舌头都没了大半,还能存活着已是侥幸,要想医治好可谓天方夜谭,略显稚嫩的少年细看之后便一脸颓然退到一边,而后这位年纪稍长的青年号过脉后也是摇头了,看来这大汉只能在床笫间度此余生了。 第一一八章 惨绝人寰 昨夜,在扈情、兰笙的带领下,姜逸尘等人找到了被囚于枯藤洞里部的江湖人士。 更新最快 然,大多均是尸身残留,魂魄归西了。 这些尸身被包裹在天赐蛛盘丝结成的卵中,弥久不腐。 因行事匆匆,众人都未能来得及去处理那些江湖人士的尸体,如若条件允许,他们宁愿将之一把火烧了,也不愿这些武林同道的尸身被用作蜘蛛饵料。 但枯藤洞中不论是真正的蜘蛛卵或是用来囚困武林人士的卵一一被众人破坏,于兜率帮而言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损失。 除却醉红颜的夜氏兄弟,凭借祖传内功乱神诀中的鬼门屏息法陷入假死状态避过死劫之外,还能存活的必然是对于兜率帮而言还有其余价值的。 诚如兰笙对姜逸尘所言,兜率帮对峨嵋派的清虚心法有所念想,因而,尚有峨嵋弟子存活。 洞中的峨嵋派弟子一个个尽皆衣衫破烂,身上鞭痕道道,更有甚者都被利器划花了脸,于女子而言,这该是何等锥心刺骨的噩梦。 还存活的峨嵋弟子中,水如镜的两个妹妹,水如月和水芸灵很幸运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个则是名为秦香菱的弟子,而带队下山的柳若云据说在孤鹰岭时便身死道消,早早被送入天赐蛛口中了。 红叶寻到三人时,秦香菱和水芸灵均眼眶泛泪,下跪呜咽。 红叶简单了解了一番,才知在兜率帮无所不用其极的逼问下,多为峨嵋弟子的心理防线彻底垮塌,违逆门规吐露出了清虚心法口诀,万幸的是她们对于心法的修习均不够深入,大半心法口诀泄露,但非完整的功法,而两个女孩便是妥协于兜率帮的一份子,她们愧对门派。 红叶尝试着劝慰二人,难见成效后,便直接将二人击晕,强行带走。 同是因门派心法而被兜率帮重点关照的无相门三人,遭遇更是凄惨。 听闻红雀所述,本便是重伤初愈的石成在那日兜率帮的伏击中便已被数道飞刺穿膛而过,当场毙命。 同行的官府之人更是死伤殆尽,而丈三、司徒钟和尾随于后的红叶、迅豹等人无一例外尽皆落入兜率帮的猎网中,被掳回枯藤洞里部。 断了一臂的司徒钟被捕来后已是极为虚弱的状态,在受刑逼问时,轻易便自断了经脉,终此一生。 司徒钟一死,丈三便被重点照看。 姬千鳞将丈三当作试药蛊,试验各种蛊的药性,目的自是为了让他吐露出《无相坐忘心法》来。 丈三并不是如此轻易妥协的人,然,在与那些蛊毒对抗多日后,精神终是日渐萎靡,他怕终有一天会扛不住,会吐露出门派心法,或是暴露出存留无相门功法的姜逸尘。 于是,他尝试着同司徒钟一般自断经脉,却被封住经脉。 他欲断舌自尽,在咬去大半个舌头后,却被姬千鳞及时发现,止住了血流,嘴部被下蛊麻痹,再无法张嘴动齿。 后来,他选择隐忍,积蓄多日能量后便冲破一点点经脉封阻,如此往复,在姬千鳞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慢慢地自废了左手、右手、右脚、左脚。 这样已是无法说出话来的丈三,也再无任何可能将《无相坐忘心法》写出来,不论是用手、或是用脚。 当姬千鳞发现丈三的异状后,为时已晚,但她并不想放弃,继续折磨着憔悴不堪的丈三,却不论如何都让他保持着残存的活力。 待得姜逸尘来到无相门二人面前时,他看到的是已经断绝气息,被制作蛊体用来攻克丈三心防的司徒钟,还有手脚尽断,张不开嘴,嘴中舌头已没了大半的丈三。 姜逸尘见此情景,心遭重击,哑然失语,他深切知晓为何丈三和司徒钟会是这般惨状,他自责不已。 八人来到枯藤洞中,救出了六人,更准确的说只是五人,因为其中一个是已经死去的司徒钟。 出了枯藤洞后,姜逸尘寻了一处流水潺潺的地方将司徒钟亲手埋葬。 五个活人中,除却峨嵋派三人和丈三外,便是红雀了。 红雀的状况是之中最好的,皮肉之伤不多,神智清晰毫不含糊。 至于红雀为何能有幸被兜率帮留下,并非是道义盟的功劳,只因红雀是太极村之人。 显然,太极村的隐秘对于兜率帮而言,也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红雀身怀秘术,被兜率帮抓走后,一直都用太极村中所学秘法与姬千鳞周旋,故作中蛊之状骗过姬千鳞,随意吐露些无关紧要的隐秘,让姬千鳞尝了一点甜头后,便获得了存活下来的机会,也才能等来姜逸尘等人的救援。 ********* 吱呀。 房门被轻推开来。 声响不大,显然来人不想打扰到房中的人。 这房间很是宽敞,足矣容下三十来号人。 加上来人,房中也不过十人之数。 宽敞的房间显得空荡荡的,正如姜逸尘的内心一般,空荡无底。 在梅怀瑾起身摇头后,姜逸尘连仅有的魂魄都丢了,更不知适才有人踏进房中来。 来人是七十二路水寨的副寨主孙志磊,忙活完寨中的事务后,他便特意来此,他很想了解下具体情况,毕竟这些人中还有老伯的朋友,老伯的朋友便是他的朋友,红叶、红雀、姜逸尘均算得上是老伯的朋友。 房中,他叫来的吴大夫站在两个年轻人身后,对于房中的伤者似已束手无策。 大汉单独卧榻在床,昏迷依旧。 在另一大床榻的夜潮涯和夜逢山二人也尚未醒转。 中年人、小乞丐、小壮汉围坐在桌边歇息。 红叶已带着笑向他走来。 至于峨嵋弟子、另两个女子还有红雀,想来应是在另一房中。 “孙寨主,此次之事,还多谢水寨能仗义相助了。”红叶抱拳道。 “红叶女侠客气了,同为江湖人,有难帮一把,日后朋友众,水寨便也是凭着这些才能走到今日的,更何况红叶女侠来自羽落部,可是老伯的好朋友啊,老伯的朋友开口,只要我们水寨力所能及的自当鼎力相助。”孙志磊是个实诚的壮汉,但在江湖和商道间摸爬滚打多年后,还是少不了说些场面话,当然,后面还是拉了一番与老伯的关系,自然也是为了借此拉进与羽落部的关系。 “孙寨主说的自然,但这回或许会给贵寨带来不小的麻烦。”红叶皱着眉,带着歉意道,随而便将此次兜率帮的行径一一说予孙志磊知晓。 “竟有如此之事!这兜率帮真是惨绝人寰。女侠放心,许是因为水寨从事的是水路运输,因而,此次兜率帮之乱并未波及到水寨。虽说,我们七十二水寨以和为贵,不愿惹事,却并不代表怕事!兜率帮竟做得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那七十二水寨也绝不会置身世外,我在此可向众位保证,他们若是敢来水寨撒野,我们便会将他们挡回去,你们尽管安心在此养伤。”听闻西江郡近日来的诡异之事竟是如此究竟后,孙志磊喘着粗气,胸膛起伏,义愤填膺,明白红叶所说的麻烦为何,便直接做了个表态。 “那我便代众人先行谢过水寨的豪气了。”红叶再次抱拳相敬。 “不知女侠和众位而后有何打算?要想剿灭兜率帮可非易事啊。”豪气归豪气,现实却让孙志磊不由得头大,大脸上的两条方眉拧成“八”字。 “现今,除却幽京、姑苏这些大城内的官府兵强马壮外,各都、郡内的官府实力则是参差不齐,许多更是形同虚设,不足以镇压一方奸邪,而朝廷内部早与这些邪门魔教成了一丘之貉,对于邪派所为,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一旦我们这些自诩正义之士动了铲除奸邪的念头,朝廷便会暗中勒令下方人士站边,这么一来我们倒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反叛之师,如此的后果便是招致这些邪派光明正大的群起而攻了。”孙志磊又道。 “不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红叶并没料到水寨副寨主竟对这官府中的情势看得如此透彻,心中思量万千,嘴中却只吐出寥寥数字。 第一一九章 江湖之路 “人微而言轻,抓不到现行,便是死无对证,死无对证的话,以朝廷的狡猾可是不会给你认账,最终,真正的受害一方只能忍气吞声,此间之事,便将就此不了了之。 更新最快”出言的是兰笙,他站起身来,向孙志磊作了个揖,似是寻到了知己般,正要对中州朝廷现状侃侃而谈,却有一人突然出声。 “不了了之!?”杵在床边的姜逸尘听闻此语,猛然甩过头来,披散着的黑发盖住了大半失了血色的苍白面庞,透过发丝,只见那厚重的黑眼眶中本是满布血丝的双瞳此刻如猩红的剑锋般欲将这个不公的世道屠戮殆尽! 房中的数道目光落到这少年身上,他的模样和身上散发的戾气不禁令人发怵。 立于一旁的梅怀瑾只觉着周身的空气都被跟前的少年给凝住,只得退却两步,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束缚感。 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吴大夫虽说见惯了流血的场面,却也没直面过这般情景,压根无力挪步,直接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小姜!” 红叶冲着姜逸尘喝到,声音中带着几分劲气,要让这魔怔的少年冷静下来。 静谧半晌后,屋中的戾气渐渐退散,众人均觉着呼吸顺畅了些许。 姜逸尘攥紧的手缓缓松开,低沉着头颅,苦涩道:“真没办法了么?” 红叶自然也明白姜逸尘是想要为无相门、峨嵋派、道义盟等人讨回公道,然,这个江湖中的秩序,早已被外力颠倒了黑白,明面上直接挑起冲突,最终只会招致朝廷的镇压,朗朗乾坤之下不能为替天行道之事,真正的正义只能在阴影之下通过非常手段来伸张。 “有。”红叶回答得很快。 “什么办法?”姜逸尘迅速抬头,晦暗的双目折射出些许期盼的光亮。 “暗杀。”红叶的语气很轻,可在姜逸尘听来却是厚重异常,至少于现在的他而言仍无力去担当。 “强大自己,保护想保护的人,这是在这个江湖中,你唯一能做的。”红叶补充道,轻描淡写的话语,却是掏心掏肺之言,陷入迷茫的少年此时此刻需要的便是一盏引路灯。 姜逸尘身子一僵,心中不断重复着红叶的话语,“强大自己,保护想保护的人……”忽而眼前一黑,失了知觉,便要向前倒下。 红叶眼疾手快,闪身接住了姜逸尘,探了探情况,向传来的几道关切目光说道:“无碍,这孩子毕竟一天一夜没休息了。” ********* 待得姜逸尘醒来后已是隔日初晨。 扈情和冷魅早已各自离去,她们得赶去平海郡,一来是复命,二来是参战。 西江郡之行,二人可说基本没能救出同盟伙伴,但至少已摸清了兜率帮的大致意图,明面上虽无法直接声讨兜率帮,但也得让盟中各门各派做好应对。 听闻这几日间,平海郡处九州和四海两盟的对立情势在道义盟及多方势力的努力调和下虽初见成效,但在邪派步步为营的精心布置面前,两盟的矛盾可解,然,积怨难消,这是一场不得不打的仗,一场不论结果,不谈损失的仗。 双方的矛盾显非一日之寒,因而,这是一场泄愤之战,用来平息两盟人员各自积蓄欲发的怒火,用以暂时粘合上两盟间日渐深邃的裂缝。 虽说孙志磊应承了众人可在水寨中多休养几日,可众人均不愿过多叨扰,皆准备在今日离去。 尽管兜率帮之事于在场大多人而言已是暂告一段落,但于埠济岛众人而言,这仅仅是开始,他们与兜率帮的初次交锋并不太顺利,而出手相救江湖同道更多是出于道义上的援手,他们需要做的更多,他们会继续留在西江郡,从兜率帮这打开局面,揪出幕后的线。 目前而言,埠济岛的收获可谓不小,他们已探知了兜率帮中许多隐秘,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敌在明,他们在暗,这是他们的优势。 一夜之间,兰笙似与孙志磊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饶是如此兰笙也不愿水寨为难,与鸡蛋、梅怀瑾、舒桐三人在午后作别了姜逸尘众人,离开水寨。 陷入假死状态的夜潮涯和夜逢山兄弟也在第二日朝阳初生的时分自主醒来,适应了大半天的时间后倒也恢复如常。 原来,夜家兄弟的鬼门屏息法的破解之道便是呼吸到两日朝阳初生时的清新空气即可无药自解,也便是说,他们此举不过是被动的缓兵之计,若是没人来将他们救出,二人便永远都将在枯藤洞或是在蜘蛛卵的黑暗中沉睡,直至被天赐蛛化为养料。 峨嵋派的两个年轻女弟子在红雀的耐心开导下,相较于在枯藤洞中的自责不已、泣不成声已是恢复得不错,至少挂上了少女应有的笑颜。 年纪稍大点的水如月除却安慰两个师妹外,亦是拜托孙寨主帮忙打探了一番武当派最近的动静,然,一无所获,便也说明她的大姐水如镜尚未去到武当,或是出了什么岔子,如此一来,她与水芸灵、秦香菱便要前往武当去尽门派交予的,尚未完成的任务了。 “小姜,我们也该收拾收拾,回菊园去了。”在送别了埠济岛四人后,红叶道。 她未能很好的完成老伯所托,但至少要将丈三带回去交差,此行于她而言自然谈不上成功,然,能结识姜逸尘、埠济岛等人却也不枉此行。 “红叶姐是要带丈三兄回去见老伯?”姜逸尘问。 “是啊,怎么说,也算是给老伯一个交待吧,回菊园后,看看老伯有什么办法能医治好这和尚,即便以后无法修习武功,至少让他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吧。”红叶叹道。 “如此,丈三兄便拜托红叶姐了。”姜逸尘道。 “……你,不同我一块回去?”红叶有些吃惊道。 “尘儿在西江郡的所作所为实在差强人意,无颜回去面对老伯。”姜逸尘垂头道。 “傻小子……那,你是要同峨嵋弟子去武当?”红叶瞅了瞅站在远端的红雀和三个峨嵋弟子,猜测道。 “嗯,正有此意。”姜逸尘道。 姜逸尘不能让自己停下来,他得去做些什么,他原想留在西江郡协同埠济岛众人与兜率帮暗中周旋较量,以便探清楚尹厉、钟吾等这些正派人士在这之中所扮演的是何角色,但他也明白他暂时不适宜在西江郡中出现,以免招致姬千鳞的围追堵截,他想起了水如镜之托,便决定帮助三个峨嵋弟子去往武当求援。 “决定了?”红叶求证道。 “决定了。”姜逸尘回答的很坚定。 “那便去吧。”红叶并不认为姜逸尘的决定是个好选择,但这是他自己的江湖路,她不好干涉,更何况她本并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只是共同出生入死,相互间有了些感情,方才出言相问的。 “姜小哥要去武当?”出声的是夜潮涯,夜氏兄弟正朝他们走来。 “我兄弟二人正要来告辞,无意偷听,还望没有到冒犯二位。”夜逢山抱歉道。 “逢山兄见外了。”姜逸尘道。“确如潮涯兄所言,小弟正打算陪同峨嵋女侠们去武当。” “见二位这模样,莫非也是同样的想法?”红叶道。 “红叶女侠真是冰雪聪明,我兄弟二人还得先谢过女侠和姜小哥的救命之恩。至于去武当,我们兄弟二人正有此意,而今我们货也毁了,弟兄们尽皆遭遇不测,我们势单力薄,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找兜率帮算账,回酒楼更非一两日之功,何况我们与水氏姐妹也算相识一场,加之已故柳女侠的生死相托,这一趟我们不得不走。”夜潮涯恭敬道,顺手拍了一番红叶的马屁。 “适才听闻姜小哥所言,如若我们能结伴同行,真是再好不过。”夜逢山道。 “不错,再好不过,有你们同行,我便也放心些,还拜托二位路上多多照看小姜。”红叶仿若一副姜逸尘亲姐姐的模样,让姜逸尘的心中倍感温暖。 “哈哈!如此真是甚好、甚好!”夜潮涯笑道。 【鬼见愁】我本非魔 我的名字叫鬼见愁,是江湖中有名的魔刃。 更新最快 这名字并非是一开始便有的。 我的长相也很奇怪,形似镰刀却又类同长刃匕首。 我的后两任主人均把我当作匕首使用,然,我最初的作用,确实只是把用来收割庄稼,割草除杂的工具镰刀。 因而,我最初的名字便是“镰刀”。 不像其他的同类,我并不灰黑暗淡,我的周身反而泛着微微兰紫色的光芒,就像是丁香花瓣一般。 原先我以为这是主人赋予我的色彩,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我与生俱来便配有的忧郁。 而我的主人似乎便也因为这般颜色的寓意都没能善终,至少前两任主人皆是如此,至于第三任主人,他还太过年轻,也不知今后会将如何。 我虽然是把镰刀,但我一出生便不是把普通的镰刀,不单单是相貌上的与众不同,更因为将我打造出来的人非同寻常。 他是中州赫赫有名的铸造大师段天铸,不错,正是“匠人匠心配匠手,铸刀铸剑如天助”的段大师。 段大师是个妙人,尤其是在铸造兵刃方面,然,有得必有失,段大师于武学修行方面却是一窍不通,虽然他曾努力过,因而,在江湖中说到底他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 再者,段大师的方向感并不是很好,因而,在他单独出行时便总要迷路,可是,他却总喜欢独自出行游历,盖因他能从各处风土人情中获得对兵刃的了解和创意罢。 也幸而这段大师还有一手好手艺傍身,加之为人随和,他不会武功,可他却不需自己动手,江湖上便会有一堆人愿意为之卖命,他是路痴,却总能碰上好心人为他指路,而他便以自己的手艺为帮助过他的好心人亲手锻造一把工具或是武器当作谢礼。 我的诞生便是源自一位佃农好心相救了这位在山林间迷失,且已经饿了三天肚子的段大师。 老实巴交的佃农将段大师迎回家中,好生招待。 尽管佃农家中并不富裕,给段大师的也是些粗鄙不堪的食物,然,段大师依旧是感恩戴德。 佃农的家中很简单,家中有他的妻子,两个年少的儿子和一个年幼的女儿,五口之家。 而佃农家中的生计仰仗的是一亩稻田、一头老牛、一把锄头和一柄锈迹斑斑的镰刀。 于是,在段大师离去前,便找到了村中的打铁铺,拿出身上带的一半精铁,为佃农一家打造了一柄镰刀,这柄镰刀便是我。 我成了佃农家中的新成员,而佃农便是我的第一任主人。 而后,我便同老牛和锄头一般,成了让佃农一家笑逐颜开的主力,每日间在田地里尽情呼吸着天地的气息。 那时候的我为能给佃农一家带去欢乐,感到快乐,感到满足,即便一切是如此平凡,即便我身上的锐芒常常会被泥土所掩盖。 平静的日子终究是要被打破的,那一天,我的一个老伙伴死了,是那头老牛。 那天的天气很压抑,老牛似乎心情很差,在干完它的活后便趁着主人回过头去忙活的功夫,独自一牛溜达回了村中。 在这天气下,心情差的显然不只老牛一个,还有村中王地主的小儿子王霸。 老牛挡住了小地主马车的去路。 “起开!给老子让道啊!畜生!”小王霸扯着嗓子吼了几句后,边上的老奴便为他递上了鞭子。 老牛无动于衷。 “畜生挡道,给我一起把他抽开!” 四五道鞭子如雨点般的抽打在老牛羸弱的脊梁上,噼啪作响。 老牛显然被这阵势给吓软了腿,脚步更是挪动不开,而它的背上已能见得道道鲜红。 边上的村民或是当作笑话或是不敢开罪小地主便无人上前去把老牛给牵走。 “哞!” 随着一声凄厉的哀嚎,老牛跪倒在地。 “哈哈哈!知道错了吧!敢挡本少爷的路,现在才认错,晚了!给我往死里揍!”见老牛越发凄惨的模样,小王霸却是一扫烦躁,睁圆了眼,显得极为兴奋。 时过半晌,被好心村民告知村中之事的主人才姗姗来迟,而他所见到,是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已是血肉模糊,再无声息的老伙计和兴高采烈,扬长而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的小地主马车。 主人跪倒在老牛身前,颤抖着身躯,发不出任何声响,从他面颊上滴落在老牛身上和地上的晶莹之物不知是为何物,我只知道他的手并没有伸向老牛,反而是把我抓得很紧,很紧。 那一刻,我能感受到他的悲伤、恐惧,还有,愤怒。 那天夜里,主人寻到王地主的家,要当面为白天老牛挡路之事与小地主致歉。 主人把我别在身后,而王地主一家从未想过这粗鄙的佃农能做出什么事来,只当他是来认错的,并未另做他想。 然,当主人用我直接刺穿小地主的胸膛时,王地主才发现兔子急了真的会咬人,而这老实巴交的佃农,居然会找上门来,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直接将他的爱子给杀了,毫无挽救的余地。 我的身上沾满了小地主年少而炙热的血液,直至死时,我仍能感受到他藐视一切的傲气和无知。 从那天开始,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中,除了泥土的厚重和稻草的芬芳外,还有这种鲜美的事物。 没有意外,我的第一任主人死在了王地主家护卫的乱棍之下,他没有将主人给生吞活剥了,可他却连夜让主人一家五口为他的小儿子陪葬。 而我却不知为何又被带回了主人的家中,放在了那毫无生气,再无半点光亮的方寸之所,和立在墙边的锄头相顾无言。 生活便是这样,在平静中突起波澜,暴风骤雨,却又在瞬间戛然而止,风平浪静。 我和锄头兄弟也不知在这无人问津的茅房中呆了多久,只知道当门再被打开的那一刻,我们身上已然是披着一层厚重的灰。 来人眉宇间竟和老主人有七八分相似,他带着一脸狐疑走进房中,打量了一番屋中物事后,便关上了门,离开。 不过半日功夫,他又回来了,这回他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怒意,几乎没有半分犹疑,便把手伸向了我。 他将我擦拭得光滑透亮。 那时,我才看清了他的模样,莫非,这是小主人? 第一二零章 不复当年 七十二水寨为众人的离去提供了不少便利,不论是去往江宁郡或是去往武当镜,都是从水路离开西江郡先去往蜀地。 更新最快 虽说绕远了路程,可也避开了可能出现的兜率帮拦路劫杀,而且水路行速较快,因而,总体时间上与陆路的行进快慢相去无多。 尽管花费了不少时日,姜逸尘、夜氏兄弟、红雀及峨嵋三弟子一行还是顺利地到达了武当境内。 再至岔路口,姜逸尘感触良多,便也是从这里开始,江湖之路现出了跌宕与险恶的獠牙,令他猝不及防。 “诸位,恐怕红雀得在这儿与大家告辞,回村里与村长告知西江郡之事了。”从三岔路口去往武当山短短的路程,想来不太可能再出现什么拦路虎了,红雀便欲先与众人作别。 “无妨,若是红雀女侠需要,我兄弟二人也可分出一人随你回村。” “嗯,女侠需要的话,尽管吩咐。” 夜潮涯和夜逢山先后出声道。 “此去太极村不过几里路,无需劳烦二位了。”红雀摆手道,“若是诸位武当派之行顺利,还请移步到村中做客,红雀定当好生招待,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来村中寻我。” “成,事成之后,只要条件允许,我等定来叨扰。”夜潮涯抱拳道。 红雀的目光移向一旁,只见姜逸尘解下了背上的剑,欲交还予她,毕竟紫玉龙鳞剑原先的主人是来自太极村的。 “小姜,如我先前所言,独孤大哥生性少言寡语,之前若是有何冷言相伤还请多多担待,独孤大哥视剑如命,他觉不愿意看到他的宝剑蒙尘,倘若紫玉龙鳞剑能在一出色的剑客手中,想来他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红雀出言阻止了姜逸尘的举动。 原来,紫玉龙鳞剑的主人名为独孤剑,此人人如其名,爱剑如痴,在来往武当的路上,姜逸尘便数次欲归还此剑,都被红雀以同样的说辞回拒了。 “好。”见红雀依旧坚持,姜逸尘也不再推辞,将剑收回。 “红雀姐姐……”水芸灵和秦香菱下马,带着哭腔朝红雀抱来。 虽说水如月才是两个年轻小妹妹的师姐,但她仅比二人大不过两岁,江湖经验也未多出多少,经历西江郡一劫后还能调整好自我心态已是难得,再要她去照顾开导两位小师妹,显然于她而言要求过高了。 因而,从枯藤洞里部脱困到一路行来武当,一直都是红雀以大姐姐的身份引导着水芸灵和秦香菱逐渐扫除心中的阴霾,走出心里阴影和放下自责的情绪,如今红雀要先行离去,二人自是依依不舍。 红雀下马,轻抚着两个小妹妹的头道:“门派中人若得知兜率帮的残暴行径亦不会怪罪于你们,既然活下来了,便当好好去履行你们此行下山的任务,这才是对于那些已经死去的师姐师妹们的最好回报,才能不负门派所望。” “是。”水芸灵和秦香菱回道。 与众人一一作别后,红雀便先行策马离去了,余下六人则取路前往武当山。 “想什么呢?”见自己的兄弟一脸愁闷,夜潮涯一脸狐疑道,但很快他便后悔了,因为夜逢山的回答是他最不想听到的话语。 “我想武当山此行并不会太顺利。”夜逢山沉吟了一番便接着自己的分析,“以水如镜的脚程,若没遇上意外,应早已上到武当山了,可依着先前水如镜留与姜兄弟的信息,及我们来路上所获知的相关信息,武当派依然没有任何动作,所以,我怕,武当山上会有些波折。” 一路上,姜逸尘保留了水如镜告知予他的峨嵋派隐秘,将无伤大雅的细节向同行的夜氏兄弟等人透露了些许,因而,在来路上众人均各施手段打探着武当派的近况,然,仍旧一无所获。 啪! 夜潮涯赏了自己一个巴掌,咬着牙冲着夜逢山狠狠道:“你这臭乌鸦,除了嘴之外就没有灵光的地方了,少说两句!” “是你自己要问的。”夜逢山斜睨着夜潮涯,耷拉着一副很不情愿的脸色。 “你!行行行,臭乌鸦,你哥现在要你闭嘴。”话语刚出,夜潮涯便意识到不对劲,这不是变相在骂他自己么,当即吐了口粗气,闭口不言。 一行人陷入沉默,夜氏兄弟所言正是众人心中最为担心,最不愿碰见,也是目前而言极为可能出现的情况。 “姐姐不知道怎样了……”水芸灵揪手道。 “不管怎样,武当好歹也是名门正派,即使有所为难,应也不会伤及性命。”姜逸尘出言安慰道。 “是啊,我们两派间有着千百年的羁绊,我想不论如何武当的师伯们都不会太过为难我们的。”水如月与水如镜的容貌有七分相似,不过比起她大姐,少了分冷艳,多了分近人。 夜氏兄弟听言相视一笑,似是赞同姜、水二人的说法,但他们心里清楚,武当堕落如此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对此行并不抱乐观态度,也因此才定要陪同着峨嵋门人上山,也幸亏在来路上他们都将身子骨调理的差不多了,多少添了些底气,上山前再休整一番,应能无甚大碍了吧。 ********* 武当山,太和殿中,正有数位身着灰袍的道士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在商议着什么。 坐于正殿首座的自是武当派掌门元慎无疑,而余下之人,则是武当山上当权的各大长老们,当然便也是元慎的师兄师弟。 还未到天命之年,元慎已是白发苍苍,仅有些许青丝残留,加之面上的褶皱纵横,颧骨高突,若非他是武当派的一派之主,在不熟识的路人眼中,到底不过是个年越古稀的老叟罢了。 大殿上的讨论声,不,已可谓争论之声渐逐变大。 在一片七嘴八舌的嘈杂声中,本该主持大局的元慎却失了神。 看着大殿上的七人,有的体态臃肿,有的面黄肌瘦,还有的也不过外强中干之辈,自己在这群人中竟也算是鹤立鸡群之辈了。 而今,整个武当也便是由殿上八人在把持着整个武当的命脉,这是否是所谓名门的悲哀? 元慎心中兀自叹息,“且不说武当大盛之时的景况,单论昔年元真还在这掌门之位上的武当,门派中至少能排出三组不同的流光七绝阵人手来,可如今,虚字辈还健在师叔师伯中,独有虚尘师伯能独当一面,而虚怀师叔和虚慈师伯已是垂垂老矣,不复当年之勇。元字辈便是当前几人,单只有元清的功力与自己相近,元魁掌管后厨之事后便荒废了武学,体态更是臃肿不堪,余下的元瑞、元凌、元培、元治、元道都非刻苦之辈,功力恐还不足自己七成。近几年玄字辈弟子中,再无能人横空出世,而大部分弟子均是难堪大用,再年轻些的清字辈徒孙更是指望不上了。” “我大武当何时已沦落到此番境地,若非如此,又何必因峨嵋派的求援之事在此争论不休呢。难道,真是我的错么?不……这些都是时势的错,昔年外夷犯边伤我武当元气过甚,而今乱世将起,我武当也无力主掌沉浮,我已尽力,非我之罪……” 元慎的过分安静,也令在争论如何处理水如镜和峨嵋派之事的七个长老慢慢地静了下来,以为他们掌门的沉默是在憋气,而后将如同往日一般大发雷霆。 “那小女娃来山上有几日了?”元慎终于是注意周遭的静谧,开口说到。 “呃……有七八天了。”答话的是元魁,他不禁迷糊,不正是因为时间过得有些久了,掌门才召集大家来讨论此事的么。 “七!”元慎听到此事竟过去如此之久了,本欲发怒,忽而觉得动怒也于事无补,即刻消去了涌上心头的怒意,“噢,那是有些时候了,这几日内没有太为难小女娃吧。” “按您的吩咐,只是禁足,一日三餐并未落下。”众人均察觉到了掌门真人今日的异样,因而,元魁亦是小心翼翼地答着话。 “行,说说你们对那女娃所说之事有何看法吧。”元慎有些懒散地向椅背靠去,写着身子,扶着脑袋道。 七人一阵无言,今日的掌门是失了忆,还是去神游太虚了,适才之事竟一星半点也记不得了。 幸而,正当七人均不知从何说起时,殿外来人的声响为他们解了围。 【鬼见愁】不祥之刃 【丈三】我意逍遥 丈三不是张三李四。 更新最快 丈三也非身高丈三。 丈三的名字与丈二和尚有所关联。 丈二金刚,难有人能触及其脑袋,因而被喻作脑袋迷糊,摸不清事情原委。 丈三比之丈二多出尺许,便意味着更加迷糊不堪。 这是丈三对这江湖的态度,糊涂,但难得糊涂。 丈三原本算不上什么正经名字,但他自己并不在意,他的一生便没有个正经名字,或许还在少林时的法号能称上正经名字吧。 丈三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至于被生身父母唤作什么,他也早已记不清了,不是二狗子,便是小柴火吧。 丈三的家不过是个普通的穷苦人家,穷苦人家家中的孩子多,饭便不够吃,只能留下身强体壮的孩子,而送走体弱多病的孩子,尽管强壮的孩子可能会吃的更多,但随着他们的成长更能维持家里的生计。 很不幸,丈三便是那个被送走的体弱多病的孩子。 不论如何,丈三便被这么送走了。 庆幸的是,他碰上了个好心师傅,这位师傅在村中化缘,恰巧碰见丈三父母,也应了他们的请求,将丈三带上了少林。 很庆幸,丈三没去当乞丐或是去当苦力,若是如此,恐怕他早已无法生存于世了。 他去的是少林,在那里至少能管得他一日三粥,也教会他如何强身健体。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在艰苦的环境之下,确是能早一步将这些孩子推入现实的深渊,他们的心智不得不早点成熟以应对这社会。 丈三很懂事,他不怪他的父母将他送走或者说是遗弃,也或许是出自对于生身父母仅有的那丝无声反抗,在少林寺中,丈三逐渐变得强壮,变得高大。 丈三师从清心大师,属净字辈,赐号净空。 净空,或说是丈三,禀性吃苦耐劳,这点同大多入少林中的弟子一般,他的天资算不上聪颖,但或许就是凭着比他人多出那么一股劲儿,便让他在少林年轻一辈中位列前茅,颇受赏识。 在他成人的那年,他入选了少林新晋弟子的十八铜人组,可说被选入十八铜人的,于少林弟子而言皆是莫大的荣誉。 初时,丈三有过愉悦,有过自豪,但很快他便发现他对少林的生活已是感觉到索然无味。 他从体弱多病被父母送离家后,他凭着那股反抗劲儿,他变得身强体壮,更是跻身十八铜人阵列,而后,那股劲儿就这么散了。 丈三也发现了自己心境的变化,他以为他是没有了目标才会如此,后来他才发现,他的人生从一开始便没有半点目标,之前的所作所为,简而言之,竟不过是“赌气”二字。 丈三依然同往常一般在少林寺里修炼、修炼、修炼,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已是厌了倦了。 外夷犯边的三年,丈三亦是作为少林寺中的精英弟子卫护着中州黎明百姓的安宁。 也是在那三年中,丈三忽而发现自己并不该在少林寺中,虽然他不排斥长久待于一处,但他更喜欢的是随性而然,让他真正厌烦的是作为名门正派的少林寺中的条条框框。 期间,他曾与几位师兄师弟在一处溪边垂钓,垂钓属杀生,本也不是少林弟子该做之事,因而,这些年轻的少林弟子都是偷偷摸摸做的,生怕被人发现向师傅师伯告密,或是直接被师傅师伯们撞见,那么他们免不得遭受一番训斥,再得被锁在思过阁中抄背上几天经文,以儆效尤。 师兄师弟们钓鱼钓的提心吊胆,只有丈三是完全沉浸在这份闲适之中,因而,当一个孩童落身在他们面前时,他的师兄师弟们竟是“丢盔弃甲”夺路而逃,唯有丈三看清了孩童的模样。 这孩童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眉清目秀,身着白袍,看不出武功深浅,可他那灵动的眼神和柔和的微笑,却有一丝逍遥快哉的纯真让丈三心中一动。 “小师傅,你这可是破戒了?” “没……暂时还没。” “哈哈!你那些师兄弟都跑了,你为什么不跑?” “小僧,不知道他们为何要跑。” “难道你不怕我去找你们师傅告状?” “……怕。” “小师傅喜欢垂钓?” “喜欢。” “哈,喜欢便去做。” “不能做。” “这又是为何?” “不符少林规矩,更是破了杀生之戒。” “哈哈,那便离开少林好了。” “离开少林?那……小僧,还能去哪?” “天下之大岂能没有你容身之处,小师傅啊,跟着自己的心走,太过压抑自己,终究会走上邪路的呀。” “……” “若是有一天,小师傅想通了,便可来找我。” 低头沉思再抬头的片刻,白衣少年已在丈三眼前远去。 “小施主,那天该去哪寻你?”也不知为何,丈三竟不由自主的喊了出口。 “无相门,找名为孤苏澈的掌门。” “无相门?孤苏澈?”不论是帮派名或是这帮主名,于丈三而言均太过陌生,然,离去的少年,或说是个孩童,那般不符其年龄的成熟和那自在逍遥的潇洒,让他不由得心驰神往。 中州重归安宁第二年,鬼见愁带着那把镰刀匕刃,孤身上少林苦求拜读一番少林绝学《易筋经》和《洗髓经》,虽说鬼见愁并非少林中人,更是满手血腥,恶名昭彰,但丈三心中却认为,鬼见愁有资格得见一览这两部少林经典,不为别的,只因两年前,少林承过鬼见愁的情,陇地那百人骑兵团的覆灭当时许多师伯师叔从各方面都能推知是鬼见愁所为,便也说明鬼见愁曾为天下苍生做出了足够的牺牲,他的过不该被忘记,他的功却也应得到应有的回报。 然,少林终究是少林,无规矩不成方圆,鬼见愁负气而走,却未拔刃出鞘。 鬼见愁的留下的是背影,却也带走了净空的心。 净空发现他看不懂这名门正派的规矩方圆,更看不懂江湖的善恶美丑,最终,在不久后,少林寺中不再有净空,或说净空本是空。 他来到了无相门中,他叫丈三。 【古怀滢】天命克夫 【闫卿】惊鸿之影 夜未央,月微凉。 更新最快 杨柳岸,流水旁。 一男子身着黑裳,一如既往地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闭眼小盹。 在他身旁的草坪上,是一把剑,一个鱼竿,一个空竹篓。 忽而,草坪上有的脚步声传来。 来者是个高手,双脚落地之声近乎微不可闻。 却依旧难逃过黑裳男子的双耳。 显然,黑裳男子亦非善与之辈。 他仍闭着眼,静待着来人的开口,他已然知晓来者何人。 来人恰与黑裳男子相反,身上是一席白衣。 黑裳男子散乱着黑发,显得张扬。 白衣男子为半束打扮,束起的一部分,象征着尊贵,垂下的发丝衬着飘逸。 黑裳男子名为闫卿,白衣男子名为萧羽桐,未至而立之年,二人已被江湖中人视作当今武林的扛鼎双骄。 传说中有一剑门,每代剑门掌门只收一个徒弟,便也由这个徒弟继续传承着剑门的神话,萧羽桐便是这一代的剑门门人,至于他是掌门还是徒弟,也只有他自己知晓,江湖中人只知道还没有人能用剑胜过萧羽桐,他的一百个对手中,有九十九个都败了,仅有一人和他打成平手,他也被誉为“天下第一剑”。 闫卿是个天生的武学奇才,有过目不忘之能,精通十八般武艺,善于触类旁通,更是以自己之见,融多家之长创造出许多天马行空的武学招式来,被诸多江湖人看作是空前绝后的武学宗师,却也招致许多名门正派的冷眼相待,在他们眼里闫卿是偷师学艺,旁门左道。 “今夜刮得什么风,把我们的萧大侠给吹来了?”闫卿戏谑道,随而不再做懒,坐起身来。 “无风自来。”萧羽桐道。 “萧大侠莫不是跟踪于我,否则,在这天地茫茫间,都能寻到我身在何处。”闫卿托腮接着打趣道。 “非也非也,正要赶往华山,途经此地,见天色不早,便在附近的客栈中留宿。夜不能寐便四处走走,见月下溪水徜徉,想起某人有彻夜垂钓的无聊心思,便特地沿这溪流而行,哪曾想,竟有如此巧合之事。”萧羽桐笑道。 “呵,呵呵,萧大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这小角色也只好这么信了。”闫卿虽然挂着笑脸,但那模样分明是半点也不相信萧羽桐所说的话。 “绝无半句虚言。”萧羽桐坚持道。 “萧大侠既已见到小人,那便请回吧,小人还有个美梦要做。”闫卿说完话便倒身而睡。 “你不想知道我去华山为何?”萧羽桐试探道。 “没兴趣,请自便。”闫卿只是动动嘴唇。 “恭敬不如从命,那我便说了,半月后,江湖群豪将会聚华山之巅,一争那武林盟主之位。”萧羽桐故意曲解闫卿“请自便”的意思,继续诱鱼上钩。 “什么时候你也对这虚名感兴趣了,你已是天下第一剑,莫非还要争个武林盟主当当。”闫卿自是识破了萧羽桐的意图,只是对他的选择颇为不解。 “而今的江湖开始慢慢变了味,家师仙逝前,望我能站在江湖之巅,重整武林中的歪风邪气。”萧羽桐道。 “尊师可真是心怀天下呀,不过你与我提这些,莫非是想先对旁门左道的我动刀?”闫卿笑道。 “我自是希望你也能去,毕竟,天下用剑之人便也只有你能和我打成平手,希望能在华山之巅于你一决高下。”萧羽桐的语气变得诚恳了许多。 “嘿嘿,我说萧大侠,山外青山楼外楼,人外人,天外天,可莫要过于自负了,否则终有一天终要栽跟头。”闫卿也认真道,“也正好,今日垂钓时,见一鱼鸦猎鱼,穿越天水之间,一瞬得势,随而悟出一式,你可愿同我试试?” “再好不过!”萧羽桐喜道,随而拔剑。 “可准备好了?”闫卿问道。 “嗯?”见闫卿依旧分毫未动,萧羽桐皱眉不解。 也便在这刹那间,只见月下的闫卿黑发飘飘,身形邪魅,宛若惊鸿之影,而本该躺倒在地上的剑,已是到了他的手中。 剑悬停在萧羽桐胸前,这一剑太快,快得他做不出分毫的反应,便已然输了。 天下第一剑?终究是败了呢。 “这招叫什么?为何能如此之快?”萧羽桐问道,他毫不怀疑闫卿会将此招原原本本的告诉他,因为闫卿绝不是藏私之人,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咳咳,用内息将自身包裹,在瞬息间穿过时间和空间,自然要快上不少。名字嘛,没想过,不过这法子连着使唤两次,貌似身子有些吃不消呀,我的腰酸啊,不行不行,我得歇息了,你自便啊。”闫卿自是乐于分享自己的创造,但他也很清楚萧羽桐只是想了解其中的原理,并不会去学,或许这剑门也是个名门正派吧?嘿,一个人的名门正派。 说罢,闫卿便彻底瘫倒一边,再不动弹了。 “竟是如此,穿越时空,果真需要费很大的劲呢。”萧羽桐呢喃自语。 “适才见你之形仿若惊鸿,不若将之称作‘惊鸿过隙’吧?”萧羽桐道。 “文绉绉的,行吧行吧,依你之言。”闫卿翻着眼皮子,随意附和着。 第一二一章 对峙太和 “掌门师叔,有六位自称是峨嵋派、醉红颜、道义盟的来客求见。 更新最快”来者是身着白衣的年轻道士,玄音。 “峨嵋派、醉红颜、道义盟?莫非,西江郡之事已了?”武当派大长老元清听到玄音所报出的来人背景,若有所思地嘀咕着。 “噢,来得正好,便让他们到太和殿中来吧。”元清的话语虽轻,倒也是让元慎逐渐回过了神,回想起了数天前水如镜来到武当山求援之事,眼神慢慢凌厉起来。 “是。”玄音领命而去。 “是否要去把客来峰上的峨嵋派小道友给接过来?”元魁见状问道,他口中的小道友自然便是指水如镜了。 “客来峰?我武当客来峰已有数年未曾迎客,何来道友之说?”元慎回。 “是。” 元慎没有半分犹疑的回答令底下七人一愣,他们的掌门可算是回来了,这是要咬定没有水如镜之事了,因而,最后这一声回应,竟是七人同时出声。 来人正是姜逸尘和夜氏兄弟等一行。 毕竟上武当山来最主要的目的是为求援,六人均将武器及行囊寄放在山脚处的驿站。 六人被玄音带入太和殿中,与武当掌门及众长老一一见过。 因六人于殿中之人而言皆属晚辈,便未得赐座,仅是立于大殿中央,正前方面对着武当掌门,而两侧坐有七位长老。 虽然六人中有一少年手中握着以布绸包裹着的长物,极有可能是把剑,但至少从明面上而言还是给予了武当足够的尊重,既然掌门都不在意,那七位长老自也不会刻意去刁难。 “若说道义盟与醉红颜的人走到一起并不为过,可不知为何峨嵋派的几位小道友却也和他们同行,是路上有缘偶遇?还是?”当先开口的正是武当掌门元慎。 堂堂武当掌门竟故作糊涂? 姜逸尘心中暗道不妙,这是他第一次直面玄箫口中那并非善类的元慎,而元慎这一开口,默默地将武当置身事外,更是胡乱揣测不着边际之事。 而峨嵋派三人被这么一问却也愣在一旁。 夜潮涯上前一步接话道:“如元慎真人所言,我等相遇确属巧合。兜率帮在西江郡为祸作乱正巧被我等正道之士撞见,协力阻击,然,此役峨嵋派人员折损过剧,而峨嵋弟子此番下山更有要事在身,出于道义,加之数位峨嵋派同道的临死相托,我二人便与这位道义盟的兄弟,结伴这三位小师傅,同来贵帮为峨嵋派的危局求援了。” 既然武当直接避谈西江郡之事,夜潮涯便也三言两语带过,直截了当地说起求援之事。 “还请掌门及众位师叔师伯解我峨嵋之危。”有夜潮涯的帮衬,水如月便也知晓接下来该做的事,一跪二求三叩首,门派之危为大,容不得有些许怠慢。 有了水如月的带头,水芸灵和秦香菱自也依样照做。 “几位小友此言差矣,而今天下虽非歌舞升平,却也国泰民安,草野中虽有些许摩擦碰撞,却也不至于毁门灭派,贫道不知峨嵋何危之有?更不知我武当能有何援手?”元慎说道,“三位小友还请起身,如此大礼,我武当可受不起。” “早便听闻武当近年来不理红尘俗事,但没曾想气节尽失,遇事畏畏缩缩,只想着与自身撇清干系,仅求自保,更是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可还有半分名门之像?”夜逢山最不耐烦所谓名门正派的这般弯弯绕绕,见元慎还在打太极,便冷言讥讽道。 “呔!武当尊尔等为客,小友可莫要出言不逊,再有半句谤言,我元瑞便替掌门真人送客。”只见一方面大耳,额骨高耸的道士拍案而起,大声喝道。 “,师弟不必动怒,这位小友既有这番说法,自有他独到的见解,贫道听闻也甚为好奇,还请小友不吝赐教。”元慎轻挥衣袖命元瑞落座。 “武当自闭门户,消息闭塞,西江郡之事不过是近日发生的,不知情倒也情有可原,但陇地的崆峒派早在数月前便处处受制于人,不出半年便要屈从恶势力之下,最终却要归附朝廷管辖,于时,名门颜面荡然无存。且不提西南石府惨遭歼灭之事,远在天边的昆仑派传出门派典籍遭盗,近在眼前的无相门竟被乱匪灭门,恕在下眼拙,看不出而今的江湖局势何安之有?”夜逢山道。 “且不说小友之言有多少是为推测预言,即便皆为事实,可不知与峨嵋何干?与武当又有何干?”元慎问。 “崆峒派在陷入如此窘境之前,朝廷曾令锦衣卫上门讨要过门派经典,遭到婉拒。昆仑派在典籍遭盗之前,曾痛打上门的锦衣卫。大半月前,锦衣卫也曾被峨嵋派下了逐客令,而贵派,似乎也是在不日前,将来访的锦衣卫给打的落花流水,峨嵋派已是嗅到了危险的信号,未雨绸缪,可不知掌门真人于此事做何看待?”夜逢山再将问题抛回。 夜逢山前面的话语对元慎而言仿若微风,丝毫不为所动,仅有最后一句让武当掌门脸上的褶皱有了轻微的颤动。 各大长老听出夜逢山话语的言外之意,不禁愁上眉梢,可见元慎双指轻叩着座椅扶手,有些摸不清掌门人的态度,便都不再出言。 不过片刻,元慎还是开了口:“依小友之言,这要动乱天下的竟是朝廷,不想小友年纪轻轻,对而今朝廷所为似是颇为不满,可是要借此游说我各大门派,与尔等一同拨乱反正或是……改朝换代?” 且不说殿中六人闻言皆变了脸色,饶是与元慎朝夕相处的七位长老怎么着也没想到他们掌门今天的言语屡屡令人大跌眼镜,语出惊人之外,竟是断章取义,偷换了夜逢山言语的概念,直往六位年轻人头上扣了顶反贼的帽子,看来今日之事绝难善了了。 夜逢山听言轻叱一笑,不再言语,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本该受人最崇的武当掌门竟是个出言毫不负责任的老滑头,说出如此儿戏的言语。 大不了便用拳脚说话,夜逢山可不愿再费唇舌,作无用之功了。 “堂堂武当掌门竟也计较于这言语游戏来捕风捉影,我兄弟二人今日可真是大开眼界了,当今朝廷明面上的做作和暗地里的勾当,我想大家都心照不宣,在下并不知晓峨嵋派求援于武当派的细中一二,但想必绝非损人利己之事,峨嵋派不顾遥遥千里,派遣弟子下山,风雨无阻定要上得武当山来,所为之事定当是与贵派共谋互惠互利之计,贵派于情于理都不该袖手旁观。”夜逢山闭了嘴,可夜潮涯却来了劲儿,他要凭他这三寸不烂之舌撕破这武当掌门的伪善。 “于情于理?何出此言?”元慎含笑疑问道,心中一番打量,殿中六人,一个青涩少年似乎只是作伴上山,不做言语,峨嵋派的三个女娃全凭醉红颜的两人为她们做主,只要把这两人堵得哑口无言,便能了事。 “于情,武当与峨嵋千百年来传承的友谊,连我这外人都知道。于理,唇亡齿寒的道理我想掌门真人应比我这小毛孩更为清楚吧,更何况峨嵋弟子前赴后继来到武当山求援,贵派难道不该给个交代?”夜潮涯回道。 “小友之言可真是让贫道越来越糊涂了,峨嵋派的小友们今天才与你三人一道上到这太和殿来,道说求援之事,更多的话语还是你们帮着说的,莫非你们也是峨嵋派一员?再者,何来前赴后继之说?”元慎摇头笑道。 元慎话语刚落,便听得殿下一声愤懑的怒哼,定睛一看,正是出自先前不落于他眼中的少年。 “堂堂一派之主,遇事怕事,闪烁其词,武当在你治下,还能苟延残喘至今,倒也亏得老天瞎了眼!” 姜逸尘举起手中包裹着的长物直指元慎出言道,随而解开了布绸,露出了长物真容,那是一把剑。 “这便是那前赴后继之说,峨嵋派求援之事,西江郡兜率帮作乱之事,早在几日前便有峨嵋弟子来到武当山,告知予殿中诸位了。”姜逸尘笃定道。 第一二二章 赌约之战 这是一把青铜古剑,剑身上镌刻着简易的道道水纹,宛若波浪起伏。 更新最快 这把剑并非什么名剑。 这把剑元慎并不认得,武当的七位长老也不认得。 然,夜氏兄弟却见过这把剑。 水如月、水芸灵、秦香菱三人对这把剑均极为熟稔。 而姜逸尘更是用过这把剑,那日在孤鹰岭遭逢兜率帮劫杀时曾用这把剑施放过开门。 这把剑名曰碧波,是水如镜的佩剑。 “我想在座的各位都清楚武当山脚下的驿站吧。”姜逸尘环视着先前面色阴沉,而今却是满脸疑惑的众位长老,从对方眼中获得了肯定的答案后,接着道:“那驿站虽归属朝廷,但时日渐久也早已成为了武当的一部分,身为武当门人,这点各位应比在下更为清楚不过了。拜访武当者,若心怀敬意,必当在卸剑石前,下马,去兵器,而这些身外物事最好的存放之处便是那驿站,驿站中更有武当弟子为上山来客提供寄存物品的方便,而这把剑便是在那儿寻到的。” “这把剑,叫碧波剑,是峨嵋弟子水如镜的佩剑,掌门真人一心一意妄图赖掉先前之事,但似乎是忘了将山下驿站中可能出现破绽的证物给顺手抹去吧。”姜逸尘横剑于胸前,一字一句道。 “放肆!”在姜逸尘语毕后,元慎终于也是坐不住了,殿下几个年轻人几次三番出言不逊,这回更是直接打他的脸,他再难保持那气定神闲的姿态,一派之主勃然怒喝,“尔等不给贫道颜面便罢了,竟如此羞辱我武当,念尔等年纪尚轻,且来者为客,还请即刻下山,贫道可当今日之事并未发生,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又如何?莫非要将我等杀人灭口?”夜潮涯直接截话呛声道。 “若要走,也请先把人给放了。”夜逢山补充道。 “还请元慎师伯放出我师姐。”水如月见状,赶忙请求道。 “还请元慎师伯放出我师姐。”水芸灵、秦香菱当即异口同声接道。 众人的话语接二连三,元慎怒起上涌,堵在胸口,一时竟有些目眩头晕,再往殿下看去,那水如月的样貌与当日的水如镜甚为相似,不过几日前,便是那个年轻女子在殿下顶撞于他,不过这回来的是六个。 “罢了……”元慎这一声很轻,殿中无他人能闻,在这须臾之间他感到自己似乎又苍老了些许,他缓了缓神,出口道,“武当还不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撒野的地方,既然你们如此坚持,便给你们个机会。” 元慎缓了口气,顿了顿道:“你们可知我武当的流光七绝阵?” “流光七绝阵?北斗星有七,分作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七个象位,结合道家阴阳、五行、八卦的生克互化原理,演绎出千变万化的剑阵,仿若北斗星光如水般流泻,攻守兼备,于江湖比斗,七人即可成阵,于兵家战场,亦可为百人阵,千人阵,如此闻名遐迩的剑阵,天下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夜潮涯道,“掌门真人的意思,莫不是要我等小辈领教一番贵派的剑阵之威?” “不错,尔等若能破得此阵,武当便应了峨嵋的求援,若不能破阵,贫道还要请诸位小友安心在武当山上待上半载时光,武当定然好吃好喝招待。”元慎正色道。 “半年!”水芸灵惊呼出声。 “半年的光景,峨嵋恐怕早已沦陷……”秦香菱呢喃道。 “若我们能破阵,武当便驰援峨嵋?掌门真人此话当真?”见众人均被元慎后半句的话给唬住,忽略了前半句,因而,心里落于下风,夜逢山急忙出口相问,试图拉回众人的注意点。 “苍天为鉴!”元慎厉声道。 “一言为定!”元慎话语刚落,夜氏兄弟便同时接道,扳回些许气势。 “也莫说我武当大派欺客,欺压赤手空拳的小辈,殿中四个角落有兵器架,各位小友毋须客气,尽管挑趁手的使唤,而后请移步殿外,准备妥当后便来应阵。”元慎道。 除却姜逸尘有碧波剑在手外,五人均是空手上山,听言后自然毫不客气地去挑选兵器了。 看着太和殿中四个角落处摆放着琳琅满目器刃的兵器架,元慎心中是油然而生出一股自豪感来,那些是武当千百年来的辉煌一瞥,武当并不以铸器成名,却因派中能人辈出之故,藏有许多名器,先前被封存于藏锋阁蒙尘,在锦衣卫风波之后,是他让这些名器重见天日,今后再有狂妄宵小敢在殿内动手,也不至于再吃哑巴亏。 姜逸尘并不识得兵器架上的名器,只是看到以和为贵的太和殿上摆放着代表争斗的器刃,不禁为武当感到悲戚,他自然也联想到了那日锦衣卫上太和殿来挑衅武当之事,当时武当被攻之不备,也是落了些许颜面,但元慎此举在他看来并非稳妥之举,全然是出于心中的畏惧。 五人很快便挑选完了武器与姜逸尘归到一处。 峨嵋派三人使唤的均是剑,姜逸尘也看出三人挑选得较为随意,一试拿捏趁手,便直接拿手,待得三人回到他身畔,他才发现这些剑把把皆为良兵,不由感叹名门大派的大方。 不同于峨嵋派三姐妹,夜氏兄弟对兵器是极为挑剔之人,然,他们原先的配刀均失落在兜率帮,他们来武当时也仅是随意挑了把趁手的携身,而如今,以他们的眼力自也看得出摆放在他们面前的器刃皆非凡品,但以剑为多,刀刃倒没太多选择,为了配合他们自身所学的刀法,只能各自挑了一把与鬼泣刀相似的宽刃大刀和一把与神号刀相近的细长快刀将就了。 众人来到殿外,同来时一般,殿外的广场上依旧空空荡荡的,仅有零零星星的数个武当弟子往不同方向走动,见太和殿中的掌门和众位长老行出,均是行了礼后便自行离去。 在这些武当弟子中,姜逸尘瞧见了个熟悉的小身影,与他有数面之缘的小玄空。 而小玄空也正好望向了姜逸尘,向长辈们行完礼后,瞅了瞅姜逸尘,又瞅了瞅自己的师傅元魁,而后也未做停留,择了个方向便离开了。 似乎这些弟子都得了授意,掌门长老在场时,不得驻足观看探听,便是连为六人带路的玄音,在此刻都不见了影踪。 偌大的太和殿外,仅有十数道人影在此。 武当一方除了元魁立于一旁外,其余七人已备好了自己的宝剑,落好了位置。 而姜逸尘六人则立于武当派的对立一方,亦是做好了准备。 对于武当遣出的七人,姜逸尘丝毫不感到意外,那天的锦衣卫虽然过于嚣张跋扈,但他们的话语却并非虚言,武当早已不复当年,再无能人撑场面,以元慎的谨小慎微,他自知没有颜面去求虚尘真人来为武当而战,只有他和另外六位长老出手才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显然,元慎对武当的流光七绝阵和他们七人的实力胸有成竹,而他赌上的也算是整个武当的尊严。 姜逸尘等人赌上的是半载时光,虽然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光景,但在江湖之上足矣发生地覆天翻的改变。 于双方而言,这场赌约已可谓是场豪赌,谁都输不起。 虽在剑法上有所钻研,武当的流光七绝阵更是威名远播,但姜逸尘一直是独来独往,于这多人阵法并无太多接触,因此,这回他的赌注便压在了夜氏兄弟身上,他能感受到二人流露出的那股自信丝毫不亚于元慎,因而,方才他们才会毫不犹疑地回应元慎,他和峨嵋三姐妹此刻要做的,便是充分信任二人。 “如月、芸灵、香菱。”夜家兄弟虽自信满满,但武当派的剑阵绝非浪得虚名,夜潮涯需要与众人通通气,做下最后的安排。 “在。”三人同声道。 “你们三人做好相互照应即可,尽量不要离开我二人三丈远。”夜潮涯道。 “是。”三人回。 “姜兄弟,打起精神来,你是我们的胜负手!”夜潮涯面色凝重道。 第一二三章 双鬼拍阵 对付阵法的方法有许多,以阵对阵无疑更能给予对方相同的压力,倘若能找到对应的克制之阵或是通过灵活布阵打乱对方的阵法,便能以阵破阵。 更新最快 江湖中或有能克制流光七绝阵的阵法,但众人涉猎有限,且不说是否都知晓这克阵之法,即便有现成的阵法在,一时半会儿要六个平时从未演练过相关阵型的人去施展,来应对名门大派的金字招牌,总归是天方夜谭。 因而,夜家兄弟的应对之法便是后者,兄弟二人有着自己的阵法,他们要通过灵活的阵法布置来打乱这流光七绝阵。 夜氏兄弟二人自为阵基,负责与流光七绝阵正面相抗,峨嵋派三姐妹为辅,游走于兄弟二人边上,只需做到一个“稳”字即可,而他们取胜的关键在于游离在阵法之外的自由人姜逸尘,姜逸尘需要做的,便是靠他的灵动去击破对方的破绽。 至于如何寻出对面的破绽,那便是夜氏兄弟的拿手好戏了,这也是二人为何敢毫不犹疑地应承下元慎所提出赌约的底气所在。 若武当提出单对单的比斗,二人便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但元慎偏偏提出破阵过关,那真是正中二人下怀。 夜家家传绝学乱神诀可不仅仅是一本内功心法,内中还富含着各式各样的鬼门秘术,虽都为单篇独式,但皆是精简高效的秘技,实用性极强,鬼门屏息法如是,双鬼拍阵亦如是。 双鬼拍阵,鬼门秘术之一,二人便可成阵,能依据所应对的阵法幻化出双倍于其阵眼的鬼影幻象,在二人的引导下对敌方进行骚扰攻击。 不过幻化之象皆为虚招,不能伤敌,仅可惑敌,因而,此阵法的重点不在于以凌厉的攻势破敌,而在于以幻鬼乱象扰敌,是个辅助阵法。 对于双鬼拍阵,夜氏兄弟二人有着足够的信心,二人行走江湖多年,依凭着这套阵法制敌无数,兄弟齐心,更能将这套阵法演绎得炉火纯青。 然,武当毕竟是武当,流光七绝阵的厉害,不往远处说,而今江湖中人对这武当剑阵记忆尤为深刻的莫过于十余年前的外夷之乱了,那时进犯中州的东瀛人对于中州江湖最为畏惧与深恶痛绝的阵法莫过于此剑阵,不过百人的剑阵,竟将东瀛千人的精英之师剿灭殆尽。 这是战场上的武当剑阵神威,放在武林比斗中,流光七绝阵仍不遑多让。 武当为主,六人为客,武当还是展现出了名门大派的气度,待六人都商量妥当,率先发动阵法后,方才行动。 流光七绝阵后发制人,武当七长老很快便占据了对局主动。 七人的阵型先为勺,后化箭矢,时而似长蛇,时而如利剑,或疾或缓,或刚或柔,试探、冲击着姜逸尘六人的双鬼拍阵。 而双鬼拍阵本为被动防御型的阵法,随着对局的进行,其阵法威力才慢慢显现出来。 七绝阵自是有七个阵眼,而双鬼拍阵便是幻化出双倍于七阵眼的鬼影乱象以扰乱七绝阵的有序排布。 本是七对六的战局,转瞬间竟似七战二十的局面。 元慎等人虽见多识广,曾经也是身经百战之人,但多年来的避世安逸,令得久疏战阵的七人应对起这稍显混乱的局面来,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双鬼拍阵于他们而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旁门左道!”场中临敌经验最为丰富,功力最为高深的非武当掌门元慎莫属,很快他便看出了这阵法端倪,出声提醒道,“守稳心神,切莫被这些虚幻的妖魔鬼怪所扰。” 双鬼拍阵多为虚像,鬼影幻象的攻击自然伤不得人,但若完全忽视这股力量的存在,不及时规避掉那些虚幻的攻击,听之任之的话,久而久之,亦会遭那玄煞之气入体,虽不致命,却会影响视觉判断和动作快缓,而那须臾之差,便会给予敌方可乘之机。 因而,元慎如此说道,只为定军心,在行动上,则需揪根治本,协同元清直取双鬼拍阵的阵眼而去。 擒贼先擒王,破阵破阵眼。 双鬼拍阵的阵眼自是夜逢山和夜潮涯无疑,但当元慎、元清欺近二人时,却遭遇到不小的阻力。 原来,夜氏兄弟让峨嵋三姐妹靠近他们,其实照应她们为次,最主要的目的却是要反借三人之力应对冲阵之人。 夜家兄弟二人知晓元慎必能看出他们阵法关键所在,但七绝阵要保持阵型完善的话,有且仅能游移出两人来破阵,再多出一人,阵法极易露出破绽,万一反被破阵,那将功亏于溃,元慎必不敢去冒这个险。 吃定元慎的想法后,便是考虑如何见招拆招,以他们二人之力,要支撑起整个阵法的运转,还要抵挡两个武当高人的进犯,当然太过痴人说梦,但若是加上峨嵋派三姐妹来为他们掠阵,那便要轻松些许。 为了自家门派的安危,即便对方是武当掌门和大长老,水如月三人亦是使尽浑身解数协助夜逢山和夜潮涯,力保阵眼不失。 费了些时间,试探了虚实后,元慎也不敢托大,率元清先行后撤,再觅他法。 一方主攻,却攻得束手束脚,一方主守,却守得游刃有余。 初时的较量,双鬼拍阵已然压过流光七绝阵一筹,更有反客为主之势,但出现这情况的根源并非阵法的高低优劣,而是夜氏兄弟机关算尽,胜在智谋。 泾渭分明的阵法效果,也决定僵持的局面不会持续太久。 然,不过半盏茶功夫,夜潮涯和夜逢山都皱起了眉头,而姜逸尘也察觉到很是不对劲。 姜逸尘只是觉着有些怪异,对于多人阵法还属门外汉的他并不能做出很准确的判断,见到夜氏兄弟的神情,便以为不是什么好消息,出口问道:“怎么回事?找不出破绽,还是天衣无缝,没有破绽?” “不,都不是。”夜潮涯摇头道,但那打结的眉头,也说明他对于目前的情况仍不太确定。 “是破绽太多。”沉默半晌,夜逢山终于出声。 破绽太多? 不错,这正是奇怪之处,七绝阵七个阵眼而今却有四个阵眼出现了破绽,这非但令人觉得乍舌,更让人不由得疑心有诈。 但静下心来观察,便能发现七绝阵的异常,七绝阵以武当七长老为阵眼,其中五人所在的阵位,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本应以大致相同的速度,进行身位移动,但禄存星位的元瑞慢了一拍,文曲星位的元凌慢了半拍,贪狼星位的元慎应与破军星位的元道逆向而动,但元道不知为何却乱了节拍,与元慎几成相向之势。 因而,在行家看来,这流光七绝阵阵型散乱,已是有四处破绽暴露。 “武当,真已衰败如斯,不复当年盛况,难为昔年风光。”在确定这流光七绝阵出现的破绽绝非是地方故意所为的陷阱后,夜逢山低声轻叹,随而向姜逸尘肯定道,“姜兄弟,贪狼、禄存、文曲、破军四处星位破绽,尽管随性而为。” 流光七绝阵,顾名思义,最少也需有七人才能成阵,若一人被击破,这阵法便也告破。 元瑞脚步虚浮,显是疏于武斗,气力不济,元凌亦是体力欠佳,行动同样稍显迟缓,而元道则是被双鬼拍阵乱了节奏,自己走位出了极为严重的失误不说,更害得元慎一时也成了破绽之一。 四人之中,姜逸尘能破其一,便可大功告成。 姜逸尘选择的目标是元慎,除却对于元慎各种所作所为的愤懑外,也因元慎此时心神不宁,乱了方寸。 而元慎心神不宁的原因正是因他也发现了自家师兄弟的自乱阵脚,导致阵法运转失调,岌岌可危,正兀自气恼。 夫临敌者,善应变,审察其情,敌乱则趁之,其强亦弱也。 即便元慎是四人中最强者,但在此刻,另三人节奏虽乱,却仍一心一意地在努力维持阵法运作,唯有心浮气躁的元慎,多了分精神用在自生闷气,却少了分精神用以观察敌手动向,成了最弱的一环。 姜逸尘动若雷霆,势若流星,携着碧波剑泛着寒芒直取元慎而去。 第一二四章 迷途知返 元慎与姜逸尘的差距虽非天堑鸿沟,但若放在平时,武当掌门在十招之内必能拿下姜逸尘,而姜逸尘却难伤及其分毫。 更新最快 然,此时此刻,当心烦虑乱的元慎嗅到寒意欺近时,碧波剑的剑芒距他已不过咫尺之遥,若不退,凭他深厚的功力护持,虽不至于伤及性命,但小伤难免,若退,则能保得自身周全…… 叮! 一声轻响,姜逸尘的流星式还是扑了个空。 剑锋来临之际,元慎的思考时间已是太短,太短。 未待他仔细拿捏、权衡退与不退之间的利弊,他的身体已本能地做出了最为稳妥的行动。 四两拨千斤,轻轻撩拨开碧波剑的剑锋,同时身行更是疾速闪离原位丈许距离,寥寥数下便破了姜逸尘一击必胜之势,且留给了自身足够的反击空间。 但于元慎而言,这些一点也谈不上精彩,在动身的一刻,他已然后悔了。 贪狼星离位,流光七绝阵阵型有缺。 为首的贪狼星位失位,破军星位便完全迷失了方向,双鬼拍阵大展神威,夜氏兄弟协同峨嵋派三人将武当派余下五位长老逼退,流光七绝阵就此告破。 如此,姜逸尘还是做到了一击得胜。 武当还是败了。 片刻失神,大错铸成。 手中的无念剑险些从手中滑落,在这一刻,元慎心中愧对武当列祖列宗。 也不过一瞬,元慎便将这一刻的愧疚抹去。 他紧攥着无念,身形晃动,一闪而逝,再出现时,已是来到姜逸尘跟前。 方寸空间充斥着的浩然正气在此时却如凶煞之气般杀意浓烈,姜逸尘被元慎瞬间迸发而出的内功之力牢牢锁住了身形,动弹不得,正如片刻前他刺向元慎的一剑般,此时,元慎的剑距姜逸尘的咽喉也不过咫尺距离,看来已无人能阻。 刹那间,惨遭乾坤扭转的姜逸尘怎么也料不着元慎会来此手,莫说他们一行人没人能想到,便是连武当的另七位长老对元慎所为也是目瞪口呆。 在无念剑的锐芒下,姜逸尘已难睁眼,然,未及他闭眼,只觉一股柔风拂过,是那么轻柔,而似曾相识。 凶煞之气顷刻间便散去。 姜逸尘得以活动自如。 而无念剑自然也未刺入他的喉咙。 站在面前的也不再是元慎,而是白袍鹤发,背身对着他的虚尘真人。 得救后的姜逸尘,第一眼看清了虚尘真人的身影,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他的视线往周遭扫去,广场上还多了一人,一灰一白,一老一少,一大一小,玄空和元魁虽身处不同的位置,可却同在轻拍着心口,似在为何事感到庆幸,姜逸尘旋即了然。 从姜逸尘刺出一剑,到流光七绝阵告破,再到元慎反刺一剑,不过几个瞬息的时间,但在场之人都有弹指似流年之感,时间过得甚是缓慢。 众人尽皆陷在先前的各种惊愕之中,还未从失语的状态中缓过神来。 流光七绝阵一破,六个武当长老的面色便如土似灰,而此时虚尘的脸色比之更加难看。 “元慎,糊涂!”虚尘真人摇头叹道。 “师伯……”手中的无念剑同元慎一般,在颤抖着,他涨红了脸,他气恼,他不甘。 “还不把剑放下。”虚尘道。 见元慎依然不为所动,虚尘闭上了眼,似不愿再看见元慎挣扎的模样,徒添烦闷。 虚尘便这么闭着眼,走到了一边,面朝着天,更是朝着太和殿,缓缓出口:“元慎,放下你的执念吧,输了便是输了,武当的颜面已然被你挥霍殆尽,回不来了。” “师伯,并非是元慎输不起,而是武当输不起,武当,已然经不起折腾了,门中有谁人能去驰援峨嵋,若是去往峨嵋的人过多,期间门中若有任何变故,那又有谁来救援武当?”元慎争辩道。 “你也知道,现在的武当输不起了……凭武当现今的实力,若外人有心,纵有天机派所留的封山大阵,武当也难逃劫数,乱世之际,闭门锁派绝非出路,合众之力,方才能图一线生机,更何况,峨嵋之于武当,当如唇之于齿,救峨嵋,便是救武当,我想这点,你这做掌门的应该是能明白的。”虚尘耐心道。 见元慎依旧心有迟疑,虚尘接着道:“元慎啊元慎,虽说元真是我徒儿,但我并不否认,元真的性格随我,喜恬淡逍遥,厌繁杂琐事,因而,在管理上,你比他更具领导才能,更适于作为一派之尊,但你的缺点也过于明显,妒心过强,利令智昏,难得人心。 你想想你为争得这掌门之位,及坐上掌门之位后,为排除异己,做了多少荒唐事? 你再睁眼仔细瞧瞧,被你留在身边的这些师兄师弟们,他们身上可有哪一点比得过你? 没有,哪怕只有一点胜于你,都被你暗中施了手段,或意外伤亡,或不见天日,而留下我这一把老骨头,盖因,你早便看出我不过是个寡淡名利,但却能用来镇场的糟老头吧。 唯有如此,方才能令你安心坐在掌门之位上罢? 当权者应以权造福泽众,不应以权谋私损人利己啊,若你能做到如此,即便你技不如人,我想武当之上也没人不会服你。 醒醒吧,元慎!” 虚尘真人的话语掏心掏肺,字字珠玑,款款之言却如惊涛骇浪般拍击着元慎内心那固执的礁石。 石因浪而破碎,石因浪而泣泪。 无念剑终是从手中脱落,地面上出现了点滴珍珠。 那是元慎悔恨的泪,近二十年中,他都迷失了自我,直至此刻方才幡然醒悟。 “师伯,你为何不早些对元慎说这些,为何不早些对元慎说这些……” 元慎看着虚尘真人那逐渐模糊的背影,质问着,重复着。 虚尘没有回应,依旧是静默地站着,面朝着太和殿,背对着元慎。 不多时,元慎便自己得到了答案,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若非看到今日之景象,想必虚尘真人早些时候跟他提起这些,他非但不会听取,反而还会在暗中算计着该如何对付虚尘真人吧? “元慎错了,元慎错了……”元慎伏身忏悔,低吟着,啜泣着。 太和殿前的人不多,除却先前便在此的姜逸尘六人,武当七长老和掌门外,再有便是去通风报信的玄空和紧急来援的虚尘真人了。 十六人中的十四人看着一人在伏地哭泣,没有回眼去看的便是虚尘真人。 姜逸尘六人属外人,见着此番情景显得略微尴尬。 而其他武当门人见门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在感化自知有过的掌门真人,一时也不知是否应将其扶起,便也都杵在一旁,不知所措。 今日之前,又有谁能知晓堂堂武当掌门,有朝一日竟会颓然地跪伏于众人面前洒泪认错。 看着地上那本该是风华正当年的一派之主,而今徒留白发苍茫和不住抽搐着的身躯,众人不禁唏嘘不已,也不由心生怜悯。 幸而,这些丢脸之事是发生于武当门中,而在场的外人均为懂礼之人,懂礼之人自是知晓,当说什么话,什么话不可说。否则,今日武当只是在他们面前丢了颜面,来日武当必将在天下人面前沦为笑话,虽说,而今的武当在不少江湖人心中已然是个笑话。 姜逸尘等人自不会做这等落井下石之事,若有一天,武当掌门成为江湖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用来羞辱嘲弄武当的笑柄,于他们又有何益呢? 时过半晌,还是元慎打破了场上的沉寂。 “师伯,峨嵋之行,该当遣谁去最为妥当?”元慎拭去了面上的泪水,诚挚请教道。 “你可愿去走上一遭?”虚尘回问。 “仅我一人?”元慎不解。 “一人足矣。”虚尘肯定道。 “那我便去做下准备,弟子不在门中期间,还请师伯为武当主持大局。”元慎叩首道。 “还有一人比你更为适合,只是不知你是否信得过。”虚尘缓了缓道。 “师伯是说?”元慎疑问道。 【瘾】诚不我欺 春泽大地,春是给万物带来生机的季节,也是给许多人带来希望的季节。 更新最快 在这个时节,云泽境中已有不少药草可以采摘,对于以此为生计的土著来说,不可错过。 春季采摘的药材可以卖出较高的价钱,对于隐一家三口而言,能在此时收获得越多,将意味着上半年,家中可过得宽裕些。 隐的年岁并不大,刚满十六岁的他却已然是一家三口的顶梁柱了,因为他的父亲早在多年前便不幸离世,作为一个男人,他必须带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继续生活。 是的,像他们这类在云泽境中以采摘药草为生的人,居无定所,全然是在与其他野外生物竞争着大自然赐予的生存空间,任何时刻都是将家人的一切都绑在腰间,一起生活的。 远志、猫爪草、龙胆草、苍术、玉竹等等是这片密林中最适宜在春季采摘的药草,隐一家三口从初晨忙活到午间,已是收获颇丰。 显然,人并不是容易知足的生物,吃着碗里的,还惦念着锅里的,有机会的话,总是想索取更多。 但大自然也是公平的,不会轻易便宜了这些贪婪的人,报应有时来得慢些,而有时转瞬即至。 随着采摘的深入,三人误入了狼群的栖息之地,惊扰到一群饿狼。 这群饿狼连日来所捕获的食物都不够塞牙缝,在发现三个活生生的美味撞入它们的领地时,饿狼成了恶狼。 在丛林中生存许久的三人,最基本的警觉性未失,先一步发现了十余条恶狼的动向,拔腿便跑。 虽然有些慌不择路,但很庆幸,他们不是跑向丛林中的小道,而是往荆棘丛生的密林深处而去。 毕竟,狼在这片地域中比他们更有主宰性,若是要在平地上拼速度的话并不现实,而这些荆棘来,总能给双方都带来些困扰。 隐拿着药铲在前边开路,他的妹妹和母亲紧随于后。 他们的行进速度并不快,狼群逐渐赶上了他们的步伐。 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条溪涧,通过目测,其宽度将将一丈,若是能到那边过去,隐便能凭着药铲守在对岸岸口,一夫当关,万狼莫开了。 溪涧的宽度于他的母亲和妹妹而言,略微还是宽了些,他只能加快步伐率先跳过去,砍下林中稍显粗壮的木条,来帮助她们渡水。 哪知当他回身朝溪涧另一边望去时,却见妹妹一时不察,受脚边荆棘的勾扯,跌倒于地。 母亲自不会落下女儿不管,赶忙过去搀扶。 恶狼已近在咫尺,危险即将降临。 幸而母女二人并不是完全没有选择,摆在她们面前的是两条路,要么让饿狼撕碎,成为它们的果腹之物,要么向下方跳去,那儿密布着猩红色的荆棘七绝棘,狼群绝不会跟着她们往下跳。 从隐的妹妹跌倒,到母女二人纵身而下,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隐失声叫到:“不要!” 然,已为时过晚。 想来比起葬身于狼腹,落入荆棘丛中,遭受些皮肉之痛,母女二人更能够接受一些。 尽管,被那七绝棘刺入皮肉,便意味着七日命绝,但她们宁愿静候毒发身亡,也不愿面对被饿狼分食的痛楚。 “啊!” 凄厉的哀嚎声出自隐心爱的两个女人口中,隐的心头一揪,泪珠已夺眶而出。 母女二人撕心裂肺的哭嚎果然让狼群却步,显然它们也很清楚,那七绝棘意味着什么。 恶狼不甘地把目光挪向了前方。 狼群并没有跃过溪涧,尽管对岸的少年已丧失了反抗的意志。 少年紧盯着狼群的动向,在被泪水打湿的视线中,狼群竟是慌忙逃去。 显然,在他身后出现了比那七绝棘更为让狼群恐惧的物事。 隐拭去脸上的泪水,转过头,看清了来人。 那是一道窈窕的身影,若是在往常,隐会以欣赏、敬畏的眼光来看待,但现在,他选择了下跪、叩首、乞求,虽然她的年纪并不比他大上几岁,可她却是云泽境中赫赫有名的毒仙子。 “毒仙子,请你救救我的阿妹、阿娘,请你救救她们!”隐的话语中带着哭腔。 “你们心中也清楚的,中了这种七绝棘的毒只能等死,否则狼群也不会放弃就在嘴边的猎物。”毒仙子冷冷道,言语间没有半分感情。 “不会的,不会的!你不是毒仙子吗?毒仙子,总会有办法的!”隐再次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泪水连连,母亲和妹妹是他的全部,他不想失去她们,孤独一世。 毒仙子撇撇开了头,她不愿瞧见隐的泪水,她讨厌看见别人流泪,人们总以为向孩童一般流点泪便会有人去哄他们,去满足他们急求的意愿,但是当她还是孩童时,暗自啜泣时,却并没有一人出现,来哄她,来喂饱她,她等来的是一条蛇,一条巨大无比的蟒蛇…… 后方再次传来的哀嚎,仿若是那七绝棘扎在隐的心头,隐知道,在这方圆百里内,唯有眼前之人才能救得了他的母亲和妹妹,他无论如何也要求她出手相救,只要她肯救,没有她不能解的毒。 隐向前爬去,抱住了毒仙子的腿。 毒仙子没料到这少年会有这番举动,显然被吓着了,往后撤步想甩开那手,嫌恶道:“不要碰我!” “我错了,毒仙子,毒仙子……我只是希望你能救救她们。”隐赶忙放开了手,不住地磕头哀求,额头已是磕出了血印,可他却似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脸上的泪水竟在他叩拜之际甩落到了毒仙子**的脚踝上。 毒仙子不由心头一颤,竟如此执着么,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亲情? “七绝棘的棘刺内富含神经毒素,以我目前手头上的药材,要解这毒性,还缺一味关键配药。”毒仙子终究还是心软了下来,出口道。 “你看看我采来的这些药草里有没有?这些药都能给你,没有的话,你告诉我在哪,我一定去取来!”见毒仙子松了口,隐双眼发亮,总算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取下身后的背篓,将药草全部倒出来。 “不用翻了,没有的。一般而言,生长着七绝棘的旁处总会有溪涧,溪涧的另一边会生长着与七绝棘不同品类的荆棘,而眼下的这片是夭殇棘,而夭殇棘的深处理应会有株单叶琼枝莲,莲叶上的朝露,在一定程度上可化解神经毒素,便是我说的那味配药。”话未说完,又听得惨呼声响起,毒仙子完全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如此毫不犹豫地纵身而下。 那夭殇棘的棘刺可不比七绝棘的棘刺小,没有任何防护便纵身而入,隐在片刻间便被棘刺伤得疼痛不堪,他想忍住疼痛,可还是不禁失口叫出。 毒仙子缓过了神,取出腰中的长鞭,玉手轻挥便将下方的隐给拉了上来。 就这一会功夫,隐手脚上星星点点的伤口已是触目惊心。 “不用太急,你先听我说完后,再决定是否要这么做。”毒仙子道。 “不论如何,还请……仙子治好我的母亲,和妹妹。”隐咬着牙缓缓道。 “七绝棘的毒七天见效,而夭殇棘的毒素则不是立竿见影的,此毒会潜藏在体内许久,一般被这棘刺伤到些许并无大碍,可若是受的毒素过多,虽不至于立时毙命,却也会大折阳寿。单叶琼枝莲毕竟只有一片叶子,每天莲叶上接下的朝露也不会太多,起码要十日的量才能完全除去她们身上的毒素,连续服药十日后,她们便当复原,在这期间,我会用其他方法抑制她们体内的毒性,不会让七绝棘的毒在七日内发作。单叶琼枝莲必定在这荆棘丛中,但具体位置却不得而知,要在其中寻觅到它,得付出不少代价。”毒仙子道。 “我一定能寻到单叶琼枝莲。”隐笃定道,若能以几年的寿命换来母亲和妹妹的康复,那又何妨? “这是无痛蛊,服下后你会暂时失去痛觉,但服用多次服用后,在加上夭殇棘毒素的综合作用,你将会慢慢失去痛觉,渐渐地,你会丧失掉现有的意识,彻底忘却你和你的家人,失去你现在做为人的所有。到时候,我只能把你炼成蛊人,才能保住你的性命,才能让你出现在她们面前,但你不会认得他们,因为你已是个行尸走肉,于死无异。”毒仙子将已药瓶递与隐,郑重道。 隐将药瓶拿在手里,打开瓶塞,可以瞧见瓶中蠕动的小虫子,想来那就是无痛蛊,服用后就会没了疼痛感。 隐没有犹豫太久,倒出一只小虫子,强忍着恶心丢入嘴中,一骨碌吞下。 他察觉不到那小虫子在他体内做了什么,他只知道当他再次踏入荆棘林中后,真的再也不会因被棘刺刺伤感到疼痛了。 毒仙子没有骗他,他果然寻到了那株单叶琼枝莲,只是午时已过,莲叶上的朝露在阳光下蒸发了不少,明天可得早点来。 十日间,他的母亲和妹妹在毒仙子的照顾下逐渐好转,而隐身上却是千疮百孔,神色日渐憔悴,面上已没了多少血色,他不敢让他的母亲和妹妹见到他,他让毒仙子帮他撒谎,说要解她们身上的毒,需要大量的药材,他时刻得在外头奔波。 十天之后,他躲在暗中亲眼瞧见母亲和妹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说要等着阿哥回来庆祝。 在他渐渐丧失意识之际,他冲毒仙子问了句:“我还有机会看见她们的笑吗?” “有,在你死的时候。”毒仙子根本不知道这答案,她不过是不想让一个即将失去自我,失去这个世界的人伤心。 毒仙子告知隐的母亲和妹妹,她们得救是因为隐答应跟在她的身旁,成为她的手下,只让他远远地露了次面,冲二人挥手告别。 而后,世界上再也没有了隐,有的不过是以隐的躯壳,作为傀儡毒剑士的瘾。 当红叶的相思匕贯穿瘾的心脏,在瘾力竭倒下的一刻,隐却回到了这个世界,然而,却是那么短暂,连昙花一现的时间都比不上。 不过,在隐闭眼的霎那,他确实看到了母亲和妹妹的微笑。 姬仙子终究是没有骗他的。 第一二五章 亡羊补牢 “……玄箫?”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元慎找到了这个答案。 更新最快 是了,也唯有此人,才会让师伯放心。 “正是。”虚尘真人的回答更是肯定了元慎心中所想。 “师伯力荐,元慎自是信得过,只是不知峨嵋掌门是否会念及昔年之事而为难玄箫,更不知玄箫此去之后,是否还愿回到武当来。”元慎还是有几分踌躇。 “看来,你也知晓他的功力已恢复得不差,既然如此,他还会不会回来,你心里应该也很清楚。 只因对恩师的临终一诺,即便是修为被废,即便为武当、为天下正道所责难,他依旧对武当不离不弃,他的青春年华是在暗无天日的禁闭室度过的,在逐渐恢复如初后,武当秘洞那点小机关更早已困不住他,可他至今仍未选择擅自离去,足见他的重诺钟情。”虚尘真人先是回答了元慎后面的问题,而后接着道,“至于静一,早在对玄箫处以刑罚之日,她便已将心中的偏见放下了,唯有你,至今还看不清么?” “是元慎心胸太过狭隘……”元慎垂下头,顿了顿,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般,开口道,“元清、元魁、元瑞、元凌、元培、元治、元道听令。” “在。”武当七长老道。 “我知尔等七人无甚野心,于门派之事亦是兴致索然,但元慎还是在此拜托众位师兄师弟们,今后还请各位多费些心思在门派之事上,凡事相互商量,相互体谅。”元慎的话语在七长老听来有些不对头,七人面面相觑,不知掌门真人意欲何为,姑且只能静心听下去了。 “元清,从今日起任代掌门之位,另六人辅之,玄箫若从峨嵋功成归来后,考察些时日,若其依旧尽心于门中之事,且富有领导才能,便让其接替武当掌门的位置,尔等七人便尽心相辅。若玄箫并非良选,则由元清暂任掌门之位,打理武当诸事,之后还请虚尘师伯和七位师兄弟费心在玄字辈中挑一二可塑之才耐心教导指引,为武当的今后早做准备。”三言两语间元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最后闭眼低声道,“武当确实不该再这么下去了。” 听罢元慎之言,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但细想之后,元慎所言实属无奈之举,此番之事后,且不说此事会否在武当内部传开,于元慎自身而言,他已无颜继续担任掌门之位了,退位让贤才是更好的选择。 而今的武当可说百废待兴,元慎若不退身,难换武当前行,即便要在风雨飘摇的江湖中避而不出,那也需具备无人敢轻易挑衅的实力,否则,终将是滚滚历史车轮中碾过的尘埃罢了,武当急需一个贤者的领导,而玄箫能否担当得起这份重任,已是后话。 在元慎做出决定后,常在一片静寂,元魁迟疑着开了口:“那掌门师兄你呢?” “元慎自知罪孽深重,武当掌门实该卸下了,若师伯和众位师兄师弟觉得元慎之命还能苟留,那元慎自请去武当秘洞中,受玄箫一十三年之屈,自闭思过,若师伯和师兄师弟们觉得元慎之命不当留,那当下元慎愿自我了断。”说罢,元慎朝着虚尘和七长老同在的方向,双膝跪地,拾起地上的无念剑,双手高托而起。 “这……” “不……” 七长老今日的情绪可谓一波三折,**迭起,元慎的话语再次让他们始料未及,惊愕万分,竟一时语塞,只能将目光挪向虚尘真人的背影求救了。 “生杀之权在尔等手中,全由尔等定夺。”双手负背的虚尘真人抬头似在仰望着什么,这些七长老无心关注,他们只想只知道虚尘真人对元慎所言的态度,没曾想虚尘真人竟直接将此事与自身撇清干系,令得七人不知所措。 “唉,元慎之于武当,虽说罪行累累,但往事已随风,错过的已难挽回,况且这十余年间没有元慎事无巨细的前后打点,武当恐怕还难保全今日之景,他的苦劳尔等心知肚明,虽功不及过,却也难换迷途知返,浪子回头,之后之事尔等自行决定,我累了。”话音一落,虚尘真人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眨眼间已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虚尘是真的累了,心累,元慎这十余年间,给武当留下的,除却门派犹在外,便只有失望了。 “师伯的意思是,掌门师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留掌门师兄一命,让他去武当秘洞思过了?”七长老中较为年轻的元道揣测着虚尘真人离去前所说的话。 “自是如此。”元瑞捋着白须接道。 “那便让师兄起身吧,别这么跪着了,还有外人在当前呢。”肯定了大伙的态度后,元凌着急道。 “掌门……师弟,师伯既已如此表态,那便是不让你以死谢罪了,你之于武当的付出,我等朝夕间也是看在眼里,绝无异议,自也无意要你性命,武当秘洞思过之事,若你坚持,我等也不会阻止,至于门中之事,我等会依言尽心而为。”元清代七人表态道,可一时竟不知该当如何称呼元慎。 “罪人元慎,谢过师伯和众位师兄师弟的不杀之恩。”元慎放下了无念,向七长老叩首道。 “思过之事,自要履行,不知有哪位师兄或是师弟愿与我一道同行,去往后山,请出玄箫?”元慎问。 “师兄,我陪你走上一遭吧。”胖乎乎的元魁走上前一步说道,他本不愿在这当口多事,但元慎如此出言定也是觉得由自己独去恐怕不受玄箫待见,而他心中亦是担忧玄箫一见到元慎会情绪失控,想到他和玄空师徒二人好歹天天为玄箫做饭送饭,玄箫应会顾及一些情面,因而也不得不挺身而出了。 “如此,先谢过师弟了。”元慎发自肺腑地感激道。 “,师兄师弟间,何需说谢。”元魁笑呵呵地走至元慎身前将其搀起,“那我们便先走吧?” “好。”元慎答应着,而后冲元清等人说道:“还需劳烦师兄、师弟们将峨嵋派的那位小道友请出来,待元慎向其道歉。” “师弟放心,我等自会打点好一切。”元清回。 “元慎今日风度无存,令武当蒙羞,也在此向众位小友道歉了。”元慎来到姜逸尘六人身前,深鞠一躬以表歉意。 六人默然受之。 在元慎转身离去之时,却听得身后之声响起。 “或许小可没资格指点前辈所为,但小可还是要说,亡羊补牢,知过而改,善莫大焉,前辈当下的决定,是前辈之幸,亦是武当之幸。”姜逸尘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脱口出言。 “小友所言甚是,也望能如小友吉言,天幸我武当。”元慎回过了头,仔细打量了一番出言的少年,终是回想了过往之事,“现在回想起来,昔日锦衣卫上我武当闹事之时,殿外的身影似乎正是小友无误,想来虚尘真人能赶来护住武当颜面,当是你的功劳,小友于我武当,可谓大恩之人呐。” “皆是天之佑于武当,在下愧不敢当。”姜逸尘自谦道。 “呵呵,天佑武当,有趣有趣。”元慎笑道。 在元魁的陪伴下,元慎取路去往后山,看着那离去的背影,掌门真人往昔间的道骨仙风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自认罪徒,步伐略显佝偻的,白发苍苍的中年老道。 没有任何意外,水如镜确实是在武当中,八日前,她踏着血路,一路艰辛地来到武当山上。 同今日的三个师妹一般,水如镜在太和殿中,在武当掌门和七个长老面前下跪叩首苦求,谁知她一人一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奈何却动摇不了元慎和一众武当长老安于自闭,不愿沾惹是非的执拗,终被禁足于已多年无一来客的客来峰,着急与无助成了她唯一的伙伴。 但她并未放弃希望,她知道只要西江之事了结,而武当又毫无动静的话,那个少年必会来到武当,尽管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比起她而言,可能更不会被武当掌门待见,可不知为何,她觉得,只要这个少年在此出现,那再大的困难亦会迎刃而解。 便也是在今日,水如镜心想事成,姜逸尘果然来了,而她也终得脱困,得见天日,更让她惊喜与意外的是,她的两个妹妹都还存活。 “苍天有眼,待我水如镜不薄,如镜愿以今世的一切,换恩人此生永福。”水如镜心中默念着。 第一二六章 唇齿之依 若见一切法,心不染著,是为无念。 更新最快 无念剑,乃昔年少林高僧清苦大师赠予武当虚谷真人的剑,二人于世间法、世间道有着近乎相同的看法和体悟,是神交挚友,而无念剑自也蕴含着佛道相通之理。 虚谷真人年逾耄耋之年时,将此剑赐予年岁最小的爱徒元慎,本意欲让元慎感悟此剑的佛道之理,不为世事尘埃左右心念,怎奈终究难逆其心性,事与愿违,徒留嗟叹。 而这把剑此刻却到了玄箫的手上,玄箫不由苦笑着世事弄人。 他没想到,不可一世的元慎会有一天走到他面前,叩首认错。 他没想到,再见元慎之时,他对这还不及天命之年便已沧桑如斯的武当掌门竟提不起丝毫的恨意,反而还徒生几分悲悯。 他没想到,他会接过元慎的剑,接过那个他曾日夜恨得咬牙切齿,曾觉得肮脏无比的人的剑。 尽管他一言未发,但他心里清楚,他已默认接过了元慎递予的期许。 元慎对他说:“我令武当蒙羞,希望你能为武当止住天下人的耻笑。” 武当驰援峨嵋之事迫在眉睫,玄箫不敢耽搁太久,借着适应“新生”的空当与姜逸尘等人见了面,同虚尘真人聊谈了半个时辰,拾整妥当后,便领着水如镜和水如月二人马不停蹄地上路了。 至于峨嵋求援武当的大致缘起,则是因近年乱事频发,以西南地域最为风声鹤唳,在朝廷派遣锦衣卫上上后,峨嵋派掌门和众掌权师太便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心忧惨遭灭派横祸,便决意弃山而去,保得门人周全,才有来日峨嵋再起,而最适宜的去处便是武当无疑,武当近况不佳更甚峨嵋,与之兵合一处后,两派或许能依武当山为屏障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觅得一线生机。 更何况两派之间的关系,绝非仅是千百年来的交情,同为传承千载的名门大派,总有他们厚实的底蕴来保证门派在危乱之际的传承延续,峨嵋派曾在数百年前遭过一次大劫,便是凭着名门底蕴留下的后手,在那次危难中挺了过来,但上次劫乱用来续命的手段已然耗尽,此次怕是再难挡住一劫,因而只能另寻他法,武当便是那根她们最有机会把握到的救命稻草。 武当三丰台前,创派祖师三丰真人铜像十余年前不翼而飞,武当门人并非没有为此紧张过,毕竟那也是他们门派传承宝藏之一,他们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在暗中探查铜像的下落,最终在峨嵋派的助力下,在蜀地将悍匪劫杀,铜像失而复得。 因路途过于遥远,且因颜面已失,即便将铜像运回也再难挽回多少损失,武当便与峨嵋商量将铜像暗藏于峨眉山上,以防来日万一。 而这铜像中的秘密便是两派来日共同续命的希望,这秘密历来由两派掌门传承守护,在危急关头时方才会告知门派其他掌权者,数年前的中州之变,两派间的高层便也悉知了铜像的重要性。 将峨嵋的传派之剑两仪剑置于三丰真人的铜像手上,能触动铜像内设机巧,从中取出武当古剑无极,而无极则能开启武当山的太极三清阵,传言此阵乃山体大阵,能力保武当山纵使面对万军围堵,仍能留存二十年不倒,这便是武当的底蕴。 而这些手笔,自也出自和两大门派关系匪浅的天机派,如此布置便是因为武当和峨嵋千百年间存在的不少因缘佳话,互为羁绊,风雨共济是两派间最好的标签,唇齿之依,本非虚言。 十余年后,物是人非,昔年主张将铜像留在峨嵋的数位武当派虚字辈长老或老或逝,而今元字辈中的掌权者虽有记得此事的,因还未身临乱局,且贪图一时安乐,便也无意提起。 然,峨嵋派显然将这事儿深记于心,当预感到危局将临时,便令弟子下山去往武当求援,传递与武当的信息是,峨嵋愿带着无极剑来投,只求武当协助她们将门派中人收纳入山。 为保峨嵋山上的一时安定,不令外人起疑,也为颜面之故,静一师太及几位掌权者长老自然不能在第一时间离山,她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些弟子身上,一个月内无消息,便再派出一众弟子,为了门派的传承,峨嵋不得不抓住这根最后的稻草。 救援峨嵋的行动,简而言之,便是将峨嵋派子弟接到武当山来。 要在不惊动各方势力的情况下,将峨嵋派的师徒分批次带到武当山上,绝非易事,玄箫自也明白这是个费心费力的苦差事,但悉知此举亦是为保全武当所为后,便也毫无怨言地接过重任。 武当门内需做的准备自有七大长老去安排,余下的具体转移计划只能依凭玄箫在路上琢磨了。 上武当山时有六人,下武当山时仍为六人。 只是秦香菱和水芸灵被留在了武当,她们很庆幸,成了第一批被救援到武当山上的峨嵋派弟子。 玄箫、水如镜、水如月一行与姜逸尘、夜逢山、夜潮涯一行在岔道口分道扬镳。 “后会有期。” 尽管众人间还有些许不舍,但在别离时,也仅是寥寥数字出口。 当然,这已最好的祝福。 峨嵋派事了,姜逸尘便与夜氏兄弟依先前与红雀之约,去往太极村,叨扰了一夜。 而后三人一路同行,直往东去。 在此期间,三人依旧一路打听着江湖之事,西江郡的兜率帮意料之外的风平浪静,并无听言姬千鳞有任何动作。 反倒是平海郡那边传来消息,九州结义与四海会盟的交斗接近尾声,道义盟已抽身而去,想来两盟今后的关系会因此战缓和些许吧,只是,这暂时的平静不知能持续多久。 十余日间,除了打探江湖消息外,姜逸尘不仅和常年行走于江湖上的夜氏兄弟探讨了许多江湖经验和打斗技巧,更是费了大心思,将《无相坐忘心法》和《霜雪心法》一字不落地通篇记下,而后暗中毁去,以免无相门的心法被自己遗失泄露。 十余日后,姜逸尘告别了夜氏兄弟,回到了菊园,也如愿见到了老伯。 而个把月不见,老伯却是老迈了些许,言语中、行动间,姜逸尘都能感受到老人的疲惫,想是两大盟友的交斗令他又过度奔波操劳了吧。 “不管怎么说,这次去往武当及西江之行于你而言收获不小啊。”老伯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满是欣慰。 “也是借了老伯的光,否则,一路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照顾尘儿。”姜逸尘道,他很清楚,不论虚尘真人也好,成寅、翁镇淮二老也罢,亦或是红叶等人,多少都是看在老伯的面上才会如此帮衬着自己。 “呵,有一点你要记住,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敌人,多一堵墙,因而,能为朋友者,便不让他成为敌人。”老伯道。 “是。”姜逸尘接道。 “但,还有一点你也不能忘了,天下之人,不只朋友与敌人两者,还有表面朋友背后敌人的人,也有表面敌人背后朋友的,还有很多算不上朋友,也绝非敌人的人,总而言之,坚持初心,不怀恶意与人为敌,却也不惧与心怀恶意之人人为敌。”老伯又道。 “是。”老伯所言,姜逸尘并不能完全理解,但他会一如既往地用心记下。 “接下来,你自己可否有什么安排?”老伯问。 “安排?”姜逸尘心中一颤,忽而发现自己过于依赖老伯了,竟什么事都念着有老伯为自己打点,自己只需照做即可,一时语塞,不知从何答起。 姜逸尘说不出话,老伯也不再开口,只是依旧带着微笑看着眼前的少年。 尽管老伯要将姜逸尘训练成一个合格的杀手,但他却不希望姜逸尘成为一个毫无自主思想的杀人工具,虽然这与杀手所需具备的冷血无情相互违背,可至少在他眼中,这二者是可以共存的,也只有如此,他才不会愧对这少年,或许有朝一日,当这天下不需要杀手之时,这孩子才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一老一少便这么僵着,姜逸尘只觉得整个陶然阁的空气都被老伯给定住了,他第一次觉着呼吸是这么困难。 于是,他的目光便只能锁定在脚尖上,以舒缓老伯给予的压力。 半晌之后,在老人和蔼可亲的“威压”之下,姜逸尘还是被迫开口了:“暂时没有打算。” 老伯的目光不为人所觉地黯淡了些许。 “但……”姜逸尘随而道。 “但什么?”老伯忙问。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姜逸尘回道。 第一二七章 游子归乡(感谢以神和天無大大不遗馀力的推荐,欢迎新书友) 回到菊园后,姜逸尘第一件事便是去寻丈三。 更新最快 红叶已离开,菊园管事之一甄佑才推着木制轮椅同丈三在花池边,品赏着初晨空气的清心和阳光的柔和。 丈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许是因口中断舌牵扯的伤势,他的脸只能僵着,做不出什么表情,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用尚能转动的眼珠子来和姜逸尘打招呼。 丈三如此举动也不免令姜逸尘触景生情,回想起了初见丈三和司徒钟二人时,两人“眉来眼去”的情景,念及已经逝去的司徒钟,姜逸尘心下生悲,却只能克制着自己不在丈三面前流露出难过的情绪。 姜逸尘紧攥着丈三的手,有些话语不需说出,眼神即可传递,无相门之仇便由他来报。 “噢……想变得更强?” 陶然阁中,眼前少年的目光已不再闪躲游移,被坚定无畏所替代,老伯沉思片刻后,询问道,“是因为丈三?” “是,尘儿想变得更强,保护想保护的人。”姜逸尘正视着老伯道。 老伯长舒了口气,不知是叹气还是庆幸,随而出言道:“很好,这并不算难,那你当先需要做的便是将这霜雪心法修炼至第九重,让你的丹田彻底完满,才得以修炼其他功法,如此,后续的提高可期。” “那尘儿可是要再去太极村叨扰翁、成二老了?”姜逸尘旋即想到刚从太极村回来,马上又去,不免有些尴尬。 “呵呵,也无不可,朋友间的交情便是在相互麻烦过程中产生的,你若愿意去的话,两个老家伙也未必会觉得麻烦,或许也挺喜闻乐见的,不过,若你实在不愿去打扰他们,还有另一去处,亦适宜你修炼这极寒功法。”老伯笑道。 “何处?”姜逸尘疑惑道。 “你长大的地方。”老伯道。 “西山岛!?”姜逸尘满脸不可思议,西山岛有至阳之地,他一点都不知晓。 “不错,离潇湘谷不远处有个尖峰,那可是西山岛上的最高峰,名曰不夜峰。此峰恰如其名,因山峰之高临绝巅,而永昼无夜,于日中前后高温难耐,日正之时当如火炉,想必足矣与你修炼功法时所成的极寒之气相抵。”老伯顿了顿,接着道,“也正好,隐娘还在岛上,你离岛也有大半年了吧,回去,看看她。” “娘还在岛上?”姜逸尘眉宇间多了分忧色。 在西山岛上出现了敌对势力的探子后,道义盟便已着手准备岛上人员的转移了,而今,大半年已过,隐娘还在岛上,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你且放心,并非是你担忧的情况,要知道西山岛的替代地点并不好寻,目前,我们也只能将岛上的人分批转移安置到盟里的各处隐秘分舵中,以分散风险,但为免动静过大,进展并不是很快,现在岛上还约莫有百来人尚未转移安置。”老怕先是解答了姜逸尘心中所担忧的情况,而后道,“隐娘也暂时不愿离开西山岛,她已是适应了岛上的生活,一时又需舟车劳顿,心中还未做好准备。” “是了,娘她认床,换了个地方,她很难入眠。”姜逸尘情不自禁地低头搓手,呢喃自语,忽而又朝向老伯说道,“那尘儿这便去准备准备,回西山岛去。” “好,你那匹黑将军已给你喂饱,路上也不用太赶,明日到了姑苏后,且住上一宿,见见老朋友,再去渡口找你刘启刘大哥。”老伯看出少年人的焦急,并不打算将他多留,也早已贴心地为其打点好了一切。 “谢……那尘儿便先去了,待尘儿将丹田修炼得完满后,定会第一时间回到菊园来。”谢字方一出口,姜逸尘便急忙收住了,老伯说过,自家人毋须言谢,自己好好努力,用行动来报答才是。 “好孩子,去吧。”老伯近前几步,用那略微颤抖的手,轻抚着少年的头,拍了拍其肩膀。 目不转睛地看着姜逸尘转身离去,老伯的心中既是欣慰,却又满怀愧疚,不知从何时起他已极其珍视这个外表质朴,内里优良的剑胚,若是可能的话,他并不希望如此急迫地将其磨砺为利剑,使唤其杀敌掠阵,而是希望将他留在身边好好臻养。 ********* 黑将军的脚程比起普通马驹而言要快上不少,在山林间露宿了一宿后,翌日本是太阳初升的时分,姜逸尘便已来到了姑苏的大街上。 今日的天色有些阴沉,似是天上的孩童撞倒了案牍上的砚台,墨染黑了大半边天。 已近冬至时分,大街上行人的装束也厚实了许多。 而姜逸尘身上仍旧未添更多衣物,只是依仗着年轻人的心血旺盛之气在强撑着,不错,是强撑着,因为,他的手脚已是冷得发颤。 “回到岛上便好了。”嘴中的牙齿打着哆嗦,姜逸尘默默地安慰着自己,昨日打理衣物时,因不想负重过多,他便亲手将一包裹好的冬衣装束从中拿出,谁想今日的老天爷这么给面子。 毕竟西山岛上的四季,算不上四季,多为春夏之景,偶尔略有秋意,而绝难见到冬日该有的皑皑白雪和冰封千里的溪流瀑布。 进入姑苏城中后,最先来到的是云泊客栈,姜逸尘踱步而过时,只见几个伙计正搬开一扇扇门板,正准备开门迎客,朝里望去见不得半许亮光,更没瞧见沈馨玲的身影,心想或是冬日天亮得晚些,老板娘便也贪睡了一会儿吧。 见不到沈馨玲,姜逸尘便也兴味索然,看着沿街店铺同是一般模样,想必怡春院应也是如此罢? 再看着越来越昏沉的天色和厚重乌黑的云朵,姜逸尘生怕这几日间雨水下不干净,不好行船,便打消在姑苏耽搁一日的想法,打算直接回西山岛。 在江宁时没见到慕容靖,在姑苏时又不得不错过沈馨玲和若兰,姜逸尘心中觉得甚是可惜,但依然没有停下脚步,在外城马厩牵了黑将军后便径直往西南方向而去。 策马来至西南城郊处的小渡口,那个踏入江湖的初始地,较为顺利地找到了曾经让自己无比难堪的刘启。 便也是那个倚着青石台阶,正兀自打盹的中年船夫。 刘启被唤醒后,脸上立马便挂上了似曾相识的,带着玩味儿的笑意,显然,他也回想起了姜逸尘昔日的糗相,开口道:“不对啊,小尘儿,你是不是来早了一日啊,按老伯算的时间,你得明日才来大哥这的啊?” 姜逸尘一愣,这都能算的? 旋即正了正色道:“原来是有打算在姑苏住上一宿的,但见这天色,恐怕一两日间都难有好天气,我怕影响行船,便直接来找刘启大叔了。” 刘启站起身来,一手拍向姜逸尘的肩头,哈哈笑道:“臭小子,还挺记仇,刘启大叔?都给你喊老了。” 随而抬眼看了看天际,点头道:“别说,你小子眼色还不错,这天气,再晚些便要下雨了,估摸着也是要下上一两天,不过你刘大哥水上功夫好,雨中行船也不是难事儿,若是你不忙赶路,想在姑苏待上一两日,也不碍事的。” 姜逸尘摇了摇头道:“还是不麻烦了,趁着天色尚早,现在赶回去应是碰不着雨,还赶得上和娘吃上一顿晚饭。” “嘿,好小子,这么孝顺,行吧,大哥弄艘小船,跑得快些。”见姜逸尘一副归心似箭的样子,刘启便也爽快答应了。 “对了,刘大哥,我这小伙伴能一起带上船么?”姜逸尘指了指站身后,正楚楚可怜看向自己的黑将军。 姜逸尘不知黑将军是否会晕船,也不想太过麻烦他人,本想将黑将军寄放在渡口边的马厩里,谁知黑将军似是要与主人分别多日,愣是寸步不挪,死活不入马厩,见黑将军一副“誓死相随”的模样,便也心软,让它在了身后。 “嘿,没问题,一起过来吧。”刘启拉着姜逸尘往渡口边走去,同时吹着口哨,招呼黑将军跟来。 于是,两人一马一船,便这么轻快地上船出发了。 ********* 刘启行船很是稳当,姜逸尘也得以在船上舒舒服服地入睡了,许是奔波劳累,这一觉竟睡的有些昏沉。 不过半日,船已来到一处海上的礁石群,这些礁石群亦可谓礁石山,只因其每块礁石均仿若一座小山丘,高大者,能见有百丈之高,此处亦被称作万重山。 万重山处并不好行船,除了船支大小受限外,也很是考验船夫的行船功夫,在其间历经九曲十八弯绝非虚谈,便也因此,此处鲜有人问津。 而万重山过后,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世外桃源”西山岛了。 那是姜逸尘的故乡,半年后,游子归来,不知岛上是否已是物是人非。 “小尘儿,小尘儿,快醒来瞧瞧,前方是不是有异状?”睡梦中,姜逸尘只觉着有人在急声呼唤着自己,随而身体也被晃动着,鼻间似乎嗅到了空气中有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第一二八章 尸横遍野(感谢各位书友的收藏和推荐!) 西山岛与姑苏城的距离虽算不上千里遥遥,却也相隔着百余海里。 更新最快 正所谓十里不同天,更何况在这海陆之间,相距较远的地域,天气不同,应是常见的场景。 然,纵有万重山的阻隔,今日西山岛上空的景象却与姑苏城毫无二致。 不过下午时分,黑压压的乌云遮天蔽日,眼前是一副灰茫茫,阴沉沉的景象,毫无半点儿世外桃源的仙境模样,想是天上的孩童一时顽皮,让砚台上的墨水漫溉了百里蓝天吧。 被刘启唤醒后,姜逸尘来到了船头上,向着相距一里余地的西山岛岸边极目远眺。 岸边的渡口比往常间多出许多船只,莫不是为转移岛上人员用的? 可随着刘启继续向岸边划去,空气中的血腥味已渐渐充斥着鼻间。 “我对这儿的水路最为熟悉,岛上每次人员转移,老伯都会让我参与,当然都会提前知会我安排相关事宜,但近日老伯那并未传来口信,今天岛上的船只却多出不少,可是奇怪得很呐。”刘启道出了心中的顾虑。 都说动物的灵觉比起人来要敏锐不少,当木船离岸边愈来愈近时,一直安安分分的黑将军便轻踏起马蹄来,而那绝不会是即将登陆上岸的兴奋,而是由自内心的惴惴不安。 显然,黑将军已感受到了岛上的异常。 “小尘,你可有闻到那股腥味?!”刘启猛然惊道。 对于常年和水打交道的人,绝不会因为问到鱼腥味而一惊一乍,会让刘启大惊失色的,只能是人血的腥味。 姜逸尘并未回过头,刘启自也未看不见少年那早已蹙成一团的眉头,只听得前头随风传来的催促声,“刘大哥,快些划。” 刘启闻言,便也不再言语,将短桨丢开,换了一根长竹篙,插入已逐渐变浅的水底,使力撑船加速行进。 还距岸边尚有数丈距离时,姜逸尘双脚已踏在了船头边缘。 刘启见船已近岸,停止了撑船,任由船只随着惯性向岸边靠去,空出一只手来,拇指食指指头相贴,伸出嘴中,吹出一声清脆而尖锐的哨声,向水岸上传去。 未待多时,远方便有了回应。 一道灰影伴着清脆而尖锐的鸟鸣声,铺展开双翅,横空而出,盘旋片刻,确认了适才哨声的源头后,便俯冲而下,那速度想必离弦而出的利箭都难以与之比拟。 灰影自也吸引了姜逸尘的注意,从他身旁一闪而过时,险些被带起的风给拍入水中。 待他回头看去时,一只伸展着双翅的灰鸟已然稳当地停在了刘启肩上。 “小灰?”这只灰鸟属游隼一族,翅长而尖,翼下和尾下密布白色横带,姜逸尘在岛时上也见过几次,不难辨认,只是,不知刘启将它招来,是为何用。 “这是小兰,你瞧它头上的这一小撮髭纹是兰色的。”刘启往小兰头上一指,姜逸尘一见果然不差。 刘启轻抚着小兰已收起的翅羽道:“除了小兰和你所说的小灰外,还有小燕,对其不甚熟识的自是未去观察它们间的细致区别,它们三个是我们的好伙伴,若需传递急讯,以它们的速度,一天之内便可飞抵菊园。” 说话间,船体轻震,已是靠岸,而不知何时,刘启手中已多了一小纸条,咬破手指头,在纸条上快速划了几笔。 尽管字迹潦草,可站在另一端的姜逸尘也可隐约瞧见“有变”二个鲜红大字。 刘启将折好的小纸条塞入一小截细长的芦苇茎干中,小兰很自然地俯身低头,咬过那截芦苇茎干,一仰头便将之卡在喙部末端,摇晃两下,确认稳当后,轻啼一声,作为告别,便扑腾着翅膀往万重山飞去。 “只招来了小兰,若是小灰和小燕没在岛上的话,想必在我们来之前便赶往菊园报信去了,相信老伯那儿很快便会做出应对,我们先去探探情况吧,切记,量力而为。”二人目送着小兰离去后,刘启冲姜逸尘道。 “嗯。”姜逸尘答应着。 旋即,一人持剑,一人持桨,在黑将军的带领下,往岛上疾驰而去。 往岛内行去不过片刻,便可见到前方地面上,有三具尸体浸染在一片通红之中,其中两人为黑衣装束,另有一人是渔夫打扮,虽是趴在地上,又有斗笠遮盖着头,可见到伴其身旁的是把三尺长短的腰刀,刘启便已能确认此人身份。 “老刘!”刘启扯着嗓子喊到,那声音有些发颤。 姜逸尘与刘启翻身下马,快步来到这渔夫身边。 刘启将斗笠缓缓从渔夫头上取下,没有意外,赫然是松竹浪客刘一横无误。 见着刘一横尸身之下的红潮,二人不用将其翻过身,亦能猜想到他胸腹处的惨状,伸手细探其体表,毫无半点温度,想来已死去多时了。 姜逸尘又查探了下那两个黑衣人,无法辨识出他们的身份,便默默地回到黑将军身边,静候着刘启。 刘启知晓姜逸尘心忧岛上其他人的安危,轻手将刘一横那已失了神采的双眼合上后,不敢过多耽搁,赶忙同姜逸尘继续向岛内行进。 黑将军的步伐迅疾而有力,可马背上二人的心绪也在这哒哒声中愈发地沉重。 之后的行进中,愈来愈多的尸体呈现在二人面前,因对岛上之人的熟稔,二人如同方才一般,对于躺倒在地上的一具具尸身,除却那些黑衣装束的敌人之外,只需稍稍观其打扮,辨其身形,不需下马近前看清脸庞,便已能知晓那是谁的尸体了。 江云峰、老郑、李大娘等等无一例外,尽皆躺倒在血泊之中。 黑将军未再停下脚步,而马上之人自也未再下过马,可他们的双目已逐渐被染得血红。 以尸横遍野来形容二人所见到的场景并不为过,二人不敢停下脚步,因为他们想看到还能站着的人,他们希望能听见些声音,除了马蹄声之外的声音,打斗声也好,呼救声也罢,哪怕是哀嚎声也要好过这片空有马蹄声的静籁,他们迫切地想知道,岛上,究竟是否还有活人…… 姜逸尘的呼吸愈发地急促,不顾黑将军的疼痛,直接用剑鞘敲打着其身,催促其加速往潇湘谷奔去。 “渡口边那么多陌生船舶,除去这些死去的,定然还有贼人尚未离去,潇湘谷在岛内深处,想必他们还未寻到那去,莫要慌神。”感受到身前少年那发颤的身躯,刘启出言安慰道。 马匹疾驰,再快的脚步也快不过此刻跳动的脉搏。 寒风凛冽,再冷的温度也敌不过此刻冰寒的心。 “娘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姜逸尘嘴边的话语已然含糊不清,可他依然毫不停歇地说着,既是为了强自镇定,更是在求上天护佑。 从叠翠潭再往前去便是采雾崖,潇湘谷已近在咫尺。 然,本应是翠绿欲滴如绿宝石般的潭水,此时却成了个大染缸,把天色都映照得通红。 潭面上漂浮着数具黑色尸身,而躺倒在潭边巨石上毫不动弹的黑影之数,也不下十来个。 天空淅淅沥沥地落下了雨点,似要在这叠翠潭上弹奏一首葬魂曲。 忽而瞥见叠翠潭边的山道上,有一人身着红衣斜倚着山石,似乎还一息尚存。 待得近前些许,才发现此人身上穿着之物原是白裳,不过已被腥红改换了颜色,披散的长发盖住了整个面容,而让人无法忽视的是此人胸膛前那硕大的窟窿,想来也只有重锤从其胸前砸下,才能造就这触目惊心的伤口。 周身余处的伤痕在这个窟窿前已黯然失色,这是真正的致命伤! 遭受这般打击后,这人若还能活命,可当真是奇迹了。 在红衣人的右手边有一把剑,而这把剑似乎才是支撑其还未滑身倒地的关键。 那把剑姜逸尘瞧着很是熟悉。 通体晶莹,薄如蝉翼,却可破冰,这把剑是破冰剑,孤霜剑客薛青的破冰剑! “薛叔!”姜逸尘跌落下马,失声叫道。 第一二九章 守株待兔 拨开那不知是被汗水或是血水打湿的长发,果真是那最熟悉不过却又陌生无比的面容,原先便略显苍白和消瘦的薛青,此刻血色全无,许是生命精华尽失,那枯槁的样貌已难见人形。 更新最快 若非事先已依凭外物确认了薛青的身份,否则,光凭这形如骷髅的脸,姜逸尘和刘启均难辨识出这是何人。 似是感受到了一抹微光洒在脸上,或是听闻到了那声凄厉的嘶吼,那紧闭的双眸极其费力地撑开。 眼前之人,他看不清,只是个模糊的血影,但既然未在他身上多捅几个窟窿,想来是友非敌。 他张开口,想告诉来人,敌人尚未退去,正藏于暗中,伺机偷袭来援之人。 然,即便姜逸尘已将耳朵凑到薛青嘴边,仍未闻只字片语。 只觉耳边之人轻吐出气,而后便是一冰凉之物贴靠在了他的侧颊。 姜逸尘愣住了,眼角边不知何时已噙着泪花,他不敢任之流下,也不敢动弹一分,生怕抽身而退后,便只能接受薛青已死的事实。 一旁的刘启不愿见到姜逸尘如此自欺欺人,还是将他拉开了。 身子被拉扯着向后退去,姜逸尘却不敢抬眼看向薛青,后撤数步后还是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果然,薛青已疲惫地垂下了头,合上了眼,垂落的长发重新遮住了他的面容。 姜逸尘是被刘启强行拽上黑将军的背上的,即便已穿过了山洞,再瞧不见薛青的身影,可他的眼睛依旧一眨未眨地看向后方,薛青所在的方向。 不多时,二人一马便来到了潇湘谷,谷中和外边一般,同是一片死寂。 天上的黑云愈来愈厚重,压抑得连负重二人疾驰都不在话下的黑将军也喘起了粗气。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雨滴落地之声和黑将军的喘息之声,也总算是给这静谧的氛围增添了一份难得的声响。 映入刘启眼帘的情景和谷外大多情况并无二致,数具黑色尸体间,夹杂着数个身着不同衣衫,可辨识出大致身份的岛上居民。 姜逸尘对刘启不甚熟稔,并不意味着刘启对潇湘谷内陌生,刘启显然认得霍隐娘,在一众尸体间并未瞧见霍隐娘的身影后,便径直往霍隐娘所在的木屋走去。 “小尘!快进来,你娘有话和你说。”刘启的喊声被雨声盖过大半,可在姜逸尘耳中却清晰无比。 还在马背上怔怔发愣的姜逸尘,片刻间便闪入了他曾经生活了十余年的温暖的家中。 霍隐娘确实在屋中,她倚靠在桌脚边,眼睛是闭着的,看来并无半点生息。 “隐娘是自我了断的,她还有些气息。”刘启一手轻探着霍隐娘鼻间的气息,一手搭着她的脉搏,郑重对姜逸尘说道。 见着霍隐娘腹部那柄泛红的匕刃后,姜逸尘不疑有他,赶忙凑了上去,手中顷刻间泛起极寒之气,直接贴在匕首与霍隐娘腹部的交接处,让伤口凝结,当务之急,自是不让血液再往外淌,而后才摊开她的一只手,以掌对掌,为之注入内息。 只有让霍隐娘苏醒,有了主观求生念后,才有望保住她的性命。 在姜逸尘满怀期待的注视下,霍隐娘并未让他失望,吃力而又缓慢地眨巴了下眼睛,醒转了过来。 “娘……”积蓄已久的痛楚伤悲终是在此刻爆发,随着这声呼唤,泪水同雨水搅浑了少年的面庞。 在刘启的帮忙下,霍隐娘另一只手触碰到了姜逸尘的面颊,费劲地开口道:“尘儿……你,不该,不该回来……” “不不,尘儿该早些回来,尘儿该早些回来,娘你别说话,别说话……”姜逸尘加快了体内霜雪真气的运转,为他提供澎湃的内息,而后用右掌传导入隐娘体内,左手抓着隐娘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生怕那只手一旦离开他的脸旁后,便会没了温度,再也抬不起来了。 泪水失了把持,肆意留入姜逸尘的口中,是那般咸涩,那般苦楚。 “三儿,你说咱留这婆娘性命,还在这守了个把时辰了,才等来两条小鱼,是不是有些不值啊?”一尖细的声音在房间回荡,可木房中不过三人,难不成这人还会隐身,或是精通那隔空传声之能,而听其语意,显然还有第五个人在场。 “是哦,好像有些吃亏。”紧接着,一粗壮的声响同在房间中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这笑声如鸡啼一般,尖锐、刺耳、短促,姜逸尘一生之中,绝未听过如此难听的笑声。 而这笑声显然也不属于先前开口的两人,便也是说敌方至少还有一人! “虾米钓小鱼,小鱼诱大鱼,小鱼或许只是来探探情况的,真正的大鱼,仅凭我们仨估计还收拾不来,先料理了这两小的吧。”笑声止,那声音出语连珠,更如鸡啄般咯咯不停。 接二连三地冒出的声响,令姜逸尘和刘启心中一沉,对方的意图已然明明白白地告知了他们,这是诱敌上钩,守株待兔。 而霍隐娘本想用自绝性命,造成已经死亡的假象,以拖延时间,侯来救援者,以将相关信息告知,谁知竟也被看穿了伎俩,反遭敌人利用。 霍隐娘闻言,惊怒交加,霍地抽回姜逸尘为她输送内息的手,从刘启和姜逸尘之间挣脱而起,急道:“尘儿,听娘的话,快走!” “进了这门,还想走?做梦!”三人近乎同时道。 两道身影分别从门口、窗边飞入,而另一个庞大的身躯是直接破墙而入,本便不大的木房倒是被拓宽了空间,可于六人而言,脚下变成了方寸之地,尺寸必争。 刘启的木桨吃住了一个黑衣人的朴刀。 姜逸尘的剑挡开了另一黑衣人的爪。 而霍隐娘竟是徒手接住了破墙而入的第三个黑衣人的落锤。 “啊!”一撕心裂肺的吼声在姜逸尘三人耳边响起。 那使唤着重锤的大块头似是遭受到了重创,剧痛难忍,快步向后退去,轰隆一声,直接跌出房外,和木板混作一块。 “三儿!”另两个黑衣人未曾料到他们这先动手的倒先吃了亏,还算不上开打便先折损战力。 到底还是低估了女人啊,而且还是一个自残几近身死的女人,究竟凭着怎样的毅力能坚持个把时辰不死,还能做出这般反应,幸而,这女人终究是支撑不住了。 “娘!”姜逸尘惊呼出声。 只见霍隐娘已蹲伏下身,腹部的伤口全然崩坏,鲜血横流。 姜逸尘也不顾强敌在前,只是回过身来,环抱着他的娘亲。 见那条条鲜红,盖过了暴露于空气中许久已是发黑的血渍,尽管他不遗馀力地想用霜雪真气冻结住那伤口,却再难止住霍隐娘生息渐逝的势头。 虽非生身父母,然,即便在生命最后一刻,霍隐娘还是尽其所能,在守护着他,隐娘要是死了,他何以为报? “天殇折梅手!这婆娘竟会这一手!” “你可看清了?” “不会有误,那招釜底抽薪,直接将三儿持锤的右手手骨给卸去。” 声音尖细的黑衣人看清了方才霍隐娘的出招,二人立马慎重起来,再不敢大意,因为那少年称呼那女人为娘,那么,他很有可能也会天殇折梅手。 怀中,霍隐娘的身体渐渐变沉,姜逸尘惊慌失色,不停地晃动着她的身躯,欲将之唤醒。 只是无论如何,怀中的亲人再也睁不开眼了。 两个黑衣人可无心看这苦情戏,而今是敌人心里防线最为脆弱之际,至少这个少年毫无战意可言,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小尘儿,这会儿可不是伤心的时候,打起精神来,先将这些贼子干掉为隐娘报仇才是正事!”见姜逸尘失魂落魄的模样,刘启只能先以一敌二,同时尝试用言语拉回姜逸尘的心神了。 “哼,不过是个船夫,使唤的还是木桨,可别在我二人面前蹦达了。”声音尖细的黑衣人抡起朴刀,率先向刘启攻来。 砰砰砰! 那朴刀似与木桨不过碰撞了三下,可却有九刀之威,刘启手中的木桨再也支撑不住,竟均匀地断作九截。 “九刀流,傲九刀。”刘启见此,已能确定这三个黑衣人的身份,怒道,“冷三儿还有吉六儿,地煞门贪嗔痴三煞!” “嘿嘿,你个臭船夫竟还能认出我们,不过,这么晚才认出来,赐你一死!”吉六儿便是那出言吐字如鸡般的黑衣人了,用舌头舔了舔手上的铁爪,确定其亮堂得晃眼后,便闪身朝手无寸铁的刘启抓去。 第一三零章 喋血雨战 地煞门,天煞十二门中堂主人数最多,可实力却排在最末的十二分舵之一,在此次由多方势力合谋共取西山岛的偷袭行动中,自也只能干些边边角角的小杂活,比如说作为先头冲锋的炮灰,或是负责扫尾、埋伏的脏活累活。 更新最快 贪嗔痴三煞,地阖星九刀流傲九刀、地强星扫把鸡吉六儿、地暗星锥心锤冷三儿三者被遣往潇湘谷的方向负责埋伏来援的道义盟之人。 三人在七十二地煞中的实力算是中上乘,此次西山岛之行,同来自地煞门的十个堂主已有五人殒命,其中有两人的实力是排在他们之上的,此次偷袭行动可算是风险与利益各半,只需挨过最后这一天半日,那他们仨在门中的地位自是要再提高些许,名利双收近在眼前。 于当下而言,三人眼下只还需解决两个麻烦,一个不是麻烦的麻烦,或说两个难言麻烦的麻烦。 一个是不愿接受自己亲人已断绝生息事实,正失魂落魄的少年。 一个是手无寸铁、势单力孤的中年船夫。 唯一的麻烦,还是折掉他们同伴冷三儿一臂的女人,而那个女人已再也睁不开眼了。 刘启并不擅长器刃,常年与江湖河海打交道的他,手脚倒是利落灵快,在水中更称得上是浪里白龙,然,在陆上,在江湖武斗方面实难有所作为,独面贪嗔痴双煞,实难有活路。 见今日恐难活命,刘启也无半分退意,他只希望身后还未尝尽世间滋味的少年莫要在这重击之下,便丧失了砥砺前行的动力,“小尘儿,隐娘到最后一刻还在为你的安危拼命,不管怎样,她的仇,你必须,要为她报!” 话音一落,刘启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刘启如大鹏展翅般迎向吉六儿和傲九刀,没有半点儿花里胡哨的动作,只是用蛮力将二人给扑出木屋之外。 三人落地的声响在大雨声中泛起了不小的波澜,却不知是否动摇了后方少年的心神。 吉六儿左手的鸡爪刺在刘启的右肩,而右手的鸡爪则扎入了刘启的心头,可是他却难以动弹,即便傲九刀率先从刘启的右臂的钳制下挣脱,并挥刀砍去刘启的项上人头,他还是费了不少气力方才推开了身上那厚重的尸身,沾惹了一身腥味。 嫌恶地瞥了几眼身首异处的刘启后,傲九刀和吉六儿便挪开了视线。 雨下得更大了,而那滴滴落雨仿若坠雪,令寒意迅速漫延,不出片刻便笼罩了雨中的人。 寒意愈来愈胜,傲九刀和吉六儿似乎从未感受过这等寒冷,竟不觉打起了哆嗦,他们不禁往屋内看去,那女人静静地倚靠在桌脚边,安详而宁静,可那少年却见不到影踪,不知为何,二人都觉着心中升出了一丝恐惧。 呃! 扑哧! 恐惧让傲九刀和吉六儿时刻保持着最高警觉,这两个声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出的,可他们依然辨识出来当先一声应是由人发出的闷哼声,而后是剑锋入肉之声。 “三儿!”两人的第一反应便是奔入房中,而后从那破碎的木墙上往外看去,冷三儿不知何时已立身而起,二人并未漏过其黑衣遮掩下那狼狈不堪的惨状,尤其是头巾被除去之后,脑门上那醒目的血洞。 见此情景,二人脑海中已能大致联想出并未亲眼见着的画面,冷三儿暂时忍住了疼痛站立起身,却遭回过神来的少年数道剑气急袭,猝不及防下,冷三儿只来得及运转真气护体,然,先发而至的剑气显然优势占尽,轻易破去冷三儿尚方才成型的护体内劲,而后在冷三儿身上留下了道道伤痕,当然,这些伤口于常年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之人而言绝难致命,最终还是靠着那洞穿头颅的飞剑终结了冷三的性命。 果然,在落雨的拍击下,站立的冷三儿并未支撑多久,便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啪嗒! 本便壮实的冷三儿倒下后拍击起了一层水花,毫不亚于惊涛骇浪拍击在礁石上后溅洒四方的浪花。 带着片片殷红的水花在傲九刀和吉六儿的瞳孔中绽放,是那般绚烂夺目,美丽不可方物,他们本可以沉浸在这份美景中,静心享受,可他们却没忘记,倒下的是他们并肩作战多年的同伴,而除了冷三儿外,那个少年依旧未在他们的视线中出现。 当一滴滴水珠在他们眼中凝结成冰霜后,他们的脊背发凉,比先前在屋外淋雨都凉。 那个少年出现了,携着剑,旋着身,绽放出比那水花更为刺目袭人的七道剑影,直朝二人杀来。 少年投射来的目光被他自身散乱的头发遮挡,二人毫不怀疑,若是与之目光相对,那他们很可能还未被杀身便已先被诛心。 叮呤哐当! 数下击碰后,二人退身离开木屋,暂避锋芒。 被二人抵住这突如其来的攻势后,姜逸尘便耗尽了先机,也给了二人一丝喘息之机。 贪嗔痴三煞绝非易与之辈,先前是过于大意,而后便是着了亏,心里落了下风,这会让傲九刀和吉六儿缓过神来后,在粗粗交碰之下便已探出姜逸尘功夫深浅,若是单对单,姜逸尘或有机会取胜,可他们有两人,绝不会再给这少年半点可乘之机了。 只见少年从屋中飞身而出,冷冰冰的面容绝无丝毫表情,比铜像还要生冷坚硬。 傲九刀和吉六儿虽找回了些自信和镇定,却突觉心头寒意更甚,绷紧了神经,迎刃而上。 他们知晓,若在此刻退缩半步,那即便少年只有一人,那倒下的也很可能是他们俩,这一场仗,他们竟要当成生死之战来打。 吉六儿一生与人争杀不知凡几,更不知有多少人丧生在他这铁爪之下,他对他的爪法有着充分的信心,此刻便要用之来打乱姜逸尘的进攻节奏,给傲九刀创造一锤定音的机会。 吉六儿有双爪,姜逸尘不过单剑,因而吉六儿的出爪频率便要比姜逸尘快上不少,按理而言,应很快能挡过姜逸尘的一番攻势,而后转守为攻,后来居上的,可不知为何,吉六儿却发现,他再怎么努力,却也一直被姜逸尘密密麻麻攻势压制,若非傲九刀在一旁帮忙护持,恐怕身上已要被剑戳花。 吉六儿打的憋屈,傲九刀更是如此,终于,防守压力小些的傲九刀先令吉六儿单独抗击着姜逸尘如潮的攻势,而后退步一边,怒喝一声,三刀祭出,即是九刀之威,直扑姜逸尘而去。 本以为姜逸尘在此招逼迫之下会退避三舍,以让二人赢得扭转局面,掌控战局的机会,哪知姜逸尘不退反进,整个人如同利剑般泛着寒芒,刹那间,幻化出九道剑影,硬对上迎面而来的九刀。 尽管手脚四处被那刚劲的刀风所伤,可姜逸尘却似无知无觉,依然保持着高压攻势。 二人一直想寻觅姜逸尘的破绽所在,却发现眼前的少年压根毫无破绽可言,或说毫无一处不是破绽,他的剑毫无章法,只是为了进攻而进攻,全无防守的进攻。 怕死的打不过不怕死的,不怕死的打不过一心求死的。 傲九刀和吉六儿现在面对的便是一心求死的姜逸尘,他的心中除了死之外已无所可求,他求死,却要在死之前杀了眼前两个凶徒。 雨势愈大,天色愈黯,眼前少年的身形更是凄清可怖。 在如此冰寒的环境和气氛下,二人的额角之上竟已布满汗珠,但在强大求生欲的支撑下,二人还是与姜逸尘对垒了近三百回合。 在持续的高压态势之下,率先支持不住的还是姜逸尘,毕竟要以一人之力独斗两人,付出的绝不仅是双倍的精气神。 姜逸尘的背脊硬挨了傲九刀一记劈砍,若非有着霜雪真气相护,很可能已被一分为二了,这一刀入肉寸许,再深丝毫,姜逸尘便要去了半条性命,起码他这一生都再难站着了。 不过,这一刀已达到了初步的效果,姜逸尘的眼前不断泛黑,意识渐渐模糊。 吉六儿眼尖,怎会错过如此良机,身法更是快如鬼魅,黑衣飘飘,倏来忽去,锐爪闪闪,所取处无一不是姜逸尘的要穴! 纵然姜逸尘拼死抵抗,可动作总还是慢了半拍,四肢先后遭利爪抓伤、刺伤。 直袭面门的一击虽被紫玉龙鳞剑荡开,却也在其脸上留下了自左眼眼角至右脸脸颊的三道爪痕,若非这一剑相挡,吉六儿的这一爪足矣将姜逸尘的整个面皮抓下,令其面貌尽毁。 这一场恶战虽然惊心动魄,却也悲惨得令人不忍卒睹,狮已入陷,虎已被困,在挨了背后一刀后的不到半盏茶时间内,姜逸尘身上已多了无数条血口,有刀伤,有爪伤。 雨中,姜逸尘的身形摇曳欲坠,似乎一切便要在今日被终结。 第一三一章 玉碎剑折 求死之人若是心念未消,绝不会轻易倒下。 更新最快 姜逸尘也绝不会先于两个仇人倒下。 他很清楚自己支撑不了太长时间,他必须尽快了结了傲九刀和吉六儿,而要想尽快了断,那便只有一个方法。 示敌以弱,以身为饵,以命搏命。 发现姜逸尘气力不济,已是强弩之末,傲九刀和吉六儿立马飞身而上,吉六儿身法更快,刹那间便已欺身近前。 吉六儿左爪卡住了姜逸尘的剑,正当他暗自欣喜能用右爪了结姜逸尘的性命时,却发现脖颈处传来了人生难以承受的剧痛,呼吸不得。 “欲擒故纵,天殇折梅手,果然,还是疏忽了。”吉六儿心中暗叹。 姜逸尘左手并未受制,在吉六儿右爪到来前,他的左手已出,一缩,一进,一波,一折,顷刻间便卸下了吉六儿的喉结。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吉六儿出手的右爪虽失了准度,但力道未减,依旧是抓了出去,不论如何,他还是能用最后一份力给姜逸尘制造些麻烦的。 只是吉六儿并没想到,他最后的一番努力,最后的一爪反倒成了傲九刀毙命的诱因。 吉六儿的一爪顺着姜逸尘脸上的伤痕抓下,直接撕扯下了姜逸尘脸上的大半面皮。 那一刻,姜逸尘只觉眼前的世界全然被染红,脸上传来的疼痛痛彻心扉。 然,疼痛并未让姜逸尘忘却仇恨,**上的疼痛再为难以忍受也抵不过心中的痛楚,他还没完成复仇,便不会就此作罢。 在被红幕浸染的眼帘中,姜逸尘还是寻找了傲九刀的位置,霜雪真气外放,锁定住不远处敌人的身形。 从吉六儿攻向萎靡不振的姜逸尘,到吉六儿临死倒地前抓向姜逸尘的一爪,须臾间的情势变化,令傲九刀应接不暇,而接下来眼前的一目,却将他吓住了。 傲九刀见过极丑的人,他的同伴吉六儿便是一个,吉六儿长着一张鸡嘴,着实难堪入目,可他从未见过比眼前的少年还要丑的,脸上除了血还是血,他甚至已分不清这人是否有眼睛、鼻子、嘴。 傲九刀被姜逸尘渗人的模样吓得目瞪口呆,也吓得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被姜逸尘一记流星式洞穿了心脏。 一剑毙命,可姜逸尘手中的剑却并未停下,他只知道他如今做的再多也换不回隐娘、刘启、薛青和西山岛上的百来条性命了。 姜逸尘在咆哮,紫玉龙鳞剑在嘶吼,它在傲九刀的身上不断抽离刺入,次次贯穿而过。 不多时,傲九刀胸腹部已被捅成了马蜂窝,即便早已身死道消,可他却不能同他的两个同伴一般,安静地躺下。 渐渐地,紫玉龙鳞剑已无法从傲九刀体内带出那一条条延绵不绝的红绸了,想来是已经流干了。 而姜逸尘也终于是两眼一抹黑,倾倒而下,包裹他的却不知是雨水、汗水、泪水,还是血水。 ********* 夜幕已深,落雨未止,西山岛上一简陋的木屋内,地面上满是尘埃,却落下了些许沾湿带土的印痕。 屋中除了铺满尘埃的桌椅之外,唯有一支不知从何处翻倒出来,已被点燃的残烛,和一个孤零零的老人。 老人躺在椅间,发丝散乱,身上有些许着湿,单手拖着脑袋,闭着眼,呼吸均匀却缓慢。 许是外间的雨声过大,老人并未能听闻来人靠近木屋的脚步声,但虚掩的屋门已被推开了,他不需抬眼却也知晓来人是谁。 来人摘下了身上的蓑衣,取下了佩剑,随意丢在屋外,已是懒得拍去衣上的雨水、血水,便踱步进屋,往常间稳健的步伐在此刻却显得有些压抑、沉重。 老人想站起身来,却发现脚使不上劲。 老人想开口,却也无力说出那两个字,“如何”。 老人心中很清楚,现在的西山岛上会是什么情况,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最终,老人能做到的只是放下了手,正了正身,睁开了那双锐利的眸子。 “留在岛上的无一脱身,无一活命。”南宫雁不过是说出了老伯早已预料到的实情,“大伙的尸身都规整到了一处,待明日天晴时,再一一安葬。” “这些老兄弟在岛上也活了一二十年了,依凭各自喜好,给他们寻处好地方安歇吧。”老伯牟足了劲,终是得以开口,只是气息有些微弱,似是疲惫到了极点。 “也只能如此了。”南宫雁另寻一把椅子,咚的一声落座。 “来了多少方人马?”老伯问。 “该来的一个也没落下。”南宫雁回。 “倒是没有半点意外。”老伯道。 “意外的是这个节骨眼把握得真是紧凑。”南宫雁道。 “前脚在平海郡搅得地覆天翻,让九州四海自相残杀,后脚便直接杀到西山岛上来,杀光所有人,夺走尚存的资源储备,再留人埋伏,环环相扣,步步紧逼,让人觉得窒息。若非受入岛地形所限,恐怕他们早已做好在此全歼我们的准备了。”老伯长呼了一口气,自觉或许真的是老了,老得每一步比对手都慢了半拍,方才给敌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曾经,我们的对手都是单兵作战,现在他们都抱团取暖了,我们这边虽有盟友之约,但在利用面前却难做到真正的统一战线,更多情况下是各自为战,你身边也只有我们这些头脑不够好使的,凭你一个人自然疲于应对,切莫太过自责了。”南宫雁听出了老伯心中的愧疚,安慰道。 “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已经糟了太多暗招了,再这么下去,等天变了色,我们却已无力将之翻转过来了。”老伯轻叹道。 “你的意思是,主动出击?”南宫雁凝眉道。 “不得不。”老伯郑重道。 南宫雁知晓,老伯此话一出,出了西山岛后便必将掀起一场风暴。 “对了,尘儿的情况怎么样了?”南宫雁问道。 “失血过多,伤也蛮重的,性命倒是保得住,只是……”老伯垂丧着头,提起姜逸尘,心中不免一痛,“伤能治,就怕,心已死。” “从贪嗔痴三煞的死状来看,冷三儿是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便被毙命,但余下双煞则是被尘儿硬拼下来的,这孩子压根没想过活命。”南宫雁回忆着先前到场时所见的情景,和老伯一般,心中亦是充满担忧,“若是尘儿就此沉沦……” “唉,毕竟是我做的不到位,这样一块璞玉,还未磨成利刃便摔碎了,而今想要将其粘合,全然只能指望他自己迈过这道坎了。”老伯闭眼道。 “好在,这地方那些杂碎也不会再来了,让尘儿留在这也好。”南宫雁叹道。 “只是太过孤单,也怕触景生情。”老伯道。 “那石府的那些小朋友?”南宫雁忽而提醒道。 “你提醒得不错,飘零他们那边不能再出岔子了,今后得多费些时间和精力照看着。”老伯很少压宝在极少数人身上,但随着近年来,盟中各大精干的夭折流失,他已逐步到了无人可用的底部,他不得不着眼与未来,而姜逸尘和洛飘零便是他看中的未来,如今很可能已是折了一把利剑,这智囊可不能再失。 “嗯,我会安排。”南宫雁道。 ********* 七日后,西山岛上一木屋中。 一老一少正在其中。 老者是老伯,尽管已是刻意整理了面容,可满布血丝的双目和略显苍白的面色还是暴露了他这些天来的疲惫。 很多人心中清楚,这是老伯最后的颓然了,当他跨出西山岛后,一切负面情绪都会被他丢去,他会用最致命的手段开展反击。 少年便是姜逸尘,他的身上和脸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带,视线模糊,可他已不在乎,他也知道跟前的人是老伯,但他已无心再关心这些。 老伯特意来告诉姜逸尘,西山岛基本已打理完善,明日,道义盟的人便会全部撤离。 这已是姜逸尘第二次醒来,两日前,醒来后的他便自行摸到了霍隐娘的坟头,在那待了大半天,直至绵绵细雨不期而至,他的身体扛不住那股寒凉,被发现昏倒于地后,才被带回。 “也许你也知晓,西山岛这一遭,我们吃的是哑巴亏,流出来的血我们也只能咽下去,但,有些事我们不得不去做,可那些事却只能在阴影下完成,你若有心为隐娘,为西山岛上的人揪出幕后仇人,将之一一手刃的话,道义盟还需要你。”老伯继续自顾自说道,已是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少年一直沉默无声。 第一三二章 醉生梦死 “有这么一种鸟,叫,常栖息于暗影之中,昼伏夜出,以恶鼠害虫为食,乃夜行猛禽也,在民间被称之为逐魂鸟、报丧鸟或是不祥之鸟,象征着厄运和死亡。 更新最快”老伯的目光一直悬停在姜逸尘身上缓缓道,“你,可愿作为那只在暗影之中驱邪惩恶、剔腐疗毒的夜枭?” 少年脸上虽缠裹着纱布,但嘴巴还是能动的,即便不愿出声,但老伯是多么希望能见到那双唇动弹哪怕一下。 没有,斜倚在木床间的姜逸尘宛若一尊雕像般,任外间地覆天翻,似也不会有半分情绪波澜。 “你若是愿意,明日便到渡口来,先随药老去药谷,把伤养好,再到太极村,我会和成老、翁老打好招呼,为你铺垫好霜雪真气修炼至大成之路,而后,不论是兜率帮也好,红衣教也罢,我们再与这些个妖魔鬼怪把一笔笔血债逐个清算。”老伯向姜逸尘和盘托出心中的计划,显然,他很希望明天能在渡口处见到这个少年。 “你若暂不想离开西山岛,在此处待着也好,这是药老给的生肌焕颜膏,你脸上的伤,三日换一回药,坚持半载便可恢复如初,药老给的药量用上一年亦是绰绰有余,身上其余伤势的药散和膏药也会为你备足一个月的用量。岛上不会再有他人留下,逝者已矣,莫要伤心度日,且照顾好自己,将身子骨养好才是要事。”老伯从怀中掏出了一精致的药瓶置于木桌上,这些话他本不愿说出来,但却不得不说,如果姜逸尘选择留守西山岛,这很可能将是他对少年最后的嘱咐了。 “接下来,恐怕我少有时间能来岛上了,至于今后你还是否愿意回到江湖纷争中来……全凭你自己的意愿。”语毕时分,老伯也已跨出了木屋,行出数步后,回眸看去,少年依旧宛如石刻,料想其不胜酒力,应是不会酗酒伤身,便不再出言叮嘱,再在脑中思索一番,无多余之事牵挂后,黯然离去。 ********* 翌日清晨的渡口边,一向守时的老伯却破天荒地耽搁了半盏茶时间才出发,然,那个少年的身影终究没有出现。 ********* 冬日的西山岛依旧如春似秋,沐浴着春日的盎然生机,感受着爽朗气清的秋意,与腊月飞雪,刺骨寒风搭丝毫不上边。 叠翠潭边,一方巨石,一名少年,一坛酒。 这是一年来大部分时间中,最为常见的景象。 一年前,这儿还是一处血潭,不过在老伯离去前,叠翠潭已被恢复了往常间的景色。 时间是最好的解药,抹去了那隐约可闻的腥味,美景之下又有谁知晓这儿会曾是近二十条人命的葬身之地。 然,时间亦是一味愈陈愈烈的毒药,难以磨灭的记忆在脑海间模糊又清晰,难以治愈的心痕只是愈加深刻,无以平息。 老伯离去后,姜逸尘虽非终日以泪洗面,却也在哀思愁念中渐渐迷失,渐渐麻木。 初时,他天天守在霍隐娘墓前,用心声诉说着怀念,十三载的朝夕相伴,半年分离后再见之时却是生死相隔,实乃骨肉分离之痛。 后来,他徜徉在西山岛各处,回忆着同一座座墓碑主人的过往,陪他们聊天以解孤寂。 再后来,他在岛上发现了酒,西山岛独有的醉花阴,常听闻酒能浇愁,他便也开始尝试着饮酒。 酒,可浇愁,酒,可释怀。 有的人喝酒千杯不醉,有的人滴酒醉千年。 许多人酒至兴头时胡话连篇,而有的人酒喝多了,只会一声不吭地昏沉入睡。 姜逸尘便是那种滴酒不沾,沾之既醉的人,他也是那种一口酒后便不省人事的人。 留在岛上的醉花阴本不多,寥寥十余坛罢了,但于每次喝上一口便能梦入他乡的姜逸尘而言,十余坛酒,已够他一日不断地喝上三年五载了。 伤心的人害怕安静,于是他便来到叠翠潭边,倾听瀑布激流的嘈杂不绝,安静的人害怕清醒,于是他借酒糊涂度日,或许唯有梦乡之中,才能追寻回那些已然远去的幸福和美好吧。 若说他在岛上的生活还有什么额外的色彩,那便是慕容靖的到来了。 在西山岛沦陷后的第二十个初晨,慕容靖从百忙之中抽身而出,独自摸索到了西山岛上,来探望心中挂念着的兄弟。 见姜逸尘一副生无可恋、自我放逐的模样,慕容靖自是破口大骂,但见收效甚微后,虽痛心疾首,亦无可奈何,于是,慕容靖便选择陪他饮酒,与之共忧。 此后,慕容靖每隔上个把月,都会偷偷溜上西山岛来,陪他饮酒。 每次饮酒,慕容靖都会先口若悬河地向他唠叨上一番江湖风云大势,过了大半时日后,方才准允他小酌一口,因为这一口之后,醒来已是隔日。 偶有一次,却又来了个人。 来人是个女子,那女子盯着他看了许久,眼中带着疑惑,带着凄楚。 想来,她看不出他的模样,亦不认得他是谁,其实连他自己都已认不得现在的自己,他并未按照老伯的嘱咐按时敷药,直到慕容靖到来后,才为他换了第一回药,之后,他才断断续续地自己换药,但因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纵使生肌焕颜膏乃药谷奇药,却也挽回不了他昔日的容貌。 脸上的皮肉自是少了一圈,也让他看来异常消瘦,合着日不果腹的身躯,虽算不上皮包骨头,但已变得棱角分明,骨瘦形销。 然,那女子还是认出了他,在她扑身而来的时候,他也认出了她,她是若兰。 是了,此时来会来西山岛上的定然是为了他而来的,不管他再怎么变,这岛上始终只有他一人,而若兰自也不会自己寻到这来,想必是慕容靖带来的。 佳人入怀的刹那,他忽而回想起江宁郡偶遇桃仙翁的情景,这一刻,他似乎懂得了情为何物。 看到若兰眼眶中的泛泛泪边,他退却了,他不敢接受她的情,因为他自觉不配,更不敢耽误她的青春芳华。 若兰感受到了姜逸尘的退避和冷漠,却依旧强颜欢笑,她知道她是来陪伴他的就够了。 她和慕容靖一般,来陪他唠叨,来陪他喝酒,虽然他总是默不作声,虽然最先醉倒的总会是他。 若兰在怡春院中可不如慕容靖那般来去自如,但只要条件允许,她都会风雨无阻地上岛来,只为看他一眼。 若兰和慕容靖都是瞒着老伯来陪姜逸尘的,可老伯却非想瞒便能瞒的,老伯亦寄望于他们能用兄弟情义和少年情愫唤醒岛上的少年。 今日,若兰随同慕容靖再次来到了西山岛,来到了姜逸尘最常待的地方,叠翠潭,然,这回他们只见着潭边的醉花阴却未寻着那迷惘的少年。 他们找了一天,直至入夜都未能发现姜逸尘的影踪,不见的还有那匹一直相伴其左右的黑将军。 次日,时间受限的慕容靖和若兰无法再在西山岛上耽搁,只能先行离去,待来日再见。 可当两个月后,他们再上岛时,依然不见姜逸尘的身影,即便他们又在岛上搜寻了一番,仍一无所获。 “慕容大哥,你说他会不会,会不会……”若兰拭去额间的汗珠,轻咬着朱唇,欲言又止。 “小兰儿放心,那小子会沉沦度日,但绝不会自寻短见。”慕容靖抬眼望天,日正当头,虽为冬时,却灼热难耐,犹若酷暑,摊开折扇为若兰遮阳去暑,猛然间似是想到什么般,转而出言笑道,“或许今后我们都不用来了。” “你是说?”若兰不解,但见慕容靖一脸笑意,想来绝非坏事,因而带着一丝祈盼。 “这小子,醉生梦死一年,想必此时已幡然醒悟了。”慕容靖笃定道。 第一三三章 不动明王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乃佛门九字真言,对应九种手印。 更新最快 于少林而言,九字真言手印不仅仅是手印,更是佛门秘法的传承。 千百年前,少林将宗门秘法分别篆刻于九大金印上,分置于嵩山少林寺和莆田少林寺藏经阁中,以供佛门中人研修,少林中人常言,能修成九大金印中任意六门秘法者,则举世难有敌手。 是以少林九字真言金印非但是宗门弟子无比向往的武学经典,更是江湖武学高人欲一窥究竟,却求之难得的天书。 然,千百年来,佛门中还从未有人能做到当世无敌,而非佛门中人均难撼少林之威,无缘得见秘法,想必能以得见九种秘法之一,便可此生无憾吧。 也就是这么个按理而言不该在少林以外出现的事物,却传闻在三天之前遭窃。 失窃的是嵩山少林寺的临字印,即不动明王印,这于而今暗流涌动的江湖情势而言,无疑是掀起波澜的入水巨石。 ********* 迷雾谷,因终日云雾环绕得名,为西北东南走向,往西北而去是峡雾谷,往东南而行直入江宁郡。 谷中有一茶铺,虎踞必经过道之上,过往商贾、镖师、绿林、游侠等各路人士常在此云集,是以在此茶铺间传递、交互的信息可谓海量,只要你有能耐,你便能在此打听到各种你想知道的消息,当然于真于假,全凭自己的判断,而消息的准确性可不比姑苏城中包打听那打探来的可靠。 茶铺被称作八方铺,为耳听八方之意,当然,能在此要地经营茶铺的,不但茶铺规模霸路八方,茶铺的背景更是深不见底,鲜有人知。 此时正当一日之晨,八方铺中来客不多也不少,约有七座客人,加上茶铺老板和伙计不过约五十之数。 其中正有四人挑了茶铺一隅歇憩。 这四人正是这三年间刚兴起的帮派,听雨阁的成员。 其中一鹅蛋脸,柳叶眉的粉衣女子,名为梦朝歌,年纪轻轻却是听雨阁阁主。 虽说帮派初立旨在韬光养晦,无意争名夺利,可江湖上新立门派之初,正是需要站稳脚跟之时,虽不需各处去拜山头,求人认可,但于这些大门大派间则少不得需活络活络关系,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阁主梦朝歌带着阁中三人刚拜访完擎天众,折返回江宁,而与之不同行程的副阁主洛飘零因于佛学上有所造诣,更与嵩山少林一位高僧有旧,于数日前去往少林拜山门。 两男两女本不起眼,此刻却因提起的话题招来邻座之客暗地里的注意。 “三天之前?!若所料不差,这时间倒是与大师兄拜访少林寺的时间吻合。”两个女子中年纪稍长的正是梦朝歌,嘴中念叨的自是江湖上正传得火热的少林不动明王印失窃事件。 “嘿嘿,大师姐莫不是以为这大和尚的不动明王印还是大师兄偷的?”同着粉衣的一少女笑问。 少女是梦朝歌的小师妹薇薇,比起师姐的成熟稳重,薇薇则还未脱去芳华妙龄的俏皮可爱。 “呸呸呸,可别瞎说,大师兄为人光明磊落,怎会去偷拿别人的东西,更何况,更何况……”梦朝歌听言啐道,一想到大师兄洛飘零而今的身体状况,神色转瞬间黯然下来。 “师姐师姐,是薇薇错了,你可别难过了,薇薇刚刚是在想大师兄此时应是在帮那些大和尚想办法寻回那什么金印吧。”见梦朝歌忽而垂下了头,薇薇赶忙乖巧地扑到其怀中道歉到。 梦朝歌是无论如何也拗不过这小师妹的,也不会因她口不择言而生气,轻叹口气道:“也不知大师兄是否已经返程,此去少林,又是一番长途跋涉,可莫要伤了身子。” “季平日间虽少有正经样,但确是个能悉心照料他人的人,有他相伴副阁主左右,大当家尽可放心,大当家若是依然忧心副阁主的身子情况,那我们便折返回峡雾谷,跨水路往嵩山少林而去,应有八成把握能遇上回程的副阁主,当然,大当家若有此打算,我们还需即刻启程。”开口的是一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名为石中火,见梦朝歌心有所忧,便立即盘算了下接下来的行程计划。 “可若是我们这么风风火火地赶到副阁主面前,恐怕他非但不会高兴,反而会责难我们多生事端吧?”另一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名为关大刀,却是提出了异议。 “关叔说得有道理,我们还是早些回到帮中,静候大师兄归来吧。”听闻石中火的计划后,梦朝歌的双眸便闪过一丝亮色,张口即要答应,然,关大刀却抢先开了口,也让她旋即冷静下来,不敢做令大师兄不开心的事。 石中火见此,向关大刀一瞥,眼中满是愠色,他本意是想借此犒劳一番两个小女娃,让她们放松下心情,怎知却被不识人情的关大刀给拂了兴致。 关大刀讪讪地撇开头,避开了石中火的怒视,心中嘀咕着,实话也不让说。 “那,我们,我们这就去……”古灵精怪的薇薇自然品出了几人话语间的意味,她还想为她的大师姐争取一番,当然,喜好玩乐的她自也是希望能多在外边晃晃,而不是回到帮中应对那些繁杂锁事。 “回江宁。”出言的是薇薇心爱的大师姐,梦朝歌粉碎了二人心中的私念。 一帮之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四人很快便拾整妥当,准备上路了。 四人方才牵起马匹行出数步,还未翻身上马,却被茶铺方向传来的声音喝住。 “呔!窃印之贼休走,还不留下行囊,就地服罪,随我等回少林请罪。”从茶铺中飞身而出七道紫色身影,当先一男子瘦长的脸却生得一副厚唇,眼睛眯成一条缝直勾勾地盯着梦朝歌和薇薇的曼妙身躯,义正言辞道。 此言一出,八方铺中当即便有数十道目光向这投来,有吃惊的,有疑惑的,但更多都是带着玩味的。 大家可都不傻,那边少林失印之事刚传得满天飞,这边就给你逮到了贼人,明眼人都能瞧出这伙紫衣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然,八方铺的规矩很简单,不得在茶铺中闹事,出了茶铺的范围,任你杀得天昏地暗,他们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而此时这紫衣七人和先前行出的四人,均在茶铺之外,于茶铺中人而言,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不要钱的戏不看白不看,情况不明了之前,即便是好事之人也不会多管闲事,茶铺中已有许多堂上客正让小二多上些茶水和干果,喜闻乐见地看向外边。 “几位对我等有何图谋,但请明说,不必如此妄言诬陷。”石中火回过头来,直视着为首的瘦脸男子正色道。 “身着紫衣,莫不是四海紫夜轩的人。”一旁的关大刀低声道。 “哼!诬陷?我等早已探听清楚,你们听雨阁初立,为在短时间内提升门派实力,竟不顾江湖规矩,弃置江湖道义,令一毫无武功的废人借残破之躯掩少林高僧耳目,伺机偷走不动明王印,而今既已跨出八方铺,我等也该替天行道了。”瘦脸男子怒叱道。 瘦脸男子说得煞有其事,而其分析似乎也透彻在理,这回,不单是听雨阁四人皆闻言一凛,连同茶铺中的许多人都信以为真,心中质疑道,莫非真是如此? 听雨阁四人惊的是从这瘦脸男子的话中能听出其似是悉知他们每个人的身份,更对阁中行事了如指掌,三言两语间,竟能将一莫须有之事串联得让人难以反驳,这些人当真是有心冲着他们来的? 第一三四章 欲擒故纵 第一三五章 白衣寒剑 十道身影分落而下,听雨阁四人前后去路都被截断。 更新最快 端木无良同琳琅居三人并立在听雨阁四人前端,紫夜轩余下六人则阻在后路。 “表面君子,背地小人。先是假意相帮,待我们跑出了众人的视线,到了这僻静之处再下手,如此,既能在人前讨得一口好名声,而做的歹事又不为人所觉,这如意算盘可真是打得响啊。”石中火想强作镇定,但见此阵仗,面容也不禁骤然变了颜色,口中的话语自是去寒酸那皇甫俊的,唯有如此才能稍稍缓和他心中的波澜。 “呵呵,在这方面,我是赞同石兄的,皇甫兄的想法真是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啊。”端木无良附和道。 “无耻之徒!”梦朝歌咬牙道。 “嘿嘿,谢谢梦阁主夸赞,无良无耻,倒是蛮般配的。”端木无良再细细打量一番梦朝歌后,发现这听雨阁阁主的身姿倒也不差,若非皇甫俊定要此女,他也不介意尝尝鲜。 “在下是真心想与梦姑娘携手共游江湖的,而今只是同端木兄借个机会来与姑娘告知心意,若是姑娘应允,在下即刻便会筹备好聘礼,至贵帮提亲。”皇甫俊注意到了端木无良的神色,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为人所觉的厌恶,整理了一番情绪后,朝向梦朝歌,毕恭毕敬道。 “皇甫公子真是挑了个好地方。”梦朝歌耻笑着。 “而今,四海同九州势若水火,如此作为实属无奈之举,但请梦姑娘海涵。”皇甫俊抱歉道。 “若我相允,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的同伴?”梦朝歌疑问道。 “皇甫能以性命担保石兄和关兄无事!”皇甫俊听言神色放光,赶忙表态道。 此言一出,梦朝歌、石中火同关大刀尽皆惊怒交加,言下之意,这薇薇终得落入端木无良那禽兽的手中了。 而方才换上一袭橙衣的薇薇此刻神色呆滞,眼角边的泪珠似又要簌簌而下,她深知她的师姐是绝不会将她抛下的,可是她还是不由自责自己竟会招惹来如此灾祸。 “若是我不应呢?”梦朝歌冷声道。 “那在下只好先将生米煮成熟饭了。”皇甫俊旋即换上了副漠然的神色。 “看来皇甫兄此番是志在必得了,只是,如此强求而来的伴侣能够长久么?”石中火沉声问道。 “嘻嘻,在这点上石兄自可放心,我琳琅居的合欢诀奥妙无穷,只要梦阁主同皇甫尝试一番后,不但能尽情享受鱼水欢愉的极致,更能与同修伴侣阴阳互补,从而功力大增,至此之后,双方必当心心相印,难分难舍。”出声的是一身绿裳,妩媚多姿的叶琴,只见她挽着身旁陈弦的臂膀,近乎粘附在其身上,如胶似漆,也算是为众人现身说法了。 “哟呵呵,先前只是有所耳闻,如今才得知你们琳琅居的功法竟如此精妙,看来闲暇之余,无良还要上门讨教讨教了。”与听雨阁四人一副憎恶的神色不同,紫夜轩这边听闻琳琅居有如此妙法都不禁出声发笑,端木无良更是直接道出了弟兄们的心声。 “嘿嘿,无良兄下回若要到琳琅居串门,可得带上我们去开开视野呀!” “是呀是呀,无良兄,可别忘了弟兄们!” “,似曾听闻贵帮这合欢诀分阴阳两篇,莫不是这阳篇仅能由男字修炼,阴篇为女子修炼,在合体双修后才能突破进境,这也是皇甫兄如此着急寻觅双修伴侣的根由?”端木无良猛然间似是捕捉到了要点,在场不知情者听言后,当即了然。 “无良兄真是心思缜密,不愧能为紫夜轩上将。”皇甫俊轻哼一声,显然并不想透露如此细节,但难奈言多必失,终究是被人察觉,好在目前并不与紫夜轩为敌,与端木无良这暂时的合作倒还能继续下去,也无所可畏。 “不错,实不相瞒,在下合欢诀阳篇已修炼至中层极境,若要想再进一步,只能寻一双修伴侣来突破这壁障,但双修伴侣乃是一生之伴,皇甫并不想将就,梦姑娘应是不记得我们曾在姑苏城中照面而过,或许梦姑娘只是把在下当作路人,可自那时起,梦姑娘的妆容便已烙刻在皇甫心头,因而,皇甫心诚之至,还望梦姑娘能答应。”既已被猜知来由,皇甫俊索性倾心相告,望能以此打动梦朝歌。 “啧啧啧,真是令人感动啊。”端木无良本对梦朝歌无意,见皇甫俊如此痴醉,不禁觉得好笑,可他并非无脑之辈,此时还是收得住情绪,仅是轻声嗤笑,毕竟现在的主角是皇甫俊,只要不妨碍到他拿下那个橙衣少女,他还是乐意成人之美的。 “枉你们四海也算是江湖正道,行径竟如此卑劣。”石中火怒道。 “呵,石兄,话可不当这么说,这江湖上有何可靠的正道可言?而四海与九州,不过是手段有些诧异罢了,我们四海之人剑走偏锋,却敢为小人,你们九州之人个个明里光鲜亮堂,暗地里犯下多少为人所不耻之事呢?”端木无良冷哼,神情甚是不屑,而后转向梦朝歌,不耐烦道,“梦姑娘,现在的情势可全凭你一人决断了,若是答应了,就早些了事,趁时日尚早,还能欢快好些时光,若是不答应,也赶紧给个痛快话,如此拖延下去,即便有人借道,可你能确保他们敢在我们这阵仗前,冒着得罪四海两大帮派的风险下劫人么?” 怎知端木无良言语刚落,梦朝歌还未出言之际,众人便忽而听得急促的马蹄声临近。 “我这是乌鸦嘴么,说来便来?”端木无良心中暗道,不禁有些怀疑人生。 在场之人的视线几乎是刷一下便朝马蹄声的方向看去,是从八方铺来的。 只见一匹快马飞驰而至,可马上却并无一人。 众人自不相信这马儿会自己夺路狂奔来这,又出现的这么恰合时宜,然,马上之人又哪去了? “不知是哪位朋友过路,我琳琅居和紫夜轩在此办事,朋友尽可径直过去,我等无意叨扰。”陈弦运起内劲发声道。 “若是我非要叨扰呢?”暗中之人声音犹为深沉,令人不寒而栗。 “朋友若执意与琳琅居和紫夜轩为敌,我等亦不会手下留情。”皇甫俊沉声道。 “一方是好色之徒,一方强求双修伴侣,一丘之貉,这事儿,我还管定了。”语毕时分,只见方才那飞奔的马儿已窜入听雨阁四人阵中,而马上不知何时已是多了一道人影。 此人身着一袭黑衣劲装,身板挺拔,面色如冰,干练的银白短发更为他添上一分狠厉。 “枫大哥!”看清来人样貌后,梦朝歌喜出望外。 来人是羽落部的枫,听雨阁中人虽与之并不相熟,却也悉知羽落部和道义盟的友好关系。 四人均见过枫,知晓其是个外冷内热的真侠客,有他在此,当下便安心许多。 “皇甫兄,既然如此,我看我们无需再多废话了吧?”虽是询问之言,可端木无良已率先攻了上去。 皇甫俊也未出言,仅是用行动示意两个同伴进攻。 激战瞬起,而少人的一方也立马落入下风。 枫虽能力强悍,可在皇甫俊和端木无良互成掎角之势的夹击下,他也无法做得更多。 余下之人也均落入以一敌二的情势,如此一来,武力弱上些许的梦朝歌和薇薇便险象环生。 忽而一阵冷风拂过,夏日间的山谷虽偶有阵阵阴风,可却不会出现这般冷飕飕的寒风。 一声闷哼响起。 众人不禁朝声响处扭过头来,一个紫夜轩的人倒下。 眨眼间,又一个紫夜轩的人倒下。 在梦朝歌出神之际,围住她的两个敌人已然被肃清。 白影在眼前一晃而逝,顷刻间,又已临近薇薇身侧,一柄利剑泛着淡蓝色的寒芒刺向紫夜轩帮众。 第一三六章 滴血不落 随着另两个紫夜轩帮众的倒下,薇薇也脱离险境。 更新最快 至于倒在地上的四具尸体,若仔细瞧去,能发现这些人全身皮肤苍白,附着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他们的面容似笑非笑,双唇发黑发紫,而致命的伤口处并未渗出多少腥红,反观其上凝结了些许冰晶,或许这才是伤口近乎滴血不落的原因。 片刻间的战局转换,琳琅居和紫夜轩的余下之人若再不引起注意,便将全军覆没了。 “闪!” “闪!” 皇甫俊和端木无良对于枫能做到的只有牵制,根本无法将之奈何,目前的情况是六对六,横空杀出的白衣剑客极其危险,此时不撤,恐怕他们的性命都会交待在这了,二人当机立断,命众人撤离。 然,枫和这白衣剑客显然不想放过他们。 皇甫俊的身法快些,脱身而去,端木无良便倒霉了,枫不过随意选择了一个目标便挑中了他,一记蛮横的锁云真气硬是将要窜逃而去的端木无良给拉扯回来。 端木无良心里苦,可是他也不会开口去求皇甫俊相帮,大难临头各自飞,本就是他们这脆弱合作的规矩,若是皇甫俊转身相帮,他倒要感动落泪了。 如此,端木无良只能咬着牙与枫硬拼,指望着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搏命招数来逼迫枫退却,从而借机遁走了。 就在皇甫俊与陈弦、叶琴会合之际,端木无良带来的紫夜轩六个同门已全部毙命。 关大刀和石中火反应迅速,赶忙和白衣剑客一道阻住琳琅居三人的退路。 “各自走吧,我来拖走这剑客。”再此情况下,分路而逃当然是上策,然,陈弦和叶琴因合欢诀的关系,只能生死同命,皇甫俊便独自往一个方向去了。 缓过劲来的梦朝歌和薇薇匆匆赶来,协同火、关二人围住了陈弦和叶琴。 九州、四海同为江湖正道,本不必如此生死相向,但他们清楚,若非侥幸偶遇两个强者出手相助,那么今日命绝于此的很可能便是他们,江湖本便是如此残酷无情的。 而端木无良那边的搏命杀招,不仅未能伤及枫分毫,更是自伤根本,在枫简洁凌厉的攻势下,招架不到十回合便已授首。 陈弦和叶琴瞥见了端木无良的死状,当即慌了心神,自乱阵脚,被听雨阁四人攻破了防线,命门尽露。 当枫挥刀而至时,陈弦和叶琴已束手无策,在枫面前,他们的内功修为薄如蝉翼,轻易被破去护体真气后,刀芒贯穿了二人的身躯,当即殒命。 转眼间,琳琅居和紫夜轩十条性命独独剩下皇甫俊一人。 与白衣剑客激斗正酣的皇甫俊渐渐感到了绝望,同为用剑之人,白衣剑客的剑法在他看来不过尔尔,只是此人内力浑厚,在对方全力迸发的极寒之气面前,他的身法不再灵快,处处受制。 他是身怀两门内功的强者,火系炼金诀完满,阳系合欢诀中层极境,单论内功而言,他竟拼不过这剑客,便说明这剑客的内功修为至少是两门内功完满。 他的同门也好,合作伙伴也罢,此时无一幸存,而对方尚有五个敌手在远端虎视眈眈,若在这片刻间,他还不能为自己赢得脱身的机会,那便再也走不了了。 皇甫俊一发狠,亦是做出了自爆内劲的决断。 轰一声炸响,白衣剑客被皇甫俊爆出的劲气逼退些许。 同时,皇甫俊甩出十数道凝虚剑气,此举不为伤敌,只为制敌,以增添几分脱身的把握。 眼见白衣剑客不过挡去了寥寥数道封穴剑气,其余均结结实实的遭中,然,白衣剑客却似不受影响,仍旧来去自如。 皇甫俊见状,已面无血色,白衣剑客挺剑飞身而来,那速度疾如迅雷,势若流星,他躲不过。 饶是全力运起内劲举剑相抵,皇甫俊还是未能挡住白衣剑客。 剑断,人亡。 皇甫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强求双修伴侣的举动,会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今日此时,竟成了自己的祭日。 随着皇甫俊的身躯跌落于地,再无声息,至此,琳琅居和紫夜轩十人无一走脱,悉数灭亡。 未待听雨阁四人向白衣剑客致谢,此人已不见影踪。 突闻有数道马蹄声从八方铺的方向传来,枫立马招呼着梦朝歌等人策马往江宁郡疾驰而去。 过路的是魔宫宫主龙多多、副手展天和三个帮众。 而今江湖纷乱,随处可见生死争斗,见到几具尸体本不足为奇,可魔宫之人行进速度并不快,路过之时朝地面上的惨状多瞄了两眼,便忽而来了兴致,下马查探详情。 “这几人受的刀伤干净利落,一招毙命,除了能判断出用刀的是个狠角外,并无太多奇怪,怪的是这受剑伤而死的,他们这伤口几乎没有流出多少血,而这死状更像是被冻死的。”展天道。 “极寒之气自要害处的伤口涌入周身血脉中,眨眼间,便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因血液凝结而冻死,啧啧啧,琳琅居和紫夜轩这是惹了哪路能人,损失惨重,损失惨重。”龙多多轻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对死去之人并无半点好感,觉察到半里外似有马蹄声临近,出言道,“走吧,免得被诬为杀人凶手。” ********* 对山道上这十具尸体感兴趣的不只是魔宫一行人,还有四海烽火楼的两人。 一人身瘦如竹,可声音却是粗犷浑浊,名为郑仑。 另一人恰与之相反,生得凶猛剽悍,可声音却是阴阳怪气,但其并非装的,而是天生的,此人名为陈歧。 不知实情的初见这情况,定会被这两人惊到,而两人也因此在机缘巧合下成了结拜兄弟,因姓名与神话中的哼哈二将相近,亦被称作烽火楼的哼哈二将。 “诶哟,这用剑的人很厉害啊,基本上是用极寒之气冻死了这几个。”二人细细探查了十具尸身的死状后,陈歧道。 “也不知这琳琅居和紫夜轩的人得罪了谁,先前不还在茶铺那边唱戏么,这会儿却都躺在这了。”郑仑道。 “还有谁,当然是魔宫的人杀了他们。”陈歧笑道。 “动机呢?”郑仑质疑道,现场的情况,显然是一场恶战,而魔宫之人不过在他们前面几步,他们临近时并未听到刀剑拼斗之声,陈歧所言不合实情。 “替九州同盟讨回公道。”陈歧道。 “可刚才他们不在茶铺里啊,怎会知晓这些人与听雨阁发生了冲突。”郑仑坚持着。 “听雨阁在八方铺受紫夜轩所辱,琳琅居先是假意相救,而后反同紫夜轩欲在此劫杀听雨阁的人,怎知突逢魔宫过路相援,紫夜轩和琳琅居之人悉数毙命。”陈歧冷笑着,说得头头是道。 在陈歧的引导下,郑仑也总算是明白了陈歧的意图,便不再言语。 ********* 菊园,陶然中。 “老伯这消息未免也来得太快了吧?”枫虽知晓老伯手眼通天,但老伯竟能知悉不过一个时辰前,百里外发生的事,不可谓不骇人。 “噢呵,这倒是半猜半估的,八方铺的眼线捎来急讯后,无月才动身驰援,未出江宁郡,便瞧见你同小梦他们归来的身影,遂猜知大概。”老伯摆手笑道。 “既是如此,想必适才相援听雨阁之事会令你感兴趣。”枫本不是个多话的人,可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在无所不知的老伯面前卖弄暂时只有自己知道的消息,想必任何人在此时都会蠢蠢欲动。 “嚯,说来听听。”老伯不禁有些讶然,直言道。 一个本是惜字如金之人,会如此有诉说欲,只能说明他想说的事不仅他自己很感兴趣,而且旁人定不知晓。 枫起了个头:“皇甫俊和端木无良并非庸才,他们二人一同出手,我一时半会儿是摆脱不开他们纠缠的。” 老伯接道:“是了,两个功力最高的来牵制住你,余下八人分对四人,以两个女娃作为突破口,不出多时便可逐个击破。如此说来,当时应另有他人出手相帮,才能缓和住局面。” “不只是缓和局面,是完全主导了战局。” “仅有一人?” “唯有一人。” “那这人定是会令我感兴趣之人。” “肯定。” “此人应当功力卓绝,且应是近来少在江湖上出没之人,于我应有或多或少的关系。” “不错,此人功力深厚,至少已将两门内功练成完满,已有三年未曾踏足中州内陆,昔年曾是您倾心栽培之人。” 枫一字一语缓缓道出,却若摆锤一次次地冲击着老伯的心门。 “此人用剑?” “此人用剑。” “此人使出的功法犹若天寒地冻?” “即便在夏日时间,也令人阴寒生畏,再为鲜活的热血,也在瞬间被凝结。” “此人应在弱冠年纪?” “我虽看清他的样貌,不过……” “但说无妨。”老伯并未发现自己的言语中已带着颤音。 第一三七章 流年三载 第一三八章 抛砖引玉 “无月,你可记得三年前,凤鸣轩的扈情曾在枯藤洞中发现了数个九州四海正道人士的身影?”三年间发生了太多事,老伯对那时之事虽有印象,记忆却有些模糊了。 更新最快 “嗯,是红叶姑娘带回来的消息。”韩无月提醒道,“这之后,你还专门为此去了趟凤鸣轩。” “是了。”老伯慢慢回想起了昔年的情景,“扈情在枯藤洞中虽不识得那几人的具体身份,可心思缜密的她,偏偏还能记得几个人的容貌,后来,她便凭着记忆将这些人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我去凤鸣轩也是为了向靳凤宇了解此事。” “对于靳帮主告知的结果,你深信不疑。” “小靳不需诓我。” “紫夜轩、琳琅居、琥珀山庄、星耀庄、剑陨阁还有烽火楼一一在列,可那时探知兜率帮被埠济岛盯上,盟里又陷入多事之秋,便将此事暂时搁下了,现在可要沿着这些线索,追下去看看?” “紫夜轩、琳琅居,今日不正好都出现了么?” “琳琅居皇甫俊求双修伴侣之事应不为假。” “噢,在你看来,这回之事就这紫夜轩的行事有古怪?” “我先从紫夜轩查起。” ********* (数日前) 姑苏城中心广场上。 炎炎夏日之下,姑娘们为图凉快,身上多为薄纱素衣,曼妙身躯自然无偿地供予众人的眼球享用。 然,这一切却全然吸引不了一个大胖子。 这大胖子本是最爱世间美景、美酒、美人之人,而今却对街道上的一个个美人视若无睹。 大胖子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潮,怔怔出神,渐渐地,忽而睡意上脑,便耷拉下脑袋,呼呼大睡。 一个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想睡便睡,站着还能睡着的,绝非凡人,乃是奇人。 包打听便是这奇人。 包打听已有好些日子未能好好休息上一番了,他向来是在日上三竿时才出来“干活”,落日之前必当收工。 然,这些天他却不得安生。 几日来,不少人老是缠着他买消息,从早到晚,络绎不绝,甚至在夕阳西下时,还非要拉着他要么去万鹤楼享用大餐盛宴,要么上醉霄楼一醉方休,再或者便是至怡春院灯红酒绿。 这些人的目的昭然若揭,都是为了巴结好他,用更少的代价从他口中换取消息。 这些消息零零散散,包打听未能从中发现什么端倪,直至数天之后,江湖上传出少林失印之事的风声后,他才后知后觉,品出了其中蕴藏的玄机,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不得不说,干什么活都不容易,包打听靠消息为生,却也为消息所累,当然,这个累指的是疲惫,为接连不断的应酬所累。 昨夜,包打听不仅在醉霄楼豪饮千斤,更在怡春院彻夜纵情,隔日,便又屁颠屁颠地跑来这太阳底下暴晒,能不累么? 沉睡中的包打听忽而感觉到身前的气息泛着丝丝寒凉,不由觉得极为舒适,可在那数百斤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挪靠去的同时,他还是极不情愿地撑开了一只眼睛,他可不愿闭着眼睛去迎接一盆清凉的洗脚水,毕竟,他曾经吃过这亏。 眼前是一个萧瑟的年轻人,为何说萧瑟,只因这青年眉宇间看似带着一分狠厉,但若定睛瞧去,便可轻易发现其神色中满是厚重的哀伤,若细细体味他那由内而外泛出的寒凉气息,便能感受到他心中的孤寂与凄凉,纵使灼热的骄阳都不能燃起他内心的温度。 “这小子十有**是来寻仇的。”包打听心中暗道。 生意人对待生意的态度都是认真,叫劲的,即便是包打听,此时也不由来了兴致,强打起精神,撑开了另一只眼,笑道:“有事打听?” “嗯。”年轻人只答了一个字。 “那你可知道我这的规矩?”包打听双手交叉抱臂,缓缓出言道,往常他都是用此招来摆架子,提价码的。 年轻人并不搭话,只是举剑朝向包打听。 这一动作令尚未彻底清醒的包打听猝不及防,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可年轻人并无再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将还未出鞘的剑指向了包打听。 “你小子,可真没礼貌!怎能随意用剑指着长辈,虽然,剑是带鞘的!”这是心中忿忿不平的包打听本要脱口而出的话,但话至嘴边,又被其吞入肚中,一来说出这话显得自己胆小,和个年轻人斤斤计较,二来是他瞅见了剑鞘末端托着的一物。 这是一条紫色纱巾。 而这应是年轻人想要展示给包打听看的东西,包打听先指向紫纱巾又指指自己,皱眉疑惑道:“这东西,要给我?” 年轻人点头默认。 包打听取下了紫纱巾,可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他并不明白这是何意。 “闻闻。”年轻人终于是开口了,不过只是比先前多了一个字。 包打听依言照做,将紫纱巾置于鼻前嗅了一会,不出片刻便得出结论,旋即道:“兰香味儿,虽然香味已淡了不少。” “这味儿似乎有些熟悉。”忽而觉得这纱巾上带着的香味是那般令人熟悉,令人陶醉其中,包打听赶忙又闻了闻,可真是欲罢不能,惊道:“这香味世间难寻一二,不会是,不会是那小!?” 包打听话未说完便被截断,这回指着他的,已不是带鞘的剑,而是明晃晃、泛着寒芒的剑! 这小子居然敢在紫璇殿前拔剑! 这小子居然敢威胁自己! 这小子脑袋有病吧! 包打听见状,胸膛起伏,义愤填膺。 这小子拔剑这一出,不论犯了哪一项,都是罪不可恕! “还不快把剑收起来。”包打听急道。 怎知话音未落,剑已入了剑鞘,包打听这才反应过来,适才也未曾注意到这小子是如何出剑的,这小子出剑收剑速度真是可怖如斯。 不过,他可不怕,他相信这小子绝不会伤害自己,毕竟他是来打探消息的。 包打听感慨了一番,便回归正题,问道:“你拿这丝巾来给我是为了换取消息?” 年轻人仅是注视着包打听的双目,并无更多动作。 “嘿!这又是啥意思?”包打听郁闷道,自己几乎是在个哑巴面前唱独角戏嘛。 “换消息。”年轻人吐出几字。 包打听要崩溃了,这小子居然又只比上一句话多说出一个字。 “你凭着这个要跟我换消息?”包打听晃动着手中的紫丝巾一字一句地质问道,“你小子知不知道,从我这讨要消息的价码也好,条件也罢,都是由我来提的?!” “不用拔剑,拔剑也无用,再在这拔剑,小心被揪去蹲大牢。”包打听瞪眼警告者年轻人。 “这不够么?”年轻人回问道。 “这算什么!?”包打听几近癫狂,他已无力去吐槽年轻人这回说出了四个字。 “我包打听的消息便这么不值钱么?这玩意儿能当饭吃?我包打听是那种沉醉于美色,为了这小……贴身之物便放弃自己底线的人么?!”包打听几乎是在年轻人耳边将这些话咆哮出来的。 如此大的声响自也引得不少广场上的路人侧目,不过大多人只是一笑而过,仅有少数人来了好奇心,暗中围靠过来,想知道这年轻人究竟是打听什么消息能把包打听逼得这般抓狂。 “我想知道地煞门的所有消息。”任包打听狂风暴雨,年轻人仍古井无波,淡淡道。 包打听听言后,第一个反应竟是险些落下感动的泪水,这小子,这回说出口的竟不是五个字了,但很快便回转过神,怒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凭这紫纱巾。”年轻人这回答得很快。 五个字,包打听欲哭无泪:“这紫纱巾……好吧,看在小,呃,看在这紫纱巾的面上,便告诉你。” 毕竟除了三年前,他在耍弄一个傻小子之时,有幸触碰到了紫纱巾主人的身躯外,她都从不让他近身哪怕半步,这回能得到她这掩面纱巾,也算是其贴身之物,当真是不错了。 【感恩】 【感恩楼】 特开此楼感谢各位书友各位大大!!! 尘缘乃新人一枚,全凭一时兴起入坑,其实能耐有限,但本为强迫症之人,放弃,有想过,但放不下,只想把心中的故事完整地说出来,把心中的武侠完满地讲完。 更新最快 写此书最大的幸事便是结实了一帮志同道合的书友,虽无成绩,却互相鼓励,还有一堆好人的帮衬,以神之手、天无二日、welles、悲伤等几个大大,若没有你们的鼎力支持,《荡剑》想必还鲜有人问津,大恩不言谢,而今尘缘还是会完满地将此书写完,虽然有些缓慢,但现在每更一章对我而言都是一步突破,希望这部武侠能令大家找回远去的武侠情怀。 以上^o^ --------------------------------------------------- 建了个【荡剑诛魔传吧】自嗨,会放些和书中有关的物事或情景图,玩贴吧的朋友,有兴趣欢迎来闹闹o(n_n)o --------------------------------------------------- 感谢各位朋友的打赏和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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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原本在晋州城民心中威武盖世的霍家,却被传为包藏祸心,残害友盟的乱军奸细,一夜间被逐出共御外夷的联盟,声名扫地。 虽说当时晋州城民均认为霍家之事是遭人诬陷,但满城风雨的舆论终究令名门大家的形象难以为继。 在朝廷下令禁足霍家于晋州城内,不得干预任何抵御外侮的行事后不久,瓦剌飞蝗军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冲破了让他们数次碰壁,贻笑大方的西陉关,更以迅雷之势扑入晋州,直抵霍家府邸,血洗霍家满门,虽曾听言霍家有人大难余生,但其后却仍音讯全无,想必亦是遭逢了不幸。 中州三年祸事过后,昔年晋州城余生者回想起霍家旧事,不免心中存疑,整理思绪后都可觉察到其中的端倪,发现霍家实乃惨遭陷害的忠国良士,但因人微言轻,更惧祸从口出,大家对霍家的情感都深藏心中,不敢表露,更无人敢在当今朝堂面前为其昭雪沉冤。 山河破碎风飘絮,晋州城却仍屹立不倒,然,终已物是人非。 外夷大劫之后,少许死里逃生、怀念故土的晋州人再回家园重操旧事,而新的晋州城吸纳了许多新鲜血液,重拾昔日光彩,当然这些新鲜血液多来自祸乱之时千百里外其他因家园不再而颠沛流离的难民。 而今,距外夷之乱已过了十余年,今朝的晋州自不比其繁盛之时,尤其是夜间的晋州城。 十余年前的夜,正是晋州城血流成河、哀鸿遍野的夜。 当时炼狱般的情境仍旧萦绕在许多老城民的记忆中,回忆在旧人新人间口口相传,夜间的晋州城渐渐地成为了常人不敢触及的禁地。 传言,夜间的晋州城常有冤魂游街索命,因而,鲜少有人出没。 而许多人家也会在自家门前挂上大红灯笼,以此驱散孤魂野鬼。 ********* 晋州城,丑时,无月夜。 虽在夏日间,可深夜依旧在展示着它应有的威严,微风轻拂,裹着丝丝凉意在人们的肌肤上拧起一颗颗鸡皮疙瘩。 街道间,大多店铺、人家均已门窗紧闭,而经营较晚的酒馆、饭庄亦开始收工打烊。 叮、叮、咚、咚。 是风吹晃灯笼敲击门柱的声响。 是行走在街上几个游魂脚步磕地的声响。 也是他们踢到石子后,石子与地面磕碰的声响。 声响并不大,在这些醉鬼的耳中听来也不嘈杂,可不知为何却有些人。 有时候,喝酒能壮胆,喝得烂醉如泥,天不怕地不怕,可有时候,喝到半醉半醒间,却容易心慌意乱,容易自己吓自己。 晋州城夜间的传说在此时对这五个游魂酒鬼而言是那么贴近,可是他们身怀武艺,怎会随意被传言给吓着,然,他们却情不自禁地放轻、放慢了脚步,让发出的声响少些、小些。 五人相互搭着肩,走一步晃三下,从大路走到小巷,从有灯光下走到乌漆嘛黑的暗中,也不过是不想听到那令他们厌烦的灯笼敲击声。 嘟、嘟、嘟。 声音很轻,源自前方,似是脚步声。 “谁!”一个酒鬼忽而惊道,五人中他较为清醒,察觉前方的黑暗中似有异状。 “谁……谁,谁。”另一个酒鬼紧张道,他的声音有些哆嗦,更似是被身旁的同伴给吓到的。 “谁~”又一冗长而含糊的声响,出自第三个酒鬼的声音,显然,这人已经醉迷糊了。 “前方好像怪怪的,我们还是绕回大路上走吧,至少有灯笼照着,安心些。”第一个出声的酒鬼忙道。 “好好,走走。”余下之人有的并未听清,有的则是心里有些发虚,反正是兄弟说的话,不会错,跟着走便是。 不过十多丈路的距离,五人愣是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挪到了大路上。 在夏月失职的夜,两侧店铺悬在门外的灯笼发出的光亮,此刻在他们看来是那般安详、和谐。 嘟、嘟、嘟。 又是那怪异的脚步声。 这回,那个清醒些的酒鬼急往声响方向瞧去,却见正前方,三丈之外,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佝偻老汉,左手提着一面铜锣,右手持着锣锤,垂头缓步在街道上。 不过是一个更夫。 当!当!当!当! 更夫敲响了铜锣,清脆的声响直击心扉,几乎将五个醉鬼给吓醒。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扬声道,似是刻意要说与五个路人听。 铜锣声响后,五个醉鬼已清醒了不少,加之更夫这响亮而沧桑的嗓门近乎让五人崩溃。 灯光下,可见那清醒些的酒鬼是个面上刻着蝙蝠图案的中年男子,在更夫的助力下,他已彻底酒醒,心头却有股怒火即将喷发而出,适才着实被吓得不轻,吓得他的心肝都在发颤,正欲开口喝斥一番那更夫,却不料更夫先开了口。 “人生无常,我劝你好生走路。”这句话和前一句话的间隔不过片刻。 夜过于安静,令得更夫此言一出,五个酒鬼均一字不落地将之收入耳蜗。 登及,便又有两个酒鬼醒转,来了气。 “嘿,你个臭老汉,你说这话啥意思?”脸上有一道竖疤的长发男子指着更夫骂咧道,同一个身板厚实、虬髯满布的男子向更夫径直行去。 “老朽,老朽不过是打更罢了。”更夫止步,不敢近前,往后退缩了两步,埋头低声道。 “打更?难道不是你在装神弄鬼吓唬我们?还有,你方才的言语是何意?”后头的蝙蝠男子提着嗓门冷声道。 “我看你这老头是活得不耐烦了,深更半夜跑出来唬人。”虬髯男子推了更夫一把,气呼呼道。 “诶哟!”更夫结结实实地跌坐在地面上,铜锣、锣锤落于一边。 此时,落于后方的三人已走至更夫跟前。 “别装可怜,你这老家伙到底意欲何为?别逼我们动粗!”蝙蝠男子紧盯着更夫,不敢有半点放松。 “各位大爷,老朽错了,老朽不该冒犯几位,老朽真是打更罢了。”更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丧道。 蝙蝠男子自是不信,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宁杀错不放过,即便冲着他吓唬他们,这老家伙也该归西了。 蝙蝠男子朝身侧一细瘦男子和一头颅硕大的男子使了个眼色,二人便一人一边抓着老汉的手将其架起。 只见,蝙蝠男子抡起了本便宽松的袖子,露出了一只在灯光下依旧枯槁发黑的极为吓人的右手。 “还是不说?那今天便是你这小老儿的祭日,让你知道知道我是谁!”蝙蝠男子已不打算给更夫活路,而今不过是宣布他的死刑罢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谁!”更夫在两人的钳制下惊慌失措地扭动身躯,失声叫道。 “噢呵呵,说来听听。”蝙蝠男子的手悬停在半空中,看着更夫那惊惧失色的模样,不禁笑道。 “你是地煞门的地兽星鬼蝠手隆屠!”更夫即刻答道。 “哈哈哈,不错,算你这小老儿还有些眼色,今夜便赐你一死!”隆屠狞笑着。 话音落下后,一股冷风拂过,众人情不自禁地一阵哆嗦。 而隆屠适才放下的右手,再次举在半空中后,便再无动静。 第一四零章 半时四刻 “老隆,老隆?”竖疤男子探身朝隆屠唤道。 更新最快 隆屠没有搭话,如断线风筝般朝着更夫的方向倾倒而下。 众人当即一惊,均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便是细瘦男子和大头男子都架着更夫往后退去,堪堪避开了隆屠倒下的区域。 “这!” “老,老隆不会是……” “隆哥,你可别吓我们啊。” 几人心惊胆战道。 竖疤男子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提了口气,屈身向前,将手伸向隆屠的脖颈处查探情况。 不过一尺距离,那只手愣是在空中颤抖了好些时分,方才落到了目标处,然,却似被雷击般,瞬间便缩了回来。 余人一眼不眨地盯着竖疤男子,尚未看清他是否摸到了隆屠,便被他的举动下了一跳。 “什,什么……么情况?”细瘦男子问道。 不管是何人,在此刻似是都成了结巴。 “好冰凉。”竖疤男子答道,同时又努力为自己鼓了把劲儿,再次伸手向隆屠探去。 这回,他的双指在隆屠的颈间停留了好一会儿功夫。 “死……死了。”一个并不令在场人意外的答案。 “颈部冰凉坚硬,有处细长伤口,伤口处留出的血都凝结了,老隆像是体内血液冻结而死的。”竖疤男子接着道,他已是大着胆子用手在探查隆屠的伤势,其实,他大可直接挪身过去,借着灯光看个究竟,只是,他的脚却不听使唤,寸步难移。 “我也知道四位大爷的身份。”正当众人皆陷入恐惧或是沉思之时,从方才开始便一言不发的更夫却冷不丁吭声道。 竖疤男子回过头,盯着更夫,脑海中走马观灯般略过一番番场景,一道道信息,对眼前的更夫并无半丝印象,更是理不出这更夫和隆屠的死之间存在的关联。 只见更夫亦是目不转睛地看向他,竖疤男子不禁有些心悸,嘴唇竟不由自主地发抖,以致嘴中的话语也战战兢兢,“你,你,你想,干什,么?” “地煞门地戚星吴吉。”更夫冲着竖疤男子出言道。 “你是个兽医,脸上的疤是自己划的,对野猫野狗情有独钟。”更夫补充着。 竖疤男子无疑便是更夫口中的兽医吴吉,此刻瞪大了眼睛,面无血色,更夫不仅是道破了他的身份,戳穿了他的一切,更似在宣判着他的死刑,而这一切正是不久前隆屠要对这更夫做的。 吴吉终是看明白了究竟,下杀手的并不是更夫,而是那股冷风,只是他再也开不了口了,因为,就在他想通的这一刻,又一股冷风已拂面而来。 吴吉只觉得脖间一凉,而后身体发寒,张开的嘴巴再也吐不出半点声响,眼前旋即已落下了黑幕。 咚! 四人眼中,本是半蹲着的吴吉,忽而蜷起身子,侧向一边倒下,脑袋直接磕在地上。 这回,地煞门三人便是再笨也已回过神来了,这更夫有问题! 细瘦男子酒劲未消,见两个弟兄死在跟前,不惧反怒,侧过身来,紧拽着更夫的布衣,使力将其提起些许,“你耍什么花样?” 更夫的身子比起身旁两人都要矮上不少,即便被提着身子,仍要仰着头来看细瘦男子,只是这次,更夫的眼中再难寻见任何惧意或是慌乱,反倒是蕴含着一丝愚弄世人的笑意。 “你是地煞门地阴星,好女扮男装的尤娇娇。”更夫缓缓道。 尤娇娇听言,脸色大变,自己是女儿身的情况,便是连地煞门这些弟兄都没几个知道她的底细,松开手的同时,竟也断了气息,向后直挺挺倒去。 此时,余下的虬髯男子和大头男子再不敢多出一言,默不出声地拔腿取路逃去。 二人还未逃出三丈,那索命的宣判声便响起。 “二位爷慢走,二位是地煞门地暴星薛武和地煞门地异星孟强。”更夫此言一出,虬髯男子薛武和大头男子孟强便止步不动,并非是不逃了,而是逃不动了,因为他们也已气绝。 五个地煞门的堂主便这么无声无息的殒命了。 夜,重归寂静。 “还不出来么?”更夫一边蹲下身子拾起地上的铜锣和锣锤,一边说道,显然,除了地上五具尸体和更夫自己外,还另有一人在场。 果然,在更夫出言后,一道白影轻步点地落在其身前。 “想来前天晚上,昨天晚上在暗中跟着我的,也是你吧。”更夫垂下了头,似乎抬着头直视前方对他而言是件极为不舒服的事。 而他看人只需一眼,一眼他便已看透了眼前的白衣剑客,从衣着到相貌,再到性格,一目了然。 他知道,接下来还是得他继续说话,不然这个白衣剑客依然不会吭声。 “前天晚上,你跟着我走了一段时间,而后便消失了,后来又跟着我走到了天亮,看来,第一天晚上,你是在找人。”更夫回想着前两日的情景道。 “昨天晚上,你便从头至尾都一直跟着我了,看来,这第二天晚上,你似乎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人。”更夫笑道,“而今天晚上,你已能确定,你要找的人便是我了。嘿嘿!也是辛苦了你这么个年轻人了,接连三天晚上,都陪我一把老骨头彻夜不眠地在这街头游荡,还真得谢谢你哈,长夜漫漫,解我寂寥,有趣,有趣。” “有什么事,此时不问,更待何时?”笑声止,更夫问。 “前辈已知悉我的来意。”白衣剑客开口道。 “噢?噢呵呵,你是说他们?我不过是运气好,瞎猜罢了。”更夫随意扫了地上几眼,拿着锣锤左右摆动道。 “前辈今晚刻意提到五次地煞门。”白衣剑客提醒道。 “嘿嘿,说了,这不过是猜的。我倒是好奇,谁让你来找我的?”更夫依旧装着傻,至少在白衣剑客看来是如此。 “包打听。”白衣剑客并不隐瞒。 “这小子,他怎么说的?”更夫问。 “要想知悉地煞门的所有情况,便到晋州城,要么去找一只会说人话的夜莺,要么便去找一个不在更点上敲更的更夫,让他带你去找那只夜莺。”白衣剑客复述了一遍包打听说与他听的话,他已好久没说过这么长的一番话,说起来竟有些吃力。 白衣剑客自然便是从姑苏城千里迢迢赶来的姜逸尘。 “这么说来,你并未寻到那只会说人话的夜莺了?”更夫明知故问。 姜逸尘摇了摇头。 “那你说说我怎么不在更点上敲更了。”更夫还是选择先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从戌时开始,其他更夫是这么打更的,戌时一更,亥时二更,子时三更,丑时四更,寅时五更,准时准刻,即便有偏差,也不过片刻功夫,而前辈,却是在戌时四刻敲响了第一更,亥时四刻敲第二更,子时四刻敲第三更,丑时四刻敲第四更,寅时四刻敲第五更,也便是说前辈虽与其他更夫敲更的时分同为一个时辰,但却比正常的更点晚了半个时辰。”毕竟有求于人,而且姜逸尘早已看出这更夫绝非常人,因而,不敢有丝毫怠慢,耐着性子解释道。 “若是在同一区域内或许难有人察觉异样,若是在晋州城内多跑几处,多听听不同区域不同更夫的敲更时间,便可发现这之中的端倪。”姜逸尘补充道。 “呵呵,也便只有内功浑厚、轻功卓绝如你这般的年轻人才能轻易瞧出这破绽来。”更夫笑答,似乎对年轻人的回答颇为满意。 “你是为这地煞门而来,要我带你去找那只夜莺?”更夫问。 “是。”姜逸尘答。 “既是如此,眼下你还有个麻烦要先解决下。”更夫淡然道。 姜逸尘听言后不明所以,只是出于自然的反应,回头往身后看去。 只见远端的灯笼下静立着一道黑影。 姜逸尘看得并不真切,回过头来,想问更夫那是何人或说是何麻烦时,却发现更夫已不见影踪。 猛然间,姜逸尘只听得背后风声簌簌,随而脊背发凉,已可察觉危险期近。 第一四一章 昔时神偷 刀剑争鸣声,一直由城北延续至城南,再由城南持续到城西。 更新最快 寂静的夜,却不会因此而被打破,至少鲜有人会在深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按捺不住那危险的好奇心,去追寻刀剑声的源头和争斗的缘由。 与其说姜逸尘是与这黑衣刀客一路缠斗至城西,倒不如说他是被压着打过来的,刀客从始至终都占据着上风,并未给姜逸尘半分反扑的机会。 刀客似是极为珍惜每一次挥砍而出的刀,刀一出手,必然快、准、狠,势必让姜逸尘除了躲闪或是以剑格挡外,再无第三个选择,当他横刀直取姜逸尘的肩颈部时,即便姜逸尘能躲开或是挡下这一刀,那他的下一招也会接踵而至,这一招,可能是一拳,也可能是一腿,可不论是一拳或是一腿都不带丝毫花把式,而是简练、充满威胁而又行云流水的进攻。 山外青山楼外楼,再次出岛后,姜逸尘对敌时堪以仰仗的深厚内力,此时在这黑衣刀客面前却是相形见拙。 在刀客凌厉攻势的持续压迫下,姜逸尘只能不停地闪躲后撤,而他退避的路线看似并无章法,实则按部就班,完全落在刀客的掌控之中。 便这么着,二人来至城西这静僻之处,此地并非窄道深巷,可街道两旁的房屋见来却并无半丝生息,不仅没有灯笼的悬挂,更能瞧见不少损坏的门窗,显然,这儿是个荒地,是人迹罕至的一隅,是被整个晋州城遗忘的角落。 从城北至城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二人已交斗了近千回合,但二人的气息却不见太大的起伏,呼吸吐纳仍旧有条不紊。 “枫大哥,这是来阻止我报仇的吗?”一路打来,姜逸尘早在灯光之下瞅见黑衣刀客那一头干练的银白短发,再结合这凝练的刀法,便已悉知眼前之人是昔年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枫。 “我自不会去做那无用之事。”说话间,枫又横刀一出。 姜逸尘立马竖剑相挡,但枫已旋身而起,一记回旋踢结结实实击中姜逸尘侧脑。 招架了许久,却因说话间这片刻的恍惚,被枫觅到良机,一招受制。 遭此一击,姜逸尘似被鸣雷轰中,登时一懵,眼前发黑,若非他的修为已今非昔比,否则,枫这一脚已能使其送命。 过了好一会儿,姜逸尘才缓过神来,当然,枫也早已停下手,在一边静候,毕竟,姜逸尘不是他的敌人。 “匆匆一瞥后,时能耳闻与你有关之事,不知从何时起,心中竟也有些期待与你再次相遇的时候,我们能否以武论道,谁能料想我们再见之时,竟已过了三年,江湖中人总是如此难奈世事之无常。”枫道。 “看来是让枫大哥失望了。”姜逸尘运气舒缓着头部的一时硬伤。 “若从内功修为来说,你已然是个奇迹,可若从剑法武技上而言,那真是令人大失所望,你不仅不比当年,更失了原有的灵性,一招一式都太过僵硬,太过于依赖你现有的修为,但这些也都事出有因,亦是情有可原。” 寡言之人若是心有所感,抒发起感慨来,也绝不比多话之人说得要少,再见姜逸尘,枫亦是感慨良多。 “关于西山岛的事,我感到抱歉,但,如果此行你是为报仇而来,目前的你似乎还未做好充足的准备。” “枫大哥是说我不该来找这个更夫?”姜逸尘疑问道。 “你可知那更夫是谁?”枫反问。 “并不清楚,只能觉察到此人是个深不可测的高人,不过,但凡能获知我需要的信息,即便他是牛鬼蛇神,我亦不在意。”夜无月,灯无光,可在这一瞬,姜逸尘的双眸在这黑暗中尤为锐利明亮。 “即便没了性命也在所不惜?”枫轻叹口气。 “若是丢了性命,便是我气运至此,命已该绝。”姜逸尘坚定道。 “你不该如此冒进。”枫摇了摇头道,“佛门传说中,文殊菩萨的坐骑为青面狮,普贤菩萨的坐骑为六牙白象,观世音菩萨的坐骑为金毛,地藏王的菩萨坐骑为谛听,你可听过弥勒菩萨的坐骑为何?” “不知。”姜逸尘不明其意,皱眉道。 “是狮子,但这弥勒佛降服过的最强坐骑却是孔雀明王。”枫道。 “枫大哥是想说,这更夫的实力是我等难以企及的存在,一如神佛之于凡人,便是其坐骑,我们也难以与之抗衡,更别提这坐骑中的魁首,孔雀明王?”枫提这些自不会是无用直言,姜逸尘便揣测起来。 “不只是他的实力,最主要的是他的身份。”枫道。 “这更夫自然不会是普普通通的更夫,不过,他会是什么身份……”姜逸尘琢磨道,“弥勒!枫大哥是说,这更夫是兜率帮之人?” “昨夜我才寻着你,不知你所跟踪之人深浅,生怕被其发现,便离得远些,并未看清他是谁。今晚倒是早早被其发现了我的踪迹,便索性离得近些,得以一探究竟,也终于认出了更夫的身份,此人应是曾经败在笑面弥勒手下,而后归顺于兜率帮的强者,夜孔雀,空遗恨。” “金银细软夜明珠,过眼珍宝无遗恨。此人竟是数十年前便名动江湖的神偷,空遗恨。”姜逸尘不由讶然。 神偷一般都是轻功卓绝,但功夫并不一定见好,但轻功好,武力又非凡的神偷,绝对是许多有钱人的梦魇。 空遗恨鲜有遗恨,他的传说在姜逸尘还在西山岛上之时,便时常在长辈们的故事中以传奇的身份出现。 “这都是曾经之事。”空遗恨的名头显然足够响亮,枫也毫不意外姜逸尘曾听言此人的传说。 “曾经?空遗恨已不是兜率帮之人?”姜逸尘疑惑道。 “他只在兜率帮中呆了三年,三年间助纣为虐,倒也是为兜率帮增添了不少财富,而今兜率帮中的许多把名器,均是出自空遗恨的手笔,后来,传言其与笑面弥勒起了冲突,负气离去,没曾想近十年后,竟会出现在夜间的晋州城中敲锣打更。”枫嘴上这么说道,心中亦是在想,怕是老伯也没曾想到晋州城里藏了这大煞神吧。 “空遗恨能猜知你的来意,便说明他的心还未离开江湖,借你之手杀了地煞门的五个小堂主,于他而言,不过是场游戏罢了,所以,你再与其打交道时,可要多留心些。”枫道。 “是老伯要你来跟我说这些的?”枫的话语听来更似是关心之言,姜逸尘问。 “老伯不过要我转述个人名,余下之言,是站在慕容所谓的兄弟情分上,与你的一番交心之言。”枫道。 “枫大哥。”若说先前的称谓是出于敬意的话,这一声,姜逸尘却是动了感情的,在这江湖上,许多人之间不过是匆匆一瞥的路人,枫可以和自己毫无交集,而他却千里迢迢一路跟随自己至此,在乎着他的安危。 “这更夫的真实身份是我以自己的身份来劝阻你的原因之一,其二,便要说说你口中之仇了。三年前,上过西山岛的地煞门堂主,除却直接命丧岛上的,余下数位也在三年中被道义盟接连铲除了,因而,现在的地煞门内,可说并无你直接的仇人,你真正该当寻的仇,是奇袭西山岛的提议者和策划者,这些人更加罪不可恕。”枫道。 “不论是谁,只要三年前和奇袭西山岛之事有一星半点瓜葛的,那日他们如何之于西山岛,今日我便十倍、百倍奉还!”姜逸尘狠厉道。 “从地煞门开始,到天煞十二门,再到红衣教、幽冥教、兜率帮等等,凭你一人?”枫质问。 “即便势单力孤,我亦会凭手中之剑去诛戮世间奸邪!”姜逸尘断然道。 “那,你得先能过了我这关,刚才,我并未尽全力。”枫淡淡道。 第一四二章 磨剑锐锋 铛!铛!铛! 刀光凌洌,剑影纷呈。 更新最快 只见本该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间呈现出的却是一片狼藉的景象,极难寻觅到一处完好的方寸之地供以落足。 若仔细瞧去,可见地上许多花草树枝是被齐齐削断的,断面不带一丝刃痕,想来是气刃所为。 而树干上、巨石上、还有地面上则落着一道道深浅不一,带着或多或少裂纹的深痕。 树林间不论是何种痕迹,除了色着深浅有异外,还有不同痕迹的相互交叉、重叠,均能判断出这狼藉惨状并非一日之功,而是多日累积下来的。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其间来去如风,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身着黑色劲装使刀的是枫,穿着白衣使剑的自是姜逸尘。 二人间自清晨鸟鸣时起,早间的果腹问题尚未解决,便鏖战至今,已近两个时辰。 激战已至白热化阶段,二人都处在极为疲惫的状态,却不得不绷紧弦,此时此刻谁先松了这股劲儿,必当一泻千里,大势难回。 姜逸尘深知再如此僵持下去,最先撑不住的恐怕还是自己,若要想尽早克敌制胜,那只能兵行险着,先卖个破绽,险中求胜了。 一念及此,姜逸尘手中的紫玉龙鳞剑立马附着上了厚重的极寒之气。 积蓄满能量的火山总要喷发,剑宛若野马脱缰,带着姜逸尘直冲枫的面门飞刺而去。 流星式之威,饶是枫也不敢以**凡躯去招架,更何况是近在咫尺的彗星一击。 姜逸尘出剑刹那,枫已做出后仰翻身的躲避动作。 二人在空中擦身而过,枫却不会放过这瞬息空档的进攻机会,后仰翻身之际,右膝冲顶向姜逸尘腹部。 怎知姜逸尘早有防范,或说是心有灵犀,在那须臾之际,同是提膝击向枫。 二人的暗招正巧来了个硬碰硬,也正因如此,二人谁也未能伤到对方,胜负难分。 眨眼间,二人之间拉开了三丈的距离。 姜逸尘借用剑气出招快的优势,回身甩出一道裂骨剑,而后运起天意诀,激射出四五道天幻剑紧随其后,直朝枫袭去。 枫不敢大意,反手一记劈山刃,劈开那回旋往复的裂骨剑气后,脚一蹬地,高高跃起,闪躲开之后的天幻剑气,从半空中俯冲而下,那速度不比姜逸尘的流星式慢上多少,瞬间已欺近姜逸尘,旋即横刀一挥,砍向姜逸尘的颈部。 枫来势过快,姜逸尘只得竖剑相挡。 铛! 枫的落叶刀结结实实地和紫玉龙鳞剑撞了个满怀,刀和剑颤动不止,而那击碰之声着实令腹中空虚的二人有些猝不及防,体会了一回何为震耳欲聋,震耳欲昏。 关键时刻,枫率先回过神旋身而起,一记回旋踢直取姜逸尘侧脑。 尽管姜逸尘回神慢了半拍,可他似是料到枫会做出如此举动,肢体提前做出了反应。 在枫的飞踢击中他的脑袋前,姜逸尘将自己整个人当作风车,头顺着枫踢腿的方向,自上由下摆去,离地的双脚也依着同一个方向,自下而上旋起,以牙还牙,双脚先后踢向枫的脑门。 枫赶忙往后一缩躲过姜逸尘双脚,未待他再做出下一番攻势,却见剑芒已刺向了自己。 躲开枫的回旋踢后,姜逸尘处在头下脚上、倒转着身子的状态,他立马旋剑画圈,若舞绫状,借舞动之势,调整自身在空中的姿态,发现枫下盘露出的破绽后,便举剑刺出。 显然这一击远在枫的意料之外,他虽及时举刀相挡,暂时躲过这次危机,可这一招之差还是让局面失衡,姜逸尘已借机把握住了更为主动的战机。 在二人心神俱疲,却不再犯错的情况下,战局情势不再有任何波澜,姜逸尘成功压制住了枫,在半盏茶功夫内,先一步将紫玉龙鳞剑悬停在了枫的命门前,稍胜一筹。 “呼!你赢了。”枫一把抹去那一额头几乎快盖住眼帘的汗水,笑叹着。 “终于是赢了。”姜逸尘亦是挥汗如雨,气喘吁吁。 十天来,姜逸尘与枫的打斗不下二十回,从一次次在枫手中撑不过数十回合,随意便被其打折骨头,到勉强能在枫手下撑过百回合,再到能与枫互相抗衡数千回合,只是棋差一招,终难制胜,终是在第十天姜逸尘击败了眼前的巨人。 “赢得很狡诈,你已算出我下一步的反应了。”枫笑道。 “枫大哥那两招的衔接极其流畅自然,对敌亦是步步紧逼,在精疲力竭之际自不会去做出太多改变,也不会料想到会横生变数,因而,才被我觅到了良机,再此招上吃过一次亏,我也不愿再受第二回。”姜逸尘道。 “嗯,自该如此,绝不该倒在同样的招式之下,敌人的习惯也是个很致命的破绽,能故布疑阵,迫使敌手犯错,从而觅得致胜良机,当真做得不错。”枫道。 “侥幸罢了。”姜逸尘并非自谦,在枫手下过招,实如刀尖上舔血,时刻得提防着先被锋刃割破舌头。 “凭你现在的状态,再辅以奇门八卦阵法的话,想必在空遗恨面前,你也有全身而退的可能,我能做的便是这些了。”说话间,枫已招呼来了他的马匹,翻身而上,竟是要就此离去,回头盯着姜逸尘一字一句道,“今后对敌时,不论如何,切记时刻保持着自己的自信,若你都无法相信自己能战胜敌人,那你还凭什么去与对手相争。” “告辞。”不待姜逸尘出言,枫已策马呼啸而去。 “告辞。”姜逸尘只能看着枫远去时带起的滚滚尘烟,在心中念到。 十天前的夜,枫将姜逸尘带到地处晋州城西面的无风林中,因此处临近晋州城西的那处荒宅空街,也跟着成了人迹罕至之地。 枫便选择在此对姜逸尘进行了流血断骨的魔鬼训练,有伤口便随意用些药草敷上,骨头折了,枫便回城中去买膏药,为姜逸尘接上骨头后,用膏药止痛,继续蹂躏姜逸尘。 十天下来,姜逸尘已是偏体鳞伤,幸而有着深厚内功的支撑,倒也能捱过枫不间断的折磨。 如慕容靖所言,枫在剑法上有着很高的造诣,他凭着从铁铺中挑来的一把普通的铁剑,便将姜逸尘打得满地找牙。 枫亦会辟水剑法和水柔剑法,他亦用这两样剑法为姜逸尘展示了何为融会贯通。 水柔剑法虽延绵不绝,但攻势太缓太柔,对敌而言,是极为被动地等待对方露出破绽,可若是将天幻剑融入其中,便能够增加惑乱敌手的机会,更为主动地去逼迫对方出现失误,从而获得先机。 再者,如辟水剑法中的裂骨剑,虽有摧筋断骨之力,奈何此剑气需要消耗极大的气劲,所花费的时间较长,姜逸尘便极少使用,而枫却将此招化繁为简,不消耗过多的内劲,只是快速将此招打出,两道相反气旋的剑气,虽失了原有的威力,却有绊马索的功效,用此招做对敌先手能出其不意,用来摆脱敌人的纠缠亦有奇效。 简而言之,枫成了姜逸尘这十日间的实战师傅,小到一招一式,大到整场打斗的节奏把控,枫将自己所知所学,亲自示范予姜逸尘,言传身教,用心良苦。 姜逸尘从小到大的剑法武技师傅可算是不少,可西山岛上教他剑法的长辈,初衷不过是让他强身健体,对于招式像样即可,并无更多指点。 而姜逸尘的便宜师傅剑仙李截尘毕竟是个高高在上的剑术宗师,在姜逸尘幼年时倒是授予了些基础剑招剑式,其外便谈不上有任何指导。 在菊园时,李截尘授予姜逸尘剑意,可于时疏于生死交斗的姜逸尘哪能领悟那深奥的领域,李截尘除了心里直呼庸才之外,只是让姜逸尘牢记住他的话。 道义盟第一杀手韩无月亦是姜逸尘的授业恩师,除了教过姜逸尘易容、制药等生存手艺外,也教了不少打斗技巧,可韩无月并不擅长剑法,再者念及其有个剑仙师傅便不愿在别人徒弟面前摆弄自己的剑道,因而,给予的帮助指导可谓寥寥。 可说姜逸尘先前的一个个师傅都名气不小,而所教的东西也都限于一招一式,余下的均是靠姜逸尘自己琢磨,若非天赋异禀之辈,能将所学融会贯通,自学成才,否则终难入高人法眼。 加之这三年,姜逸尘独居西山岛,远离江湖争端,久疏战阵的他,自是在武技上生疏撇脚了不少,在此次算是重出江湖之际,得到枫实打实的锤炼,可谓磨剑锐锋,着实令其受益匪浅。 姜逸尘对枫的感激只能埋藏心底,现在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 十日来,姜逸尘与枫在这无风林中近乎与世隔绝,两耳不闻江湖事,可他并不觉得这十日内,江湖上会风平浪静,他得进城去探探消息,当然,也得先填饱肚子,这十天,他和枫都是风餐露宿,而所有野味都是枫一手操办的,枫这一走,姜逸尘只能乖乖去城中使唤银两了。 第一四三章 地僻人喧 时近日中,骄阳正艳。 更新最快 通往晋州城西的官道上,虽僻静无人,但阳光铺洒在路面的沙石上,显得亮晃晃,仍使人觉得此处并不会太过冷清。 一只豹懒懒地挂在突出的枝杈上晒太阳,一只苍蝇懒懒地飞过……这就是盛夏正午时,晋州西城门外唯一在动的东西。 然,就在此时,却有个身影从无风林中窜到官道上来。 身影轻步点地,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至少并未惊动那只懒豹和那只懒蝇。 此人锦衣束发,腰间缠着个鼓鼓的包囊,别着个折扇,再配上清秀的皮囊,颇有君子之风,见状似是远游归来的秀才。 男子双指轻捻折扇,轻掸衣身,片片树叶花草极不情愿地从其身上脱下,飘然落地。 举目望向前方十余丈之处,城门牌匾上的黑底金字,“晋州”二字尤为醒目,男子拭去额头的些许汗珠,同时拭去了几日来的奔波劳累,却掩不住嘴角间微微轻扬的笑意。 方要抬步往前行去,忽而听得身后竟有异响,而且离自己不过丈许距离。 男子心中惊愕不已,他能确定适才左右道上并无人烟,因而才会现身,怎知这片刻间已有一人一马悄然来至他的身后。 这一人一马不是别人,正是姜逸尘和黑将军。 姜逸尘与枫告别后,从无风林深处寻路来往晋州城。 炙热的阳光下,饥肠辘辘的姜逸尘本无多少精神,只是闭目屏息跨坐在黑将军的背上,任由其拖着往西城门行去。 黑将军知晓主人过于疲惫,脚步加疾,却减小了步距,落蹄更轻,让姜逸尘得以好好歇上一会儿。 从林间窜出的锦衣男子没惊动懒豹懒蝇,却是惊动了姜逸尘。 姜逸尘睁开眼时,锦衣男子正落在道上,当黑将军如幽灵般贴近男子时,姜逸尘已将对方的衣着、相貌、神态尽收眼底。 锦衣男子早已转过身,落落大方地打量起这一人一马,心道,应只是路人,便回身举步朝城门处行去。 可锦衣男子心下却丝毫不敢放松,尤其在双方相距不过咫尺时,他把脚步放到了最轻,一旦马上之人有任何异动,他能立马提身而起,做出闪避动作。 擦肩而过的瞬间,锦衣男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即便装得再为镇定自若,仍是不由地往旁侧一瞥,只见马上之人竟是合上了眼,似是极为嗜睡般,不肯放过片刻打盹的功夫,全然由胯下黑马驮着前行。 锦衣男子面上不动声色,可在心中却是长舒了一口气,幸而,不过是虚惊一场,在双方临近的刹那,他感知到了来自马上青年那淡然外表下的凌冽寒意,若是这青年要找他麻烦,他不一定斗不过,但一定会被纠缠得难以脱身。 他能看出青年许是过于疲惫,那闭眼的动作有七分确是为养神补眠,而剩下的三分不过是装给自己看的,表明对他没有丝毫想法。 方才定下心来不出片刻,又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西城门处传来,并非是那白衣青年杀了个回马枪,因为,这马蹄声是从城门内传出的,是两匹马匹的声音。 姜逸尘虽然觉得困倦,可却不愿漏过任何得以获取消息的机会,从城中出来的二人便是极好的信息载体,他不一定要出言相问,但总得察颜观色,因而,他还是睁开了眼。 只见两人两骑从城门内奔出,二人与姜逸尘相向而行,匆匆瞥过。 不仅是马蹄声急促,便是连马上二人的呼吸声也快而短促,皱眉显愁容,不住抹汗的举动更难掩其内心的焦躁,不断犹疑的目光却独独在经过姜逸尘身旁时,在其身上逗留了一会儿功夫。 虽然他们那打量的眼神稍加掩饰,却未被姜逸尘漏过,显然,两人是往这来寻人的。 二人的样貌姜逸尘并未看清,可他们的穿着却让他轻拍了下行进中的黑将军,让它放缓了速度。 这衣着姜逸尘不久前曾见过,那次他没有分毫留情。 紫色,神秘而又富贵,这二人身上的紫衣赫然与十数天前,他在迷雾谷碰见的紫夜轩一行人的紫衣并无二致,他很想知道这紫夜轩对之前之事会作何反应,而此时更在意这二人要寻之人会否便是那锦衣男子。 短短的十丈道上,四人各怀心思,与紫衣二人的焦急,和姜逸尘的好奇不同,锦衣男子此时却不由头疼。 “乖乖,这晋州城西今儿个怎么这么热闹。”锦衣男子心中嘀咕着,这地方他来的不多,倒也路过不少次,哪次不都是仅有他们同行的一路人马,就连晋州官府也不过廉价雇佣了个扫街老叟来负责西城门的开闭,否则,他也不会舍近求远,翻山越岭的,特意挑这儿入晋州了。 迎面而来的两个紫衣人应是紫夜轩的人不差,略过前方的白衣青年后,便一直将视线停留在了自己身上,锦衣男子迈着沉重的步伐,有些步履蹒跚地向着城门继续行进,心中不由叹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茬怕是躲不过去了。” 锦衣男子刹那间滤过一番脑中的信息,已可认出前方二人是谁。 须发蓬松,浓眉大眼的是王奎,衣着得体,略显庄重的则是葛弘图,一人使双斧,一人使单剑,均是紫夜轩中的悍将,实力、地位均不在不久前丧命的端木无良之下。 “哟嚯!得来全不费工夫。老葛,把这小子提回盟里,可够咱接下来半辈子吃喝不愁了!”虽与锦衣男子还有些距离,已是眯眼看清情况的王奎不禁朝身旁的同伴招呼着。 “你能确定?”葛弘图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行人,可却不如王奎眼尖,疑惑道。 说话间,王葛二人与锦衣男子间又近了两丈,葛弘图这会儿倒是看清了锦衣男子的打扮和身上物事。 待看到那鼓起的行囊和那把折扇后,葛弘图开了口,用仅有自己和王奎能听到的声音道:“动手。” “唉,还差几步便能进城了,可真是麻烦。”见两个拦路煞神飞身朝自己扑来,锦衣男子心中哀叹着。 只见双斧落下,飞剑呼啸而过,却均扑了个空。 “没想到这病秧子反应倒是挺快,只不过动作实在是,不堪入目。”王奎吹胡瞪眼道。 “毕竟也曾是天之骄子,而今武功尽失,可是最基本的反应总是不差于常人。”葛弘图道。 显然,二人对第一招失手不以为意,因为,他们意不在取锦衣男子的性命,他们要生擒他,而一个废人,在他们面前不过是池鱼笼鸟,轻易便可手到擒来,锦衣男子适才满地打滚的撇脚躲避动作在他们眼中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接下来便只能束手就擒了。 使剑的总要灵动一些,葛弘图再出一剑,欺近锦衣男子身侧,一刺一挑竟又被锦衣男子避过,在一个自诩剑术行家的高手面前,这些耍聪明小把戏,更是一种挑衅,只会激怒对方。 果然,葛弘图登时一怒,剑意冲霄,身子如箭般射出,长剑直取锦衣男子头部,竟是朝其命门而去。 王奎见此大惊失色,生怕葛弘图这一剑要了锦衣男子的性命,那近在眼前的大富大贵就此烟消云散,可葛弘图如箭离弦,再难阻其势头。 患得患失间,王奎撇过头,举着斧子完全遮去前方的视线,心里默默求着菩萨保佑,望这锦衣小子福大命大,能避过此劫。 见葛弘图来势汹汹,锦衣男子再不敢轻敌,摊开了折扇,硬接下这迎面一击。 以扇抵剑,犹若以卵击石,可这折扇不仅未被剑锋刺穿,更是将剑挡回,而锦衣男子也不过是踉跄往后退了数步,并未受多大的影响。 能与锋刃相抗的折扇材质可谓非凡,而有这般材质的折扇,在江湖上可不多见,而姜逸尘便曾见识过一把。 虽隔着有些距离,却依稀能见冲着他那面的扇面上,密密麻麻写有三十来个字眼,心底莫名地生出一首词,“月影碎,星痕对,晓风催得春水累。杨柳岸,乱花散。逐波轻舞,意似缠绵。繁、繁、繁。”正好三十个字。 第一四四章 闲言碎语 酷暑之夏,还有何能与炎阳争辉? 或许便只有流星了。 更新最快 咚隆! 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也是声音入耳后,王奎心窝内传来的回音。 遭了,遭了,老葛这一动怒,这万两纹银捞不着便算了,可别给自己惹来一身骚啊! 王奎颤颤巍巍地放下了举在面前,遮挡住视线的斧子,却见前方一片白芒闪耀,目难直视。 眯眼瞧去后,方才注意到耀眼的辉茫中一个黑点在迅速放大,二十余载的江湖直觉告诉王奎,危险在临近,可他已挪不开脚步,并非不想,而是被那黑点释放出的极寒气息给冻住了身形,以他的功力是足矣挣脱开来的,只是,为时过晚,剑已入颈。 王奎看清了眼前的黑点正是方才在城门口迎面撞见的白衣青年,他也看到了倒在地上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同门伙伴葛弘图,余下之事他已无心再想了,并非他不愿,只是,他生命已尽。 待姜逸尘收剑,回过身来时,也只能瞥见锦衣男子潇洒飘入西城门的残影,这哪里会是个武功尽失的废人? 姜逸尘摇头苦笑,自己出工出力帮人解决麻烦,还沾染了一手血腥,可别人却是极为提防着他,一言不发地悄悄溜走,唉,算了,先入城打探打探近来地煞门的情况吧。 锦衣男子入城可谓是入了安全岛,至少在青天白日之下,在官府的眼皮底下,不论是何人都不敢随意造次,毕竟此处是临近边关的都城,官府的能耐多少还是令各方势力有所忌惮的。 然,晋州城也并非绝对的安全岛,至少在晋州城西只要不闹出太大动静,没人会听到、没人会瞧见在那发生了什么。另一个特例便是夜里的晋州了,若非地动山摇,外夷侵犯,只要不是官府中人自身性命受到威胁,否则,他们都可置若罔闻。 可以打探消息的地方很多,街上随便揪个人都能问出七七八八的东西,可要不动声色地打听到想要的消息却要去寻那些本便是人声鼎沸之处,而这些地方无外乎饭馆、茶铺、酒肆或是赌坊、风烟楼。 一个连骰子都没摸过的人,更别提什么手艺,姜逸尘从没碰过骰子,赌坊与他而言可谓格格不入,他自也不会去那暴露自己的无知和可疑。 风烟楼姜逸尘却是羞于去,毕竟误入姑苏怡春院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他不怕女人,却怕被女人送入嘴中的酒水误事。 说到酒水,即便是在西山岛上宿醉了一年,可姜逸尘的酒量却并不见长,不论是何种酒,三口之内必定目眩神迷,这点在无风林中苦训时,枫已经见识过了。 于是乎,姜逸尘能去的地儿,便也只有饭馆和茶铺了。 只要有心,便是三三两两的碎语闲言,也能从中捕捉到有价值的信息。 晋州内城之中仅限官府之人能行马,徒步行走在涌动人流中的姜逸尘忽而听得耳边一声吆喝。 “肥肉吃了不腻口,瘦肉无渣满含油,不用牙咬肉自烂,食后余香久不散。正宗秦地口味儿的腊汁肉夹馍,膜酥肉香,由三十多种调料秘制,祖传至今,腊汁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油香四溢’,实乃馍中之王,中州一绝,走过路过莫要错过!诶诶,这位客观,且进来瞧一瞧,尝一尝,包您满意。”街道边一肉夹馍的小店铺,小二卖力地招揽着客人。 酒香害怕巷子深,没有广而告之何来尝鲜之客,不管如何,腹中的咕噜声乱作,还是教姜逸尘停下了脚步,朝店中行去。 秦地的小吃跑来晋州开卖,估摸着也是受战乱之害,幸而两地相去不算太远,民风习俗上也不会有太大差异,倒是吃得开。 店铺不大,仅是齐整地摆满了五六张桌椅。 而店里的人却不少,除了掌柜和两个店小二,余下十多个客人便也只能数人共挤一桌,稍稍将就一番了。 这也说明,这家肉夹馍的味道应是不错。 姜逸尘要了个腊汁肉夹馍,再添了碗酱拌面便满足地吃了起来,他本不是挑嘴之人,对于吃,能有美味最好,否则,山果野菜也能应付,因而,他的心思并未放在吃上,而在听上。 与姜逸尘同桌用膳的共有三人,这是他特意挑的位置,这三人正好是互相熟络之人,而熟络的人吃饭总会情不自禁地聊上几句,小到家常琐事、邻里趣闻,大到江湖传闻、地北天南,小事因愁因喜而谈,大事只要不开罪外人伤及自身也无可不谈。 而这三人谈的正好是姜逸尘感兴趣之事。 “嘿,老赵啊,你说这四海会盟可真够阔气的啊,一万两纹银,够我们这些寻常百姓乐呵大半辈子了。”坐在姜逸尘对面的是一瘦巴巴的中年男子,此时嘿嘿笑道,似乎沉浸在何种美梦之中。 “阔气?阔气个……毛线。”被唤作老赵的男子突然放低了声音,眼角瞥了一眼姜逸尘,发现这小子还在专心致志地吸面条,方才使眼色让两个同伴头凑近点,接着道,“这一万两纹银,对一些中流门派而言或许还能抵上一年半载的花销,可对一个盟会而言,那可真是九牛一毛,你可知道他们要抓的人是什么身份么?” “可不就是个皮囊俊秀的穷酸秀才吗?”出言的是坐在姜逸尘边上,在三人中块头最大的,此人甩着满脸不屑和跃跃欲试神情,似乎只要这秀才出现在他面前,他便能将之按倒在地,万两纹银轻松到手。 “老孙,老孙,别打岔,听老赵说,听老赵说。”瘦巴男子摆手道。 “老孙、老钱啊,你们可听我一句劝,切莫去打这万两纹银的主意,这道上都说四海要的人是个武功尽失的废物秀才,可你们猜怎么着?这秀才现在确实是武功尽废,可是人家曾经是武学奇才、天之骄子啊,又是九州结义盟里,那个什么什么阁的副阁主,敢一人在外晃荡,便说明此人有所倚仗,至少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还碰不得,小心啊,莫要陷钱眼里丢了性命。”老赵沉声说道。 “,老赵你这苦口婆心我可不爱听啊,富贵险中求不是,平常那些官府通缉或是江湖悬赏我们是沾不上边,可这回若是有这机会,我还是要拼上一拼的,若是成了,我老孙绝不独享,定拉上你们二人,咱三家子余生一起逍遥快活。”老孙一听不乐意了,哼哼道。 “胡闹!老孙,老哥们,有钱挣也总得有命花才是,若是挣来钱,人却没了,这钱还不一定保的住留给家人,那可是得不偿失啊,一定不能去动这妄念。你想想啊,这笔钱搁在谁身上,也不算个小数目了,而要抓的却是个废人,即便你能按倒他,就不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他人再把你按倒吗?”话已至此,老赵相信老孙定能理解。 “老赵哥说得有道理啊,有些钱咱还是无福消受,老孙啊,听老赵的没错,莫要想了,莫要想了。”老钱眼中的神色比之先前黯淡了不少,想来在心中掐掉一条本以为唾手可得的财路,着实令人伤心啊。 “唔,老孙说的对,是我欠考虑了,,日子不好过啊,一劳永逸却又不现实,真是折人。”老孙抓耳挠腮,摇头叹息。 “那万两纹银咱碰不得,可有样东西咱们却可以争取一番。”老赵忽而又放低了声音,又瞥了一眼斜对向的白衣青年。 只见青年茶足饭饱,似是有些困倦,竟直接在桌上打起盹儿来了。 “啥事?”老钱和老孙同时凑近前,齐声道。 “地煞门的老李透了些风声给我,你们可否记得十日前晋州城中夜间死了五个地煞门的堂主?”老赵用仅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着。 第一四五章 赵钱孙李 “知道啊,前些日子你不说地煞堂上下为这事闹腾得兴师动众的,好多堂主三天两夜没得安生,连着忙活数天寻不着和凶手有关的线索,便渐渐没了动静,怎么着,是有什么新发现了么?”老钱思忖道。 更新最快 “这回还真被你说对咯,地煞门里目前已能确定那天晚上死的五个堂主是被一剑毙命的,这两天不知得到了哪来的风声,听说那天晚上出手的剑客呀,身着白衣。”说到关键当口,老赵出声又缓又轻,毕竟这些细节实在是不该在这人来人往之地说出。 “那老李有什么要交代咱们办的?”老钱深知此事的隐秘性,不敢声张太多,而是直入主题。 “帮他们寻着这杀人的白衣剑客,赏银……百两。”老钱道,最后“百两”二字他几乎未发出声,老钱和老孙完全是从他的嘴型上判断出来的。 “当真!?”老钱双眸发亮,可转眼间又变得萎靡,喃喃道,“江湖上的剑客大多都喜飘飘白衣,总不能大街上随意抓一个,便当成杀人凶手吧?” “是啊,我们……不就一个嘛。”老孙这回倒也是冷静得很,出言吐字都尽量小声,关键的字眼干脆不说,而是用眼神直接朝边上的姜逸尘扫了扫,似是在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时间差不多啦。小二,结账。”与二人的满脸愁容不同,老赵倒是笑逐颜开,招呼着小二结账,示意俩人离去。 老赵的举动莫名其妙,老孙老钱虽然不解,但见其胸有成竹的模样,自是依言照做。 “好嘞,几位客观慢走。”小二恭恭敬敬地将赵钱孙三人送出门口,方才回身忙活。 三人融入了熙攘的人流中,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这条街道上。 三人前脚刚踏出肉夹馍铺不到十步,本该继续打着瞌睡的姜逸尘,旋即也寻不见影踪,只能在他先前所待的桌上发现应付的银两。 ********* 晋州城是座常见的方形城池,四通八达,四面皆有城门,四面均有马厩。 只不过城西的马厩现已算是荒废,盖因城南是毗邻中州内陆的一面,城南的马厩便要比城东、城北的大上不少。 这些马厩均归属晋州官府管辖,城南的马厩也无例外,但打理马厩却不一定非得是官府中人,只要能将马厩打理得井井有条,晋州官府还是乐意聘请能人来做这吃力不讨好的累活的。 老李便是这么个幸运儿,因李父在官府马厩中主事,老李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小便时常与马匹接触,久而久之,在识马相马上被发现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备受重用,之后,李父致仕前一年犯了贪念,利用职位之便偷卖掉一匹官府良驹被告发后,因儿子老李颇受赏识的关系,也不过被关了两三年大牢,此事之后,为避嫌,老李再不能在官府中当职,但而今却依旧算是享用着官府发放的俸禄,银两不多,倒也足够补贴家用。 凭着这份本事和所居之位的特殊性,数年前地煞门找上了老李,双方一拍即合,这老李便也成了地煞门之人,当然,他这个额外的身份非江湖中人鲜有人知晓。 老李时而会放些口风,要百姓邻里帮忙寻人寻物,还给予报酬,因信用良好,大伙也乐意帮忙,随而便在城南范围内有口皆碑,官府中人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未伤及官府利益,他们便不会去细究他背后的那重身份,有时还会利用他的便利办些私事,因而,老李在晋州城南,算是挺吃得开的人。 此刻正有一堆人在马厩前簇拥着一个高大结实的男子,男子面上的皱纹已是不少,可看出已愈不惑之年,只是那略显健壮的身躯还是为其增添了几分年轻人所有的朝气,此人正是老李。 显然,这些围住老李的老老少少近来手头紧,正嗷嗷待哺地等着他发布任务,他们好去卖命呢。 日正当头,即便躲在马厩下,都觉得有些燥热,更别说围在马厩外的人了,可是老李还没发话,大家还是极其耐心地侯着,毕竟为了财富受点苦不算什么,何况只是晒晒太阳。 老李伸手遮住**的光线,四下张望,只见不远处三人正大步流星地接近马铺,便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 本是喧闹的众人顷刻间便安静了下来,能听到的便是后边三人赶来的步伐声。 见后方三人入了人群后,老李也不墨迹,开门见山道:“是这么个情况,刚刚传来消息,西城门外发现了两具死尸,是四海紫夜轩的人,官府无意掺和江湖之事,但还是命人去收了尸,仵作检查了一番,发现两具尸体肌肉收缩,关节不能曲屈,已是出现了尸僵的状态,死亡时间应已超过半个时辰,他们是受剑伤而亡,一击毙命,有人目击这二人是要出城而去的,因而,凶手很可能便是进城的,大伙儿若是发现有何未曾见过的用剑之人出现在城中,可以将消息带来,一条可靠的消息值五两。” 语毕,众人似乎不需再多问一句,便一哄而散。 “已过了半个时辰?这时间似乎不太相符啊。”听完老李的前半句话后,老赵大喜过望,原以为竟能一举两得,待听完后半句话后,从时间上一推断,便否定了心中的想法,可惜道。 “嘿,老赵啊,这你可贪了些啊,若我们能压中前一个,已是了不得,你倒好,想一箭双雕啊。”听到老赵的嘀咕,老钱旋即也跟上了他的思路,笑道。 “这人这么多,不太方便和老李谈上话吧?”老孙皱眉说着似是毫不相干的话,而赵、钱二人闻言后却也面露难色。 原来,老赵在来路上将自己掌握的信息和在肉夹馍铺中见到的白衣青年做了比对,简单地将自己的分析告知孙、钱二人,往城南来本是知晓老李此时得闲,准备与其合计一番,怎知突逢城西意外发生,来了这么多人接受临时任务,现在大家都是要离去,他们若是向前迎去,岂不过于显眼,他们对这百两银子可是志在必得,不愿隔墙有耳,遭人捷足先登啊。 三人心中急不可耐,却不得不暂时随波逐流,往后退去,正打算待他人走干净时再来与老李碰头,猛然听见老李叫唤出声,“老赵,昨儿个到你店里定的半斤柿叶茶可有拿来了?” 老赵一愣,心中暗道,昨天他一直待在店铺里,可二人并未见面,这老李莫不是有什么话要与他们几个说,遂回身答道,“嘿哟诶,对不住了老李子,这大清早起来时磕着脑袋,糊涂了,装好了茶叶却忘了带来,要不我回家中取来,再拿上家酿的两壶小浊来与你赔罪?” 老赵这言下之意是要带上老孙、老钱同老李谈谈事,接下来便是看老李的意思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马厩里尘土多,到时你在路口处招呼一声我来取便是。”老李呵呵笑道。 马厩尘土多,于装在壶中大酒也无甚大碍,路口处招呼,那便是指他们常约的老地方了。 ********* 离城南马厩不远处的路口有个知客斋,是晋州城里一处不错的能供以酒足饭饱之地。 知客斋一独间内,赵钱孙李四人正齐聚于此。 在知客斋里他们尽可畅所欲言,因为这本便是地煞门的地盘,从掌柜到小二无一不是地煞门所属,这儿也是四个发小近几年常聚的老地方。 “老哥们呐,这阵子可有得忙活啊,要是手脚勤快些可捞到不少好处。”老李给赵、钱、孙三人斟上酒后,先干为敬道。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三人同把酒饮尽,附和着。 “其实西城门外死的这俩紫夜轩的人确是出现了尸僵不差,门里之所以会如此在意此事,不仅是因为那伤口是用剑之人所为,最主要还是那尸僵并非是遭杀害后出现的自然尸僵,而是体内血液凝滞,导致尸僵现象提前出现。”老李神色凝重道。 “你是说,这二人死亡的时间可能并没超过半个时辰?”老赵惊疑道。 第一四六章 行踪暴露 “不是可能,而是肯定。 更新最快十天前,门里五个弟兄的尸身被发现时已太晚,尸体的表征已磨灭了不少,我们的判断也不够准确,今天,紫夜轩那两人的尸体倒是还新鲜,门主和副门主亲自过去查探了一番,已有了明确的定论。”老李说道。 “看来,这七个人的死伤应是同一个剑客所为的了。”老赵依言分析道。 “不只如此,现在门里已基本能确定,再往前几日,折在迷雾谷的紫夜轩和琳琅居数人应也和此人脱不开干系。”老李所说之事虽是近段时间的江湖热文,但赵、钱、孙三人毕竟不是江湖中人,对于晋州城外的消息并不灵通,特意提及则是为了提醒他们小心行事。 “嘿,这人和黑白两道都不太对付啊。”老钱啧啧摇头,回想着适才所见白衣青年的情景,心道,怪不得多看这小子两眼便觉得心头凉凉的,没想到竟是个杀人魔王。 老李为地煞门办事,三人多少也通过老李的口知道些简单的江湖形势,那些自诩正道的算是白道,而地煞门一类被正道视若仇敌的则为黑道,于三人而言,不论黑道白道,只要他们的兄弟在黑道,那他们便向着黑道。 “嗯,你们行事可得当心些,见状不对,还是保住命重要。”老李对几个哥们还是不放心,不厌其烦提醒道。 “放心老李子,我们不会莽撞的。”这回出声的却是老孙,他能感受到老李的关心,而他又是三人中最为冒失的,因而,当先出言做个表态。 “嘿,老孙都这么保证了,我们会量力而行的。”老赵跟着道,“对了,来这是想和你说个线索的,我们刚刚用午膳时,碰见个携剑的白衣青年,这小年轻并未曾在城中见过,而若西城门外的两人只是在半个时辰内死去的话,那这小子从城西而入,再到城中与我们吃了一盏茶时间不到的午膳,从时间上而言,倒是蛮有嫌疑的。” “你们还有什么发现?”时间之事是方才才提到的,老李自不认为老赵他们仅凭人家是白衣剑客便风风火火地赶来找他。 “那把剑镶着紫玉。”老钱抢先道,这也是老赵在来路上提到的,老李透给老赵的关键线索除了“白衣”和“陌生剑客”外,还有一点便是“黑夜中会发光的剑”,在肉夹馍铺中用膳时,白衣青年正好将剑倚靠在其背后的墙角边,对于剑的模样,老赵犹为上心,观察得很是仔细,另二人多少也有些印象,均能肯定那剑的剑柄上确实镶了块紫玉。 “紫玉?那晚是无月夜,剑能在黑夜里泛光,除却以内力包裹的气剑外,便只有灯光折射下本就镶金带银的剑了,镶着紫玉……这人有很大的嫌疑。”老李沉思片刻后,肯定了三人的判断,“依你们刚才所言,这人很年轻?” “左右应是弱冠年岁。”老赵肯定道。 “这样的话,这小子的嫌疑又上升了一分,依门主的推论,这剑客完全是凭空冒出来的,这十余载中江湖上可没有过此类剑客。”老李托腮道,“迷雾谷那回出现的人较多,情况较为复杂,暂且不论。门中五个弟兄喝得酩酊大醉,在黑夜中遭到暗手,一击致命也无可厚非。可今日,紫夜轩的王奎和葛弘图可都是清醒着出城的,两人均非易与之辈,却依然死在一剑之下,倘若这用剑之人真是个年轻人,那很可能是道义盟或是九州结衣那边锻炼出来的新人。” “诶哟,糟糕!这小子有这么厉害的话,方才不会是故意装睡偷听的吧?”老钱忽而惊道,旋即简单述说了下肉夹馍铺中当时的情景,让老李一同分析分析。 “若真是这小子,不论他是真睡也好,假寐也罢,以你们来这的功夫,想必也早就离去了,不过他若是还另有所图,定会在晋州逗留,你们最好还是挑在大清早或是入夜前,到城里的各个客栈随意晃晃,要么便在用膳时分看看还有没有运气撞见了,虽说大白天里,他不敢随意下杀手,但你们切莫跟得太紧,以免给自己惹上麻烦。只要你们提供了确切的线索,待我们堵着这小子,确认其身份后,这一百两银子我敢打包票,绝不旁落,如若确实不是这小子所为,那老哥们一人十两辛苦费也是应该的。”老李为三人出谋划策着,同时也是为三个老哥们交个底。 “老兄弟给力啊!”老赵听言后,欢喜地干了一杯表示谢意。 “兄弟够哥们,来咱们喝!”老孙、老钱也都举起了酒杯向老李致意。 “嘿,几十年的感情了,我老李不是有福自享,翻脸不认人的人。”老李回敬道。 “我们也知道你老弟重情重义,毕竟这些年,生意不景气,多是靠你帮衬的。”老赵说着说着竟有些动容。 “,我说老赵啊,都是打小同穿一裤裆的,再这么客气,兄弟还能不能叫兄弟啦?”老李举拳捶向老赵的肩膀,有些恼意。 …… 接下来四人谈论的便再无多少有用的信息了,多是互相敬酒寒暄,拉近兄弟情谊。 墙外一道白影一闪而过,以房中人的功力,并无人能发现。 这道白影自是一路尾随至此的姜逸尘,隐于暗中的他在确认知客斋中多为平民百姓,并没有能威胁到自己的高手坐镇后,便安心地藏身在屋外视觉死角处偷听四人的谈话。 经此一番,姜逸尘对赵钱孙三人倒是基本摸清了底细,肩膀厚实的老孙应是个脚夫,见钱眼开却又心思胆小的老钱很可能是个时常看人脸色的小伙计,至于稍微精明一些的老赵,大概率是一个小商铺的老板,若不是自己的目的还未达成,不然,自己的去向能成为这些人的财路,他倒是乐于成全。 而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实在难想到为了生计,这些本和江湖搭不上半点关系的人,都可以变得精于算计,也幸而他选择了跟踪到底,否则也还不知道自己的行踪竟已暴露,虽然他未曾想隐瞒所做之事,但目前而言,无疑知道的人越少,越利于他将要进行的行动。 迷雾谷和西城门之事尚可推测,可那天夜间的晋州城里难道真有如此有好奇心的人,透过门窗见到了暗夜中发生的一切? 姜逸尘忽而觉着在暗中似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其面前暴露无疑。 不安感在姜逸尘心中并未存留太久,他现在需要的是静心定气,不能自乱阵脚。 离开知客斋后,姜逸尘便往城西而去,在临近那荒宅空街的地方寻到了个名为“夜来”的客栈,安顿歇息。 想来赵钱孙三人第一时间应不会往城西而来,多还是在城中城南附近寻觅自己的踪迹。 此时离入夜尚有三个时辰,足矣让十余天里未能好好歇息的姜逸尘在床榻上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不论是空遗恨,还是会说话的夜莺,或是老伯托枫转告的“夜公子兰兮”,似乎都和这夜色撇不开关系,夜里的晋州城,究竟藏了多少故事啊,他可得养精蓄锐,好对付这夜色了。 ********* 月明星稀,亥时已过。 仅有一个步履蹒跚的更夫行走在城南的街道上。 而此时,空遗恨才敲响了迟到半个时辰的第二更。 铛!铛! “亥时已到,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空遗恨报时之后,白影也终于是寻到了目标,落在其身后。 “十日不见,看来你小子是去做了件了不得的事啊。”空遗恨转过身来。 “前辈慧眼如珠。”姜逸尘倒也不否认,在此人面前,他便是张白纸,白纸上画了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呵呵,这句夸赞我倒是接受了,想必你也已经知晓我是谁了吧?” “是,空前辈。” “既是如此,你还是想问先前之事?” “望前辈不吝赐教。” “按理说这地煞门与我并无多大瓜葛,告诉你夜莺何在倒也无妨,只是,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前辈想要什么好处?” “嘿,我想要的,你小子恐怕还给不起,这样吧,有件事由你来做再合适不过,而且于你而言,只要肯做,定当信手拈来,若你应了这事,我便告诉你如何找到夜莺。” “何事?” “杀了老赵、老钱、老孙。” 第一四七章 听澜小筑 第一四八章 公子佳人 “唐老莫要误会,这是家中长辈听闻小可要来此游玩时给予之物,在下只当来此有好戏可看,却委实不知这腰牌的用处,还望唐老告知一二。 更新最快”姜逸尘见状不对,笑颜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想公子眉清目秀应也不屑于去做这明偷暗盗之事。”唐儒缓了缓道,“公子莫怪老朽方才的反应,毕竟这腰牌虽不起眼,可在听澜小筑内却是价值连城。” “哦,未曾想这腰牌竟在听澜小筑竟意味非凡,是在下唐突了,唐老可能告知其详?”姜逸尘当然知道这腰牌不简单,却没料到会引起这儒雅老者如此过度的反应,或者说是警惕,因而出言慎之再慎。 “听澜小筑不以盈利为目的,笑纳八方来客,观众们来此均不需付上一分钱,便可尽情观赏在小筑内的各种表演,若觉着甚合心意,又腰包富余的话也可随意打赏。正因如此,小筑在晋州方圆百里都深得人心,但所谓僧多粥少,一旦在大戏场中有好戏上演,小筑内必当水泄不通,毕竟资源有限,也为了支撑小筑的日常运营和必要的修缮,大伙便在先到先得的规矩上又立了个规矩神楼,隔层的贵宾席凭此腰牌方得进入,而得此腰牌者必当是半年内为小筑贡献白银千两者,任何人也无例外,公子手中有这腰牌,想来公子的长辈应也是富足一方的长者了。”唐儒耐心地为姜逸尘讲述着腰牌的由来,也由此推断着姜逸尘的家中背景。 “不敢当,家中的甄伯伯在平海姑苏做着跑商的小本生意,曾到访过晋州,想来当时手头富足的他也乐见小筑这繁盛景象,遂为小筑添上自己的一分绵薄之力吧。”为打消唐儒心中残存的疑虑,姜逸尘也只能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甄世备暂时认做伯伯了,不然他还真捏造不出什么富贾豪绅出来,至于空遗恨如何获得这腰牌,他倒觉得不难猜,要么是偷来的,要么是偷来的钱换来的,总不会差到哪去。 “既是如此,甄公子倒是小筑的贵客了,而今时日尚早,小筑中也还无甚生息,公子可移步晋州各条街巷,逛一逛,品尝下晋州美味,体会一番晋州的风土人情,待时刻到了,再来找老朽,老朽自会带你至神楼就坐。”唐儒果然心中还有所防范,但一听是在平海郡姑苏城做跑商生意的,知晓跑商是个累活却也是个能来大钱的行当,便不疑有他,遂客气相待。 “那在下晚些再来打扰。”姜逸尘和唐儒告辞道,面上虽依旧含笑,可心中却长出了一口气,幸而这小筑里腰牌似乎没有做登记,否则这慌一撒绝对露馅,晚上可不能光明正大的来这看戏了。 告别了唐儒,姜逸尘并非马不停蹄地赶着离开,而是慢慢地往外踱去,来到晋州后,他忽而觉得不论在哪儿都会有些眼睛盯着你,瞧着你,这些眼睛,或出于好奇,或为图名利,或为不得人知的阴谋而存在,他不得不时刻谨慎小心着。 他有些明白了为何人生于世,总有些人会渐渐变得圆滑,因为尘世逼着他们去逢场作戏,演着演着他们便迷失了自我,总有些人不愿随波逐流,要么封闭内心,成为个闷声不吭,被尘世隔绝的人,要么心守空明,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他不知道演戏的人,何时会感到疲倦,摘下面具时会否不再识得自己,自闭的人,能在这世间存活多久,而坚守自我的人,何时会被现实击垮,他也不知道他自己会成为那种人,他只知道现在的他,为了复仇,什么都能做。 沉思间,忽而听闻前方转角处传来了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姜逸尘不由放缓了脚步。 言语声随着脚步声逐渐临近而清晰。 “姬难求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这是感叹佳人难求而篡改的《垓下歌》? “哈哈,风公子此言差矣,这姬字用的不当啊,不论取之何意,听澜公子和这‘姬’字可丝毫沾不上边。” 听澜公子?既为公子如何能称之为姬?听澜……与这听澜小筑又是何关系?是听澜小筑的创立者?还是听澜小筑的招牌? “雅公子可别如此咬文嚼字了,没看风公子正为追求听澜公子不得而发愁么?” 公子追求公子,这风公子莫非有龙阳之好,或是这听澜公子有何嗜痂之癖? “颂公子此言差矣,听澜公子心怀乾坤大地,胸有诗词万卷,腹中能载千秋,此人定为天人,仅供我们这般凡夫俗子瞻仰尊敬,能与之谈赏经典、对话春秋实属荣幸之至,至于世俗常情实乃要不得,要不得。” 这雅公子说话可真是文绉绉的,不过这听澜公子被评价得如此高不可攀,想来绝非常人,可此人若当真如此出名,怎会在江湖中不曾听闻?难道不是江湖中人?有机会定要见识见识。 “去去去,风公子可莫要听雅公子这不着边际的胡吹海侃,依我看,听澜公子不过是忙于传道授业,无暇他顾罢了,莫要上心,莫要上心,我想等午间时分再来请听澜公子一同用膳,听澜公子应当不会拒绝。” “此言差……” “好了好了,这事我做了没有十回也有八回,可惜,总是被听澜公子婉言相拒,而听澜公子居住的地方,你们也知道的,家中长辈又不让靠近半步,真是伤透了脑筋,莫非此生真与听澜公子缘分至此,难成姻缘了?” 话语未落,已可瞧见前方转角处有三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行出,直往小筑出口走去,一人垂头丧气,一人没心没肺,一人好心相劝,倒也是副有趣的景象。 姜逸尘来到了适才三个公子行出的过道处,起先竟是将这儿给漏过,原来此处竟另有洞天。 听那颂公子所言,这听澜公子此刻应是在里处教书,姜逸尘终究是拗不过心中的好奇,还是选择了前往一探究竟。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出声之人吐字清晰,字字珠玑,最为主要是这声音极为悦耳动听,即便是朗诵读书之声,此时听来也犹若天籁,令人不觉陶醉,而这声音应是由一女子发出的。 姜逸尘心道,难道这儿不只一个学堂,还有个女教书先生?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随而是小学童的齐声跟读之声。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片刻的功夫,姜逸尘已悄然来至这充满书香气息的一隅,他未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扰到学堂中的专心致志学童,更是怕破坏了那悦耳的天籁之声。 这小学堂不过三丈见方,却坐满了垂髫之年的孩童,约莫有五十之数。 这些小学童,无一不是身着儒服,头戴章甫,颇有儒家小学者风范。 而领着这些小学童朗读论语的则是一个身着白衣宽袍,束发戴冠,打扮规整的先生。 然,定睛一看这先生的相貌,柳眉轻挂、明眸皓齿、面白如玉,若是不闻其声,仅观其人,配上这身打扮可算是一俊俏清丽的翩翩君子。 可当闻见其声,再配其人,眼前分明是个温润如玉、知书达礼、正处妙龄之年的明媚佳人。 美丽的女子姜逸尘已算碰上不少,但年纪不大,却如此有亲和力的女人倒是少见,看来饱读诗书真能为人平添几分气质。 此人便是听澜公子? 第一四九章 好戏登场 “听澜先生,时辰快到了,您准备准备,早些回家歇息吧,毕竟晚上还要为大伙儿说书呢。 更新最快”出声的是唐儒,此刻他正站在学堂门前,满脸笑意地说着,那和蔼的神态仿佛在学堂教书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家闺女。 “谢谢唐老提醒,剩下的内容不多,听澜教学生们念完便结束今天的功课。”听澜恭敬地回道。 “好好好,听澜先生既已有了安排,老朽便不打搅了,先告退。”唐儒说完此话后便转身离开,口中却是碎碎念到,“这听澜先生虽为一介女流,却博闻强识、能言会道,放眼中州都难寻凤毛麟角与之媲美,真乃巾帼不让须眉,若有朝一日,朝廷能拭目明心,多任听澜先生这类人为贤,那天下之安定,中州之盛世当指日可待了。唉~” 此时距姜逸尘和唐儒告别的时刻仅逝去不足半盏茶功夫,本是站在过道上往里张望的姜逸尘,却在唐儒到来的一刻失了影踪。 ********* 等待是件极为消磨心性的事,有些人会通过做其他事来转移注意力,这样,时间会在不知不觉间流失得快些,而有些人的做法则比较干脆,在睡梦中度过这等待的时间,让自己处在无意识的状态,或许便不会让自己陷入等待的焦虑了。 姜逸尘便是这后者,晋州的白天是安宁祥和的,只有黑夜才会充满未知,需要探索,探索未知需要有冷静的心,冷静的心需要有饱满的精神,所以,他选择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有什么事统统留到夜间来解决。 ********* 当姜逸尘在申时来到通往听澜小筑的街道时,却被眼前的场面给震住。 整个街道人满为患,寸步难行,行人在其中已没了自主选择权,只能随着人潮涌动的方向被带动。 这是在赶集么?姜逸尘不禁纳闷。 空遗恨跟他说的时间是戌时,而早上唐儒跟他说的时间却是酉时,万事宜早不宜迟,为避免错过时间,姜逸尘特地提早赶来,可如今见这状况,似乎这时间并不由自己掌控了,掌控时间的是这人潮,在这人潮中,纵使他轻功卓绝又能如何,飞檐走壁无疑是为自己招惹麻烦,他只能企盼着人潮能在一刻钟内将他送到听澜小筑的门口了。 上天还是眷顾姜逸尘的,或说人潮遂了姜逸尘的心意,在一刻钟内,他已步入了听澜小筑,原来这股人潮本就是往听澜小筑而来的。 人头攒动,却行之有序,并未出现什么争先恐后的举动,仔细一看,便可发现左右两侧间隔不远处均有人在维持着秩序,想来也应如此,这般大规模的人潮流动,若是稍微有点意外或是起了祸端,那波及的可是成百上千人的性命安危了,不论哪个官府都不会愿意见着这血流成河的场面在自己管辖地域的眼皮底下发生。 人潮中姜逸尘却是瞧见了几位“熟人”的身影,赵钱孙李四人悉数到场,而走在老李身旁交头接耳的几人,恐怕便是地煞门之人,白日间见到的风雅颂三公子也不落人后,最令姜逸尘诧异的莫过于昨日早间在西城门处碰到的锦衣男子,亦是大摇大摆地跟着人群进了小筑。 晋州的夜可真是热闹。 在最为关键的时刻,姜逸尘总算是寻着了唐儒的身影,在唐儒的带领下,脱离了令人身不由己的人潮,踏上通向神楼的楼梯。 楼梯有三层楼的高度,而唐儒走的并不算快,似乎还想与姜逸尘唠上几句闲话。 “嘿,这热闹景象想必甄公子没见过吧。”走在前面的唐儒自豪地说道,“不过,今晚观众的热情倒也是出乎老朽的意料了,竟在申时就排起了队伍长龙,甄公子若是在晚来片刻,即便有这听澜牌,恐怕老朽也只能跟公子说声抱歉,让您打道回府了,毕竟听澜小筑不提供站位,没了位置,只得下回再来。” “看来在下的运气还算是不错了,今夜小筑着实热闹非凡,亦可预见今晚的表演定当很精彩。”姜逸尘也自觉有些庆幸,转念想借这短暂的机会多打听些消息,出言道,“可是每晚都有这样的演出?” “不然,三天一小演,五天一大演,若是夜夜如此,我们这些老骨头可不够折腾的。”唐儒笑道。 “何为小演,何为大演?”姜逸尘问。 “只要有在大戏场开演的便可称为小演,若有听澜先生登台的,方可称之为大演,十里八方一旦闻知听澜先生有开演,必当不畏辛劳、趋之若鹜。”唐儒答。 “那今晚定当是赶上大演了,这听澜小筑是以听澜先生命名的?”姜逸尘绝难想见这听澜公子的影响力竟如此之大。 “是听澜先生为小筑取得名儿,而后大伙便以听澜二字称呼先生了。”唐儒解释道,此时二人已来至神楼入口门前。 “原来如此,可不知这听澜先生高姓大名,若有机会,在下还想拜访一番。”话语一落,姜逸尘却发现前方的唐儒突然驻足不动,若不是他及时收回踏出的脚步,便要撞上了。 唐儒回过身来,凝视着姜逸尘,缓缓道:“‘听澜先生’是大伙儿对先生的尊称,先生乃一介女儿身,尚待字闺中,真名实姓恕老朽不便告知,若甄公子有缘得见听澜先生,公子还未与之熟稔时,也切莫失礼相问。” 姜逸尘从唐儒的话语中品出了警告的意味,不过这警告竟令他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有些温馨,这警告是家中长辈为卫护子女时对外人的警示,隐娘也曾为他这般做过,“尘儿不能修炼内功,你们莫要以内功压他,单纯比剑便是,若是谁再胡乱动用内力伤人,也莫要怪我不客气。” 瞧见本是有些尴尬的青年,此刻神色竟显得有些黯然,唐儒不由怀疑自己说的语气是否过重了些,正要出言再解释一番,却听姜逸尘吐出几字,“是在下唐突了。” 话至嘴边的唐儒一听,不知为何竟深感歉意,道:“听澜先生每每在结束表演时总会被邀请到神楼来,若是有机会,老朽可以为你引荐一番。” “那在下先谢过唐老了。”姜逸尘还陷在回忆中,虽作揖感谢,却并未将唐儒说的话给听进去。 姜逸尘步入了唐儒推开来的门,粗略一瞥,神楼中约有百来个座位,此时已被人做得满满当当。 不需唐儒指引,姜逸尘便已寻着了座位,因为也只剩门边这个座位虚席以待了。 演出还没开始,因而神楼中的人多在三三两两的聊天,见又有来人,移来了十数道目光,发现不是熟人后,仅余几道好奇的视线还在打量是否是哪家富贾豪绅的公子哥,其他的便不再关注。 姜逸尘回身以眼神询问了一番唐儒,确定其并不在此就坐后便落了座。 与姜逸尘邻座的是个大腹便便的商人,此刻正与身旁美妻黏乎着,无暇顾及姜逸尘,倒是让姜逸尘乐得安生,有足够的注意力来查探场中的情况。 在场的百余人中,姜逸尘已能察觉到十数股浑厚的气息,这些人的武功绝不再他之下,自己孤身一人,若是轻举妄动,恐怕会被瞬间击溃。 赵钱孙李四人,风雅颂三公子还有那锦衣男子均不在此,想来应是在楼下那容得下数千人的腰棚了。 神楼的位置和构造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不论距离远近也好,高度也罢,从这往戏台上看去当真是一目了然,方寸不落。 不多时,随着一声铜锣的敲响,酉时已到,好戏开演。 最先开场的是喷火杂技,这是秦地街头巷尾杂耍艺人的绝技,晋州秦地两地本便来往频繁,又因战乱之故,促进了文化融合,以此民间绝活热场便不足为奇。 街头看到卖艺之人吞吐焰火并无甚稀奇,可若是上百人同时在台上喷火,那也只能用壮观二字来形容了。 火舌乱舞,时而化蛇,时而为龙,最后火焰奔腾,如凤舞九天,引得掌声雷动,大声叫好。 热场戏的闹腾过后,第二场戏稍稍舒缓一些,是晋州的民俗歌舞,同样的,人少时的表演或许难令人侧目,可一旦人多,那齐整的表演和变换自如的节奏,带给人的只有震撼。 第三和第四场戏分别晋剧和蒲剧,也不禁令人拍手叫好。 如此,四场好戏过后,已是过了一个时辰。 戌时已至,而戏台上出现的不再是成十上百人的阵仗,单单仅是一道身影。 第一五零章 流星蝴蝶 “流星的光芒虽短促,但天上还有什么星能比它更灿烂,辉煌! 当流星出现的时候,就算是永恒不变的星座,也夺不去它的光芒。 更新最快 蝴蝶的生命是脆弱的,甚至比最鲜艳的花还脆弱。 可是它永远是活在春天里。 它美丽,它自由,它飞翔。 它的生命虽短促却芬芳。 只有剑,才比较接近永恒。 一个剑客的光芒与生命,往往就在他手里握着的剑上。 但剑若也有情,它的光芒是否也就会变得和流星一样短促。” 随着朱唇轻启,天籁之音再现。 原先喧闹的戏场,在台上人登场的一刻便已悄无声息,当台上人开口后,台下已是万籁俱寂。 便是连姜逸尘边上的被身旁美妻撩拨得大喘粗气的富商似乎都屏住了呼吸,变得安静,乖巧。 这戏场应是在构造上下了不少功夫,使得戏台上的声响能清晰无比的传入在场每个观众的耳蜗。 站在戏台上的身影自是姜逸尘白日间在听澜小筑学堂里瞧见的听澜公子,她依旧是一袭白衣宽袍,束发戴冠,并未因今晚的演出作半分打扮,实在不像是一般女儿家。 听澜公子是上台来说书的,这倒蛮符合一个学者的表演。 偌大的戏台上,成百上千的观众面前,举止优雅,谈吐从容,想来也只有天人能有这般举重若轻、处之泰然的气场了,这一刻,姜逸尘回想起那雅公子对听澜公子的评价,竟不禁有些赞同。 听澜公子给大家带来的是个江湖故事,这个江湖,从一个杀手开始。 杀手名为孟星魂,是快活林的四大杀手之一。 为报高老大的救命和养育恩情,孟星魂为其卖命,为其杀人。 杀人的人并不喜欢杀人,可是他非杀人不可,不杀人,他就得死,每次杀人他都会作呕,终有一天,他觉得倦了、累了,也觉得还够了高老大的恩情,萌生了结束杀手生涯的念头,接受高老大的条件,执行最后一次刺杀任务。 只要孟星魂能完成这个任务,他将获得他想要的自由。 然而,此次的任务,高老大要孟星魂杀的是江湖两大巨擘之一的孙玉伯。 显然,孙玉伯并不是个轻易能被杀的人,这亦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至少同为快活林杀手的叶翔,四大杀手中首屈一指的强者,已经失败了,而且成了个再也握不了剑的废人。 任务进行的并不顺利,在孟星魂混进孙府前,机缘巧合下对一个名叫小蝶的女人动了情,对于杀手而言,这无疑是致命的,更何况他爱上的人正是孙玉伯的女儿,也是叶翔变废的根由。 此时,江湖上两大势力孙府与十二飞鹏帮间的争端难掩,旋即短兵相接,孙府连遭重创,孙玉伯儿子孙剑被暗算,身边的第一杀手韩棠也寡不敌众惨死,孙玉伯以牙还牙,使计一举击杀了万鹏王麾下的五位舵主,局面到了白热化阶段。 在戒备森严的孙府迟迟难以得手的孟星魂,发现了买凶杀孙玉伯的幕后黑手便是其两大股肱之一的路漫天。 在叶翔以性命为代价的劝说下,孟星魂向孙玉伯坦白了自己的目的,并决定带小蝶退隐江湖。 岂知孙玉伯的得力助手律香川早有了取而代之的想法,趁孙府疲于应敌之际,先手设计除去了竞争对手路漫天,引得十二飞鹏帮伺机对孙府展开大举进攻,孙府死伤惨重,律香川在四面楚歌的孙府中自认为赢得了孙玉伯的全部信任,在“得知”了孙府的全部产业后,露出獠牙,阴谋铲除孙玉伯。 怎料这一切不过是孙玉伯将计就计设下的陷阱,曾受恩于孙玉伯的马方中在黑暗中执守一生仅为报恩,成功助其脱困, 孙玉伯会同及时赶来的,他最为最忠诚的朋友易潜龙,顺势拿下律香川。 造成纷乱的原委是孙玉伯和万鹏王各自最为信赖的心腹,律香川和屠大鹏两人,不甘屈居于龙凤之下,心生取代之意而鼓捣的一场戏,最终这场戏因低估了龙凤的能力惨淡收场。 经此一役,江湖两大帮派元气大伤,各自收兵、休养生息,江湖复归暂时的平静。 故事的尾声,高老大虽被孙玉伯放过,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快活林地契,却发现她的亲手培养出来的四大杀手,也是她亲手救起并养活带大的四个亲人,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她忽而发觉没有了他们之后,一切都不在有意义,选择了自杀。 唯有孟星魂得以和小蝶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故事结束了,可全场的千百个观众似乎还并未从故事中走出,依然沉浸在听澜公子在他们脑海中所刻画的江湖世界中,久久难以脱出。 听澜公子说了正好半个时辰,不多一刻,不少一分,而台下观众仿若随着故事中的人物走过晃晃数年。 直到听澜公子谢幕下台,台下才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片刻后,掌声雷动,经久难绝。 回顾方才听澜公子的演出,也难怪观众们能全然被她带入戏中,毕竟她时而能为一阴沉冷漠的杀手孟星魂,时而又能化身气定神闲、似是能玩转天下于鼓掌间的孙玉伯,时而是俏皮灵动的小蝶,时而又变脸机关算尽、阴狠毒辣的律香川,半个时辰中,整个戏场中有且仅有她的声音笼罩,往日常见的喧闹说书景象在此却是截然不同的静谧。 听澜公子的声音不只是动听,更似乎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魔力,她能带动观众的情绪,带着他们为律香川、屠大鹏这类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感到愤恨,为马方中以一世守护相报一次恩情的忠贞不二感到动容,为孙玉伯、万鹏王这类绝世枭雄为亲信之人所背叛感到悲哀,为高老大、小何这类本处江湖底层拼尽血泪力争上游却难得善终的小人物感到惋惜,为孟星魂和小蝶终能修得正果感到庆幸,似乎是她在掌控着观众们的情感,乃至一呼一吸。 对于听澜公子所述说的故事,姜逸尘除却体会到内中的各种情感外,还能体会到一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无奈,在他看来,故事中并没有绝对的恶人,也没有绝对的善人,而故事中的江湖又何尝不是现实中的江湖? 高寄萍高老大为何想要快活林的地契,她的出发点不过是想让自幼一起长大的四大杀手能和她一起过得更好,不用再屈居人下,少点机会看别人的脸色,多些可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罢了,只是,她操之过急,手段太过极端,终是亲手破坏了想要见到的一切。 律香川和高老大相似,他们的过去都和蠕虫一般渺小,所以,他们不断地向上攀登,只想要挣脱在他们身上那相争着耻辱和低下的枷锁,于是,有了地位和实权的他,**更为强大,做事也更为残暴,更为不择手段,最终毁掉了自己。 而孟星魂说到底不过是个被肮脏女人养大和利用的刺客而已,他杀了许多人,他的双手沾满血腥,他不想如此,却不得不如此,他想结束这一切,可他不论如何也不该去埋怨那个肮脏女人,毕竟要是没有这个女人,他在小时候就已经饿死了。 掌声持续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声响渐息,姜逸尘逐渐从听澜公子的故事中脱离出来,除了感叹听澜公子对说书演绎的绝妙外,他总觉得有些美中不足。 冷静的人总会观察得更多,思考得更多,也能洞察到更多细微的东西。 听澜公子的说书停留在说上,除了音色、口气的变换和神情的搭配外,再无任何肢体动作。 虽说大部分说书人,说书时也不外乎语言和神色的表现,肢体不过是配合之用,并不强求,可姜逸尘却有个奇怪的感觉,他相信若是听澜公子释放开她的手脚,为她的说书搭配上肢体动作的话,她能将每个角色均演绎得惟妙惟肖。 然,听澜公子不但不动用肢体,更是一直负手而立,以一种看起来极为自然的方式在束缚着她的肢体,她,是否在刻意地掩饰着什么? 在姜逸尘陷入沉思时,边上神楼的门被推开了,神楼中的所有人近乎在刹那间回过头来,朝向门口,更有不少人已起身静候着来人。 第一五一章 排忧解难 随着听澜公子演出的落幕,今晚的大演便完满收官。 更新最快 毕竟天色已晚,晋州的夜色不饶人,腰棚里的观众虽还意犹未尽,可身下的脚步却绝不肯停下来,哪怕晚上一时半刻回到他们的住处,对于他们而言都不容易接受,在听澜小筑管理人员的引导下,大家有序离场。 然,神楼中的观众却并无一人有离去之意,随着木门被推开,他们也迎来了那苦等静候的人儿。 当先步入神楼的是唐儒,老者进门后旋即立于门边,稍稍一躬身,请进来了另一人,此人赫然是听澜公子无疑。 姜逸尘这才回想起唐儒离去前说的话,“听澜公子每每演出结束后,都会被请上神楼来。” 似是为了迎接听澜公子的“驾临”,神楼瞬间变得灯火通明。 有了这灯光,姜逸尘也不需费力去打量任何他觉得值得去观察的目标了,不过,此时的他却是在思索着两个问题。 神楼中的贵宾请听澜公子到此,定不会和那些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儿一般,单纯是为表露爱慕之情,请她来此,莫不是有何事要她答疑解惑? 这学识渊博而又魅力四射的听澜公子,难道真只是个教书先生? “多谢诸位今夜来此捧场,听澜向众位佳客请安了。”听澜公子移步近前,彬彬有礼地深鞠了个躬。 “,听澜公子怎地如此生分,不需客气,不需客气。” “公子真是客气了,公子能赏脸来见我们这些世俗凡人,实乃我们的荣幸呐。” “自是如此,自是如此。” …… 显然,听澜公子的受欢迎程度非同凡响,仅是打个招呼,神楼中立马便有数十道声响应和。 而听澜公子也没有丝毫架子,不论对谁,均是笑颜相向,不住地拱手致意。 神楼中早有人起身让座,可听澜公子仅是谦让了一番,众人便尊重她的意愿,不再强求,想来早先他们已做过无数次让座之事,可均被听澜公子给婉拒了,但每回总是不由问上一问,若是哪天听澜公子着实过于劳累,那能让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稍稍安歇,也实是三生有幸了。 这番见面寒暄竟持续了有半盏茶功夫,可听澜公子却依旧保持着饱满的耐性和亲和力十足的微笑,她立于神楼中心处,不遗馀力地照顾到每个方位,每个角落的观众,自然也是冲姜逸尘这投过来了礼貌性的招呼。 “嘿嘿嘿,洒家已是好长时间没见着过听澜公子了,上个月末洒家正好在外边忙活,赶回来时将将错过公子的演出,而十天前却是听闻公子告病休息,还令洒家好生担心,今晚瞧见公子依旧这般明媚动人,洒家总算是得以安心了。”出声的是个敞开着衣襟,露着一身横肉,满面虬髯,目光锐利如鹰的大汉,任何人一眼瞧见这大汉的模样绝不会想见他竟也会有如此憨厚的笑颜,当他的目光向着听澜公子时,立刻便柔和温顺得如同任人揉捏的棉花。 “应门主事务繁忙,奔波操劳,还挂心听澜的身子状况,真是让听澜受宠若惊,听澜在这跟应门主赔个不是了。”听澜公子欠身道。 “,公子说这话可见外了,公子一女儿家不辞辛劳为大家伙说书,更总是为大伙儿出谋划策、排忧解难,公子身子有恙,洒家虽在心里关心挂念着,可并没什么实际行动,公子有何不是可赔?更何况洒家今晚还有事要跟公子讨教呢,若是公子这般客气,倒教洒家不好意思开口了。”被唤作应门主的虬髯大汉赶忙摆手回应道。 “这位应门主是江湖人士,乃天煞十二门中地煞门的三门主,地勇星应隆,曾是大户人家的打手,力大无穷。”不知何时,唐儒竟已站到姜逸尘身旁,而他的声音也打断了姜逸尘对场中情况的关注。 “唐老?”姜逸尘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在场的各个高手,对于唐儒的出声不禁有些讶异。 “哦,公子勿怪,是老朽多言了。”唐儒以为自己打搅了姜逸尘,遂致歉道。 “唐老错怪了,在下不是这意思,不瞒唐老,此番出游晋州虽非小可的初次游历,但小可见识着实浅薄,对江湖之事更是知之甚少,若是唐老肯不吝赐教,能为小可做些简单的解说,让小可长长见识,小可自当感激不尽。”姜逸尘这回的反应倒是快了很多,他能猜想到许是在场之人,与唐儒距离较近的,不是些穿金戴银的暴发户,便是些人高马大的江湖人士,在其看来应都是粗鄙之人,唯有自己还能和风雅沾边,得以唠上一唠,便向自己凑来,而他怎会错过这意料之外的帮助,自是说什么也要把唐儒留住。 “甄公子不烦老朽便好,老朽定当知无不言。”唐儒的意图倒是被姜逸尘猜中了七七八八,而那最后几分,唐儒却是为了方才上楼时,那份莫名的歉意而来,他总觉着早先一番话伤到了这年轻人,便来为他说说场面上的人物,为他解解闷。 不论如何,这一老一少,算是各怀心思,可却是互解寂寥,倒也是装美事,至少于姜逸尘而言,他能从唐儒嘴里知悉不少信息,这可是份意外收获了。 二人私下寥寥数语的功夫,场中似也结束了一番问答,一个矮胖男子似已得偿所愿,满面春光地退回了座位,让旁侧之人不禁侧目艳羡。 “此人是晋州通源当铺的掌柜上官无银,本是赚的盆满锅满,可近来做投机买卖似乎亏了不少钱,应是来找听澜先生指点迷津的。”唐儒解说着。 “上官无银?这名字还能赚得到钱?”姜逸尘稀奇道,当然这话他可不敢大声出口,而是凑到唐儒耳旁轻声细语地问。 “嘿,公子有所不知,这上官掌柜本名上官银,祖家三代在晋州开着当铺,可传到他手上时,当铺生意却忽而一落千丈,险些砸在他手上,恰逢八年前碰上了听澜公子,听澜公子一看这不过命理问题,指出其八字本便财旺,偏偏名字取了个‘银’字与之相冲,堵住了财路,遂改作‘无银’,疏通了财路,当铺旋即也重新走上正轨。”唐儒道,有机会夸赞听澜公子时,他绝不会吝惜口舌。 “有趣,没想到听澜公子,哦,是听澜先生竟如此博学多才。”为了迎合唐儒,姜逸尘也改口叫听澜先生。 “无妨,称呼其为先生,是老朽时刻想表达出对于先生的敬仰,实则公子方才更符合其年岁,大伙儿这么称呼,已然都在表达着对先生的敬意了。”听到唐儒的话语,姜逸尘不免有些感慨,一个人将另一个人当作儿女小心翼翼地护佑着,又将其奉若神祗、敬仰方分,天下间即便连其生身父母也难做到如此,眼前的这个老者是多么矛盾而不平凡。 “听澜公子,在下大半月前曾向您讨教过峨嵋派成千上百的子弟是如何在一夜间全然消失并现身于武当山上的,当时您并未给出答复,而是要在下去调查些线索,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总算是有了些收获,不知公子今夜能否为在下解答这疑问?”此时,场间又有一人出言。 只见此人瘦削颀长,身着之物在灯火之下闪着银辉,想必即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间,这身打扮也定然不会被人错过。 “这位公子哥,是泰斗赌坊赵泰斗的独子,赵寻乐,人如其名,成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是个纨绔子弟,不过在听澜先生面前倒是一直都表现得很安分。”唐儒道。 唐儒的旁说姜逸尘并未听进去多少,因为,他已被那赵寻乐提出的话题给勾住了魂,出岛后,他有听言峨嵋武当归并一处,也自不会相信这是什么乾坤大挪移的戏法,他很想知道听澜公子将用什么手段来解开这谜题。 “那还请赵公子说说你查到的线索吧。”听澜公子稍作回忆便有了思绪,出言道。 “依公子所言,在下费了些财力让人帮忙打听到了三年来中州各地来往于蜀地的物品贩卖信息,便是连水路上的货运也未曾漏过。”赵寻乐颇为得意地说着,似乎能按照听澜公子说的话做事本身就是件值得称道的事,而花的那些钱,再多也是应该的。 “魔宫,两年间在蜀地和平海郡间频繁运输着药草;广和郡**楼,三年内,每两个月均要从蜀地运酒;姑苏醉红颜酒楼,三年来也都从蜀地采购大量酒水,同时还有丝绸布匹,不过论频率,却要比**楼勤快的多,十天半月便有运货信息;江宁郡桃源镇三年间也从蜀地那儿运回不少酒,还有不少竹类,约莫每月一次;黔地的烽火楼和格物居亦是在三年内从蜀地运回不少药草,不过这之前他们似乎便一直如此了……” 第一五二章 乾坤挪移 随着赵寻乐将打听来的近百条信息向记流水账般逐一报出,神楼中不少人已目瞪口呆,因为这近百条信息已近乎涵盖了大半个中州的大小帮派、酒肆、风烟楼等三年来的货运往来信息,还有不少人稍稍变了脸色,想来其中有部分信息已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 更新最快 可不论如何在赵寻乐说话期间,并无一人出声干扰,即便在场之人心中有任何不满也都自觉地吞回肚中,按捺着性子静静地听着赵寻乐将话说完,而这一切,无外乎都是为了给听澜公子一分薄面。 听完赵寻乐的“报账”后,姜逸尘不得不感叹这世上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果真不多了,只是不知这些信息究竟价值几何? 而当场应不乏眼光毒辣、脑袋机灵的投机者,这些信息轻易被他们获悉,想来已有不少人在心中暗暗默记,今晚过后,商道上势必将掀起一场无硝烟的战争。 这些信息,终将成就了谁,或是挫败了谁,场中大部分人暂时不会去顾及,毕竟这事儿需要发酵上一段时间才能看出些端倪,而此刻众人目光的焦点大多还集中在这赵寻乐身上,不得不说此人方才的表现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原以为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公子哥,他却用了不过半盏茶时间便让许多对其并不熟识的人刮目相看,他们至少能看出此人做事目的性明确且放得开手脚,而能将近百条信息近乎原原本本地脱稿成章,不论其花了多少心思,都足矣说明此人记忆力不凡。 “我想,赵公子在拿到这些线索后,应已发现其中的一些蹊跷了吧,这三年间,有哪些门派或是商铺的货物运输与其先前相较有所异同了呢?”听澜公子不紧不慢地说到。 赵寻乐本是一醉心玩乐之徒,对于峨嵋武当之事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娱乐,如此挥金如土也是为了能与听澜公子多说上几句话,痛快一番罢了,岂知听澜公子却并未就此唱独角戏,反是对其稍加引导,让其自主思考,留了七八分余地让他自行发挥,无疑是在拔高他在众人面前的形象,真可谓心思细腻,乐善好施。 赵寻乐有些始料未及,可心中显然欢喜得很,那嘴角几乎要翘到了眼角边,嘿嘿笑道:“听澜公子说得是,不才确是发现了当中的一些古怪。” 喜形于色的赵寻乐开始学着文人骚客的范儿装模作样起来,右手竖着食指道:“古怪之一,是这魔宫,魔宫这两年间的药草运输实在是频繁得不正常,在下虽非江湖人士,但却乐于打听江湖之事,因而多少也知晓这三年间江湖上是怎样一番血雨腥风。第一年,不论是九州结义也好、四海会盟也罢,还有道义盟这些所谓的正道联盟,在上一年屡遭打击后,总算是在这一年憋不住气,对魔道人士展开了疯狂反击,传言双方战况惨烈,各自元气大伤,随后的两年,双方的动作可是小了不少,在江湖上泛起的波澜远不如第一年,按理来说,这第一年应是三年间流血流得最多的一年,而这一年魔宫的药草运输却未因此变得频繁,可见魔宫内的药材库应是足矣应付帮中人员伤损的,然而,偏偏在这之后的两年间,魔宫却突然加剧了对药草的采购,而且单单是从蜀地采购。” 赵寻乐竖起了两根手指,开始来回踱着步,接着道:“古怪之二,就是这醉红颜酒楼,当然也是九州盟中的帮派醉红颜,醉红颜虽是个酒水收购大户,在姑苏的生意也做得有声有色,可即便如此也不应仅从蜀地这运酒呀,再者醉红颜在这三年间也拓宽了业务,竟经营其起和酒水搭不上边的丝绸布匹生意来,而这些丝绸布匹的货源地同样是只源自蜀地,巧合不巧合另当一回事,单单论这来回赶路运送货物的时间间隔之短,也足矣将帮派内的伙计给活活累死吧,难不成醉红颜这三年间招揽了许多人?” 显然,神楼中的人并无魔宫或是醉红颜帮派的人士,便是连九州盟的人亦是不多,因而,场间并无丝毫的紧张气氛。 赵寻乐倒是越说越起劲儿,旋即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古怪之三,桃源镇,理由同醉红颜相差无多,同是在三年间,大量地采购蜀地的酒,从其他地方购进的酒水却一如往常的货运量,无甚波动,其次,江宁郡的竹子本便不少,如此大批量的采购竹子,究竟是做何之用?” 赵寻乐竖起了第四根手指,道:“古怪之四,便是魔宫、醉红颜、桃源镇从蜀地运酒的路线,除了陆路运输外,也均有通过七十二路水寨走水运,可不论是走陆路还还是走水路,他们将货物运回姑苏、江宁郡的路线势必都会接近武当境的范围。” “这四点便是不才发现的一些端倪,不知是否正确,不足之处还请听澜公子指正。”赵寻乐依着先前听澜公子的样,作揖恭敬道。 原先神楼中还有不少与泰斗赌坊不对付,或是认为赵寻乐先前的行为冒犯了他们的人正等着看赵寻乐笑话,随着事情发展至今已哑然失色,他们不由发现,他们都太过低估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公子哥了,这“不才”二字此时在看他们来完全不是自谦,而是虚伪了。 “将信息中的古怪一一寻出,仅是做了表层的分析,点到为止,对于没把握的推敲则留给听澜公子来抽丝剥茧,既没丢了自己的脸面,又将最后的好处归给听澜公子,此人可真不简单。”姜逸尘心中暗叹着。 “赵公子机敏过人,能在近百条信息内捕捉到这些古怪,想来心中已有个大概的轮廓了,不妨接着讲下去。”听澜公子拍手赞叹道。 “嘿嘿,听澜公子说笑了,不才只是觉着这峨嵋派上下千百人要迁移至武当山,排除掉鬼神之术作怪后,这等惊天戏法,单靠两派今非昔比的名门底蕴是绝无可能做到如此人不知鬼不觉的,想来定有其他势力介入,而若是魔宫、醉红颜和道义盟这三方联手,此事倒有极大概率能成。不才的能耐至此,余下的还需请听澜公子为大伙儿拨云见日了。”赵寻乐挠头道,这回他并非自谦,而是他真的摸不透其中的伎俩,再者,他被听澜公子夸得浑身都不好意思,两腮竟有些微微泛红,赶忙让大家的注意力都聚拢到听澜公子身上,免得自己出糗。 千年古刹遭焚毁,而门中弟子却不见影踪,终在武当山上被瞧见,峨嵋派弃山挪窝之事被发现的时间不过在半年前,登时江湖中人乃至寻常百姓都为此惊叹万分,大伙能依稀猜出峨嵋派应是自己烧毁了门派,可如何在一夜间,或是在不为人所觉的几年间,从一座山迁移到另一座相隔十万八千里的山,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事后,当事双方峨嵋、武当自是不会出面言明,令其更似一桩千古奇案般难有定论,而在今晚,此事却极有可能被听澜公子道破玄机,可谓又是一场好戏了。 听澜公子四下一瞧,也看出此时众人的好奇心已被提到了嗓子眼,她若是继续端着,得非急死人不可,因而,也不再拐弯抹角,出言道:“不错,正如赵公子所言,问题便是在这四个古怪上,我便顺着方才赵公子提出的疑点来说,古怪之一,蜀地盛产名贵药材不假,且药品种类繁盛,若单从此处收购药草并无可厚非,可这时间点却是极为令人起疑,咱先留存着这疑点,往后瞧瞧。” “古怪之二,先撇开这酒水不谈,但说说这丝绸布匹,大伙儿应该清楚中州各地的丝绸布匹之所以会互相来往,究其根由是各地的织绣手艺不同,都说一山难容二虎,江南织绣早已深入人心,蜀绣可作新奇之物引进并不为过,可大规模且频繁的收购,大伙儿可有听说蜀绣近三年在江南一带风靡,若是没有,可不知这蜀绣被销往何处了,这当中的古怪,已不是一般的古怪。” “我们再来谈谈酒,咱们不妨将古怪之二同古怪之三合起来看,这便又是一个极大的破绽,蜀地有酒不差,可蜀地的酒可不比药草,蜀地三年的酒产量,细算一番,将将才能对付醉红颜酒楼和桃源镇三年来收购的酒量,但事实呢?蜀地每年的酒,可不只是卖与醉红颜和桃源镇两处。” 听澜公子三段话的话音方才落下,神楼中已有不少人轻声惊呼,“对呀,蜀地的酒都不够卖,那他们还跑得如此频繁,岂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一五三章 醉翁之意 “再结合着古怪之四,将前三点给串联起来看,我想事情已经很明了了,峨嵋派应是在三年前和武当派达成了归并一处的共识,谋划了这场乾坤挪移的戏法,他们最先找上的帮手是醉红颜和道义盟,一个在姑苏有酒楼,一个在桃源镇有酒庄,收购酒水是件再为正常不过的事,可若是不将这些货运信息一一揪出,应是没人能察觉出这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更新最快” “酒缸所装的不一定是酒,也可以装人,但如此长途跋涉,在其中待上过久非得将人闷坏不可,而解决的方法便是人员替换了,因而,醉红颜这边每趟都带上的峨嵋弟子并不多,但他们寻了一变通之法,以收购蜀绣为依托,借机带上些绣娘,而绣娘由峨嵋弟子来装扮可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桃源镇,同样是用酒缸藏人的方法来达到鱼目混珠的目的,但他们却无法以采购这布匹锦绣为由,来增添运输条目,毕竟蜀绣在江宁郡可并不畅销,而选择从蜀地购进竹子,一来,或能以保护当地竹林为借口,二来,在酒缸盖上做些手脚,利用竹杆来呼吸,如此,每趟多装些峨嵋弟子也非难事。” “而魔宫应是在两年前才参与到其中来的,魔宫名下并无酒坊、酒庄,于酒的需求量自然不可能那么大,因而便从药材入手,令峨嵋弟子扮作医娘,药娘,也足够浑水摸鱼了。” “简而言之,峨嵋派和武当派在这三年间,借用江湖上其他正道了力量,通过看似平常不过、实则内藏玄机的货物运输,在世人的眼皮地下完成了这瞒天过海的戏法。至于最终的一把大火,应是峨嵋派为告诉世人,这是她们这代子弟为保全门派的传承星火,所做的无奈之举了。” 语毕时刻,阵阵掌声响起,远不及方才千百人鼓掌时来得震天动地,但掌声中却饱含着先前没有的,发自肺腑的佩服。 方才众人为台上听澜公子的才能所陶醉,而此刻,大家却是为台下听澜公子的睿智所折服。 这些佩服声中自也包括了姜逸尘,他在出岛后便听说了峨嵋武当归并一处的事迹,当然也知晓这定是玄箫和水如镜等人的手笔,可却不知魔宫、醉红颜、道义盟竟也参与其中,想来也仅有靠多方相助,才能做到难为人所觉了,而听澜公子剑走偏锋,找准了货运信息的切入口,从大数据中的猫腻一针见血地侦破悬案,不禁又让他在心中多了一分赞叹。 啪、啪、啪! 声响渐息时,这三声清脆明快的掌声不免显得突兀。 “精彩!精彩!早有耳闻晋州奇女子听澜公子,满腹经纶、博学多才、聪慧过人,而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寥寥数语间便已解开这三年中江湖上最难攻克的谜题,在下佩服!”瞧见赵寻乐已退回座位,立马便有一人在众人还未察觉过来时,便已现身听澜公子身前。 此人眉宽眼挺,肤白脸方,半束着长发为其本是刻板的面庞换上了几分潇洒英气,一袭天清云淡的蓝白长袍则为其增添了几分儒雅之风,最大特点莫过于其修长的身高,一眼望去,神楼百余号人,竟无人能与之相较高下。 “在下公孙煜,与友人阿亮、阿梅路经此地,听闻今夜有听澜公子的演出,特来此一睹天人之姿。”公孙煜含笑作揖,自我介绍道。 当下,神楼中四下响起轻声惊呼。 “这公孙煜可了不得,是来自楚郡公孙世家的四公子,江湖上的剑客绝不会对他的名字感到陌生,‘一舞剑器动四方’因而也被称作四方公子,四方公子是在今日午间到此的,同行的还有四海会盟散人居的帮主、副帮主阿亮、阿梅,许是悉知今夜有先生的演出,便豪掷白银六千两,势必要一见先生芳容。”唐儒仍旧在姜逸尘身侧尽职尽责地做着介绍。 诚如唐儒所言,用剑的人绝不会对公孙煜或公孙世家感到陌生,姜逸尘在其自报家门时便知晓了此人的大概情况,毕竟江湖上剑圣、剑仙、剑鬼、剑魔也就那么四人,可江湖上的剑客一点都不少,公孙煜便是当今武林中,单论剑术造诣最为接近剑魔越云的人,至于为何说是接近剑魔,而不是接近剑仙或剑圣,盖因与剑魔讨教剑法高下时,仅以一招惜败。 一个是青年才俊的世家公子,一个是惊为天人的明媚佳人,不由让人猜疑这公孙煜是来向听澜公子倾诉爱慕之情的,这戏码他们可瞧过太多,多少豪侠、贵公子都被听澜公子婉言相拒,这公孙煜想来也是没戏,不过,倒也是个不错的插曲,值得乐道上几天。 “听澜见过公孙公子。”听澜公子回礼后,辩解道,“公孙公子过于折煞听澜了,想来应是听澜并非江湖中人,因而能立身局外,纵观大局,方才能细究其变、以小见大了。” “听澜公子过谦了,能跳脱局外,俯瞰大局,已非常人能为。且不再说如此吹捧之话,扫公子雅兴了,今晚,在下也带来个问题,还想请公子解答一二,不知公子可愿不吝赐教?”公孙煜对听澜公子的夸赞仅是点到为止,随后便另提起一话题,以免惹人不快。 “来者皆客,听澜若能帮上一二,定知无不答。”听澜公子回道。 “听澜公子并非江湖中人,可不知是否有曾听闻十余日前嵩山少林不动明王印失窃之事?”公孙煜话语一出,场间当即响起数个倒吸凉气的惊愕之声,没曾想这公孙煜非但不是来表白的,更是直接问起近来江湖上劲头最足的话题。 “听澜仅是略有耳闻,对于其中一些关键细节却并不清楚。”听澜公子皱眉道,那神色看来并未有丝毫伪装,想来真是知之有限了。 “若说要认定这不动明王印确为听雨阁副阁主洛飘零所盗,听澜公子觉得需要哪几点关键因素?”公孙煜却是换了一提问法。 而这么一问,却令在场不少江湖人士疑窦丛生,这公孙煜已把握了听雨阁盗印的关键线索?此番要借听澜公子之口公布于众?还是另有图谋?且继续听看看。 “公孙公子这问题问得不够严谨,听澜可否认为这位洛公子是为听雨阁而盗少林金印?”听澜公子反问。 “噢……确实有些歧义,是在下疏忽了,那若是公子现下假设的情况呢?”公孙煜迟疑了一番,答道。 “如此的话有几点需要明确。” “请说。” “价值,这不动明王印究竟价值几何,金印中是否内含武学秘笈?得之便能在江湖上呼风唤雨?而金印本身又有多少价值?” “少林九大金印内藏佛门九字真言,所对应的秘法得之其一,便能在佛学上有更多的体悟,而内中武学定也能为修习者带来不少提高,至于说要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倒是不至于,毕竟,得其六者方才能无敌天下,而金印大小,凭本人猜测应不过拳头大小吧,将将能应付听雨阁这等小门派一年的开销。” “动机,若是这洛公子盗印,他是为了听雨阁能更好地在江湖上立足?” “想来应也只有如此。” “能力,听闻这洛公子不能修习武功?” “不错,此人数年前遭受重创,好容易从鬼门关上被拉回来,却再也不能握剑。” “关系,既然这洛公子手无缚鸡之力,那要在少林中行动自如,莫非在少林中有熟识之人?” “传闻他和一位少林高僧有旧。” “代价,这事闹得满城风雨时,不论这洛公子也好,听雨阁也罢,可有能力面对八方声讨,十面埋伏?” 先前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层层推进,可这回,公孙煜却并未马上搭话,而是顿了一会儿,方才出言道:“听澜公子这意思是,洛飘零或是听雨阁并不具备盗印的条件。” “毕竟信息过少,听澜也不能就此盖棺定论,但若是从现有信息来看,显然,这洛公子若是去盗少林金印,不但自己将死路一条,更会将听雨阁置于绝路,于他们而言,如此行径无疑是空有百害,却无一利。”听澜公子淡然道。 闻言后,公孙煜默然不语,显然他也认定了听澜公子的说法。 见公孙煜如此模样,边上的其他人倒是犯了糊涂,若说这公孙煜是为听雨阁来定罪的,可他掌握的线索如此有限,与听澜公子这么一番计较,显然更像是为听雨阁开脱罪名的。若说他是帮听雨阁开脱罪名的,可当听澜公子做了结论后,他又为何如此沉闷,甚至有些沮丧? “我想公孙公子此来晋州,醉翁之意是在这洛公子吧?”忽有一人出声道。 放眼瞧去,这不正是那地煞门的应隆么。 第一五四章 争锋相对 未待公孙煜搭话,唐儒忽而高声打岔道:“应门主和公孙公子都是明理之人,希望二位三思而言,三思而行。 更新最快” “呵,唐老过虑了,洒家和公孙公子都是识大体、懂分寸之人,不会在此乱来,更不会伤及无辜。”唐儒于应隆而言再为熟悉不过,当先反应过来他这警示之言不过是为了听澜公子的安危着想,因而,礼貌回复道。 “唐老请放心,我想应门主不过是心中有些话想与在下讨教罢了,即便有何万一发生,在下亦会保全听澜公子无恙。”虽是今日初识,可公孙煜已能瞧出唐儒眼神中对听澜公子的关爱之情,也尤为尊重这老者,一听其出言,便已悉知其心意,遂应道。 正如两人所料,公孙煜虽非四海中人,却因与散人居关系过近,胜似四海之人,四海会盟本为正道,而地煞门却是实实在在的魔道中人,若是出了这听澜小筑,或是出了晋州城的范围,那双方很可能便是生死相向,不死不休的,而方才应隆对公孙煜的问话,仅有三分疑问,却带着七分讽刺,这无疑是在挑起战火。 唐儒虽不为江湖中人,却悉知江湖人一言不合便拳脚乃至刀剑相向的脾性,有这份担忧亦是情有可原。只不过老人家还是小瞧了江湖中人的定力,哪怕再没规矩的人心中也总有一方圣地,不容沾染任何荤腥,哪怕丁点尘埃,而听澜小筑正是那能引起众人心**鸣的寸许圣地,他们也绝不会去破坏这精神寄托之地。 “今日天色已晚,还请二位节约时间,听澜公子劳累一天,也差不多该歇息了。”有了二人的保证,唐儒心下稍安,但为免夜长梦多,他还是希望二人赶紧结束对话,好让听澜公子远离是非。 “唐老既如此说了,那洒家长话短说。”被这么一打断,应隆也是整理了一番思绪后,才继续道,“咱明人不说暗话,这听雨阁的底细便是当年的石府余孽,而洛飘零昔年虽与公孙公子是至交好友,可当他武功尚在时,风头始终盖过公孙公子一筹,此番不管少林失印之事是否为其所为,公孙公子来此究竟是为了拯救旧友于水火,还是借此风波将他埋葬?” 听澜小筑中江湖止戈,公孙煜和阿亮阿梅等人出现在此,应隆本不在意,可公孙煜突然冒出来向听澜公子打听少林失印之事,不由让应隆犯了迷糊,着实弄不清这公孙煜意欲何为,敌人的敌人便可暂作朋友,应隆便抱着一试究竟并无损失的心态,直截了当地发问。 只是,向来顾及颜面的世家公子,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承认自己是为了昔年的一时妒火,置几无反抗之力的旧时好友于死地么? “呵,有趣,若是在下为救好友而来,应门主当如何?”公孙煜笑道。 “那洒家便要请公孙公子小心些了,夜色凄迷,刀剑无眼,此地也不是楚郡,公孙世家虽威慑一方,却也鞭长莫及。”应隆寥寥数语间,却满含着威胁之意,出了这听澜小筑,便是晋州的夜,晋州的夜是可以流血的夜,即便是你公孙世家,在此也势单力孤。 “若在下此来,是为得到金印,而将旧友推入万丈深渊呢?”公孙煜显然不会轻易被唬住,依旧挂着笑,问道。 “那洒家便代表地煞门诚邀公孙公子共谋大计。”应隆并不担忧自己的目的被旁人知晓,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天煞十二门的势力占据了晋州城的半边天,而地煞门便是天煞十二门在晋州城的代表。 “应门主可容听澜问句话?”当气氛到了最紧张的时刻,听澜公子却一反常态、不合乎礼仪地出言打断,显然,她一开口,二人定会以她为主,如此公孙煜便暂时不用表态了。 公孙煜微微一笑,将决定权交予应隆,若是应隆非要他先答话,他也不会推辞,不过,不出意外,应隆并未拂了听澜公子的面子,出言道:“噢呵呵,听澜公子但说无妨。” “依应门主之言,似乎已能断定洛公子便在晋州城中了?”听澜公子直入主题,问到。 “不错,莫非听澜公子对此有异议?”应隆关切地疑问道,显然,他极为信赖听澜公子的直觉。 “只是觉得其中有诈。” “有诈?!” “嵩山少林金印失窃是约莫十余日前发生之事?” “是。” “可有听闻这洛公子是自嵩山少林处一路往北而来的?” “断断续续,十来天中,有间隔过一天、两天,是全无此人消息的,但从大致方向来看,确实是往北逃路不差,而从时间上来看,这会儿出现在晋州倒也符合常理。” “应门主是何时发现洛公子出现在晋州城中的?” “昨日有不少门里人发现洛飘零的身影出现在晋州。” “应门主可有亲眼所见,或是门中之人均识得洛公子的相貌?” “这……洒家还真没看到,而且洒家都不太清楚这洛飘零的模样。”应隆忽而答不上来话,旋即又道,“上头给来的画像也不甚明了,最大的特点便是,此人锦衣束发,带着个鼓鼓的包囊,身怀折扇,相貌清秀……” 应隆念叨着话语,突然一顿,一敲脑袋似是恍然大悟,忙道:“听澜公子是说,这一路以来,大伙瞧见的洛飘零都是假的,真人早已金蝉脱壳?!” “听澜并无确凿证据,这些也是猜测,只是仅凭这些信息便断定洛公子在晋州城中未免太过马虎了吧。”听澜公子回。 “听澜公子所言不差,仅凭这些根本无法确认城中的那个锦衣男子,也是今夜出现在听澜小筑的锦衣男子,便是洛飘零本人。”被晾在一旁好一会儿的公孙煜出言赞同听澜公子的判断,同时还抛出了一则令人震惊的消息。 “什么!?这洛飘零竟如此胆大妄为?” “这人心真大啊!” “不会就在我们之中吧?!” …… 神楼中,稀稀疏疏地传来议论和诧异声。 “此人并不在神楼上,在下是在上神楼观戏时,恰巧撞见其正往腰棚里走去。”公孙煜补充道。 “既然公孙公子已撞见此人,难道还认不出此人究竟是不是你的昔日好友?!”应隆的话语中带着震惊,却难掩嘲笑之意。 “毕竟当年石府拜尔等所赐,毁于一旦,我也不能确定,他除了武功尽废之外,容貌是否被毁,而今的皮囊究竟是什么模样。”公孙煜冷声道。 “看来听澜已能确认,此人并不是二位苦寻的洛公子了。”沉默半晌的听澜公子突然出言,再次将双方间的火星给掐灭。 “还请公子细较一二。”早在听澜公子起疑时,应隆便心中一咯噔,已是认了这事实,可还是想听一番解释,才能让自己释然。 “想来洛公子早在你们寻不见其踪迹的那三天中,便与身材相近之人互换了衣裳和特征物事,一路北上不过是调虎离山的计策,晋州城出现的这位锦衣男子,如此大摇大摆,无非是为了让更多耳目瞧见,以此吸引更多的猎人到晋州一探究竟,如此,便创造了足够宽松的条件,令真正的洛公子得以在他人的帮助下,不用应付过多拦路之险,便可较为安然地回到江宁郡,回到听雨阁中了。”听澜公子笃定道。 “原来,今夜的听澜小筑如此热闹竟是这锦衣男子的功劳。”在一旁默默听闻场中对话的姜逸尘心中暗道。 “也便是说,此人不是洛飘零,但极有可能是听雨阁之人,或是知悉少林失印原委之人。”应隆道。 “莫非应门主要对此人下手?”公孙煜疑问道。 “公孙公子这是要插上一手?”应隆反问。 “咳咳,时间不早了,应门主、公孙公子就此打住,各位贵客也请回罢,听澜公子当歇息了。”时至亥时,时辰确实不早了,唐儒作为管理者,开口送客,再次不识趣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但这回似乎并未打消二人的火气。 “听澜公子,今晚便由洒家送你回去吧?”应隆不予唐儒置气,而是向着听澜公子问到。 “在下对听澜公子仰慕许久,来晋州一趟不易,不知应门主此次可否能给在下一次献殷勤的机会?”公孙煜笑问。 “若是我不答应呢?!”应隆与公孙煜和听澜公子所站立的位置本有数丈距离,可就在这说话间,应隆已闪身来至公孙煜身前,怒目圆睁。 第一五五章 爱幼尊老 壮实的人总会给人带来高大威猛的感觉。 更新最快 应隆身高不及公孙煜,但两百多斤的大块头和着狰狞的面庞,外加悬停在对方脑门前那沙包大的拳头,气势上总不会弱于对方。 更何况,别人移动身形带起的顶多是阵疾风,而应隆简直可以说是刮起场飓风。 风止,飘散的秀发落回额前,公孙煜从始至终都面不改色。 这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公孙煜身侧的听澜公子,应隆虽不是冲着她去的,可也难免在波及范围内,然而,她的眼睛连眨都不眨。 这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这女子并非江湖中人,究竟得有过怎样的经历,才能做到如此镇定自若。 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这女子会武功,而且丝毫不亚于应隆,因而,且不论应隆此举不过是光打雷不下雨的下马威,想来即便是泰山崩于前,她亦能气定神闲。 当众人还在为剑拔弩张的场面而感到惊疑不定时,却有一位老者迈着步伐徐徐向前,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只要听澜公子还有一分一毫的危险,那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去到她身旁,守护她。 对于听澜公子有这份慈父般关爱的,在这晋州城内恐怕再寻不出第二个人了,此人正是唐儒,尽管众人悉知二人间确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在大家眼里,均在一定程度上将唐儒当作听澜公子的父亲,或说是祖父,来看待。 “不必劳烦二位了,今晚老朽会送听澜先生回去。”唐儒神色淡然地开口道,虽然他的身躯并不高大,更是看来有些沧桑,但此刻没人会怀疑他的气场会弱于身前的两个武林高手。 “呵呵!唐老既已如此开口,洒家自当遵从,只是不知公孙公子意下如何?”应隆笑道,诚如公孙煜所言,他接触听澜公子的机会多的是,只要这回不能顺了公孙煜的心意,那他便什么都无所谓了,毕竟,就算是夜里的晋州城,也不会有人敢对听澜公子和唐儒起歹念。 “如此可真是遗憾了。”只见公孙煜轻叹了口气,但片刻后便洒脱道,“有缘得见听澜公子一面已属荣幸,今日就此别过,愿改日还能再有机会与听澜公子谈古论今。” “听澜始终都会在晋州城内,欢迎公孙公子闲暇之余多到听澜小筑来捧捧场。”听澜公子微笑道。 “定会如此,告辞!”公孙煜作揖告退。 “告辞。”听澜公子回礼道。 公孙煜离去的脚步并不快,可也转眼间便在神楼中消逝,与之一同离去的还有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想必那便是散人居的两个帮主阿亮和阿梅了。 一场针尖对麦芒的激烈冲突,便因唐儒的出现,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戛然而止,烟消云散。 今晚,神楼的戏不比台上的戏差上多少,大伙儿便都心满意足地告退离场。 正当姜逸尘欲起身离去时,只听得前方的应隆出言道:“洒家今晚来此本还有一事想要向听澜公子讨教,但现下着实已晚,也只能和听澜公子告声夜安了。十天后,老鄂将从北地归来,听闻这次还捎回了不少良药珍品,洒家已与其定了颗天山雪莲,于时,拿来给听澜公子补补身子。” 对于这些江湖中人献的殷勤,一味地拒绝显然不是聪明人的选择,听澜公子与这些江湖人士打了数年交道,自不会抗拒这等善意,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听澜在此先谢过应门主了。” “哈哈哈!听澜公子能笑纳,便是洒家的荣幸,告辞告辞。”说话间,应隆亦没了身影,那速度并不比方才的公孙煜慢上分毫。 “为何走的如此火急火燎?”唐儒见状不明所以,嘀咕道。 “虽然在晋州城中的这位洛公子并不是本尊,但也有一定的价值,即便今晚逮不到这假的洛公子,也能提前去做些布置,待其明早走出晋州城的那一刻,先声夺人。”听澜公子解释道。 “那若此人索性赖在晋州城中呢?”唐儒依旧不解。 “此人若是明日未能离开晋州,那明晚,他便再无机会脱身。”听澜公子顿了顿,叹了口气道,“今夜的晋州将会是个不眠夜,但愿明早不会听闻太多死讯。” 显然,唐儒并没料到今晚神楼这一席对话将会掀起多大的血雨腥风,本已暗流涌动的江湖情势在此推波助澜下,将再难平静下来。 虽经常跟在听澜公子身旁与江湖人士打交道,但毕竟是个文人雅士,唐儒极少见闻杀人流血的场面,此时一听闻“死”字,竟有些得慌,忽而瞥见即将消失在神楼门口的灰袍男子,赶忙张口唤道:“甄公子留步!” ********* 唐儒已是花甲之龄,也可谓阅人无数,但在善于伪装的人面前,终究是略输一筹。 许是在上神楼时,姜逸尘那毫无掩饰而又极为自然的感伤,让唐儒心怀歉意,对姜逸尘放松了警惕,更产生了种莫名的信任感,因而,在要送听澜公子回家时便也邀其同行,一来在夜间三人同行多少也能壮壮胆,二来能顺带介绍二人互相认识,也算是履行了先前的承诺。 姜逸尘自不会拒绝这等美差,能与听澜公子接近,还能与听澜公子相识,借用神楼中人的话来说,那真是莫大的荣幸。 而历经听澜小筑今晚的演出后,姜逸尘也能大致确定包打听所说的夜莺究竟是谁,只是还有些关键需要等明日白天的到来才能确定,如今能多探探情况,可真是称了其心意。 为防言多必失,姜逸尘一路上也不敢与听澜公子言说过多,而这在唐儒看来却是其在听澜公子面前羞于表达,遂也不以为意。 用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姜逸尘和唐儒终是把听澜公子给安然地送回了家,不过令姜逸尘意外的是,听澜公子的住所竟是在城西,与那荒宅空街不过一街之隔。 “听澜先生喜欢僻静之处,这儿能为先生挡去不少麻烦。”二人目送听澜公子进屋后,唐儒一回头便瞧见青年那皱起的眉头,便出口解释道。 姜逸尘旋即想起白日间风雅颂三公子说到过他们的长辈不允他们靠近听澜公子的住所,一笑豁然,开口道:“不知唐老住在何处,可要在下送送您?” 唐儒一愣,道:“老朽的住所离听澜小筑不远,若是甄公子不顺道,便不必麻烦了。” 姜逸尘在夜来客栈下榻,离这儿不过片刻的脚程,此去听澜小筑怎会顺路,不过,他可不会说出实情,笑道:“唐老不辞辛劳一路将听澜公子护送回来,可谓爱幼,在下若是不尊老,岂不是不合礼仪?” “在下还有些问题想与唐老请教,边走边说吧。”为免唐儒感到尴尬,姜逸尘特地补充道。 听言如此,唐儒也不再推辞,一老一少在黑夜中远去。 “甄公子想问之事想必应和先生有关吧?” “什么事都瞒不过唐老啊。” “呵呵,不然,到底还是先生太过有魅力,因而,见过之人总会对她产生好奇心。” “相比晋州城其他地域的繁华,在下有些奇怪为何这晋州城西会如此荒凉?” “这……老朽不知甄公子想打听什么,但有些话题在晋州城内却是禁忌,恕老朽无法解答。” “哦,既是如此,唐老也无需为难,您能答的答,不能答的便作罢。那在下可否冒昧问一问,这听澜公子在晋州待了多久了?唐老又与听澜公子结识多久了?” “甄公子不必如此旁敲侧击,你要问之事本非什么隐秘,老朽告诉你也无妨。” “洗耳恭听。” “先生祖籍秦地,受战乱之祸,流离失所,随病重的父亲在九年前来到了晋州,还未落户安居,先生的父亲便已病逝,因同为学者,老朽便帮忙照看其遗姝。历经生离死别后,先生渐渐褪去了少女该有的青涩,变得独立,自强,许是从小便在书香之气下耳濡目染,在那时先生便展现出了惊艳卓绝的才华,不出一年便已声名鹊起,而后晋州官府有意在城中设立一勾栏瓦舍以复兴地域的民俗文化,听澜小筑似为先生量身打造般应运而生,而先生也便因此名动晋州内外。” “听澜公子果真是天上来人。”姜逸尘感叹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出言问道,“对了,从那时起听澜公子便像现在这般,白日间在学堂教书,夜间隔三差五在小筑里说书么?” “先生是一尽职负责之人,学堂授业之事每年三百六十五日缺席寥寥,至于夜间说书,不过是业余雅兴,为众人娱乐罢了,并不一定五天便演出一场,毕竟有些故事还是需要构思些时日的。”唐儒答。 “也便是听澜公子有时需要个十天半月或是更长的时间来准备故事了?”姜逸尘问。 “不错。”唐儒答。 第一五六章 九天神雷 第一五七章 脱壳之蝉 春雷、秋雨二人心有灵犀的一招惊雷闪,重在快而出其不意。 更新最快 然,假洛飘零虽然没个正形,却时刻警惕着敌人的动向,在春雷说出“一击制敌”时,便提前做了防范。 凝气于剑锋,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光弧,一招“画地为牢”,在身前生成一道内息屏障,誓要将自身与世外的邪秽之物隔绝开来。 这惊雷闪的速度不比流星式慢上多少,若要细究其中区别,流星式的出招速度更快,可两丈之后,每多一尺,对于内劲的消耗便要翻上一倍,因而,流星式虽如流星一般飞出越远劲头越足,但所消耗的气力全然是由施放者的内力所提供,若不能确保命中,实难为上选,唯有离敌手愈近愈能达到出其不意、一招制敌的效果,相较而言,惊雷闪出手速度要比流星式慢上半拍,完成招式所需消耗的气力都在起手式上,一旦出招,随后的雷霆之威并不因距离远近而有所异同,而其声势之浩大亦是克敌制胜的额外砝码。 惊雷闪携雷霆之势向假洛飘零撞去,假洛飘零虽以内息屏障做防,但耳蜗中却有鸣雷炸响,一时耳鸣目眩,险些不能维持住“画地为牢”。 两柄剑的剑尖毫无偏差的刺在同一点,“画地为牢”已然出现了裂痕,剑锋再进寸许,或是假洛飘零稍有松懈,屏障便将由点及面彻底碎裂,而他少不了得受些皮肉之伤,而后乖乖束手就擒。 以春雷的功力便能与假洛飘零不相上下,而秋雨的修为虽不及春雷八成,但其全力施展也是个不小的助力,可此时的情况却是双方竟在此僵持住了。 假洛飘零心中的震惊绝不亚于春、秋二人,因为他能察觉到体内内息澎湃、生生不息,而屏障破碎处传来的惊雷闪余威本已震得自己虎口酥麻,对方若再持续施压,自己便将把持不住剑柄了,可那麻痹感竟也渐渐消逝无踪。 有人在帮他? “竟还有帮手!”春雷给假洛飘零带来了肯定的答案。 只见假洛飘零身后二至三丈处,凭空多出三道插入地面的剑影和泛着不同光亮的阵法图案。 春、秋二人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却涉猎颇广,稍一辨识便能瞧出那是奇门遁甲阵法。 橙光阵法为生门,能加快阵中人的内息回复。 黄光阵法为景门,能为阵中人提升些许功力。 绿光阵法为杜门,能为阵中人削弱缓除减益状态。 让春、秋二人讶异的不是此人能同时施放出三门阵法,而是此人恰到好处的布阵手法。 既让假洛飘零立于阵法边缘,受到阵法的增益功效,又不将他们二人给囊括进去,无需费心去控制阵法不让他俩受益。 僵持之际,异变再起,春、秋二人眼前突现阴鬼煞象,耳边鬼哭狼嚎。 惊门的神鬼异象对修为精湛的二人难言威胁,可却让二人心生忌惮。 二人尚未觉察出暗中之人的藏身之处,而对方却能轻易在二人脚边施放阵法,这惊门更似是警告,若是他们再不收手,恐怕对方将下狠手了。 “先退。”春雷道。 秋雨并无异议,和春雷同时撤力。 二人往后退了数步,怎料吞噬夜色的惊门如影随形,又现二人脚边,这回,神鬼乱象更甚。 待二人从阵法中脱出时,假洛飘零早已不见踪影。 “往那边逃了,追!”秋雨的洞察力很是敏锐,一下子便判断出了假洛飘零逃离的方向。 二人尚未迈开步伐,却见前方地面上又浮现出一道白光剑影。 死门! 春雷扬手拦住了要绕开死门往前追去的秋雨,道:“对方这是在下最后通牒。” 秋雨觉察到那假洛飘零渐行渐远,再不追就真追不上了,急道:“怕什么?!” 春雷道:“师傅说,机缘得不到也不必勉强,性命要紧。” 这回秋雨也终是发现了那暗中之人的踪迹,不过也是逐渐在远离,跺脚急道:“我们现在追过去还来得及拦下他们!” “师傅说,狗急跳墙,此二人目的明确,前者急于出城,后者力助其脱身,若是我们逼得太紧,依后者刚才释放出的杀气,他不会和我们客气了,他们二人合力是有能力杀了你我的,别忘了他刚才便有机会杀了我们。”春雷怕说服不了秋雨,解释了一番。 “哼!下回要他们好看!”秋雨本不是愚笨之人,一听春雷分析,便知悉其中利害,可嘴上依旧不依不饶地说着。 “师傅说,机缘寻不到,也莫要惹一身骚。”见秋雨总归是放弃了那不切实际的念头,春雷又道。 秋雨一愣,旋即回过神来,刚才他们的惊雷闪在黑夜间不论是声响还是炫光,还是过于惊世骇俗了,应已有许多人正往这赶来。 “师傅说,师傅说,回去好好和师傅解释吧,这锅我可不背!”秋雨跺了下脚便隐入夜色。 “师傅说,此行下山一切职责在我。”春雷还是回答完了话,才去追赶夜色中的秋雨。 ********* 毕竟晋州城是临近边陲之地,因而即便是被废弃的西城门城墙高度也有四丈高。 假洛飘零费了好些功夫,甚至将临时买来的铁剑刺入城墙上,才得以借力翻了上来,方一着地,却发现一道黑影已在城墙上侯着自己。 似是猜知了来人是谁,假洛飘零并未有任何紧张情绪,反倒叹了口气,轻松道:“唉,这轻功一般呐,就总会慢一步于人后,若非这轻功一般,在下也不必再让兄台出手相救了,若非这轻功一般,兄台还真堵不到我了。” 来人,正是方才暗中出手助假洛飘零脱逃的姜逸尘,而假洛飘零显然也认出了他。 听完假洛飘零的自嘲,姜逸尘正准备接话,却见假洛飘零不知何时从怀中摸出了折扇,单手摊开折扇的同时甩出了两道劲气。 两道劲气在黑夜中难见其形,只能感受到其中夹带着极强的杀气,直冲姜逸尘胸口袭去。 扑哧! 两记劲气并未落空,一个身影应声倒下。 “呼!看来轻功不一般却并不一定见好。”开口出声的竟然是姜逸尘。 “不,轻功好还是蛮重要的,兄台要不是脚下利索,方才这两道劲气,可要让你折不少罪。至于地上这位仁兄却是自信过度了,想必是被方才的惊雷声吸引来的,并未瞧见在下的手段,想先了结了我的恩人,再轻易将我擒下。”假洛飘零道。 姜逸尘不置可否,却把注意力放在了躺在地上的尸体上。 废弃的城墙上并无灯火,他从怀中摸了火折子,短促而有力地一吹,点亮了四周。 “兄台真是不怕吸引来更多人。”假洛飘零苦笑道。 仅是一瞬,亮光便被姜逸尘掐灭了,那没了呼吸的人脸上、脖子上各挨了一道扇子划出的劲气,致命伤在脖子处。 “兄台好奇心蛮重的,此人身材短小,四肢矫健,眼睛瞪圆,嘴部突出,若我所料不差,应是地煞门的地贼星,乌鸦。”见姜逸尘是以火折子去照地上之人的样貌,假洛飘零旋即了然,遂出言道。 “兄台这两日的相助之恩,在下铭记于心,若要论报答,此生还真不一定报得上,但至少眼下这口锅,兄台不必背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在下先走一步。”姜逸尘闷声不吭,假洛飘零却不敢在这继续耽搁,急着便要告辞。 “也好,咱们到无风林去,也省得被打扰,在下有些问题想跟季兄请教请教。”姜逸尘抬眼看着假洛飘零,一语道破其真实身份。 季只是一愣,随后便洒脱一笑,道:“请吧。” ********* 无风林中,两道人影立于高处。 季将要从这儿出发,翻过一座山,去往秦地。 此时此处,四下再无他人,又有月色相伴,若有第三道人影出现,便会被姜逸尘和季立时击杀。 季道:“兄台既然送到这了,若是所问的问题,季某答不出,兄台岂不吃亏?” 姜逸尘道:“本不为利而来。” 季道:“那兄台请问吧。” 姜逸尘道:“少林失印之事是否真与听雨阁有关?或是说,与洛兄有关?” 季道:“呵,果然是这问题,只是这个问题季某真无法给兄台个确切的答案,只能将以下几件事告知兄台了。 少林的不动明王印确实丢了,而且不动明王印在丢失前确实经过老洛的手,奇怪的是,我和老洛半只脚都还未踏出少林寺,风声便从外面传了进来,可真是让我们逃得狼狈不堪啊。 随后的几天,我和老洛东躲西藏,便听闻刚拜访完擎天众的大当家四人为帮助我和老洛脱身,伙同魔宫宫主等人在迷雾谷击杀了前来阻截我二人的紫夜轩和琳琅居十人,而这一切又恰巧被烽火楼的人撞见,坐实了此事。 我和老洛苦啊,好容易想了一番妙计,互换衣裳,一人往北,一人往南,各走一方,各安天命。 租了马匹跑些没啥人的道儿,其余便都是徒步跋山涉水了。 余下之事,兄台应都清楚了,若你昨日未助季某了结那俩紫夜轩的人,那季某的行踪便要提前一分暴露,而老洛那边便要多上一分危险了。” 第一五八章 乌龙始末 “竟是如此。 更新最快”姜逸尘深吸了口气,脑海中回忆着十余日前的事。 十余日前的迷雾谷,他在。 十余日前的八方铺,他也在。 正是因在八方铺中认出了昔年在菊园见过的听雨阁四人,也从紫夜轩和琳琅居的拙劣演技中觉察到了他们的不怀好意。 于是,他便一路尾随着到了峡道处,与枫合力将听雨阁四人救下,也击杀了端木无良和皇甫俊等人。 当他从密林处往八方铺赶回时,自也是瞧见了大道上跑过的两队人马。 他认出了第一队人马是魔宫的人,却不知在魔宫后头赶去的两人是烽火楼的人。 烽火楼的人显然是在伺机造谣,究竟是四海九州间的敌意报复,还是有更深的隐情在其中,他不得而知。 这些日子来,他一心一念想着找地煞门报仇,不怎么留意江湖之事,枫虽在十日前找上了他,许是看出他仇恨蒙心,除了规劝和帮他重拾剑法外,便未另提他事。 静默了好一会儿,姜逸尘出言道:“眼下看来,这个失印的包袱听雨阁难以甩掉,你们接下来做何打算?”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若是老洛成功逃回江宁郡,起码有道义盟能帮忙扛上一阵子。至于我的身份,总有被识破的时候,至少现在不用背着块石头累死累活地装模作样了,能引走多少人,便能为老洛那边减轻多少压力吧。”本是略显沉重的话题,在季说来却是一件极为轻松之事。 “今晚在神楼中的人均已知悉了你的身份。”姜逸尘向季简述了一番今晚神楼所发生的事。 “嘿,我那时便纳闷,戏已落幕,大伙都在散场离开,却不见神楼上有何动静,还道神楼上的嘉宾贵客便真有那般尊贵,不屑与我等市井凡俗走在一起呢,没想到竟是在那开小灶。不过呢,也无妨,我总归还是有些魅力的,不愁勾引不来人。”季打趣道。 “季兄孤身一人行此艰险之事,难免会有疏忽之时……”不知为何,见季为了他人的安危表现出的豁达,话说一半,姜逸尘却不知以什么身份来关心别人。 “兄弟啊,人生在世若是不能轰轰烈烈地走上一遭,那岂不白活一生? 若我翻腾不起浪涛,而我却有能力帮衬身边的人做到的话,我都会不惜一切去尝试一番,这样的话,我的人生也不至于索然无味。 更何况,对于我们这些石府余孽而言,现在这条命本便是捡来的,我们不是不去珍惜,只是想让自己不论是死是活,都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常言道,天命难违。 若是老天执意要取我季某的性命也罢,但季某并非轻易妥协之人,怎么着也要去与天争上一争。 这回,季某有幸能得兄台相助,下回,或许季某再有奇遇呢?” 虽不知身侧之人究竟是谁,但季能感受到此人发自肺腑的关心,他大概能猜到此人同他们听雨阁或是石府有旧,可他并不想让其牵扯过多。 “小兄弟,且原谅季某此次的无礼,不询问你的名讳,一来,是季某不想将你拉下这滩浑水,二来,季某可能无法偿还这人情了,倒不如不知为好,若在下此去还能苟活一命,他日有缘能与兄弟再会,定当把酒言欢,相交为友。就此别过!” 当远方飘来的声音传入姜逸尘耳中时,怔怔出神的他才发现身边之人早已不在。 “听雨阁而今的处境,似乎和我脱不开干系……季兄,在下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只要地煞门之事能成功了结,在下便去相助听雨阁脱困,希望于时咱们还有再见的机会。”姜逸尘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 夏日的白昼总是来得特别早,当晨光迷蒙睁眼时,晋州城里已经炸开了锅。 一夜间晋州城中,东南西北四道城门附近共出现了十九具死尸。 东城门处要惨烈一些,共有十二具尸体。 南、北城门各仨,而西城门仅有一具,也便是城墙上那乌鸦的尸体。 如此确切的信息自然不会给平民百姓知晓,而晋州的官府本极少理会江湖上的争斗,此番之事毫不涉及他们的利益,更无百姓报官,他们自然也都懒得瞧上一眼,只是给了声招呼,把场面收拾干净些。 尸体容易处理,可血迹并不容易抹除。 城中的孩童们又传唱起“晋州月夜,百鬼夜行,游街索命”等这些年来晋州城中的经典歌谣,而这些不过是大人们为了便于在晚上管束住自家孩童不要外出而编的鬼故事罢了。 大伙儿都不是傻子,昨晚那清晰无比的刀剑之声,尤其是城西传来的鸣雷之响,合着一大早四下可见的血迹,已昭示了这是一场江湖血斗。 不过,这些打斗都是发生在城门口附近,没有波及到民户,事不关己,大家便也能继续装傻安心地过日子了。 昨夜,从四方云集来晋州城的诸方势力,即便未在听澜小筑的神楼上听闻众人对假洛飘零的身份分析,却也在发现这锦衣男子有在夜间潜逃出城的意向后,便猜测到了此人会武,至少会些轻功,否则不论其从哪个方向逃去,终究是要翻过那高大的城墙的。 之所以选择从城门处翻墙出逃,无外乎是因为翻过城墙后,便可沿着畅通无阻的官道扬长而去了,而不用担心翻墙过后,会迷失在山林间或是落入湖泊中,给自己添麻烦。 至于为何季并未去往的南、北城门为何都会有帮派间的流血冲突,究其根由,不过是大家发现跟踪的目标消失,兵力分散后,因患得患失而太过疑神疑鬼、草木皆兵,而横生枝节,出现了这些摩擦冲突。 当然,这些冲突都是过夜翻篇的,毕竟大家都是黑衣蒙面,隐匿了各自身份,现在出了岔子、吃了亏,便想要问罪寻仇,只会贻笑大方,这种苦果即便再大也得含着泪往肚子里咽。 大清晨便有七八队人马从鲜少有人问津的西城门奔出,而更多的人马却是从南城门离去。 显然,大家伙也不笨,自昨晚之事后也分析出了这假洛飘零的去向,至于此人的真实身份,经由昨夜听澜公子之口,再结合各自手中掌握的听雨阁相关信息,已能大致猜知,这人应是同洛飘零一起去往少林的季了。 而让诸多势力花了大半心思,调遣不少人手在季身上下功夫,到最后还闹了个大乌龙,则不得不归功于慕容靖的布置了,窃印之事传出后,是慕容靖和柳梦痕最先寻上洛、季二人的,而后来传出的洛飘零画像首稿和关于洛飘零身材打扮的描述也全然是由慕容靖散布出去的,便也从一开始,大伙儿便被慕容靖的计谋引入了误区。 现下大家为了一个季劳心费力如此之久,虽然明白此人不是洛飘零,却也不甘就此放弃,只是减少了些人手,但依然要一追到底,毕竟窃印之事前后,季都和洛飘零在一起,抓到他总不会毫无收获。 抱着如此心理,果然还是有众多势力如季所愿,去追寻他的踪迹了。 以上种种都和今日的姜逸尘并无多大关系,任凭外界如何闹腾,他依旧在夜来客栈中呼呼大睡。 昨夜送走了季,往城里折返时,姜逸尘便遇上了一大帮寻声来往西城门附近的各派人马,为了避开他们,他也是费了好些功夫,才在子时安然回到客栈中。 之后,他也并未立马就睡,而是做起了日常功课。 他目前的一生,有两样仇不敢忘,血洗西山岛之仇,和无相门灭门之仇,对西山岛是情,于无相门是义。 此番出岛来的目的他极为明确,天煞十二门、红衣教、兜率帮无一不是他的仇敌,他定要将之覆灭。 至于父母之事,以他现在所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因而只能着眼于当下。 自他打定主意要回来报仇雪恨时,他便无时不刻在想着让自己变得更强,他用了两年的时间分别将《霜雪真气》和《点穴截脉心法》修炼至上层圆满。 但他也清楚,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招惹那几个庞然大物,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先从天煞十二门末位的分舵地煞门试水了。 除了那两门内功的修习巩固之外,有件事他每天都在坚持不懈地做着,那便是默背《无相坐忘心法》。 《无相坐忘心法》是丈三传与他的无相门功法,其他事物能丢,这份重任他却不敢忘,他尝试着修炼过,却始终不得法门,只能先将《点穴截脉心法》修成以提升自身实力,对无相坐忘心法的修习只能看自己今后的领悟了。 为免将这心法忘却,他便只能每天默背,同时尝试着体悟心法奥义了。 即便是与枫在无风林中练剑的几日,他也未曾落下这每日必修功课。 不得不说,默背这晦涩难懂的心法还有一大好处,那便是容易产生倦意,从而睡的更为深沉,更为舒适。 于是乎,今日这一觉姜逸尘直接睡到了午后。 醒来后的他神色惊惶,在和客栈伙计确定了具体时辰后,才长出了口气,庆幸道:“幸好还来得及。” 【上架感言】 收到上架通知时,感慨万分~~~ 感恩节的余温尚存,蹭着这热度上架也是不错的o(n_n)o 。 更新最快 【简单说下写书经历】 入坑写书算来五个多月了,一路走来,也是靠着许多人的鼓励和支持走到现在的。 最初的构思是两三年前,但下笔却是在去年,写了两万字,就放着不动了。 今年五月底时终于想起来了这回事,就觉着发到网上,可以强迫自己写下去吧。 千挑万选……其实对网文网站了解有限,名气大的就知道,起点,就来了。 全凭一时兴起入坑,也属于强迫症重症患者,所以一开始还是更得蛮勤的,每章4000+依旧很起劲。 但现实就……十来万字点击寥寥,收藏惨不忍睹,更别说来站短了。 停了段时间,到处取经,重头改了一遍,继续来,依旧没有起色。 放弃,有想过,但放不下,后面又大大小小改了七八次吧,就一直坚持着写下去,毕竟,写这本书的初衷,是想把自己脑海中的故事讲出来,给自己一个武侠梦。 心里还有好多话想说,没个一两万字说不尽道不完,就不再继续矫情了。 【重点还是感恩】 一、感谢zenk大大、水墨大大、星辰大大,谢谢你们给了尘缘这次机会,毕竟于新人、新书而言,没有签约始终难见天日。 二、谢谢那些给尘缘砸推荐票的朋友们,由于数量过多,就不一一列出了。 还有那些给尘缘打赏的朋友们: 无聊的我与偏执、以神之手、丨不良人丨、书仙墨竹、我是杰罗姆、流星蝴蝶剑迷、口折弦、迷人的小地瓜、黄可灵、子欣2012222、子欣子菡、茗谜、想你的筱妖精、云白c、玉妍三三、屠狗氏、深水搁浅的猫、荡荡然的秋风、邪眼通灵、张三疯大虾、月欢梦琴、岁月晨浮、主神的翅膀、小毛毛嘿嘿。 三、写此书最大的幸事便是结实了一帮志同道合的书友,虽说没什么成绩,却一直在相互鼓励着。 那个作者群中,当初说好的都要完本,可是几个月过后,还是有好多人切了,余者寥寥。 但没有这个群,或许我会写的更孤独吧。 早安、是非夜、蚂蚁、扑神、残废、悲伤、海姐、凉凉、夜雨、灭世、修仙老哥、猫老弟……等等 四、还有一堆好人的帮衬,以神之手、天二日、welles、悲伤等几个大大,若没有你们的鼎力支持,想必《荡剑》还鲜有人问津。 《堆月箫》以神之手:若是没有看到这本书,我也不会坚定下自己的信念,第一章便抓住了我的心,那是古龙大大的风格在以神的字里行间跃然呈现,我想追逐的也是这种感觉。是以神的留言鼓励,让我在心生动摇的期间选择了坚持。也是以神帮忙才让这本书能让更多人看到。 天二日:大大是以神的粉丝,也是大书单单主,非常用心地帮我推了好几波书。 感谢各位书单大大的帮忙挂书推荐。 ~~~这本书饱含了太多人情,尘缘谢不完。 尘缘能给予最大的回馈便是将《荡剑》完满的写完了,虽然能力有限,虽然更得有些缓慢,而且现在每更一章对我而言都是一步突破,但不管成绩如何,尘缘都会将脑海中的故事完整的表述出来,绝不太监或是烂尾。 希望尘缘和姜逸尘能带着大家找回远去的武侠情怀。 以上。 --------------------------------------------------- 以下是那写作群里还有一些老铁的书,有喜欢的类型可以去看看哈。 类别-------书名--------作者 武侠 《重生之开宗立派》修仙老哥 《星空剑豪》浔逍遥 仙侠 《我的无限果然有问题》残废的内心 《九霄妖尊》一只仙笔 《野兽剑客》熊猫老爸 《源仙》哲弦 《西游绝路》非火x 玄幻 《我的女神手臂》云白c 《诸天第一尊》街角的石头 《云出之时》光亮的小地瓜 《逆路神瞳》平静暗流 游戏 《网游之星际穿越》小葫芦妹 《大灭世系统》异锋 灵异 《阴间精装修》云马少年 《我的风水师生涯》悲伤的岁月 《跨界阴差》老酒煮新茶 二次元 《异界冠位指定系统》冠位欺诈师 《半妖也是妖》雨落纸鸢 《这个主神有点懒》肥宅 《天才游戏少女》小小雾 《变身辣妹闯江湖》半秋雨 女频 《仙途渺》黄可灵 《乱世春华》好了阁主 《西域刺客》三双 《网柯之要抱抱》小玉妍 以下几本首发在创世噢: 玄幻《紫金神帝》月欢梦琴 玄幻《异世淘宝买家》爬山的小蚂蚁 游戏《网游之全职兑换系统》 8块巧克力饼 第一五九章 镜花水月 有些人的心本是胆小的,仅有在想保护他人的时候才会变得强大。 更新最快 昨夜的动静让在听澜小筑中波澜不惊的唐儒一宿不得安宁,清晨街头巷尾的传闻更让精神不佳的他惴惴难安。 听澜公子显然对唐儒的状况了如指掌,下了早课后便特地去到他家,将之拉出来外头,说说话,散散心,舒缓舒缓情绪,一同在街上用过午膳后,方才把心下稍安的老先生给送回了家。 告慰了唐儒后,听澜公子才打道回府,途经菜市场时,见尚有稀稀落落的菜贩子卖菜,心念一动,便挑拣了些菜,为晚上的伙食添些色彩。 再往前走些,发现有个小女孩正守着一个并不比她身子小上多少的木篮子,蹲在街角处,竟是在打瞌睡。 听澜公子走上前,只见篮子里仅有寥寥数颗鸡蛋躺在其中,蹲身靠近小女孩后柔声唤道:“小丽,小丽。” 被唤作小丽的小女孩朦胧醒转,睁眼看清眼前那张亲和力十足的容貌后,便笑道:“听澜姐姐!” 在晋州城的孩童们心中,在学堂上他们称听澜为先生以示尊敬,在外边倒还是叫听澜姐姐更为亲切。 听澜带笑说到:“小丽今儿鸡蛋卖的不错呀。” 小丽也是开心得笑眯了眼,回道:“嗯嗯,刚才有个大哥哥来买了半篮子的鸡蛋。” 听澜讶异道:“半篮子?买这么多!” 小丽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道:“是呀,那位大哥哥还挑了好一会儿,说小丽这儿的鸡蛋都是好鸡蛋,才一个个拣走的。” 听澜道:“既然那位大哥哥买了那么多,为何偏偏还要剩下几个?” 小丽道:“因为大哥哥的篮子很小,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再多就要滑溜出来了。” 听澜道:“原来是这样。小丽是不是很困呀?” 小丽一听“困”字,便不禁打了个哈欠,揉搓着眼道:“是有点点困。” 听澜一笑:“有点点?” 小丽撅着嘴,强自瞪大了眼,点了点头。 小丽是听澜的学生,对于小丽的倔强听澜自是早有领教,母亲早逝,父亲耕田,年迈的奶奶除了养养鸡外,还需要照看两个刚会走路的弟弟,她不得不出来卖鸡蛋贴补家用,而且每次拿出来的鸡蛋定要卖完才肯回家,这是她给自己定的必须达成的目标。 听澜心疼地抚着小丽的头,道:“剩下的姐姐要了,你就早些回去睡。” 小丽听言双手拖起篮子,往后退了一步,道:“听澜姐姐不是真要吃鸡蛋的话,小丽不卖。” 听澜苦笑道:“姐姐吃鸡蛋,你看姐姐买了一把芹菜,一把生菜,家里还有西红柿和面条,正缺鸡蛋煮面呢。” 见听澜左手握着的确实是一把芹菜和一把生菜,小丽才将步子挪了回来,道:“听澜姐姐不骗小丽?” 听澜算好银两递给小丽,道:“当然!来这些你收好,篮子和蛋都归姐姐了。” 小丽接过了钱,数了数,又把手伸了回来,道:“多了。” 听澜摇头笑道:“不多,这篮子正好给姐姐装鸡蛋和菜,那小丽家里不是没了篮子?余下的钱你拿去再买个篮子,下次好装鸡蛋出来卖,就算是帮姐姐个忙,好么?” 小丽犹豫了片刻,终于是收回了手,点头道:“好。” 听澜道:“那小丽便早些回家歇息去吧。” 小丽冲听澜深鞠了个躬,而后便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听澜姐姐,谢谢你!小丽知道,你和大哥哥一样,都是为了帮小丽。” 看着小丽逐渐远去的身影,听澜呢喃道:“大哥哥?” 莫非此人也是和自己一般,可怜小丽,便种稍稍容易让小丽接受的方式买下了她的鸡蛋。 只是这人为什么不把鸡蛋都买走便好,偏偏留下了几个? 天下行善的人多难道不好么,自己真是过于着相了。 听澜摇了摇头,打散了脑海中的疑问,将手上的菜放入篮中,将篮子挂在右手臂弯上,便要站起。 怎知起身一半时,膝下一软,竟站立不住。 摇晃中,左臂上扬,右臂自然下垂,卸下了重物,终是找回了身子平衡,将将站住。 可从右臂上滑落的篮子却险些砸到了脚,篮中本便寥寥无几的鸡蛋经这么一番折腾,仅剩两颗还未摔碎。 听澜见状轻叹了口气,倒也庆幸还剩了两个,而心中也有些一丝疑惑,自己若是血虚或是气虚,方才站起来是不应只是站不住脚,还应头晕目眩,可自己明明清醒得很,怎会莫名地膝下无力? 难道是膝盖出了毛病? 带着疑虑,听澜各自活动了一番双腿的膝关节,并未察觉到任何疼痛感,或是任何异状。 可真是古怪至极。 ********* 夏日的夜,总要来得稍晚一些,寻常人家约莫在酉时,夜幕还未落下便已用过晚膳。 听澜公子素来都过着寻常百姓的生活,夏日间也经常如此。 唯独今日,戌时已过,夜色已悄然降临,桌上的晚餐却未被享用半分,她似乎在等候着什么人的到来。 听澜公子居住的地方与城西的空街荒宅仅隔了一条街,借着城里人对这片区域的忌讳,倒是讨得了不少安宁。 她住的木屋在拐角的静僻之处,与之最为靠近的邻里也隔有数幢房屋。 也许,天上的仙子即便莅临凡间也希望在她休息时能有一方净土,不会被世俗所打搅吧。 而此时却有一道身影出现在木屋之前,手中提着一篮子鸡蛋,而那篮子显然要比听澜今日提回家中的篮子小上不少。 来人凝视着木屋中的亮光,似在揣度着进屋后会遇到的任何场景,竟迟迟未举步动弹。 “甄公子既已来了,还不请进?”屋中传来了听澜公子的声音。 好敏锐的感知。 来人正是姜逸尘,而他在听澜公子和唐儒面前的身份一直都是“甄公子”。 姜逸尘道:“恕在下无礼了,在夜间来叨扰听澜公子。” 听澜公子道:“无妨,公子本不是文人雅士,不必拘泥于那刻板的规矩,再说了,公子若不是为叨扰听澜而来,莫非要就此离去?” 听罢,姜逸尘道了声“打扰”,便踱步进屋。 屋中陈设算不上简陋,却给人一种朴素、心安的感觉,很有家的味道。 听澜公子坐在四方桌边,她依旧是穿着白衣宽袍,只是并未再束着头发,看起来少了丝儒雅之气,多了分女人的成熟韵味。 桌上摆放着三副碗筷,碗中盛放的是西红柿青菜鸡蛋面,只是,有荷包蛋的面仅有两碗,第三碗没有,还算不上鸡蛋面。 见到此番情景,姜逸尘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听澜公子紧盯着来人,当先开口道:“甄公子好算计,先是买了小丽的大半篮子鸡蛋,算准听澜路过后不但会买下余下的数颗鸡蛋,也会将篮子给带走,而后再暗中使得听澜失了平衡,打碎了不少鸡蛋,不知甄公子如此作为,是否查探出了结果?” 姜逸尘道:“早间实属无奈之举,是在下冒犯了,先跟听澜姑娘赔个罪。” 姜逸尘嘴中说着赔罪,可却不是面向着听澜公子,而是冲着桌子略微躬身作揖。 而后,姜逸尘才转向了听澜公子,道:“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是该叫您听澜公子呢?还是夜莺?或者说是夜公子兰兮?” 既已来此,姜逸尘也不打算拐弯抹角地打太极,直截了当地开问。 听澜公子笑道:“姜公子赤诚以待,听澜自不会撒谎,在下确为听澜无疑,至于称呼听澜为姑娘或是公子,全凭公子欢喜,而夜莺和夜公子兰兮之说,听澜着实不知公子从何听来的?” 姜逸尘道:“姑苏的江湖万事通包打听,听澜公子想必有所耳闻,他说晋州城中有只会说人话的夜莺,在下来晋州也算是待了有些时日了,直至昨日一闻听澜公子天人之嗓,天籁之音,在下便也清楚这‘夜莺’指的定当是听澜公子了。” 听澜公子道:“姜公子过誉,听澜的声音确实较有亲和力,若是包先生有此言说的话,那听澜倒是要谢谢他了,那‘夜公子兰兮’又是如何说道?” 姜逸尘道:“这是家中一长辈告知在下的,之所以以此认定是听澜公子却是在下的推测,不论是夜莺,还是夜公子兰兮,都和晋州城的夜脱不开干系,夜莺只有在戏台上鸣唱方为夜莺,而白日间的听澜姑娘温润如玉,一到夜间则要更为机敏睿智,更有公子的气度,但不论是白日间的听澜姑娘也好,夜里的听澜公子也罢,都是让人望而生叹,苦吟‘澜兮兰兮奈若何’而不可高攀的。” 听澜公子很认真地听完姜逸尘的话后,蹙眉道:“如此说来,这些不过都是姜公子的猜测罢了。” 姜逸尘笑叹:“听澜公子既已摆上了三碗面,何必再故作糊涂?” 听澜公子玩笑道:“听澜胃口大,吃两碗不行么?” 姜逸尘盯着那碗没有蛋的面,道:“那这碗便是给在下了?” “面已凉了,怜儿为姐姐和姜公子热一热吧。” 这声音与姜逸尘面前的听澜公子并无二致,可他却听得明白,话音明明是从木屋的厨房处传来的。 自姜逸尘进屋后,那儿便一直有着亮光。 此时,从中走出一个人,同是白衣宽袍,并未束发的女子,细看其面容,赫然又是一个听澜公子! 第一六零章 听风问澜 木屋中忽而静了下来,便是连那自称怜儿的姑娘踱步而来的脚步声都轻柔得微不可闻。 更新最快 尽管姜逸尘事先已有心理准备,这也正是他所猜测到的结果,可当亲眼见到又一位“听澜公子”,或者说是顾怜出现在面前时,他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澜显然也没想到姜逸尘会如此发愣,忽而发问到:“姜公子可用过晚膳了?” “呃。”姜逸尘闻言,眼睛一眨,反应过来如此盯着别人看太过失礼,慌忙将视线从顾怜身上挪到桌面上,应道:“呃,有……没,还没。” 瞧见姜逸尘略显害羞的尴尬模样,顾怜不禁噗嗤一笑,道:“姜公子莫要心慌,有顾怜在,你和姐姐怎么着也算不上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可以畅快地谈天说地,不必因礼仪之事而犯难。” 顾怜这话语明显是在报复早间姜逸尘对她的算计。 经顾怜这么一说,姜逸尘却是渐渐地定下了心,早间之事,终归是自己有错在先,因而他选择了默默受着。 听澜依着姜逸尘见到顾怜的反应,感慨道:“与你一般,见到怜儿之前,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尘世间竟是如此奇妙,会有两片长得一模一样的树叶,即便,它们并不生长在同一棵树上,更甚至,这两颗树还是相距千里。” 姜逸尘的目光在二女身上飞快地游移着,抛去刻意修饰的打扮,从体态到面容到神色,二女确实难分彼此,至少以他的眼力瞧不出来二人有用易容的手段来改变容貌,道:“你们当真非亲非故?” 姜逸尘的话语并没有多少底气,在他心底已是接受了这事实,只是希望对方再在他心中已倾斜一边的天平上再加个砝码。 听澜回:“曾经非亲非故。” 姜逸尘道:“曾经?” 听澜道:“不错,现在我和怜儿妹妹可比亲人还亲。” 姜逸尘笑道:“呵,这倒是,二位姑娘不仅同居共寝,而且九年来都共用这么一个身份,再怎么非亲非故,而今也是亲上加亲。” 顾怜神色一变,道:“看来唐老都和你说了,我就说你这人故意博取唐老同情,从唐老嘴里套话。九年前,是姐姐救了我和爹爹,也是她把我们带入了晋州城……” 余下之话,顾怜并未说出,可姜逸尘已能猜知大概。 想来那时听澜救了顾怜父女后,还有其他琐事缠身,只能将父女二人丢在晋州,无法分身照顾,不久后顾父便病重早亡,才会有唐儒来帮忙照看顾怜了。 伤心往事不免让气氛有些压抑,可顾怜而今也算是半个“听澜公子”了,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不再颓丧,不过并不想接着方才的话题说下去,索性便不再开口。 姜逸尘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感叹此女的坚强,“听澜公子”四个字,或许对她来说不仅是荣誉,更是种压力。 心中忽有一念,二女的年纪由他瞧来也不过二十五六左右,九年前,听澜公子应不过碧玉之年,如此年纪轻轻的女子便有指点江山、叱咤风云的能力了? 怎料得听澜公子早已看穿了姜逸尘的心思,道:“别看我长得如此年轻,我比怜儿妹妹要大上半轮年纪,至于怜儿妹妹芳龄几何,你可以亲口问问她会否愿意告诉你。” “呃。”姜逸尘一愣,又是被将了一军,心中无奈道,为何自己总处于下风。 顾怜将三碗面都放入托盘,随后一手托起盘子,一手提着姜逸尘拿来的鸡蛋篮,笑道:“我看姜公子已是饿昏了头,谈吐不清了,姐姐且和姜公子聊着,怜儿去热热面,正好姜公子也带来了鸡蛋,能再煎个荷包蛋。” 听澜赞同道:“也好,我想姜公子早已习惯了昼伏夜出,太早回去歇息反倒会浑身难受,那便让我们先聊聊,再一块吃个面,而后再接着聊吧。” 见着二女一唱一和,似是吃定了自己的模样,姜逸尘只能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道:“那在下便冒昧打搅二位姐姐了,不过,听澜公子可真是神通广大,什么都瞒不过公子的眼睛。” 姜逸尘猜想到自己来到晋州后的行踪想必也全然被听澜公子知晓,不免心中一凛,眼下这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女子,比起空遗恨来,更让他觉得难以招架。 听澜道:“人在做,天在看,不论做的好事坏事,总会落下些蛛丝马迹,只要别人多点心思去留意,终究是难以瞒天过海的。” 姜逸尘道:“听澜公子说的是,在下也是如此认为,比方说适才提到的两片树叶,不论是叶子的形状、叶子的色着深浅、叶子的纹理都近乎毫无二致,然,只要这两片树叶生长环境不同,那其终究会有本质上的差别,或是一片相较另一片更易被虫蛀,在狂风暴雨中更易被撕碎,或是叶片掰折后,叶肉中汁液的酸甜苦涩咸也总会有所不同,这些,我想无论后天如何去修饰,终究难以改变多少吧。” 听澜道:“姜公子言下之意是,通过我与怜儿妹妹的内在,辨识出我们并不是一人?” 姜逸尘道:“不错,昨夜神楼中,地煞门的应隆显然是对公孙煜动了怒,那般气势汹汹的突袭虽到最后一刻收回了手,虽不是冲着你而去,但在那般威亚之下,听澜公子的表现可谓波澜不惊,镇定自若,即便,不能以此推断出你会武功,却让我觉着听澜公子已见过太多杀人流血的场面,于是乎,面对各种江湖上的血腥厮杀,都能做到处变不惊。” 听澜道:“姜公子言过其实了,若听澜说昨晚那份自信是来自于身旁公孙煜公子做出的承诺,来自于认定应门主不过是虚张声势,是否也说得过去?” 姜逸尘道:“因此,我才会选择在白日间继续来求证。不得不说白日间的听澜公子,也便是顾怜姑娘,给我的感觉依旧是亲和力十足,且文静聪慧,但给人的感觉更为温柔上些许,不似听澜公子你,总会由内而外不自觉地透出一分成熟的气质,和一分咄咄逼人的气势,当然,最大的破绽便是在于顾怜姑娘一点儿都不懂武,想来是听澜公子将之保护得太好的缘故。” 听澜道:“呵,到底是如此,即便是孪生姐妹,只要生长环境不同,不论通过什么方法去极力掩饰,总会有些瑕疵会让有心人捕捉到。” 姜逸尘不禁疑惑道:“难道这九年来都没人发现?” 听澜道:“毕竟和那些江湖中人接触大多是挑在夜间,因而,大多时候是我在应付他们,白日间,可以创造一些条件,少让他们去打扰怜儿,当然,如你所言,对于洞察力敏锐的人而言,还是能瞧出端倪来的,但那些发现我们秘密的,要么不敢说话,要么已不能说话了。” 姜逸尘顺着听澜的话,忽而想到了包打听、老伯还有空遗恨。 包打听是一江湖奇人,姜逸尘至今也想不通、摸不透此人到底隶属哪方势力,而他的那些信息又从何而来,姑苏与晋州相去甚远,他不至于会怕听澜公子,不过他毕竟是个生意人,掌握的隐秘之多也是用来买卖的,总得付得起相应的报酬,他才会透露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线索。 老伯的神通广大自也无需多言,老伯要自己来找听澜公子,显然,他是知道听澜公子身份蹊跷的,可他要枫带话时,却不明言,而是用了暗语,说明他不希望枫知晓听澜公子的事情,难道老伯便是听澜公子口中所说,那些不敢开口的人? 空遗恨一直待在晋州城中,以他的能耐,要发现白天和夜间的听澜公子不是同一个人绝非难事,姜逸尘不解的是空遗恨为何待在这晋州城里?他也是那个不敢说话的人? 沉思片刻后,姜逸尘开口问道:“在下很想知道,听澜公子和空遗恨是什么关系?和兜率帮又是什么关系?” 听澜反问道:“噢,姜公子何出此言?莫非又是那包打听或是你那长辈说的?” 姜逸尘道:“在下向包打听打听地煞门的详尽信息,他告诉我来晋州城找你便可,或是,通过空遗恨来找你。” 听澜笑道:“想必姜公子也早已见过空遗恨了吧。” 姜逸尘点了点头。 听澜道:“若我说我和空遗恨并无任何关系,姜公子会否相信?” 姜逸尘摇了摇头。 听澜又道:“若我说我和兜率帮也无任何牵连,姜公子会相信吗?” 姜逸尘又摇了摇头。 听澜笑叹道:“姜公子既然不信,何必相问?再来,如果姜公子认定听澜是兜率帮的人,又与空遗恨是一伙的,你就不怕我们杀了你?!” 听澜公子笑靥如花,可笑意里的杀机却没有丝毫的隐藏。 姜逸尘道:“你的身份我猜不透,却有个大胆的想法,但目前我不想去关心这些,我只想达成我的目的,你们随时能杀了我,愿不愿意帮助我,也全凭你们的意愿。” 话语刚落,本便不大的木屋中杀气大盛! 第一六一章 天罡地煞 小小的木屋中灯火摇曳,宛若狂风掠境,要不是那气势略有收敛,想必烛火都已灭了。 更新最快 两撇胡须悠悠落地。 面颊上的两小片猪皮也躺倒在桌上。 这是两天前,姜逸尘为防被赵、钱、孙三人认出,做的简易伪装。 而后,他便一直以这副“甄公子”的容貌在晋州城中晃荡。 此刻,这些小道具却被那扑面而来的杀气给惊得荡然无存。 听澜公子注视着面前安如磐石的青年,仔细打量起这张完全没了掩饰的脸。 他的眉很浅,眼睛也不大,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瘦挺的鼻子使他的脸看起来更为消瘦。 这张脸极易让人联想起花岗石,坚硬而密实,映射着倔强而坚定。 这张脸算不上英俊,应该说是相貌平平,但那过于瘦削的面颊,合着冷漠的眼神,给人看起来却显得有些冷俊。 听澜公子一时竟觉得桌上的两片猪皮应长在青年脸上才对,否则他的面颊看来实在太过缺斤少两,她忽而想起药谷有一味灵药,生肌焕颜膏,普通人的皮肤涂上这药膏立马光彩焕发,而若是皮肤受损的人坚持使用这药膏也能修补肌肤,使之恢复如初。 这青年原有的容貌应是被毁了,脸上的皮肉不是被烧掉了便是被利器削掉了,他也用了这药膏,只是用的并不及时,脸上的大多肌肉已坏死,再涂药膏时,不过是补救了这张脸,没让其变得皱巴巴的,不至于成了妖魔鬼怪。 盖因如此,使得任何多看这青年两眼的人,都会觉得他脸上的肉是被岁月给偷走,因而,心中会给他的加上几岁。 这样的人,听澜公子这十来年见的不多,她能察觉到青年的后背已冒出了冷汗,但不论如何,他的目光都没有选择避退,他在等,他在等她的答案,如果还未等到,即便是用剑去刺他的双眼,在剑入眼前,他也绝不会眨巴一下眼睛。 这青年就是如此执着、刚毅,纵使头破血流,也想得到个结果。 听澜换回了较为温和的神色,道:“你的性命于我而言分毫不值,你的来意倒是让我有了几分兴趣,且说来听听。” 杀气转瞬而逝,姜逸尘顾不上松口气,便急道:“我想灭了地煞门!” 听澜静默了一会,问:“倘若我便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你这番作为岂不是与虎谋皮?” 姜逸尘道:“以在下的拙见,灭了地煞门于你而言并无害处,或许还有些好处。” 听澜沉声道:“有时候,太聪明并不是好事,你应该给自己划个界限,时刻提醒自己,过界了,你会死得很快,而你想做的,根本来不及做。” 她在警告姜逸尘莫要妄自猜测,忽而又淡淡一笑,接着道:“若是让江湖中人知晓你与邪门魔教勾结……” 听澜的话未说完,姜逸尘已截断道:“我本为籍籍无名之辈,而今也绝不会因为江湖中人的看法而对我的目标有任何动摇。” 仇恨是把神秘的万能钥匙,能打开人心底深处很多未知的门,没人能知道这扇门后面,会给原来这人带来怎样的改变。 听澜凝睇着眼前的青年,再次陷入了沉思。 姜逸尘表明了态度,便也是希望能得到听澜的确切回答,见听澜似是在犹豫,便也不再出声打扰。 不一会儿,厨房方向传来了顾怜的声音。 “面热好了,我们先吃面吧。”顾怜端着托盘走了出来。 闻到了面香,尚还饿着肚子的二人,便暂时放下了略显沉重的话题,和顾怜一同享受起迟来的晚餐。 半晌过后,三人逐一放下手中的筷子,一脸满足。 未待姜逸尘出口夸赞鸡蛋面的美味,感谢一番两位女主人的热情招待,顾怜已率先出口问到:“容顾怜冒昧问一句,姜公子真打算为仇恨而活着?” 显然,方才在厨房中忙活的顾怜也有留意外间二人的对话。 姜逸尘的神色变得黯淡了不少,缓缓道:“是,也不是吧……把我养育大的人,我本该守护的人,而今却已不在了,如若不能为她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能为了什么苟延残喘在这世间上了。” 顾怜步步紧逼,接着问到:“那你能肯定,你如此做能让你想守护的人得到安抚,得以安息?你的所作所为,会是她希望看到的?” 顾怜的话语虽轻,却如刀锋般直刺姜逸尘内心,最终他还是没有否认这一切只是自己自私的执念,回道:“不过是为了求内心的安宁。” 在顾怜看来,姜逸尘虽然算计了她,揭破了“听澜公子”这个身份的隐秘,可是他终究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否则,他完全可以用其他方式来试探自己,而不是去帮助小丽,然,当她咄咄逼人的问话直击他心扉时,却发现他依旧选择了执迷不悟,选择了自私,她对他的一丝好感也就此烟消云散,他不过和地煞门之流的江湖人士是一类人。 “既是如此,顾怜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说罢,顾怜便收拾好碗筷,快步走入厨房,想来外间再有任何动静,她都会不闻不顾了。 看着顾怜消逝的身影,听澜心中一叹,顾怜正是她内心中的另一面,但她知道眼前青年的心或许在很久之前便已经死了,现在的他若不为仇恨活着,恐怕不是成为烂醉街头的废人,便是成了被丢在乱葬岗的死尸了吧? 江湖上,有多少可怜人不是如此,仅是为了一个自私的执念而活,而自己,不也是其中的一员么? 听澜打破了屋中的沉寂,道:“要我帮你也可以,不过,我很想知道,你对于地煞门的仇恨究竟从何而来?” 一个人总有些事不会忘却,可并不代表他们愿意去回想,尤其是仇恨,他们不忘却仇恨,是怕失了前行的动力,但去回想仇恨因何而来,无疑是再次将他们还未愈合的伤口,再次撕开,而且是亲手撕开。 那种痛,叫撕心裂肺,叫痛彻心扉。 听澜公子无疑是在逼着姜逸尘去回忆,毕竟有求于人,向强者寻求合作,总归得先放弃些自己的东西,他不得不妥协。 他的面色显得很痛苦,很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三年前……” “三年前?”听澜公子闻言立马在脑海中搜索着三年前江湖上有什么灭门惨案。 姜逸尘又憋出了几个字:“西山岛。” 听澜道:“噢,西山岛遇袭之事倒是有所耳闻,不过,当时参与此事的邪门魔教众多,而这地煞门只能算是其中的小角色吧?” 姜逸尘握紧了拳头,压抑着心底的愤恨,毕竟眼前和他对话之人,很可能也参与了西山岛的血腥屠杀。 “那天我正好回岛探望家人,当我见到奄奄一息的家人时,撞见的三个凶徒便是地煞门的冷三儿、傲九刀和吉六儿。” 听澜看出了姜逸尘在极力控制着情绪,可却视若无睹,淡淡道:“原来如此,可是据我所知,地煞门参与此事的堂主有限,也便是说有不少人与此事无关,你若是都杀了他们,你与那些上岛屠杀的人又有何异?” “听澜公子何必再装好人,你想知道的我已经说了,帮还是不帮,请给个痛快话!”姜逸尘渐渐压不住心中的怒气,显得有些焦躁。 听澜道:“想要成事除了要忍受得了寂寞、孤独、无助外,还要忍受住愤怒、苦痛、折磨,若是对一点点挑衅、激将都不能做到无动于衷的话,你要怎么报仇?地煞门虽排在天煞十二门的末位,可绝没有你想象的那般不济,即便先前让你得手了几回,运气算是不错,不过你要真想靠着运气来灭了地煞门的话,那便不需要来找我了。” 听澜公子一边讥讽着姜逸尘,也算是应承了下来要帮他。 姜逸尘忙道:“我需要怎么做?” 听澜道:“根据我的布置来,循序渐进,逐一击破。” 姜逸尘回:“好。” 听澜公子站起了身,一边踱步,一边在脑海中整理着和地煞门有关的信息,开口道:“你可知地煞门为何在天煞十二门里排在最末位?” 姜逸尘道:“江湖上总以实力为尊,名门正派也按照实力强弱排名分座,我想即便是邪门魔教也不会例外吧。” 听澜道:“不错,十二门中地煞门的综合实力确实要弱上不少,究其根由,不过是因为当初创立这天煞十二门的十二煞,并无一人在地煞门中。” 姜逸尘道:“创派十二煞?这天煞十二门的总舵是天煞宫,十二分舵分别为金煞门、银煞门、铜煞门、铁煞门、风煞门、火煞门、雷煞门、电煞门、黑煞门、白煞门、天罡门、地煞门,依着听澜公子的意思,是不存在地煞这么个人了?” 听澜道:“嗯,天、金、银、铜、铁、风、火、雷、电、黑、白十一煞分别坐镇各自舵中,而第十二个分舵的第十二煞便称为天罡地煞,十二煞中以天煞实力最为强劲,而其统领全局的能耐也无人能比,天煞门便被十二煞共举为总舵,成了天煞宫。天罡地煞门本是舵主宋河效仿千百年前的梁山好汉的事迹,齐聚一百单八位堂主而立,天煞宫成了总舵之后,为了继续保持着十二门的存在,也为了让过于冗余的人手,人尽其用,天罡地煞门便一分为二,拆分成天罡门和地煞门。” 姜逸尘道:“地煞门在晋州,而天罡门却是在南边的豫河郡,若是听澜公子不说,还真难知晓这两门出自同源。” 听澜道:“虽出自同源,可二者在天煞十二门中的地位可是天差地别。” 第一六二章 知己知彼 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对于任何一个对手姜逸尘都不会去轻视,更何况他旨在灭了地煞门整个帮派,而不是单单其中一人或是某几人,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去找包打听,再来找空遗恨和听澜公子了。 更新最快 一个成规模的帮派若能轻易被灭掉,那也算不得帮派,姜逸尘找上听澜公子本便是为求个万全之策,自然喜闻乐见她的严谨态度,事先让他充分了解地煞门的前前后后,而后才能做到有的放矢的布置和紧罗密布的行动。 姜逸尘顺着听澜公子的话问到:“听澜公子是说,这天罡门的实力很强?” 听澜道:“天罡门中毕竟有宋河主持大局,而昔年招揽来的余下三十五天罡堂主自也要比地煞强上不少,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现今天罡门的实力在十二门中可列入前三,反观地煞门,却始终是个干着脏活累活,在十二门中毫无地位可言,活似喽的分舵。” “听澜公子有前言在先,已说明地煞门不可小觑,而今如此贬低这地煞门,莫不是为了给自己增添些信心吧。”姜逸尘暗道。 果然,只闻听澜公子接着道:“不过,这些都是相较而言,要杀天罡门的任何一个堂主都需得费尽心思,假若被你杀了一个,你想再杀第二个,这难度可不只是提高了一倍,当然,你这次的对手是地煞门,以天罡门为例,便是想告诉你,你选的这条路并不好走,地煞门虽较为不堪,可在晋州城中也算得上是呼风唤雨,你的行动若有一步差池,将牵一发而动全身,小则前功尽弃,大则沦为鱼肉,必需慎之再慎。” 姜逸尘道:“在下会小心的。听澜公子说这地煞门在晋州城内呼风唤雨?莫非他们还与晋州官府有所勾结,或说,官府中有他们的人?” 听澜道:“不,地煞门中与官府关系最为紧密的不过是末位星,地狗星的李安生,也便是那个在城南马厩看马的老李。” 即便听澜公子不特意提起“老李”二字,姜逸尘也听得出这番话于他有几分告诫的意味,明示他的行踪她能了如指掌,莫要耍花样。 既已选择与听澜公子合作,姜逸尘便是连自己的性命都给压上,自不会再在心中存有什么芥蒂,思绪依旧专注在地煞门的问题上,皱眉道:“朝中无人,却能做到只手遮天,难不成是有女人在背后作祟?” 听澜公子赞赏道:“不错!有些时候,枕边风可比身居其位更好使,只要此人的官阶够高,有女人能牢牢抓住此人的身体和心,那么,将晋州官府纳为己用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姜逸尘道:“晋州临近边境,文官手中无兵权,难有太大作用,地煞门手里握住的官,定当是武官。” 听澜补充道:“不仅是武官,还是最大的武官,晋州城的蒋参军。” 姜逸尘道:“一个能抓住参军身心的女人,也绝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她是地煞门的哪个堂主?” 听澜道:“这女人确实了不得,但她不是地煞门的堂主,严格来讲也算不上地煞门的人。” 姜逸尘道:“这女人若不是地煞门的人,却为地煞门办事,那至少她的心和魂都在地煞门中。” 听澜道:“这女人名为如愿,是晋州天香阁中的老鸨,半老徐娘之龄却将蒋参军迷得颠三倒四,被其奉若知己,侍若正妻。可蒋参军并不知道,他深爱的这个地下情人是地煞门门主商阙一手栽培起来的工具,如愿年轻时被商阙所救,便一心一意为他做牛做马、肝脑涂地,若要以作用来论地煞门中的地位,如愿仅次于三个门主。” 姜逸尘回想着近来在晋州城中,不论在什么场合似乎都极少见到官府的身影,遂道:“想必地煞门极少动用到这层关系。” 听澜道:“你观察得很仔细,如愿是一把关键的刀,地煞门安插了这把刀在晋州官府的背后,初衷也绝不是为了把控晋州城,这不过是附带的利息罢了。若是区区小事自然不会动用牛刀,但若是关系到了一门安危,于时,不用也得用。此刀一出,敌人纵有三头六臂也绝难逃出朝野合力布下的天罗地网。” 姜逸尘道:“若有那时,在下也不会连累听澜公子。” 听澜闻言一笑:“我只出谋划策,余下之事全凭你自己,到时若是失手被擒,你便是把我供出来,也没人会信。” 此时,顾怜已忙活完厨房中的物事,端来了茶盘、水壶,仅是跟听澜公子道了声“姐姐早些休息”后,便径自回房歇息,仿佛姜逸尘是空气一般,并不存在。 这番插曲,令姜逸尘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听澜公子却对此习以为常。 听澜公子将茶水递到姜逸尘桌前,道:“怜儿妹妹是个性情中人,如你所言,是我将她保护得太好了,一旦不用再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她便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且不提此事,方才所言的天香阁这条线,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若要想彻底扼杀地煞门,这条线终究得先掐断,当然,现在我们的进程还不到这个节点,只是先提前引起重视,接下来,且与你说说地煞门中的人员详细。” 顾怜毕竟不是江湖中人,想来以后也不会与之有太多交集,二人的关系到此为止也并无大碍,想通了这点姜逸尘便不再纠结于此,端起茶来,微微抿了一口,正了正坐姿,竖起耳朵,提起精神,做出一副但请详说的模样。 听澜道:“地煞门中的七十二地煞构成了整个门派的管理层,初时,七十二位堂主以实力和相关特点划分星位,排在前三的地魁星商阙、地煞星毕鄂、地勇星应隆为正、副门主,分坐前三把交椅,其下是地煞六虎,地杰星修恺、地雄星肖穹、地威星柳莫寒、地英星秋夜、地奇星洛奇、地猛星戚万军,在这之后多少算是奇人异士了,各怀本事,可却不一定是于武在行。” 姜逸尘暗自记下这些信息,但却没漏过一个前提,“初时?” 听澜道:“嗯,这是地煞门被拆分出来时的情况,历经如此多年,总有些物是人非了,原先门中若有堂主不幸殒命,都会从帮众中择优进补或是去挖角江湖上的能人异士,例如城南老李便是其中之一,然,近几年填补进帮的堂主实力越来越不济,于是便也不再滥竽充数了。而前头九人我既已报出了他们的名头,也说明他们的命足够硬,而今尚还健在,目前门中大大小小的堂主,除去新近死去的六人,仅剩五十人了。” 姜逸尘道:“五十个,亦不是个小数。” 听澜道:“有如此的慎重是好事,五十个人若是都在城中,你当真还没什么机会得以下手,而眼下,正是你绝佳的动手时机。” “你是说地煞门也分派了些人手去追季?”姜逸尘很快便领悟过来,听澜公子所说的时机是什么,至于季的身份,他可不觉得能瞒过眼前的人。 听澜道:“应隆带了四人去追季公子,这四人中有一虎,而另一个副门主毕鄂,近日也不在晋州,他带着九个堂主去了北地,正带着大量物资往晋州回运,九个堂主中有两虎,如若应隆说的时间不差,那毕鄂将在九天后归来。” 姜逸尘自然也不会忘了昨夜在神楼中,应隆临走前对听澜公子说的那席话,只怕应隆自己也没想到,他献的殷勤,竟会被听澜公子利用起来。 姜逸尘道:“也便是说现在在晋州城中的,还有三十五个堂主,包含了一个门主,和三头虎。” 听澜道:“正是,有个好消息便是其中一头虎目前还是只病猫,三年前受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全。” 姜逸尘闻言心中一紧,立马问到:“三年前?他是从西山岛上回来的?是谁?!” 听澜道:“稍安勿躁,那人确实便是从西山岛上回来的,但不是你此次行动的首要目标。” 姜逸尘缓了缓情绪,道:“好,一切听你的。” 听澜郑重道:“如上所言,九天,不仅仅是毕鄂归来的时间,更是地煞门起疑,急讯豫河郡的天罡门请兵来援的时间,从明日朝阳初升起,你只有九天的时间来了结这三十五人的性命,你,能否做到?” 姜逸尘笃定道:“只要听澜公子能做出相应的安排,在下定会拼尽全力!” 听澜道:“那便来确定下从谁下手,这晋州城中可不单单只养了一只病猫,刚才所说的那只病猫毕竟曾经还是生龙活虎的。” 姜逸尘道:“从真正的病猫下手?” 听澜道:“不,既然已是病猫,受关注度虽不多,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关注点,要是让关注这些病猫的人发现猫已经死了,那也将打草惊蛇。” 姜逸尘道:“依听澜公子的意思,要先杀了那些时刻关注着病猫情况的人。” 听澜道:“你觉得会有谁会时刻关注着病猫。” 姜逸尘道:“治病猫的人。” 出口后,姜逸尘旋即便感到不解,问到:“可是治病猫的人定然时常处在活动状态,他所受到的关注绝不会少。” 听澜道:“所以,凶手不能是你。” 姜逸尘疑惑道:“该怎么做?” 第一六三章 狗拿耗子 有这么一群人常年奔走于乡野,栖宿于庙宇,四处医治民间疴疾,悬壶于世,他们恪守着“扬仁义之德,怀济世之志”的教诲,妙术施治,求取薄利,屡化沉疴恶疾,深受平民百姓拥戴。 更新最快 这群人被称作“铃医”。 廖善曾经也是个铃医,直到被招揽入天罡地煞门中,成了一百单八众的地辅星。 从那之后,他停止了铃医的生涯,转而在晋州城中开了个医馆,当坐堂大夫,既能为邻里八方看病抓药传扬医德,又能给地煞门成员医病治伤,分获堂主的月钱,可谓是一举两得。 廖善手脚上的功夫连三脚猫都比不上,但其回春妙手傍身,使得他在地煞门中亦是颇为受到尊重,地位自也不低。 年过四旬的廖善老来得妻,许是上苍的恩惠,其妻廖氏贤惠持家,对其百依百顺,二人虽不能孕育子嗣,却也恩爱有加,而今已携手走过十个年头,幸福安乐。 ********* 晋州城东,施善堂。 施善堂有两个店铺的门面,中间分隔开来,门户大开的是药堂,供诊病开药,另一半与药堂间垂遮了个布帘,可供重伤恶病患者治疗。 施善堂各种医药设施配备齐全,在晋州城中算是中等规模的极品医馆了,加之廖善有口皆碑的医术医德,施善堂已成了附近街道上百姓看病疗伤的首选。 穿过店铺后便是个小院落,廖氏养了一笼鸡在其中,生下来的鸡蛋足矣自给自足,院落中的木屋自是廖家夫妇的住所。 清晨,廖氏一如既往早起上街买菜。 廖善亦同往时一般,要比廖氏晚上一时半刻起床。 静谧的院落中,只见一隐蔽的墙洞处溜进来一个灰影,竟是一只小老鼠。 只听一声犬吠,墙头上便多出了一只大黄狗的头,它前脚搭在墙上,后脚一直不停地挠着墙,防着滑落下去。 大黄狗挂在墙头上,探了又探,终于是瞥见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小老鼠,嗖一下,竟是窜了过来,落在院落间,当即便往小老鼠逃窜的方向扑去。 小老鼠跑得飞快,大黄狗也毫不示弱,“汪”一声便已欺近了小老鼠。 怎奈小老鼠个小灵活又机敏,一见苗头不对,直接钻入了鸡笼子里。 这下可热闹了,本便给大黄狗的叫声吓得呆若木鸡的公鸡母鸡们见自己的地盘溜进来个小家伙,好似威胁到了它们的生命,拼命扑腾着翅膀,咯咯啼叫,羽毛四落。 大黄狗旋即也扑了上来,整个身子趴在鸡笼上,鼻子贴近了嗅,非得闻出小老鼠的踪迹来。 里外折腾下,鸡笼的木栓竟是松开了,一只惊慌失措的母鸡发现了逃生之路,张罗着同伴逃命的同时,自己身先士卒从木门处撞了出去。 院落里的动静不可谓不大,终是惊动了熟睡中的廖善,也招惹来了另一道影子。 这道影子灰白相间,并非是有规律的条纹,而是一块脏一块白的毛发,这是一只脏得发灰的白猫。 白猫的腹中咕噜直叫,张口低声嚎叫着,显然饿得发慌,但它却并未着急行动,而是在房梁处细细观察着底下的动静,准备伺机而动。 它个头比起大黄狗要小上不少,可身手要更为矫健,当它觅着了小老鼠的身影便从房梁上蹦了出去,那速度快若闪电,相比从高处落下的些许疼痛,还是从犬口夺食要紧。 当廖善推开房门后,院落里已是吵嚷得不可开交,鸡飞狗跳,猫鼠乱窜。 睡眼惺忪、惊疑未定的廖善先是被扑腾而起的鸡给啄了一口,跌坐于地。 这鸡似是在责怪主人的看家不利,而小老鼠却是发现了救星,赶忙飞窜入廖善的衣袍中。 未待廖善回过神来,大黄狗、白猫紧随而至,直接将他扑倒于地,一只用利牙撕扯,一只用爪抓挠,硬生生将他的衣袍给咬破了洞,抓出了痕。 一只老鼠在自己身体上窜来窜去,一猫一狗把自己按在地上抓老鼠,这可把廖善吓得不轻,他慌了神,呼吸不能。 猫狗不惧生,而廖善又与之非亲非故,他胡乱的挣扎非但没将猫狗给推开,倒让它们在自己身上添了不少彩头。 终于,小老鼠见无处可藏,瞅准了时机,从廖善胸前破损的衣洞口飞了出来。 怎奈白猫眼疾手快,双爪立马抓了过去,一下便逮中了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 大黄狗慢了半拍,可却也成功咬住了猫爪中的鼠头,小老鼠的血当即滴洒了出来。 大黄狗的头、白猫的身子还有廖善的面门旋即遭殃。 趁着大黄狗被血溅射到的闭眼刹那,白猫以牙代爪,伸过头去紧紧咬住小老鼠的身子,想把食物夺回来。 怎知大黄狗一点也不放松,随着白猫这有力的拉扯,可怜的小老鼠就此身首异处。 白猫怒瞪了大黄狗一番,难耐腹中饥饿,拿走大份,便溜开了。 大黄狗自是不甘示弱,回瞪了白猫一眼,见白猫并不睬它便径直离开,便也气冲冲地丢下了嘴里的鼠头,回到了墙角边,却怎么也攀不上墙了。 没了猫狗的折腾,院落中的鸡自也安分了不少。 而被鼠血溅射一脸的廖善此刻怔怔躺在地上,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渐渐找回了呼吸。 然,只觉胸闷气短,不得不坐起身来得以顺畅吐纳。 忽而胸中气血翻滚,眼前泛红,心下暗道,“糟了!” ********* 大黄狗摸索了一会儿,总算是寻着了回家的门路,从施善堂店铺正门已拿开三道门板的空档一晃而过,钻入隔壁的米铺。 很快,施善堂的门口又走出一人,正是施善堂老板廖善。 街上的行人对廖善并不陌生,见他出现多是以笑致意,怎知今日的廖善瞧起来却有些古怪,双眼通红,面目狰狞。 在众人疑惑间,廖善已摇摆着身子,张开大嘴,朝街上一女子扑去。 女子避之不及,直接被扑倒在地,并无衣物遮盖的脖颈处先是传来一阵剧痛,痛得她都无力呼喊,随而便察觉到吮吸的动静,这廖大夫在吸她的血!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她能听到她的丈夫在咆哮,“放开她!” ********* 知客斋一布置典雅的房中,有一男子自斟自酌,正在品茗。 男子左半身穿着质地皮软的黑金甲胄,而右半身则**无物。 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很白,惨白胜雪,毫无血色,反倒是他那半眯的双眼中可瞥见些许猩红。 许是受所练的功法影响,他的发色异于常人,大半是灰的,额前和耳后却是银白色的。 若要在夏日间要寻到一方冰块,除了海拔较高的山峰或是常年低温的冻原上,想必仅剩这个男子了,他便是一块冰,静而发寒。 每日早间只要得闲,他都会来知客斋中静静地喝上三两杯茶,延年益寿,抗衰防老。 他已过了不惑之年,可在外人瞧来,不过是弱冠年纪,只是冷俊的面容总会为人添上几分成熟,而于他而言,却是邪魅。 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后,男子忽而开了口,淡淡道:“何事?” 不知何时竟有一人已站在雅间外,可门终究未被打开,只听得来人说到:“门主,廖善夫妇死了。” 被唤作门主的男子便是地煞门之首商阙,大清早听闻手下的死讯也不是第一次,可死去的人基本不参与江湖争斗,不免让人有些意外,问到:“死了?何时发生的?” 在门外汇报的则是地煞六虎之一洛奇。 洛奇道:“半个时辰前。” 商阙问:“可有查清原委?” 洛奇回:“基本查清楚了,是意外。” 商阙道:“细说。” 洛奇道:“廖氏早起去买菜,老廖尚未起床,一只老鼠从施善堂隔壁的王家米铺中溜入老廖家的院落中,而米铺中那只好抓老鼠的大黄狗也跟了过来,在院落闹得鸡犬不宁。 院中的动静惊醒了老廖,也引来了一只流浪饿猫,猫为夺食,狗为除害,出门来的老廖成了老鼠的庇护所,也成了猫狗众矢之的。 猫抓到了老鼠,狗咬下了鼠头,老廖被吓得不轻,老毛病犯了,身边又无人帮衬,便跑到街上逮着女人就咬上去。 正巧赶上路过的是李牛夫妇,李牛虽是莽夫,去很谨慎,生怕拉开老廖时再伤了李氏,先是乱拳往老廖身上招呼,见不管用后,直接抡起棍子朝老廖头上来了一棍。 老廖昏了过去,李氏得以脱身。 可老廖毕竟年纪不小了,这一下又直接闷在天灵盖上,直接要了他的老命。 廖氏归来后瞧见这番情景,伤心欲绝,也不闹腾,额头狠狠磕在石阶上,随老廖去了。” 片刻后,屋中传出了商阙的感叹:“都说医者不能自医,这便是老廖的宿命么?一生行医施善,到头来却如神农尝百草般死得凄惨,若不是为配药而试药,他也不会一犯这瘴热症便要吸食女子的血液,现下这一出,连名声都臭了……” 洛奇道:“可不是,街头巷尾都大吃一惊,没曾想廖善竟会是一吸血恶魔。” 商阙忽而又问到:“老鼠、大黄狗、野猫确实找到了?” 洛奇回:“都寻见了,和院落中的散落的毛屑完全一致。” 商阙问:“李牛通常都是这个时辰推车拉妻子下田?” 洛奇道:“是。” 商阙轻吐了口气:“能遇着廖氏也是老廖的福分,把他当作全部,为他遮掩丑陋,和他同生共死……对了,李氏情况如何了?” 洛奇道:“已被送到城南慈世庵救治了,情况也不乐观。” 语毕后,雅间内良久未传出声响。 洛奇犹豫了一番,问到:“可要做了李牛,给老廖报仇?” 第一六四章 一念为魔 一滴茶水滴落于地,如冰玉般的手指轻轻试过,只有少许茶水沾湿了手指,而地上的部分便就此化去,不论如何,那滴茶水终究是回不到杯中了。 更新最快 商阙叹气道:“杀了李牛夫妇,也于事无补。去城外挑个好地方将廖家夫妇好好安葬吧,而后,再遣些人去散布些话。” 商阙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廖大夫早年间为试药而沾染顽疾,常年都以药物压制着病症,近段时间过于操劳,心神俱疲,价值忘了给自己配药以备不时之需,突然受了惊吓,病症发作,才至如此失控。” 洛奇道:“好,我这便去办。” 雅间内,商阙闭上了双眸,似在养神,似在沉思。 廖善的死,表面上看来是接二连三的巧合,构成的顺理成章的意外,这不禁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至于哪里不对,他暂时还未觉察出来,他能想到的疑点,洛奇都查探过了。 难道这一切真只是巧合,廖善的死真是场意外? 修长白皙的手指信手拨弄着躺在脚边的瑶琴。 琴弦战栗,琴声短促而萧瑟。 戛然而止,余音远去。 琴声不成乐,不成曲,并不像是在弹奏,更似在唤人。 果然,雅间外传来轻步点地的声响,随而传来一女子之声“门主”。 商阙道:“去慈世庵探望下李氏夫妇,顺便问问今日出门时可有发生什么与平日不对的地方。” “是。”见里边再无动静,女子方才悄然告退。 待屋外的女子远去之后,商阙再次轻叹出声,这已是他今天的第四次叹气了,而今天不过才开始了几个时辰,这对于一个极少叹气的人而言实在不寻常。 “若说这些巧合都是冲着廖善去的,动机为何?但愿,是我多虑了吧。” ********* 人与魔之间到底有无差别? 没有。 人便是魔,魔亦为人。 自从犯了这瘴热症,行医施善的人,成了取人性命的魔。 数年间,每每察觉到要犯病时,廖善便会迷翻一些来找他看病的女子,暗中抽取血液以供自己服用,以他的手段,醒来后的女子只会感觉有些疲倦,便不会起疑。 为防万一,廖善曾经从身体强壮些的女子多取了些血液,贮存瓶中,以便犯病时可解燃眉之急。 初时倒还管用,久而久之,不新鲜的血液于廖善的病便渐渐失了效用,他不得不在需要时再去搜寻目标。 廖善本便不是急脾气的人,患了这不治之症后,便更少动气了,因为,他发现只要心平气和,就比较不会犯病。 然,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生活终归不是一番风顺的,或为事所急,或与人置气,总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而下手、下嘴也有失轻重的时候,每年至少有两个女子死在廖善的嘴下,待他恢复清醒时,那些女子再也未曾醒来了。 作为廖善的妻子,廖氏自然也对丈夫的情况一清二楚,廖善对妻子疼爱至深,即便失了理智却也从不会对妻子下口,而廖氏不忍见丈夫如此痛苦便会在一旁帮衬,有时为解一时之急,廖氏也会用自己的血来帮丈夫解困,而当廖善失手杀人时,也是廖氏忙前忙后,将尸体藏到药草堆中,夫妇二人再一同将之运至城外,找个偏僻之处埋了。 至于女子无故失踪之事,则是廖氏偷偷跑去寻地煞门的几个门主,动用帮派的力量暗中善后的。 不过是一操持家室的妇人,在这几年间,于这些女子而言,她不也是扮着魔的角色? 人与魔之间到底有无差别? 有。 一念之差,一念为人,一念为魔。 早年间,作为铃医的廖善,并无太多杂念,仅有个作为医者的初心,悬壶济世。 而当他成家立业,日子过得愈来愈舒坦后,也不知为何,竟萌生了追求长生的念头,在无数次的试药中,终是出了岔子,沾染恶疾,一发不可收拾,恶行累累。 廖氏深爱着廖善,他是她的全部,为了她丈夫,她什么都能做,终也走上歧途,双手沾满鲜血。 当听澜公子在昨夜将这些告知姜逸尘后,姜逸尘一阵无言。 在行动时,当姜逸尘瞧见廖善脸上揪成一团的褶皱写着懊悔和无助,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中有了动摇,可终究还是压下了将廖善救下的想法。 至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无辜女子惨遭杀害,在荒郊野外成了孤魂野鬼。 至少,夫妇二人死在一起,生死同命。 他对不起的是李牛夫妇,他们在这场意外中仅是个工具。 他又何尝不是为了报仇,为了一己私念,选择了不择手段,选择化身成魔。 ********* 胡三尺在矿洞中摸爬滚打十数年,因身材矮小被唤作“地老鼠”。 十余年间,地老鼠练就了一番开山掘地的本事,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地老鼠独自一人便能在一夜间挖出通往十里地之外的地道来,可谓骇人听闻。 数年前,仗着这个本事,胡三尺被纳入地煞门,成了堂主之一,分封地捷星。 两年前,九州擎天众和地煞门间的一次正面交锋让逃窜不及的胡三尺险些丧命。 左肺肺叶被刺穿,大量失血的他,虽被廖善给从阴曹地府给捞了回来,却也丧失了原有的活力,再难夜钻十里了。 这两年间,廖善一直都在为他进行保守治疗,依廖善最初的计划,是为他保守治疗三年,养养身子,养养肺,再为他切除掉那已经丧失功能的左肺肺叶。 但廖善并未料到自甘堕落的胡三尺,身体状况一日不比一日…… 晋州城西北,一坐南朝北的矮楼里,最贴边,最难见天日的幽暗角落处便是胡三尺的住处。 常年在光线稀疏的洞中干活,使得胡三尺喜阴恶阳,对于阳光有种自然的趋避性。 矿洞中的嘈杂环境,也让他患上了耳鸣症,为减缓不时耳鸣带来的烦躁和疼痛,一旦手里头有所富余,他便会去买些芙蓉香,麻痹神经,壮阳提神。 受伤后的这两年,门里便使唤不着他了,可治疗伤病的费用仍由门里担负着,更没少了他的份子钱,如此一来,他一有出门便会去黑市购进大量的芙蓉香,躲在家中享用。 廖善每隔三日便会来胡三尺的住处,察看他的恢复情况,起初见其身子每况愈下却寻不着根由,偶然间发现其竟是作茧自缚,便破口大骂。 在廖善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胡三尺到底还是做出了退让,听从廖善的建议,不直接吸食芙蓉香,而是将之当作药香来烧。 怎知这一烧,让胡三尺更加沉醉于芙蓉香的浓郁香气中,难以自拔。 每天胡三尺的家中始终弥漫着芙蓉香的香气,屋中的中心处摆放着一个焚香炉,足矣让香气扩散到屋里的每个角落,可他却觉得不够劲,专门买了个拳头大小的熏香炉,置于手掌间品吸。 即便入睡时,他也会将这熏香炉放在枕边让自己安睡。 这香气能让他感到神清气爽,心情愉悦,即便是整日躺在床、椅间也不会感到枯燥或是疲倦,他相信如此下去的话,身体终有一天会好起来,廖善为他开胸切除肺叶的那一天也指日可待。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从药性上来说,芙蓉香的毒性成分更大些。 胡三尺自我感觉状态良好,殊不知五脏六腑皆因芙蓉香的过度摄入渐渐衰败不堪,只是精神上的持续亢奋让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已将自己的性命给慢慢葬送。 廖善自也没料到是这般结果,见此情形,心中也已放弃了医治好胡三尺的念头,只是出于医德和同门关系以其他药物为其维持性命。 今日时辰尚早,廖善的死讯自是还未传入足不出户的胡三尺耳朵里,他还在为明日老廖又会来唠叨他而感到烦恼。 忽而,只觉屋中的清香气息愈来愈浓,胡三尺略微有些诧异,可沉浸在白日美梦中的他,却懒得起身去一瞧究竟,自不会发现不知何时屋中已多了个人。 一盏茶后,门窗紧闭的房屋中云雾缭绕,没有一方空间不被芙蓉香的香气所充斥。 躺椅间,一个矮小黝黑的男子瘫在其间,头歪在一边,四肢自然垂地,鼻间已没了呼吸,而他的嘴角边却噙着笑意,想来在梦中他是逍遥快活的。 比起很多人痛苦的死去,胡三尺至少死的幸福而安详。 ********* 相较于廖善,杀胡三尺于姜逸尘而言便要轻松许多,不论是杀人方式,或是心理上,都要轻松不少。 从听澜公子口中得知胡三尺的情况后,姜逸尘便将之视为死人了。 廖善一死,胡三尺暂时便也不会有人去关注,没了廖善,胡三尺早晚会死在芙蓉香之下,他不过是去加快了这进程罢了。 一起意外是意外,两起意外便会令人生疑,三起意外,思维再为迟钝的人也会意识到,这意外的背后包藏祸心! 对付地煞门之流,一起意外足矣引起他们之中那些警惕性高的人的注意,两起意外,便会让整个地煞门拧成一股绳,去揪出那意外的根由,第三起意外根本没机会发生。 可若是这第二起意外,地煞门没能发现得那么及时,那事情的发展便将大大不同。 制造了两起意外后,姜逸尘便马不停蹄的朝往城南赶去,租了匹马,去往南城门外。 在第二起意外被发现前,他希望他能做到更多。 第一六五章 鹬蚌之争 晋州城城北的何员外,原以屠夫的身份白手起家,愣是在十余年前的乱世中赚得千百身家,后来到晋州捐了个闲职,当员外郎,便于与外邦经营商贸。 更新最快 自十余年前来到晋州后,何员外便在官府上下打点、熟络关系,更在晋州城的建设上出了不少力,因而,即便是官府也对之礼让三分。 何员外是个极为护短的人,膝下四女一子,老来得子的他便对这跪地求天得来的小儿子尤为喜爱,毫无意外宠出了个游手好闲,无恶不作的小员外来。 这小员外不但好赌,还好色,最喜欢做的事,便是与人作对。 欺压小老百姓,百姓只能忍气吞声。 在江湖人士面前耍弄威风,知晓其身份的,会忌惮于员外府和官府间的关系,不与其计较,不知晓其身份的,自会有旁人告知他们,让他们按捺住性子,莫要冲动。 至于晋州官府的小兵差,他们自是对这小混世魔王畏而远之,路上撞见了边打着招呼边加快脚步,远远瞧见便赶忙闪开。 三日前,小员外到天香阁寻欢,瞧见阁中的头牌阿琪姑娘正被地煞门堂主地暴星莫问柳给拉向雅间,便大声嚷嚷着要阿琪姑娘陪酒献舞。 莫问柳名字附庸风雅,可个头却是生得壮硕,任何人一眼瞧见也绝不会认为其是好脾性的人。 见这小煞星来寻麻烦,更是当众削他面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当即气冲斗牛,也不管什么何员外的儿子孙子,不顾在什么场合,直接抡起袖子,便要拳脚招呼过去。 幸而老鸨如愿及时出面,从中调和,才没让矛盾升级。 最终,莫问柳做出了退让,小员外小计得逞。 谁知这小员外得了便宜还卖乖,一边抱着阿琪姑娘的腰肢,一边言语相激莫问柳,言之凿凿要与之做个男人间的了断。 三日之后,在城南外的烈风场,一决高下! 败者今后将不能再碰阿琪姑娘一根汗毛,否则剁下双手以示惩戒。 莫问柳本便是个花前月下之辈,阿琪是他看上的女人,此刻却在别人的怀里,哪堪这番挑衅,当场应下了这比斗,也暗自决定在三日后好好教训一番这纨绔子弟。 可莫问柳并不是一聪明的人,并未瞧出这三日之约中的玄机。 小员外虽然嚣张跋扈,却是机灵得很,之所以要定在三日之后再比斗,便是想利用这三天的时间在烈风场那做些布置。 这莫问柳不去便罢了,若真的到场,那三日之后败的必定会是他。 而输了这比斗,也意味着死。 昨夜在听澜公子那听闻这些后,姜逸尘当即便提出了疑问。 “这小员外有如此底气全是仰仗着他老爹,这何员外便一点都不怵这地煞门么?” “莫问柳是数年前才被吸纳入地煞门的新堂主,商阙他们只要有脑袋,权衡轻重后,自不会因为一个进补来的小小堂主,去开罪何员外。更何况,莫问柳没头没脑地应下这赌约,多少有些咎由自取的意味,若真是去赴约,可谓自寻死路了。” “即便如此,难道莫问柳身边的同伴便没人会劝他,再来,商阙他们既能看出其中蹊跷,难道不会以门主的命令阻拦一番?” “对于底下之人商阙不会管束过多,基本都是由应隆和毕鄂在负责,应隆得知此事后,自然是清楚这其间的猫腻,大骂了一番莫问柳,也叮嘱他千万不要去送命。然而,应隆已出了城,毕鄂还未回来,这些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总会因为美色,丧失理智,而还有些人会为了所谓的兄弟义气跟着铤而走险,明日便是他们所约定的三日之期。” “也便是说,两方都会去赴约。” “一定。” “既然听澜公子已认定莫问柳不能活命,那我还需要做什么?” “双方约定了些人同行,顺道作个见证,莫问柳自也不会一人去赴约。” “也便是说还会有其他地煞门的堂主同去,可员外府不敢一起了结了他们?” “毕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员外府拿个莫问柳开开刀也就罢了,地煞门并不会皱下眉头,倘若一下子杀了三四个堂主,地煞门还能坐得住?” “那听澜公子的意思是让我去制造深仇大恨了?” “孺子可教。” “具体时辰?” “明日申时。你明天早上的活可不少,做完了前头的,还得提前赶去烈风场,将员外府做的布置给破坏掉,再躲在暗中,见机行事。这小员外定不能活命,如此,员外府的人才会不顾一切,先把地煞门的人给剁了,才有胆子回去跟何员外请罪。” “我知道了。” ********* 烈风场是个废弃多年的校场,长久以来无人管理,杂草丛生,在繁茂的树林中略显凄凉。 毕竟晋州城内禁武,至少白天是如此,那些好勇斗狠之辈为解决一些江湖争端,便会相约来此一决雌雄。 来到了烈风场后,姜逸尘便把目标范围缩小在一块六丈宽、九丈长较显光秃空旷的区域。 不出意外,这块区域便将是莫、何二人比斗之地。 很快,姜逸尘便在四周的树上发现了固定在其上,装满箭矢的弩,而弩的射击范围刚好能够覆盖这块区域。 姜逸尘没有急于去破坏这些弩箭,因为他在上面并未发现机关,想来到时员外府的人便会暗藏此处,操纵这些弩箭了。 他到秃地上走了一遭,便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在场地正中有一三尺见方的地面,脚感较为硬实,似是下面铺了层铁板。 姜逸尘拨开了覆盖其上的一小层砂土,铁板便现出了其庐山真面目。 小心翼翼地掀开铁板,便可见得这是个三尺见方,八尺见深,足矣容装下一个人的暗坑。 他盖上了铁板,而后纵身一跃,用力踏在铁板上。 只听轰隆一声,地面上已没了姜逸尘的身影,他已落入暗坑中。 如此,姜逸尘也完全摸清了员外府做的详尽布置。 比斗中,小员外若是不敌,只要找寻到机会,踏在这铁板上,落入坑中,而树林中藏有的暗箭,便会齐齐射向莫问柳。 这情况,完全是不给莫问柳活路啊! 在暗坑中姜逸尘发现抬手处还藏有一块小铁板,轻轻一拉便可遮盖住坑洞的洞口,自然也可挡去外边射来的箭矢。 不得不说,这员外府做事真是面面俱到,只是,百密一疏,此处无人看守,还是给了他钻空子的机会。 随后,姜逸尘费了好些功夫才将一切恢复了原状,不,也不可谓原状,他在铁板下做了些手脚,挑了两根粗壮的树枝交叉置于板下。 只要小员外不能第一时间落入坑中,那他也必将被万箭穿身。 一切拾整妥当后,姜逸尘便回到夜来客栈补觉了,毕竟昨晚可是熬了一宿,除了理清听澜公子倾囊相授的计策,更是将听澜公子为他画出的五十个地煞门堂主的画像一一牢记于心。 ********* 申时如约而至,而姜逸尘为求稳妥,也早先一步来到了烈风场,挑好位置隐蔽。 随后校场来了三匹人马,第一匹自是那些弩箭手,一一上树,各就其位,此外还有不少刀斧手,埋伏于校场周围暗处。 见这势头,姜逸尘不禁暗自咂舌员外府的手段之决绝。 莫问柳要先一步来到校场,**着臂膀,扛着狼牙大棒,一脸凶相。 尾随其后的还有三人,一人是脸上有块胎记的短发刀客,地默星邹庚,一个是赤衣长枪的地猖星吴冥,另一人是半遮着脸,背上挂着两门锯齿飞轮的地飞星叶宗。 最后,在申时又一刻才不慌不忙,晃晃悠悠出现的自是小员外一行。 相较于莫问柳的莽汉打扮,小员外则是锦衣玉帛,贵公子气派尽显,而那略微显胖的身材也不禁让人对他的身手产生质疑。 小员外略显笨拙的动作让人觉得尤为不对劲,定睛一看后,才发现其衣袖中竟是藏了许多铁片。 也不可谓藏,毕竟连在远处的姜逸尘都能发现,莫问柳等人更是瞧得清楚。 莫问柳会单纯地认为小员外不仅细皮嫩肉,还贪生怕死,方才穿戴这么多防护,不由让人忍俊不禁。 可姜逸尘并不这么看,毕竟若是要防护,穿件天蚕丝甲衣足矣,员外府也不差钱购置宝贝。 如此大张旗鼓,再与那暗坑上的铁板联系在一起,便能看出穿戴这些铁片完全是为了增大其自身重量,好安然无误地落入暗坑。 小员外这边亦有三人同行,年纪较大的老者应是员外府的管家,而后面两个壮汉应是随身护卫。 姜逸尘注意到老管家腰间别了个红色的小旗,他可不认为这旗子是拿来为小员外助威呐喊的,这旗子应当是用来发号施令的,小员外跳往那铁板上时,小旗一挥,便将万箭齐发。 双方各自来了三人助阵,想必是之前约好的,在场中人说的话语,姜逸尘并听不清,但大致能从口型上看出双方正互放厥词。 当然,临阵当前再客气可就落下风了。 又耽搁了一会儿后,二人便正式开打了。 小员外使唤的是剑,手底下还是有些功夫的,只是在莫问柳势大力沉的狼牙棒面前,占不得便宜。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小员外已是气喘吁吁,不动声色地往那个暗坑靠近。 而此时老管家手中挥舞的小旗也慢慢举到了最高处,摇摇欲坠。 终于,小员外离铁板仅一步之遥,交斗中的他做出了不合常理的动作,既不是攻,也不算是守,更像是逃! 突然高高跃起往后蹦去,准确无误地落在那铁板之上。 几乎同时,老管家手上的小旗一挥而下。 霎时间,密密麻麻的箭矢嗖嗖嗖地掠出,如黑云压城般遮天蔽日。 至少在莫问柳和小员外的眼中,他们在这锋锐的箭雨下已无所遁形! 第一六六章 叶落秋至 第一六七章 地魁情殇 “意外本便是由各种巧合构成的。 更新最快”姜逸尘淡淡道。 “我在李牛家中找到了那个坏的不大一般的木轱辘,与其他轱辘一一对比后,发现那轱辘不是自然损坏的,而是被利器捅掉了丁点缺口。缺口虽小,却坏的恰到好处,有了这缺口,轱辘便不能牢靠地与轮轴契合,极易脱落,李牛夫妇从没料想到有人会陷害自己,更没想过有人会在推车上做文章,便以为这轱辘是正常损坏的,正好还未出门,便直接更换了轱辘。”粉衣女子依然自说自话。 姜逸尘面如古井,可心下却不由嗤笑,知晓这粉衣女子是找不着说辞了,便拿这莫须有之事来诈他。 他不过是从左面弹出个石子,打在推车右面轮轴与轱辘衔接处,让轱辘松动罢了。 李牛或是误以为轱辘坏了,或是为求路上妥当,便换上了新的,完全不存在什么利器捅出的缺口。 良久,姜逸尘道:“天气热乎,姑娘若是想与在下多聊几句,不若回城中挑个茶铺坐下来慢慢说为好。” 见姜逸尘仍旧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女子有些沉不住气了,月眉微扬,道:“既已把我引到这烈风场来,又何必故作不知?那只老鼠,是你抓来的,那只野猫,也是你放的,是你制造了廖善的意外!” 姜逸尘缄口不言。 女子接着道:“借李牛之手打死廖大夫,再借员外府和莫问柳的矛盾,一箭四雕,除掉了四个地煞门堂主的性命,借刀杀人的手法,你已用了两回,但也到此为止了。若再故技重施,门主必将亲自出手,把你给揪出来。” 姜逸尘还是闭着嘴,他在等,等女子表态,任何谈判都只有让对方先亮出底牌,己方才能占据主动,掌控大局。 果然,女子又道:“以你的能耐,对付我是绰绰有余,但在门主面前,你也讨不得好。若你是冲着地煞门而来,对于你的行动,我可以当作毫不知情,更不会横加干涉,但我希望你,或是你们,能给个承诺,此间事了,放了我和另一个堂主,我们会退出江湖,不问世事。若是不能,你现在不杀了我,我便会将我所知晓的一切告诉门主,如此的话,你的目的便无法达成。” 姜逸尘知道是时候开口了,问:“谁?”。 女子松了口气,只要对方愿意谈条件便说明其势单力孤,那自己的想法便有希望实现。 “地猛星,戚万军。” 然,姜逸尘一听闻这名字,没有片刻犹豫,断然否决道:“不可能,他必须死!” 女子睫毛一颤,心下一凉,也不去询问原因,举剑直言道:“那便先跨过我的尸体。” ********* 宁夏,入夜初。 木屋内,方桌上,三副碗筷旁是几道热腾腾的菜肴。 姜逸尘可不敢再让两位女主人陪着自己饿肚子,于是早早来到了听澜公子的住所。 寝不语,食不言。 待顾怜收拾好桌面后,听澜公子方才开口问到:“你,杀了她?” 姜逸尘道:“你说过,暂时不杀。” 听澜公子道:“不错,小不忍则乱大谋,能做到这点便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姜逸尘道:“早晚都会取了他们的性命。” 听澜公子闻言却不以为然,本是心慈手软之人,能以仇恨蒙蔽双眼,却无法靠杀戮的鲜血冲去根深蒂固的善念,挡在复仇道路上的,他能不择手段,挥起屠刀一斩而就,可若是存在选择的余地,他心底的良知随时都可能阻止他制造不必要的惨剧。 听澜公子并未说出心中所想,转而问到:“秋夜还与你说了什么?” 原来,在烈风场对姜逸尘出手的便是地煞门六虎之一的唯一女堂主,地英星秋夜。 秋夜会找上姜逸尘,亦是听澜公子所料想到的,姜逸尘自也早有防范。 秋夜会与姜逸尘说什么,听澜公子更是猜得十有七八,此时会问这个“还”,自然是问秋夜有无透露额外的信息了? 姜逸尘道:“没有,只是说了那戚万军,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听澜公子道:“她还带你去见了那戚万军?” 姜逸尘道:“见了。” 听澜公子道:“那只病猫现在的情况如何?” 姜逸尘道:“被孤霜剑客一剑毁去一个肾脏,五脏六腑或多或少均为寒意凛冽的‘冰冻三尺’所伤,还能活命已是侥幸,一个本是健壮的武士变得如此瘦弱不堪,对其而言亦是生不如死。” 听澜公子道:“如你所言,他已时日无多,若是安心静养,左右也活不过十年,你真要亲手取他的性命?” 姜逸尘并未直接回答,黯然道:“我世间上唯一的亲人亦不复存在了。” 听澜公子道:“你失去的,也不希望别人拥有?这点,你可不如商阙了。” 姜逸尘一愣,不知所以,旋即道:“今夜便不叨扰太晚了,但我希望详细了解一番商阙的情况,毕竟他才是最强的敌人,而且,他若知晓秋夜的背叛,不会当先对她下手么?” 昨晚听澜公子为姜逸尘筹划了第一天的行动后,便已夜深,为了不搅扰顾怜的休息,姜逸尘只得隔夜再来造访。 听澜公子道:“商阙么?他不过是个为情所伤的可怜人罢了。” 姜逸尘皱眉道:“情殇?” 提起商阙的背景,向来波澜不惊的听澜公子竟也面露怜悯之色,想来可恨之人都有其可怜之处。 听澜公子道:“商阙年纪轻轻时便是名动一方的江湖高手,更得当时中州四大美人之一的孤鸿仙子垂青,二人陷入爱河后,不久便在商阙主人的主持下,结为夫妇。” 姜逸尘道:“商阙的主人?” 听澜公子道:“商阙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自幼便被于时富甲一方的欧阳世家家主欧阳鹏程所收养。 这欧阳鹏程不仅事业有成,且为人豪爽,成熟稳重,更生得一副好皮囊,年逾四旬仍是青春才俊的容貌。 此人虽不习武,但结实收纳了好一批江湖人士,为其跑腿卖命,便也让当中一些人做了商阙的师傅,教他习武,让他成为自己的贴身护卫。 可说,商阙的出身并不好,在众人眼中他也不过是欧阳鹏程所养的一条狗罢了。 他与孤鸿仙子的姻缘便因这欧阳鹏程而起,没有欧阳鹏程,便没有这段主子为手下操办婚事的佳话,没有欧阳鹏程,也不会有这段孽缘。” 姜逸尘神色一凛,当即问到:“这欧阳鹏程对商阙的妻子起了歹念?” 听澜公子摇头笑道:“不然,欧阳鹏程腰缠万贯,无需自己开口,便不知有多少人会为他献上美酒佳人,更别提有多少女子愿轻解罗裳,投身于他了。” 姜逸尘道:“那……便是这孤鸿仙子不贞了。” 听澜公子道:“孤鸿仙子的出身也不好,当时的中州四大美人中,唯有她是出身于风烟楼。 风烟楼中的女子,大多都是没有家人,或为家人所弃的。 孤鸿仙子也是个孤儿,她和商阙可谓同是天涯沦落人,互起怜惜之意,与商阙相爱实乃人之常情。 但商阙的主人实在是太过出色,出色得让历尽风尘的孤鸿仙子也把持不住自己的贪欲。 有了贪欲,她便想站的更高,可她不认为商阙能给她想要的地位。 她觉得和商阙在一起,终究是低人一等,他们在欧阳鹏程面前始终只是下人。 她便想用身体换取地位,委身于那个高人一等的人,改变自己命运。 她从一开始便不是为了商阙而来的,商阙不过是她必经的一块跳板罢了。 对于美人,总有些人不懂得拒绝,即便是阅女无数、妻妾成群的欧阳鹏程,亦是来者不拒。 更何况这孤鸿仙子毕竟是四大美人之一,而商阙的一切都是由他给予的,他并不认为从手下之人身上,收取一些利息,有何不可。 欧阳鹏程随而便也陷落了,他开始不时会找机会将商阙支开,只为与美人共度良宵。 要不是念着商阙的身手于自己有益,他甚至会听了孤鸿仙子的话,把商阙给毒死。 然,好景不长,既是丑事,终究会有东窗事发之日。 剑本双面开刃,一面能护己,还有一面若是不小心便会自伤。” 姜逸尘道:“商阙把两人都杀了?” 听澜公子道:“年少气盛的商阙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对于妻子的背叛,他做的很决绝,不仅杀了孤鸿仙子和欧阳鹏程,更生吃了他们的肉,剁碎了他们的骨头,他将怒火烧到了整个欧阳世家,百余条性命一夜间葬身火海,至于欧阳鹏程请来的江湖人士也无一幸免,他们早已不是商阙的对手。” 姜逸尘道:“后来呢?商阙便亡命天涯,被招入天罡地煞门?” 听澜公子道:“嗯,那夜之后,商阙开始四处漂泊,有幸被宋河看中,招入麾下。那时候的商阙已性情大变,对于女色再无任何兴趣,其实他对这世间都已没了兴趣,只是随便寻个念头而活罢了。” 姜逸尘不禁无言,活着没有任何念头,与死又有何异? 然而,既是遭受过爱人背叛的人,对于手下的背叛,难道不该是深恶痛绝吗? 未待姜逸尘发问,听澜公子已开口道:“商阙生啖二人的血肉便是要自己永生永世记住这种虚情假意和背叛的滋味,他对这些人会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但在他心中仍有一块极为珍视的净地,男女间的真心相爱在他心中胜过一切。” 姜逸尘旋即了然,道:“这便是他不会对秋夜和戚万军下手的缘由。” 听澜公子道:“这也是他的致命弱点。” 第一六八章 身份之谜 月陨村,地处中州西北边陲。 更新最快 村名的由来传言与千年前月夜天外来石的陨落有关。 天外来石并未让月陨村村民过上富庶的生活,倒是给一些村民带来异于外族人的本领。 有的人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情况下,能减缓一小片空间里物态的运动轨迹,或是让杯中倒出的水缓慢流出,或是让飘落的树叶缓缓落下。 有的人提气便可轻身,步履如飞,常人一霎那走出个两三步的距离,他们却已走出十余步,尽管他们不懂武,更别提修习过轻功。 于时,月陨村中不乏习武者,领悟了这所谓“月陨之力”的奥妙,配合着内息去施展,效果尤佳,若是内功修为愈强,这两样天赐异能所能发挥出的威力便愈大。 时过境迁,天赐异能在月陨村中依旧代代相传,天赐异能成了天赋异能,轻快的步法被唤作指间砂,静止时间的能力被称为韶光慢。 十余年前的外夷霍乱,致使月陨村不复存在。 月陨村村民流落中州四方,有三个少年一路相依为命,躲避战乱灾祸。 他们很幸运,碰上了彼时已在天罡地煞门有一定地位的商阙。 商阙领着他们仨去见宋河,三个少年,两男一女,分别名为,秋殇、戚万军和秋夜。 秋殇和秋夜是亲兄妹,他们对于时空的控制更甚身法,韶光慢成了他们的标签绝学,因妹妹年纪过小,便未被分封星位,而哥哥秋殇则成了天罡地煞门的地英星。 戚万军对于时空之力的掌控远不如脚下的步法,他将指间砂练至极致,合着其厚实健壮的身躯,他的身体本便是一样武器,他的迅猛一撞堪比发狂失控、横冲直撞的蛮牛,也因此被分封为地猛星。 秋、戚三人就此归入宋河麾下,跟随商阙行事。 没过几年,在一次与中州正道的对战中,因秋殇个人的重大失职,延误战机,导致天罡地煞门损失数个堂口。 尽管宋河惜才,可仍无法饶恕秋殇的这次重罪,下令对之处以极刑,而行刑者正是秋殇的领路人商阙。 戚万军清楚这次秋殇罪责难逃,未曾想竟是眼睁睁地目送老乡兼好友归西。 秋殇的妹妹秋夜那次并未随行,当戚万军将秋殇的骨灰交到秋夜手中时,秋夜悲痛万分,不能自已。 在这之后,秋夜非但没有离开天罡地煞门,反而是填补了哥哥空缺出来的位置,随着商阙来到了晋州的地煞门,成为一个堂主。 虽说是商阙亲手斩杀了秋殇,但秋夜仍对商阙心怀感激。 毕竟,没有商阙的话,他们三人或许早已死在颠沛流离的路途上,之所以还留在地煞门,也是为了还情,向商阙还清恩情。 秋夜对地煞门并无感情,对于兄长的死,她没有忘却,甚至是耿耿于怀,但她知道这个仇没法报,毕竟宋河也是给他们兄妹一口饭吃的恩人,她只想着寻个合适的时机,脱离地煞门。 十余年的生死相依,秋夜和戚万军之间,早已互生情愫,当三年前戚万军从西山岛重伤归来后,秋夜退隐江湖的念头便更重了,她想带着戚万军一同远离江湖,只是缺个时机。 因而,当她发现有人找上地煞门,处心积虑要对地煞门不利,她便觉得机会来了。 秋夜不把商阙当做亲人,可商阙却把她视作心腹。 因秋夜轻功上佳,更会韶光慢这等天赋异能,商阙给秋夜的任务定位,基本上是远离了与敌手厮杀的交斗,多是让她收集情报信息,做跟踪调查之事,她在地煞门的作用,算是情报人员。 一旦这个情报人员变得又聋又哑,那么整个地煞门便与聋子瞎子无异。 秋夜与戚万军之间的感情,商阙自是了然于心,对于这两人,只要他们不把剑锋对向他,他并不会去为难。 听澜公子告诉姜逸尘这些,便是让他清楚实行一系列计划的关键,秋夜的态度。 只要把握住了秋夜,眼下缺兵少将的地煞门并不难攻破。 秋夜并不需要有什么具体行动,只要她在商阙面前沉默不言、装聋作哑,便是对姜逸尘最大的帮助。 于是乎,今日早间廖善的死便是不折不扣的意外。 而烈风场上发生的惨剧,折损了莫问柳等四员堂主的商阙亲自登员外府赔罪。 能将生意做的如此之大的何员外,自是知晓地煞门背后的势力不好招惹,而其与晋州官府不为人知的关系便不是他能琢磨透的了,虽对独子丧命痛心疾首,却也拿地煞门无可奈何,只能收下大批金银聊以慰藉了。 理清个中细节之后,姜逸尘心下对接下来的行动便有了底,开口道:“说说明天的行动吧。” 听澜公子道:“你可记得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姜逸尘道:“走南闯北经营跑商生意的甄老板侄子。” 听澜公子道:“不错,这样的富家公子,该具备怎样的条件?” 姜逸尘道:“腰缠万贯,可是……” 听澜公子截断道:“没有可是,你的房间里已给你备上银票和银两,共计一千两。” 姜逸尘道:“这,我可还不起。” 听澜公子道:“那是道具,算友情赠送。” 姜逸尘疑问道:“咱直接还存在友情?” 饶是听澜公子脾气再好,也不免被姜逸尘的故作镇定和故意玩笑惹恼,眉目间满是愠色,拍桌道:“明天你要做的事很简单,从早到晚只需待在一个地方。” 姜逸尘道:“哪里?” 听澜公子道:“泰斗赌坊。” 姜逸尘闻言不由一愣,与赌沾边的东西他可从没碰过,但想到要去的地方是泰斗赌坊,便也旋即释然,不过,还是实言相告道:“可我并不会赌。” 听澜公子道:“所以,我早有准备,今晚我要教你的是色子和牌九。” 说话间,方桌上竟已凭空多出了三样物事,两蛊色子和一堆木牌。 时光飞逝,当戌时已尽,听澜公子便起身送客。 寥寥个把时辰,怎能让一个八字于赌不相干的人变成赌场老手? 听澜公子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讲述这色子和牌九的玩法和演示其中的门道,余下的时间用来与姜逸尘真刀真枪的博弈。 期间,姜逸尘可是一次都没赢过听澜公子,但听澜公子说够了,便是够了,姜逸尘只得离去。 当姜逸尘远去之后,木屋中的灯火便缓缓灭去,但若是站在屋外的人定能听闻里边有谈话声响起。 听声音并不是两个女人的声音,而是一男一女。 女子的声音应是听澜公子或是顾怜二者其一,而男子的声音听来却有些苍老,想必年纪已是不小。 “辛苦了,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哎!这小子和石头里蹦出来没什么两样,能查到的委实不多。” “他倒是和我坦白了,是从西山岛出来的,西山岛是道义盟的后花园,总是和老伯撇不开关系,但似乎是他自己执意要来找我,老伯不过是为他提供了条指引。” “什么线索?” “夜公子兰兮。” “有意思。不过,若是公子已知晓了这小子的来路,那我这趟基本白跑了,只能说,这小子没有撒谎。” “既已确认来历,便不是算白跑。他眼里的仇恨并不假,确是为了复仇而来。” “道义盟那儿起先应也是花了心思想培养这小子,不过西山岛覆灭之事,似乎让这小子一蹶不正。三年后再出来时,便换了副模样,去了姑苏后便一路北上,再没去过菊园了。” “便也是说,和道义盟算是暂时脱离了关系。还有其他收获么?” “嘿嘿,不会让公子失望的,我特意从这小子的功法查起,毕竟这功法着实少见,更像是邪门魔教的功法。单从这功法上来看,这小子应和幽冥教闹腾过。” “幽冥教?极寒之气的功法,莫非是百年前凛冬老人所创的霜雪真气?” “正是霜雪真气,这功法还是蛮伤身子的,不是脑袋坏了或是像丹田有损的这小子,绝不会有人去练。” “你的意思是幽冥教中无人练此功法?” “没有。” “那这功法怎么到这小子手里去的?” “幽冥教中没有,并不代表和幽冥教有关的势力没有,只是这个小偏支也在三年前便不复存在了。” “你是说,当时武当境内丹霞山庄的那群匪类?这倒是印证了你的说法,为求实力的增进,烧坏了脑袋来修这冻坏身子的功法。” “是,修炼霜雪真气的是秦大海手下的冰蝠倪寒。” “丹霞山庄的人基本死透,剩下的那些和实力更不济的长生庄归并一处,这些年来已被武当峨嵋快除干净了。如此说来,这小子很有可能参与了昔年捣毁丹霞山庄的行动。” “这么推算下去,我想不出意外的话,这小子之后的去向便是西江郡,只是这次行程过急,还未具体求证。” “无碍,如此已经大致清楚了。” “这次顺道去会了会包打听。” “噢!他对这小子的情况也有了解?” “说得很含糊,但有提到这小子在西山岛上的养母姓霍。” “霍!?” “你看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不必了。” “那接下来可还要继续盯着这小子?” “也不必,且由他去吧……若是发现商阙要打这小子的主意,便为他争取些时间。” “好。” 第一六九章 赌坊对局 世间总有些地方四季如春,也总有些地方不论何时都人声鼎沸。 更新最快 泰斗赌坊是晋州城中最大的赌坊,在老板赵泰斗十年来兢兢业业的经营下,便总是一副热闹纷繁的景象。 常言道,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 永远没有人会嫌弃兜中的钱是否过多,只会忧心钱到用时方恨少。 因而,财大气粗者到赌坊来,为的是把钱多番几番,达到富者愈富的目的。 而囊中羞涩者来赌坊则是为了做比轻松简单,且一本万利的买卖,白日梦中总是告诉他们,运气好便能在朝夕间暴富。 当然,现实的情况总是事与愿违的,所谓十赌九输,只要你进了赌场,最大的赢家终归是庄家。 “来啊!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啦!大伙猜猜甄公子能否借摇色子搬回场面?” “我压甄公子赢!” “压甄公子,压甄公子!” “这甄公子点儿背,我还是压老佑吧。” “对,压老佑,老佑今儿个手气好啊,牌九基本通杀了这甄公子,色子咱也见识过的,是行家。” “我怎么看这甄公子是压根不会赌啊。” “嘿!别乱说,我看这甄公子手法也不差,只是老佑技高一筹罢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嘛。” “对对对,你押的多,你说的都对,那你押谁?” “当然是老佑啦!啊哈哈!” “……” 一大清早,姜逸尘便依计来到泰斗赌坊开赌。 从进赌场到现在,他已输了五百两银子,但他却在众目睽睽下对天发誓,不用剩下这五百两赢回一千两,今日决计滴酒不沾! 站在他对面的,是个年近五旬的中年,中年颧骨高耸、面色淡金、目光如鹰,一眼便会让人觉着其常年混迹在赌坊酒楼间。 此人名为佑瀛,这名字的谐音便是“又赢”,仿佛天生便是为赌而生的,只有好赌的人才会说,又赢了,又赢了! 挨在佑瀛身后数人,自不会是完全看热闹的,四人中有年老的,有年少的,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形态各一,佑瀛现下压的一千两银子中,有一大半是由他们四人凑的,因而,尤为关心着场上的局势。 这四人姜逸尘都认得,包括佑瀛在内,他对这五人的身份一清二楚,他今天便是冲着这五人来的。 地伏星佑瀛、地僻星谢岩、地空星萧滇、地孤星独孤裕、地全星匡痕,地煞门的这五位堂主好赌,当然好赌的不只他们,只是有些早已不在,有些外出执行任务去了,得闲来赌坊里找乐子、碰运气的,正好是他们五人。 但这五人偏偏没人认得他,也不可说不认得,至少都知道他是人傻钱多的甄公子。 几日来,他们在晋州城中倒也见过这甄公子,在街上碰见过,在那夜听澜小筑中也碰见过,瞧见他是往神楼而去的,自不会怀疑他这档子身家有假,当然“人傻钱多”这称号是他们适才偷取的,因为他们一大清早来便瞧见这甄公子不知是吃错药了还是赌上瘾,赢了两三把后,便想着把一千两变现成两千两,随后自然也没有太多意外,连输三局把赢来的钱都给吐回去。 眼尖的佑瀛瞅见这机会,赶忙和另四人密谋着将这甄公子手中的一千两给赢来,毕竟一千两银子可够他们挥霍个把月了,而且对手并不厉害,甚至,有些傻。 佑瀛找上甄公子,也就是姜逸尘,要与他较量时,姜逸尘自也满口答应。 佑瀛开始倒也谨慎,仅是用小钱和姜逸尘对赌,几个回合下来,只让对方赢了一把,确定其并不是扮猪吃虎后,便放开了手脚,越赌越大。 很快,佑瀛十把九胜,把姜逸尘杀得片甲不留,五百两银子轻松入囊。 再要赌下去,姜逸尘可就不干了,他提出自己在牌九上不擅长,要换色子玩。 经过良久的观察后,佑瀛和另四个堂主已能确定这甄公子不过是个赌场嫩雏,他们虽赢了五百两,但没人会和唾手可得的钱过意不去,瞅着甄公子囊中那五百两银子再向他们招手,他们可不想错过,于是便来了翻豪赌,集齐五人现下的家当要硬吃这甄公子。 桌上是一千两对五百两,佑瀛若是赢了可以拿走对方面前的五百两,余下五百两便随甄公子到他的住所之处去取,正在兴头上的几人丝毫不觉得这出手阔绰的甄公子会耍诈。 而若是姜逸尘赢了,便可取走佑瀛五人的一千两。 千两银子的赌局在偌大的泰斗赌坊虽多如牛毛,但先前铺垫起来的气氛,逐步达到**,让这把赌局尤为令人瞩目,更是吸引了迟迟到此闲逛的赌坊少主赵寻乐的关注。 场上赌的是大小,场下赌的是两人的胜负,众人零零散散地也凑了约莫八百两的赌金了。 万众瞩目、扣人心弦的赌局即将开始。 三局两胜定输赢。 大伙都很上道,开赌前便是要把气氛搞起来,再怎么吵闹也无碍,可一旦开赌,均乖乖闭上了嘴。 毕竟身在赌局中的可不单单是场上的两人,除了庄家外,几乎所有围观者都下了注。 片刻前,还吵吵嚷嚷的赌桌前,顷刻间便鸦雀无声。 咚咚咚! 咚咚咚! 双方已开始摇起色子来,虽不是一把定胜负,但在三局两胜制的赌局中,拿下开门红,便是赢下了气势。 往细处说,拿下第一把不只赢了一半,起码在心理层面上,便是有了四分三的赢面,因而,第一把的胜负可谓至关重要。 大伙儿的心在此刻似乎都随着两个色子的摇动加快跳动着。 没有对比便没有差距,二人同时摇着色子,手法高低当下立判。 佑瀛的手法显然更为老道些,而姜逸尘虽有公子哥的那副优雅劲儿在,可却略显生硬。 毕竟摇色子并不需要优雅,更需要的是老练的手感和沉稳的心态,但在他们看来,这甄公子手感不佳。 见此情景,赌姜逸尘胜的人,心已凉了半截,当然,赌他赢的人,本也不多。 因而,此时场间的气氛透着是大多数人心底那份难以掩饰的激动。 啪! 二人同时将色蛊扣在桌上,众人的心跳似也在那一瞬停止,随而又跳得更为活跃。 姜、佑二人并未揭盖,而是同时退离桌子数尺。 这是泰斗赌坊中的规矩,为确保公正,摇完色子后,均由庄家在大伙的见证下揭盖报数。 庄家先是揭开了姜逸尘的色子,道:“四五六,十五点,甄公子这把顺得很呐!” 在庄家揭盖时,前排众人自也瞧见了色蛊中的结果,这摇色子赌大小可不讲究顺不顺,终归是要比三个色子合在一起的总点数大小来定胜负,这甄公子色子摇的看似漫不经心,倒还是有些能耐的,十五点仅比满点十八点差了三点。 接下来便是看对家佑瀛的点数了。 庄家比起在场的其他人来可淡定不少,在泰斗赌坊对赌,由赢家照一定的比例缴纳场地费和服务费,这是规矩,也是赌坊的主要收入来源,庄家的薪酬也来自这些收入,每次赌局中有多少利润是属于他们的,他们自然了然于心,至于赌局结果便和他们毫不相干了。 盖因如此,这庄家并未卖弄什么关子,前脚揭开姜逸尘的盖,片刻后便也开了佑瀛的盖,扬声报道:“二六六,十四点,首回合甄公子胜!” “这!” “什么!” “老佑失误了吧,竟犯这失误,只摇了个两点。” 场中当即一片哗然,多数人买的佑瀛,都不愿去相信这结果,而少数支持甄公子的,碍于对手的人多势众,仅是稍稍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若是自己表现得太过嚣张,虽不至于出人命,但暗中挨几下拳脚总是难免,要是到最后赢钱了,倒也没什么,若是最后不仅亏了钱,还挨几下打,可当真是不得还偿失。 “老佑认真点啊,可不能再输了!” “就是,不能放水了啊!俺们的身家性命可都压你身上呢!” “老佑加油!” “老佑加油!” “……”佑瀛听闻周围的叫喊声一阵无言,自己这边五人一言未发,这些人闹腾个什么劲儿。 “咋回事?”个头较矮的年轻人是匡痕,见状不对,便凑到佑瀛耳边问。 “哦,手有些生,第一把失误了。”佑瀛稍稍撇过头来回到。 “接下来没问题吧?”匡痕见佑瀛情绪稳定,完全没受到第一把失利的影响,心中便有了定数,再出口相问,不过是要让后面三位安心些。 “当然,放心吧,能拿下。”佑瀛笃定道。 果然,第二局上来,庄家先开的是佑瀛的色子,报到:“六六六,老佑十八点,满点!” 众人一片欢呼雀跃,就像是已经赢下了所有对局般,兴奋得不能自已。 满点便至少意味着,这局能扳平了,他们可不认为那甄公子也能摇出个十八点来。 最终,姜逸尘没让他们失望,摇出了个“五六六”十七点来,虽比第一把多了一点,更离满点仅差一点,但输了便是输了。 二人前两把打平,最后一把定胜负。 最后一把,大伙儿甚至连呼吸都难自已了,大多数人是站在佑瀛这边的,对于佑瀛自是信心满满,可见着这甄公子渐入佳境的状态,似乎也能摇出满点般,不免有些紧张。 泰斗赌坊里的规矩,若是出现同点数的平局,那便续加一把来定胜负,若还是平手,便一直续加一把,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这些附加局全然比的是心态,哪一方先自乱阵脚,哪一方便更容易出失误。 定胜负的局,由姜逸尘这边先揭盖。 当庄家看到姜逸尘的点数时,本是兴味索然的他竟也来了兴致,这可有意思了。 “六六六,甄公子十八点,满点!” 第一七零章 棋差一招 泰斗赌坊一如往日热闹异常,但今日赌坊中开的赌局却不多。 更新最快 赌局多的时候,赌坊并不一定赚的多,但赌局少的话,赌坊定然会自觉赚的不多。 今天来赌坊的人并不少,然而在这人声鼎沸的时段,赌局仅剩一场,不,准确的说应是两场,场上的赌局和场下的赌局。 场下的赌局,赌的是场上双方的最终输赢。 场上的赌局比的是色子点数大小,千两银子的赌局算不上真正的豪赌,之所以成了全场焦点,实是因为场上的局面焦灼而精彩。 一边是地煞门的堂主,地伏星佑瀛,常在赌坊中混迹的都叫他“老佑”。 老佑自是赌场老手了,只是今天遇上的对手看似稀松平常,可实际上并非善碴。 老佑的对手名不见经传,是个外地来的甄公子,甄公子摇色子的手法委实差强人意,但摇出来的结果却是让人刮目相看。 场上的两千两银子已有些配不上这场堪称旷世赌局的精彩,场下的押注却在不断地增长下,筹码已是逼近两千两银子。 二者胜负的赔率,已由最初的一九开,来到了五五开。 也便是说,赌甄公子最终获胜的赔率已从开局的一赔十,达到了一赔一。 泰斗赌坊是专业的,场下的赌局每进行一回合后,下一回合的投注会与上一回合区别开,这样每次投注的赔率均是不同的。 对于在一开头便押宝姜逸尘的人而言,十两有可能赚回一百两,此时他们的心底里无疑乐开了花,但更恨不得早先没多押点钱。 至于后几局下注的,十两能赢回来便只有八十两、四十两、二十两、十两乃至三文、一文钱。 “甄公子,六六六,十八点满点!” “老佑,六六六,十八点满点!” “双方持平,续加第九局,二位准备好便可开摇。” 正如庄家所报的情况,甄公子与佑瀛的较量从最开始的三局两胜打了个平手后,已又连续打平了八个回合。 而庄家也从最初的事不关己,到兴致盎然,再到而今的麻木无味,心里叨唠着,这两人也太能摇了,何时是个头? 八个回合中,二人如出一辙地稳定,包括前三把的较量,这甄公子已摇出了九次满点,而佑瀛则是摇出了十次。 奈何胜负未分,赌局仍在继续。 只要能掌握摇色子的技巧,想要摇出三个六点并不算难,难的是接连不断地摇出满点。 这考验的已不单单是技法了,更加考验心性的坚定。 佑瀛较为年长,长时间的高压状态已令他汗流浃背,略显疲态。 至于姜逸尘,所谓的甄公子,许是对手给他施加压力不小,看起来也是强弩之末了,屡次拭去额头上挂着的滴滴汗珠,摇晃着脑袋,试图集中精力。 咚咚咚! 佑瀛率先拿起色蛊,摇了起来,可姜逸尘却仍无动静。 场下的观众此时也不知是否该为这一点点于先前几局的异同感到兴奋,三番五次令他们提到嗓子眼的紧张较量都以和局收场,他们的兴奋劲儿已逐渐被消磨殆尽了。 啪! 当佑瀛扣下色蛊的时候,姜逸尘方才摇起色子。 他摇的很轻很缓,放得更轻更缓,全程几乎都未发出声响。 这一局,当由佑瀛一边先揭盖。 “六六六,老佑依旧是十八点,满点。”庄家有气无力地报数到。 “甄公子,六六……呃,六五五?没错!是六五五,十六点,胜负已分,老佑险胜!恭喜!”因惯性使然,庄家还未完全看清便开始报点数,当发现其中两个色子顶面的点数似乎长得不一样时,才瞪大眼,凑近瞧,再三确认并非眼花后,声嘶力竭地报出了结果,宣布了佑瀛的胜利,也宣布了自己的解放。 在场众人均愣神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整个泰斗赌坊中的人群在随后的刹那间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声响,一半是为赢钱而欢呼雀跃,另一半自是为输钱而哀声叹气。 噪杂声中,佑瀛有些茫然,他有些不敢相信如此焦灼的对局,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戛然而终,呢喃道:“赢了?” “是在下输了,佑老哥当真赌神也。”当姜逸尘的话语飘进佑瀛的耳朵时,地煞门的四个同伴已将他拥住。 直至此刻,佑瀛才确认已赢下了赌局,渐渐露出笑容。 “这甄公子可真不简单啊,好多年没遇上这般对手了,值得结交结交。”佑瀛心中暗道。 “诸位这便随我至夜来客栈取银两吧。”姜逸尘走近前抱拳开口道。 被夸作赌神心里自然是得意的,但嘴上总得谦虚几句,佑瀛赶忙回礼道:“赌神二字可不敢当,不敢当,佑某运气稍稍好些罢了,甄公子年轻有为,实在了不得,了不得!” 姜逸尘道:“佑老哥过誉了,姜还是老的辣,在下总归是棋差一招,不比佑老哥举重若轻。” 佑瀛本有结交这富家公子之心,遂继续恭维道:“,公子尚还年轻,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未来必当是甄公子这般青年才俊的天下。” 佑瀛面带笑意,试探着问到:“不知甄公子今儿可否玩得尽兴?若是余兴未了,老哥这可分些银两给甄公子接着玩上几把。” 姜逸尘道:“够了,够了,佑老哥客气了,今日多亏有老哥,在下才有棋逢对手之感,否则定当不能赌得这般痛快,没白来晋州赌坊一遭啊。若是几位老哥还想接着玩,那在下也可在赌坊中稍候,待几位尽兴时,再去取钱亦可。” 佑瀛道:“甄公子既如此说了,那我等更不好意思多玩,还请甄公子带路。” 姜逸尘道:“请。” ********* 泰斗赌坊位于城东,去往夜来客栈约莫需一盏茶的功夫。 姜逸尘与佑瀛五人一路同行,行路间倒也胡吹海侃,有说有笑的。 一路上,佑瀛的目光近乎片刻不离姜逸尘,见其面上似在强颜欢笑,可眉间隐隐透出愁容,不由出声相问:“甄公子可是有啥难处?” 姜逸尘闻言神色略微有些落寞,欲言又止,片刻后才缓缓开口:“!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佑瀛板起脸道:“,甄兄弟,咱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有什么难处便说出来,若是客栈中的银两不够也不碍事,权当与兄弟交个朋友了,若有其他烦恼,也尽管说,若哥儿几个能帮到,绝不推辞。” 谢岩和箫滇两个年纪稍长的,很快便反应过来佑瀛此举是想拉拢棵细水长流的摇钱树,遂附和道:“就是就是,甄公子有何烦恼尽管提。” 盛情难却,姜逸尘停下了脚步道:“几位老哥当真?” 佑瀛在五人中年龄最大,今日赢下这赌局更全是他的功劳,此刻另四人也不敢抢话,静待佑瀛表态。 只见佑瀛轻捶了捶姜逸尘的肩头,笑道:“当然,我们地煞门之人向来一言九鼎。” 似是所说之事难以启齿,姜逸尘垂下了头,轻叹了口气,支吾道:“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下来晋州城已有不少时日,打算在明日打道回府,数日间尝遍晋州各种美味,尤对味极楼的佳肴念念不忘,本计划着今晚去那饱餐一顿,留个美好的念想,但这下输光了钱后,便再没机会去满足我这贪心的味蕾了。” 佑瀛一听这甄公子竟是要离开晋州,当先问到:“甄公子这是要离开晋州了?” 姜逸尘回:“是。” 佑瀛道:“这剩下的五百两要是给了我们,那离去的盘缠可够?” 姜逸尘道:“这倒是够的,只是突然嘴馋让几位老哥见笑了。” 三言两语间,佑瀛心中已有了计较,在味极楼吃上一顿,花费不过两百两银子,对于现下手中富足的他们实在算不上什么难事,能去享受一番美食还能和这富家公子增进感情,何乐而不为呢? 佑瀛眉开眼笑道:”嗨!我道是什么难事。这味极楼,楼如其名,可是晋州首屈一指的美食府,对于那儿的美食,没有多少人能抗拒的,平日间我们也鲜有机会去那享受,这样,为了感谢下老弟的慷慨,同为老弟送行,咱今儿便去味极楼享受一番如何?” 机灵的匡痕马上跟进道:“那感情好。” 便是连一直沉默寡言的独孤裕也出声响应:“是该好好谢谢甄公子。” 见众人并无异议,佑瀛道:“那便这么定了,要去味极楼吃饭得趁早,咱先去吃,完事后在同甄公子去夜来客栈。” 四人异口同声道:“如此甚好。” 只听姜逸尘此时却长吁短叹道:“唉,早知如此,便不该发那毒誓,现下就能陪几位老哥一醉方休了。” 佑瀛先是一愣,旋即了然,开口道:“哈哈!不碍事,不碍事,甄公子若是不在乎这誓言之类的东西,便尽管敞开了喝,若是真有忌讳,还是不喝为妙,吃东西嘛,填饱肚子最重要,大家开心便好,开心便好!” ********* 晋州城西,荒宅空街处。 这儿并无任何灯火,只有微弱的月光在云雾下挣扎,时隐时现。 一道人影在残堆乱石间独立,在他脚边静静地躺着五具尸体。 借着月光,凑近了看,依稀能辨出他们的容貌。 这五具尸体赫然便是白日间和姜逸尘所扮的甄公子,在泰斗赌坊中堆牌九、摇色子,在大街上称兄道弟,而后还一同上味极楼去共享大餐的佑瀛等地煞门五位堂主。 至于他们的死因,则是一剑封喉,滴血不落。 那道人影自是姜逸尘无疑,而他手中包裹着剑柄的紫玉龙鳞剑也是早早便藏放于此的,喝得酩酊大醉的五人,毫无戒备地随他来到这寂静无人之处,死的无声无息。 料理完五人的尸身后,姜逸尘忽而转身朝向一处残垣断壁,冷冷道:“不知赵公子可有听过,好奇心重的猫,不长命?” 第一七一章 风雨飘摇 任何技艺都不是朝夕间能掌握通透的,更何况堆牌九、摇色子,这两样在赌场中已是传承有千百年的技艺,若真是如此轻易信手拈来,也绝无可能时兴如此之久。 更新最快 姜逸尘在武学方面没有天纵之资,在赌博上更是一窍不通,因而,听澜公子从一开始便未想过在一夜间把他训练成赌博高手,而是有的放矢的训练他。 听澜公子仅耗费了半盏茶的功夫来教姜逸尘堆牌九,用十余种上手简单、快刀斩乱麻的套路来赢姜逸尘,至于姜逸尘能从中领悟多少、记下多少,她并不在意。 余下的大把时光,则用来教导姜逸尘如何摇出满点点数,即三个六点。 以及如何用轻微的手法变换,让摇出来的一到两个色子不成六点,而是四点或五点。 个把时辰中,姜逸尘确实一把未赢,但并不意味着他全输了。 至少他连续九把摇出了满点与听澜公子打平,直至第十把时,方才出现失误。 专攻于摇满点的手法,在摇色子拼点数大小的赌局上称雄便不难。 仅凭此当然不可谓之赌博高手,姜逸尘也不需成为赌博高手,却足矣让多数人误将他当作赌博高手。 佑瀛这人不仅好赌,且歪心思挺多,见利起意。 他总自认为有着极大的远见,乐于结实好赌的财主,不惜以小利换取未来的大钱,却未曾想这次竟聪明反被聪明误,反遭姜逸尘利用,致使阴沟翻船,赢了赌局,却丢了性命。 至于另四个堂主和佑瀛是赌伴儿,但不论是技巧或是经验可都比不上老奸巨猾的佑瀛,因而,只要在赌场中,他们向来以佑瀛马首是瞻,说一不二,在佑瀛赢下了五百两后,他们早便喜不自胜,之后再赢下一千两,他们已忘乎所以,哪会去顾虑其他。 当五人踏上味极楼的一刻,便已完全忘却十余日前另五个同门正是在酒后殒命的,当美酒迎樽、觥筹交错时,门主先前的告诫自然也被他们抛诸九霄云外。 于是,他们最终只能成为躺在乱石残堆中,毫不起眼,无人问津的冰冷尸体。 这儿对晋州城中的大部分人而言是禁区,鲜少有人涉足此处,想来再多人被藏尸于此都很难被发现。 姜逸尘的赌技,或说摇色子的技法并不纯熟,这点大家伙自以为看得出来,可却被结果生生打脸,但总不免有真正的高手能瞧出其中的猫腻。 当时那热闹的场面自也吸引了泰斗赌坊老板赵泰斗的关注,经营赌坊多年的他,在眼力上可不会差,虽瞧出其中端倪,但料想或是这甄公子有意与地煞门套近乎便未曾在意,更何况他人之事,他总不会随意掺和,这是生意人自己的规矩。 然,大老板不在意,并不代表小老板不上心,小老板赵寻乐从双方摇色子起,便一直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自然也看出了这甄公子摇色子的手法不仅生涩,而且,只会摇满点!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静寂的夜中格外响亮,断墙之后缓缓走出了一道身影,“甄公子好耳力。” 姜逸尘早已知晓一路尾随而来的人是谁,瞧见那人现身后,招呼道:“赵公子真是不论何时何地,总是如此煜煜生辉,夺人眼眶呐。不过,赵公子是不是迷了路?在自家赌坊中瞧乐子,在味极楼上享乐子,倒还罢了,跟到这静僻之处来,可没乐子可寻了。” 那道身影自是泰斗赌坊的小老板赵寻乐无疑,而他身上的衣着正与那日在听澜小筑的打扮相同,在暗夜之中绝难被人忽视,除非那人是瞎子。 当然,赵寻乐也从未想过掩饰自己的行迹。 赵寻乐道:“不知甄公子从早至晚演的这出戏,可否称作‘请君入瓮’?” 姜逸尘道:“赵公子,有些好奇,需要点到为止,再进一步,可就性命不保了。” 赵寻乐道:“甄公子还未杀人灭口,看来是有人出言保我性命了,赵某想知道,这个恩人是谁?” 姜逸尘道:“无可奉告。在下也好奇赵公子并非江湖中人,为何总是对这江湖之事如此上心?” 赵寻乐道:“唉,人生一场若总是花红柳绿,不能快意恩仇,亦是兴味索然,若非家父不让我习武,我早已投身刀光剑影中,而今,若有一二良机可窥探江湖秘辛,总让我把持不住这份躁动的心。” 姜逸尘听言后,竟不知做何回答,这真是活得没意思了,四处寻乐么? 见姜逸尘沉默,赵寻乐又道:“甄公子,你可知晓此地是何处?” 姜逸尘道:“晋州的禁区,荒宅空街。” 赵寻乐道:“那甄公子可知此处为何成为禁区?” 姜逸尘道:“听闻与霍家有关。” 赵寻乐道:“确实如此,甄公子如此行事,就不怕搅扰了霍家英灵?” 姜逸尘道:“不知赵公子可为在下解惑?” “何惑?”赵寻乐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道,“成,但要以你的目的作为交换。” 姜逸尘实在不能理解这赵寻乐意欲何为,问到:“赵公子仅是出于好奇?” 赵寻乐肯定道:“仅此而已。” 姜逸尘道:“知道这些,恐怕就不能留赵公子的性命了,为赵公子的性命着想,在下还是不说了,霍家之事今后若有需要,定来向赵公子讨教。” 语毕,赵寻乐眼前已没了姜逸尘的身影,有些赌气道:“鬼鬼祟祟,你不说,便不怕我将今晚之事说出去么?” 啪一声,赵寻乐脚边的石板断成两截。 随而传来了姜逸尘的声音,“望赵公子自重。” ********* 三日后,知客斋,地下密室。 若非发生重大事项,地煞门的各个堂主是不会齐聚于此的。 既然齐聚于此,显然地煞门里发生了不小的事。 但要说齐,也不可谓齐,毕竟有两批人马不在晋州城中,自也无法到场,而到场之人,除去门主商阙之外,竟只有六个堂主在此,分别是地煞六虎之一的地奇星洛奇、地文星岳衡、地正星郑懿、地强星颜丙强、地佐星黄庆磊、地狗星的老李。 六人分立堂下,堂上三把交椅空了俩,唯有商阙闭眼坐在正中。 商阙道:“情况如何?” 洛奇道:“火烧的干净,剩下那点灰烬能看出有两具被烤焦的尸体,但已无法辨清身份。” 商阙道:“可否判断出火起之前,屋中是否有过打斗?” 洛奇道:“依大火过后屋内灰烬的落位来看,应是不存在打斗。” 商阙道:“你觉得会是戚万军和秋夜么?” 洛奇道:“属下不能肯定,可若是以那杀手的手段来讲,恐怕下手前早已做好万全之策,不会让二人有一丝还手之力。” 商阙道:“如此说来,秋、戚二人应是先失了战力,才被困于房中活活烧死的了?” 商阙话中有话,戚万军虽有伤在身,尚未痊愈,可危急时刻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再加上秋夜相伴,二人本不该轻易受制。若敌手已将他们毒翻,或是一剑毙命,何必再画蛇添足,放火烧死二人? 洛奇心下一凛,似是捕捉到了其中关键:“火既不是用来杀人的,那便是用来掩盖真相的,屋中被烧成灰的两人不是秋夜和戚万军!” 商阙道:“杀手杀人时,没必要掩盖死者的身份。” 见洛奇和商阙这一来一回,堂下几人自也听出了个大概,心中惊怒交加。 郑懿插言道:“莫非这小秋和小戚背叛了地煞门,帮着敌人来对付我们?” 未待其他人各抒己见,商阙当先说到:“背叛谈不上,只是知情不报罢了。” “呼,罢了,由他们去吧。”商阙长叹了口气,接着道,“其他人的尸首在何处,可有眉目了?” 商阙所问的尸首自然是这四日间,地煞门陆续失踪的二十个堂主的尸体,虽还未查明他们失踪去向,但商阙已基本能断定这二十人已没了性命,唯一清晰的线索便是,四日前佑瀛五位堂主同“甄公子”从味极楼离去后,便在第二日不见了踪影。 洛奇应到:“还未查清。” 商阙睁开了眼,淡淡道:“若对方仅是一人,那城中又有何处得以轻松处理尸体?” “城中?”踌躇半晌后,洛奇惊道,“那‘甄公子’的落脚之地在城西的夜来客栈,附近的话……霍府那!我这便去瞧瞧。” 商阙道:“不必了。那儿这时正好无人,你去,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 洛奇单膝下跪,告罪道:“属下无能。” 余下五人见状也要下跪,却被商阙冷哼一声给止住了动作,“起来吧。” 洛奇不敢违命,站起身来。 商阙再次闭上了眼,仿佛睁开眼对他来说是件极不情愿的事,或许看不到眼前的情况,能让他更为冷静一些。 静默中,商阙缓缓开口道:“五日前的清早从廖善的意外死亡开始,这位‘甄公子’便展开了对地煞门的行动。 胡三尺很可能也是在那天便给顺手收拾了。 至于莫问柳这家伙去赴小员外的赌约,本便是自寻死路。 而邹庚、吴冥、叶宗三人白白搭上性命,想来应是这‘甄公子’将计就计,借刀杀人了。 四日前,他在泰斗赌坊中引诱佑瀛五人上钩,在味极楼将五个酒鬼灌得人事不知后,再带去城西给处理掉,于是这六人便在次日齐齐失踪了。 失踪之事,我们迟了近两天才觉察,那时,能使唤的人手已是不多。 再接下来,众位弟兄分头去查,也接二连三没了音讯。 时至今日,除却两个副门主带出去的兄弟,地煞门七十二星,便只剩咱们七人了。” 第一七二章 情义抉择 【友情推书】《绝世六宝》(古龙风武侠力作!) 不得不说传统武侠在网文的路子确实难走通,不论系统流也好,还是重生流、无限流也罢,都是武侠陷入窘境,为迎合市场而剔除情怀的无奈。 更新最快 满满装逼打脸的套路,只为博人一笑,而一笑之后便没有然后了,没有任何内涵,味同嚼蜡。 在我心中,真正的武侠该是纯粹的剧情流,以情怀贯穿始终,但无疑走这条路,难度不小,而且读者受众有限。 废话感慨就到这,不惹大家厌烦了,本章是来推书的。 最近在看几本古龙风的书, 古龙大大的《绝代双骄》《多情剑客无情剑》 以神大大的《堆月箫》 还有一本是一位老哥写的《绝世六宝》 ---------------------------------------------------------------------- 本书作者孤峰无道,对古龙有较深的理解,写意和笔法也趋近与古龙,语言生动有趣,人物刻画细腻传神。 故事的构架以春秋六宝为主线,主角通过寻找一件件宝物,进而引发出了江湖三帮,五堡,七帮,九家二十四宗派,和他们进行了武力与智慧的对抗。 作者不以无穷无尽的打斗为看点,而是运用比较严谨逻的辑推理构架故事的骨架,把权谋和武功融为一体。 本书还有一个亮点,就是严格遵循古龙味的人性挖掘,通篇诠释了人性这个核心要素,有了这个灵魂元素,本书就格外耐人寻味。 相信资深的读者一定会喜欢,它也不会再让你一目十行,因为有味道的东西只有要慢慢品尝,才能咂吧出味道。 【作品简介】 一个被神秘之人调教成非凡身手的年轻人,身负寻找传世之宝的使命,由此江湖上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的争夺之战。 在争夺宝物的过程中,他遇到的不仅是死亡与杀戮,还有阴谋和邪恶,人性的阴暗和无常使他步步惊心,险象环生。 尽管他有一身绝世武功,可依然不忘本心,对生命报以宽容和善意,在恩情于生死的两难境地,他尽最大努力保持对生命的尊重,最后等他夺得六国之宝归来,却惊讶地发现,所有的一切只是一个谎言,他只是这个血色游戏的推动者…… 第一七三章 机关算尽 事已至此,老李默然,很多时候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情与义总难兼顾,他必须做出抉择。 更新最快 片刻后,老李心中已拿好了主意,只是还需确认下两个选择的结果,开口问道:“哪个选择可让甄公子放过屋子里的这些人?” 姜逸尘答:“后者。” 老李再无半分迟疑,道:“那我选后者,请甄公子放过我的这些亲人们,李安生愿把性命留下。” 语毕,老李不敢回转过身,去面对身后的亲人,更不敢直面自己的死亡,遂合上了眼,静候甄公子发落。 咣当一声。 老李只觉脚下一颤,似有什么重物落在跟前。 他缓缓睁眼,刚瞧见脚下的一口黑箱子,尚未仔细打量,甄公子的声音已响起:“带着他们远走高飞、改名换姓,切莫再与江湖有任何瓜葛,否则,今后寻上你们的,不会是我,而是把你们当作叛徒处置的天煞十二门中任何一门。” 屋里众人听言后都长舒了口气,却难释重负。 便是连那些懵懂年幼的孩童仿佛都理解了这甄公子话语间的意味,他们可以活着,但他们必须离开养育他们多年的故土,好在,他们还能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共同面对未来。 言罢,姜逸尘无意再耽搁,便要开门离去,却被老赵给唤住。 “甄,少,少侠留步。” 历经了近一个时辰提心吊胆的奔波曲折,直至方才一刻老赵才如临大赦,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但在出口时还是对这并不算心狠手辣的杀手改换了称呼。 姜逸尘侧头问道:“何事?” 老赵一只手缩在胸前,一只手指向后方的黑箱子,恳求道:“少侠还是把那口箱子给带走吧。” 姜逸尘稍一怔,旋即回想起早些时候威胁老赵时说过的话,“你若有任何自作聪明的举动,这口箱子可够装下两三颗人头,我不介意让你尝尝鲜。” 难不成这老赵被我先前的话唬到现在,听不出箱子里装满了银两?还是因联想到那鲜血淋漓的画面而感到心悸? “带上,没有这些银两,你们走不远。”姜逸尘撇下这句话后,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性命之危已除,可大多人尚未从今日的境遇中缓过劲来,却听屋中有人出声道:“嘿!竟有一千多两!” 说话的是老钱,不知何时,他竟来到了箱子旁,更已将箱子打开,里面装的赫然是白花花的银两和一些银票。 屋中数人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眼前不由一亮,凑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唠起话来。 老李的心思却完全和其他人不同调,听到老钱喊的银两数目,他立马便联想到了这钱的来历,这是数日前,佑瀛在泰斗赌坊从甄公子手中赢来的钱。 一念及此,老李心中便极不是滋味,可是眼下这一屋子家人的未来,还需要他来抗,他不能在亲情和大义上摇摆不定。 那甄公子说的对,他们得抓紧时间离去,否则,若是等到两个副门主归来,或是天罡门来援,他可百口莫辩了。 老李重重地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意图让大伙儿静下来。 显然,四家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历经这番生死要挟后,众人更加认可了老李在这四姓之家中的最高地位,声响即歇,静待其发言。 老李道:“大伙儿回家准备准备,再过半个时辰,在东城门口集合,咱们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老李这番话可让屋中因金钱而来的略微活跃欢快的气氛,再次变得静谧而沉闷。 一屋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晋州人,即便曾因外夷霍乱在外漂泊辗转数年,但他们还是回到了故土,对重情的人而言,落叶终得归根,如今却为了躲避祸事不得不再次告别故地,而这次离开很可能意味着不再归来,众人不禁有些不舍和惆怅。 老李见此也颇为无奈,但时不待人,他急道:“是我连累了大家,但时间紧迫,大家还是抓紧行动吧,等换了地方安定下来,安生定好好给大伙儿赔个罪。” “老兄弟切莫自责,咱这四家人若没有你的照应,哪能过得这般舒心,江湖的饭碗本便不容易吃,碗端的住时,咱享了福分,现下碗倒了,陪着遭些罪也是该的,婆娘、娃儿留在赵老哥家,我这便回去收拾收拾。”话粗理不粗,四发小中最为义气用事的老孙这回却对众人晓之以理,力挺了老李一把。 一边的老赵也是说服了自己,跟着道:“是极是极,只要一家人还能在一起,哪儿都是家,老伴儿,咱也收拾下,准备出发。” 老钱忽而插了句话,道:“那咱要改啥名,换啥姓?” 老李道:“老大哥定。” 老李口中的老大哥,自然是四人中年纪最大的老赵了。 老赵未犹疑太久,便道:“周、吴、郑、王。” ********* 辰时,南城门口,一白衣文士骑着快马呼啸而出,去势迅疾如风,带起烟尘滚滚,惹得城门口那些睡眼惺忪的守门官兵破口大骂。 “我呸!大清早的,赶着投胎呢?!” “呸呸呸!打了口哈欠,吃了满嘴沙!给我记住这青白马和这人的打扮,若在今天折回头来,少不得给他点苦头吃!” “回来干啥,最好别回来了,直接在路上被人干了吧!呸!” 这些咒骂,早已远去的岳衡自然听不见,他正不断地扬鞭策马加速前行。 前头门主才说若是候不着同行的伴儿便赶紧上路,后脚这李安生便真的没来到南城门。 岳衡可不敢去想这老李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他只知道这时候离晋州越远,自己便越安全。 然,也不知是否是鞭子抽打得太过用劲儿,惹得胯下的良驹月骢不满,只听其喘了口粗气,放缓了脚步。 再然后竟是完全驻足不动,任岳衡再怎么催促也不再前行半步。 青白的马儿摇晃了下头,而后抖动着身子,侧向一边,竟要把岳衡给摔下来。 岳衡手脚灵快,一个翻滚便落在一边,正要把鞭子甩向那不听话的马儿,怎知追随其多年的月骢竟倒在了地上不住抽搐着,没多时已口流秽物,睁眼断气。 原来月骢已是被下了毒,飞奔中的它发现身子状况不对时,强忍疼痛,缓下脚步,不过是为了让主人能较为安稳地着地。 从始至终,月骢都没有过几声哀鸣,因为它把最后这些力气都用来尽忠了。 岳衡怔住了,他自然是明白自己误解了老搭档,眼中的泪几乎便要淌下。 可背后传来的破空声,让他的神经再次紧绷,再一个翻身躲避,闪开了背后飞来的两记剑气。 怎知虽成功避开了剑芒,可岳衡却发现后背冷若寒霜,脊梁骨不禁因寒生栗,而这也制约了他本是灵活的身法。 当再有数记剑气如弩箭般接二连三地向他射来后,他不得不费尽全力去躲闪。 接连避开四五道剑气的岳衡已是冷汗涔涔,最令他心慌的是,这些冷汗受擦身而过的剑气影响,渐渐凝成冰霜。 不多时,他的额头、脸颊、前胸后背已是僵成一片。 不断闪避中,岳衡只觉右脚似被绊马索套中,随后右脚便无力支撑其做下一个动作。 此时,岳衡的心已凉了一半,他是地煞门里的执笔文书,武功也不差,武器便是持在手中的判官铜笔,判官笔更强于短兵交接,在这源源不断的远程剑气攻势面前,不免招架无力,还未逼得敌手现身,便已处处受制,接下来他能做何挣扎? 最终,当一阵寒风刮过时,他知道他的咽喉已被划破,随而冰凉刺骨的寒意自脖颈间扩散自周身。 他渐渐丧失了神识,在视线完全被黑暗所笼罩前,他看到了那甄公子的背影,还有那镶着紫玉的剑。 甄公子,白衣紫玉剑客,原来是同一人…… ********* 晋州城中,天香阁。 天香阁的位置离晋州官府只近不远,如此一来总会给人感觉天香阁与官府的关系近乎,遂无人敢轻易生事。 同在一条街上,距离又如此之近还有一大好处,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阁中新来什么好姑娘,会什么新把戏,官府之人大多时候都能第一个吃上螃蟹。 而对于那些有家室的官府人员,还可借到官府公干为由,来天香阁寻欢作乐,毕竟去路方向均无区别。 夜幕四合之际,商阙方才从知客斋不紧不慢地来到天香阁楼下。 几个瞬息后,他已来到了一间屋前,站立良久,迟迟不推门而入。 这是天香阁老鸨如愿的屋子,在他上楼时,他已从街上看知屋子的窗头上并未挂出红灯笼。 三天前,当地煞门的情势变得微妙时,他便遣人来找过如愿。 可来人却发现那红灯笼一直高高挂起,彻夜不息,即便是次日午时,灯虽灭,可灯笼依旧还在。 当天,商阙便亲自去了趟晋州官府和蒋参军的府邸,查探蒋皖的情况。 不出所料,蒋皖不知以何理由谎骗家中妻妾外出公干,与官府告病休假,接连三四天均呆在如愿的房中,寸步不离。 商阙当即明白了此次对手的可怕,连地煞门暗藏的尖刀都被捏在别人手中,那他还有何后手可挽狂澜于既倒? 商阙轻叹了口气,推开房门,往里走去。 屋里的布置依旧如往日那般典雅温馨,可不知为何,见到眼前之景,商阙心中却是泛起一分萧瑟之感。 那如花似玉的女人正坐在梳妆台前,从铜镜中瞧见了来人的身影,喜上眉梢,侧身回头,展颜欢笑。 如愿虽有意掩饰,但那略微别扭的动作并未逃过商阙锐利的目光,几步后,他已贴靠上前,双手轻扶着这娇柔却发冷的身躯。 低头看去,只见其腹中竟插着一柄虎纹金边匕首! 第一七四章 瘗玉埋香 梳妆台前的女子看来不过二十余岁,她身上穿着晚霞般的锦绣红裳,长裙及地,青丝披肩,宛若流云。 更新最快 若她不在天香阁中,没人会把她当作寻常风烟楼中那些年愈四旬、腰粗臀肥却总装作风情万种的老鸨。 当然,一般风烟楼中也不会是这般娇靥甜美,胜过春花的妙龄佳人来当老鸨。 许是晋州这般在战乱后亟待恢复往日生机的老城,需要汲取更为新鲜的血液,因而这年轻的天香阁,自也由年轻的老鸨主事。 美人的年华总会老去,可在如愿的脸上却难寻岁月的痕迹。 十年前,天香阁新立,她以半老徐娘之龄成了这儿的老鸨,而今十年已过,时间却只是给如愿添上了几分更为成熟魅人的韵味,若非如此,想必蒋参军也不会在这十年中都在她的石榴裙下,无法自拔了吧。 站在美人身侧的,是看似年轻的商阙,这个在十余年前救下她的男子,仅比她虚长几岁,而其面容也同她一般,不为荏苒时光蹉跎。 无论是谁,只要瞧他们一眼,都会觉得,此二人乃天造地设的檀郎谢女。 无论是谁,只要瞧过他们一眼,就会被二人流年十余载不变的容貌所惊艳,便是如刀岁月在此二人面前都无从下手,唯羡其芳华永驻。 商阙一手扶着如愿的身子,一手轻搭在她脖颈上,查探着脉搏。 美人娇躯微微一颤,她竟有些不适应身后之人的亲近,毕竟,上次他与自己如此亲近,是在十余年前,自己被他所救,抱在怀中。 她伸出右手缓缓盖在他的右手上,她想告诉他无需为她担心,也无需为她白费力气。 她稍稍使力,抓住了他的手,生怕他又像曾经一般,无情地从自己的手中挣脱。 幸而,这次他没有。 商阙再次低头看了一眼如愿腹中的匕首,身上的红裳只能将那血色衬得更为夺目,伤口处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他神色黯然,闭上双眸,不忍再看。 这些天发生的事,实在是让他疲于应对,或许也是他不想应对,只有闭上眼睛,会让他感到舒服些。 良久,商阙总算是出口打破了屋中的静谧。 “是蒋皖做的?” 商阙多少有些明知故问,如愿腹中那匕首裸露在外的锋刃非但锋利异常,且崭新如初,而刃柄的虎纹和金边,更说明这把匕首不仅从未开过荤,更是价值不菲的藏物,寻常杀手绝不会用这种匕首来杀人。 如愿道:“是。” 商阙道:“他应该早已离去了吧?” 如愿道:“在打听到地煞门的数位堂主分别从四处城门离去后,蒋参军便离开了。” 如愿自然知道商阙所问还有另一重意思,缓了一会后,又道:“之后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来了个年轻人,他帮我止血,用极寒之气让伤口凝结,为我注入些真气……” 剩下的话,如愿不用说,商阙已是了然于心。 每一步行动,敌手都能先一步想到,真可谓机关算尽。 但他却不得不感谢这年轻人,否则,来到这后,他能做的便只是为如愿收个尸,不可能像现在这般,还能同她说话。 商阙叹了口气,睁开眼,见如愿那抿过胭脂的双唇,血色仍在慢慢褪去,微微俯下身,轻轻将其揽入怀中,内力轻柔而舒缓地注入其体内,为其多延续一会儿生息。 他也不再闭眼,只想在这不多的时光中好好看着,守着怀中的人。 他语气本便轻,这会儿却更柔了,“我早说过,跟着我,不会有好结果的。” 如愿忽而觉得很幸福,若是这一天早些到来,若是这一刻永远定格,该有多好。 如愿闭目含笑道:“能死在门主的怀中,在如愿心中便是最好的结果。” 性命垂危的人若是闭上了眼,只会加快与这世界的告别。 商阙轻轻吐气,吹醒了怀中的睡美人,他不得不找些话题,和如愿再多说一会儿话:“这次的对手很强。” “我,知道……蒋,蒋参军此前从无可能在我这连着赖上两天,第一天他不动声色,第二天,他便当着我的面,让他的人来报知地煞门的动向,那时,我便都清楚了。”如愿努力地睁开了眼,她的气息比之先前微弱了不少。 他们虽极少在一起,可两人间的默契却从未削减过半分,一来一回间,便已悉知各自要说的话,要是原先,商阙绝不会再多费口舌,但现在,他却想说的更多,不论如何,他都要说。 “当我察觉不对时,我亲自去走了趟官府和蒋府,才发现我们的对手,已将我们摸透得一清二楚,而后像个屠夫轻易肢解蛮牛般,三下五除二,便将经营了十余年的地煞门土崩瓦解。” 如愿道:“单靠那年轻人,显然,无法做到这么周详的布置,你可能猜知他身后之人是谁?” 商阙道:“若我们不在晋州倒还罢了,若这晋州城里,我想不出还有第二人的机智权谋,无人能匹。” 如愿道:“果然,我们,想的都一样……接下来,你要去会会听澜公子么?” 商阙道:“是该去见见这下棋的人了。” 如愿不由握紧了商阙的手,道:“你要小心。” 商阙反将如愿的手抓在手中,有些激动,有些颤抖,“我不明白,蒋参军为何要杀你?毕竟,你没欺骗过他,而且你还把你的一切都给了他,十年的感情,换来的便是一把恩断义绝的匕首么?” “你知道的,他这人猜忌心本便很重,他恼恨被人利用,十年来我们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经营才取得他的信任。当有人将确凿的证据摆在他面前,撕碎我们的伪装后,十年的感情又如何?他到底还是被利用了十年。他还是有所动摇的吧,所以才会在我这待了三天两夜,以一一求证,当他发现这十年不过是一场戏后,他能控制住他的愤怒,仅用一把匕首作为了结,已属难得。”如愿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气息愈来愈弱。 商阙道:“你为何总是这般善解人意,总是只知道去为别人开脱,为别人而活,却忘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如愿道:“如愿……没有忘,是门主给了如愿这条生命,是门主给了如愿活着的希望,门主虽拒绝了如愿,但如愿心甘情愿为门主而活,只要门主安好,如愿,便能心安。” 商阙将嘴凑近如愿耳边,道:“傻瓜……” 如愿道:“门主刚才避开了如愿的问题,见完听澜公子后,门主有何打算?” 即便仅存一息,她还是在关心着他的安危。 商阙闻言,沉默了片刻,便道:“而后,回来陪你。” 半晌,怀中的人儿动静全无,商阙才发现,如愿已含着笑,当先一步脱离了红尘的羁绊。 至少,她听到了,不是么? ********* 子夜,城西。 听澜公子木屋前,立着一道人影,似在静待着屋中之人出声。 “商门主光临寒舍,让听澜深感荣幸,只是这来的时间真是让听澜一女儿家都感到不方便。”说话间,听澜公子已走出了木屋,轻带上房门。 商阙道:“噢,商某以为听澜公子已料定商某会来叨扰,原来是商某唐突了,抱歉,抱歉。” 听澜公子道:“听澜今晚用膳时,确实猜想到会有贵人光临,只是不知这贵人来的竟如此之晚。” 商阙道:“听澜公子这可折煞商某了,商某临时起意去办了件事,因而,耽搁了些时辰。” 听澜公子这才凝神打量起商阙来,月光下的商阙显得更为邪魅,他的装扮并无异状,可那四平八稳的气息中略有波澜起伏,左臂上似是新添了一处细小的伤口,已说明其在不久前与人争斗过。 听澜公子道:“商门主莫不是去了趟参军府?” 商阙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听澜公子啊,商某败在这样的敌人手下,着实心服口服。对了,商某不知对听澜公子这称呼是否准确,还是该称您为……” 该称为什么,商阙并没有说出口,他对听澜公子的真实身份已有七八分把握,但听澜公子所作所为实在让他雾里看花,终是有些迷糊。 听澜公子道:“唤听澜便可,商门主晚上这一出,可又要搅扰起不小的风云啊。” 商阙一笑道:“商某这点小闹腾,可比不过听澜公子的翻云覆雨。” 听澜公子道:“商门主此言差矣,在贵派这件事上,听澜只是帮着出谋划策罢了。” 商阙当即疑惑,道:“听澜公子是说,棋子不为棋子?” 听澜公子道:“这么说也不完全正确,在这江湖中又有谁不能称为棋子?棋子是棋子,可棋子甘愿为棋,是那小子先找上来的,听澜不过顺势而推。” 商阙更加不解,道:“顺势?顺江湖大势为顺,顺一人之意怎可谓顺?那年轻人究竟为何如此仇视我地煞门?” 听澜公子道:“江湖大势不过是天下乱世,怎么推皆可,至于他为何挑贵派下手,只能说运气不佳了。” 商阙已是完全迷糊了,问:“仇恨,还与运气有关?” 听澜公子道:“有时就是这么不可思议,商门主可记得三年前的西山岛之役?” 商阙道:“记得,当时是毕鄂带队去的,折损了不少人手,莫非便是冲着这而来的?” 听澜公子道:“正是,你们用以扫尾的那些小兵小卒亲手杀了这小子的亲人,不巧正被这小家伙撞见,苦修三年之后有所小成,便直冲贵派索命来了。” 商阙失笑,他自然明白仇恨带来的力量是不可忽视的,有这般结果难道真是地煞门的气运如此。 商阙道:“他是想用地煞门所有人的性命,来祭奠他逝去的亲人?” 听澜公子道:“起初是这样,可现在……” 商阙道:“现在他手下留情了?” 听澜公子道:“他似乎和商门主同样有颗怜悯众生之心,商门主会网开一面放过之人,他应也会放过。” 第一七五章 生无可恋 商阙自然是明白听澜公子的言下之意。 更新最快 地煞门帮众虽说有五百之数,但说到底真正的核心力量还是他们这七十二星煞。 四百余帮众中,大半都是毫无一技之长,在帮派交战间只能跑跑腿、把把风,一旦短兵相交便充当炮灰的喽,而余下一小众不过是帮里或经营门店生意、或干些打砸事宜,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 即便敌手是个嗜杀无道的屠夫,恐怕也不会对这四百余人提取半丝兴趣,除非是他们不长眼地飞蛾扑火而惨遭波及。 商阙虽鲜少参与帮派中的人员管理等事宜,但他对手下这些堂主的能力高低、为人品性却没有一丝含糊,既已肯定对手仅是独自一人,将六个堂主分作四组从四个城门离去,其表层之意,自是将六人同时被擒杀的可能降到最低,而其深层用意,则隐含在六人所被分配的去向之中。 单说洛奇去的地儿,其实并不明确。 前几日,应隆那传回来的迅息仅告知他们一行已至秦地,余下之事并未多言,如今应隆与另几个堂主是留在秦地搜寻季的藏身之处,或是往西、往北接着深追先一步离去的季,并无从知晓,可说洛奇这一趟连个明确的目的地都不存在。 洛奇追随着商阙走南闯北十余年之久,商阙对其自也颇为了解,此人行事虽不见得干净,但忠心耿耿、屡立奇功,让他去找应隆,无非是想让他在晋州之外多耽搁些日子,至少在近段时日内,不会给“甄公子”抹杀他的机会罢了。 郑懿、颜丙强二人,平时为人低调,在门里行事向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因而,商阙给他们派了条目前而言算是较为安全的去向,毕竟毕鄂一行已在回城路上,他又去信催促,若是双方赶得紧的话,两日之内定能碰上,如此一来,十二个堂主凑在一块,可不是一般的强敌可破的了。 至于给岳衡和李安生安排的路子,看似最为合理,二人的骑御之术较为出众,更有好马为伴,从城南而出,定能在最短时间内迎上天罡门来援的帮手,但实际上却也正因如此,这是一条最容易有性命之忧的路。 这条最危险的路,商阙安排了六人中最坏和最好的两人同行。 好坏总是相较而言的,但岳衡的坏,却让商阙都觉得恶心。 此人表面上虽是谦谦君子,对帮派的贡献也算不少,但背地里却是禽兽不如,究竟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商阙心中也没底,这样的人若非念在其有功于地煞门,又没犯下什么大错,否则商阙早已将之逐出门派,因而,此番布局,商阙也算是把他摆在了必死之局上。 地煞门中并没有什么纯粹的好人,却有手上滴血不沾的人,挖地洞的胡三尺算一个,地老鼠自甘堕落,本已离死不远,而“甄公子”所做的,看来更像是帮他早点脱离尘世的痛苦罢了。 另一个便是识马相马的李安生了,当初招揽此人,看中的是他重情好义,这样的人在平民百姓间吃得开,用来打探市井中的消息再好不过,他虽会借用职务之便为他的几个发小谋些小恩小惠,但这些在商阙看来反倒为其品性添分增色。 冲着这点,商阙安排李安生往南城门走,但不得不说多少还是有些赌博的意味,若那“甄公子”真是斩草除根之人,于拳脚上并无多大建树的李安生,即便走到天涯海角也终究难逃其魔爪,倘若那“甄公子”真是善念尚存,想必不会为难于他,而他便能早些遇上天罡门的援兵,早些获得安全了。 而往东城门而去的黄庆磊,则是好坏参半,不仅这条路子好坏参半,他这人也是好坏参半。 黄庆磊有性格缺陷,平常时候的他忠厚老实,是个爱妻疼女的好丈夫、好父亲,但其心性浮躁,情绪极易失控,一旦发起疯来可谓六亲不认,对敌人来说有着极大的冲击力,对同门而言,难免遭些拳脚之罪,而他的妻女常常是第一受害者,二女身上随处可见青一块紫一块,日子可是过得可谓提心吊胆,因为每一次,她们总觉得要被自己的丈夫或是父亲给亲手打死。 对于这样好坏参半的人,商阙也把他的命运交给“甄公子”裁决,命他往东而出,绕路而行,以同天罡门援兵会合,这一路绝非毫无风险,毕竟其大方向是往南而去,还得求快,这样的路子显然不多,只要那“甄公子”舍得多跑几步,绝对来得及在解决了岳衡、李安生二人之后再去围追堵截他,简而言之,运气好,黄庆磊自可安然无恙,运气差些,便会被“甄公子”截杀。 商阙此番来找听澜公子,目的之一是想摸清其底细,目的之二,也是希望能会一会这神秘的“甄公子”。 此前他虽有机会和这“甄公子”较量上几招,但突然出现的一股强大气息,让他的判断出了岔子,去追那强者,当那强者彻底消失后,他才发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错失良机,凭白令“甄公子”在其眼皮底下溜走。 至此,他才肯定这“甄公子”能力有限,还有人在暗中相助,至少是为其出谋划策,保驾护航。 商阙可惜道:“如此说来,这‘甄公子’此刻应不在晋州城中?” 听澜公子道:“这倒也说不准,以他的脚程处理完从东城门溜出去的老鼠后,或许已回到晋州,在某个客栈中休养生息了吧。” 商阙道:“果然是少年英杰,不能见上一面,可真是遗憾。” 听澜公子道:“这还请商门主放心,会有机会的,想来过些日子,这小子便会找机会与你一决高下了。” 商阙道:“听澜公子应该清楚,这‘甄公子’应还不是我的对手。” 听澜公子却是摇头笑道:“俗话说的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商门主切莫大意,这是一个为了复仇而不要命的小子。” 商阙道:“其实不然,依听澜公子所言,和商某自己的判断,这‘甄公子’是个以复仇为生存信念的人,他若选择与我同归于尽,那他的复仇之旅可便就此止步了。” 听澜公子道:“所以,我说的是过些时日,他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再来对付商门主的。明日可还有一堆繁杂之事要处理,商门主还不回去歇着么?” 商阙自然明白那繁杂之事为何,却出言道:“明日?商某已无明日,此番来此既是来求听澜公子解惑的,也是来找听澜公子道别的,对于生命无多之人,希望听澜公子恕在下无礼,多耽误公子些宝贵时光。” 听澜公子讶然道:“商门主为何如此自暴自弃?” 商阙道:“哦,这算是自暴自弃么?也是,无欲无求和自暴自弃有何两样?若是商某能早些识得听澜公子这等红颜知己,或许能重拾生气,在当今这片天地中争一高低,而今,确实倦了呢。” 听澜公子神色微变,但这在夜色中并不容易被发觉,她轻叹着气,说道:“一个对红尘俗世已无念无求的人,却总是默默地把最好的给予身边的人、手下的人,能做到如此的,这天下间,听澜可委实未见过第二人。在听澜看来,商门主比起江湖上大多门派领袖而言好过太多,非但是个了不起的领导者,更是一尊活菩萨,听澜是由衷地佩服。” 商阙道:“呵,听澜公子着实过誉了,许是商某前半生杀戮太重,后半生便想以此来积积阴德吧。今夜能与听澜公子说这么多,也是在下三生有幸,商某先谢过了,只是商某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听澜公子可否答应?” 听澜公子道:“请说。” 商阙道:“商某想领教一番听澜公子的武艺。” 听澜公子沉默了,今晚商阙是在杀了蒋皖之后才来找她,又与她说了这么多,她早已猜想到他是来求死的,因而方才便有送客之意。 她本对商阙是极为欣赏的,只是这人早在十余年前,遭爱妻背叛之后,心便死了,十余年间的江湖波折,更是让他对这世间都感到乏了。 这么一个自己欣赏而向她求死之人,她能拒绝么? 半晌之后,听澜公子轻声道:“可是你受的伤并不轻。”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用来推辞的借口了。 商阙道:“这点伤,于一时的交斗无甚大碍,还请听澜公子勿要因此手下留情。” 听澜公子再也无法拒绝,只道了声,“请。” 为免闹出太大动静,听澜公子在瞬息间已挪身到较为空旷的街道上,商阙自也随行而去。 二人身上并无兵器,因而比拼的便是内功修为和拳脚之术。 商阙修习的主功法为嗜血道,中乘火系功法,带有阴系摄神骇魄之力,杀得人越多,浸染过的血愈杂,便可愈来愈强,反之愈弱。而这些年来,他的功力正是一年不如一年。 商阙屏息凝神,将毕生的修为汇聚于右臂,在月色下本是雪白发亮的右臂,瞬间便被来自九幽地府的阴煞之气所包裹,吞噬了夜的颜色。 黑臂在战栗,缕缕红芒将之缠绕,长发无风而起,不知是天上来云遮住了皎月,还是商阙剥夺了月色,总之天地间在这一瞬,晦暗无光,那猩红的双瞳趁此机会张开了狰狞而骇人的獠牙,似在彰显其本为强者的狂傲与无所畏惧。 商阙只跨出一步,可下一瞬便出现听澜公子面前,一拳击出! 第一七六章 痴情无情 商阙没有因对手是个女子,便故作君子之风,有丝毫的松懈或是含糊,只有全力以赴,才能展现他对听澜公子的最大敬意。 更新最快 而听澜公子显然有足够的实力与自信,应对商阙的全力一击。 商阙出了一拳,天地失色,万籁俱寂。 听澜公子平推回一掌,优雅从容,悄无声息。 拳与掌仅余寸许距离便贴上了。 商阙坚信,只要这一拳能打在听澜公子的掌上,轻则能使其手掌断骨伤筋,重则令之血肉模糊。 可这一拳,偏偏只是僵在空中,再无任何突破。 当夜月再次从云雾中挣脱而出,月色铺满夜空下的大地时,只见商阙已跪伏于地,显得有些颓然。 毕竟那一拳耗尽了他浑身解数。 这结果商阙并无半分意外,只是他还略有惋惜,因为听澜公子并没有尽全力,或说,听澜公子只是用尽全力来防守,却没有用半点儿力气来进攻,或许自己确实已经颓废到不值得听澜公子全力出招应对了呢。 不过,总算是要结束了。 参军府之战,商阙并非毫发无损,所受的内伤全靠其深厚的功力硬撑下来,方才那一拳,抽空了他毕生的功力,体内修为荡然无存,身上各处伤痛瞬间反噬。 他双手撑地,胸膛起伏,身躯战栗不止,已无半分额外的力气,让自己站起身来,体面的离去。 凭生四十余载的种种场景在此刻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掠过。 流星一闪而逝,昙花一现而凋,可它们至少曾有过辉煌,有过绽放,可自己呢? 火烧欧阳府后,踏浪江湖十余载,然,似乎从始至终都未走出你所说的寄人篱下呢。 商阙苦笑着,咳嗽着,咳嗽似乎抽去了他残存的气力,令他甚至都无法撑着不让自己躺倒于地。 听澜公子本已回到屋前,可当听闻远端传来的声响时,终还是收回了踏进屋门的步伐。 转眼间,她便闪身来至商阙身侧,单手轻贴于其后背,为他注入些许内息。 随着青光泛起,商阙如淋甘露,渐渐恢复了些力气。 “你的余事未尽,不该在这倒下。”听澜公子淡淡道。 “多谢。”商阙慢慢撑起身子,对于听澜公子的怜悯,他只能安然接受了,因为他确实不该倒在这里。 “没曾想听澜公子竟会去学那浴火焚天功,据商某所知,修习此门功法极易毒火攻心,随着修习的深入更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轻则使所修习者体内的功法紊乱无常,必当耗损不少功力,重则伤损五脏六腑,危及性命。商某人微言轻,但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句忠告,愿听澜公子量力而为,否则得不偿失,功亏一篑。”商阙忽而想起适才听澜公子出掌刹那,她双瞳中浮现的浴火凤凰虚影,虽气力不济,还是缓缓出言道。 “商门主之良言,听澜定会谨记于心。”听澜公子道。 在听澜公子的助力下,商阙也总算是站起了身子,道了声告辞,便步履瞒珊的离去。 ********* 天香阁。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气味,熟悉的人。 只是,今日之前,他已有许久未曾踏足这个房间了。 这个气味相伴了他十余年,可他从未在意。 正如那躺倒在床中的人儿,同样相伴他十余年,可他一直无情地将其拒之千里。 总有些常伴左右的人或物,自己从未去珍视,直至失去时,方才意识到在自己的生命中,她已不可或缺。 她腹中的匕首已然不见了,是他拔去的。 他已将之插入了蒋皖的腹中,他一生便是如此,总会为了情而冲动,但他从未后悔过。 他从她手中取出了一把团扇,那是她时常把握于手中之物,不论冬夏,无论昼夜。 他从未留心过这把在他眼中毫不起眼的团扇。 直到今日,他拿起静静躺在她手边的这把扇子,他才知晓,为何常人弃之如敝履之物,却被她视之若珍宝。 团扇的内容并不复杂,应是她亲手所绣,一面是春水、青柳、鸳鸯,一面是寥寥数语构成的简单唱词。 “今生缘,来世再续。 情何物,生死相许。 如有你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 他一边将床上的人扶起,抱在怀中,一边轻哼起唱词,静静闭上眼。 若有来世,商阙定不负你。 ********* 翌日清晨,听澜公子的木屋中。 顾怜已出门去往听澜小筑为学生们上早课,而屋中却有两人坐在方桌边上。 一人是听澜公子,一人则是姜逸尘。 姜逸尘从未在大清早的时候来到听澜公子的住所,这是第一次。 显然定有了不得的事发生,因而,听澜公子不得不将他招来,另作布置。 姜逸尘抿了口茶,惊愕道:“死了?!怎么死的?” 听澜公子道:“为情而死。” 姜逸尘道:“为情?他去找蒋皖报仇了?到底是个痴情人。” 听澜公子道:“不,那是还情,他痴情之人,早已被他自己吃下,和他的血肉融为一体。” 姜逸尘道:“可早间一路过来,街上、官府都未听闻半点儿风声,这是为何?” 听澜公子道:“应该是巧合吧,人命关天之事,官府总会因为各种巧合,后知后觉。” 姜逸尘道:“巧合,总由必然的因果所致,这是你教我的。” 听澜公子道:“蒋皖昨日离开天香阁后,极有可能自生闷气,便把自己关在书房过夜。 参军府的书房设置在偏院,若非参军应允,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即便是他的妻妾,只带了四个护卫守在身边的蒋皖自是给了商阙可趁之机。 蒋皖原先看在与如愿十年的情分上,不予地煞门或是商阙追究,怎料商阙竟独自找上门来,手头功夫本便不差的参军另有四大护卫相助,怎么着也不怵商阙,便想着依仗五人之力把商阙给收拾了。 只是他们到底还是低估了江湖人的手段,被商阙了断了性命。 参军府还没闹腾开来,官府那儿自是风平浪静。 想来天香阁那,倒会早先闹得鸡飞狗跳吧。 这些巧合可够?” 姜逸尘良久无言,不是因听澜公子的分析能力而沉默,而是因其分析内容而沉思。 姜逸尘道:“接下来的动静一定不小,死了一个参军,官府会怎么做?” 听澜公子道:“按常理而言,边境城的参军可是朝廷命官,死了个朝廷命官,地方官府不仅要大动干戈,还要上报朝廷,庙堂之上来人,晋州可就不得安宁了。” 姜逸尘道:“所以,晋州官府不会这么做?” 听澜公子道:“至少目前而言,边境情势看来是较为稳定的,若是上边调遣人手来彻查此事,官大压人,那晋州官府的不少官儿可就过得不舒坦了。 再者,地煞门出了事,天罡门定然不会坐视不理,而商阙也早已传信出去,想必明日天罡门来人便能抵达晋州了。 对于天罡门,晋州官府能够置之不理,可天罡门若是代表着天煞十二门而来,晋州官府自当严谨对待了,此番之事自是两边都不愿见到的,幸而行凶的商阙已身死服罪。 最终,双方只能协商着将此事坐实为官民之间的情仇纠葛上报了。 一个朝廷命官的命,用一个帮派来相抵,还是说得过去的。 地煞门自当是被官府‘剿灭’,不复存在了。 地煞门在晋州所剩的一切将全盘由天罡门接管,而余下的人手自然是归入天罡门了。” 姜逸尘道:“因而晋州城里的地煞门名亡实存,只是改换了个名头叫天罡门罢了。” 听澜公子道:“准确的说,应是天煞十二门始终会在晋州城里存在。” 姜逸尘道:“可是,如愿这手牌已不复存在了,晋州对于他们还有何意义?” 听澜公子道:“晋州这地理位置于他们而言便是最重要的意义,天煞十二门是绝不会放弃这个战略要点的,没有了如愿,那便在培养一个,或者趁此空档,多布置些人手,以防再次出现类似地煞门这般,整个帮派被肢解蚕食的漏洞。” 姜逸尘道:“那我现在该当做什么?” 听澜公子道:“不论是天香阁那边先闹出动静,还是参军府这边先炸开锅,官府得知此事后,定当立马封锁四处城门,允进不允出,将事件因果先调查一番。” 姜逸尘道:“那我现在似乎不该待在城中。” 听澜公子道:“当然,到全城戒严之时,你再想脱身,总会惹上些虱子。” 姜逸尘思索片刻便道:“那我应当往北去?” 听澜公子道:“毕鄂性急,接到商阙去信后,必定星夜兼程往回赶。” 姜逸尘道:“但他们的货物却不会抛下,所以仅有他一人加急回赶。” 听澜公子道:“想要加疾,除了昼夜不歇外,定还会绕近路,走不太好的近路。” 姜逸尘道:“如此他定不会碰上往北而去的郑懿和颜丙强。” 听澜公子道:“孤身一人,精神状态不佳,危险的道儿,这是你拿下他的机会。” 前两者姜逸尘自然明白,但第三个条件,他却不明所以,皱眉道:“危险的道儿是?” 听澜公子道:“凌霄渡。” 第一七七章 凌霄飞渡 出了晋州城后,往西北方向而去,约八十里地后,便是天柱山脉。 更新最快 之所以谓之天柱,只因山脉层峦叠嶂,巍峨峭立,犹如千百支柱立地顶天。 传言深入其里,每进一步,便高一丈,百步之后,如登天峰,手可摘星。 山脉中的最高峰位于最西、最北端,状若竹笋,通体多为灰白色石灰岩,仅尖峰处显墨色,形似蘸墨毛笔,因而得名神笔峰。 神笔峰虽高,却有通幽曲径延绵至其九成高处,余下百丈之高,于轻功高手而言并不难攀爬。 登临神笔峰,可仰观宇宙之大,俯览群峰之壮丽,游目骋怀,极视听之娱。 往西北方向极目远眺,便是莽荒之原。 莽荒之原之于天柱山脉相去百丈之远,其间峭壑纵横,可谓天堑鸿沟,不论从哪边失足落下,其结果不是摔个粉身碎骨,便是永难见天日。 即便是离莽荒之原东南侧最近的神笔峰,二者之间虽将将百丈之距,非人力可逾越,只令人望而却步。 因而,千百年间,不论南来北往、东来西去,人们皆取道绕过天柱山脉,往来于莽荒之原及晋州。 直至数十年前,当世江湖中威名赫赫的四大轻功高手,神偷空遗恨、剑仙李截尘、第一杀手韩无月、踏雪无痕闻人菲四人先是相邀于天柱山脉争先逐后,而后竟盛邀锻造大师段天铸共商大谋,欲破此天险。 天铸大师花费七七四十九日,铸造长过百丈的铁索,约请百余江湖人士,共至神笔峰及莽荒之原共同见证此等逆天盛举。 于时,四大轻功高手依凭各自过人的轻功绝学及相互借力,在天险之上不断飞来往复,将铁索横亘其上。 昔时之景可谓惊世骇俗,饶是四人轻功卓绝,但身负铁索之重,仍是险象环生,便是连围观者都看得提心吊胆,冷汗涔涔。 幸而在四人齐心共力之下,耗费约莫一个时辰,终是完成这骇世之举,用铁索连通神笔峰与莽荒之原。 相较绕行远路,这条铁索之道可节省一天之余的路程,这条道儿也被江湖人士称作凌霄渡。 凌霄渡虽缩进了天柱山脉与莽荒之原间的距离,却并不实用,因为这铁索道仅可由一人侧身站立其上,马匹行不通,车货行不通。 而凌霄渡更有所谓四不过,非轻功卓绝者不可过,非胆大心细者不可过,非意志坚定者不可过,非临危不乱者不可过,四者缺一不可过。 因而,常人终究是照原路折返,走铁索道的,基本上都是借凌霄渡征服天险,证自身威名而来。 ********* 毕鄂的能耐仅比商阙差上些许,使得一手双锏,变化多端,所向睥睨,非现今的姜逸尘所能力敌。 听澜公子料定性急的毕鄂会取捷径,走凌霄渡的险道,遂给姜逸尘支了一招。 提前赶至神笔峰,借以逸待劳之利,借以静制躁之利,借毫无退路可言的天险之利,在凌霄渡了结毕鄂的性命。 至于姜逸尘所提的破坏铁索之法,当场便被听澜公子的否定。 凌霄渡的铁索以千锤百炼的玄铁所铸,可抵御风雨侵蚀五百年之久,非利器良兵可损毁,仅能以精炼之火烤炼上七天七夜方可将之熔炼重塑,但要在凛风烈烈的千丈高峰处,升起火来已是不易,要令火烧七日经久不灭,可谓天方夜谭。 ********* 日正当头,骄阳炙烤着大地,荒郊野地中随处可闻细微的劈啪作响之声,但凡再有些许动静都会惹出热闹非凡的景象来。 莽荒之原上有一人一骑正往东南方向疾驰,尘土飞扬,喧嚣一时。 马是好马,人却是丑人。 丑人之所以被称之为丑,多为相貌怪异,或是器官比例不协调,或是比之常人有所残缺。 这丑人身强力壮,并无缺胳膊少腿,只是其头大眉粗,凸出的双眼,外加浓密到遮盖面颊的虬髯,令人见之生畏,而为谓之丑。 丑人身上只穿了件粗布短衣,其周身壮实的肌肉和无处不见的疤痕更为其增添几分狠色。 胯下的坐骑上挂着用来装酒水的羊皮囊,丑人腰间携着两把双锏,除此之外再不见任何行囊,合着其风尘仆仆的面庞,显然为急于赶路而一切从简,轻装疾行。 再细看那双锏,锏身有常人手臂粗壮,有四尺长短,若非其确实为正方四棱形,愈向其端逐步呈方锥形,总会令人误作短铜棍,毕竟寻常铜锏以作刺击之用的顶端毫不尖利,甚至可谓圆钝。 一般铜锏锏身有棱而无刃,棱角突出,每距六、七寸有端节,以加重击打效果,而此锏的四条棱上不仅有刃,且呈锯齿状,双锏相击犹若巨鳄张口捕食般,锋牙利齿,摧枯拉朽。 双锏名为鳄齿,持有鳄齿的丑人便是地煞门副门主,被唤作湖中巨鳄的地煞星毕鄂。 毕鄂身材壮实,但若要说其力大无穷,却难与门中另一副门主应隆匹敌。 他使唤起双锏来灵活多变,可若要说其如猎豹般迅猛矫健,门主商阙则令其望尘莫及。 可这些皆为相较之言,反言之,毕鄂既有应隆之刚猛,又兼备商阙之迅捷,而其长相虽不似巨鳄,却有着如同巨鳄般刀枪难入的糙厚皮囊,其实力仅次于巅峰时期的商阙,也便是说,日渐消沉的商阙若要与他一较高下,恐还难以取胜。 在收到商阙的急讯后,毕鄂便急上眉梢,一时半刻都坐不住了,与随行数位堂主交待妥当后,便千里走单骑,直奔这凌霄渡,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晋州。 地煞门的三个门主时常相聚共商门派事宜,也正因此,毕鄂对商阙近年来的状态尤为担忧,他自也看出其对凡尘俗世的态度越来越倦,平日间,全由自己与应隆在管理帮派上操心费力,而其仅在大节点上拿捏主意,此番定是细枝末节上出了岔子,无人摸查细究,才会危及门派存亡。 针对地煞门的狠手,绝非一个毛头小子能做得来,而今唯有揪出其背后的隐藏势力或是帮手才是关键,而商阙却将余下的堂主尽数遣出晋州,说是单独留在晋州以拖住敌手,但他这孤身犯险的行径极有可能白白送命。 毕鄂一路忧心忡忡,怕自己晚到一刻,见到的便是商阙冰冷的尸体,虽说他对这位兄长行事作风颇有怨言,但自地煞门成立后,三个门主十余年来互相扶持、同舟共济,这份兄弟情义他从未丢失,也不愿丢失。 于是,他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一宿未眠。 策马行至断崖处,毕鄂便纵身直飞索道而去,至于马匹他则顾不上了,再好的马也抵不过兄弟性命。 莽荒之原地平线相较神笔峰要略低十余丈,因而,自北向南,便是从低往高而行。 尽管炎阳正烈,但这百丈天险间的寒风仍旧凌冽,然,心急如焚,归心似箭的毕鄂分毫不受影响,落在索道上后,便疾步飞驰。 索道本是在风中摇曳,此番在毕鄂的脚下更是震颤不止。 可当毕鄂飞奔过三分一的路程后,只见索道上下一阵剧烈的晃动之后,竟再无动弹分毫。 毕鄂见视线中多了一道人影,便止住了步伐,稳住了身躯。 来人白衣飘飘,持剑独立,正落在索道另一侧的三分之一远处。 凌霄渡有百丈之长,而其中段即为摇晃得最剧之处,若在此进行交斗,稍有不慎,定当失去平衡,坠落天险,借此以弱敌强,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毕鄂从未见过这白衣剑客,可他对这剑客竟无半分陌生感,虽相去数十丈,仍可瞧见其被飘散长发时遮时掩的消瘦面庞,本并不出众面庞和自己相较而言,却是显得俊逸潇洒。 这青年的面容自不会是毕鄂关注的重点,白衣、镶着紫玉的剑,急讯中所提到的关键字眼当即便在其脑海中闪过。 信中,商阙先是提及大半月前五个堂主深夜被杀,而后才叙述近来接连出现的堂主丧命之事,虽未给出明确的论断,但答案已然很明确,不论这些事究竟由哪一方势力主导,眼前的白衣剑客便是这些事件的执行者。 毕鄂解下了腰间的鳄齿,他暂无法顾及晋州城内现在是何状况,只是一心要剪下这青年剑客的头颅,以祭奠众位逝去的弟兄。 索道再次震颤起来,因为毕鄂如蛮牛直朝姜逸尘飞奔而去。 晃动的索道带着姜逸尘跟着起伏不定,但并不妨碍他施展剑气。 在天意诀的助力下,近十道裹着极寒气息的天幻剑气瞬息间便朝着毕鄂射去。 若有空余的躲闪空间,没人会去硬接这些剑气,尽管这些剑气看来杀伤力有限,飞行如此远的距离之后,其威力更是大减,可身经百战的毕鄂心里清楚,倘若他有意去闪避这些剑气,难免会双脚离开索道,如此敌手便可利用这空档,以狠招打自己个措手不及。 凌霄渡上不容有半分闪失,为求稳妥,毕鄂没有选择去闪避天幻剑气,只是运转起土系功法磐石经,让周身附着上坚如磐石的内息,同时挥舞起双锏以驱散道道剑气。 毕鄂前进的势头并未因此缓下片刻,他看出这个剑客硬实力应是难与于己匹敌,遂挑在这险境之下,趁自己精神状态不佳而又有些急躁的时机,通过远程攻击来建立优势。 他知道只要距离进了,短兵相接,自己的优势便会大些。 片刻的时间,又有十数道天幻剑气飞来,白衣剑客的架势从始至终都未变过。 飞速前进的毕鄂不禁心生疑窦,似乎意识到了剑客的目的所在,剑客并没指望通过剑气伤他。 磐石经虽能让他不痛不痒,但刺骨的寒意却在不断叠加。 原先在烈日下松弛的肌肉,在天险寒风和剑气所附带寒气的双重降温之下,渐渐变得紧绷,僵硬。 他发现持锏的双手,愈来愈不听使唤了! 第一七八章 狭路相逢 三年前,毕鄂在西山岛上屠戮了多少性命,道义盟没记录、听澜公子不清楚、姜逸尘更无从知晓,唯一能确定的便是,毕鄂是当时地煞门的领头人,而地煞门恰恰是被摆在前头冲锋陷阵的帮派,姜逸尘将其视作天大的仇人倒并不为过。 更新最快 毕鄂通过商阙传来的信息,便基本确认了跟前的青年正是计杀地煞门多位堂主的元凶,心中已拿定主意,要将这毛头小子给挫骨扬灰。 造化弄人,既能让本是互不相识的二人一见钟情,也能让素昧平生的二人你死我活。 凌霄渡上的二人仅是初次相见,只言片语未发,便互相将对方视作毕生不得不将之手刃的仇敌,针锋相对。 毕鄂好歹也是地煞门的二把手,绝非岳衡这般小角色可与之相较。 识破姜逸尘的伎俩之后,并未坐以待毙,不息耗费大量内息以扩大磐石经的护体功效,将袭来的道道冰寒剑气拒挡于身前三尺之外。 可随着距离愈近,那冰寒剑气的威力也愈来愈剧。 毕鄂将脚下步频提升至极致,当务之急是尽快欺近敌手,才能发挥出自己的优势。 天幻剑气在磐石经的抵消下,对毕鄂的威胁已大不如前,可姜逸尘仍未收回架势,继续保持着攻势。 毕鄂见状不禁来气,在他这般护体真气的保护之下,这点儿剑气明明已是相形见拙,那小子却不改换招式。 只要再靠近几丈,自己便可顶着这挠痒痒的剑气,扑杀过去,究竟是这小子太傻,还是压根看不起自己? 气归气,毕鄂始终不敢轻视对手,也正因此,在随后的电光石火间,挡下了姜逸尘突如其来的凌厉一击。 在二人之间仅余五丈距离时,姜逸尘终是不再以剑气骚扰毕鄂,而毕鄂也当即便收住了不断外放的内息,可就在这刹那间,姜逸尘剑锋朝向毕鄂,化身流星呼啸而至。 幸而毕鄂警惕性十足,忙用双锏夹住来剑,往后退却了数步,才拦下对方的势头。 在须臾间的惊诧后,毕鄂便用一锏抵住姜逸尘的剑,另一锏朝着姜逸尘的脑袋呼去。 姜逸尘在索道上原地凌空翻身,堪堪避过了这一锏。 在他头下脚上之际,毕鄂的另一锏已脱开他的剑,再次朝着他的面门上招呼。 他很快做出应对,剑尖抵在索道上,弯折了些许,借着剑身带来的反弹力,将自己往后方弹射,与毕鄂拉开距离,自也让这一锏再次落空。 在他退身而去的同时,毕鄂紧随而至,趁其尚未调整好身形,手中的双锏已泛着闪闪金光,一劈一扫接踵而至。 原来在近身交战后,毕鄂便打算以攻代守,取得主动,遂抓住这时机运转起金系功法巨角犀功替换了磐石经,意图以强大的攻势来压制住姜逸尘。 巨角犀功,恰如其名,昔年一武者观犀牛力斗猛虎所悟的功法,运转心法后,攻势更为迅猛无匹,同时兼备了些许硬化皮囊的功效,即便对方是残暴的猛虎,也无所畏惧。 毕鄂不仅步法不慢,手法更快,那看似有数十斤重的双锏,在其手中使唤起来,却似挥舞竹筷般轻盈灵动,在巨角犀功的加持下更是如虎添翼。 转眼间,只见毕鄂又已攻出十余招,那凌厉豪放的招式,如秋风扫落叶般,沿着姜逸尘手足少阴经俞府、神藏、灵墟、步廊等要穴,接连挥击而去,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姜逸尘一丝喘息之机。 姜逸尘早已不是昔时的青葱少年,也非等闲之辈,但他从未与使唤双锏的高手较量过,此番毕鄂手中的双锏犹如一卵双生,心有灵犀的双胞胎,相互间的衔接滴水不漏,使得姜逸尘左支右绌,大感吃力。 毕鄂攻势不减,目露凶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姜逸尘,只待其露出破绽,无暇招架之时,给他致命一击。 这个机会来得很快,快得毕鄂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姜逸尘一剑砍向毕鄂的左臂,试图反击。 毕鄂用左锏挡住来剑的同时,借机缠住剑,不让姜逸尘收招,趁此良机,右锏自下而上往姜逸尘裆部撩去。 在毕鄂瞧来,这一击,姜逸尘是绝无可能用任何方式避开的,除非他跳离索道,落下天险。 只要这一击得手,姜逸尘的守势自当被破,而后便是被毕鄂凌虐了。 可现实终究不如脑海中想象的美妙,姜逸尘到底还是避开了这一击,以毕鄂匪夷所思的方式,双脚离开索道,将全身的重心放在剑身与锏的交击之处,纵身跃起。 毕鄂一击失手,却并无分毫的失落,因为跃升空中正是破绽百出的时刻,这点他时刻都在避免。 适才姜逸尘一个原地凌空便被毕鄂逮到了机会,遭受狂风暴雨般的攻击,被长久压制,此刻他露出了更大的破绽,毕鄂大喜过望,双锏即刻挥出,直取其。 哪知在空中本该任由毕鄂击打的姜逸尘,一点儿都不安分。 毕鄂挥出左锏,姜逸尘便在空中往右翻滚。 挥出右锏,他便往左翻滚。 双锏一左一右同时向他挥去,也仅听得“哐当”一响,双锏相击,震得毕鄂双手略微发麻,可偏偏又是打了个空。 而姜逸尘呢? 竟是在空中不断翻滚腾跃,随而便也离索道愈来愈远了。 毕鄂这回没过多想,单纯不愿错过这般机会,双腿一瞪,跃身而起继续向姜逸尘攻去。 只见姜逸尘便同一条柳叶般,随风飘荡,每每双锏近身之时,他的身驱便顺势而动。 如此一来,锏确实碰着了姜逸尘,可仅是贴着其衣物,并未伤到其皮肉,而姜逸尘似是借着这些许触碰之力,不断闪躲避让开毕鄂的攻势。 轻柳身法。 毕鄂并不熟识这身法,可他眼力不差,片刻后也瞧出了这小子的应对之法,这闪避身法虽消极被动,但如此僵持下去又不见成效,若是自己当先耐不住性子,乱了方寸,那可大大不妙。 思索间,毕鄂的攻势渐缓,直至彻底放弃进攻,先一步落稳了身子,决定待姜逸尘落在索道上后,再重新发起攻势。 经过近一炷香的较量后,毕鄂已有了充分的信心,能在让姜逸尘一招半式之后,扳回局势。 姜逸尘没料到毕鄂竟如此进退果断,但至少眼下的结果如他所愿,先从劣势中脱出,再觅良机与之一较高下。 转眼间,姜逸尘亦是稳当地落在索道上,可毕鄂这时却是耐住了性子,并未抢攻,不知是在思考应敌之道,还是想先让姜逸尘动手。 而姜逸尘乐得借此片刻良机思忖对策。 二人各怀心思,停下了手,依旧没有任何言语,仅有寒风呼啸之声相伴。 此番,听澜公子要姜逸尘到凌霄渡来拦截毕鄂,他便马不停蹄地赶来提前熟悉环境。 对于毕鄂的了解,从长相到性格,从功法至招式,均是数天前听澜公子合着地煞门其他堂主的信息一并告知于他的。 至于来到凌霄渡后怎么对付毕鄂,听澜公子并未交代通透,而姜逸尘也没深究细问,一来时间本不充裕,需得尽快出城,二来他这段时间实在太过依赖于听澜公子了,缺失了自主思考的空间,地煞门之事一了后,他可再无法仰仗着听澜公子出谋划策了,因而,从独战毕鄂这一遭开始,他变得逐步依靠自己了。 姜逸尘早于毕鄂半个时辰到此,在这半个时辰中,他在凌霄渡上来回往复,踱步过、疾驰过,边寻思计策,边适应环境,因而才有先前对毕鄂的试探,和应对毕鄂反击的从容。 他不得不承认姜依旧是老的辣,若是当先守在这里的是毕鄂,他自认为在鲜少遇见的环境下,无法像毕鄂这般应对得有条不紊,至今未落下风。 另一边的毕鄂自然不知道姜逸尘提前来此做了不少适应工作,只道眼前的青年不简单,沉着稳健,处变不惊,无怪乎能在晋州,地煞门的地盘上搅扰起风云,但这也更为坚定了他必杀此子的信念,此番若放虎归山,今后必当后患无穷。 互相间的佩服归佩服,在这短暂的停歇里,二人似都寻着了制敌良策,同时出招。 姜逸尘一招裂骨剑起手,以求拖缓毕鄂的行动,随后,凝聚剑气于剑身,挥剑如刀,道道凌波斩紧贴着铁索向毕鄂袭去。 二者距离之近,令毕鄂猝不及防,饶是再次运转起磐石经相护,脚下仍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毕鄂的想法简单明了,不求斩杀姜逸尘,只求令其死无葬身之地。 再有近身的机会,他宁用蛮力擒拿住姜逸尘,直接将其丢落天险之下,一了百了,除却不能拿下其项上人头,告慰死去的同门外,这是可行度极高且最为节省时间的方法了,毕竟他依然忧心着晋州城里的情况。 于是,毕鄂收起鳄齿,全力运转起磐石经,顶着道道气斩,瞬间欺近姜逸尘。 先以肘击令姜逸尘不得不收招防范,左手顺势揪住其衣襟,右手下探索住其腿,一把将其举过头顶,直往索道之外掷出! 第一七九章 天不作美 毕鄂能徒手擒拿,姜逸尘自然也能照猫画虎。 更新最快 并未持剑的左手,抓着毕鄂的右臂,顺其手臂滑到手腕间,一钳,止住被抛飞的身躯,而后一掰、一折。 只听得毕鄂手腕内中传出细微的一声咔嗒,姜逸尘已借力把自己甩回了索道上,落身在方才毕鄂站立之处。 “反客为主!天殇折梅手!你和折梅山庄是何关系?”毕鄂仅是甩了下手腕,右手依旧活动自如,似乎丝毫未被姜逸尘此招伤着筋骨,反而惊诧地冲着姜逸尘问到。 显然,毕鄂那比姜逸尘要粗壮上一圈的四肢,在关键时刻还是体现出了其作用。 本是无往不利的天殇折梅手竟然未能伤其分毫,若是换做常人,恐怕那手掌已被姜逸尘就势卸下了。 “将死之人何必多问。”姜逸尘回答得很平淡,似乎刚才的举动仅是随手试探,而非筹谋已久,孤注一掷的赌博。 二人不过相距丈许距离,姜逸尘谈吐时的神态、语气,全然落入毕鄂眼中。 对付自傲之人,示之以弱,能让敌方的傲慢急剧膨胀,使其轻敌而出现疏忽。 对付谨慎之人,视之等闲,则能激怒对方,令其愤怒而丢失理智。 何况行事谨慎的毕鄂,却是副急脾气,姜逸尘的那份淡然,配着其冷俊的面庞,此刻在他眼中瞧来,是那么的嚣张,那么不可一世。 毕鄂虽知这是对方的激将法,却也不禁火冒三丈,当即闭口不言,抽出鳄齿,打定主意要将这小子碎尸万段。 脚下生风,再次主动袭向姜逸尘。 怎料当他踏出数步时,右脚脚下一滑竟失了平衡。 赶忙垂下左臂,想借落锏之力,稳住自己的身形。 哪知顶端圆钝的鳄齿落到铁索上后,竟也是一溜烟儿,直往外侧滑出。 错愕不堪间,毕鄂不由往脚下一瞄,只见铁索上已经结了一层冰霜。 什么时候!? 目光再回到对手身上时,他的剑已不在手中。 扑哧一声!紫玉龙鳞剑不偏不倚正中毕鄂眉心。 剑身贯穿而过后,剑柄却再不能入半分。 也就是毕鄂这般皮肉厚实又是修炼土系功法的人才能不被而今姜逸尘的百步飞剑完全贯穿头颅。 毕鄂瞪大了双眼,在彻底丧失意识前,终是想通了姜逸尘是如何为最后这一击做的步步铺垫。 费尽心机拖延须臾时机,只为尽快在索道上凝结冰霜。 而那挥砍向自己的道道剑气,也不过是为了掩饰在索道上做的手脚罢了。 最后,盛怒下的自己,疏于防范,便被姜逸尘逮住了杀机。 这小子,心机可真深…… ********* 翌日,申时,晋绥大道上。 一行二三十人携着满满当当的七车货物,正往晋州方向行去。 不论人或马或车,都行的极快,显然是在赶路。 岂知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霎时间便被云朵遮蔽天日,天上虽还有光亮,但立马便阴沉了许多。 夏日并不常下雨,可雨却说来便来。 夏日的雨,一旦落下来,十有**是滂沱大雨,十有**伴随着电闪雷鸣。 幸而,今儿只是雨,没有电,没有雷。 顷刻间,天地中,除了雨幕,便是雨声了,举目前看,雨帘替代了眼帘。 无人出声指挥,二三十人已各司其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马匹车辆撤至道上两旁的树下,给货物盖上遮布。 这趟货中有不少天材地宝、奇珍异玩,都是沾不得水的,自然无法继续行进了。 “这该死的天气,再往赶上十里路,就有驿站歇憩了。”秃着头,双耳挂着巴掌大铜环的赤膊壮汉嘟囔道。 “把货物都看紧点,别淋着雨了,趁着这雨,大家也都歇会儿,雨停了,我们便赶路。”一个清澈的声音响起,穿透雨帘,进入众人耳蜗。 此人身躯修长,眉发银白,皆柔顺细长,面色白皙,一袭白衣再配一杆银枪在侧,这般长相和衣着融为一体的人本不常见,在一行人中不免显得更为醒目。 他便是地煞门六虎之首,在地煞门中的实力仅次于三位门主的地杰星修恺。 毕鄂匆忙离去后,自然是由留下的修恺主持大局了,这趟货物中虽没什么要物,可其价值也不小,若是弃置不管,于地煞门而言实在是个不小的损失。 方才的壮汉站在树下仰头看了看天色,道:“恐怕这雨一时半会儿歇不下来,小修,咱怕是要做好在这过夜的准备了。” 此人是地囚星宋鲁达,年近四旬,比修恺要大上些许,平日间与其关系又不差,便称呼得较为随意。 修恺早已瞧过天上的情况,也不乐观,道:“这节骨眼下雨,着实令人无奈,也不知副门主是否回到城中了,晋州的情况更不知如何。” 宋鲁达道:“要不待雨势小些,咱再分出四五人先赶回去?也不过四十余里地,入夜时分左右便能回到城里了。” 修恺闻言后低头琢磨起此举的可行性。 这时一个身板较为瘦弱的中年男子听闻二人的对话内容,立马凑了过来,忙摆手道:“不成!这次的对手不可小觑,否则,门主怎么也不会令我们分散出逃了,万一他们在我们返程路上设伏,而我们还人手分散,岂不是正中其下怀?” 宋鲁达皱眉道:“他们?,我说老郑呐,门主来信上不就只写到两个人么?一个‘甄公子’,一个白衣剑客,这两人应是一人罢,而其遮遮掩掩各种算计偷袭的行径,无疑说明其孤身一人且实力有限,若是有小修或是小寒带队,想来他便不敢出来扑腾了。” 原来这瘦弱的中年男子便是郑懿,他和颜丙强在今日早间同从北地归来的修恺一行会合了。 郑懿道:“不,门主也是算准有人在帮他,若非如此,我们也不至于被耍的团团转了。依我看啊,若是能候来易先生同行,更为稳妥些。” 郑、颜二人在同修恺等人会合后,未待他们将几日间的事一五一十道出,便在众人一言一语的盘问下给拼凑完整了。 宋鲁达稍稍一番考量后,似是说服了自己,却是呢喃道:“这易先生脾气可是随性得很,会否帮咱,还说不定呢。” 郑懿和修恺听闻这番话后,也是一阵沉默,这易先生的古怪脾性,他们也没信心搞定。 宋鲁达的目光在二人间来回数次后,迟疑了下,又道:“你们说,这帮凶,真会是听澜公子么?” 地煞门的人对听澜公子都不会陌生,听澜公子自也与他们熟识,可这回,他们不免有些担忧这听澜公子不只是与他们熟识,且对他们极为了解。 那日在知客斋地下密室中,堂下六人可把商阙的分析都听进心坎里去了,稍稍细想一番,听澜公子的嫌疑实在不小。 对于听澜公子的底细,地煞门也曾细查过,确实是一孤苦女子,至于听澜公子的机智权谋,他们都是极为信服的,之所以至今还保留几分对听澜公子的信任,则是在其动机上还有所犹疑。 沉默一时的修恺,出声道:“听澜公子虽常为人出谋划策,可是从不参与到江湖纠葛中,于各方江湖人士更是一视同仁,毫不偏颇,不会站边,更不会直接站在我们的对立面,除非……” “除非?”郑懿和宋鲁达异口同声道,同时都向修恺凑近了些,以便在噪杂的雨声中听清修恺接下来的言论。 修恺道:“除非受人威逼利诱。” 宋鲁达道:“听澜公子这样朴实度日的人不会被重利所诱,只能是受到性命威胁了。” 郑懿道:“我看听澜公子也不是刀架在脖子上,便会轻易妥协的柔弱女子,受到性命要挟的应不是听澜公子自己。” 宋鲁达道:“你是说,对方以听澜公子的学生,或是徐老板、唐老、陆老这些与听澜公子关系亲近之人的性命作为要挟,逼迫听澜公子就范?” 郑懿道:“倒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三言两语间,郑懿和宋鲁达似乎都为听澜公子找到了说辞,如此一来,听澜公子是迫不得已而与他们敌对,他们心里多少也好受些。 修恺再次沉默了,二人的分析,不无道理,可事实真是如此么? 修恺对听澜公子的安危竟起了一丝担忧,他知道她高不可攀,可自打在五年前一睹她的天人之姿后,心中便再也装不下其他女子了。 此刻的他恨不得长出一对羽翼,穿过狂风暴雨,当面去问问那个人儿。 猛然间,有数人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是什么人?” “这么大的雨还跑得这么疾,这可摔得不轻啊!” “要不要去看看?” “喂!修老大!要不要去看看那人?” 雨声不小,可正因如此,大伙儿也可劲儿扯着嗓门说话,生怕他人没注意到道上不远处的一人一骑,到最后,竟有人是在扬声请示修恺是否该去看看情况。 雨声盖过了不少声响,若这些人不叫唤,那边倒在道上的一个白衣男子和一匹灰马,还真难被发现。 修恺张目瞧去,灰马和白衣男子似是摔昏了过去,均不再动弹,见其是尤北向南而来,便打消了心中的一丝疑虑,开口对那侧与之距离较近的人唤道:“去两人看看。” 当即便有两人应道:“!好嘞。” 二人是地进星隋吉和地退星隋利两弟兄,戴着本用来遮阳的斗笠,提起各自的水火棍以防不时之需,往倒下的人马行去。 众人百无聊赖之下,也都好奇地看向二人。 只见二人走近之后,先用水火棍探了探地上之人,又听闻传来的几声“兄弟?兄弟?”的叫唤后,却瞧见这二人再无任何动静。 修恺自也目不转睛的盯着二人,见二人此时僵着不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赶忙扬声道:“隋吉!隋利!什么情况?” 第一八零章 神出鬼没 大雨中,地煞门已有七八人向隋吉隋利两兄弟那靠近。 更新最快 走在最前方,身着赤色锦衣,手持柳叶刀的是地煞六虎之一,地威星柳莫寒。 他领着余下三个地煞门的堂主和四个伙计各自拿着防身家伙,一步步警惕前行。 柳莫寒试探着冲前方站立不动的两人唤道:“隋吉、隋利?” 他运上了稍许内力,这声响足矣传到二人的耳中,可二人却依旧不闻不问,毫无反应。 柳莫寒紧握着刀把,提醒众人道:“小心!” 再往前走近几步时,已可瞧见躺在道上的灰马和白衣人纹丝不动,似是没了生息,几乎要被大雨搅起的泥水盖过。 八人互望了一眼,取得了共识,快步上前,先关照背对着他们的自己人。 一行人走到二人前方后,回过身,只见二人目光如常,并无异样,可为何竟如成了石雕般,不但毫不动弹,也似是听不见众人的叫唤。 柳莫寒蹙眉凝神,往隋吉那近前一步,再一注视,发现其脖颈处,竟有一道细痕。 凝着鲜红色冰晶的细痕,那是血痕! 柳莫寒当即便把视线挪向隋利,果然是如出一辙的情况。 杀他们的人显然不愿二人的鲜血溅出,所以,不仅将二人一剑封喉,更是将他们的血给瞬间凝结在脖间。 二人仍旧站立着,没有倒下,可他们手上的水火棍却未起着平衡作用,也便是说,二人之所以还站着,全因二人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初时站立平衡的状态。 由此可见,杀他们的人,剑法是多么轻,多么快。 一剑便能同时划过二人脖颈的剑法不多,但剑气无疑是最为可能的招式,那人出手的剑气,连一丝多余的力量都没有,所以才未碰倒二人的尸体,不,在那片刻前,这两具尸体还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余下七人,随而也围将上来细细端详,立马都发现了古怪缘由。 “这……这,死了?!” 出声的小伙计不过弱冠年纪,身材矮胖,力气倒不小,可胆子着实不大,显然是被眼前两个站着的死人给吓着了,声音发颤,向后退出数步。 小伙计的话语似是打开了众人心中的某扇门,令恐惧在众人间无法抑制的蔓延开来。 只见柳莫寒举起左臂,左手四指并拢,做出了个停止的手势,示意众人噤声,莫要惊慌。 而后,他放下的左手竟直接伸向了跟前隋吉把握着水火棍的右手。 冰凉,僵硬! 果然,不仅是脖颈处的血液凝成了冰晶,二人体内的血液应也全部被凝住了,因而,隋吉和隋利虽然已是身死,手中的水火棍却依旧握在手中,因为他们的四肢百骸早已僵住了。 这门邪功柳莫寒以前并未见过,却在书信上见过,这正是商阙在信中提到的死法! 一念及此,柳莫寒忽而发觉脊背生出一股森然寒意。 同一时间,听得远端地煞门同伴那儿传来齐声惊呼,“小心身后!” 柳莫寒立时向前扑倒,嘴中跟着喊到:“扑倒!” 扑通之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围在柳莫寒身旁的七人先是闻言一怔,反应快的一瞧柳莫寒都如此惊慌失措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扑倒再说。 反应慢的则是身躯一阵乱颤,尚未叫疼喊痛,便带着或是呆滞,或是难以置信的神情,倒落在泥水中。 最后倒下的,则是已死去些许功夫的隋吉、隋利二人,他们是被众人溅射而来的水花给带倒的。 柳莫寒的反应最快,可后背和手臂上却也受了些伤,他能确定适才对方是存着要取其性命的必杀之心,挥出的剑气的。 那冰凉刺骨的寒意,当即要顺着背部侵袭周身,若非他及时运起功法相抗,恐怕也是同隋氏兄弟一般死状了。 八人之中,功夫最好的柳莫寒都是这般狼狈,另有五人则已断绝了气息。 余下两人,一人是身着墨绿单衣,手持双钩的地魂星勾勒,另一人竟是先前那矮胖的小伙计。 可二人也非毫发无伤,勾勒左臂上挨了一道气斩,没有片刻犹豫便将自己左臂经脉给封住,防止寒气在体内扩散。 而那小伙计可就没这般本事了,他是前不久进地煞门来卖力干苦活的,武功自是一窍不通,尽管胆小如鼠的他在第一时间扑倒在地,可依然发觉后背阴寒无比。 慢慢地,呼吸愈来愈困难。 渐渐地,眼前一片模糊。 他长大了嘴想呼气,想哭爹喊娘,却只能一口一口地喝进雨水和泥水,或许还有自己的涕泪。 挣扎中,他的手摸到了自己的腰间,原来那儿的衣裳已被划破,自己果然还是受了伤了。 最终,他保持着抚腰的姿势,再无任何动静,便结束了这短暂而匆匆的人生。 这番惊变,躲在树下避雨的地煞门众人发现得更早,也看得更为清楚,当他们出声提醒同伴们的同时,从地上突然扑腾而起的白衣剑客蓄势已久的剑气早已脱手而出。 霎时间,众人视野中那片空间的景象,被骤然迸发的强大气劲给扭曲,剑芒寒光在落雨中交错,凌乱纵横的剑气在雨幕中犹若绽放的白色蔷薇,虽瑰丽悦目,却是蛰人催命。 于是,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同伴中计遭袭,好在他们接下来的反应倒是飞快,十余人各自提刀携剑地一拥而上。 不出片刻,便将柳莫寒和勾勒卫护其中。 正当惊怒交加的地煞门众人齐力要将那白衣剑客擒下时,四下一瞧哪还有白衣剑客的踪迹? 众人当即围作圈,抱成团,一致面朝着圈外,防范着白衣剑客的再度偷袭。 雨依旧在下着,若非地上八具尸体横陈,若非柳莫寒和勾勒二人此时都还煞白着脸、状态堪忧,若非那匹灰马还躺倒于地,此时众人或是以为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梦罢了。 这可当真是场逼真而可怖的梦。 等等,那匹灰马是……! 人群中似有人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猛然间惊骇道:“马!这马……” 叫嚷的人是个壮实的伙计,能让他都惊恐万分的,会是什么发现? 他这一叫,自是把大伙儿心脏都给吓得抽筋,也把大家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来,然而,这伙计似乎本就说话不利索,加之太过紧张,在惊叫了两声后,后面的话居然再也说不出口。 不过是个伙计,各堂主自也无心去责难,只能自己把目光朝那匹马儿挪去。 起先众人都当这马是摔昏了过去,在这般仔细观摩之下,才后知后觉发现这马的长脖上也有一道剑痕,剑痕并不深,可却并不妨碍要了马儿的性命。 因为伤口上的血被凝结住了,过了这般久,才渐渐在雨水中融化,缓缓淌了出来。 这死法和眼下躺倒在地上的八人相同,也和商阙信中所言一致。 这白衣剑客用这匹马配合着他演了出拙劣的戏码,便骗过了这群人,要了这群人中八个人的性命,另有两人不过是死里逃生,余命残存。 十余双眼睛盯着马匹,内行的看出马匹到底是摔晕,还是被杀死的,而外行的,却是只能看看马匹摔的姿势,颜色,或是品种。 灰马是一匹乌珠穆沁马,这类马素来以体型匀称、耐力好、体质结实、奔跑力强、骑乘速度快、四蹄矫健、肩宽胸阔而著称,兼具耐久力、长途奔袭、短途冲刺于一身,这马可谓宝马,而这类马匹自也多源自外域,中州极少见到,巧合的是众人对这马都不太陌生,甚至有些眼熟。 “这是副门主的泪珠!”人群中不止一人齐声惊愕道,也算是补全了起先那壮实伙计未曾出口的话。 泪珠自然不是人流泪的泪珠,而是马匹的名字。 经众人大眼瞪小眼的一番辨认,终是认出这躺在泥水中的灰马,赫然是他们副门主毕鄂的良驹,泪珠。 此话一出,众人旋即也都确认了这马儿确实是泪珠不差。 “你们说副门主为缩短日程,直朝凌霄渡去,那这泪珠却是由这白衣剑客骑来的……”出言的是郑懿,饶是与众人站在一处,他的声音已然打起了哆嗦。 经郑懿这么一提,众人心下自也是明白了他未出口的话为何,随而面色黯淡,犹若死灰。 本该撑起场面、稳定军心的修恺,此时心下不免有些慌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这道儿他们方才走过,本不该有什么坑洼,其实那人和马的跌倒便是个极大的破绽,只是当时瞧见其是从北往南而行,便放松了警惕,不过有谁能料到他们的副门主,战力非凡的毕鄂竟是丢了性命,还被夺了马匹追上他们。 修恺也非泛泛之辈,片刻的慌乱后渐渐回过神了,对于既成事实,无法回避,必须面对,他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开始琢磨对策。 他从人群中脱出,几步靠近白衣剑客方才跌倒的位置,用手中的银枪在泥水中一撩一拨,确定此处并无坑洼,得以藏身后,四下张望。 此人不该平白无故消失。 此人能过凌霄渡显然轻功不差,但能耐显然比不过副门主,很可能正是借着天险之利,才成功算计了副门主的性命。 当他们聚成一团且警备充分时,此人便并不敢轻易现身。 此人现在能躲的地方,便只有…… 第一八一章 寡能敌众 被瓢泼大雨打得泥泞的道上,还能依稀辨清车辙已是不容易,要想从错综复杂的印迹中,挑出白衣剑客的脚印,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更新最快 况且轻功卓绝之辈,怎会轻易在地上留下去向分明的痕迹,供人追寻。 若是那白衣剑客在偷袭之后,就此与地煞门众人大干一场,他们都丝毫不怵,但这狡猾的对手偏偏就这么消失了,或说是藏了起来,委实让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雨势之大,他们无法抛却一大堆货物上路,却也不能在原地候着,以静制动,和对手比拼耐性。 毕竟,随着天色越来越暗,他们只会陷入越来越被动的境地。 进退两难之下,他们只能选择了个折中的法子,危险与生机并存的法子,从道路两旁的林子中把白衣剑客给揪出来。 空荡荡的道上,除了两旁的林子之外,再也无处藏身。 可若是入了林子,在树木和大雨的掩护下,白衣剑客单独一人比起他们这人多势众可要灵活上不少。 而地煞门以多敌少的人数优势到了树林中,不说荡然无存,那也是大打折扣了。 当然,这回地煞门的十来人可不敢轻易分开了,由修恺择了一侧的林子,一同进入探寻。 林中比起大道上更为泥泞不堪,十余人擦亮了眼睛,绷紧了弦,艰难地迈步前行。 有伤在身的柳莫寒和勾勒自也走在人群当中,不过是被众人护在正中,稍稍安全一些。 雨水落入泥水中的声响,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响,合着众人一步一步在泥水间起落的声响,这些噪杂声不但让大伙儿无法静下心来,更让大家伙担忧会不会漏听到什么动静,进而遭殃。 “都提起精神来,盯紧点!不管那家伙是否在这片林子中,想活命的话便不能再有分毫的松懈了,那家伙不现身便罢了,若敢冒头,我们便齐刀把他剁了!听见了没?!” 见人群中的气氛同天色般越来越压抑而低沉,修恺运上了几分内力,出声提醒众人,也想借此振奋一番士气。 “是!砍了这小子!” “剁了他,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这小子要是敢出现,咱们一人一刀过去,还不是把他剁成肉泥?!” “就是,臭小子!你尽管放马过来,爷儿们手里的刀,可都等候不急了!” “嘿!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跟个娘们儿似的,怕见人害臊?那还出来混什么江湖啊!?” “说的对!,难不成这人还真是个娘们?” “哈哈哈!” …… 先是几个地煞门的堂主接着修恺的话语附和造势,紧接着,个个伙计们跟着嚷嚷起来,到最后竟有些笑场。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言语能影响,带动他人的情绪,恐惧的情绪会在人群中蔓延,亢奋的情绪自也能互相感染。 本是人心惶惶的局面,在修恺这一番激励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话传开来,渐渐活跃了起来,士气自也增长了不少,甚至有些狂妄得不知所云。 但在这般紧张得让人透不过气的环境下,能有这高昂的情绪,绝不会是坏事,至少大家的心已渐渐定了下来,不再慌乱。 为大家提振士气的修恺,自然不会向那些伙计般,三言两语后便有些忘乎所以,他们在明,对手在暗,可说他们的对手不管是在局面上,还是心理上都占在了足够高的上风。 修恺不得不承认对现下的处境并没有多少底气,虽说多少有些投机取巧,但能杀了毕鄂,足矣证明此人绝非善类,加之方才这般偷袭和商阙信纸上所描述的事件,他真的忧心,他们这帮人能否瞧见明日的朝阳。 他现在心中企盼着两件事,一是盼着雨早些停下来,他们可以继续赶路,也可以此逼迫敌手现身,直来一场干脆利落的较量,是死是活他都认了。 而是盼着那易无生易先生看到他们在长亭处留下的信息,早些来寻他们,这易无生虽说脾性古怪,但好歹也与他们副门主毕鄂私交甚笃,就算不待见他们,看在老朋友的面上,应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这两件事,能得其一,修恺便可宽心,若是二者都能实现,那可再好不过。 过了约莫半盏茶时间,上天似乎听见了修恺心中的祷告,雨势渐逐变小。 众人的视线获得些许提升,心中自也更为安定。 又过了半盏茶功夫,雨势更小了。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本就在雨中待得不舒服的众人,先前提起来士气渐渐丧失,被焦躁取而代之,尽管大家还在努力地压抑着这份焦躁。 正当大家伙以为这白衣剑客不敢现身之时,哗一声!离众人不远处,东面一枝干断裂的树枝落了下来。 大家伙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往落下的树枝那望去,却听闻修恺一声短促的惊呼,“人在西面!” 修恺一听东面有了声响,反众人之道而行,把注意力放在西面,声东击西这简单的伎俩在这种时刻尤为管用,他不得不防。 果然,在东面突有异响,众人的注意力均被夺过去的同时,西面一道人影伴随着道道剑气显现。 为免再有人员损伤,修恺喊出小心后,便提起银枪顶着剑气,主动迎向白衣剑客。 敌人不出现时,他心中会猜测不断,会犹疑不定,可一旦敌人现身,他便不会有半分怯意,也不再有半分迟疑,直突了过去。 银枪挥舞,打散了道道剑气。 一点寒芒先至,随后枪出入龙。 枪剑击碰连连。 顷刻间,修恺已刺出了十余枪,把心中憋着的一股窝囊劲儿对着敌人一顿发泄。 银装素裹的修恺形如一道银白的匹练缠住了白衣剑客,使其再无法脱身藏匿。 白衣剑客自是姜逸尘无疑,在了结了毕鄂的性命后,他瞅见了在凌霄渡另一端驻足引昂悲鸣的泪珠,废了些时间成功将之驯服后,便心生奇计,才有了方才的戏码。 原想借着天时地利给这一行人多制造些麻烦,多在暗中损耗对方的战力,在与之正面交锋多添上几分致胜筹码,可这修恺一缠上来后,他就只得硬拼了。 余下十数人中,且不论那些战斗力不足为虑的伙计,尚有七个堂主存活,其中虽有两人当先被他所伤,但另五个堂主若是搅和到一起的话,恐怕他还真对付不来,他还得继续打打游击。 修恺操持着银枪越战越猛,他招招式式都打得极有章法,不仅是要缠住姜逸尘,更是有意识地将之往林外逼去。 毕竟要是到更为空阔的场地,地煞门的人数优势是占着绝对上风的,不需那些伙计们插手,他们五个堂主足矣将姜逸尘给按倒在地。 一番缠斗之后,姜逸尘当然也看出了修恺心中的盘算,自是不会遂了他的心意,任之宰割的。 他本在剑法和枪法上都造诣匪浅,虽有多年未曾使枪,生疏了不少,但枪法中的门道倒是没有丝毫含糊,借着林木的庇护,应对起修恺来渐渐变得游刃有余,虽甩脱不开修恺,且战且退并无任何大碍。 姜逸尘这一番主动避退,倒让修恺对其的移动方向失了把控,因为他只能阻挡姜逸尘近前,却无法封锁其退路,更何况,他的初衷便是要逼退姜逸尘,怎奈对方识破了他的目的,和他打起了太极。 若修恺此时能立于树颠之上仔细观察姜逸尘退去的路线,还真是在画太极。 其看起来虽是在不断后撤,可实际上却是通过不断地在树林间跨绕迂回,渐渐地欺近某个目标。 终于,在绕过一棵大树后,修恺丢失了姜逸尘的位置。 尚未辨清姜逸尘的去向,他似乎便意识到了什么,大惊失色,当即甩过头,朝其身后十丈开外,同是追寻白衣剑客而来地煞门同伴失声喊到:“小心!那贼人冲你们那过去了。” 怎料修恺的话音未落,人群中便有惨叫声迭起。 白影从一棵树后钻出,直接窜入人群中,荡剑八方,落英缤纷,剑气四散。 武功还过得去的仅是被迸发在中心的剑气滞缓了身形,而手脚功夫稍差些的,竟是直接被害了性命。 未待众人缓过神来,青白色的剑光再起,剑光来得很疾,而且毫不耽搁,刹那间便又抹过了数人的脖子,当即便又有四五人倒下。 由此可见这人此人不但身法快,剑法更快。 转眼间,地煞门这十余人众,竟又去了十条性命,姜逸尘并未着急去对付已是病怏怏的柳莫寒和勾勒,而是把剑锋对向另三个动作慢了一拍的堂主,这次郑懿亦在其中,未能幸免于难。 疾步赶来的修恺见此目眦欲裂,一声怒啸后,一枪呼啸而来,直冲着姜逸尘的心门而去。 在姜逸尘两击得手后,人群中余下四个堂主也终是缓过了神,憋屈多时的柳莫寒,奋起使出柳叶十八刀,合着另三个堂主之力,联手封住了姜逸尘的去路。 以致修恺这愤怒一击,姜逸尘在猝不及防下仅仅能将枪头挡离要害,左肩惨遭戳破。 殷红四溅,当即染透姜逸尘半边身子,一袭白衣之下,除却泥土之外,便只有他自己的血了。 真正的苦战,现下才刚刚开始! 第一八二章 是敌是友 地杰星修恺,有人中龙凤的相貌,怎奈生来却是一副优柔寡断的性格,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了十来年,手段是越来越很辣,可本性终究难移,虽为地煞六虎之首,但若要论其综合实力倒还比不上常常打头阵的地猛星戚万军。 更新最快 修恺心中深藏着对听澜公子的爱慕之意,因羞于启齿,从未表达过,这份情愫成了他心中不可触及的软肋,在一定程度上束缚了他的脚步。 地囚星宋鲁达,别看其长得粗壮,实则是粗中有细之人,使的一把丈八长矛,手上功夫有限,可脑袋却很是机灵,是个为击败敌手,为求一线生机,而不择手段的狠人,当尤为小心此人。 地威星柳莫寒,最值得称道的便是他的柳叶十八刀了,柳叶十八刀只攻无守,威猛无匹,优点在于一旦有了进攻先机便能将对手打得无暇喘息,缺点也很致命,没有防守的刀法,若是被压制,或是被偷袭,当先处于被动的状态,便难有反击手段,而节节败退。 地魂星勾勒,常人会误以为此人沉默寡言,但其实他是个天生的哑巴,手中的双钩与他而言既是武器,也是他表达情感喜怒的风向标,对别人亲近或是毫无感觉时,双钩始终是垂向地下的,对敌时或是愤怒时,那勾魂夺命的夺魂双钩便会现出其锋利嗜血的獠牙。 地强星颜丙强,在五人之中便显得没有那么出类拔萃了,虽然,他的功夫确实不差,但比起地煞六虎来却要略输一筹,若论狠,也比不上可以拼到不要命的勾勒,若说此人的脑袋好使,可在临场打斗上,还真不如宋鲁达进退自如,但不管如何,他也是地煞门中排位靠前的堂主之一,他的啸风斧还是无往不利,不可轻易小觑的。 打斗中,姜逸尘一心二用,将听澜公子告知于他的相关信息在脑海中梳理了一番,并非是他的实力足矣匹敌五个地煞门堂主,反而是委实招架不住五人的攻势,不得不主动求变。 虽说柳莫寒和勾勒二人,一人耗费大半功力去抵御寒气,一人是干脆任由寒气废了一只手以保全性命,两人之力只算得上一份功,可在修恺的主持调度下,五人的短兵长刃进退有度,攻势连绵不绝,一时将姜逸尘逼得险象环生。 眼下情势大好,可地煞门五个堂主非但没有喜上眉梢,反倒是加紧了攻势,更加急于将姜逸尘的性命拿下。 且不说晋州城里的情况如何,单是副门主毕鄂之死和他们这支近三十人队伍仅余五人之数,实在不是什么可喜可贺之事。 五人恨不得将这白衣剑客碎尸万段,生啖其肉方才能解心头之恨,可即便如此也难以告慰众多弟兄的在天之灵。 五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添了些伤痕,而姜逸尘身上便是千疮百孔了。 白衣已见不到几处白,好在多为皮外伤,唯有左肩的伤稍重。 他毫不吝惜地吞下一整瓶补血丸,但这般气血的消耗可不是轻易能补得回来的,他深知这般情况再进行下去自己迟早要完。 力敌不过,只得智取,而言语有时便是最为简单的智取方式。 “你们就不想知道为何我对你们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么?”姜逸尘奋力拼出空当,以从嘴里挤出话来。 此言一出,果然有效,当即便有两个人的动作缓了下来。 颜丙强道:“为何?” 宋鲁达道:“是听澜公子?” 修恺见状当即叱道:“临敌之际,莫要多言,他已到了强弩之末,再加把劲儿,他便垮了。” 可姜逸尘哪会错过这空隙,趁此良机以颜丙强为突破口,一记流星式绝尘而去,从五人的包围圈中窜出去四五丈远,拉开了距离,赢得了稍许喘息之机,或说是更多说话的机会。 姜逸尘微微一笑,淡淡道:“是不是听澜公子难道你们心中没数?” 天色已暗了不少,但五丈外,白衣剑客脸上那抹轻松淡然的微笑在地煞门五个堂主看来却是那般清晰而刺眼,他的笑似乎已告诉了众人答案。 这下便是连修恺的动作都顿住了,咬牙狠厉道:“听澜公子不参与江湖之事,和我地煞门也算得上朋友,休要妖言惑众!” 五人中有三人愣住,柳莫寒见状也迟疑了一番,不急于追身上前,唯独杀红眼的勾勒止不住势头,一马当先朝着姜逸尘扑杀过去。 “朋友?你们竟妄自与听澜公子以朋友称道?听澜公子是高不可攀的天上来人,在她眼中众生皆同相,何来朋友之说?”姜逸尘一边应着话,一边应对只剩单钩奋战的勾勒。 被极寒气息冻住一臂的勾勒哪还是姜逸尘的对手,不过是凭着一股狠劲,强行纠缠姜逸尘。 姜逸尘不急于取其性命,而是故作疲态,意图再诱一人上钩。 见修恺情绪不对,宋鲁达便不再言语,冲柳莫寒使了个神色,动身去相助勾勒。 未从听澜公子这话题中挣脱出来的颜丙强讷讷道:“难不成你威胁听澜公子,让她把我们的情况都一一道出,还为你筹谋计策?” 大雨刚起时修恺、宋鲁达、郑懿三人的讨论,颜丙强并未参与,但在姜逸尘的诱导下,很快便也得出了一致的结论,听澜公子是受其所迫而成了对付地煞门的同谋共犯。 姜逸尘眼角瞅见柳莫寒和宋鲁达袭来,可并未漏过颜丙强的话,答道:“威胁?或许算得上吧。” 显然这句话是说给修恺听的,所谓关心则乱,修恺心系听澜公子的安危,一听闻她受了胁迫,应当会乱了方寸吧? 领头之人若自乱阵脚,那这些人纵使有五个,不也是一盘散沙? 可惜,姜逸尘这回倒是低估了修恺,修恺确实极为忧心听澜公子的情况,只是他心中的关心并不敢轻易表露,沉住气,不做任何言语,再次舞动着银枪,扑杀上来。 眼看再要陷入众人合围之势,姜逸尘再不敢拖沓,水柔剑法、天幻剑、天意诀齐出,须臾之际,便将勾勒刺成了马蜂窝,当先拿下其性命。 再迎来柳莫寒和宋鲁达时,依旧保持着高压攻势,优先限制住柳莫寒的发挥,不让其施展出柳叶十八刀来。 现在只剩四人,柳莫寒所受的伤最重,战势拖得越久,他将越发吃力,早晚都会强撑不住,任由宰割的。 修恺和宋鲁达更是明白这理,见勾勒倒下后,二人再不敢有半点疏忽,长矛所至,长枪即随,枪矛本一体,连番的追身攻势,既是为牵制住姜逸尘,也意图为柳莫寒创造出挥刀的空间。 而颜丙强见这局势也早已回过了神,一边自怨糟了敌手的道,一边赶上去助力。 姜逸尘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而是避重就轻,硬扛着修恺和宋鲁达的攻势,强袭疲于招架的柳莫寒,总算在颜丙强杀到前,了却了柳莫寒的性命。 历经一番苦战之后,五对一的战局竟再一步被削弱战力,成了三对一的局面,余下三人的心境也各有变化。 修恺除了恼羞成怒外,见到敌手如此的狡猾很辣,心中对听澜公子的那份担忧更甚。 一边怒气冲冲,一边忧心忡忡,不再坚定的枪,攻势不再凌厉。 而宋鲁达和颜丙强却是萌生退却之意,颜丙强是出于恐惧,宋鲁达则是为求自保,在思索着如何伺机逃路。 如此一来,三人人心不齐,倒还不如姜逸尘独自一人应对得更有章法。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交斗已从林中转移到了大道上。 雨势渐息,夜幕已至,躲在云层背后的皎月偷偷露出小半边面庞,给夜色增添些许光亮。 这一切于地煞门本是极为有利的条件,只是来得太迟,太晚。 晋绥大道上,仅有三道人影残存。 以剑撑地的姜逸尘,摇摇欲坠的修恺,气喘吁吁的宋鲁达。 地煞门一行近三十人之数,仅余两人苟延残喘,而对手仍未倒下,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修恺挺枪而立,对身侧的宋鲁达道:“牵匹马先回城去吧,有我在,现在的他已无力相阻。” 宋鲁达不明所以,忙道:“小修?” 修恺道:“我相信,只要你活着,便会费尽心思来为帮里的弟兄们报仇的。” 出于情,宋鲁达会选择与修恺战斗到底。 出于理,宋鲁达绝不愿在这多耽搁一秒,若说他自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眼前的白衣剑客便是那种未达目的便永远不会倒下的狠人,也便是说他和修恺不先毙命,对方便绝不会先一步送命。 正当宋鲁达目光闪烁,愣着神不知该当说些什么时,却听修恺呵道:“走!” 宋鲁达被吓了个机灵,也不再婆婆妈妈,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了声保重,便踉跄地朝树下的马匹跑去了。 姜逸尘见状也不相拦,反倒是立下生门、杜门,施展起回春吟,加快体内气息的回复。 因为他已瞧见远端正有一人漫步而来,说是漫步,却也在瞬息间便已到了近前,敌友不知。 修恺瞧见姜逸尘的神色不对,随而也察觉到了身后的情况,侧过身来,只见一道人影随着月光洒了过来。 腹隐无边锦绣,腰挎紫砂葫芦,冰蚕玉柄白折扇,一袭白衣踏月来。 此人生得眉清目秀,辨不出具体年纪,明明是一副书生打扮,却偏偏又挂着个酒葫芦,显得吊儿郎当,当真是随性之至。 姜逸尘并不识得此人,可修恺却不陌生,喃喃道:“易先生。” 一见此人出现,宋鲁达抛却了马匹,三步并两步,跪到在其身侧,虽说多少是脚下瓣蒜跌倒的,可也就势拜服于这位易先生脚边,聊表诚意,张口哀求道:“易先生,副门主恐已遭逢不测,还请您高抬贵手帮帮……” 宋鲁达话语未毕,便在姜逸尘和修恺眼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一八三章 随心所欲 修恺见状不禁懵了神,嘴唇打了个哆嗦,惊道:“易先生!这是为何?” 被唤作易先生的书生并没出口回答,目视前方,不知是在看修恺,还是在看姜逸尘。 更新最快 徐徐前行的脚步并未停住,自也将宋鲁达的尸身当作垫脚石踩了过去。 修恺后撤了数步,心下竟有些发慌,他与易无生见过数回,也深知易无生的脾性极为古怪,但先前均有毕鄂在侧,倒也常能与其谈笑风声,怎知如今刚一现身,便形同路人,不,比路人更可怕,非但没有向着他们,反而还抬手便杀了宋鲁达。 可怜宋鲁达本以为盼来了救星,抓住了救命稻草,既能逃得性命,还能斩杀敌手,谁知竟是乐极生悲,白白葬送了性命。 见此情景,合着修恺对此人的称呼,姜逸尘基本猜知了来人身份,江湖十四恶人之一,随性而为易无生。 十四恶人既不是一个帮派,也不是一个组织,而是江湖上十四个或是穷凶极恶至极,或是恶贯满盈至极,或是无恶不做至极,性格迥异,行事令人生畏的恶人,十四人之间并无什么必然的联系,两两之间甚至有毫不相识的,这些名号均是江湖中人给冠上的,对这名头有引以为荣的,有不以为意的,却没有以之为耻的。 十四恶人虽性格各异,能力各有千秋,但十四人个个皆性格古怪,个个都是江湖高手。 转眼间,易无生已然站在修恺身侧。 修恺曾听闻毕鄂说过易无生的武艺比之要强上些许,他和白衣剑客此时都是残破之躯,二人的生死不过在易无生的一念间,这么一思忖,他倒是定下了心神,抱拳作揖表示对易无生的敬意,而后开口问道:“易先生不出手相帮便罢了,何必杀我地煞门之人?” 只见易无生古井无波,准确的说应是面无表情,轻轻动了动嘴唇,冷冷道:“在长亭里留下信息,要我来此寻你们取货,可是你的主意?” 修恺神情一滞,没料到易无生竟是询问此事,旋即回想起长亭之事。 他们此行从北地运回的这些货物,并非全是帮派中要用的,也有不少天材地宝是受他人所托代运之物,而这易无生恰恰便托付毕鄂帮其从北地带了一株连心草,更没有因与毕鄂熟识便要其白干活,反倒是提前交付了定金。 毕鄂深知易无生不喜城内人声喧闹,便在抵达晋州城前数日,提前知会了易无生在城北五十里外的长亭交货。 怎知商阙来信突然,毕鄂匆匆离去,到了长亭后的修恺一行,未见着易无生的身影,又着急赶路,便有人提议留个信息给易无生便可,虽说出主意的不是修恺,可最终做决定的却与他脱不开干系,此时被易无生这么一问,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易无生瞥了一眼修恺后,道:“看来,不是你,那是他么?” 修恺见易无生稍稍侧过身,让出了一条视线,可以瞧见宋鲁达尸身的视线,他稍稍一怔,眼眸闪动,那天似乎还真是宋鲁达和郑懿出的主意。 瞅着修恺面上的神情,易无生心下已有了答案,淡淡道:“这么说来,我没杀错了。” 修恺木然道:“没曾想易先生竟是如此无情之人。” 易无生依然面无表情,道:“我本与你们非亲非故,何来有情无情之说?” 修恺瞪大了眼,一听易无生之言,对其再无半点敬意,愤然道:“你难道不是我们副门主毕鄂多年的老友?” 易无生不动声色道:“我与老鄂是老友,又与你们何干?我与你们地煞门的关系,充其量不过是交易,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你们货到,我钱到,仅此而已。” 修恺咬着牙,攥紧了手中的银枪,气得发颤,银白的长发随着身体的颤动,泛起了波澜,在月光的照耀下略显凄凉。 易无生道:“毋须动气,你本便不是我的对手,而今更是弱不禁风。若是老鄂在,遇到这事,应会留一二人在长亭中侯着我去取货,而后,再询问我是否愿来相助,而非随意留条信息,便想把我拉入你们的争斗之中。这事啊,要怪只能怪你们不懂事,怪你们办事不力,你们可该向老鄂多学学。对了,老鄂呢?何事如此着急,连老友也不见了?” 修恺握枪的手指已深陷自己的肉中,悻悻答道:“你的老友已命丧黄泉了。” 听闻此语后,易无生眉毛一挑,侧过头冲着修恺一字一句道:“死了?” 似是在与修恺确认此话的真实性,可修恺却不再出声。 易无生不与修恺置气,反将目光挪向了前方,看向姜逸尘,问道:“便是此人杀了老鄂?” 修恺依然闭嘴不言。 易无生只能自问自答:“可我看来这小子没这本事啊,四下并无他人,你们这人多势众的,不会都是给这小子掀翻的吧?难道真是这小子深不可测?还是你们这群人太过窝囊废?” 修恺再难忍受住易无生的讥讽,银芒一闪,枪尖直接捅向易无生。 二人距离之近,易无生并无处闪躲,也躲闪不及。 只见其漫不经心地挥起把玩在手的折扇,扇骨精准无比地挡住了枪尖,任修恺再怎么使劲,都难动分毫。 易无生将折扇轻轻一推,便也将银枪推回了修恺身前,淡淡道:“说了,不必动气,否则可连站着的力气都要耗尽了。” 顿了片刻后,易无生从兜中摸出了一锭金子,接着道:“你们也算是把货运到了,这是我允下的另一半报酬,便由你收下吧。” 易无生将金子置于扇骨之上,而后挪向修恺胸前,修恺只要抬起空着的左手便能将金子从扇骨上拿下。 怎知修恺却迟迟未有任何动作。 易无生皱眉道:“难不成连抬手取钱的力气都没了?这可怪不得我了。罢了,还得我亲自去一车车翻找呢,且当作我的辛苦费收回了。” 易无生果然收回了扇子,可就在这时,修恺却是往后仰躺而去。 姜逸尘凝神一瞥,只见修恺的左胸前,殷红片片,再看易无生手中的白折扇,隐约可见折扇前端有些许红蕊。 姜逸尘默然。 修恺倒下后,易无生正视着姜逸尘,这白衣剑客他早已打量过一遍,并不比修恺强上多少,可地煞门如此多人都死在其手上,也不可谓不骇人,至少此人的心机不是修恺可比的。 不过,现在的姜逸尘在他瞧来也与修恺并无两样,毕竟历经一番鏖战,此时虽强撑着,却已不堪一击。 易无生道:“能如此平静地看完一场戏,不得不说小友是个好观众。” 姜逸尘心中暗道,可算是轮到招呼自己了么? 对付性格古怪之人,姜逸尘倒积攒了不少经验,并无半分怯意,回道:“我想应是如此。” 易无生道:“这场戏可够精彩?” 姜逸尘道:“平淡中略带波折。” “很中肯的评价。小友可知,天下没有免费的戏?” “前辈此言差矣,晋州城中听澜小筑的戏可不收钱。” “呵呵,小友此言差矣,听澜小筑的戏并非不收钱,只是另有旁人替观众支付了这笔费用,这天下间做任何事总不免要付出些代价,只是依事情大小,代价有大有小,而支付这代价有时不一定是参与者本人罢了。” “前辈这么说倒也不差,如此说来,前辈是要在下付出些代价了?” “看戏的银两总是少不得的。” “可在下身上并无多少银两,几颗碎银恐怕配不上这场好戏的精彩。” “银两不够,其他来凑。” “在下除了这一剑一人,可不知一身上下还有哪些前辈看得入眼的。” “我很好奇小友到底是何身份?” “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若我一定要知道呢?” “在下若答了便算是付了看戏的钱,可一走了之了?” “算是付了看戏的费用。” “杀手夜枭。” “杀手夜枭?有趣的称呼,夜枭从何而来?将地煞门一行赶尽杀绝又是为何?” “这些问题又值得多少银两?” “这些问题决定了你到底会死得痛快些,还是在绝望中挣扎着死去。” “既然横竖都是死,那在下何必多费唇舌?” “你当真不说?” “懒于启齿。” “美色惑人意,宝物动人心,这儿没有美色,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宝物,凭你的能耐要从这群窝囊废中拿点儿东西,可算是探囊取物,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两样均不沾,还取人性命,那只能是生死仇怨了。” “瞒不过前辈的眼。” “你可知我的称号为何?” “略有听闻,随心所欲。” “何为随心所欲?” “听闻前辈凭生做任何事都依着心情来,丝毫不顾他人颜面,是为随心所欲。晚辈还听说前辈手中的冰蚕折扇名曰寸草不生,此扇一出,当不留任何性命,是为寸草不生。” “是了。不为名利,不为善恶,只因一时兴起,好也做得,坏也做得,是为随心所欲。” “好个随心所欲,在下孤陋寡闻,不知前辈可做过什么好事?” “好事,呵呵,易某现下要做的事便是好事。” “何事?” “为老友报仇雪恨,你说,算不算是好事?” “当真是好事不差,就不知易先生能否做到了。” “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一八四章 寸草不生 “我这把‘寸草不生’是九档折扇,九档扇骨端头均暗藏淬着剧毒的锋刃,此扇合则可当匕首,开则可作掌轮,若为锋刃所伤,必当剧毒侵体,一旦毒素欺近心脉周侧,则药石罔效。 更新最快七档小骨中常备七七四十九门透骨钉,可在顷刻间向着同一目标或是多个方向射出。” “远交近攻兼备,透骨钉已让敌手无处遁形,毒刃则不给敌人留下任何活路,真可谓斩尽杀绝、寸草不生。今儿,晚辈得幸见此凶器,也斗胆来破破这寸草不生。” “好胆!我将打以透骨钉你鸠尾、关元、期门、章门、商曲、心俞穴、气海俞穴七处要穴,此七穴任何一穴中一钉,相应部位将气滞血瘀。七穴皆中,五脏六腑当缺血供应,危及性命。若七穴都被两门透骨钉以上透骨钉穿过,则会缓缓流血致死。” “看来前辈有充分的信心让我缓缓失血而亡了。” “在你全盛状态下有一成机会在这四十九门透骨钉下活命,至于现下这般状态,也仅是有一成机会幸存。” “噢?可不知前辈所说的这一成机会源自何处?” “这一成机会便是我失手打偏了。” “看来,只要前辈不打偏,在下今夜是妄想逃得性命了。” “本是如此。” “前辈请!” 雨势已不大,可细雨依旧缠绵,在月光的打照下,似是一副迷离雾蒙的雨幕。 折扇被易无生轻轻拨开,柔顺的扇面泛起了一丝波澜,而雨幕似也在这刹那间随着摇曳。 姜逸尘横剑当胸,地上早已布下休门和景门,而他的目光始终不离那把折扇,寸草不生。 他知道这是把可怕的折扇,而使用这把折扇的也是个可怕的人。 十四恶人的能力还不是他可以企及的高度,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尽管他已无多少余力残存。 随着易无生手腕一抖,天地间当即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 折扇扇面与天地相平时,那七七四十九门透骨钉躲过了月色,瞧不见一星半点影子,便呼啸而至。 这也是姜逸尘为求妥当,立起风壁的根由,尽管他睁着眼,也肯定自己看得自己仔细,可直至风壁被击穿时,他才察觉到透骨钉已近在身前。 是的,姜逸尘的眼力本便不差,可以他的眼力却无法跟上透骨钉飞来的速度,他已然分辨不出究竟是易无生的内劲过人,还是这折扇内中的机巧逆天。 扑哧! 这声响极其细微,可姜逸尘却听得一清二楚,因为,这是七门透骨钉同时入肉的声响,风壁几乎只帮他争取来了那一瞬之机。 可这一瞬之间,他既无法躲闪,也无法用剑将透骨钉挡开,更无法以内劲护体将透骨钉震开。 第一波透骨钉都未能挡住,何提挡住余下六波,只是,这四十二门透骨钉于姜逸尘而言不过是瞬息间的剧痛罢了。 早在第一波七门透骨钉入肉的同时,随后六波,四十二门透骨钉也紧随而至。 简而言之,在那一瞬之后,姜逸尘的七处穴位全然被贯穿。 十四恶人,果真非同凡响…… 在姜逸尘脑海中闪过这份感慨的同时,他正如断线风筝般向后仰躺倒下。 啪嗒一声之后,姜逸尘已倒在泥水中,彻底昏厥了过去,周身有七处血洞正缓缓往外淌着血,与雨水、泥水搅在一起,更为浑浊不堪。 晋绥大道一片冷寂,而月色下终于仅剩一道人影独立。 易无生面上虽仍无表情,目中却带着一种漠视苍生的傲气,自言自语道:“不错的年轻人,但总若以为世间无人能制你的话,可是大错特错,我既已说你没有活路,又何必费力立个休门抵挡,莫非是想耗尽自己的气力,免得多受煎熬?” 仅是一念,易无生便不再把心思放在姜逸尘身上,转眼间已现身货车上,翻找连心草。 不出多时,易无生便已心满意足地提着个木箱回到了道上,一边往北边行去,一边碎碎念道。 “老鄂啊,若你真的不在人世,也可安息了。你的仇我帮你报了,作为回报,我便多取了些药草,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至于剩下的货物,我会尽快通知你们天煞十二门的人来取。走也~” 当月夜下的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后,晋绥大道上又恢复了静寂。 死一般的静寂。 笃笃笃! 这道声响似是专程来与这静寂做对的,若有人能仔细听来,便可轻易辨知这是马匹临近的脚步声…… ********* 子时,城西,听澜公子木屋。 忽有轻微异响,不见木门开启,客厅中却是多了两人,一个醒着的,一个昏睡着的。 醒着的人把昏睡着的人轻轻放在了木椅间。 便在此时,卧房中也闪出了一道人影来,隐约可见是身着睡袍的听澜公子。 显然已辨出来者何人,听澜公子也未点灯,只是轻轻挪步近前。 “小怜没醒吧?”来人紧张道,声音略显老迈。 听澜公子答:“动作还算轻。” 二人轻声细语,生怕打搅到熟睡的顾怜。 老者道:“伤得不轻,你先看看,回头再说。” …… 半晌后,二人走出了木屋之外。 “你出城了?” “刚好走在北城门口附近,忽听一马匹在城外长啼不息。” “马?” “一匹好马。” “外域好马不少。” “确实是外域的马,汗血宝马的近亲,月下赤兔。” “可当真是匹罕见的好马。” “这匹好马不但血统好,而且还会救主。” “这小子运气可真不差,还有好马救命。” “可不是,否则,以他那状况恐怕得流干了血,成个瘦死鬼了。” “这小子的命一半是自己争取回来的。” “公子是说他身上的七处血洞?” “你没发现那七处血洞的要紧之处么?” “正好是致命要穴!” “是了,这小子在关键当口稍稍挪移了这七处要穴,不然,历经这一路颠簸,即便将他救起,今后也是个五脏六腑俱损的半废之人,要耗费多少药材、多长时间才能恢复如初,也难有定数。” “公子觉得,会是何人下此重手?” “能制造这般血洞的暗器并不多。” “透骨钉?” “而且是数十门透骨钉齐发,这小子没有分毫躲开的机会。” “江湖上能同时射出数十道暗器的人本也不多,而这暗器又刚好是透骨钉的更是有限。” “看来你心中也有答案了。” “毕鄂是去北地运天材地宝的,自然也会帮他人代运,而这他人之中,恰恰有这么一位暗器高手与之交情不浅,他手中的折扇整好可以装下七七四十九门透骨钉。” “随心所欲,目中无人,兴之所致,寸草不生易,无,生。” “这易无生可能是早先便与毕鄂约好去取药的,也是这小子不幸,撞上这易无生,险些要了性命。不过,话说回来,碰上易无生后,这小子还能如此冷静作为,当真不易。” “这小子越来越具备冷血杀手的潜质了,也庆幸这易无生目中无人的禀性难改,遇上个已耗尽力气的小家伙,想来也懒得多出一招,更懒得多瞧上一眼吧。地煞门一行应是尽皆被这小子拿下了,否则,即便是匹良驹也难把他安然带回。” “要不我去仔细瞅瞅?” “也好,那便辛苦走上一遭了。” “,无妨,那这小子便由公子照顾了。” “没有偏房,只能让这小子在椅子上将就一夜了。” “是啊,一张床也挤不下三人。” “挤得下也不能挤。” “嘿嘿,是是是,这是自然,明儿小怜去上早课后,我再来把他弄床上去。” 听澜公子没有拒绝,而那人也没了影踪。 ********* 次日,辰时。 顾怜从卧房中出来后,自然也是瞧见了在木椅中那红着大半身躯、昏睡着的、脏兮兮、惨兮兮的人儿。 她把头伸回了卧房中,看向还在熟睡的听澜公子,秀眉微皱,轻叹了口气后,径自走向了厨房。 当她忙活妥当,准备出门前,已将两份早餐放在了方桌上。 她并非蹑手蹑脚的,可一系列动作她都做的无声无息,不仅没惊扰到姜逸尘,也没吵醒听澜公子。 ********* 日近正中。 此时木屋内有三人在其中。 听澜公子正坐在卧房床榻边,为姜逸尘进一步医治伤势。 昨夜的老者站在听澜公子身侧,与其攀谈。 忽见姜逸尘迷蒙睁眼,似已醒转过来,老者一个机灵便消失不见了。 哪知醒来后的姜逸尘注意力全然落在了听澜公子身上,丝毫未曾察觉到刚有一人突然离去。 刚才听澜公子手中的青光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只是一时半刻竟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听澜公子见姜逸尘盯着自己看了半天,犹自发怔,便轻咳出声道:“感觉如何?” 姜逸尘回过了神,尴尬了一会,抱歉道:“添麻烦了。” “易无生的出现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亏得你有匹好马,把你从黄泉路上驼了回来。” “也许有些事,冥冥之中已经注定,这次侥幸死里逃生,下次呢?我手上沾染了那么多血,老天或许便是让这十四恶人来收我的。” “你后悔了?” “不后悔。” “你现在已逃过一劫,可还要继续你先前的目标?” “能杀的,绝不放过。” “天罡门已来到城中,一日间便与官府达成了协议,现下已全然接盘了地煞门在晋州城内的任何事物。” “他们可有来找听澜公子的麻烦?”听闻天罡门已至,姜逸尘不顾身上疼痛,惊坐起身。 第一八五章 对影成伵 人与人之间有种莫名而生的情感,叫日久生情。 更新最快 尽管姜逸尘听闻听澜公子的名头还不出一个月,与之相识的天数更是屈指可数,况且从严格意义上讲,他和听澜公子不过是暂时的合作,可不知为何,他发现自己对听澜公子却有种异样的情感。 此情难以名状,无关乎爱情,超脱了友情互帮互助的范畴,更近乎于亲情。 他为一己私仇来寻听澜公子相助,于听澜公子而言,进入此局利益委实有限,风险倒是不小,可听澜公子在初时一番犹豫后,依然答应了他。 而自从应下助他报仇之事,听澜公子对他非但不是敷衍了事,更是倾囊相授。 从对地煞门现况的剖析,到地煞门现存每个堂主性格弱点的逐一针对,再到每次行动计划细枝末节的详尽安排,听澜公子可谓是尽心尽力。 正因如此,姜逸尘对听澜公子产生了一份莫名的信任。 当易无生这个意外因素出现时,自觉难以轻易脱逃的他,便示之以弱,在致命一击到来前,使了点小把戏,以求保住自己一时性命,他相信,只要自己一息尚存,黑将军必然会把他带回晋州城,只要回到晋州城附近,听澜公子定会来救他。 前者或可以听澜公子本便是行事细腻的人来解释,可他意外重伤之事,实与听澜公子毫无瓜葛,可她仍不顾城内的紧张局势出手相救,更留他在家中医治,让他无以为报。 此时在姜逸尘的心中,已是隐隐将听澜公子当作了长辈之流,或说是师傅,来看待,不论听澜公子究竟是何身份,他打心底里不愿听澜公子因为他对地煞门的复仇,被卷入麻烦中来。 因而,当他一听闻天罡门已至,便不由为听澜公子的处境而紧张。 毕竟听澜公子在晋州城内的名气过大,以致于这般覆手翻云,整垮一个帮派的手段,众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把念头停留在她身上,嫌疑难除。 见姜逸尘反应如此剧烈,听澜公子稍稍一怔,心中升起一股这些年来极难体味到的暖意,而后出言道:“毋须担忧,那些人我应付得过来,毕竟目前能详尽描述一二的都已被你给了结了,至于应隆、洛奇一行,离晋州可还有些距离。” 姜逸尘问:“他们已在回程路上?” 听澜公子道:“不出一日,便可回到城中了。不过,你现在的状况可没能力去阻截他们了。” 姜逸尘道:“这点我明白,只是没曾想这商阙的急讯去的如此之快。” 听澜公子道:“每个门派中均有自己传递信息的手段,实力愈强大的门派,信息传递的速度愈快,只有如此,留给敌人的机会才越来越有限。地煞门虽小,可毕竟是天煞十二门中的分支,眼线自也遍布中州四处,若没碰上易无生,你现在就该去准备如何对付应隆六人了。” 姜逸尘此时也算是明白过来,听澜公子先前的言下之意,道:“依听澜公子的意思,接下来,当这六人回到晋州城后,和天罡门的人接上头,对方人员齐整之下,警惕性也绝非先前可比,我已没下手的机会?” 听澜公子并不否认,道:“嗯,时机不佳,近段时间内恐怕晋州城内,不论是天罡门或是官府,定会有不小的动作。” 姜逸尘皱眉道:“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昨日,修恺一行或多或少都对你起了疑心,只是对你的动机拿捏不定,应隆那儿去接应的人可是洛奇,他对这些天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会同天罡门来人稍加一分析,矛头很容易便能偏向你。” 听澜公子道:“你说的不差,因而,今晚便得把这些怀疑的苗头给掐灭。” “今晚……你要去听澜小筑说书?”姜逸尘一时不解,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听澜公子道:“不错,今日正好是应隆要送我天山雪莲的十日之期。” 姜逸尘道:“可主角今晚并不能去到听澜小筑。” 听澜公子轻笑道:“也正好借这机会,先给天罡门的那些人灌些**汤,把他们的注意力往别处引引,毕竟现在该他们头疼的事可不止地煞门这一出。” 见听澜公子胸有成竹的模样,姜逸尘也放下了自己的担忧,却是问道:“近日江湖上可是又有不小的风云?” 听澜公子道:“你且好好歇着,我也得为今晚的戏准备准备了,余下之事,待我回来之后再谈。” 受人恩情,本便心怀感激,因而,听澜公子的安排,姜逸尘也言听计从,不再多言,躺下歇息。 在听澜公子即将退出自己的卧房前,只听身后的声音说道:“不论如何,万事小心。” ********* 亥时,听澜公子进门后,却不见姜逸尘的身影,稍一感应,木屋中并无他的气息。 走了?这是听澜公子的第一反应。 尽管觉得意义不大,可听澜公子还是踱步进入卧房。 床榻上是佯装入睡的顾怜。 听澜公子柔声道:“人呢?” 顾怜虽知把戏被拆穿,可怎么也得继续演下去,翻腾了一会儿,才迷蒙睁眼,道:“人?我不在这么?” 听澜公子轻轻一笑,也不与顾怜多费唇舌,回身便出门去寻姜逸尘。 瞅见听澜公子那离去的背影,顾怜心中一痛,似有块巨石砸在她心头。 今早她便瞧见了姜逸尘的那一番惨状,寻思其既已付出如此代价,想必不会再执着于报仇了。 怎知午后回来时,虽与他没有半句对话,可从他的眼神中却看不出一丝因重伤后,该有的痛楚和退缩。 他把卧房让回给她,自己在客房默默待着,直至夜深,自己要入睡时,为免孤男寡女间的尴尬,便径自离去。 而他离去的背影竟和当下听澜公子一般,孤独却依旧执着。 复仇于你们而言,真的如此重要么? 对于听澜公子的恩情,顾怜从不敢忘怀,可她却一点都不喜欢,或说是无法理解听澜公子对于仇恨的执着。 虽是朝夕相处,可说到底,一直以来多是听澜公子在照顾她,她却从未走进听澜公子的心扉,也是听澜公子有意不让她与这江湖有太多干系。 可在这刹那间,她似乎懂了一些,至少从二人的背影上,她看出来,越是心地善良的人,越是无法从仇恨中把自己解脱出来,有的人会因此沉沦,有的人会像他们二人一般,变成双面人。 至少,他们都没就此沉沦,不是么? “他好像往霍家的方向去了。”尽管听澜公子已经走出了木屋,可顾怜相信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 “嗯,好好歇息。”外间果然传来了回答。 ********* 月朗星稀。 两个人,两道影,在废墟之上,在皓月之下,成双成对。 至少此时的他们不需对影才可成双,此时的他们并不孤单。 “为何会来这?” “出来透透气。” “若是他们有心,现下绝对是逮着你的最佳时机。” “最好的时间,已被你在听澜小筑中拖过了,这会儿,倒是安全不少。” “对霍家感兴趣?” “曾听赵公子起了个头,却并未从他嘴中套出话,闲来无事,便来看看,也和这儿的英灵道个歉,毕竟前些天搅扰了他们。” “赵公子?去泰斗赌坊那天?” “嗯,不出你所料,我摇色子的伎俩没能逃过赵公子的眼睛,他也很执着,从赌坊跟到酒楼,再从酒楼跟到这儿。” “呵,有趣,赵公子本便不是大家眼中百无一用的纨绔子弟,他若能在江湖上混迹,早晚也当是睥睨一方的枭雄了。” “不入江湖,或许会有些缺憾,但也绝非什么坏事。” “不错,朝堂和江湖是最浑浊的两滩水,不论谁入其中都难免沾泥带水,若是一着不慎,即便这水不深,却也足够把人淹死。” “泰斗赌坊说到底也是游离在朝堂和江湖之间,不过能守住底线,不轻易越界,赵老板在其中应也是步步惊心。” “表面上能做到如此风光无限,背后的血汗与艰辛,自然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赵老板之所以如此努力,便是希望借此锁住赵公子的脚步,不让他踏足江湖吧?” “也非完全如此。” “莫非还有何隐情?” “赵老板有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二人相伴走过二十多载,却仅有赵寻乐这一独子。” “赵母已不能生育?” “比这还严重,在生下赵家独子之后,赵母便患上罕见无医的重病,本以为命不多时,可在赵泰斗的不断努力下还是维系住了妻子的性命。” “赵母至今仍还活着?” “赵公子既是灾星,也是吉星,赵母因诞他而得病,他也从记事起便一直相伴在其身侧,而赵母的病虽未痊愈,可身子状况却是愈来愈好。待赵公子到了弱冠之年时,赵老板也曾放手让赵公子外出闯荡,可赵母却一刻都无法远离自己的儿子了。” “……因而,赵公子是被赵母的怪病给绊住了。” “对于赵老板或是赵母而言,他们是幸福的,可对于赵公子来说,这是不公平的,但赵公子却乐于接受,他是个孝子。” “若是可以选择,我也不会选择江湖,只愿能有个家,与自己的父母相伴永远。” “家……” 说到“家”字,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第一八六章 霍家往事 家,家在何处? 天下纷乱,何以家为? 十数年前的外夷霍乱,致使万千中州百姓的家园不复存在。 更新最快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亲朋发小流离失所、阴阳两隔竟为世间常态…… 姜逸尘与生身父母失散二十载,至今尚不知二老还否在世。 他曾有过一个温馨的家,那是隐娘带给他的,可如今,也已烟消云散多年了。 那,听澜公子呢? 与听澜公子相依为伴的顾怜,毕竟是被其所救,二者并无血缘之亲。 说到底,听澜公子亦可谓孑然一身,她的父母,她的家人又在何处? 天下之大,她为何偏偏挑在晋州城落脚安身? 而在晋州城中,又为何偏偏挑了个最为静僻的城西,与荒街废宅仅是隔了一条街的木屋居住? 真只是为借此地利以避人耳目? 姜逸尘注视着在月下那孤傲的背影,他很难想象一介女流究竟需要历经多少磨难,才能有今日这般令人可畏的武功修为,和信手拈来的权谋诡略。 这副略显单薄的身躯之下,究竟隐匿了怎样的过往? 浮想联翩的姜逸尘开口打破了沉寂:“听澜公子可知晓霍家的曾经?” 听澜公子并未回转过身,可却是缓了好一会儿才回到:“若我说不知道,你会相信么?” 姜逸尘一笑道:“我相信听澜公子不屑于诓我。” 听澜公子听言不由莞尔,道:“我总觉得教出了个可怕的徒弟。” 姜逸尘起了些许玩心,顺着听澜公子的话,接道:“能作为听澜公子的徒弟,当真荣幸之至。” 说完,姜逸尘仅是起了个念头,要作势下跪,可他却发现自己的膝下似被石膏封住般,动惮不得。 但见站在前方的听澜公子仍旧背对着他,淡淡道:“为何忽然想了解霍家的过往?可别说是被赵公子勾起的兴致。” 姜逸尘道:“也不尽然。若说这地煞门,或是说天煞十二门,用十余年的时间占据了晋州城的半边天,那在十余年前,中州北部边陲倾覆之际,霍家于晋州官府可是个不小的助力,于晋州的百姓更可谓最后一堵城墙,一个在生死存亡之际,会被一座城惦念的家族,实在无法让人不感兴趣。” 听澜公子道:“可现在晋州城中,不论是官是民,却避之不及。” 姜逸尘道:“究竟是长久的愧意让人变得麻木,还是禁令成了大家退避三舍的借口。” 在晋州待了好些时间了,姜逸尘自也从他人口中,略微探查到了霍家覆灭后的些许过往。 外夷之乱平息后,大伙儿在清理全城的尸骸时,自也不会漏过霍家,但在城区复兴重建时,在众人心中尚有方寸之地的霍家,却忽然被大家在寻常生活间选择性的遗忘。 霍家府邸被夷为平地,与之息息相关的街道、房屋、商铺犹在,然,均皆年久失修,人去楼空了。 久而久之,虽说是在城区之内,但这儿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荒凉之地。 揪其根由,原来是晋州官府下了条不成文的禁令,将这片荒街废宅列为禁区,不允城民在此多作逗留,否则,闹出了骇人之事,殃及人命,官府概不理睬。 至于官府为何要发布这禁令,便难从寻常百姓的口中探知了,姜逸尘希望能从听澜公子口中得到答案。 幸而,听澜公子总不会让他失望。 前方的人儿静默了好一会儿,又长长叹了口气,才悠悠传出声来。 “你是说晋州官府那不成文的禁令?你对这禁令怎么看?” “堂堂官府在自己管辖城区中的公众区域设立禁区,而缘由却是含糊不清,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做法,想必在初期的效果并不尽人意。” “明文律令都会有以身试法者,更何况是一纸空谈。” “所以,要想达到而今的效果,想必要闹出不少性命、流不少的血。” “于统治阶层而言,这些都是必要的牺牲,杀鸡儆猴,有时不可不为。” “于他们而言,这样的禁区又何尝不是他们心中的禁区,他们究竟在怕什么?” “在外夷霍乱之前,霍家在晋州城中已立足近百年头,前后历经七代人,昔时的霍家可谓家大业大,产业近乎占据了晋州城的一条街。然,风光无限终抵不过染指流年,外夷乱起,身先士卒的霍家,反倒是把自己给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一夜之间,金碧辉煌便成了残垣断壁。” 听澜公子并未直接回答姜逸尘,她的话听来更像是一番感慨, 既是感慨,定有后文,姜逸尘暂不出声相扰,静候其说完。 “人们甚至来不及去嘲笑这一切不过是霍家咎由自取所得的苦果,便已发现他们对霍家存在着可笑的误解。最终,他们看见的是,没了霍家这最后一堵挡在他们身前的墙,战火便也在瞬间蔓延到了他们身上。平常百姓都能反应过来的事儿,官府怎会没有半点儿察觉?” “这么说,官府并不是心中无愧,可却偏偏选择了沉默以对……真是让人不解。” “想必你应有听闻过,霍家为何会被江湖舆论推上风口浪尖,从而声誉扫地,江湖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姜逸尘会对霍家之事如此上心,自是因为昔年若兰曾与其提起过的霍家过往。 天殇折梅手的掌法已是不止一次被人认出是折梅山庄的镇庄绝学,凭此也基本能确定隐娘便是折梅山庄庄主的独女欧阳柔,而欧阳柔更是霍家三公子霍韬的妻子无疑,这么一番关系算来,姜逸尘和霍家说来也有脱不开的干系。 把霍隐娘害得在西山岛上如此失魂落魄、行尸走肉的过往,只要有可能,他便会查得更深。 梳理一番思绪之后,姜逸尘便将自己得知的霍家信息道出。 听完姜逸尘所述,听澜公子问到:“我想,道义盟中应都是这么传的吧?” 姜逸尘不解道:“莫非事实并非如此?” 听澜公子道:“事实……倒也与那被斩杀的五个同盟不无关系。” 一向言语利落的听澜公子,在此时却是,支支吾吾,或说是欲言又止,这着实太过反常。 姜逸尘不意外听澜公子所掌握的情况会比他更为详尽,但见这情况,不由起疑,难道听澜公子全然知悉了昔年此事的详尽经过? 姜逸尘旋即追问道:“事实不只如此?” 第一八七章 人只为己 阳光之下藏匿着阴影,让人提心吊胆。 更新最快 明月揭开了夜幕中的暗影,让人心归安宁。 人在安宁的时候,总是会管不住游荡的思绪,对过往的回忆、对现下的踌躇、对来日的畅想便也随之而来。 听澜公子不由回溯起昔年霍家的盛景,心中念道:“明月若是有心,或许也会同情霍家当年的遭遇吧?” 许是这些埋藏在心底的话语向来都无法与他人提及,今夜在这青天明月之下,倒是和这年轻人说得过多了。 可不知为何,只要这年轻人一问,自己总会忍不住去回答,到底是因为和他有些渊源么? 朱唇轻启,她缓缓张口道:“当年霍家斩杀的那五个同盟,无一不是通敌卖国的叛贼,时乃特殊时期,情势危急之下,霍家为维护中州安定,也只能先斩后奏了。奈何,这五人虽在各自门派中位高权重,却并非真正的幕后主使,他们能在暗中走到中州万千生灵的对立面,势单力孤自然是行不通的,当是有同门中人在背后支持。” “通敌叛国?!” 这个结果并不难猜想,只是得知较为确切的答案后,不免惊疑不定,于姜逸尘而言,疑大过惊。 他们为什么要通敌叛国? 听澜公子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大局势震荡不定的情况下,那些过惯了安稳日子的人,感觉性命受到了威胁,为了逃避突如其来的重压,为了苟活于世,便会另辟蹊径,走上歪路子。” 姜逸尘黯然,答案总是如此苍白而沉重。 生存,为了这两个字,有多少人会卑躬屈膝地把自己的灵魂出卖,不论亲朋好友或是兄弟手足,只要碍着他们求生的,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将之推入泥潭,当作踏板脱离困境。 于身边的人如此,于不熟识的人,他们更从未将之当回事。 人不为己,当真是天诛地灭么? “如此说来,是那五个人背后的门派合力给霍家做了个局?” “准确的说是五个门派中的部分人,狼狈为奸,暗中给霍家使绊,但他们的那些伎俩,霍家早有防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五个门派不敢站在明面上对霍家下重手,霍家绝难在朝夕间倾倒。” “是了,头上挂着的多少是些虚名,实力底蕴才是一个家族的立足根本,霍家百年的积淀,再如何声名扫地,也不至于在短短一两年中变得不堪一击。” “问题便是在这。” 经听澜公子这一番解释,姜逸尘幡然醒悟,江湖间的谣传尽皆到五个门派与霍家的纠葛为止,因而,站在霍家一边的道义盟都误以为是五个门派的人暗中使计,借手瓦剌飞蝗军把霍家给夷为平地,殊不知其中另藏猫腻。 “那真正的原因是?” “只能是后院起火。” “霍家也出了通敌叛族之人?!” “要做到上下一心并不容易,不过此人也不能算是霍家的族人,只是受霍家多年恩惠,在霍家做事罢了。” 姜逸尘惊愕不已,因为他听出来听澜公子所说的这叛徒,仅有一人。 听澜公子似也猜知姜逸尘为何而惊,接着道:“说来确实令人难以置信,但事实正是仅凭他一人之力,便把整个霍家给颠覆了。” 姜逸尘道:“此人在霍家位高权重?” 听澜公子道:“异姓之人总难在他姓家族中有太高的地位,能做到大管家的位置已是深得信任了。” 姜逸尘道:“可此人偏偏不是大管家。” 听澜公子道:“不是。” 姜逸尘道:“不是大管家,却能影响到一族存亡,那此人定在这个家族中的某个职位上担当大任,而这个职位必当与众人的生活息息相关。” 听澜公子道:“厨师长正好是这么个角色。” 姜逸尘道:“果然,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大祸小祸入口皆祸。在食物上做手脚,本是最不容易得手的,但此人偏偏深得霍家上下信任,而且,该当是在霍家待了好些年头,在极其紧要的环节上撕开了口子。” 听澜公子道:“能做到厨师长的位置起码在霍家待了有十年之久,据说此人自幼父母双亡,早年间在一家小饭馆中做打杂之事,厨艺都是暗暗偷师学来的。” 姜逸尘道:“偷师?看来他在饭馆中待得不如意。” 听澜公子道:“当然,开饭馆的是对穷夫妻,本是靠这门手艺维持生计,怎会把看家本领教给个小杂役。 夫妻本身脾性极差,三天两头吵闹,打不得自家三个幼孩,便把拳脚往他身上招呼,把气冲着他撒。 他是个便宜的劳力,为了生存,他可以为了一顿餐的一个馒头,忍受住十个巴掌,十次脚踢。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半点反抗。 这样的结果便是那对饭馆的夫妻对其变本加厉,而他们的三个孩子稍长一些后,也对他又打又骂。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抱住了霍家老爷的腿。 瞅见他身上的伤痕,还有饭馆一家对他的恶语相向,霍家老爷出于怜悯,买下了他,把他带回霍家。 一晃十余年光阴,他在霍家成了厨师长,掌管这一府之中上上下下百余人的果腹问题,也凭着这个便利,他亲手把霍家给埋葬了。” 姜逸尘道:“这人的心中就不存在感恩戴德。” 听澜公子道:“风平浪静时,他自然是懂得感恩的,他在霍家老少心中一直都是憨厚老实,和善可亲的形象,但在生存的问题面前,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出卖的。” 姜逸尘道:“看来是瓦剌的奸细或是那五个门派中的人找上了他,他背叛的不仅是霍家,更是背叛了整个中州。” 听澜公子道:“不,懂得攀附高枝的人,眼光不仅不差,还看得很远,他所做的可比通敌叛国高明多了。在他看来中州只是暂时陷入颓势,并不会在这次劫难中覆灭,因而,在出卖了霍家之后,他很快又把瓦剌大军给出卖了,更是借此被认作大功之臣!” 姜逸尘惊道:“大功之臣!?” 听澜公子道:“力助中州平定外夷之乱的,算不得大功之臣?” 姜逸尘不解道:“可他既已看好中州,为何要把霍家推上断头台。” 听澜公子道:“当时情势危急,他知道霍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退缩的,若和霍家绑在一起,只能和霍家、和晋州城共存亡,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必须与霍家恩断义绝。” 姜逸尘道:“那大功之臣是?” 姜逸尘心中已隐隐猜知了结果,可还是忍不住出言相问。 听澜公子道:“智助中州抗击外夷有功,庙堂之上自然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第一八八章 凌驾于天 愤怒! 这是姜逸尘现下最为强烈的情绪,尽管他与霍家的这位厨师长素昧平生,但在这三言两语后,他便对此人深恶痛绝,想来若是此人此刻在他的面前现身,恐怕他会毫不犹豫地出剑,洞穿其咽喉。 更新最快 “我知道,你定然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为一己性命背叛旧主、出卖同伴的人,凭什么被封为大功之臣,荣华富贵加身。” “当然!” “不只是你,只要大多数人知晓其中底细,此人非但不会受朝廷褒奖、加官进爵,更会受万人唾弃,受千刀万剐。” “可现下,此人不仅活得衣食无忧,而且当是身居高位!?” 黑夜中,姜逸尘的双瞳几乎窜出了火苗,他隐隐察觉到令而今中州摇摇欲坠的根由所在了。 “不错。” “有多高?” “几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这一人,只算半人。或许连半个人都算不上,到底是个小傀儡罢了。” 听澜公子几经改口,无疑是越加强调了此人在庙堂之上是近乎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地位。 “当今朝廷由小皇帝亲自当政,并不存在什么摄政王,能居于皇帝之下,百官之上的官位,已然不多。” “屈指可数。” “可他还有对手。” “当然,盯着‘天下’这块香饽饽的,永远不会只有一人。朝堂之中,有与他旗鼓相当的对手,朝堂之外,四下虎视眈眈。” “据我所知,东厂西厂向来不对付,而两厂提督亦有权有势。”姜逸尘已不再是初入江湖的嫩雏,朝廷的暗爪已涉足江湖争斗,他不得不对朝廷的情况做些基本功课。 “东、西厂共存,本是老皇帝用来御下制衡的手段,怎奈老皇帝匆匆驾鹤西去,留下的忠臣骨干手中权利有限,十来年间也逐渐被扫除殆尽,现在朝廷中的情况确实是两厂间的二人转。” “东、西厂的实力比对如何?” “东厂的整体实力要强过西厂不少,因而西厂和锦衣卫更为亲近,如此才能和东厂扳手腕。” “此人既是权势滔天,如此瞧来也只有当今朝廷的东厂提督于添,于提督了。” “东厂提督只是其兼任的官职,他最大的官位还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 “司礼监代帝披红,朝臣、地方官府想要活得自在,不得不依附其下,无怪乎东厂的整体实力要强上不少。看来,保住性命之后,他此生的目标有了很大的转变。” “他明白了一条路子,只有爬得越高,才不至于轻易受人摆布,才有能耐去改变既当发生的结果,而不再是压上性命、拼气运的赌博。” “先是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而后又出卖了自己的身体,他就不怕爬得越高,而后摔得越惨么?” “他当然知道,所以,他费尽心血、想方设法在尽量短的时间内,爬到最顶峰。十多年来,他一步步从御厨走到尚善监的掌印太监,再从尚善监到内官监,到御用监,再到司礼监,一步步地接近小皇帝,到最后再将东厂纳入麾下,只要站得够稳,要跌下来,并不容易。现下,他离最后一步,也不过咫尺之遥,但这一步,不容易迈出。” “殊不知高处不胜寒。” “嗯。爬得越高,并不意味着烦恼越少,相反,以前他所看不见的威胁,而今都成了威胁,他现在的一举一动算不上如履薄冰,但也不得不万分留意,稍一疏忽,他的对手们随时都会给他致命一击。” “这十多年来,就没人对他的过去产生过半点兴趣?” “他在霍家时便是个低调内敛的厨子,足不出户的他,霍家之外并没多少人能唤出他原来的名字,鲍满,心满意足的满。” “心满意足?或许他从未满足过。” “真正知足常乐的人,本便不多,在霍家时他或许有过短暂的知足,但惨痛的现实偏偏将他那一丁点知足给撕碎,所以,他选择了无止境的追求,不愿再做被动的、惨遭殃及的池中之鱼,他要把握自己的命运,凌驾于天,俯瞰众生。” 姜逸尘闻言一怔,暗道:“于添,原来是凌驾于天之意……听澜公子最终的目的莫不是要除掉这于添,或是说,鲍满?” “那霍家呢?” 姜逸尘言简意赅,而听澜公子也立马便反应过来其所问为何,“霍家?也许这便是生存的代价,当于添有点权势之后,既想过将这儿彻底清除,再无后顾之忧,更想过给霍家沉冤昭雪,歌功颂德,然而,每当其动了有关乎霍家的念头,都会头痛欲裂,夜不能寐,大夫、巫师尽皆束手无策,他也明白过来,那是霍家的数百冤魂不放过他。” “因而,他便找了个说辞,将这儿设为禁区,弃之不顾。” “只有如此,他才能在有生之年,获得精神上的安宁。” “原来这便是朝廷内心的恐惧,但实际上仅是他一人的恐惧。” “当一个人爬得足够高之后,他的任何念想,都会被无限放大。” “……如此听来,听澜公子对于添的了解颇深,连他在霍家的过往都能调查得如此仔细。”姜逸尘这一番话已是变了味,不再是先前的同仇敌忾,更像是在质疑听澜公子的身份。 他已渐渐明白了,为何老伯会要他来向这么一个可怖的角色寻求帮助,他和听澜公子不仅经历相似,而且若要深究溯源的话,听澜公子与他也算是关系匪浅,只是,他还心存疑惑,老伯究竟对听澜公子知之多少,听澜公子的另一重身份,难道不是道义盟的对头? 还是后者只是他的无端猜测? “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但于添的下手很快,知晓他过往的人委实已寥寥无几。”听澜公子并未因姜逸尘对她态度的改变,而变换说话的语气,依旧是那般古井无波,波澜不起。 “不知听澜公子是如何知晓的?” “我说过,这世上用钱买不到的信息本不多。” 钱? 姜逸尘不由一怔。 “钱”字从听澜公子口中说出,不免显得有些肤浅,听澜公子最为正经的日常开支来源,莫过于那位“假听澜公子”顾怜每天去学堂上课,拿的月钱,还有听澜小筑补偿听澜公子为大家免费说书的一些“善款”。 听澜公子和顾怜所为是无价的付出,岂可用金钱来衡量。 而她们拿到手中的银两,也绝无可能买来这等深邃的隐秘。 然,听澜公子没有这钱,并不代表别人没有。 别人的钱怎能算是听澜公子的钱?当然算,因为他们有求于听澜公子,听澜公子能提供于他们的帮助,可谓价值连城。 姜逸尘很快便得到了这个答案。 “是赵公子的钱?” “是。”听澜公子并不否认。 “可无欲无求的赵公子,为何要帮你?他是如此乐善好施之人?”姜逸尘不解。 “我说过赵公子是个孝子。”听澜公子淡淡道。 姜逸尘当即闭口不言,他已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在寻常人眼中赵寻乐是个衣食无忧,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实际上,赵寻乐绝不比任何一贫穷人家的子女做的要少,他的父亲经营着晋州最大的赌坊,他的母亲怪病难医,他不仅要照顾父母的情绪,还要支撑起整个家庭的正常运转,如此,才能让他们赵家在朝野动荡的局势下,至少维持现状。 他一经验有限的年轻人,显然没法做到面面俱到,所以他找到了个帮手,或说是老师,教他把这些繁杂琐碎打理得井井有条。 只因他本不笨,更能说是心思灵敏,处理起事儿来快刀斩乱麻,因而,在常人眼中他总是一副优哉游哉的闲样。 赵寻乐找的老师自不会是他人,正是眼前的听澜公子。 姜逸尘喃喃道:“怪不得赵公子当晚敢尾随我来此,现在看来便很明确了,他不但知晓霍家之事,也早已发现白天夜间的听澜公子,根本不是同一人。” 第一**章 地煞噩耗 子时已近。 更新最快 不知不觉间,姜逸尘与听澜公子在霍家废墟上已驻足长谈了近一个时辰。 瞅见时辰不早,天气渐凉,听澜公子当即招呼着姜逸尘回木屋歇息,毕竟他可还是带伤之躯。 可打开话匣子的姜逸尘显然意犹未尽,在回木屋的路上充分利用时间,继续与听澜公子攀谈。 “天罡门的人还没查到霍家这来?”姜逸尘来时便发现,前几日被他藏在霍家废墟中那些地煞门堂主的尸体还未被处理,此时也终于是提出了疑问。 听澜公子摇头道:“官府都不愿碰的地儿,天罡门怎会来插这一手,这些收拾残局的杂活,终归得等应隆回来应付。” 姜逸尘道:“应隆明日归来,那我是否也该离开晋州了?” 听澜公子道:“嗯,明晚之前必须走。” 听着听澜公子肯定的语气,姜逸尘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应隆明晚会来木屋中找你?那顾怜……” 听澜公子截语道:“这儿不需你操心,明日毕鄂和修恺一行的死讯想必也该传到城中来了,碰上这档子事,应隆必当亲自登门来访。” “他绝不会一个人来?” “所以,你没有任何机会。” “他们莫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是试探和讨教。” “那今晚?” “今晚大庭广众之下,他们只能浅尝辄止,明晚才是真正的交锋。” “那你……” “我已说过,这些事你毋须担心。” 听澜公子说来轻描淡写,可今晚在听澜小筑的神楼里是怎样一番唇枪舌剑,明晚在那小木屋中又将是怎样一场不见血腥的狂风暴雨,这些,被置身事外的姜逸尘统统不知道,这些,尽皆由听澜公子一人揽下。 尽管他明白若要动武的话,若是不来上三四个强如毕鄂之流的高手,恐怕还难与听澜公子正面抗衡,可对方若是人多势众,而又有备而来的话,听澜公子真能安然脱身么? 姜逸尘不由担忧起听澜公子的安危,又自责起自己的无能,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启齿。 “既然选择了帮你,我自也考虑过天罡门到来后,该如何应对,不会因为你行动的成败,令自己陷入险境。”走在前方的听澜公子飘来这么句话,接着又道,“今晚你且暂在客厅中将就下,待明早顾怜离开后,我再为你顺一番气,午时过后必须走。” “走?”姜逸尘放缓了脚步,讷讷道。 他一直都很明确,地煞门的事一了,他便要离开晋州,可当确实要离开时,一时间,他竟不知何去何从。 毕竟,他的目标并未完全达成。 他带着一腔恨意为寻仇而来,妄图将地煞门赶尽杀绝,尽管成功寻求到了听澜公子的帮助,尽管地煞门的松懈给了他足矣彻底剿灭整个帮派的机会,可他还是因为自己的实力不济,因为自己的一念仁慈,心肠软弱,功亏一篑。 现下,天罡门援手已抵达晋州城,他若想在天罡门强援的眼皮底下去收拾地煞门残余的六个堂主,难度之大,难于上青天。 难,并不意味着办不到,只要他想做,他毫不意外听澜公子定能为他编排出切实可行的方案来。 只是,要在对方戒备充分的情况下,做出如此激进的举动,势必不再像先前那般能做得轻易不为人所觉了。 要付出的代价,不仅是时间,也很可能是性命。 以命换命,要是在初至晋州城之际,在初识听澜公子之时,他或许还能毫不犹豫,可现在,他迟疑了。 他质问着自己,他已饶过三个地煞门堂主的性命,为了对付余下六人,而去置换自己的性命,是否太可笑了些? 李安生倒还罢了,若撇去地煞门的职位,李安生和个凡夫俗子并无两样。 至于秋夜和戚万军,前者身为地煞门的情报精英,是地煞门攻城拔寨的后勤保障,后者虽命不久矣,但先前却是地煞门的屠戮先锋,是两手沾满血腥的刽子手,这两人,他怎该放过? 可他偏偏便放走了他们,只因他们信守承诺,对他的行动故作不知,缄口不言,让地煞门逐步走向灭亡。 姜逸尘不是一个轻易许诺之人,重行践诺是他的坚守,所以,他无法说服自己对信守诺言的秋夜和戚万军动手。 然而,在这之前,他也对另一人许下重诺,他承诺空遗恨,要让地煞门从这江湖上消失,要让那五十个门主、堂主再不见天日,前者以目前的情况而言,算是勉强达成了,可后者,自他放走秋、戚二人后,他便知道,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兑现诺言了,更别说达成最初预定的目标了。 他尤为憎恶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人,也憎恶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人。 结果,他成了自己所憎恶的人。 他回想起空遗恨告知他夜莺下落后,离去时那张狂的笑,现在看来,便是嘲笑了。 因为空遗恨很肯定,他会变成他自己所憎恶的人,只要他对地煞门动手,为了万无一失,他不得不先与秋夜达成协议。 而这协议本身便与对空遗恨的承诺两相冲突,无论他最后做何选择,他终将失信于另一方。 缓慢而凌乱的脚步出卖了姜逸尘的心乱如麻。 而这一切,全然没有逃过听澜公子的耳朵。 听澜公子一如既往地,没有回过身,便已猜知姜逸尘心中的纠结,淡淡出声道:“晚上好好歇着,明儿告诉你几个消息,你再决定,要去往何处。” 听澜公子的话语显然是加上了几分内力,直击姜逸尘心扉,将之从杂念中唤醒。 姜逸尘怔了怔,缓过神来,也知晓方才自己过于患得患失,有些魔怔了。 听澜公子的话他倒是没漏过,旋即问道:“是今晚听来的消息?” “不错,想来有些消息你会感兴趣的。” “什么消息?”姜逸尘追步上前,迫不及待道。 “关乎散人居、魔宫、道义盟、听雨阁的消息。” ********* 翌日午后,当姜逸尘在晋州城外的密林中,寻到黑将军,往南取路而去时,晋州城里被两则消息炸开了锅。 这两则消息也可谓是一则消息,因为都与地煞门息息相关。 地煞门从北地载货归来的一众人马,在晋州城以北四十余里处的晋绥大道上遭遇截杀,近三十余人的队伍无一幸存! 这支队伍里除却那些运货的伙计外,有十一人是地煞门的堂主,而这十一人中还有地煞六虎中的两虎。 可说这队人马的实力,相比起江湖上各路镖局的护镖队伍,虽算不上顶尖水准,却也是上乘配置,然而,就是这样一支队伍,尽皆被杀,无人生还,那截杀他们的对手可得是多么强大的阵仗? 并没有。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出手截杀地煞门一行的有且仅有一人。 一人? 仔细想来,天煞十二门在江湖上一直以来都被那些正道门派放在对立面,是邪门魔教之属,隶属其下的地煞门,自然也归入魔教人士之流,对手仅有一人,莫不是被哪家与地煞门仇怨颇深的正道高手撞见,便给地煞门送上了一份鲜血淋漓的大礼? 也不是。 近来江湖局势紧张,各家高手似乎都为本家的麻烦应付不及,会有哪路高人有这闲暇空余,特意跑来中州边境之地,杀地煞门个措手不及? 第一九零章 迷之杀手 再看另一则消息,地煞门的副门主毕鄂,很可能被人从凌霄渡上击落。 更新最快 而做这件事的人,和截杀先前那十一个堂主的人,是同一人。 之所以说是可能,是因为这则消息一半是确切无误的,而另一半却无法证实。 毕鄂是否跌落凌霄渡这委实难以证实。 想来当世活着的人还没有能从那万丈天险中安然爬出的,若毕鄂当真是从凌霄渡的铁索落下,那可真是生难见人,死难见尸了。 确切无误的便是毕鄂真的不见了,而他的坐骑泪珠偏偏横尸晋绥大道上,与地煞门那二十余人的队伍相去不远。 到事发现场查探的天罡门等人,便是根据这确切无误的信息,结合其他相关线索,推断出毕鄂很可能已殒命凌霄渡了。 加上先前那则消息来看,便是有人独斗毕鄂,将之击落天险,骑了毕鄂的坐骑泪珠来到晋绥大道,以一人之力,灭杀由地煞门十一个堂主带队的运货队伍。 究竟是哪个不世出的高手与地煞门过不去? 不世出的高手? 这是闻知这些消息后,一众江湖人士的看法。 对具体情况了解更为详尽的地煞门及天罡门等人,可并不认为此人是个高手,至少绝不是什么能以一当十的超级高手。 他们对现场情况进行了仔细的勘察,很快便确定了此人是个剑客,而且是近段时间来与地煞门交碰颇为频繁的剑客。 与他们应当算是很“熟识”的剑客。 那个白衣剑客。 那个手持紫玉剑的剑客。 那个叫作“甄公子”的剑客。 他们知道这个剑客非但不能算是什么超级高手,恐怕其真实实力也难在应隆手下走过百招,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在江湖上只能算是初级高手的剑客,近乎掀翻了整个地煞门。 残存的一个副门主与五个堂主归来后,除了勃然大怒之外,仅余哑口无言。 一个坐拥数十个堂主的大帮派,而今竟只剩寥寥六人,他们还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帮派吗? 从“人在,帮派在”的角度而言,地煞门或许还算是一个帮派。 可现实却非如此,六人被归并入天罡门的编制中,暂作一个新立的小堂口,由应隆作为堂主,同另五人先行收拾晋州城中地煞门留下的残局。 而“地煞门”一称,则因门主商阙、天香阁老鸨如愿、晋州城参军蒋皖三人间的“情感纠葛”之祸,被晋州官府抹除,从江湖上彻底消失。 两则消息最初是由与地煞门副门主毕鄂关系匪浅的十四恶人之一,随心所欲易无生,托人捎到晋州城中的。 抱着八分震惊,两分犹疑的态度,天罡门一面组织人手查探现场,一面专程去寻易无生当面求证。 最终,还是确认了这两则消息的真实性。 “杀手夜枭”果然便是那个手持紫玉剑的剑客,而这称呼,也是易无生从这剑客嘴中问出来的。 只是,在易无生的描述中,这剑客应早已死在他的透骨钉下。 然而,到现场核实过的天罡门众人,很确信没有发现这个剑客的尸身,唯有大道上一滩早已浑浊难辨的血泥水和伴着丝丝血迹远去,却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堪的马蹄印。 马蹄印的踪迹难寻,却不难瞧出这马蹄的去向,往南。 往南而去,不正是晋州城么? 这剑客确实被易无生重创了,至于是否死去暂不清楚,但他很可能是被人救起,去往晋州城了。 杀手夜枭? 这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名不见经传的杀手? 原地煞门六人毫无头绪,天罡门的众人更是闻所未闻,于是,他们铺开大网在晋州城内进行地毯式搜索时,也同时将这两则消息公之于众。 他们明白纸终究包不住火,一个分舵被灭得所剩无几,也实在再没什么颜面可以顾及的,明里直接在江湖上发出悬赏令,知晓夜枭相关信息者、发现夜枭踪迹者、生擒或是手刃夜枭者,均可获得不等额的重金悬赏。 金钱可以买到很多人们不知道的,却急于知道的信息。 不过这回,金钱的力量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和夜枭有关的消息不是没有,而且是蜂拥而来,晋州城里许多人都见过这“甄公子”的身影,哪能没线索,只是,他们将这些满是热情的信息收集整合后,发现大多人所掌握的信息还没他们多,这夜枭似乎真是凭空多出来的人! 当然,这些多是后话。 明面上的工作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内里,天罡门也在整个天煞十二门的体系内,上报并发布了对于这杀手夜枭的通缉令。 生擒为上,把尸体带回来,也成。 当然关于夜枭的画像等详细信息也随之被附上,在江湖上传播开来。 尽管这不一定为其真实面貌,但聊胜于无,至少夜枭手中的那柄紫玉龙鳞剑,并不多见。 至于易无生,对于这夜枭让他在天煞十二门面前,颜面扫地并不以为然,因为他本便不将这些大门大派放在眼里。他更在意的是,实在是好久没有人戏弄过他了,曾经那些戏弄过他的人,没有一人能苟延残喘到现在。 而夜枭恰恰是那个成功将他忽悠过去的人,他不得不佩服这小子的心思缜密,生死关头还能沉稳应敌,但佩服归佩服,夜枭的所为无疑是在羞辱他的自信,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再见夜枭之日,便是他手刃夜枭之时。 那天,将会是夜枭的祭日! ********* 被迫撤离晋州的姜逸尘,早已换了身打扮,做好应有的伪装,协同黑将军取路往武当境的方向去。 离去前,听澜公子告知了他四条消息。 一条比一条令之震惊。 第一条和姜逸尘在听澜小筑神楼上见过的公孙煜有关。 公孙世家的四方公子公孙煜和散人居阿亮、阿梅两个帮主在去往秦地追寻季时,与九州帮派傲剑阁起了正面冲突,陷入险境。 毕竟与公孙煜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姜逸尘对之兴味索然,只是从其间再次闻见了九州、四海两盟争锋相对的意味,而第二条消息,更加证实了他的判断。 第二条是关乎魔宫的消息。 因被传言伙同听雨阁,对琳琅居和紫夜轩下杀手,魔宫竟被十数个四海帮派给缠上了。 除却琳琅居、紫夜轩这两个吃了亏帮派,和最先散步出魔宫与听雨阁同流合污消息的烽火楼外,还有琥珀山庄、真武道馆、冷月神殿等大大小小十个帮派助阵,四海的阵仗不可谓不庞大,听说险些也把凤鸣轩一起拉来逼魔宫就范了。 当然,江湖上任谁都看得出来,四海这些个帮派纯粹是寻个借口,想遏制魔宫近年来愈来愈壮大的态势罢了。 同为九州结义盟的另三大门派,傲剑阁、啸月盟、擎天众或多或少地受到其他势力的牵制,外加对于魔宫的壮大,多少都有些觊觎,因而,均无伸手相援。 但即便如此,这些四海帮派也是使尽了手段,将魔宫势力肢解开,使其无法互相顾及后,才敢与强大的魔宫正面对峙。 魔宫宫主龙多多一行五人,已被围堵在平海郡百花屿一带,进退不得,若非有个把九州帮派盟友和道义盟从旁周旋,恐怕五人还真难躲过四海帮派环环相扣的圈套,尽皆遭伏了。 对于这位陌生的师兄,姜逸尘并没什么真情实感,可念及曾在西江郡救过自己性命的冷魅也陷入其中,不免义气相帮的冲动。 第三条消息,与近来站在风口浪尖的听雨阁有关。 听完第三条消息,姜逸尘便想着去相助听雨阁脱离困境。 可当他听到第四条消息时,却再也坐不住了。 慕容靖有难! 第一九一章 云泽毒王 云泽境,境域辽阔,却因山难水险,而地广人稀。 更新最快 虽属中州地域,但所谓山高皇帝远,且在鲜有平原的地理环境下,也不易建城设郡以便管辖,中州朝廷更多的是将云泽境当作天然的地理屏障,用以对抗与云泽境西南部接壤的毒竺国。 要想在云泽境中生存下来并不容易。 在那里,不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哪怕是扎根在地上,看来人畜无害的野花野草都不可小觑,不为其他,只因其相互间,随时都有可能要了性命。 因而,云泽境中的规矩极为浅显易见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在这般环境下,人要想活下来,活得好,除却要比虎豹更为矫健,比苍鹰更为敏锐外,还需要比蝮蛇更为歹毒! 所谓以毒攻毒,在云泽境中,你若能比那些鸟兽虫鱼、花草树木还毒,那你在云泽镜中便能很好地生存了。 云泽境中的毒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纯粹的毒,一种则是蛊毒。 毒非蛊,蛊非毒,蛊堪比毒,甚至更甚于毒。 不论是精通蛊术者,或是精于施毒者,在云泽境中可算是百毒难侵,足以横行霸道了。 从云泽境中走出外边的毒士和蛊士可不少,但真正在外闯荡出名声来的却不多见。 因为不论是蛊,还是毒,于云泽境之外的人看来,皆为阴险恶毒的象征,不仅不受待见,更像过街老鼠一般被打压极甚。 能收下这些毒士、蛊士的自然多是被称作邪门魔教的帮派,而只要能熬出名头来,便极少有人再敢去招惹他们了。 毒,入门易,精通难。 能识别、配制二三毒物,即可谓入门,因而在云泽境中,每十人中就有三两毒士实在算不上稀奇。 何谓精通毒? 常与毒为伴,或一观、或一嗅、或一触便可辨识万千毒物,信手拈来即为毒,即可用毒伤人杀人,亦可用毒治病救人,是为精通。 蛊,入门难,精通更难。 相较于毒,多为就地取材,即制即用。蛊不论是入门或是精通都需要一定的条件才可达成,蛊虫、器皿、配药、时间缺一不可。 简单的蛊易制,因为这类蛊虫不但好找且数量不少,对使用器皿没什么讲究,配药不繁杂,更不需花费多少时间培养,这样的蛊易得,其威力自然也较为有限。 复杂而杀伤力强的蛊,所需要的蛊虫大多罕见而稀少,更需要以特制的养蛊器皿,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培养。 限于这般情况,蛊士在云泽境内便要比毒士少上不少。 不论是蛊士或是毒士,其中千里挑一者便可称为蛊王、毒王,这二十载以来,在中州声名赫赫,或是说恶名昭著的蛊王、毒王正好各是一个,而且皆为女子。 当然,这蛊王和毒王,并非只懂毒或者蛊,而是更精通于毒或者更精通于蛊。 在云泽境有“毒仙子”之称,而被江湖人士称作“蛇女”的姬千鳞便是个顶级蛊王,比之在用毒上更为擅长的,便是十四恶人之一,心狠手毒王芝芝。 一人毒翻一个山寨的姬千鳞难入十四恶人之列,不仅是她的武功难与王芝芝相提并论,其斑斑劣迹与王芝芝比较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在江湖人眼中,王芝芝不仅其手上有毒,触之即死,其人更是一味剧毒,近之则生机难存。 从十万大山中千里迢迢来到中州内陆,总带着某种目的,或为扬名立万,或为游山玩水,或是为爱恨情仇而来。 姬千鳞是被笑面弥勒收归兜率帮门下以图进犯中州内陆的。 王芝芝则不同,她是独自一人来到中州内陆的,她为寻情而来,因情生恨,因恨横生杀意,以一己之力,毒杀了十年前在江湖上还颇有声望的两大帮派,华天剑派和玉恒派。 不为其他,只因其昔年用圣女之躯所救下的华天剑派大弟子付辛,背弃誓言,娶了玉恒派女弟子卢珊为妻,怒极一时的王芝芝便将二人所在的帮派一个不留,悉数毒死。 此后,王芝芝更对男女之情深恶痛绝,对于男子见之即擒,擒来后用百般毒物折磨之,不令之被毒致死,却使之在惊惧、苦痛中崩溃而亡,手段之狠毒骇人听闻。 这样的恶人,留存于世又不回云泽境去,江湖正道人士实在无法安心,也曾想过除之以绝后患,而他们也的确付出了行动。 然,单独一人或是三三两两寻上王芝芝的,没有一人能活着回来。 成群结队去惩奸除恶的,也在王芝芝布下的连环毒阵前屡屡败退。 渐渐的,三五年后,再无人敢打王芝芝的主意。 而王芝芝自知其必须依托自然环境施毒,才能让众人束手无策、知难而退,正因如此,在赢得应有的安宁后,她也没有不知趣地去寻那些找过她麻烦的帮派报仇,反而觅了处深山老林定居,鲜少涉足江湖。 王芝芝定居的地方离武当境不远,那儿有山峦叠嶂,那儿有峡谷溪流,那儿有家乡的味道。 王芝芝的恶毒,常人避之不及,可姜逸尘却偏偏要来寻她,究其缘由,自与听澜公子告诉他的第三条和第四条消息有关。 听雨阁副阁主洛飘零在诸方势力的阻挠下,到底还是没能逃回江宁郡,而今,为躲避各方势力追寻,不得不继续往南逃窜。 而慕容靖,为确保洛飘零能顺利脱逃,不幸落入天煞十二门的手里,现被困于银煞门的一处隐秘地府中。 这处隐秘地府的确切位置本不容易探听,可正巧听澜公子知晓,遂将个中详细和盘托出后,才送走了心急如焚的姜逸尘。 银煞地府的位置,瞒不过听澜公子,自也瞒不过神通广大的老伯,慕容靖处境堪忧,道义盟自然全力营救,已是兵分多路人马去牵制天煞十二门的人手,转移注意力,另组四个强手作为攻坚小队直捣黄龙。 因地府恰在武当境边上,武当、峨嵋两派也未袖手旁观,各出强援相助一臂之力。 这处地府与王芝芝所在的居所相去不远,银煞门自然也知晓他们这隐秘地府的边上住着一个大恶人,曾起招揽之心,被其轰退后,便再不敢欺近半分,互不打扰之下倒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多年。 此次姜逸尘来寻王芝芝,便是需要其手中的一件物事,唯有此物,才能破得了银煞地府中的秘密武器。 可王芝芝会这么轻易,把姜逸尘需求之物拱手相送? 当然不会。 软磨硬泡? 王芝芝可不吃这套,瞧见来人是个男子,想必她只会想着如何把他折磨致死,而不是想着如何去助他一臂之力。 既然如此,那不如扮成个女子? 第一九二章 龙渊酒栈 自西山岛沦陷,霍隐娘死后,姜逸尘便陷入了浑浑噩噩的境地。 更新最快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现下全是为了报仇而活,为了报仇而再次出岛,为了报仇而踏上这血雨腥风的江湖。 直至从听澜公子口中听闻慕容靖有难时,他才猛然醒悟,除了报仇,他还有情要还。 情仇二字,情始终在前,他已不知欠下慕容靖多少情,这情中,有恩情,有友情,有亲情。 他自小便无兄弟姐妹,至于在西山岛上的那些同龄伙伴,平常虽已兄弟姐妹相称,但每个人间,说到底并不存在什么深刻的感情,准确点说,他们不过都是在世外桃源中,在那种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状态下的玩伴罢了。 而慕容靖却是姜逸尘货真价实的兄弟,虽无血缘之亲,但绝不亚于亲兄弟之情。 是慕容靖在他初入江湖,初次执行任务时,一路尾随于后,暗中保护。 是慕容靖未雨绸缪,指引他在抵达菊园前多添了一门本事。 是慕容靖在他生死一瞬间,将自己从樊健的拼死一击中救下。 是慕容靖因担忧进入菊园试炼多日尚未现身的他,险些和辛宇凝起了冲突。 在他为手刃严明和祁善庆的两颗人头而彷徨不安时,他也从百忙之中,抽身来看他,为他忧心。 在他为西山岛之事,而自甘堕落之时,还是他最先来到自己身旁,想方设法开导他,陪他一醉解千愁。 …… 是慕容靖为他笑,为他愁,为他奋不顾身,扮演着他兄长的角色。 尽管初时,慕容靖是受沈馨玲之托,忠人之事,可这些情谊中绝无半分掺假。 姜逸尘知道,对于这个兄长他亏欠太多,自己只顾着报仇,却忘了还情,实在是没心没肺。 除了慕容靖的情,还有刘启的情、沈馨玲的情、若兰的情、老伯的情、易忠仁的情……哪怕是听澜公子都于他有情,这些情,撇开其间的关怀之情不谈,单论其中的恩情,恐怕他今生今世都还不起。 还不起,便不还? 不,一定得还! 这是他的心声。 他也明白了,自步入江湖后,他已不再是为自己一人而活,不论前路多少艰难坎坷,跌倒多少次,只要站得起来,他便得走下去,即便站不起来,他也得爬着前进,直到再也无法动弹为止。 因而,只要能救出慕容靖,他愿意拿出性命相换,扮成女子又何妨? 不过,这个办法当即便被听澜公子否定掉了。 用毒高手本便对气味极其敏感,更何况王芝芝还是千里挑一的毒王? 她能闭着眼睛,轻易从千百种气味中,辨识出出现在她附近之人究竟是男是女。 扮假终难为真,这样白费力气,到头来反而影响对敌时的发挥,岂非得不偿失? 最终,姜逸尘和听澜公子一番讨教后的结论,便是去偷,从毒王手中偷得所需之物! ********* 能得才气卓绝的听澜公子一星半点指点,便受益匪浅,更何况听澜公子短短几天内对姜逸尘也可谓倾囊相授,他在心智谋略上的成长已非同日可语。 虽心急赶路,却仍旧将行程安排得仅仅有条,并非纯粹挑着近路走,而是尽量寻一马平川的坦途大道行进,如此一来,既减少了路途颠簸,让自己受伤的身体能得到充分修养,同时也在路上一步步把具体行动步骤完善,尽其可能做到计划中的万无一失。 在此情形下,黑将军日行千里的优势也被发挥出来,不过三日时间,便将姜逸尘带至武当境东北角的龙渊峡,而姜逸尘身上的伤势也好了近九成,至于行动计划虽比不得听澜公子的周详编排,少不得照虎画猫的缺漏,但总也有几分样子了。 龙渊峡,因峡谷流川状似腾龙而闻名,是银煞地府所在之处,也是王芝芝栖身之所。 龙渊峡有着神奇瑰丽的丹霞地貌,石林景观可谓鬼斧神工。 美丽的背后,往往潜藏着无尽危机。 龙渊峡美景背后的危机,便是流川之下,万千礁石暗藏,不利行船。 不利行船,来往的人便不会多,毕竟附庸风雅特地跑来此处赏景颂诗的实在不多。 姜逸尘自然也无暇顾及这旖旎风光,把注意力放在搜寻附近可能存在的酒铺、茶馆亦或是客栈之上。 道义盟和武当峨嵋的两路人马虽说兵强马壮,可下龙潭闯虎穴前,总少不得先碰个面,商讨下作战对策。 荒郊野外碰头也可,找个居所来休整显然更佳,不出所料,龙渊峡一处渡口边上果然有开着间酒铺,正合这个条件。 方圆百里之内独此一家,只能说这酒铺是来客们除了赏景之外的唯一去处,却不能说明此处定然热闹。 御马靠近酒铺后,姜逸尘便瞧见垂吊在酒铺屋檐下几块菱形木板上所刻写着的客栈名,“龙渊酒栈”。 龙渊峡边开的酒铺,挂着“龙渊”二字本无可厚非,可酒铺便是酒铺,客栈便是客栈,酒栈又是何意? 姜逸尘仔细端详后,方才发现这酒铺似乎还兼有客栈的功能,如此说来,酒铺加客栈,当作“酒栈”倒也说得过去。 客栈也好,酒铺也罢,姜逸尘是精神饱满地来到此处,本无需入内,可他却非要进去不可。 为营救慕容靖,道义盟来了四人,武当和峨嵋也均遣人来援,便说明至少各有一人。 如此一来,六七个人配上六七匹坐骑总是少不了的。 而龙渊酒栈外的马厩中,马匹可着实不少,足足十三匹,经营这样一家酒铺,三四人,两三马匹,店家自用足矣,再多出来,只能是来往过客骑的马了。 于是,姜逸尘便进到酒栈中来碰碰运气。 酒栈不算大,可确实五脏俱全,前头摆了九张桌子,应是当作酒铺之用,往里看去,便是一排供给旅客居住的房间了,果然既有酒铺又有客栈。 现在还算是早膳时间,因而,当姜逸尘步入其中之后,便发现有三桌客人正在用膳。 只一眼,他便在不动声色间,将酒铺中的情况尽收眼底,而他也很快便把目标锁定在了其中的一桌客人身上。 酒铺中的老板和伙计不多,还在忙活着招呼其他客人,无暇他顾。 姜逸尘便一边装作在打量酒铺环境,一边径直往目标靠近,打算在其旁挑个桌子落座。 那桌共有三人,两男一女,听见有人走近,不免警惕地望了过来。 女子眉清目秀,似一朵冰莲,观之悦目,近之生寒。 女子身侧,一个少年身披黑色斗篷,脸上挂着的面具遮住了上半脸,而其右手小臂上套着厚实的刃鞘,这样的装扮着实少见。 背对着姜逸尘的男子,早已转过头来盯着他看,此人生得方脸白面,看来有些困顿,瞅了姜逸尘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后,便回头继续用膳,不时轻抬头,见状是在咀嚼食物,实际上却是借机瞟向坐在对面的女子,或许,佳色更配早餐吧。 女子显然比这男子警惕性高些,在姜逸尘身上多扫了几眼,最终目光停留在其背在身后布匹包裹之物。 她蹙着眉,似乎对这景象有些熟悉。 见来人在他们的左前方驻足,选定位置准备就坐时,方才发现其背后之物似与记忆中的景象有所不同。 来人背上赫然是一把剑,只是偏偏用粗麻布匹裹住了剑柄。 至于为何要裹着剑柄,女子便未再多想了,因为几个睡迟晚起的同伴已走了过来。 三个中年男子,个个手上都把着形状各异的带鞘长刀,只是随意扫了姜逸尘一眼,便把目光挪向正在用早膳的三人,带着歉意,赔着笑。 时至此刻,仅有那个斗篷少年发现,姜逸尘所挑的位置,不仅利于观察他们桌上每个人的相貌,还能一字不落地听知他们的说话内容! 第一九三章 攻坚强阵 “整好六人,看来武当峨嵋那儿也支不出人手来了。 更新最快”姜逸尘心中琢磨道。 斜对方的六人,仅有一人姜逸尘不认识,但略微一想,旋即了然那方脸男子应是武当来的援手。 为行动方便,也为避开不必要的麻烦,方脸男子和那女子都未身着本派服饰,可姜逸尘正巧熟识峨嵋派来人,便也悉知了二人的身份。 峨嵋派前来助阵的人便是那冰山女子,水如镜。 三年未见,这刚毅好强的峨嵋女侠想来已是独当一面的武林高手了吧。 斗篷少年身板已是高大了不少,可姜逸尘依然一眼认出,这身打扮加上手臂上那怪异的武器,赫然正是三年前一同攻破丹霞山庄的幽冥。 三年前的幽冥便已展现出惊艳卓绝的轻功,而今该当更为来去自如,无人可阻了吧。 刚来的三个中年男子中较为壮实的一人,剑眉虎目,一副不怒自威之相,配着一柄阔刀,正是与慕容靖交情颇深的柳梦痕。 想来二人当时并不在一处,否则,以二人同进共退的性格来说,此刻要么二人都已成功脱难,要么便尽皆被俘了。 另两个中年男子,姜逸尘曾在菊园中打过照面。 鬓角发白,面如冷刀的,是有“冷月狂刀”之称的谢永昌,此人的刀法依道义盟中的排名,当是盟中之首。 余下一人,长发遮盖住了半个右脸,并非道义盟的人,而是谢永昌的结拜好友,阿班。 传言这阿班使的一手离火刃,与谢永昌的狂刀难分伯仲,有他鼎力相助,倒真是不小的助力。 粗粗看去,武当派遣来的方脸男子竟是六人中武功最差的。 这几年,武当派也没培养出什么好手来?玄箫兄身上的担子还是很重呐。 六人中以谢永昌年纪最长,功力亦是最为深厚,想来此行另五人应是以之为首了。 观察完此六人的情况,姜逸尘心中已有了大致结论。 有阿班和谢永昌两人大刀阔斧地破阵开路,再有水如镜和幽冥一狠一快的单点强袭突破,柳梦痕压阵,方脸武当弟子做些糙活,这阵容用来破天牢想必是绰绰有余,可要破银煞地府,恐怕易入难出啊。 姜逸尘以招呼店小二做掩饰将六人打量了个遍,辨识出了六人的身份,可早已容貌大变且做了易容的他并未被对方认出,然而,他的隐蔽举动却没能逃过早已分出心思来观察他的幽冥。 虽察觉出姜逸尘的异常,可幽冥却仍旧安之若素,既没出言提醒另五人谨言慎行,更无暗中警示。 看起来他根本不在乎姜逸尘的偷听,或是想将计就计,进一步观察姜逸尘的举动。 在座几人,本非鲁莽行事之辈,入银煞地府各环节的作战计划早已细较完毕,绝无可能在这人多眼杂之地,吐露行动细节。 昨夜到此,不过是为了让众人休整好各自状态,顺带补充些许漏考虑的事宜。 至于现在,更不可能在早膳间讨论行动方案,因而,幽冥可不担心他们的谈话内容被有心之人听去。 他稍稍挪了下位置,为柳梦痕腾出个位置来,嘴角间扬起一丝稍纵即逝的弧度,不知是做给姜逸尘看的,还是为接下来未卜先知的戏码强自忍俊。 只见那方脸武当弟子待三人落座后,原本慵懒的神色已烟消云散,一会儿瞪着谢永昌,一会儿瞪着阿班,最后再蹬蹬柳梦痕,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就说喝酒误事不是,耽误了时辰可别怪我和如镜师姐出工不出力。” 谢永昌和阿班听言对望一眼,挑了挑眉,并未搭话。 至于柳梦痕,他本是个闷葫芦,虽说确实误了时辰,也确实是他们的过错,可要是遇上小辈这般言语不敬,他只会冷眼相对,懒得再搭理。 怎奈何要救之人是他的老哥们慕容靖,而他身侧还有比他更年长的谢永昌在,为免气氛尴尬,他只能强自挤出笑意,道:“嘿嘿,不过是晚了一炷香功夫,大伙儿养足了精神最重要,早膳后,咱便抓紧行动吧?” 柳梦痕前面的话语少了些告罪的意味,更多是想让双方都有台阶下,最后十个字则是向带头的谢永昌做请示。 这一来,方脸武当弟子觉得自己所说的话不受重视,这三人实在太过倚老卖老,气上眉梢,若非边上的水如镜一言不发,他便发作了。 可不出片刻,当他瞧见店小二为三人端来早膳的同时,又端上来一壶酒,气不打一处来,当即破口骂道:“嘿!你们几个老骨头可知道这趟到底干嘛来了?昨晚你们喝喝酒叙叙旧倒也罢了,早上晚起耽搁了些时间也就算了,现在吃个早餐你们还吃酒,当真是为游山玩水来了?!” 三人虽已过而立之年,谢永昌更是不惑年纪,但怎么说也是男子正当壮年时,被一后生晚辈唤作老骨头,当真有些过分了。 阿班不再客气,哼了口气,接道:“这是我一人要喝的,与他二人无关。” 水如镜见苗头不对,刚欲开口调和,怎知方脸武当弟子的嘴速比她快多了,与阿班针锋相对道:“你要是贪生怕死,便在客栈里待着,少你一个也无妨,不需拿这当借口。” 水如镜一听,脸色在青红间来回变换,红是为同出自所谓名门正派的名头羞的,青便是气出来的青。 峨嵋派虽与武当派归并一处,可因男女之别,武当还是很客气地在山上腾挪出单独的空间让峨嵋众人落脚,平日间除却掌门及众长老的交流外,两派间弟子的极少打交道,因而,她对这武当师弟知之甚少,这才初次同行下山,便在盟友面前表现得如此无知、无礼而狂妄自大,实在让她始料未及。 她深知再不开口阻断,这矛盾可愈加难以调和了,即刻喝道:“住嘴!玄和师弟!” 水如镜的话语运上了几分内劲,直冲着对面的玄和而去。 在旁人听来,水如镜不过是急促的呵斥,可在玄和耳中却如鸣雷炸响! 玄和一怔,目瞪口呆地看向水如镜,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如此美丽的师姐为何会这么凶地要他住嘴。 同样脸色铁青的谢永昌,见一个小辈如此无礼,本便要出手教训他,为自己的兄弟出气,但见水如镜这一爆发,倒是暂时缓住了情绪,且看这峨嵋女弟子要如何处理名门正派与他们这“三教九流”间的潜在矛盾,否则还真不利于接下来的协力合作。 水如镜方才的声音虽不大,可听闻她的话语内容,看热闹的人总不会少,酒铺中的老板伙计看了过来,其他客人也看来过来,而姜逸尘也得以光明正大地把视线落在六人身上。 水如镜直视着玄和那不解的眼神,正色道:“你可知阿班兄的刀叫什么?” 玄和讷讷答道:“离火刃?” 昨儿双方碰面时,各自互相介绍过,玄和并未忘记,可水如镜这么一问,他在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水如镜接着道:“你可知阿班兄是使得什么刀法?” 玄和的记性显然不差,旋即便回道:“不是说,离火刃和烈焰刀是绝配么?出刀时,刀刀夹带着熊熊烈焰,可驱邪破瘴。” 水如镜又道:“要最大限度地发挥出离火刃与烈焰刀的威力,得消耗不少内息,而有一个方法,能大大减少内息的损耗,同时不让这烈焰火刀的威力削减半分……” 玄和能作为武当派的代表下山来,本便不会是个笨人,经水如镜一番提点,很快便醒悟过来,惊诧道:“师姐是说,这家,呃,阿班兄,能靠饮酒,助长功力?!” 第一九四章 偷香窃玉 烈酒中的酒气绝不会少。 更新最快 酒气浓烈,便更容易通过内息催生明火。 想明白这些后,玄和便不再开口了。 虽然他不认为自己理亏,但现在这气氛确实不大对,若是得理不饶人,硬要与道义盟几人较真的话,到头来恐怕是自己吃亏。 水如镜见玄和安分下来后,便起身冲着谢永昌、阿班、柳梦痕一一拱手致意。 而后柔声道:“玄和师弟毕竟是为了此次行动的顺利进行着想,初衷并无恶意,至于他对几位的不敬,和对阿班兄的冒犯,我以友门师姐的身份代他向谢兄、柳兄和阿班兄赔个不是,望几位念其江湖履历浅薄,不予计较。” 水如镜并未因对方三人资历较老,便埋汰了玄和,就事论事而不卑不亢,不仅不让人觉得恭维做作,反令人高看一筹。 听毕水如镜所言,谢永昌当即也舒展开了眉头,对这峨嵋女娃的印象显然又添上几分,摆了摆手道:“罢了,毕竟我等确实耽误了些时辰,这点我先代我们仨道个歉了,但愿接下来的行动,大伙的情绪不要受到这小矛盾的影响。” 水如镜道:“这是自然,峨嵋武当既已来至此处,定当尽心尽力。” 水如镜都这么表示了,玄和心里再不服气,却也不好意思躲在女人身后,同样站起身来,略微欠身,向三人致歉。 柳梦痕情势缓和了下来,不愿再双方在此话题上纠缠太久,赶忙开口道:“来来来,都坐下,都坐下,赶紧吃早餐,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 龙渊酒栈一行,姜逸尘实在是没什么收获。 道义盟和武当峨嵋虽有稍许矛盾,可不知是事先商量好的,还是几人做事向来谨慎,嘴巴都把得相当严实,从始至终对于强袭银煞地府的一星半点细节只字未提,唠唠叨叨一堆话,一直便停留在“行动”二字上,再无突破,着实把姜逸尘的胃口吊了好久。 离开龙渊酒栈后,姜逸尘也总算是明白了幽冥那一抹笑的意味,果然是在嘲笑自己,凭白做这无用功啊。 但没什么收获,并不意味着一无所获。 至少从几人较为放松的态度上来看,想必慕容靖的性命暂无大碍。 慕容靖于道义盟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可也正因如此,银煞门虽俘获了他,却不敢轻易动他的性命。 无论如何,这总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姜逸尘收获的便是一份安心。 在此状态下,姜逸尘果然没花费多少时间便在龙渊峡左岸的密林深处,寻见了王芝芝的住所,一个周围种满花草的高脚木屋。 姜逸尘并不关心这高脚木屋是否是王芝芝以一人之力建起的,他只盼着王芝芝能恰好不在家中,否则,既要潜入十四恶人的住所中,搜寻目标物,又要从其眼皮底下,把东西拿走,虎口夺食可非易事啊。 不过,王芝芝终究是让姜逸尘失望了,她不仅待在木屋之中,而且不时在各个房间中来回走动,偶尔还会走出屋外看看她栽植的花花草草,并无半分离去之意。 想来也不奇怪,若是平常人家,每一两天总得走出房门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买买菜做做饭,和邻里多亲近亲近。 可王芝芝偏偏住在这深山老林中,方圆百里之内除却那银煞地府和龙渊酒栈再无人烟,而这两个地方在正常情况下,也决计不会同她往来。 而居住在林中也可谓成日与自然为伍,便是在木屋中足不出户,也不会生出半分腐朽之气。 至于一日三餐,长年独居此处的王芝芝,自然早便需做到自给自足了。 如此一来,若非有要事,必须出趟远门,王芝芝还真没离开木屋的必要。 万般无奈下,姜逸尘也只能选择苦守,他需要等待一个契机。 夜幕总会降临,而常人到了此时总要沐浴更衣的吧? 仅是年逾三旬的王芝芝依旧是风华绝代的姿色,身着云泽境里的民俗赤衣,**着背,衬出其曼妙身躯。 姜逸尘并没心思去欣赏那香艳的场景,可他不得不期待其沐浴更衣,如此,他便能趁此良机去偷出自己所需之物了。 然,左右苦等下,姜逸尘始终是未能等来没人沐浴更衣的机会。 不知是因其今日活动不多,无需沐浴,或是自己的行踪已被她发现,因而,打算跟他耗着? 潜藏林中的姜逸尘自是做好了持久蹲守的准备,若腹中饥饿,便掏出怀中的薄肉饼充饥,可有一点他确实没法做到。 不论是为了观察王芝芝的动向,或是为了避免被王芝芝的发现,他没有一刻得以合眼休息,时间拖得越久,他的注意力总免不得要下降,他的精神状态全得凭着意志力来支撑。 许是深山老林中的夜色较外界来得快些,仅是戌时时分,林中已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吞没。 王芝芝到底还是没有沐浴更衣,但姜逸尘还是等来了难得的进展。 随着一个个房间中的灯火被熄灭,王芝芝似乎已打算就寝入睡。 姜逸尘不敢大意,为防有诈,特意多侯了半个时辰,再确定王芝芝确实入睡,屋中不再有任何动静之后,方才试探性的进入屋中。 每一步,他都走得悄无声息,每一步,他都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要房中有半点儿风吹草动,他立马能抽身而去。 黑暗中,他蹑手蹑脚地行动,看来甚是缓慢,但在毫不熟识的房间中,也算是做到来去自如了。 毕竟他一直待在屋外,双眼早已适应了夜色。 花费了半盏茶的功夫,姜逸尘终是寻着了那琉璃胭脂盒。 轻启盒盖,确定其中是数颗丹丸大小,浊色无味的晶莹球体后,姜逸尘便退身出了木屋。 离开木屋足有数十丈之远后,姜逸尘方才脚步点地,施展起轻功,往银煞地府所在的位置疾行而去。 今晚的行动,到目前为止甚是顺利。 正当姜逸尘心神稍有松懈之际,异变突起! 伴随这急促的沙沙声响,身侧密林中已窜出了一道暗影,手中细长妖冶的短刃在斑驳月色下泛出凄厉的寒芒,直朝姜逸尘颈间割来! 第一九五章 夜月快刀 “谁!?” 姜逸尘厉声喝到,同时用剑柄挡开了那两道利刃。 更新最快 姜逸尘很清楚,王芝芝的功力可同易无生相提并论,易无生可轻而易举击溃精疲力竭的他,而今,他的状态虽比当日要好上不少,可即便如此,还是难与王芝芝正面抗衡的。 再者,若是王芝芝的话,不需等到此时才动手,更不需暗中偷袭,因而,此人绝不会是王芝芝。 对于来者何人,姜逸尘本不会如此在意,可来人既不是王芝芝,又会是哪路人马特地来拦截自己。 须臾间,姜逸尘思忖良多,也便是这么一犹疑的功夫,他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话音和武器击碰声未落,眼前的两柄短刃已兜了个圈,拐了个弯,攻势再至。 这既似匕首,又似双刺的招式,并无太多花样,但胜在奇快,快得不可思议,呼吸间便已刺出七八下,姜逸尘的剑始终未能出鞘。 夜色太深,一着不慎,难免挂彩。 姜逸尘再不敢大意,全神贯注应对着偷袭者,但半盏茶功夫已过,他竟还在被动招架着对方的攻势。 姜逸尘还未弄清来者的身份,但至少是确定了来人的性别,纤腰细腿的赫然是个女子无疑。 女子本未做任何遮掩,只是身着深色劲装,在黑夜中不易分辨罢了。 那透过树荫后稀稀疏疏的月光,也让姜逸尘看清了这是个短发女子,至于女子的面容,便没那么容易辨识了。 久攻不下,短发女子不仅攻势不减,反倒是手脚并用起来,手中的双刺步步进逼,而接踵而至的腿脚则是封住了姜逸尘一切可能反扑的空档。 短发女子到底还是能耐有限,姜逸尘虽疲于应对,可倒还是能分神来思索对策。 此女太过难缠,可姜逸尘不想,也不敢和她纠缠过久,毕竟银煞地府那边尚不知是何情况,现在关键之物已得手,若不尽快赶去,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就来不及挽回了。 “你是道义盟的人?”姜逸尘再次开口,试探性地问到。 听澜公子能想到,想来老伯也能想到,一边让六人强阵去冲击银煞地府,一边命这身法迅疾的女子来偷这琉璃胭脂盒,如此便可攻破银煞地府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两人都在暗中潜伏,哪只最后是自己先得手,她便一路尾随自己,直到远离高脚木屋后,方才现身拦截抢夺。 这是姜逸尘现下的想法,他也只能这么去想。 可是,若真是道义盟遣来的人,为何会猜想不到自己偷此物的目的也是为了救人? 姜逸尘的话,短发女子却和先前一般全未听见。 或许,她不过是装作听不见罢了,因为,她的攻势更疾更快了,瞬息间已击出了二、三十招! 姜逸尘看来看去,也看不出女子的招式有何奇妙之处,她一刺击来,或是一腿扫来,姜逸尘都能一一接下,用剑鞘、剑柄挡住双刺,用左手、左肩挡住女子的腿脚,可他也只能一味防守,无法还手,即便是他颇为仰仗的近身肉搏绝技,天殇折梅手,都难得其效。 女子的腿便如水中游鱼一般,天殇折梅手的每一抓、每一拿、每一切将要欺近女子的腿时,她早已轻易溜走。 舞动的双刺如穿花蝴蝶,令姜逸尘眼花撩乱,而她的腿脚显然更快,快到姜逸尘无法拿捏,他好不容易挡住这一腿,再想还手,女子的腿已收回,另一腿又从另一方袭来,他简直只有挨打的份儿。 二人就这般僵持了一炷香的功夫,从密林深处缠斗到了树木较为稀疏之处。 少了树叶的遮蔽,月色对二人来说已足够敞亮,至少他们已互相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女子细眉如刀,双目如刀,眼神如刀,她整个人就是一把被打磨得无比锋利的刀刃,已出鞘,不见血,绝不收刀。 姜逸尘也终于知晓这女子为何会如此与自己不死不休了,她是来执行任务的,任何出现在她任务面前的人,对她而言都是敌人。 一直以来,女子的攻击仅是快,所有招式的并不带多少气力,全是靠快成势,因而,她的攻击对姜逸尘来说只是麻烦,却伤害有限。 可这一刹那,女子似借着月色发现了什么,不再一味求快,手中一刺缠住姜逸尘的剑,另一刺夹带着内力往姜逸尘心口划去! 若是为夺姜逸尘的性命,本不该用划,而该用刺。 可在情急之下,姜逸尘并未考虑过多,身子全力一拧,只为避开那一击。 然,终究慢了半拍,仅是堪堪避过要害之处,胸膛至腹部还是被那一刺划出了一道血痕。 若非有内功护体,恐怕这已不仅是一道伤痕了。 短发女子手中的双刺在月下闪耀着银光,似乎在昭示它的功劳。 可姜逸尘却顾不得这些,女子的目光更不会停在自己的武器上。 她那一划,不仅伤了姜逸尘,自然也将他的衣衫给割破。 怀中的薄肉饼、药瓶、银票等物事瞬间纷飞,其中自然有他今夜苦守多时方才到手的琉璃胭脂盒。 那女子的目标果然也是琉璃胭脂盒! 尚不知晓女子身份,姜逸尘哪能轻易相让。 互不相让之下,二人再次争斗起来,为免损坏琉璃胭脂盒,眼疾手快的女子用脚轻轻一托,令其往远端缓缓飞去。 就在这时,一道细长蛇影如鬼魅般出现。 嗖一下,竟把琉璃胭脂盒给卷走了! 王芝芝果然跟来了! “这女人果然没那么简单!”姜逸尘暗自诧异,想来他和短发女子早早便被王芝芝发现了,而她却一直耐心候到现在。 胭脂盒在二人的视线中远去,同时还有数道折射着月光的银针在他们眼中不断放大。 姜逸尘和女子同时大惊,互不相顾,直接退开,堪堪避开那些银针。 任谁都知晓王芝芝是万毒之王,出自她手的绝没有无毒之物,要是真遭中了那毒针,不会当场毙命,恐怕也将再无一战之力。 未待二人从心有余悸中缓过神来,又有十数道飞针,各向两人飞来。 这回却是完全封住了两人的退路。 这王芝芝是要同时取了两人性命? 却见,两人脚边在电光石火间绽放出青光。 休门,风壁。 两人竟都会奇门阵法,采用同样的方式来抵挡那剧毒银针。 眼见琉璃胭脂盒即将落入王芝芝手中,二人深知此物一旦回到它主人的手中,他们将再无夺走它的机会。 于是乎,就在剧毒银针穿透风壁之际,二人已在各自立下的阵法上消失了身形,分从不同方向疾速射向王芝芝。 片刻前还是针锋相对的二人,竟在此刻,要联手对付王芝芝。 第一九六章 勾心斗角 林暗草惊风,深夜,本该静谧声幽的密林中,因为三道人影的出现,较往常而言显得热闹异常。 更新最快 当然,那些能跑能跳能飞的生灵自然是有多远便逃多远,免受池鱼之殃。 为争夺琉璃胭脂盒,姜逸尘和短发女子缠斗良久,王芝芝的突然出现,让二人只得暂时罢手。 瞧见王芝芝用长鞭卷走琉璃胭脂盒,二人当即转变了进攻目标,同时向王芝芝袭去。 王芝芝见状不由莞尔,道:“噢,什么时候我炼出来的毒药也成抢手货了?” 她自然知晓胭脂盒中装的是何物,只是不清楚两路人马特来偷取她所炼制毒丸的目的何在。 王芝芝并未等来任何一方的回答,相反,在胭脂盒脱开鞭子即将落入手中的霎那,她却收回了手,身形一闪离开了原先的落位。 旋即两道凌厉的剑气从她身侧呼啸而过。 倘若不做闪躲,凭着她深厚的内力依然能顶着那两道剑气将琉璃胭脂盒收回囊中,但能否做到毫发无伤,她便没有把握了。 琉璃胭脂盒中的毒药对这两人而言应是颇为重要,可对王芝芝自己来说,盒中之物丢了,她再炼制便是,完全提不上贵重与否,她没有必要为此冒哪怕是一丝的风险,所以,她选择了避让。 只是,他人来偷取她的东西,听之任之,可不是她的做派,她从来便不是那种人善可欺之人。 短发女子的身法之快,仅比姜逸尘的剑气慢上半分,这般迅疾的速度令她足以在眨眼间拿住琉璃胭脂盒。 短发女子的抢眼表现,多少让王芝芝不禁有些恍惚,而今的江湖少年,功力和身法莫非都如此了得了? 但她很快便定住了神,舞动起手中长鞭,螺旋盘绕,宛若一道龙卷风,迅速朝短发女子缠绕而去。 若被长鞭裹身,恐怕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短发女子抢身夺物之前,自也料到了这般情景,可见状后,却心下发慌。 她发现袭来的长鞭蕴含着王芝芝的内劲,中心空当处仿若一道漩涡,在吸扯着她的身形,她的动作也因而变得迟缓,就此进展下去,她近乎只能被长鞭缠住,再无出路。 忽而听闻身后衣风烈烈,短发女子心生一计,转忧为喜。 姜逸尘的身法相比短发女子不过慢了一瞬,只是这一瞬之间,抢先夺取胭脂盒的短发女子却已有了主意如何来算计迟来一步的他。 只见短发女子背转过身,将舍身夺来的琉璃胭脂盒拱手让给姜逸尘。 这般情况下,固然知晓短发女子不怀好意,这番举动必定有诈,可姜逸尘也只得先行伸手取过胭脂盒,之后再见机行事了。 在姜逸尘从短发女子手中接过琉璃胭脂盒的刹那,异变在意料之中到来。 短发女子松手后,并未将手缩回去,反而是双手并用,牢牢锁住姜逸尘伸过来取胭脂盒的左手,而后使出浑身解数把身子一拧,竟要将姜逸尘给甩到身后去! 而短发女子手中的双刺不知何时已被她咬在嘴中。 原来,她的目的是想借晚到一步的姜逸尘行金蝉脱壳之计,只要能让自己与对手调换位置,便能令他替代自己受王芝芝的长鞭缠绕了。 江湖便是如此奇妙,上一刻,可以为了共同需求之物,争夺得昏天暗地,下一瞬,便又能为了挡在目标前的同一阻力,合力对敌,而在转瞬间,更可以为保自身周全而朝对方暗中使拌。 姜逸尘到底还是被短发女子甩向了王芝芝长鞭缠来的方向,二人调转了位置。 现下,于短发女子而言只差最后一步,再从姜逸尘手中夺回琉璃胭脂盒,即可扬长而去。 然,姜逸尘哪能如其所愿,短发女子只觉左手手腕微疼,便飞快抽回自己的手,再不敢打琉璃胭脂盒的主意。 幸好她够快,否则,她毫不怀疑自己的手会被眼前的男子给生生拧断! 姜逸尘自然是使出了天殇折梅手的“反客为主”完成对短发女子的反制,然而未待他完成这一式掌法,竟又是被女子成功脱逃。 这女人怕是属泥鳅的吧?姜逸尘暗自腹诽。 留住琉璃胭脂盒的目的已然达成,姜逸尘也不敢有分毫拖沓,毕竟身后的危险已迫在眉睫。 正当短发女子还在为如何从眼前男子的手中夺回胭脂盒,或是是否该先帮他脱困而眉头紧蹙时,那个该当被王芝芝长鞭捆住的男子竟在她眼前消失不见! 在那一瞬,她赫然瞥见男子紧贴在剑身的手指上泛起了一道亮粉色的光芒。 那色彩让她想起了江宁郡桃花的颜色,柔和而美丽,可这一瞬,这粉色带给她的却是惊诧。 开门!他在什么时候布下了开门…… 短发女子如刀的双眸已不再凌厉,反而充斥着不可思议和惊慌失措,余下之事,已不容她多想,王芝芝的长鞭已将她彻底束缚,随而一股困顿和疲乏感席卷周身,眼皮不由抗争地合上,头沉沉垂落。 这鞭子上的气味竟有**麻醉之效…… “对不住了,先行一步。” 这声音自然出自姜逸尘之口,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之意,也不在乎短发女子是否有听到,他携着琉璃胭脂盒如流星般一下子窜出数丈,随即施展起轻功,快步逃开。 从王芝芝甩鞭抢夺琉璃胭脂盒,到姜逸尘成功逃过短发女子的算计,这一切仅发生在数个瞬息之内。 姜逸尘和短发女子显然谁都不想被王芝芝留下,女子自然也听闻过王芝芝对男性深恶痛绝,总要将之百般折磨后致死,而琉璃胭脂盒中的毒丸于王芝芝来说并非紧要之物,只要能让姜逸尘失陷,王芝芝便会把气都撒在姜逸尘身上,无心搭理自己了。 姜逸尘与短发女子的想法相同,不过他当然会从有利于自己的方向来考虑,王芝芝对男子尤为厌恶,那自己是决然不能落于她手中的,若让那短发女子留下,说不定王芝芝并不会与之为难。 最终,还是姜逸尘技高一筹,将计就计,反摆了短发女子一道,率先脱身。 初时王芝芝除却甩动鞭子之外,再无任何动作,她很想看看在危机面前两人会是怎样的自相残杀,哪能料得会是这般无伤大碍的结果,见此,她的第一个念头自然是捉贼捉脏。 脏没留下,贼哪能轻易放走。 王芝芝弃下短发女子在一旁,也赶忙朝姜逸尘离去的方向飞身追去。 哪知姜逸尘似早有防范,在王芝芝刚施展起轻功的一刻,便有一物破空袭来。 紧随其后的还有一道剑气! 第一九七章 强闯地府 如同点墨滴落满水的盆盂,量虽微不足道,却也在那刹那间夺走了盆水原先的清澈和安宁。 更新最快 星夜下,密林中的一隅忽而被墨绿色的瘴雾浸染。 瘴雾的范围不大,不过两丈方圆,却见其中草木凋零、花枝败落,至于先前草是什么草,花又是什么花,更是全然无法分辨。 若非现下是在黑夜,还能见得这方土地似被烈火炙烤过一般,焦黑如炭。 这便是琉璃胭脂盒中毒丸的威力。 姜逸尘为成功脱身,取出其一,打向王芝芝追来的必由之路,跟上一道剑气,使其在空中爆裂开来,以封住来路。 “难道他不知我是百毒不侵之体么?更何况,这还是我自己炼制的毒药。”出于谨慎,王芝芝第一个反应便是闪躲避开,待毒丸炸裂开来,方才发现黑暗中姜逸尘掷来之物,竟是她所炼制的毒丸“生灵灭”。 可在下一瞬,她便醒悟过来,自己是被那年轻人给摆了一道。 若她不顾虑太多,紧追而上的话,自有办法将之擒下,偏偏这小子判断出她会做此保守的选择,被这一乍,当即便止步避让,现下再想追,那可当真是鞭长莫及了。 看来真是太久没在江湖上走动,低估了人心险恶啊。 生灵灭,他们要这杀伤力如此强的毒物作何之用? 王芝芝抿了抿嘴唇,自然是打消了去追逐姜逸尘的念头,思忖间,回转过身,目光也挪回了短发女子刚才倒下的地方。 不见了!? 定睛一看,王芝芝才发现短发女子并未走远。 短发女子踉踉跄跄,步履维艰行离原处,可那速度丝毫比不上先前的来去如风。 汲魂鞭闲置太久,药效果然也挥发了不少。已经溜了一个,总得留下一个给我个交待吧?你就别想逃了。 王芝芝脚下轻轻一踏,便朝短发女子飞速掠去,汲魂鞭一挥而就。 短发女子虽是气力殆尽,可洞察力并未弱上多少,察觉到王芝芝发现她的动向,已向她袭来后,脚下一滞,再也无力闪身躲避了…… ********* 银煞地府,在龙渊峡中段急流处的左岸山体中开辟出来的地府,虽说并非完全是在地底之中,可嵌入山体之内,终年难见天日,称之为“地府”倒也并不为过。 银煞地府的内壁都为砖石砌成,与武当秘洞多少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若非武当秘洞洞内无需灯火便能光敞明亮,姜逸尘不免会误认为银煞地府也是出自神秘非常的天机派之手。 入口通道处,灯火通明,墙壁上的火焰窜缩跳动着在张扬着它们的狰狞和活力,而通道地面上却生息全无,静得出奇。 姜逸尘对此并无太多惊异,他目所能及之处,地上、墙上不是尸体,便是血。 这些尸体自然都是银煞门的人,至于那些鲜红,想来也基本都是出自他们身上的。 血腥的气味充斥鼻间,越往里去腥味越重,重得让人难以喘息,重得令人作呕。 可姜逸尘却未因此缓下脚步,他前进的步伐不仅更快,而且更加坚定。 银煞萧银才不愧是十二天煞中实力位列前三的强者,一手创立的银煞门人才济济,底蕴雄厚,即便是隐藏在这深山老林间,专行隐蔽之事的银煞地府也足有四百余个精兵强将镇守。 姜逸尘一路奔袭而来,所过之处,躺倒于血泊中的银煞门打手,再不济也强过丹霞山庄里那些依靠嗑药强行提升战力的喽,只是他们的对手太过强势,人海战术于他们的对手而言,似乎算不上多少麻烦。 拐角处,一具修长的尸身挂在墙上,终是让快步行进的姜逸尘暂时驻足。 飞天刀,胡胥。 银煞地府统领之一,身材修长得有些异于常人的他,身法不仅不慢,说是轻盈灵动也无人会有半分异议。 在身体条件的优势下,出众的弹跳力和霸道简练的一刀流也让他成为鹤立鸡群的存在,因而受到提拔重用。 只是,他的武学伎俩或许还是太过单调了,一刀流毕竟是仰仗简单凌厉的“切落”招式为重,一刀足矣断石碎金,一刀足矣克敌制胜,但一刀流的优势在强强对话间,更适于单打独斗,一旦对手不与你行江湖的比斗规矩,以寡敌众之下,一刀流的优势便荡然无存了,反而捉襟见肘,到处破绽。 于是乎,姜逸尘所瞧见的便是一具被齐刀斩去右臂,眉发胡须被烧焦些许,死去多时仍面红耳赤,被两杆长矛贯穿胸膛钉在墙上,耷拉着脑袋的尸体。 冷月狂刀与离火刃同时出手,飞天刀一人当真回天乏术。 姜逸尘瞧清胡胥的死状后便又继续前行,至此,银煞地府的路途他已走过三分之一,他也凭此判断出那强袭银煞地府的六人,至少推进到此处时,仍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银煞地府似乎对强敌入侵的防范,准备得并不充分,到目前为止,姜逸尘仅在一路上的尸体中发现了能与六人相提并论的胡胥。 另四个统领又在何处? 他们为何不一起抗击来敌?还是对手的雷厉风行令他们猝不及防? 带着心中的疑问,姜逸尘已是一番飞檐走壁,加之巧妙闪躲,避开了一重又一重的机关暗箭,地刺突袭。 即便此路先前六人已先行探过,可当姜逸尘到来时,这儿的机关暗器依然热情地招呼着来敌。 银煞地府通道处的机关设置可不比武当秘洞的形如虚设,若非银煞门之人,绝难知晓地府中的机关暗器设置于何处,该如何行进才能安然避开,因而,于闯关的六人和晚一步到此的姜逸尘而言,他们要通过这些机巧的方式便是靠着过人的身法和蛮横的能力硬闯。 幸而,他们都有能力做到,至少并未在这机关暗器下被伤着一分一毫。 行至三岔道口处,已走过地府大半行程。 在这儿,姜逸尘又瞧见银煞地府另两个统领罗雄和华英倒下的身躯。 从左、右岔道口而去,便是这俩统领平常在地府中各自管辖的区域,想来是惊觉有强敌闯入才紧急会聚至此。 却没料到来者实力之强横,横冲直撞杀来,二人本是要领人去驰援前方战事的,竟在此地被完全了结。 姜逸尘无法料知那一行六人从地府入口杀至此处,耗费了多少时辰,但他知道再往里深入,可谓步步杀机,十死一生。 后半程乃是地府重地,或用来藏匿珍宝,或用来关押重囚,或用来做隐蔽的研究,这才是设置银煞地府真正目的所在。 除却在通道上多做些手脚外,其中守卫地府者也尽皆配备了沾染剧毒的武器与机巧,擅闯者必当杀之无赦。 若说地府前半程的守卫是匆忙应对,因而才成为道义盟和武当峨嵋数人轻易屠戮的炮灰,那后半段的路途中,剩下的两个统领想必已然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以迎击来敌。 那六人现下是何情况?而慕容靖又是否安好? 第一九八章 无力回天 轰隆! 啪啦! 谢永昌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下的砖石显然也被他的身躯砸得开裂。 更新最快 一个鲤鱼打挺,谢永昌再次站起身来,他不知道在这半个时辰之内已是第几次自己被摔得如此狼狈了。 皮肉之伤,于身经百战的老江湖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但偏偏这一次,似乎摔在地上的不是他的身躯,而是他的内心。 这一摔,把他的心给摔入泥潭之中,他不知该当如何作为方才能从泥潭中脱出,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无力感了,拼死挣扎也无力回天的乏力。 勇往直前,不畏强敌者可谓“狂”。 冷月狂刀从未在任何人面前退缩过一步,低下过头,他的“狂”象征着不屈。 究竟会是哪般强敌能让冷月狂刀有心灰意冷的挫败感? 若要仔细计较,眼前那横冲直撞、势不可挡的庞然大物可还真算不上人。 那是个战斗机器,不知疼痛,不会停歇,比狂刀更狂! 刹那间,谢永昌思绪如潮,片刻的喘息之机,他不得不去琢磨破解这困境的法子。 否则,照这情况下去,他毫不怀疑他们六人会殒命于此,此次银煞地府之行,将会在这最后一道关卡,最后两个敌人,最后一台冰冷无温度的机器面前,戛然而止,功亏于溃。 强龙难压地头蛇,来到他人的地盘上折腾,本便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更何况是强闯银煞门的龙潭虎穴。 虽说这地府并非银煞门的腹地,可依然有重兵把守,严阵以待,六人来此之前,便已将自己的脑袋绑在了裤腰带上,均有了牺牲性命的觉悟。 然,即便前方荆棘遍地,任谁也不会在没有挣扎前便轻易放弃生的可能。 临出发前,他们已是尽可能地去做好万全的准备,方才付诸行动。 但最后一环,也是最重要的一环,银煞地府的秘密武器,他们尚未寻到破解之法,却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毕竟身陷囹吾的慕容靖只是暂时的性命无忧,以银煞门的手段,要他说什么,他必然会一字不差地乖乖吐露,因而,银煞门要想从慕容靖口中套出关于攻破道义盟或是和洛飘零窃印相关这等有价值的信息,短时间内绝不会对他下狠手。 但不论慕容靖将事情交代得多么清楚明白,于银煞门而言都作用不大,因为像慕容靖这般越接近权力中心的,便越会去防范着其他势力以自己为突破口,来摧毁他背后的势力。 自为道义盟效力起,慕容靖便对自己的权责做出了明确的划分,关于道义盟的核心机密,分内之事必当由他亲力亲为,分外之事他绝不会去掺和,也不会去打听半分,他可以作为钥匙去开启道义盟的某扇紧要之门,却无法通过他所吐露的,哪怕是任何确凿无误的信息对道义盟行任何不轨之事。 一旦银煞门反应过来,慕容靖就像是倾国倾城而远在天边的仙女,只可远观却不可亵玩,他们便不会再有任何犹豫,立时将之处死。 道义盟那边已探知信息,明日银煞门若再无法从慕容靖口中套出有用的信息,便不再留其性命,也因此,谢永昌六人他们在今日必须行动,至于最后一环的破解之法,他们只能全然寄望于老伯的其他部署了。 初时,六人的行进倒也较为顺利,银煞地府显然没有料到他们会是这样一番强阵突袭。 一路风卷残云而来,他们并未遇上太大的阻力,直到过了三岔道口之后,他们才不得不放缓脚步。 从地府入口至最深处,再怎么弯弯绕绕也不过三里地的距离。 可就是这么三里地的距离,让他们一行六人从白天走到黑夜。 前半程路途,他们仅是用了半个时辰的便呼啸而过。 可这后半程着实是令他们如履薄冰,倘若出现略微的疏忽,被乱棍打死已算幸事,至少死相倒还不算难看,更多的可能则是被五马分尸,死无全尸便难有半分卖相可言。 这段魔鬼路程上,机关暗箭更为隐蔽而繁复,近乎是毫无死角地封锁了擅自闯入者任何可能的闪避空间,同一处射来的暗箭也绝不会仅是一波攻势,而是接二连三,频率上亦毫无规律可循。 这些机关暗箭设置的巧妙程度直追昔年天机派的水准,而这些布置均出自银煞地府统领之一,有机巧奇才之称的卢班之手。 当然要让这些机巧得以发挥效用,除却能工巧匠的设计外,也得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去实施,因而,整个银煞地府中也仅有这后半程,占据地府不到四分一区域处有这般精妙构造。 要以**凡胎强行突破这密不通风的防御显然是异想天开,六人不得不以敌人的尸身来做掩护,举步维艰。 除却地府中原有的机关暗器火力全开外,为防止有强敌来袭,地府中显然也增派了不少人手来加强戒备,其中与五大统领实力相近的便有四人,而那些喽也多了百人之数。 以上这些增援都屯兵于地府的后半部,虽说谢永昌一行已做好了尽可能充分的应敌准备,可银煞门厚实的底蕴还是压得寥寥六人不堪重负。 他们近乎花费了大半天的功夫在银煞地府的后半程险途上,而这最后一道关卡,着实将他们给难住了。 来到最后这一步时,谢永昌、阿班、柳梦痕三人的状况倒还好些,而在气力上稍逊一筹的三个年轻人已是伤痕累累,即便如幽冥这般身法鬼魅也早已鲜血淋漓,状态堪忧。 若非事先已有所研究,恐怕任谁也不敢想象挡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六人有心无力的会是个武功全无之人。 卢班,才是这整个银煞地府中最大的秘密武器,是他造就了整个地府的精要构造,是他制造了眼前这个刀枪不入、钢筋铁骨的杀戮机器两极裂魂牛。 咕隆隆隆! 两极裂魂牛正在快速运转着,朝阿班驶去。 阿班紧要牙关,向后不断避退着,不能向左闪,更无法朝右躲。 左侧四丈外,是适才被那大机器给敲飞,一时昏厥过去的玄和。 而右方五丈远的地方,是右小腿被暗箭射穿的幽冥,他正勉强照看着昏迷不醒的慕容靖。 至于柳梦痕和水如镜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目前情况来看,也仅剩他们四人尚有余力能和这大机器继续周旋了。 是的,只能是周旋,谢永昌还未想出破解之道,另几人愁眉不展的神态也已说明了一切。 谢永昌心中带着一丝企盼,把目光挪向了这间六角形大石室的门口,若是老伯布置的援手到来,也只能是从那儿出现了。 第一九九章 匠才卢班 两极裂魂牛。 更新最快 一极牢不可破。 一极无坚不摧。 此牛没有牛的忠厚老实,只有牛的蛮横无道。 通体为玄铁打造,棱角分明,严丝合缝。 高有三丈,下部基底约两丈见方,装有四个大轱辘,上部牛身为控制中枢,由人进入其中运作。 牛身左右双臂为近三丈长的摆锤,重愈千斤,能全方位摆动,毫不受阻。 牛身之上便是牛首,较寻常牛头大上些许,双目所在之处是暗器箭矢的发射口。 通过观察不难判断,藏于牛身中的操控者是利用镜面反射的原理,通过牛首上的两个鼻孔来查看外边景象的。 到底还只是未完全成型的试验品,两极裂魂牛的优点在于易于操控、攻守兼备,缺点同样明显,居于其中的操作者视野极其有限,四个轱辘前后行动方便,左右拐绕便不够灵活。 正因此,卢班不得不将六个江湖高手困于这大小不过十丈方圆的石室之内,将之囚作困兽,好慢慢收拾。 也正因此,谢永昌一行六人和方才救出来的慕容靖目前还只是险象环生,还尚未断绝生息。 能设计制作机巧的显然脑袋也足够灵光,在发现谢永昌一行势不可挡地杀到地府深处来后,卢班便果断将慕容靖拱手相让,而非选择严防死守。 当然,卢班送给谢永昌等人的绝不会是脑袋清醒,能帮他们出谋划策的慕容靖,而是时而神志不清,时而嗔痴狂乱的慕容靖。 在此状态下,慕容靖虽被救到手,可于谢永昌等人而言,慕容靖成了个徒添麻烦的累赘,即便将之敲晕,也得分出至少一人来照看他,因而,六人的战斗力大减。 负面蝴蝶效应随之而来,幽冥为卫护慕容靖而受伤,为掩护一瘸一拐的幽冥,玄和不得不以身犯险、围魏救赵,导致结结实实地遭中了两极裂魂牛挥舞起的摆锤,当即陷入昏厥状态。 仅半个多时辰,卢班便让六人之二暂时失了战力,他不慌不忙地操纵着他的得意之作,坚信另外四人也很快便会拜服于他机器之下。 想到这,卢班情不自禁地痴笑出声,随而冲着身侧和他同是银煞地府遗珠的另一个统领公输鲁说道:“老鲁,对准那火狮子的下盘来两下,看他还怎么蹦!” 卢班口中的火狮子便是使着离火刃的阿班,钻研机巧之道的卢班对这些江湖人士的名讳较为陌生,“火狮子”是他对适才披散着长发,刀上挂着火焰,嘴中还能吞吐火舌,在人群中大杀四方的阿班的印象称呼。 公输鲁自然明白卢班为何会如此得意,对方仅来了六人,竟是以一当百,硬生生杀了他们近六百个人手,只要将他们两个也给杀了,便完成了全歼的可怕成就,他们二人当时心中的惊骇可想而知,可六人偏偏拿卢班造出来的机器牛束手无策,眼下他们二人却仗着这大铁牛有扭转乾坤之势,哪能不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志得意满? 公输鲁自己也笑了出来,当然,他是在为自己还能活命而感到庆幸,满口答应着卢班道:“好咧!看我的。” 嗖嗖! 牛首处两个眼洞中当即朝阿班射出了两道箭矢。 箭矢去势之快,力道之足,绝非寻常弩箭可比。 砰! 两枝箭矢同时扎入地面半截,而地面上的砖石立马生出道道裂缝,只要上方再有重物碾过,便当被压得粉碎。 尽管公输鲁对阿班的移动方向有所预判,但显然阿班时刻提防着牛首的两个眼孔,幽冥吃过的亏,他可记忆犹新,也绝不会在这玩意儿上阴沟翻船。 一瞅见其有打开的迹象,想都不想便朝左侧滚去,因为这两个眼孔中的箭矢方向始终只能朝前发出,前后远近能够调节,可在左右方向上便无法拐过弯来。 一击不成,卢班旋即调转了牛头的方向,公输鲁心领神会,跟着再射出了两发四箭。 砰!砰! 还是落空了,卢班不由着急道:“稳着来!只剩十枝箭了!” 只剩十枝箭了!? 公输鲁心下一咯噔,手一抖,险些没再射空两箭。 现下仅有十枝箭,那刚才也不过十六枝,既然弹药如此匮乏了,哪能这般挥霍? 先前箭矢充足,他们可以用上数十枝来戏耍对手,让对手感受那种心惊肉跳的恐惧。 可现在,好钢得用在刀刃上,小班你可莫要得意忘形啊! 现下还能折腾的四人要是想到什么法子把咱们给逼出这大铁牛身子外边,那可要任之宰割了。 片刻间,公输鲁的心肝一阵抽搐,极为心疼那些浪费掉的箭矢,虽说这大铁牛所向睥睨,可在移动方面对于身法高超的江湖高手而言还是略显笨拙,而杀伤力十足的远程箭矢正好弥补了这个缺陷,对轻功高手来说,箭矢可是极大的震慑,更是相当重要的制敌手段,若是箭矢用尽,便如飞虎折翼,虽然威猛依旧,可终究还是不比先前心底来得踏实。 公输鲁仅是在心底苦闷,嘴巴上对卢班可没有半分埋怨,毕竟在这不久前,是卢班把他救到牛肚子里来,否则,自己早给外边的六人给拿了性命,暗自庆幸着二人的对话并不会被外边的人给听见后,便寻思着该如何提醒提醒卢班了。 “小班啊,我看这家伙已吃透了咱们这箭矢的发射范围,再对他下手收效甚微,你挑挑看,是弄右边上那个昏迷过去的小子,还是吓唬吓唬左边上那个小瘸子和慕容靖?” 公输鲁的建设性建议果然被卢班采纳,卢班本便聪明绝顶,先前只是惊喜于其亲手打造的试验机器如此威武霸气,因而一时起了玩心而忘乎所以,经公输鲁这一番不动声色的提醒,自然明白过来不能玩过头,以致乐极生悲,遂出口说道:“那昏小子不成事,先把那小瘸子弄死!” 昏小子是玄和,小瘸子便是幽冥。 幽冥是六人中年纪最小的,正与卢班年纪相仿。 初见幽冥,卢班深埋于心底的痛便被其勾起。 昔年他也生于武学名家,深爱武学功夫的他,却因资质浅薄被另眼相待,不受培养。 另辟蹊径,苦心钻研机巧小有所成后,更被家人视作异类、百般唾弃。 离家而去的他,家人对其不寻不找,不闻不问,仿佛当他不存在般,而他也彻底对家死了心。 到如今,他终究是手无缚鸡之力,可却能通过机巧之术碾压众江湖高手,他自豪,他无悔。 他为银煞门研究制造机巧,可心底却恨不得能拿上自己所研发之物去教训一下自己的家人,告诉他们,抛弃他,无视他是多么愚蠢的行径。 当他发现幽冥如此年少便轻功卓绝,还能与另五人组成强阵,一路杀了数百人而来,卢班压抑在心中多年的怒意转化为对年轻武学奇才的妒火喷发而出。 他让公输鲁玩弄戏耍着幽冥,将其右小腿射穿,却不急于取其性命,而是要让他多感受下**上的疼痛。 现下,箭矢实在不多了,他便要以幽冥为饵,再次戏弄其一番。 若无人相护,瘸了一腿,而又要照看慕容靖的幽冥必当中箭而亡,其他人若赶过来,出身相护,也绝然非死即伤。 让幽冥死或是让幽冥为同伴的死伤而痛心疾首,这是卢班喜闻乐见的。 正当卢班要调转牛头对准幽冥和慕容靖所在的方向之时,只听得一阵嘈杂的嘶啦声响起。 那是青铜门与石壁摩擦的声音,石室的门被打开了?! 第二零零章 似曾相识 石室出口有且仅有一个,要想从卢班的两极裂魂牛手下活命,简单来说有两条路子。 更新最快 一是杀死牛身中的卢班和公输鲁,两极裂魂牛无人操纵,那他们自然便安全了。 二是打开石室的青铜大门,直接遁走,两极裂魂牛再厉害也赶不上他们的步伐。 两条路子说来简单,若要落到实处,可委实无从下手。 卢班和公输鲁藏身牛腹,想要杀他们,便要先设法破开这玄铁炼制之身。 刀枪不入的玄铁单纯依靠人力来破,谈何容易? 一炷香前,为搭救公输鲁的性命,卢班曾主动开启过两极裂魂牛牛身的入口。 那本是个极为难得的机会,众人一拥而上,欲将卢班就势擒下。 谁知卢班竟是兵行险着,预先设下陷阱,在救人的同时,坑害六人。 六人非但未能一举制敌,反遭其算计,谢永昌右臂被毒箭射伤,不得不自封经脉,改换左手持刀。 相较而言,合众人之力一起撬开青铜门的办法倒较为可行。 只是,要撬开青铜门总得费上些时间,可卢班和公输鲁哪能给谢永昌等人如此机会? 恰在大伙逐步陷入绝望之际,青铜门竟是被打开了! 是敌是友? 这是刹那间双方脑海中同时生出的念头。 哐啷!哐啷啷! 伴随着一堆金属器物与地面的亲密接触声,一个古怪男子出现在了石室门口。 古怪男子的行为古怪,他带着一堆兵器而来,以古怪的目光打量着石室中众人的情况,自也包括那头威风凛凛、居高临下的大铁牛。 古怪男子的行头古怪,他背上缠着四五柄枪剑,左、右腰间也各自缠着四五把刀剑,不仅如此,他的左、右腋下也各自夹带着一打长枪长矛。 若非他还得仗着双脚走路前行,众人丝毫不怀疑他会把脚给充分利用来携带兵器。 可即便没有如此,光是他上半身所携带的兵器都令他寸步难行吧? 方才那哐啷声便说明了一切,从他身上,少说已有十来把兵器跌落于地。 古怪男子再怎么古怪也绝不会是来送兵器的,这是大家的共同认知,至于他来此意欲何为? 谢永昌疑惑、阿班疑惑、柳梦痕疑惑、水如镜沉思、幽冥惊诧! 石室中除却古怪男子外,有七人是神志清醒的,正当其中五人还在为古怪男子的敌友身份和来意犹疑不定时,卢班和公输鲁已是做出了反应。 事出反常必有妖,卢班不认得此人,公输鲁也不认得。 为求稳妥,最好的办法便是关门打狗,只要把门再给关上,对方便是多了一人,或杀或剐还不是自己拿主意? 整个地府都是由卢班设计的,这间六边形石室本便专门为研发两极裂魂牛所设,石室的门有几处开关,开关又在何处,他自然是了然于心。 石室里外各有一个可用来正常启闭的开关,先前为将七人困在石室内,卢班毁去了石室里边的开关,而古怪男子是通过外边的开关进来的。 除却这两个明面上的开关外,还有一个保护开关暗藏于某处石壁之中,此开关开启后,仅能从内部打开青铜门,而一旦其遭到破坏,青铜门将会彻底闭合,再无法通过正常手段开启。 这保护开关藏于何处他人并不知晓,可下一瞬再不明白的人也当明白了。 牛首处再次射出两计重矢。 箭矢并不朝人而去,而是冲着青铜门上沿处的石壁扎入。 啪啦! 墙壁上的砖石破碎,露出了藏身其中、已被损毁的保护开关。 唰一声! 两扇青铜门迅疾地朝中部靠拢,眼见石室的门又当被闭上。 在场数人均非愚钝之辈,这番风云变化落入眼中之后,自然晓得这闭门的刹那是脱身良机,此时不抽身撤走,很可能再也无法出去了。 可众人并没有动,阿班和谢永昌离门较远或许来不及脱身,可水如镜、柳梦痕甚至是伤了一腿的幽冥是完全来得及飞身而出的,然而他们也没动。 牛身中的卢班嗤笑出声,他毫不意外这些人会放弃这个逃脱危险的机会,他认为这些自诩正义之士若是让他们丢下同伴独自逃命,良心不安为小,若被他将此事捅出去,丢了名声,对他们来说可是相当致命的。 至于古怪男子,他本便是进石室中来找茬的,除却这古怪的登场亮相外,啥都没干又怎会轻易离去? 瞅着卢班将石室开启的机关射毁,谢永昌等人到底还是皱了皱眉头,可古怪男子却依旧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这人到底干嘛来了? 这下不仅是谢永昌等人,连卢班和公输鲁二人也在心里发出了疑问。 很快,古怪男子身后的诡异声响引起了双方七人的注意。 咔咔!咔! 声音本不小,可众人却似极为在意这异响,皆侧耳倾听。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卡着了? 七道目光仿佛长了脚一般,绕过了古怪男子那被各样武器武装起来的伟岸身躯,看向了他身后的青铜门。 青铜门并未合上! 是的,他们确实未听见两扇门闭合时那咣当的声响。 两扇青铜门间不比先前那般密不透风,而是留有一道不足尺宽的缝隙。 这空隙是怎么产生的? 众人的目光在缝隙的上下游移,不出一会儿,他们便找到了答案。 原来,适才从这古怪男子身上滑落的一大堆兵器,竟是不偏不倚的落在了青铜门关闭的轨迹上。 方才虽是落得零零散散,可当两道门朝中央闭拢时,地上的兵刃也跟着被聚拢而起。 或许这些兵器的质地难比青铜门厚实,但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一大堆同为铜铁打造的兵刃被聚合到一起时,其硬度也差不到哪去。 虽说处在边缘的几杆兵刃在两侧大门的挤压下出现了变形,可青铜门中间那道缝隙终究是无法闭合了。 不足尺宽的缝隙,这些人中或许只有幽冥能侧身挤出了,但这并不重要。 缝隙的存留,便代表生的希望。 这缝隙的存留会是巧合? 恐怕没有人会认为是巧合。 对于古怪男子的身份,七人再不疑有他。 是敌! 他是来找银煞地府麻烦的。 是友! 他是来搭救慕容靖的。 谢、柳、班三人,目露喜色,他们这些老江湖的眼力本便不差,事出古怪,因而他们一时未能想起。 可现在定睛一瞧,这古怪男子,不正是白日间与他们同在龙渊酒栈中吃早膳的人么? 女人的直觉,所谓第六感,总是要比男人来得灵敏一些,水如镜再次在此人身上感受到了久别重逢的熟悉感。 他是谁? 这个答案似乎在水如镜心中呼之欲出,他一定是自己所熟识的人。 然,在这三、四年间,她实在经历了太多凡尘俗世,她实在难从脑海中翻找出此人的相貌来。 或是同样身为杀手的原因,幽冥是最早认出此人便是早间意图窃听他们六人对话的人,而今再经过细微的端详之后,他似乎已经猜知了此人的身份。 相貌可以易容,可一个人的眼神总是不容易改变的。 那直视两极裂魂牛的眼神,同三年前在丹霞山庄那般,充满杀意,不死不休。 三年了,他,回来了? 第二零一章 负隅顽抗 古怪男子正是姜逸尘。 更新最快 石室**有八道目光,此时却有七道不约而同地落在他的身上。 有幽冥、水如镜的诧异。 有谢、柳、班三人的欣喜。 也有卢班、公输鲁的慌乱。 而姜逸尘那道孤独的目光,则毫不出人意料地紧锁着石室中块头最大的两极裂魂牛。 有时候,人的想法便是如此奇妙,所见所闻被附加上个人臆想后,总会幻想着事物往自身企盼的方向发展。 正如姜逸尘分明是在仰视着两极裂魂牛,可在众人看来,却是他居高临下,藐视着两极裂魂牛的存在。 这大铁牛于他而言不过是个玩物,不,或许只是死物罢了。 谢永昌五人有这念头情有可原,可卢班和公输鲁心中竟也有这般自弱气势的想法,当真是匪夷所思。 能将众多高手都束手无策的战斗机器视若无物,那便说明此人对两极裂魂牛极为了解,至少知晓其一攻即破的弱点何在,而且已然为之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两道箭矢仓皇射出,倒是精准无误地朝姜逸尘冲去。 这箭矢来得太突兀,幽冥五人只是睁眼看着,并未做声,也来不及做声,这短短瞬间恐怕只有眨眼的功夫能赶得上。 姜逸尘并未躲闪,或许是来不及躲闪。 只见他将身躯稍稍一侧,把左胁下的长枪长矛让到身前,这一举动倒是能在眨眼间完成。 那两支疾速窜去的箭矢到底没能穿过那一整簇长枪长矛,被卡在其间。 原来,他不需躲闪。 他果然有备而来! 咕隆隆隆! 卢班冷笑道:“可笑!这傻子莫以为靠着这些破铜烂铁便能阻挡我这两极裂魂牛了?” 外边的人自然听不见卢班的话语声,只能瞧见两极裂魂牛已甩动起两支大胳膊,径直朝姜逸尘驶去。 公输鲁配合着卢班,操纵两极裂魂牛应敌,可当瞅见那古怪男子依旧镇定自若时,他的心底不免惴惴不安。 先前卢班的笑声更让他得慌,他听得出来,卢班的笑很不自然,那不是自信的笑,更不是胜券在握的笑,而是被强者蔑视时不服输的笑,愤怒的笑。 在心里层面上,他们已是落了下乘啊! 两极裂魂牛和姜逸尘的距离愈来愈近,看来再不出片刻,姜逸尘便将被那像风车般旋转的摆锤击中,然后同玄和一样横飞而出,直接昏死过去。 咻!咻!咻! 姜逸尘终于在众人的心提到嗓子眼时,做出了应对,三把长枪当先从其左胁下飞出,没有任何惊天地泣鬼神的气势,只是普普通通直挺挺地飞出,但却是势大力沉,呼啸而去,至少枪尖已是扎穿了地面的砖块。 竟不是冲着两极裂魂牛而去。 是了,刀枪不入的玄铁厚壁,纵使兵器再多,锋刃再利也无望攻破。 那他掷枪的目的何在? 未及众人多想,姜逸尘已给出了答案。 主动限制两极裂魂牛的移动! 姜逸尘左、右胁下、腰间、背上的兵刃,除却一柄剑外,已统统射出,恰如两极裂魂牛所射出的箭矢般,结结实实地扎入地面。 这些刀枪剑戟的分布并无太过别致之处,若非硬要从中寻出规律,那便是这些器刃尽皆落在两极裂魂牛即将行进的轨迹上。 “呵呵,负隅顽抗。”卢班生硬地笑着,从嘴角边挤出寥寥数字,而后驱使着两极裂魂牛加速向前。 “再往前硬冲的话,不会被卡住么?”心下彷徨难安的公输鲁显然思考得比卢班更多,提出了疑虑。 “碾过去!”卢班斩钉截铁道。 既是同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公输鲁深知临敌时自乱阵脚不可取,因而也摒弃了心中的那份迟疑,依着卢班的指令行动。 两极裂魂牛去势汹汹,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大轱辘之下四起,竟硬生生将前方如同荆棘般的刀枪剑矛给一一轧断。 在玄铁面前,这些兵刃果然只能算是破铜烂铁。 两极裂魂牛前行的速度看似有所减缓,可依旧摧枯拉朽。 果然还是无效吗? 除却腿上有伤的幽冥外,谢永昌等四人这回可不再当看客了,尽皆拔剑、挥刀上前,欲相助姜逸尘。 只是他们的身形刚刚挪出数尺,却见姜逸尘双手往外撑开,示意他们不再近前。 “往后撤?”谢永昌四人同时止步,同时发怔。 再定睛一看,姜逸尘的手势确实不只是让他们止步,而是让他们后退。 该不该退?四人犹疑不决。 “不知死活。”卢班并不知晓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阴森沙哑,他虽看不到其余几人的动向,但瞧见姜逸尘所做出的手势,自是明白姜逸尘阻止了另几人的支援,他心中的愤怒不由更甚。 正当两极裂魂牛即将突破地面上那些零零碎碎的障碍时,却忽而失了控制,再无法近前。 “怎么回事?卡住了?” “不,是打滑!” “打滑?” “不错,原地打滑,那些兵刃虽被我们碾断,可也减缓了我们的行进速度,而那些残根断枝的枪杆、剑柄,正好铺在轱辘前,相较地面要光滑不少,没有速度我们冲不过去。” “哼!这小子以为把我们限制在此处,就能相安无事了?” “这攻击距离还相差一两丈,鞭长莫及了。” “给他个大家伙,让他知道知道两极裂魂牛的厉害!” “大家伙?” “摆锤是可以甩出去的!” 言语放落,两极裂魂牛挥舞着的左臂突然脱离牛身,径直朝姜逸尘砸去。 若成功命中,姜逸尘即便不被砸成肉泥,想必五脏六腑也当被砸出重伤来。 当然,姜逸尘绝不会坐以待毙,以**凡胎去以卵击石。 脚步轻踏,高高跃身而起,那高度足矣避让开逐渐下坠的摆锤。 “机会!剩下的箭全往他身上招呼!”卢班见状大喜过望,一切都在他的把控制中。 公输鲁一凛,原来这一后手,才是卢班真正的杀招。 受自然重力影响,脱离地面之物,总是要向着地面落下的,空中,最大的破绽便是闪避空间极其有限。 闪避空间有限,便意味着他们有更高的几率命中。 此时的姜逸尘于公输鲁而言,正如折翅的大雁,从空中落下的轨迹实在不难判断,弯弓射落雁,和打活靶子有何两样? 很庆幸,卢班的心机还在,公输鲁轻舒了口气,便一番操纵将六支箭矢射出。 余下十支箭,共是五发,为毁坏石室的保护开关用去一发,现在为了射杀姜逸尘,射出了三发。 是的,公输鲁并未完全照着卢班的指示来,以他的经验判断,六支箭足矣完全封住姜逸尘可能闪躲的空间。 受限于两极裂魂牛的位置,实在是没有多余的角度射出最后两支箭矢了,勉强发出,只能是平白放空罢了。 六支箭矢,三处落点,若对方依旧能避开,公输鲁已不敢再想下去了。 若真是如此,那真正在负隅顽抗的是他们自己。 公输鲁不敢再想,可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古怪男子的动向。 好漂亮一个梯云纵! 若非现下是自己身处险境,否则公输鲁真会为那古怪男子的身法拍手叫好。 在空中一个蹬踏翻滚,好似腾云驾雾般,又往上方蹿升了一丈多高,近乎要跳出两极裂魂牛两个鼻孔的视野之外。 没有意外,姜逸尘避开了摆锤,避开了六支箭矢,不止如此,他同时做出了还击。 透过牛鼻孔,卢班、公输鲁均能瞧见有两个黑球,在他们的视野中飞速放大! 第二零二章 生灵寂灭 在场中人均非泛泛之辈,眼力绝不会差,自然也瞧得出姜逸尘在那电光石火间做出了多少动作。 更新最快 在六道箭矢射出之际,有两颗拇指头大小的墨绿色圆球从姜逸尘手中弹射而出。 原先在他背后那缠裹着剑柄的神秘剑不知何时已被其持在手中,未见剑身出鞘,已有一道剑气紧追两颗圆球而去。 六道箭矢临身前,姜逸尘一记梯云纵,在空中再次蹬踏跃起,将之轻易让过。 再细追那两颗墨绿色圆球的去向,赫然是往那两极裂魂牛的两个眼洞去的。 浑身上下难觅破绽的两极裂魂牛似乎便只有这一处漏洞可以针对了。 在牛眼彻底闭合前,两颗圆球将将到位,然而在其即将窜入眼洞的刹那,猛然间炸裂开来! 那道紧随而至的剑气竟在那一瞬追上了两颗圆球。 这会是巧合? 当然不是。 剑气早至一分,两颗圆球必当在牛首的眼洞之外爆裂开来,其中包裹着的物事想必也只能被紧闭的牛眼无情拒之门外。 剑气若是晚至一分,两颗圆球自能成功射入那对牛眼之中,只是剑气无法伤损牛首分毫,更别提穿透铜墙铁壁去击碎那两颗圆球了。 若是两颗圆球不破,那包裹其中的物事势必不会脱出,想来也达不成想要的效果。 恰到好处的力道控制,恰到好处的时机掌握,加之精妙无比的剑法,这些恰到好处同时发生,便可称之为精准无误,显然这一切都在古怪男子的算计之中。 一切都在瞬息间发生,众人从古怪男子的轻功身法、暗器手法以及剑法中不难判断出此人实属年少有为的江湖高手,但他们现在却很肯定,即便此人功夫再高,单凭他的本事,或是靠他带来的那些“破铜烂铁”,终究无法攻破两极裂魂牛的。 那两颗圆球才是真正的破敌关键,制胜法宝! 只是那两颗圆球是为何物? 众人的惊叹到此为止,心中的疑虑也暂止于此,因为接下来的情景更能夺人耳目,答案也将随之揭晓。 隐约可见圆球炸裂开的刹那,其中墨绿色的物事四散而出,瞬间便充斥了整个眼洞的空间。 凭此,大伙儿也大致能判断出圆球中所包容之物很可能是气体。 还有同一时分从那眼洞中所传出的,近乎微不可闻的一声惊呼,“快关上!” 近乎微不可闻,便说明还是被听见了。 众人互相张望了一番,先是狐疑,而后肯定,显然那三个字都没被大家的耳朵漏过。 声音虽小却不妨碍其间夹带的真情实感,那一声惊呼涵盖了许多信息,但其间的意味简洁而明了,恐惧。 人会感到恐惧,无非是害怕失去,害怕失去所爱之物,害怕失去所爱之人,害怕失去现有的美好,当然这其中自也包括害怕失去自己的性命。 看来,卢班或是公输鲁已是辨识出了那两颗圆球究竟为何物了。 他们或是他们其中一人,很确信一旦那两颗球中的气体在牛首中散开,必将威胁到他们的性命。 是了,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若是两极裂魂牛的牛首给那墨绿色的气体给占据,那接下来,不正是向下方的牛身进发了么? 未让众人等候太久,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隆声当先响起。 两极裂魂牛的左臂终于落地,与青铜门来了个硬碰硬。 尚未闭合的青铜门门缝下方,那堆“破铜烂铁”被重达千斤的玄铁给彻底压实,巩固了门缝的存留,而其厚重的冲击力,也让青铜门与石壁的接壤处出现了些许裂缝。 这于谢永昌等人而言实在是一大喜事,可此时却无人面带喜色,他们的目光纷纷停落在两极裂魂牛的牛身上,只见两道人影正从中窜出。 随之而来的是凄厉的哀嚎之声。 “啊!我的脸!我的眼睛!呜呜呜……” 公输鲁毕竟是习武之人,反应极快,在两颗圆球炸裂开来的同时,已开启牛身处的枢纽,将卢班一并揪出。 虽知出了牛身之后,更是九死一生,可任谁都不愿死在“生灵灭”的剧毒之下吧。 生灵灭! 当众人瞧见那个用双手捂着墨绿色且还在冒烟的面庞,而失声惨叫的孩童,瞧见那个毅然决然将墨绿色的左臂一刀斩断的虎背大汉后,他们终于确定了那两颗圆球中藏有的到底是怎样的毒物。 在场中人除却姜逸尘外,在进入石室前均见过卢班和公输鲁的模样,卢班是个目光澄澈,笑意略带邪气的少年,而公输鲁是个虎虎生威的武夫。 此刻,公输鲁在剧痛之下,毫不犹疑地斩断左臂,那瑟瑟发抖的身躯,与病猫又有何异? 而卢班,他中毒的是脸庞,削去脸皮恐怕是无法祛毒,公输鲁能把手臂砍去,他能把自己的头砍去么? 显然,卢班自己不能,而公输鲁也做不到。 卢班依然站着,只是他的双手已离开了面庞,因为他的双手亦从手掌开始渐渐被墨绿色的毒腐蚀着,他的脸因剧痛而扭曲着,其实众人已看不清他的模样了。 下一瞬,卢班便不再动弹,一杆断节的长矛已贯穿了他的身躯,中了生灵灭的毒,他本是必死之身,现下他至少不用再在死前承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了。 公输鲁也并未比卢班多喘上几口气,少了一臂的他,尽管强忍着剧痛垂死挣扎,可终究无法适应这一时的身形失衡,躲过了两三道姜逸尘踢来的残兵断刃后,也被一柄断剑扎入了脑门,扑通倒地。 相较于公输鲁临死前安然接受的神色,卢班的死状到底还是让石室中唯一的女子水如镜心中一揪,见着那稚气未脱的面庞,起先确如恶魔般要扼杀他们的性命,而此刻又如此苦痛地与世诀别,她不知是该当庆幸还是难过。 对于破解两极裂魂牛之法,谢永昌等人事先便曾研究过,各抒己见后得出来的办法,一是阻止卢班启动这机巧,二是依靠外物破之。 第一点他们没能做到,而第二点,无孔不入的气体无疑是击破两极裂魂牛的利器,气体自然是需要有毒气体才有足够的杀伤力,在别的地方要寻到这有毒气体并不易,可偏偏在这龙渊峡附近,倒真有个地方有这有毒气体,而且还是被炼制成毒药,可以随身携带的有毒气体生灵灭。 生灵灭,以蛊入毒,将寂灭蛊虫用千百种毒物孕养,百日之后,将其封入晶莹球体密闭,置于阳光下暴晒十日,蛊虫死,化作腐蚀性极强的毒瘴。 球体破,毒瘴出,所触之物生息断绝,生灵寂灭,因而谓之生灵灭。 炼制这般毒物,得孕养寂灭蛊虫,孕养寂灭蛊虫之时,难免需与千百种毒物接触,这样看来,早已练就百毒不侵之体的王芝芝,能炼制此毒可一点也不稀奇。 取“生灵灭”来破两极裂魂牛的想法却在讨论中被否定了,因为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问题从王芝芝手中夺取或是讨要生灵灭。 他们的时间着实有限,付出时间后能否成功达成目的,他们不敢赌也不能赌,他们能赌的便是靠老伯去安排这一切,他们能想到,老伯自然也能想到,只是靠谁来实施,最终能否成功,他们心中没有定数罢了。 此时,姜逸尘来了,做到了这些,他们自然也把他当成老伯遣来的援兵了。 这时机,众人虽有伤损,可到底还未有人丢了性命,可谓神兵天降。 然,未及众人开口寒暄,姜逸尘却当先出口道:“闲话少叙,来路上我已瞧见银煞门的人马往地府包来,显然已是收悉此处动静,为今之计,先脱离此地为妙!” 尽管姜逸尘声音低沉且话语急促,但他的声色并未刻意掩饰。 幽冥借此再次确认了姜逸尘的身份,冷俊的神色变得缓和些许。 而水如镜却一时恍然,难以置信。 第二零三章 有情深埋 哒哒哒! 疾步飞奔的脚步声一直从银煞地府深处延续到地府入口。 更新最快 从姜逸尘口中听闻银煞地府的支援已近后,众人不疑有他,没有片刻耽搁,费了些力气从石室中出来后便夺路疾行。 与鏖战一宿的众人相比,姜逸尘虽伤未痊愈,且耗了不少心思从王芝芝那偷来生灵灭,可毕竟银煞地府他近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克下来,因而,精气神状况较为良好的他,背着尚未苏醒的慕容靖跑在最前方。 在其身后,是背着玄和的阿班,和背着幽冥的柳梦痕,还有紧跟旁侧的谢永昌,落在最后的却是水如镜。 一路上,水如镜始终默默跟在后边,她本为借此掩饰自己的情绪波动,不想让人为己担忧,却弄巧成拙,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异样。 毕竟水如镜的脚程本不慢,在突击银煞地府时,她可是当仁不让地一路冲杀在前,她的积极程度可见一斑。 此时,在其中三人各自身负一人的情况下,她反倒是落在最后,若其并无心事,这前后的反差可实在不小。 三个背人前行的无暇他顾,一旁的谢永昌虽注意到了水如镜的异常,但见其脚步并未慢上多少,似是有意拖后,女人的心思他猜不透,既然她有心不让旁人担忧,他索性便闷声不吭地继续前行。 一行七人中,除却两个昏睡过去的,也仅有并未昏迷被背在身后的幽冥最有这闲暇顾及他事,起先他的心思也是在观察前行路上的动静的,忽而从水如镜时缓时快、步法紊乱的脚步声中,听出了其心神不宁的状态。 一番仔细留意后,他从水如镜那时而直视前方,目不转睛,时而目光闪躲,在地面或是墙边游移的情况下,发现了根由所在。 姜逸尘?莫非二人在三年前便已是旧识? 幽冥实在找不出他们进出地府这些时辰内的额外变数了,姜逸尘的出现对他们而言实在是一大惊喜,对水如镜而言似乎意味更深呢? 幽冥把姜逸尘视作救命恩人不错,可他从未忘却过自己的使命,在他完成自己的使命前,除却老伯的指示外,他不会浪费半分心思在他人他事之上。 因而,三年前丹霞山庄一役后,他才会径自离去,也未曾打听过姜逸尘的消息,自然不会知晓姜逸尘后来在西江郡的一番境遇,便也无从知晓水如镜与姜逸尘是如何结识的,二人间又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适可而止,幽冥知悉了令水如镜心神不宁的大致缘由后便不再细想深究,只要不影响到众人的撤离,他不会去多管闲事。 西江郡、武当山上所发生之事,幽冥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水如镜却从未忘记,她从不会忘记每个于她有恩之人,夜氏兄弟她没忘记过,姜逸尘她更没忘记过。 总有那么个人在心中有着特别的位置,三年前几次三番在她深感无力之时,是姜逸尘出现了,姜逸尘于她们峨嵋派的恩情,于她的恩情之重,她恐怕今生都难以偿清。 她未曾忘怀,只是,他确实消失太久了,三年。 三年来,她试图打听过他的消息,为此她还找过现任武当掌门玄霄。 可当玄霄同她说了句“他被毁了”之后,她以为他再不会在江湖上出现了。 三年间,肩上愈来愈重的担子曾让她对他的记忆变得模糊,也近乎让她对他的情渐渐放下。 可水如镜到底还是没有放下,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姜逸尘,她已不认得他的容貌,可她还是依着姜逸尘的声音辨识出了他,也无怪乎那柄她一直有似曾相识之感的剑会特意裹住剑柄,毕竟,那颗紫玉实在太过显眼。 三年后的姜逸尘,不仅容貌大变,且功力大涨,他是否还记得她? 这便是一路上水如镜步法凌乱的缘由,如今已是峨嵋年轻一辈中七剑之首的大师姐水如镜,是以大局为重的人,绝不会在关键当口儿女情长,那抹心颤她只能兀自安抚,那抹浅情她只能偷偷深藏。 此后,若缘分未尽,再续前缘吧。 临至银煞地府入口前,水如镜的目光已不再游移,换回了原有的淡漠和冷静。 离入口不过数丈距离,前方透来的些许白光,告诉众人夜尽天明。 “小心!”走在队伍中央的谢永昌猛然间惊声提醒道。 只见本是空无一物的通道前方,忽而被密密麻麻的黑点塞满,直冲姜逸尘一行而来。 再定睛一看,飞蝗石、铁橄榄、梅花针、铁蒺藜、镖刀、袖箭、透骨钉等等,江湖上有的暗器前方应有尽有。 眨眼间,暗器已来至跟前。 可自当谢永昌喊出那声“小心”后,众人似乎并未做出任何防御或是闪躲的预备动作,只是止步看着。 叮叮叮! 暗器零散落地的声响响起。 原来众人身前早已凝聚起一层气障,因而众人才能气定神闲地目睹着一切。 “嘿嘿!风壁,兄弟好身手。”谢永昌朝着背对着他的姜逸尘说道,冷漠的人他不待见,可冷漠而又有本事的人,他欣赏,姜逸尘从现身至今,给他的惊艳实在太过繁盛,让他一时竟有“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 “的确是好身手,用剑之人也能施放出奇门遁甲的阵法我也只曾听闻过,而今得见果然不凡。休门的风壁虽说厉害,可能靠自身内力将其范围铺展开来,小兄弟对于内力控制之精妙,得空了,在下可得好好讨教一番。”阿班与谢永昌互为知己,也是说出了谢永昌言简意赅的感慨。 谢永昌听言后,自是对阿班所说之话极为赞同,但见姜逸尘依旧背对着他们,不免有些尴尬,随即另起一话题,道:“咳咳,大敌当前,咱就别自卖自夸这位小兄弟的能耐了,八臂夜叉来了,你可有何看法?” 阿班迅速知晓谢永昌的心意,接着道:“这般阵势可不是八臂夜叉一人能办到的。” 谢永昌道:“不错,八臂夜叉来了,鬼手罗刹怎会落于其后?” 阿班道:“两个以暗器见长的高手,自然腿脚上的功夫要高超些,否则,一旦被人近身,怕是任人揉捏吧。” “噢,说得有理,他们二人先到,却不敢现身,只敢狡猾地拖住我们,我可是真讨厌狡猾的人呐!” “以暗器见长的人向来都很狡猾,我也极讨厌手多的人。” “以暗器见长的人向来手也不少。” “看来你我臭味相投。” “彼此彼此。” “要不大干一场?” “乐意之至!” 第二零四章 水火相容 一个身着素衣的冷艳女子在密林间飞速穿梭着,浪里白条也不会比这速度更快。 更新最快 冷艳女子正是水如镜,此时的她胜过狂风,锐如冷刀。 凌厉的剑气将其掠过之处清扫得干净,使得各自身负一人的姜逸尘和柳梦痕得以如履平地的紧随其后。 踏出银煞地府的水如镜,早已换回了众人熟识的模样,那个面若寒霜,看似不近人情,却始终一马当先,迎难而上的水如镜。 水如镜领着身后四人去往他们行动前商量好的目的地,柳梦痕自是清楚出了地府后该往哪去,可姜逸尘却并不知晓。 至于阿班和谢永昌,自是先去应付赶来拦截他们的八臂夜叉和鬼手罗刹了。 尽管二人有伤在身,尤其谢永昌受的还不是小伤,阿班也背负着玄和,但道义盟第一刀联手与之不相上下的离火刃,双锋齐出,对付两个仅是以轻功和暗器见长的飞贼到底还是绰绰有余的。 至少,见到二人追过来时,八臂夜叉和鬼手罗刹不敢贪心托大,不求留下对方全员,但也尽力与两人周旋。 阿班和谢永昌追逼着银煞门两个探路先锋进入了密林,不过,去向却同水如镜五人相反,唯有如此,即便最终逮不着两个敌手,也不会让他们给水如镜等人带来麻烦。 猎人与猎物的位置,竟在悄然间调换了位置。 阿班、谢永昌似是黑夜中的,认准了害物,便紧追不放。 他们的瞳孔中似有火苗跃动,张牙舞爪,在他们脸上丝毫见不到一夜厮杀的疲惫,想必过去的那一个多时辰,让两大高手有力无处使,委实太过憋屈,因而,此时见着两颗能够尽情揉捏的软柿子,不免有些扬眉吐气的兴奋。 谢永昌吐出舌头润了润干涸的双唇,笑骂道:“我以为总算能和正常人打打了,谁知这两飞贼竟比蟑螂还精。” 显然,八臂夜叉和鬼手罗刹很有自知之明,方才二对五时,深知轻易现身定当命丧当场,此时虽是二对二,但他们早已认出了谢永昌和阿班是何身份,在水火交融的两把大刀前,他们的手再多都不够砍。 他们刻意控制着转移速度,既不让谢永昌和阿班欺近半丈,也始终留下那千分一的机会,引诱着二人持续追击。 毕竟对方已是溜走了五人,谢永昌和阿班若瞅不见追上他们的机会,跟着扭头离去,他们可不敢去拦,不敢去拦便是放虎归山,他们又交不了差,于是乎他们只能把自己当成悬挂在笨骡子前头的胡萝卜,吊着骡子的胃口,可骡子始终看得见,够不着。 为了完成这艰巨的任务,八臂夜叉和鬼手罗刹也算是走在生死钢丝上了,稍有差池,便当落入两尊煞神早便备好的砧板上,被削皮抽筋了。 “正常人?”阿班怔了怔,旋即也明白过来谢永昌所指,“呵,算是吧,刚才那大铁牛可当真算不得人。至于蟑螂么,倒是有几分相似,不过此二人除却比蟑螂更精明外,还比蟑螂更危险。” 谢永昌道:“那是自然,蟑螂再怎么惹人厌烦,只要不再眼前扑腾,不,就算是在眼前蹦,也闹腾不出什么花样,但这两人若是放任不顾,指不定什么时候砸在脑袋上的不是鸟屎,而是铁蒺藜呢!” 阿班道:“您可有发现这两只蟑螂似乎是故意在吊着我们呢,再这么拖下去,咱们可不好脱身呢。” 谢永昌道:“是啊,没工夫跟着耗下去了,速战速决吧。” 闻言后,阿班眉头紧锁,显然在这一点上,两人并未达成共识,说道:“速战速决?你可还有余力?” “嘿!余力?你何时这般小看我了?精力正盛!” 似是为了回应阿班的质疑,谢永昌特意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倏忽间,便与阿班拉开了一丈多的距离。 阿班摇头轻笑,对老兄弟的倔强感到有些无奈,转瞬间也跟上了谢永昌的步伐,问到:“右手没事?” 谢永昌道:“右手是没法使唤,可我的左手似乎也赢过你,您毕竟背着一个人,要是累了便停下来歇歇。” 阿班乐呵道:“那便比一比,谁先拿下那俩触手怪吧。” 阿班不再和谢永昌置气,紧了紧缠绑着玄和的布带,深吸一口气,脚下生风,眨眼间,便把谢永昌远远落在身后,眼看离鬼手罗刹和八臂夜叉仅余三四丈的距离了。 “谁怕谁!” 谢永昌怎甘于落后,奋力一运劲,一记飞鸟投林,便也赶了上来。 既已打定主意要擒下银煞门二人,谢永昌与阿班也不再留力,尽可能地拉近双方地距离后,一记记气刀斩便接二连三地招呼过去。 纯粹比拼轻功高低,无异于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只有不断给对方制造干扰和威胁,才能把他们的速度降下来。 只要速度降下来,阿班和谢永昌便可依凭无坚不摧的刀法给对方带去更大的压力。 压力越大,难免犯错,而这样的机会,对于高手而言,只要出现,绝不会错失。 最先出现失误的是鬼手罗刹,他一脚踏空了。 轻功高手怎会有踏空的时候? 或许准确而言,他是被踏空的。 因为那根树枝在他踏上去前还是长在树干上的,谁知当他其脚尖正要触碰到那根树枝上时,那根树枝竟已远去。 能带着树枝远去的自然是从后方划来的刀气。 阿班和谢永昌不遗馀力向前方挥砍出道道刀气,能伤敌最佳,不能伤敌也绝不会欠缺震慑力,故而才有鬼手罗刹的这一出“马有失蹄”。 鬼手罗刹不愧为轻功高手,一脚踩空,却也不见半丝慌乱,身形下落之际,早已用余光寻觅到一处极佳的落脚点,只要能以身体的任意部位触碰到那个落脚点,他便能继续飞窜出两三丈,让身后的追兵望尘莫及。 只是,谢永昌和阿班哪会轻易让这机会溜走,出现了如此明显的破绽,两人当即集中火力,一招一式接连甩出,限制于鬼手罗刹极其周身一丈范围之内,尽可能封住其退路。 一记月牙斩当先追身而来。 善使暗器的人,耳力从来不差,听闻身后的破空声,鬼手罗刹似是脑后长了眼睛般,在空中将自己的身躯扭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以避开那道锋利的气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阿班的十字气斩也紧随而至,鬼手罗刹这回不得不在刹那间蜷缩成一团,加速自身的下坠速度,借此又躲过一击。 可他这一落身,自也错过了原先相中的落脚点。 当鬼手罗刹再次舒展开四肢时,一直处变不惊的他,终于在身后二人的持续压迫下慌了神。 因为,他能察觉自己的身子似乎不受控制,有一股力量拉扯着他的身形。 刀客的锁云真气! 刀毕竟不如剑来得飘逸灵动,刀气与剑气的威力在能人手下不遑多让,可若单论出招速度和命中率上,剑还是更胜一筹,刀到底更适合贴身短打,因而,刀客大家更经常修习一招锁云真气,通过内劲吸扯敌手近前拼杀。 混迹江湖许久的鬼手罗刹哪能不知道刀客有这能耐,因而,他和八臂夜叉始终不敢与谢永昌和阿班两个刀客大家距离过近,可此时却是被追上了。 然而,让鬼手罗刹惊异的倒不是锁云真气本身,而是这锁云真气的强度,这赫然是两人携手,才有这般庞大的吸扯力,这二人竟有如此高的协同性! 水火真能相容么? 第二零五章 夜叉罗刹 鬼手罗刹落入险境,好在,她并不是一个人,只要八臂夜叉还活着,她就从来不会是一个人。 更新最快 因而,“势单力孤”几个字已经很久没有在其脑海中出现了。 为何是八臂夜叉而不是六臂、九臂夜叉?在江湖上大致有两套说辞。 一说是和暗器高手有关。 称得上暗器高手的,一个手指头能使唤一枚流星镖之类的暗器,如此双手十指便能同时精准地掷出十枚暗器。 八臂夜叉可在一瞬间同时掷出四十枚暗器,那可不得有八只手? 另一说则是八臂夜叉在投掷暗器时,因其出手之快,能隐约瞧见六臂虚影,加之原有的双臂,正好凑成了八臂。 正如此时,一见鬼手罗刹受制,八臂夜叉当即回过身来,双臂如雄鹰展翅般伸展开来,须臾间化出八道虚影,流星镖、铁蒺藜、袖箭等三四样暗器在手影中浮现。 霎时间,四十道冰冷黝黑的暗器直朝阿班和谢永昌呼啸而去,好似被幽暗洞中被惊扰到的蝙蝠群,当即塞满了视野。 八臂夜叉的目标很明确,他可不指望一击制敌,只为逼迫阿班和谢永昌撤手,停止施展锁云真气,如此,鬼手罗刹便可安然脱身了。 然,阿班和谢永昌的反应却在八臂夜叉的意料之外。 谢永昌右手因长久封着经脉,已失了知觉,自然下垂,左手持刀的同时施展着锁云真气,继续吸扯着鬼手罗刹的身形,对即将扑面而来的暗器阵雨无动于衷。 至于阿班,虽背着玄和在身后,可丝毫不妨碍他的行动麻利,左手同样施展着锁云真气不停,而右手则挥舞起离火刃,主动迎面而上,手起刀落间已有二十余枚暗器被他击落余地。 却还是有十余枚暗器成功穿过阿班的防线,朝着谢永昌招呼过去。 暗器近在咫尺,眼见谢永昌不仅前行的步伐节奏均匀不乱,且眉宇间竟无一丝忧虑,似乎将这些暗器视若无物。 而在其身前挡下大部分暗器的阿班似乎也对漏过去的暗器不闻不问,更没有半点提醒他的老兄弟需要当心的意思。 反倒是即将得手的八臂夜叉拧起了眉头,为其邪魅的脸庞增添了几分忧郁。 “果然,没那么简单。”八臂夜叉心里嘟囔道。 不同于被阿班挡落在地的暗器,那十余枚阿班没有倾尽全力击落的暗器,非但没有扎在谢永昌身上,更难寻见其踪影。 “!年轻人可别总是皱着眉,皱着眉容易显老,而且皱着眉死去,可真是不好看。”阿班的声音响起,他当然是冲着眉头紧锁的八臂夜叉和鬼手罗刹说话的,可却是希望听到谢永昌接话。 谢永昌极为给面子地接道:“老伙计,你怎么看出来那小章鱼扔出来的四十枚暗器中仅有不到十枚是真的。” 阿班道:“半蒙半猜的。”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说道起来,可手上的动作并没有丝毫停歇,不知是真不把对手放在眼里,还是故意轻敌,激起对方的愤怒。 谢永昌道:“噢,如何猜的,说来听听。” 阿班道:“随便一枚流星镖或是铁蒺藜能有几斤几两?” “约莫在四两到七两间。” “那咱便取个平均五两来算,一个人的重量又是几斤几两?” “人的话,你我大概都在百五十斤左右,若是眼前这两苗条年轻人的话应该不会超出百二十。” “那咱也别小气,给他们算个百三十斤。你可记得方才我们出地府时,这两个年轻人跟我们打招呼甩来了多少暗器?” “这……倒还真没注意,见那阵仗至少有数百枚暗器呢!不过,被那小伙子挡落于地的声响,听来可没那么多。” “如此便是了,咱按着这暗器的重量来仔细计较一番,两枚暗器便是一斤,两百六十枚暗器正好抵得上一个百三十斤人的重量,两百六十枚暗器够这小章鱼使上几次?” “六次,第七次他可再不能掷出四十枚了。” “不错,这小章鱼可得背着一麻袋和其自己一样重的暗器,才有充足的储备来对付我们,可你觉得,他长得这么瘦,身上除了一袭黑衣和手、脚、背上挂着的暗器囊外,还有哪处能藏下那么多的暗器?” “还真没有,所以一瞬间掷出四十枚暗器这小章鱼能办到不假,可在任何时候,他都不可能随身携带着一大堆暗器,那样不仅负重大,而且极容易暴露。” “正是,他的手能有虚影,那些暗器虽说比虚影强些,可用内力凝成的暗器,到底杀伤力还是大打折扣啊。” “不过,吓唬人管用。” “嘿,你可有被吓到?” “没有,因为我也当先猜到了。” 谈笑间,阿班和谢永昌的脚步愈来愈疾,而攻势更是愈来愈盛。 另一边,鬼手罗刹和八臂夜叉一方面极力抵触阿班和谢永昌的聒噪给他们带去的杂念,一方面却又因被逼得险象环生而心浮气躁,心浮气躁之下,阿班和谢永昌的话语更难以抑制地钻入他们耳蜗,虽说这暗器伎俩本不是什么秘密,可此时听来似乎是在挖苦他们的无能,二人的脸色随而越来越差,渐渐地,竟比地上泥土的颜色还黯淡枯黄。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鬼手罗刹和八臂夜叉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有的伤口似被火烤般有炸裂地刺痛感,鲜血淋漓。 有的伤口虽不见血,可皮肉下的经脉却似被斩断了痛感,毫无知觉。 不管情况如何,二人只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糟糕透了,很有可能在今日便要成为一对亡命鸳鸯了。 当然,他们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八臂夜叉掷出身上仅剩的十枚梅花镖,却化作六十道镖影扰乱了阿班和谢永昌的视线。 待阿班和谢永昌回过神来时,八臂夜叉和鬼手罗刹并未走远,可显然他们已做好了还击的准备。 只见鬼手罗刹的袖口飞快抖动着,双手手掌相向,手指微张,由腹部至头顶不断变换着手法,宛若在绘制一枝花朵。 双手举过头顶后,迅速向两边摊开,最终再收落回腹部。 花朵绽放,鬼手罗刹背后浮现的手影绝不会比八臂夜叉的少,那是千手观音的模样。 -------------------- 逆蝶出现,用开门救下众人,一时脱力 她的穿着和那短发女子很像 待众人暂时安全后,恢复后 “在下听雨阁逆蝶,奉老伯之命,特来相助各位,舍妹恋蝶先行前往王芝芝那偷取生灵灭,不知各位可有遇到?” 众人不自觉地把目光挪向姜逸尘 生灵灭,不正是他带来的吗 对于行走江湖多年的人而言,仅有一手会使刀是极为危险的,谢永昌当然还会以左手持刀,而且用得也不差 冷月狂刀”谢永昌、 冷月残辉遍九州,狂歌起舞向苍穹! 耻笑西楚妄霸王,踯躅不敢过江东! 阿班,离火刃。 纵行江湖道,把酒踏歌行。 快意恩仇事,此生任逍遥。 ========= 第二零六章 浩然正气 绝境之下,鬼手罗刹和八臂夜叉破釜沉舟的反击,一时间令阿班和谢永昌猝不及防,竟有了扭转乾坤的势头。 更新最快 鬼手罗刹方才那鬼魅手舞惊艳归惊艳,可绝不会是表演给他们看的,在那手舞完结的那一瞬,他们能感觉到呼吸一滞,好似缠身的游蛇猛然间勒住了他们的脖颈。 正所谓闻名不如见面,双方都是江湖中人,或多或少听闻过各自的名头,一方有备而来,一方仓促应对,可却是首次交锋,对方到底有多大能耐,又有何不为人知的压箱绝活,相互间不过是个模糊的概念,心中没底。 仓促应对的一方被打得狼狈不堪,可八臂夜叉用尽所剩无几的暗器做最后的挣扎,不惜陷入弹尽粮绝的境地只是为鬼手罗刹的布置做掩护,这一击定然不凡。 只是,眼前的景象分明和先前并无二致,危险究竟源自何处? 一时寻不着头绪的阿班和谢永昌不由怔住。 “鬼手盘丝,天罗地网。” 此时却有个声音在阿班和谢永昌耳边幽幽响起,短短八字,声响由弱渐强,赫然出自刚刚醒转过来的玄和之口。 一惊一喜,这是阿班和谢永昌共同的感受。 毕竟同在银煞地府中浴血奋战了一天一宿,二人与玄和的关系不似昨日早间在龙渊酒栈时的那般剑拔弩张,寸步不让,反而要缓和亲近了许多。 男人间的感情要少些似水柔情,多些直来直去,言语有时候会显得多余,会带来冲突,而往往拳头却能击碎双方不合的壁障,所谓打出来的交情正是如此,其中自也包含并肩作战后,相互间的认可。 作为老江湖,地府之行尚未过半,阿班和谢永昌向死而生的万丈豪情便征服了年少气盛的玄和,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而玄和的实力在五人中虽最为不济,可他终究未辱没名门正派的气概,尤其在紧要关头,他的舍身为人也令阿班和谢永昌颇为触动。 朝夕间,干戈化玉帛。 玄和一直在阿班背上不差,但两极裂魂牛的摆锤显然将他砸得七荤八素,刹那间的剧痛让他昏死至今,时间虽算不上长,可在激烈的缠斗中,阿班和谢永昌几乎都忘却了玄和的存在,因而,在其出声时,不免有些惊诧。 惊外之喜,便是玄和清醒了过来,那他们便是实实在在的三个人,虽说刚醒来的玄和还需好些时间才能行动自如,可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多一人,便多一分智慧,多一分智慧,便意味着多一分出路,突破艰难险阻的出路。 恰如此刻,三人同陷险境,阿班和谢永昌一时思维受阻,而玄和已瞧出其中玄机,他又接着道:“两位前辈应听过无影丝吧,那是昔年天机派遗落江湖之物,为玄铁抽丝,另加工精炼而成,细胜青丝,光照之下,形影不见,锐可穿竹破石,为一门奇兵,可杀人于无形。” 玄和虽是首次奉命下山,可在玄箫的授意下,自然也是做足了关于银煞门的功课,鬼手罗刹和八臂夜叉在银煞门中也是暗影堂的堂主,他可不会漏过如此关键的信息。 阿班当先醒悟过来,道:“不巧这无影丝却是落在了鬼手罗刹手中。” 玄和道:“是的,天罗地网之下,敌人便是瓮中之鳖,即便不死也得脱层皮。好在,他们看起来也状态不佳。” 谢永昌哼哼道:“果然是属蟑螂的啊,老兄弟你说的章鱼可不准确,太精明了这两小贼,发现逃不掉后,竟一边和我们打着游击,一边偷偷摸摸布下这无影丝阵。” “这蟑螂和章鱼不都是你说的么?”阿班心中暗自腹诽着,嘴上却是一本正经道:“果然是早有布置,现下可有应对之策?如若不然,我们便要被这俩八脚蜘蛛给结成茧,当干粮吃了。小道士,你醒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小道士?”玄和一听阿班最后一句的感叹,险些没岔气再昏过去,千钧一发的当口,两个老江湖明明面色凝重,可他们的言语间却没有半丝紧张的气氛。 这便是所谓的举重若轻么?玄和不免怀疑起人生来。 他自然知道自己醒来得并不是时候,任谁睁开眼后,看到自己陷于不断缩小,长着刺头,能要了自己性命的囚笼之中,没有人心里会好受,总会试着先闭上眼睛,再睁眼看看是否方才那只是噩梦,玄和当然是这样做的,但如此之后,眼前的景象依旧没变,他可不敢坐以待毙了。 虽在言语上稍稍受酸,可玄和却是耐住了性子,不与阿班和谢永昌计较,赶忙道:“我能稍稍抵挡一会儿,余下之事就靠两位前辈了。” 话音未落,“天罗地网”已悄然将三人包裹其间。 是的,仅是包裹,有一道柔和的气息率先将三人给笼罩其中,天罗地网的攻势在距三人周身还有一寸距离时,停了下来。 距离之近,也让三人终于得见无影丝的庐山真面目。 纵横交错的无影丝,合而为网,网自四面八方而来,被囚于其中的话果真是无处遁形,无怪乎被称之为“天罗地网”。 “太极之道,以柔克刚,浩然正气屈身自如,当真是无懈可击。” 谢永昌出声赞叹着,同时收起冷月刀,将左手搭在玄和背上,源源不断地为其注入内息,毕竟玄和方才醒转过来,身子还虚着,五人中的修为就属他要差些,全仰仗他来抗住这同是蕴含着两人内力的天罗地网,未免过于强人所难了。 天罗地网虽为鬼手罗刹的绝活,可八臂夜叉却未袖手旁观,在方才掩护之后,他也立马将自身余下的内息全然运给鬼手罗刹,意图合二人之力,凭此一击了结对手。否则,强弩之末的最后一弩射出后,若不能取敌性命,丢了性命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在天罗地网到来的刹那,玄和全力催动武当派的浩然正气功,迸发出的内劲将无影丝挡在寸许之外,浩然正气如同橡胶球一般,任凭外力揉捏扭曲,随势而变,能变为椭圆球,能化作圆饼,哪怕仅余一丝任其伸展的空隙,它便可始终保持浑然一体,不为所坏。 因而,天罗地网虽将玄和三人困于其中不差,可在浩然正气中,三人已为一体,天罗地网的网于浩然正气而言可谓漏洞百出,如此,不论银煞门二人再怎么费劲,再怎么涨红脸,无影丝始终停留在原先的位置上,寸步难进。 然而,以外放的内劲抗衡这天机派奇兵显然消耗不小,鬼手罗刹和八臂夜叉的脸色虽不好看,但终究没有到绝望的时刻。 于他们二人而言,尚有两条生路存在,一条便是企盼对方气力不济,当先维持不住这浩然正气,从而被天罗地网擒下,另一条便是和对手继续僵持下去,侯来门中援手,如此他们自能得救。 鬼手罗刹和八臂夜叉的算计,谢永昌三人自然也料到了,他们可不会束手就擒。 他们毕竟是三人,谢永昌相助玄和维持着浩然正气的施放,那阿班呢? 他可不会在这紧要关头,让自己闲着当作看客。 第二零七章 游龙戏水 鬼手罗刹的天罗地网如刀似剑。 更新最快 怎奈玄和的浩然正气却如棉花般韧性十足,刀剑再利,砍在棉花上,那威势便如泥牛入海,威胁骤减。 单从气力上的消耗而言,依凭浩然正气抵御进攻的玄和三人,内息的流失可要快上不少,因而总体来看,鬼手罗刹和八臂夜叉到底还是占据着上风的,可他们却不敢有一丝松懈,也不知为何竟隐隐有些不安。 很快他们便寻见了令他们惴惴不安的根由所在,对方仅有两人在与他们相互抗衡,还有一人腾出了手,空闲着。 离火刃阿班,他会有什么图谋? “偷闲”的阿班没逃过对手的注意,也被玄和和谢永昌瞧在眼中。 玄和一来受恩于阿班一路照顾,二来,虽有谢永昌在一旁帮衬,可浩然正气毕竟由他掌控,天罗地网带来的威压也基本由其扛着,即便他有心念叨两句,也无力他顾。 玄和心里苦闷着,他没有选择余地,他只能选择去信任阿班,相信他定有应对之策。 谢永昌倒是一点不和阿班客气,直接问道:“老兄弟可是在琢磨着脱困之法?” 阿班道:“老哥们,你说龙渊酒栈的酒可算好酒?” 谢永昌熟知阿班的脾性,倒也不去揣度过多,只是顺着阿班的话,答道:“仅是待了一宿,咱便把酒栈中的各种酒都尝了个遍,不少酒均掺了水,掺了水的酒可算不得酒。” 阿班道:“那自然算不得。” 谢永昌道:“余下的汾酒、烧刀子、洪酒都和其他地儿的差不多,尝不出什么特色来。” 阿班肯定道:“这些酒,自然也只能算是一般的酒。” 谢永昌道:“唯有一种酒,酒一入口,便觉着似有活物在舌尖翻滚跳动,随而这股刺激感,由口及胃,由胃及心,便是再疲乏困倦,在饮酒的片刻后,整个人便当机灵精神了。” 阿班道:“这种酒极烈。” 谢永昌道:“也唯有烈酒对兄弟来说才算是好酒。” 阿班道:“是,烈酒便是好酒。” 谢永昌道:“这烈酒非但够劲儿,且极有特色,是龙渊酒栈自己酿造出来的酒,若非我们当晚与掌柜的死缠烂打,他还不肯将这宝贝拿出来哩。” 阿班道:“那老哥可还记得这好酒的名字。” 谢永昌嘿嘿笑道:“自然记得,虽说不比兄弟嗜酒如命,可‘游龙戏水’尝来倒是真令人回味无穷,我怕是此生都难忘记。” 阿班道:“不错,酒是好酒,酒名取得更好,若是不小心把这好名的好酒给洒了,可惜不可惜。”” 谢永昌闻言,眉毛不由一颤,赶忙道:“岂止是可惜,简直是浪费,便是再不小心,可确实把好酒糟蹋了,便是暴殄天物!” 阿班一时无言,竟有些愧意,因为谢永昌说出了任何好酒之人都会说的话。 一旁的玄和实在很想好好融入跟前这两位老前辈临危不乱的节奏中去,可三言两语间,他还是没从中听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他们谈天说地得太过入神,不免有些着急上心,奈何天罗地网带来的压力之大,实令他难启唇齿,他也总算体会了一番何谓有苦难言。 他也不得不怀疑,阿班和谢永昌是不是没有他想象的豁达,现下便是借机惩罚报复着他的无礼冒犯。 顿了一会儿,阿班接着道:“初时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看来竟有些幸运。” 谢永昌乐了,不以为然道:“嘿,洒了酒还有幸运之说?” 阿班缓缓道:“若是这酒单纯洒在地上可真是浪费,可是,若这酒不是洒在地上,而是洒在极为紧要之处,你说这运气好也不好?” 阿班与谢永昌的对话声响不大,可林中的生物早已被几人的打斗惊扰得四处逃窜,双方目前正在内力互博,并无器刃交碰的噪杂之声,因而,现下的状况是颇为静寂的,二人对话内容自然也全然落入鬼手罗刹和八臂夜叉的耳中。 这边谢永昌还未接过阿班话头,那边鬼手罗刹的手却不为人知地颤动了一下,脸色变了又变。 细小的动作稍加掩饰便难有人注意,可变青的脸色鬼手罗刹可再无多余的手来遮挡了。 八臂夜叉立于鬼手罗刹身后,自然瞧不见她的脸色变化,而面对着二人的,谢永昌一方可是将其面部表情尽收眼底。 鬼手罗刹的脸青得发灰,便是绿叶凋零变得枯黄也没这般难看,可惜了那本是令人疼惜的面庞,此时也令难入常人之眼。 谢永昌似乎寻着了阿班话中的关键,开口道:“老兄弟你这酒到底是不小心洒漏的,还是故意洒漏的?” 阿班道:“准确说来,是被打翻的。” 酒鬼无酒不欢,度日如年,他们身上时刻都会带着酒,大多以酒囊或是葫芦装酒,不论是葫芦或是酒囊均能装下不少酒,相比酒壶、酒坛子怕磕碰,易摔破,酒囊和酒葫芦更便于携带。 酒鬼的酒囊中定然无时不刻装有酒,酒多的时候,他们能大口咕噜咕噜的喝,酒少的时候,他们就会一小口一小口地泯泯解馋,总之酒鬼的酒囊中任何时候也不会是空空如也。 阿班是个酒鬼,他的腰上时刻缠挂着酒囊,前天晚上在龙渊酒栈品尝过“游龙戏水”后,在昨天早间他便另向掌柜讨要了一壶游龙戏水,装入酒囊。 那月牙般的酒囊本应有囊塞封着口,可此刻却是被一颗石子封住,瞧见此景后,谢永昌心下已有定数,一边将目光挪回鬼手罗刹身上,一边说道:“无影丝为玄铁所制,定然不易导火。” 阿班道:“非但不易导火,若无精炼之火烧他个七天七夜,也决然难将之熔断,唯有如此,才可作为制敌奇兵。” “若这无影丝是你的武器,你会将之存于何处以便随时使用?” “腰间是个不错的选择,可若要便于随时应敌的话,缠在手臂上,藏于袖中,可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玄铁不易导火,可若是玄铁被烈酒沾染,是不是一点即着,铁丝瞬间变成带着火的铁丝?” “我也不清楚,不过今日倒有幸得以见识一番。” “哈哈,拭目以待。” 话至此处,在场中人若再有不明白阿班意欲何为的,那可真是脑袋给驴踢了,笨得不能再笨了。 阿班先前是曾欺近过鬼手罗刹的,若非鬼手罗刹脚下快,手上也不慢,早已被阿班给擒下。 为挣脱阿班的纠缠,鬼手罗刹自是暗器齐出,距离之近,却有一道暗器击落了那酒囊的酒塞。 还有大半囊酒自然洒落而出,酒水打湿了鬼手罗刹的衣袖,藏于其中的无影丝自然未能幸免。 当火舌自阿班口中窜出时,八臂夜叉恨不得脱下自己的衣物去擦拭干净他们这头无影丝上的残余酒渍。 只是,他不能动弹,他若撤手,鬼手罗刹独木难支,对方会否借着这个空档挣脱开天罗地网的束缚? 可是若不能阻止火势袭来的话,他们可能忍受住火焰的炙烤,撑到援手到来? 取舍两难间,天罗地网已成天罗火网,焰火如同灵蛇般沿着无影丝快速环绕盘旋着,张开了骇人的血盆大口朝他们扑来。 第二零八章 鸳鸯殉情 寡言少语之人,并非全是性格使然。 更新最快 譬如若兰,身处人多嘴杂之地,忧心言多必失,迫于无奈而缄口少言。 再如阿班和谢永昌这类外冷内热之人,实为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有他们遇到知己时,才会敞开心扉,无所不谈,无处不谈,即便身处险境,亦能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 若是在对敌时,二人的这般行径,总会招致其他同伴的误解。 然而对于敌人来说,这种轻视傲慢的姿态或多或少都令其心境产生变化,心志不坚则易乱了心境,自乱阵脚,破绽百出。 唯有熟识二人做派者,方能知晓此二人如此作为,实是为破敌做铺垫。 对这两个老江湖渐渐有所了解的玄和倒也看出了其中的蹊跷,阿班在同谢永昌交谈间,一边蓄谋一边蓄势,力求一发而不可收拾,瞬间制敌,令对手防范不及。 事实正也如此,虽说无影丝上不少处的酒迹已挥发干涸,可“游龙戏水”的酒精纯度非比寻常,空气中残余的酒气反倒成了火势推波助澜的利器,当阿班的烈焰吐息喷口而出后,火舌转眼间已传导至鬼手罗刹手边。 与焰火的热烈不同,那双把持着“天罗地网”的手此时似被寒冰缠裹,僵在那儿,没有丝毫的动弹。 即便经常使用暗器和无影丝,可那双纤纤玉手似乎生来便是如此完美无瑕,没有半点儿手茧,没有半点儿伤疤,优雅而华贵。 单论这双手,没人会认为这是一个暗器高手的手,更不敢想象偏是这样一双手,能将暗器使唤得炉火纯青,能在不经意间夺取无数武林豪杰的性命。 这样一双手若不入江湖,也绝不会去弹琴、做女红,这样的手,生来便是让人欣赏,让人宝贝的。 为了这双手,八臂夜叉可以十几年如一日,不离不弃。 为了这双手,便是刀山火海在面前,他也不会退缩一步。 为了这双手,他甚至可以拿性命相抵。 他不只是为了这双手,更是为了这双手的主人,他能为她舍弃一切,也绝不愿她和她的手遭受半点儿委屈。 因而,他怎能让焰火吞噬那双玉手? 不能!一分一毫都不能! 只要他们能死在一起,死又有何可惧? …… 绝望,当阿班口中说到“酒”字时,鬼手罗刹仿佛被逼迫至悬崖边缘,当明媚的火焰在绿林中升起时,她已被推落悬崖。 她闭上双眼,静候命运的最终审判。 忽而,却有一双手将她向后拽,是那般粗鲁,那般慌乱,那般令她生疼。 她很清楚后边之人是谁,也知晓他这么做只是垂死挣扎,徒劳无功。 她的双眼依旧紧闭,可眼前分明可瞧见一番景象身后的那双手抓住了坠下悬崖的她,可终究无法将她拉出鬼门关,只能陪着她落崖殉情。 她睁开了眼,再怎么样也有他陪着不是? …… 八臂夜叉和鬼手罗刹在火势袭身的前一刻,丢却了无影丝,欲转身遁走。 怎奈谢永昌和阿班早有准备,当浩然正气不为抵抗天罗地网的束缚而存在时,反是助力二人的锁云真气,将八臂夜叉和鬼手罗刹的身形牢牢地锁定在原地,令其动弹不得,无可逃脱。 最终,未待阿班和谢永昌出手,八臂夜叉和鬼手罗刹相互了结了对方的性命,依偎而亡。 玄和未尝过男女之情,却也为二人的死有所触动,沉默无言。 谢永昌见状,亦是皱了皱眉,叹道:“倒也是对痴情人。” 至于阿班,对此则是不屑一顾,道:“可惜来错了地方。赶紧走吧,不知他们几人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对付八臂夜叉和鬼手罗刹耗费了不少时间,已是在谢永昌意料之外,再不敢过多耽搁,赶忙点头道:“走。” ********* 相较于鬼手罗刹和八臂夜叉的难缠,水如镜一行五人在撤离银煞地府后,所遇到的阻力来的稍稍晚些,可阻力的数目可委实不少。 他们这一路,近乎是踩着尸体过来的,银煞门便是应对再仓促,可靠着这些喽来当充炮灰,拖延时间,倒也是成功地拖住了他们的脚步。 至少今儿要逃出这龙渊峡,可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众人均是一宿未眠,油盐未进,步伐不免显得沉重了些许,面色也较为泛白,看来都要憔悴不少,渐渐显露疲态。 在干净利落地除掉十个喽后,几人仗着地势高的优势,瞧见下方的密林中影影倬倬的人影。 柳梦痕抹了一把额头上即将落下的汗雨,开口道:“往下走,至少有百人之数正在向我们迎来,百人之后,是否又是百人,或是千人,现下还说不定,可要拼上一拼?” 显然,银煞门来援之快,或是说银煞地府耗费时间之长,并未在他们原先的计划之中,所定下的主要会合点或是备用的会合点,尽皆在龙渊峡之外,若是他们连这龙渊峡都出不去,那又该何去何从呢? 柳梦痕拿不定主意,便将目光扫向水如镜和姜逸尘,也同时回头瞥了下幽冥。 水如镜目光灼灼,盯着远方如蚂蚁般的黑点,或许在她瞧来,那些人便如蝼蚁般,不足为虑吧。 她率先答道:“依我之见,杀出去。” 一直以来都十分安静的幽冥也难得开口:“你们定主意,若是实在逃不出去,也只得认栽了。” 幽冥从未想过把性命留在这儿,毕竟他还有未尽之事要去完成,可若是为了老伯的命令而死,他也不会有半分怨言,更何况,他在地府中受伤之后,全凭另几人照顾,现下几人风雨同舟,只能同进共退了。 一行五人,唯有慕容靖仍旧昏迷着,已有两人算是给出了答案,于是,目光便只是在姜逸尘和柳梦痕之间来回了。 柳梦痕并未认出姜逸尘的身份,对这陌生的援手不知底细,为给予足够的尊重,遂当先开口,说出自己的意见:“也便只有两条路子了,不进则退,要么便是杀过去,拼运气,要么便是躲起来,打游击。我个人更倾向于后者,毕竟此行是为救人而来的,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强行突进,恐怕适得其反,藏起来先恢复体力,保全自己,才有望将慕容靖安然带出。” 水如镜闻言点点头,虽赞同柳梦痕的说法,但却是蹙眉道:“就怕夜长梦多,此时强突过去,或许对方强援未至,若是再晚上些时间,银煞门的强手恐怕便悉数到来了,那时我们再想突围而出,恐怕比登天还难。” “上山。”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的姜逸尘,却在此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第二零九章 困兽之斗 时近夏末秋初,太阳较近来升起得稍晚一些,爬过不少时辰也仅是将将过了山腰高处,似乎因此,今日的阳光少了几分毒辣。 更新最快 龙渊峡两岸的深山老林难闻往时夏日间的蝉噪鸟鸣,但密林中却是一番十来年中颇为少见的热闹景象。 阳光给一宿未眠的水如镜、谢永昌两路人马带去稍许温暖,至少在腹中饥饿的同时,外部环境没有雪上加霜,反倒是添了积分舒适。 热闹的景象总少不了人的身影,水如镜、谢永昌等八人毫无意外的成为这热闹景象的始作俑者。 水如镜一行五人,在前领路的已换成背负慕容靖的姜逸尘,而水如镜则落在最后方为前方四人殿后。 居中的柳梦痕与幽冥相较而言要轻松许多,自也担负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协调前后行进节奏的责任,确保一行人首尾能互相照应,不至于出现落单的空当被逐个击破。 幽冥不时在隐秘处留下蝌蚪般的细小印记,若凑近一瞧,便可发现那符号同他手上鬼见愁的形状并无二致。 虽有幽冥和柳梦痕的两双眼睛帮忙照看一二,可毕竟在前头领路,姜逸尘一点儿也不敢马虎,保持着较高的警觉性,因而,耳中已能传来身后,柳梦痕和水如镜厚重的喘息声。 自离开地府至今,他们还未停下来歇过一时半刻,也无怪乎而今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了。 当然,姜逸尘也很清楚自己的吃力想必也逃不过身后三人的耳朵。 姜逸尘并未因此自觉有任何难堪,他反而很庆幸,自己已是修习完满两门内功,方才有而今的耐力,否则,若放在三年前,霜雪真气修炼至中层,虽得以大量地沉淀内息,但没有完整的丹田,终究无法在体内完成完整的周天来回,以贮存更多气力,如此定然无法像今日这般身负一人长途奔袭。 而今修炼至上层完满的霜雪真气,彻底在丹田中凝结出了一个完璧无瑕的丹田构造,不仅得以贮存更多内息,更能以此“丹田”以假乱真,修炼成第二门可进一步扩疏经脉,蕴生内息的木系功法。 “实力,果然才是立足江湖的根本,两门下乘内功到底还是不够的。”姜逸尘再次在内心中感慨着。 谢永昌三人与他们五人还相去一里之地有余,但之间的距离到底还是在不断缩进着,他们早已发现幽冥个人独有的印记,也借此一路追寻而来。 两路人马间还相距多远,他们自己并不清楚,但此时他们的行进走向却大致相同,向上而行,向险而行。 状态不佳的他们均放弃了强行以寡敌众的念头,毕竟敌方的生力军不知还有多少,若是还同强闯地府般难般一往无前,恐怕他们这一副副血肉之躯终将因不堪重负而葬送于此。 往上走,往险路而去,无疑将放慢行进的步伐,可他们却不得不这么做。 上山的路越陡,不仅他们得缓速前行,敌人自然也得降下速度来。 越险的道儿,越难容下多人同过,如此人多势众的优势便渐渐显得微小,以致荡然无存。 唯有如此,方可创造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条件,水如镜和谢永昌分别作为最后一道屏障,一路保全两路人马万无一失。 水如镜借着单打独斗的强硬,已是挑翻了五个追身而来的银煞门堂主,而一手负伤的谢永昌也干掉了三个,可想而知,若是在大道坦途上,那些个堂主一拥而上的话,且不说水如镜和谢永昌能否拿下其中一二的性命,能否脱困都成问题。 因而,对于姜逸尘的选择,水如镜不由更添一分佩服。 但剑走偏锋,兵行险着的办法也只能用得了这一时,毕竟龙渊峡的两岸也非高临绝颠的山峰,山高终有极限,险道终有尽头,当行至终点时,看来更是无处可走之时。 与他们相去五里地外的银煞地府门口,正有一位银发中年负手而立。 若非与之隔着两丈外站着的两列八位环刀佩剑的银衣人胸膛有着较大的起伏,气息未定,任何人都会认为此人是缓步行来游山玩水的,丝毫没有一路奔波而风尘仆仆的模样。 中年男子长发及腰,白发如雪,宛若九天之上的星河,悠长、美妙、飘逸。 此人不但发色银白,两道剑眉正如两支缩小版的银白长剑般挂于其上,即便此时他并无任何情绪表露,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不怒自威之感。 似是因为瘦高的原因,配着其身上一袭蓝白相间的长袍竟令人觉着有几分天上来人的仙气。 此人正是银煞门的门主萧银才。 站在他身侧的五人,身着墨绿色的曳撒,上绣四爪飞鱼纹,环刀佩剑,相较于那两列人的唯唯诺诺之状,确有几分威风凛凛之样。 萧银才的目光从地府挪开后,来到了五人腰间的所佩戴的兵器,不仅形色各异,更在江湖上尽皆小有名气。 未及萧银才开口,五人之一当先说道:“看来萧门主似乎在地府中没藏多少宝贝呀,呵呵。” 此人生来浓眉大眼、棱角分明,而声音偏偏阴阳怪气,和萧银才一比较,当真一只是咕呱乱叫的癞蛤蟆,另一只则是端庄高雅的天鹅,比照强烈。 萧银才淡淡道:“殷千户如何见得?” 被称作殷千户的男子道:“但凡是装着些好宝贝的,被这般血洗糟蹋,总要皱皱眉,叹叹气,可这一路行来,外加站在门口的稍许时间,我观萧门主气定神闲,面不改色,想来里边要不是没有宝贝,便是先一步转移了吧?” 萧银才轻笑着摇了摇头,道:“殷千户此言差矣,这儿也是萧某花了不少功夫才寻见的好地方,更费了不少精力来打造,若这儿不装宝贝,那萧某何必大肆铺张呢。” 殷千户皱眉道:“那萧门主……” 萧银才自然知晓殷千户在打什么主意,当先截语道:“必要的牺牲总是值得的,更何况,对方仅是以寥寥数人来强闯,我的人他们能杀光,他们的人能被救走,可地府中的宝贝他们可便无力一并带走了,事成之后,殷千户可带着几位兄弟各自挑个中意的,全当萧某谢过五位鼎力相助了。” 得到萧银才肯定的答复后,殷千户五人自然是喜上眉梢,好一番感谢和允诺。 世人趋利避害,五人自也是觊觎萧银才在银煞地府中所藏匿的稀珍异物,才会先一步介入天煞十二门此次的行动中来。 萧银才心中自然不耻五人的行径,但对这场面应对自如的他,绝不会在表面上露出半分不适。 忽而,有一人影如白鸽般从天而降,轻巧地落于萧银才身侧,毋须看清来人是谁,萧银才已问道:“可探清楚了?” 来人答道:“弄清大半。” 萧银才的眉头总算是颤动了下,似乎从此人口中听出不确定的信息,就像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一般,感到稀奇且不解。 他重复道:“大半?” 来人道:“强闯地府的共是七人,冷月狂刀和离火刃其至,鬼见愁传人也来了,还有三人是折月刀柳梦痕,武当玄字辈弟子玄和,峨嵋新七剑之首水如镜,最后一人……未曾见闻。” 稀奇归稀奇,可萧银才不会在不重要的环节过多纠结,他很清楚只要将这些人全盘拦下,什么身份都能查得出来,他问道:“他们往什么方向去的?” 来人道:“在罗刹和夜叉的努力下,他们被迫拆成两路人马,不过现在距离已进了不少,而且都是往山上,往险路而去。” 萧银才笑道:“这不失为一时的办法,可地府设立如此之久,这儿的地况,他们还能有我们清楚?” 来人道:“当然只是困兽之斗。” 【八臂夜叉】执子之手 秋风扫落叶的沙沙声响给寂静的天地间平添几分声色。 更新最快 秋日听叶落,纵然很快乐的人也会觉得凄凉萧瑟,何况旧人刚去,悲念再添凄凉,唯有更悲。 平地间一隆起的土丘边,正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上下翻飞,带起阵阵疾风。 秋风更盛,沙石乱舞。 土丘边上,一块刚从新木剃下的木匾摇晃欲坠,其上工整的刻字因而难瞧得真切。 黑影在不断闪躲。 白影则紧咬不放。 细较二人身法步伐,如出一辙,难分伯仲。 黑影本可抽身而去,却似乎被一道无形的绳索给牵绊住,不论如何,在离开土丘五六丈远后,必然迂回再次靠近土丘。 再然后,便是再次被逼离土丘,再次靠近土丘,循环往复。 如此看来,白影似乎是土丘的守卫者,只要黑影靠近,便不顾一切地意图将之驱散。 虽算不得荒山野岭,但此处倒也算得人迹罕至,这土丘看来并不独特,其上的土石见来崭新如初,绝不会是埋藏着古老珍宝之地,到底是何魅力令这一方土丘,让人如此向往,让人如此守护? 啪嗒! 长条状的木块终于难在“狂风”中站稳身形,向前扣下。 正在其边上的黑白身影,似也因这并不高声的声响,同时驻足,侧目而来,再不动弹。 较近于土丘的是一白衣男子,生得眉清目秀,看似年纪轻轻,却已过了而立之年,一副书生打扮看来温文尔雅,配着腰间的酒葫芦却毫不着调。 另一黑袍男子,看来更像女子,长发披肩,秀气似女子般的叶眉之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深紫色瑰丽眼眸,肌肤白皙胜雪,似微微散发着银白莹光一般,生得邪魅却稚气未脱,应不过二八之年。 黑袍男子凝视着那块躺下的木块,不觉热泪盈眶,抽搐的嘴角,如女子般令人疼惜,可他脚方挪动一寸,那边的白衣男子便也跟着动了一寸。 他打消了靠近土丘的念头,将目光挪向那白衣书生,艰难地张开战栗的双唇,颤声道:“师兄,善泊自知年幼,学识不如你,见识不如你,悟性更不如你,师傅已将生平所学尽数相授予你,善泊从无争夺传承衣钵之心,想来对师兄构不成任何威胁。而今,师傅病重仙逝,方才入土,尚未安歇,师兄何故要在师傅墓前行此手足相残之事?善泊不解,还请师兄告知一二。” 自称善泊的黑袍男子紧盯着白衣书生的视线已被泪水打糊,他实在不敢相信,就在一盏茶前,当他刻好墓碑上的文字,将之插入墓前时,这位比自己年长十余岁的师兄,竟会从背后对自己下杀手,若非自己耳聪目明,闻见身侧掌风欺近,翻身闪躲,恐怕自己要同师傅一般葬身于此了。 白衣书生轻嗤一笑,道:“师傅和师兄平日间没少教过你,只要你身在江湖,有时连呼吸都是错的,有人对你起了杀意,你要么逃,要么被杀死,要么杀死要杀你的人,余下之话,皆为空谈。” 善泊闻言惊怒,攥紧了拳头,道:“同门之……” 未待善泊吐出下面的文字,白衣书生已是截语道:“同门之谊又如何?师傅没曾教导过你,会给你致命一击的往往是你身边的人么?” 善泊脑海中一片乱麻,良久无言,之后讷讷道:“那师傅的死?” “师傅的死,确是其陈年旧疾,与我无关。” “我的存在……真的妨碍到你了?” “若说没有,倒不真实。” “音家三小姐不日将奉旨去往都城幽京,音家可遣一护卫一侍女相随。音台小姐天资聪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入宫后虽从宫女做起,可凭着她的相貌和才华,早晚能为宫中贵人,其护卫侍女虽难共享荣华富贵,但不免跟着沾喜,师兄莫不是为此才为取我性命?” “我对荣华富贵并无企盼,但对宫廷之景倒是颇为期待,确实是想借这机会去长长见识。” “……师兄有此想法便去与音家老爷说便是。” “那老骨头虽攀附权贵,可倒也会尊重那小丫头最后的意愿。” “既是如此,师兄让善泊给师傅叩拜三个响头,敬最后一份心意后,善泊便从此远走高飞,再不出现在音家,也不出现在师兄面前!” 白衣书生不语,似是默认了善泊的说法。 而后,善泊一动,白衣书生不动。 善泊走过白衣书生身侧,白衣书生仍纹丝未动。 当第三次跪拜正罢,耳边掌风又起,善泊的心已凉了半截。 ********* 音家不过是个小户人家,音家老爷音合却与江湖上首屈一指的暗器高手鬼无乃知音之交。 鬼无身有旧疾缠身,自知时日无多,便在这数月间,在音家叨扰甚久,只为畅谈今生,欢度最后韶光。 于是,年龄相近的善泊便与音台成了另一对年轻的知己。 平静的日子总是在不经意间打破。 音家府中千金有三,小女儿音台的出众不知缘何竟传入都城之中,前几日得来朝中圣旨自是颇为欣喜,一家子都指着小女儿登上金銮殿,福泽音家。 鬼无算准大限已至,便提前两日令其一大一小两个徒儿易无生和善泊,将自己带至僻静之处,待其过逝后,悄然安葬。 怎知,便在其入土下葬后的当刻,上演了同门相残的戏码。 善泊重伤逃离,一时在江湖绝迹。 易无生得偿所愿,相伴音台去往幽京。 然,似是天意使然,音台此行竟遭遇强匪,一行官兵无一生还,音台被传言跌落悬崖,生死未卜,而易无生则不知所踪。 善泊不知从何处听闻音台此行的劫难,星夜兼程至悬崖之下,搜寻音台的踪迹。 三天三夜,未曾合眼,终昏厥于临溪石边。 ********* “醒了?” 似在混沌中沉睡许久的善泊,醒来时却听闻这样一句柔声细语,迷蒙睁眼,眼前一手拖着小半截竹节,一手轻捏绿叶,小心翼翼往他嘴里送入甘汁玉露的,不是令其魂牵梦绕的音台又是何人? 千言万语近在嘴边,可却无力吐出只言片语,他只能咧着嘴,透出和这张秀气的脸半分不搭边的丑笑,便如凤头添鸡尾那般丑。 “你为我而来?”音台问道,她明知他答不了话。 他只是盯着她的双眸,盯着她的玉手,笑着,一直笑着。 尽管那笑,依旧是那般丑。 但教天下纷乱尔,执手相携作梁祝。 第二一零章 是剑是人 来人道:“加上被救走的慕容靖,八人分作两小队,均是由南往北而行,再往北去二十余里地,便出了龙渊峡的范围,算是嵩山境内了。 更新最快” 萧银才仅是一顿,便猜想到了大概:“两小队?看来他们的动作还是不够利索,想来被八臂夜叉和鬼手罗刹赶上了。” 来人道:“确实如此,八人被八臂夜叉和鬼手罗刹拖住了脚步,可他们二人却没能拖到我们赶来。” 余下之话不必来人多语,萧银才已料知结果:“他们二人在轻功暗器上的造化不浅,但若遇上冷月狂刀和离火刃联袂出击,二人一着不慎被欺近两丈之内,必然难逃生天。” 来人道:“三人小队中,便有那阿班和谢永昌。” 萧银才道:“你回来前可还有其他人手的折损?” 来人道:“香主折损二十余人,堂主八人。” 虽说银煞门人才济济,这点儿损失倒也担负得起,只是,对方仅是八人,且分散为两队,这三十来人即便也同是兵分两路去围追堵截,想来拿下这八人也不在话下,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这回不需萧银才提问,来人已当先说道:“两队人马虽不在一处,可他们的动向却十分统一,只往高处走,往险道而去。” 萧银才了然,笑道:“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一直静静听着当前情势的殷扬却在此时插言道:“这几人倒也是狡猾至极,这法子委实能为他们多争来喘气的时间,但这办法也只是一时管用罢了,贵帮的地府在此设立如此之久,还不对龙渊峡的情况了若指掌,想来他们怎么翻腾也出不了萧门主的五指山了。” 萧银才依然在笑着,他的笑似能融化冰雪的阳光那般温和,可没人能从他的笑中读出他的真情实感。 他笑道:“还需五位千户大人尽心相助才是。” 殷扬见着眼前人的笑,如沐春风,心旷神怡,但他却感到有些心虚,看不清,摸不透的心虚。 看不清便不看,猜不透便不猜,殷扬若是行事犹疑不决,绝不会坐到锦衣卫千户的位置,也不会在这五人小团队中领头,江湖中人的行事风范他还未彻底摸透,可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他可深有感触,于好事而言,宁可信其无,不为好事带来的一点欣喜麻痹大意,于坏事上,则宁信其有,绝不信其无,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能做好充足的应对。 因而,殷扬将萧银才的笑,看作轻蔑的笑,只要他认为萧银才看不起他们这些朝廷来人,他们便是被轻蔑的。 他哼了口气,沉下脸来,冷冷道:“要通力合作,便需讲究开诚布公,那八条小鱼便是就此溜走,我想萧门主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萧门主和我们在意的都是能困住这八条小鱼多久,而这八条小鱼又能诱来几条大鱼或是老鱼才是其中关键,萧门主还是把具体安排和我们说道说道,我们才知道力该往哪使不是?” 萧银才闻言笑意依旧,殷扬不得不承认,见着这笑,他便是一头发狂的野兽,也当被这温柔的驯兽师给安抚。 可殷扬绝不会承认自己是一头野兽,因而,他的怒意未消,棱角分明的面庞因紧绷挤出了几道浅痕,细看之下,分明是被刃器抹平的伤疤。 什么样的人能算是狠人? 狠人的评判标准或许有很多,可若有人能用利器将自己脸上的伤疤给抹平,就为这分狠心,总算得了狠人了吧。 脾气爆的狠人,在发怒时总会显得面目狰狞,一副你死我活的模样。 一旦这怒气被点着,少不得动动手脚,舒活筋骨倒也罢了,若是伤筋动骨可便得不偿失了。 眼前的狠人对萧银才来说还是有用,此时令其伤筋动骨,到时候损失的便是自己的人手,因而,他不能点着殷扬的怒气。 对付狠人,要么就一如既往的心平气和到底,要么便要比狠人更狠。 萧银才既有一如既往心平气和到底的脾性,更有比狠人更狠的实力,所以他自信能压得住这怒气。 他笑道:“千户大人不必担心萧某屈才,几位要是急于出力的话,便由小白带着去熟悉下布置吧。” 在别人的地盘上,就是强龙也得卧着,殷扬虽非地道的江湖中人,却也深知此理,他不过是想表明下态度,也知道适可而止。 见萧银才这么说,殷扬的神色立马缓和了下来,剑拔弩张的气氛便因这一句话消弭于无形。 殷扬并未回以一笑,以示友好,反倒将目光挪到晚一步来到此处,此时如剑般英挺立于萧银才身后的白衣青年身上。 此人约莫二十余岁的年纪,细眉剑眼,一头长发随风而动,身后负着一柄瞧来再普通不过的剑,面上没有半分表情。 萧银才先前并不是挂着笑的,起码是变换了下神色,而这个白衣青年的神色从方才至今始终如一的漠然。 青年的脸色和萧银才的笑意一般,让人捉摸不透,却没人敢忽视,若有人让萧银才的笑意消失,让青年的面上添了色彩,想来那人定要遭殃。 殷扬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觉咧开嘴来,笑道:“听闻萧门主从不用剑,却在江湖上被称作了不起剑客,我从前以为这是个笑话,但现在看来江湖传言倒是所言非虚。” “适才倒没仔细瞧,经萧门主这么一说,殷大哥再一番夸赞,原来这位小兄弟便是银煞门最锋利的那柄剑云小白了。”说话之人,豹头虎目,却是五个锦衣卫中的另一千户,凌重。 此时他正移步近前,上下打量起那名为云小白的白衣青年,眼中满是好奇,却又满含疑惑。 好奇的便是那江湖传言,云小白是萧银才的养子,可见这模样,除了发色之外,倒和萧银才有几分相似,莫不是私生子吧? 疑惑这云小白如此年纪轻轻,又配着一柄在普通铁匠铺里随处可寻,毫不起眼的铁剑如何当得了这银煞门第一剑的名头。 殷扬接话道:“听闻小白兄弟轻功传自踏雪无痕闻人菲,剑法集百家之所长自成一体,不知是怎样的际遇,才能有如此的好运气。” 明明问的是云小白,可殷扬和凌重,乃至另三个锦衣卫千户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萧银才。 江湖上对这云小白的传言不止以上之言,更号称“一剑一道一途走一生”,他从不轻易出剑,他若出剑,必当一剑封喉,在他的世界里要么一剑杀人,要么一剑被杀,无怪乎众人会对这云小白如此感兴趣。 不过他们似乎很清楚,剑是不会自己说话,回答问题的,定然只有剑的主人才会主动开口。 第二一一章 大变活人 一个为剑道而生的人,却甘愿为人差遣,十几年如一日,以致于人们都将其当作剑,而不将其当作人。 更新最快 这样的人,对于人们对他的评价或许并不在意,即便在意了,也会对这评价很是满意吧。 这样的人,会因“剑”的“属性”令人好奇,但他始终不会是旁人瞩目的焦点,“剑”的主人才是。 能将这样的“剑”留在身侧,丝毫不担心伤到自己的,自然只有“剑”的主人,而这把“剑”的主人,也不出意外地正是铸剑之人。 一剑磨十年,可以打磨出绝世好剑,而云小白这把“剑”,萧银才打磨了二十年之久,这样的“剑”自也非同凡响。 二十年间,云小白跟着萧银才走南闯北,亲眼见证其如何从无到有,萧银才于他而言早已不只是恩人,更似生身之父。 萧银才可以对任何人有所保留,但这任何人中绝不包括云小白,云小白在银煞门中是极其特殊的,他没有任何职位,却是代表萧银才意志的存在。 这样的云小白绝不会是庸才,萧银才也绝不会再庸才身上浪费一星半点时间。 云小白可谓武学奇才,过目不忘的能耐,天下之大能做到的人倒也不少,可能将这过目不忘的才能发挥到极致,将过目之物容而为己用,能做到如此的可委实不多。 “闻人菲的轻功授艺确是机缘巧合下的际遇,余下的本领可说是他与生俱来的,只要见过别人出剑,他不但能将那一招一式谨记心中,更能自行领悟其中要诀,取之精华,去之糟粕,纳入自己的剑法中。他自三岁时便由我带在身旁,到了别人的小孩能打酱油的年纪,他已能自己屠狼果腹,十余年下来,遇到的对手自然有不少剑法名家,他的剑法,是从那些人的血液中抽出来的。”想来对于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剑”,萧银才自也是颇为满意,颇为自豪的,如同介绍自己的宝剑般既是介绍也是在夸赞着云小白。 果然,五个也算见过不少世面的锦衣卫千户眼睛都瞪亮了。 殷扬惊呼道:“嘶……果真是少年奇才啊!” 凌重跟着问道:“他只对剑法过目不忘么?” 凌重的疑问,想必是任何听闻云小白的才能后都会提出的疑问。 “他只忠于剑。” 萧银才的回答很简短,但也很完全,一个执着于剑的人,即便他有条件拾起刀枪的本事,他也是不会去做的,像云小白这样的人,在数百年前也曾有过,那人被称作“剑痴”,在不惑之年,剑法登峰造极,普天之下无人能与之匹敌,一时辉煌无二,这云小白还如此年轻,会成为那样的“剑痴”吗? 带着不知是崇拜,是羡慕,亦或是稍许嫉妒的心绪,五个过了而立年纪的锦衣卫千户跟在云小白身后,去为此行的目的做准备。 ********* 时已午后,阳光一扫初晨醒来时的慵懒状态,正万丈豪情地抒发着夏日余温。 龙渊峡东北岸上的某处连绵山峦中,尽显勃勃生机。 生机既源自阳光的热情,也来自声势浩大的人潮。 虽比不得兽群集体躲避自然灾害大规模迁徙引起的兽潮那般壮观,可千百人由下及上,合围山峰的情景想来也不容易经常见到。 几个时辰内,水如镜五人终是与谢永昌三人兵合一处,也仗着这块区域山峰连绵,追兵不易辨认追踪方向不得不分道而行,方才有了较长的喘息之机。 八人现下所待的这座山峰不过百丈之高,放眼天下,自然算不得什么高峰,可在一众连绵不绝的山峦中倒也显得很是突兀了。 越是突兀便越容易被注意到,众人也是借着这反向思维,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挑了这处最高,最为显眼的山峰来歇脚。 片刻之机得来不易,因而,众人寻了个凉快地落脚后,没有过多言语,均抓紧时间打坐调息,恢复起气力来。 慕容靖曾在一路颠簸中,醒转过一次,可被灌了不知多少药剂的他,依旧神智不清,出于无奈,姜逸尘只能再将之击晕。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银煞门追兵的脚步声又钻入了众人的耳蜗中。 在追兵的脚步声传来时,歇息的众人中,已有三人当先察觉。 待追兵的脚步声临近时,众人早已不动声色的完成了撤离。 只是这次,对方似是提前兵分多路,已将他们的退路一一封堵。 没有退路便只能杀出一条血路,而今八人中除却慕容靖昏迷不醒外,便是脚步负伤的幽冥也能在柳梦痕的背上发挥余力。 要逃路,挑窄道走,便可一夫当关。 要杀出重围,自然得往宽阔的地方去,这样才能发挥出他们个人实力强大的阵容优势。 于是,他们挑了一条较为宽敞的道,意图冲杀出去。 六人半的战力到底还是非同小可的,可当他们发现敌人杀之不尽,前赴后继时,也不得不放弃了强行突围的念想,只能继续往上,向山巅行去。 虽说在去往山巅的路上他们还能解决掉不少对手,可当到了山巅之处,不也是真正的绝路么? 可他们已无选择的余地,只能往绝路而去。 “到此为止了。”在前领头的谢永昌开口道,这意思很明显,前边没路了。 众人闻言驻足,打量起前边的情况来。 这儿已是山峰绝颠,再往前数丈是仅能容得下一人站立的山尖。 真的无路可走了么? 山峰虽陡,并无绝崖,对于这些江湖高手而言,四面八方都可下山,皆为去路。 怎奈四面环敌,随便挑一路冲杀下去,不仅要面对陡峭的路途之险,亦要面对前有拦截后有追兵的情况,在体能不充沛的情况下,众人自问没有这能耐确保万无一失。 真的插翅难逃了? 也不尽然,路是走出来的,只是要走出这条血路,他们不得不留些血,付出些许代价。 众人不敢有半分耽搁,挑着坡度较缓之处,准备冲杀下山。 水如镜依旧一马当先,而谢永昌和阿班则负责殿后,他们在路上自也商量好了,应对这万一之举,到底这万一还是遇上了。 为了互相照顾,一行人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当他们沿着山坡逐步滑落而下五六丈距离后,银煞门的两路追兵已来到他们方才站立的山巅上,而下方亦有一路人马挡在他们身前。 对于如此情景,众人心中早有打算,可银煞门的人怎会令他们如意,位于山巅处的两路追兵各自掏出了暗器弩箭,不顾一切地朝姜逸尘一行掷来。 不顾一切,自然是连底下银煞门同门的性命也毫不顾及,他们的目的似是只为杀戮而来。 暗器箭雨,转眼而至。 在这电光石火间,只听得一声娇喝划破天际,粉色的光芒绚丽一闪,八人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一二章 神机妙算 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贯通天地的擎天巨柱、遮天蔽日的大蘑菇…… 钟乳石洞中琳琅满目的大自然鬼斧神工却无人有心欣赏。 更新最快 石洞中一处四丈方的圆台上,橙光绿光交相辉映。 巨大的生门和杜门阵法外有三人看护着一个衣衫褴褛,昏迷不醒的人。 阵法中,正有七人盘膝而坐,脸上映照着橙绿两色光芒。 七人虽唇齿紧闭,可鼻间传出的厚重喘息声此起彼伏,几近枯竭的气力,缓缓回复起来。 那喘息声听来,多为气力耗尽的急促,也有虚惊一场还未完全缓过神来的深呼吸。 生门和杜门的回复及治愈能力确实不可小觑,不多时,众人的气力渐渐充盈,便是幽冥借着杜门的伤损修复,已将自己腿上的创伤给完全控制住,至少现在他不需依靠他人,便能站立应敌。 姜逸尘缓缓睁眼,不由自主地抬头极目远视。 远端,约莫十余丈外,三十余丈高处,是钟乳石洞的穹顶。 穹顶并非密不透风,在某处石壁上有个可供一人俯身通过的洞。 他们一行人便是通过那个洞口逃出生天的。 八个人是如何在眨眼间,同时从那个小小的洞口,从外边的山坡变到钟乳洞里来的? 奇门阵法中的开门。 这样的戏法姜逸尘自也在对敌时耍弄过数次,只是这次确实不是他所为,同时将八人移形换影,还是挪移到他压根不知道的地方,他可做不到。 姜逸尘收回了目光,端详起站在阵法外的两男一女来。 其中一男子面容颇为和善,生得人高马大,长有七尺的黝黑长棍立于边上,见来也不比之高过多少。 男子身着褐色短布衣,四肢裸露在外边,较常人亦要粗壮不少,光溜着头,脑门上不见的戒疤却出现在手腕上。 另一男子的身材则要正常许多,至少和姜逸尘的身板差不了多少,年纪也与之相仿,同是身着褐色短布衣,使唤着长棍,不过他的长棍看来可要耀眼许多,紫金镔铁棍,想来不是寻常人家使唤的兵器。 至于剩下的女子…… 他此刻并不想说话,可非要他畅谈下感想的话,他也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三人中的女子赫然便是昨夜那短发女子。 短发女子身着墨色劲装,面容与那人高马大的大汉有几分相似,因而,见来也是较为和善的。 可一想起昨夜被这短发女子压迫得捉襟见肘,姜逸尘不免对这柔和外表下的冷酷无情感到不寒而栗。 从用开门救下他们八人,到一路行至这隐蔽的圆台处,众人行事匆忙,并未多作言语,但三个来援之人的情况,倒是由短发女子做了个统一的介绍“在下听雨阁逆蝶,同少林俗家弟子李子轩,及我大哥肉蛾,奉老伯之命,特来相助各位脱困。” 年轻的男子是李子轩,对奇门遁甲阵法颇有研究,适才的开门是逆蝶施放的,可能做到同时挪移八人的方位,全仗着他对阵法的加强,扩大阵法涵盖范围,增强阵法威力,这李子轩除却少林俗家弟子的身份外,定还有一重不平凡的背景,可逆蝶并未提及,众人尚不熟识,自也不会轻易去打探他人的情况。 人高马大的光头壮汉便是肉蛾了,这名字听来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不过和纤腰细腿的逆蝶相比,肉蛾的称呼倒也蛮贴切,想来他本人既然对这叫法都毫不介意,理应是个代号罢了。 至于逆蝶的称谓,倒是极为符合昨夜短发女子的那般狠历决绝。 只是,姜逸尘总觉着有丝不对劲,他认出了逆蝶,而逆蝶似乎没认出他来,见她看到自己的神色确实连一瞬间的停顿都没有。 是逆蝶在夜里的眼神太差? 还是她的记性实在不好,真把自己给忘了? 亦或是,装作不认识自己?那她此举又是为何? 昨夜他当先离开后,王芝芝也让她逃了? 好长一段时间遇事拿捏得当的姜逸尘,却在这一刻被一大堆疑问给弄迷糊了,脑袋一团浆糊,越琢磨越不对劲。 终于,率先恢复完毕的谢永昌开口出言,将姜逸尘的思绪从脑海中给揪了出来。 “多谢几位朋友出手相助,不得不说,你们这来地方实在是出乎意料,来的时间也正恰到好处,施放开门的时机,实更是令人拍案叫绝,三环中有哪一环没扣上,想必我们现在已成笼中之鸟了。” 肉蛾拱手向谢永昌回礼道:“谢兄客气了,道义盟为我们听雨阁副阁主的安危奔波劳累,此番慕容兄受困于银煞地府皆因我阁之事而起,若非阁中大部分人手尽皆遣出,否则本该我阁来全力施救才是。至于,来此地侯着诸位,也非我等的功劳,都只是听从老伯的吩咐罢了。” 谢永昌闻言一怔,旋即了然,老伯的本事他是在清楚不过了,他居然没想到是老伯的安排,呵呵笑道:“老伯果真还是宝刀未老,料事如神呐,当然,若非几位有过人的本事在身,老伯也无法做出这般布置。” 逆蝶接过了话头道:“不敢当,这次亏得大哥请来的李小哥帮忙,否则凭我与大哥两人之力真难在那险境之下,将众位一并拉入洞中。” 既已被扯入话题中,李子轩自然也无法置身事外,也拱手与醒转过来的众人一番致意后,开口道:“道义盟在江湖上的仗义行径有口皆碑,我也不过只是卖力之人罢了,此番能成功救出几位,关键全在于老伯。 老伯说,诸位若还未能逃离龙渊峡,定然往高处逃,往险处走。 而要逃出龙渊峡,自然也得往有路逃的地方去。 他便给我们指出了在地图上再明显不过的这座山,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料定诸位定会以这逆向思维,迷糊敌手,从而争取脱险时间。 正是有了这诸多指点,我们才会来到这儿,在最缓的坡儿下,凿出个洞,静候诸位到来。 老伯之神机妙算,实令在下顶礼膜拜!” 李子轩侃侃而谈,把功劳都归功于老伯,自然令人对老伯的敬佩之意又多上几分,同时,众人对这谦虚的年轻人也是高看了不少。 柳梦痕见这么互夸下去实在没完没了,于是也不甘寂寞道:“嗨嗨嗨,各位可别再互相夸赞了,咱们可还没出这龙渊峡呢,银煞门那些小贼迷糊一时,到时候也总能找到里边来吧?” 逆蝶当即应道:“不错,众位若是歇息妥当了,便随我们来吧,这儿的路我们已探过,出去不难。” 逆蝶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舍妹恋蝶昨夜先一步前往王芝芝那偷取生灵灭,以助各位破银煞地府的两极裂魂牛,不知各位可有遇到?” 第二一三章 身份成疑 “生灵灭!?” 听闻逆蝶所言,有人惊呼出声。 更新最快 这边七人,有六道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到姜逸尘身上,生灵灭不正是他带来的么? 不出众人所料,老伯果然也想到了破解两极裂魂牛的方法,但照此看来,这姜逸尘似乎并不是受老伯之令去王芝芝那偷取生灵灭的。 一路出生入死,并未让众人,至少并未让没有认出姜逸尘身份的阿班、谢永昌、柳梦痕对其完全放松警惕。 姜逸尘此行是为救慕容靖而来,没人会对此有任何疑问。 但姜逸尘若不是老伯遣来的,那他来救慕容靖的目的便成了几人怀疑的重点。 是其他势力遣来抢走慕容靖的? 还是慕容靖的好友旧识,听闻其落难被俘,便这般情深义重,单枪匹马前来援救? 往好的一方面想,几人自是希望姜逸尘是后者。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倘若姜逸尘真是为抢夺慕容靖而来,他们可得在此时便断了他的念想,看在一路同进共退的份上,他们也不会与之为难,至少能做到和平分手。 于是乎,这片空间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令得逆蝶三人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何故。 三人很快便也从众人的目光焦点,锁定了问题所在,看向姜逸尘,心中惊疑道,莫非这人有什么问题? “小兄弟,方才你用来对付两极裂魂牛的墨绿丹丸,想来便是‘生灵灭’吧?”谢永昌当先开口问道,毕竟一路浴血而来,为免冤枉好人,他的语气倒是颇为舒缓。 “不错。”对于这点,姜逸尘没必要否认。 谢永昌道:“生灵灭这毒物,绝非常人得以炼制,我想小兄弟带来的生灵灭多半是取自王芝芝之手吧?” 姜逸尘道:“不必如此审问,生灵灭却非我持有之物,但准确说来,也不是从王芝芝手中取来的,而是从她屋中偷来的,为此,我在她的住所外耗了大半天功夫。” 姜逸尘这一番坦白,令谢永昌一时无言。 无言并非无言以对,只是在琢磨姜逸尘话中的破绽。 李子轩当先一步捕捉到了关键要点,开口道:“想来即便如此,十四恶人之一的王芝芝,也不会轻易看着自己的东西被顺手牵羊。” 姜逸尘面不改色,淡淡道:“确实不容易,要从她的汲魂鞭下逃得性命,脚底得抹油,还不能打哆嗦。” 姜逸尘所言听来轻描淡写,但众人还是能想见当时其所遇情况的惊心动魄。 逆蝶却在此时向前几步,朝着姜逸尘略微欠身施礼,道:“那这位兄弟可有瞧见与我长得一般模样的女子,那是舍妹恋蝶,奉老伯之命去王芝芝那偷取生灵灭的。” 姜逸尘盯着逆蝶看了片刻,道:“没有。当时夜色过暗,至少在我得手前和被王芝芝追逐时,并未发现其他人的踪影。” 面上波澜不惊,嘴上也回答得有理有据,但姜逸尘心中的惊涛骇浪却唯有他自己知晓。 他已观察逆蝶和肉蛾许久,夜色下,他的确看的不真切,可逆蝶的形态、打扮,乃至腰间那形似双刺的匕首几与那短发女子毫无二致,倘若眼前的逆蝶与所谓的恋蝶是孪生姐妹的话,那同样的器刃出现另一对倒不是什么稀奇事。 昨夜的恋蝶给他的感觉森然发冷,而逆蝶给人的感觉却是平易近人,这也很是符合一些孪生兄弟姐妹完全相反的性格。 在姜逸尘回答前,他本想过承认昨晚将恋蝶弃之不顾的事,但当他瞥见肉蛾面上一闪而逝的愁容后,他当即打消了实话实说的念头,他撒了谎,他想着若是他的那一丝猜想为真,理应有人会挺身而出为他解围。 俗话总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睛不会撒谎,因而姜逸尘盯着逆蝶,逆蝶也同时回盯着姜逸尘的双瞳。 无关乎男女情爱,只是两人都受过杀手训练,杀手需要学会从他人的眼中读取信息,辨认真假,尽管并非绝对可靠,但在大部分时候,俗话说的也不会有太多偏差。 只可惜,一个杀手想要从另一个杀手眼中读出想要的信息,在势均力敌,或是在处境并无太多差距的情况下,此举实在是白费力气。 姜逸尘从逆蝶的眼中读出,她确实认不得自己。 而逆蝶从姜逸尘的眼中读出,他确实未曾见到过恋蝶。 其中真真假假,到底还是无法下定论的猜测,二人信了多少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二人互相注视着对方,一方咄咄逼人,一方坦坦荡荡,时间也不过悄悄走过几瞬,可在众人瞧来却似永恒定格的场景。 “唉。”终于,在众人开始觉得尴尬的时候,有人轻叹出声打破了沉默。 肉蛾向前几步,伸出厚大的手掌搭在逆蝶肩头,轻轻地将其往后拉着,道:“二妹,你也知道小妹独来独往惯了,或许瞧见这位兄弟得手后,就一直隐在暗中,当看到大家伙集体行动后,想来已是成功脱困,便径自离去了。” 逆蝶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忧色,而后又换上那平易近人的神色,道:“也是,小妹素来喜欢单独行事,想必见着帮不上忙,便单独离去了,是我太着急,对不住这位兄弟了。” 姜逸尘点头道:“无妨。” 肉蛾、逆蝶兄妹退去,谢永昌和柳梦痕却是迎了上来。 显然,他们对姜逸尘的身份还是心存疑问,有了听雨阁和少林俗家弟子的相助,想来现下脱身已是不难,越是接近安全的时刻,越不能放松警惕,在这关键当口,对姜逸尘身份的疑问,他们再不能回避了。 不需谢、柳二人开口,姜逸尘已料知他们的意思,叹口气,笑道:“看来各位对我还不太信任。” 柳梦痕道:“江湖之事有太多意外,为防万一,我们不得不小心为上。” 姜逸尘道:“理解。” 谢永昌道:“要赢得我们的信任并不难,毕竟一路行来,小兄弟的所作所为我们均瞧在眼里,只是欠缺一个合理的解释,对你身份来历的解释。” 姜逸尘道:“我说,你们便信?” 柳梦痕道:“合理便信。” 姜逸尘道:“本来这么个籍籍无名的身份在下也没什么好隐瞒,只是在下因个人原因,不愿透露真实身份,想来是无法获取诸位的信任了呢?” 谢永昌皱了皱眉,道:“小兄弟是担忧我们人多眼杂,逃出此地后若不慎走漏风声,会对小兄弟产生不利影响?” 姜逸尘默不作声,显然是默认了。 “谢大哥若是对他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做担保,我坚信这位兄弟对我们、对慕容兄弟,绝无半分恶意。” “若是一人不够的话,我也能做个担保。” 第二一四章 再落险境 “故旧之人改头换面想来定是有难言之隐无法述说。 更新最快谢大哥,柳大哥,这位朋友和道义盟关系紧密,既然他不方便吐露,如镜也恳请两位不要与之为难。” 水如镜和幽冥先后挺身而出,为姜逸尘的身份作担保,不由令人吃惊。 水如镜再进一步的解释,倒是让众人心宽了不少,很显然,她和幽冥二人已是认出姜逸尘的身份。 在此之前,二人并没什么交集,而今二人竟会同时出言来担保,谢永昌和柳梦痕见状一番思量后,便决定不再追究姜逸尘的身份。 谢永昌道:“看来小兄弟真是为慕容小子而来,可惜你不报上名头,等他醒了,咱也无法和他说道说道你的恩情,呵呵,上了年纪便是话多些,水丫头既然这般说了,就不提了不提了。” 能孤身涉险来营救朋友,二人间的情分想来早已超脱手足之情,又怎会希望对方铭记自己施予的帮助呢? 谢永昌心中自嘲着方才自己言语的多余,转念却似想到什么缺漏,便再开口道:“那我们该怎么称呼小兄弟你呢?” 对此,姜逸尘似是早有准备,遂冲着大伙拱手道:“大家叫我‘小夜’便可。” 相比谢永昌,柳梦痕则是未再言语,只是不动声色的盯着姜逸尘,对于什么“小夜”他是决然不信的,非要在其身上瞧出一些名堂来,但苦于慕容靖交友之广,他也实在难从众多人名中能与当前的姜逸尘相符的来,苦思无果后,便也摇头作罢。 许多名头响亮的杀手在他们成名之后,便很少再有震惊江湖的举动了,并非因其能力出现了倒退,而是因为名气成了他们的累赘,过多个人信息的流露,带来过多的关注,一旦被提及,总会招来不少防范,武功招式、出手习惯众所周知之下,他们得手的成功率自然大大缩减。 姜逸尘此番正是披着杀手身份的外衣归来的,自然越少人知晓他的越有利于他的行动,慕容靖遇难,他不得不来,但他也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泄漏,并非是信不过眼前这群人,只是为防他人无心之失,当然是全当他不存在为佳。 他本已打定主意,若谢永昌和柳梦痕刨根究底的话,那他便提出折中的法子,出了钟乳洞后分道扬镳,谁知水如镜和幽冥竟已认出自己,还为他做担保,他自然也不好拂了二人的心意,而能多送慕容靖一程,自己也多一分安心。 ********* 钟乳洞中的光景感觉上过得甚是短暂,可洞外的天色已阴沉得有如黄昏。 时光真逃得如此之快? 倒也不然,只是适才阳光明媚的天气忽而急转直下,令众人都感到有些压抑。 高峰之下是钟乳石洞,钟乳石洞外,虽有草木为被,却是一片坦途,既利于逃离,也利于追袭。 逐渐壮大的队伍,比之先前显得更为从容,不急不徐地前行,虽还倦意缠身,但充盈的气力却让他们每一步都踏得很踏实。 离成功脱险越近,便越是危险,因为这是银煞门最后的机会,若无法将他们在此拦下,势必令之扬长而去了。 因而,众人神经紧绷,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如鹰一般敏锐、矫健。 虽说在水如镜和幽冥的支持下,姜逸尘已获取众人的信任,但这信任却是有限度的信任,可一起同行,慕容靖却再不能尤其背着。 无非是不能亲自背着慕容靖罢了,还是能相随身边照看,姜逸尘对此倒也没有任何异议。 只是,他本是一直在尽力回避着几个熟人的眼神,尽可能不使出令他们熟识的招式,可到底还是被水如镜和幽冥给认了出来,有些许讶异,也有微微的动容,心里不知为何冒出不少话语想一吐为快,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怎奈幽冥和水如镜本也不是多话的人,在确认他的身份后,仅是用眼神示意,用沉默来代替语言。 最后,他放弃了同幽冥或是水如镜谈上几句的机会,只想向他们说两个字“多谢”,但他立刻发现连这两个字也是多余的,因为他知道在他们面前,你永远不必说“谢”字。 银煞门到底没有笨得无可救药,当一行人走出一里地后,遇上伏兵,人多势众的伏兵。 伏兵已在此,追兵可会远? 十余人与百余伏兵的缠斗自然不是一时半刻能结束的,在众人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撂翻大半伏兵后,答案很快便随着身后的声响传来,不会。 之所以是,一来是因追兵离他们还有些距离,二来,便是追兵来的同马蜂窝般密密麻麻。 又是这般腹背受敌的困境,但这回,可再没有什么奇洞能让化险为夷了。 似是看到了援兵即至,银煞门余下的三十余个伏兵似打了鸡血般越战越勇,尤以其中三个堂主和四个香主为甚,能在银煞门中混到可头衔,或许不难,但这头衔能带来的温饱,能带来的荣耀,可不是去卖力打工可轻易得来的,他们自然尤为珍惜,当然,也没人愿意因为一次伏击任务就此断送了性命,眼看胜利在望,他们哪能泄气? 兵之道,一鼓作气势如虎,伏兵的士气彻底压过了谢永昌一行。 在江湖上磨炼许久的大部分人并未轻易给对方的气势唬住,可年轻的玄和却是首次遇上此番情景,虽说来此之前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在对垒两极裂魂牛时他也曾奋不顾身过,但在此时他却觉着被他们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努力想和自己内心的那一丝怯儒对抗。 可他越是挣扎,却越是将那分儒弱放大。 丢盔弃甲便是儒弱而失了气势的表现,玄和的剑被击落于地,幸而阿班恰在其身旁,帮他挡下了跟前的强敌。 阿班将失魂落魄的玄和护在身后,一面对敌,一面怒道:“你不要命了!?” 玄和沉默半晌,叹道:“逃不掉了,银煞门的人实在太多了。” 阿班道:“小道士,亏我今天还觉得你不错,没曾想你还是如此年轻不懂事。” 玄和不语。 阿班道:“你以为性命是你自己的,每个人都有权死!” 玄和道:“难道不对?” 阿班道:“当然是错的!” 他一刀劈飞敌人首级,霍然转过身,瞪着玄和,道:“一个人生下来,并不是为了要死的!” 玄和道:“可是,一个人若是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 阿班道:“就算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也要奋斗求生!” 他竖起一指指着苍穹,紧接着道:“老天怕你渴,有水与喝,怕你饿,有果实粮食让你充饥,怕你冷,有棉麻让你御寒。” 他厉声道:“老天为你做的事可真不少,你为老天做过什么?” 玄和怔了怔垂首道:“什么也没有……” 阿班道:“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你或是自幼为孤,在武当做了道士,你对父母的感情或是要少上一些,但你可曾为武当做过什么?” 玄和头垂得更低。 阿班道:“死并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你得学会向死而生,对得起武当的栽培之恩,对得起父母的生身之恩,对得起老天给你生下去的机会!” 玄和已抬起头,瞳孔中已满是斗志。 他看着阿班,由衷感激着被他顶撞过、被他讥讽过的阿班给予他活下去的勇气。 余光不经意瞥见阿班身后的情景,他猛然道:“小心!” 第二一五章 诱鱼之饵 残阳未必如血,可当鲜血染红了眼,眼中所见,有何物不比残阳更萧瑟凄凉。 更新最快 一三尺长物在玄和的视野中划出了一道痕迹残留许久的轨迹,应声落地。 嘈杂声中,他愣是辨清那声音,那声音并非清脆响亮,显得沉闷凝重。 那不是刀剑落地的声响,而是断臂落地的声响。 就在片刻之前,他瞧见了一只白鹰横空而出,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个白衣人如神兵天降,只挥出一剑,却似破碎了山河,斩断了岁月,如此杀意凛冽的剑气,是他生平第一次见,也让他觉得会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到。 那一刻,阿班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剑本就是冲着阿班和他去的,不是阿班身死,便是他神散,这便是这一剑的来意。 若有第三个结果,那便是出现了第三个人,为他们挡下这一剑。 第三人出现了,横刀破空而至。 但仓促的应对,仅是卸去了剑气的大半威势,却依旧无法阻挡剑气袭身,电光火石间,他只能侧过身,用最小的代价拦下这一剑之威。 代价,便是如断线风筝般,离开他身体的右臂。 谢永昌一声未吭,在断臂离体的瞬间,他已在右锁骨处彻底封死了此处的穴道,尽可能减少血液的流失。 阿班红了眼,玄和那刚被阿班唤醒的斗志再次被打散。 “不可恋战!” 总有些人在混乱不堪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着心中的空明,留存着那份不易动摇的理智。 诚如李子轩所言,现下决不可恋战,必须且战且退,尽快脱身,否则当追兵赶至的时候,他们便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这点是大家的共识,但若没人喊出来,又不知有多少血气上涌的莽汉会回过头去为一只断臂,葬送数人的性命。 再过十里地,或许是九里、八里,便能遇上来援的人马,于时,双方势均力敌之下,他们再杀回头,报这断臂之仇也决然不迟。 “走!” 这回出声的却是失了右臂的谢永昌,而他显然是在叫唤着阿班与玄和赶紧动身后撤。 “老哥们,是我大意了。”阿班自责道。 “不,是我,是我……”玄和实在无法接受因他一人之失,令得他人受难,一时哽咽难语。 “无碍,右臂受了地府那牛小子的毒箭,时久无医,早已毒坏了,能用一废臂换来一条性命,是在值得不过了。”谢永昌却笑道,而后继续催促着阿班与玄和加快撤退的步伐。 理智战胜了鲁莽,一行人继续后撤着,但他们的步伐却似被那道剑气灌入了铅水般,举步维艰,行进速度比之先前可要慢上不少。 银煞门中使唤剑的强者不多,而区区一道剑气能有如此凶威的,便唯有那个号称,轻易不出剑,出剑必杀人的云小白了。 既然连银煞地府这等隐秘所在都摸得一清二楚,那听澜公子也没理由不清楚云小白这号人物的存在。 听澜公子知道,姜逸尘自也不会漏过,但此时他心下却是一慌,他这才发现,他们的撤离,尽管历尽艰辛,可似乎有一点很不对头。 对方的高手没来,来的都是虾兵蟹将,都是来充当炮灰的喽罢了,至于那些香主、堂主,即便豁出性命,也只是减缓了他们的脚步,却始终无法阻止他们前进。 银煞门究竟是要留下他们的性命?还是赶着他们慢慢跑? 若要留下他们的性命,那云小白这样的高手显然该早早遣出,而不是到现在,他们已几近脱险时才出现。 仔细想来,从昨夜至今,银煞门的几个坛主、舵主一个没有出现,而那实力斐然的四大护法更是尚未现身。 眼下江湖上的各大势力或为少林金印之事,将大量的人力物力堆积其中,银煞门作为天煞十二门从位居前列的分舵自也责无旁贷,但绝不可能将门中强手尽数遣出,只为一件事而奔走,而无人照看后方详细,这不符常理。 若说银煞门是通过人海战术来向他们施压,赶着他们逃命,却又不轻易让他们逃走,如此会有何结果? 细思极恐,姜逸尘一时不禁脊背发凉。 他赫然发现从头到尾,慕容靖不过是个诱饵,最小的诱饵。 诱饵处在一张铺开的大网之中,来救援慕容靖的他们,便是来吃诱饵的小鱼。 小鱼吃走了诱饵,大网限制了小鱼的活动范围,不令小鱼逃脱。 小鱼诱来了大鱼,一旦大鱼入网,是否便是渔网收网之时? 还是继续靠着大鱼来诱捕更大的猎物?! 江湖传言云小白是个出剑必定杀人之人,可方才那一剑,他并未能取人性命。 他本不在意江湖传言,也绝不会因为一剑失手未能杀人,而气急败坏,毕竟那一剑的效果已经达到了,伤了其中功力最强的人,断其手臂,成功震慑了所有人。 他出剑的目的 可此时,他却不自觉的向那队伍 姜逸尘怒道:“就这样的剑法,要杀你却已是绰绰有余的了!” 喝声中他已又刺出了十余剑! 只听剑风破空之声,又急又响,桌上的茶壶竟“啪”的被剑风震破了,壶里的茶流到桌上,又流下了地。 这十余剑实是一剑快过一剑,但云小白却只是站在那里,仿佛连动也没有动,这十余剑也不知怎地全都刺空了。 姜逸尘咬了咬牙,出剑更急。 他见到云小白双手空空,是以想以急锐的剑法,逼得云小白无暇抽剑。 只要云小白不抽剑,他便无法一剑必杀。 谁知云小白根本就没有动刀的意思,而姜逸尘的剑锋偏偏连对方的衣袂都沾不到。 原来他一剑刚要刺向云小白咽喉,便发现云小白子在向左转,他剑锋当然立刻跟着改向左,谁知云小白身子根本未动,他剑势再变,还是落空,所以他这数十剑虽然剑剑都是致人死命的杀手,但到了最后一刹那时,却莫名其妙地全都变成了虚招。 姜逸尘咬紧牙关,一剑向云小白胸膛刺出,暗道:“这次无论你玩什么花样,我都不上你的当了!” 只见云小白左肩微动,身子似将右旋。 要知高手相争,讲究的就是观人于微,“敌未动,我先动,敌将动,我已动”,姜逸尘名家之子,自然明白这道理,眼神之利,亦非常人能及。对方的动作无论多么轻微,都绝对逃不过他眼里。 但他也就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上了云小白的当,空白刺出数十剑虚招,所以这次他拿定主意,云小白无论怎么样动,他全都视而不见,这一剑绝不再中途变招,闪电般直刺云小白胸膛。 谁知这次云小白身子竟真的向右一转,姜逸尘的剑便擦着云小白的胸膛刺了过去,又刺空了。 第二一六章 剑断山河 云小白的剑法有多凌厉,适才一招,算是让人初识深浅。 更新最快 至于他的修为有多深厚,多为道听途说,能见识到的人可不多,或是说,见识过的人多半已不在人世了。 云小白的武功深浅姜逸尘心里没底,可自己有几斤几两姜逸尘深有自知之明。 尽管不比强敌,但以弱要胜强,除却不能心有怯意外,更需扬长避短,竭尽所能地全力施展,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便是这理。 姜逸尘咬了咬牙,出剑更疾。 天意诀已充分调动起四肢百骸,他宛若一只蓄力多时,厚积薄发的野马,一旦脱缰,便不遗余力地奔腾而出,气势汹汹,无人可阻。 水柔剑法和天幻剑式,双剑合一,剑影纷呈,因姜逸尘出剑之快,似是巨大的冰蝶扇动着双翅,翩然起舞,剑光几乎封住了云小白所有的退身之路。 在这看似无懈可击的攻击之下,云小白呼吸自如,更是连眉头都没颤动过一下。 姜逸尘很清楚,自己的一招一式在云小白面前或是不足为虑,可他的目的很明确,以急锐的剑法逼得云小白无暇抽剑。 只要云小白不抽剑,便无法做到一剑必杀,无法做到一剑必杀,云小白定然不会出招。 有的人脾性便是如此固执,而姜逸尘此刻却是极为庆幸云小白是个固执的人。 云小白果然没有抽剑,他正仔细观察着姜逸尘的每一招每一式,每个剑客都可以是他的老师,不论其身份贵贱,或是武功高低,只要对方对剑充满敬畏之心,那他便会虚心学习,从对方的出招中体悟可取之处,化为己用。 云小白已看透了姜逸尘的出招路数,在这江湖上会辟水剑法的剑客倒是不少,云小白自也碰到过几个。 辟水剑法本是强于远攻,可眼前的剑客似乎为了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拔剑,偏偏选择了贴身近战,当然,出于对此的补足,对方又以绵绵不绝、密不透风的慢剑相辅,反而令这两套剑法相得益彰,若是常人与之对垒恐怕还真被其压得喘不过气来。 已是摸透了对方路数的云小白,哪能看不穿姜逸尘的破绽所在,古井无波的双瞳忽而大放寒芒! 他的手已悬停在剑鞘身上,只要歹到机会,他便会拔剑,只要他拔剑而出,便是对手丧命之时。 绷紧神经的姜逸尘显然没漏过云小白的一举一动,即便他的动作细致入微。 为继续掌握主动权,姜逸尘不得不在保持着连绵攻势的同时,渐渐侧重于出剑精度。 不错,不论是水柔剑法或是辟水剑法中的天幻剑,多以虚招居多,在精准度上自然要欠缺不少。 起先,姜逸尘用令人眼花撩乱的攻势来扰乱对方,可一旦对手反应过来,许多招式并无实际威胁后,便伺机而动,着手反击了。 他可不能给对手反击的机会,即便给,也得是他诱使对方出招,绝不能任由其主动出招。 姜逸尘一剑刺向云小白的咽喉,直取要害。 云小白身子向左转,他剑锋立刻跟着左拐。 谁知云小白身子根本未动,他剑势再变,还是落空。 因而,他这片刻间刺出的七八剑,虽然剑剑都是致人死命的杀招,且精准无误,但到了最后一刹那,却莫名其妙地全都变成了虚招。 高手相争,讲究的就是观人于微,“敌未动,我先动,敌将动,我已动”。 姜逸尘也算是剑法高手,自然明白这道理,眼神之利,亦非常人能及。 对方的动作无论多么轻微,都绝对逃不过他的眼。 殊不知,正因这个缘故,上了云小白的当,空白刺出七八剑,成了虚招。 所以这次他拿定主意,不论云小白怎么样动,他全都视而不见,这一剑绝不再中途变招,闪电般直刺云小白胸膛。 哪知云小白这次竟真的将身子向右一侧,姜逸尘的剑便擦着云小白的胸膛刺了过去,又落了空。 姜逸尘已不知刺空了多少剑,却都能雷打不动地保持着对云小白的高压态势,可唯独这一剑刺空,他的心也似被挖走了般,空荡荡的。 在这霎那间,他的脊背已是冷汗涔涔,他已明白过来,云小白不仅看穿了他的剑招,更看穿了他的动机。 他的初衷不过是拖住云小白的脚步,可从未想过能拿下云小白的性命,怎知在云小白不断闪躲避让的同时,也为他画了一个饼,一个让他误以为他能杀了云小白的馅饼。 别人画的馅饼,自然有陷阱暗藏其中,随着他的一次次出剑,一次次攻击,他已彻底陷入了云小白的节奏之中,当他刺出误以为能击杀云小白的最后一剑时,也正是他毫无防备,漏洞百出之际。 此刻,他命悬一线! 那柄朴实无华的铁剑,终于从沉睡中苏醒。 云小白的剑,出鞘! 若剑有灵,这铁剑的剑中之灵,定当是山水之灵。 在这刹那间,姜逸尘仿佛听见了不沾染一丝尘世喧嚣的山水之音。 水有声,好理解,溪流之水雀跃,江河之水翻腾。 水之音,或欢快,或激昂。 可山之音,从何而来? 山自然是有声音的,鸟语蝉鸣便是山的声音,花谢花开也是山的声音。 在这刹那间,姜逸尘似是随着这质朴的山水之音心归自然,逃离了被靡靡凡音烦扰的尘世,进入到了无我忘我的世界。 他伸出手,似是捕捉到了无相坐忘心法的修习法门,一条虚无缥缈的线,他隐隐觉得只要紧紧抓住这条线,或许无相门的神功指日可成。 然,他却松开了手,没有半分犹疑。 再睁开眼时,姜逸尘已是记不清自己是何时闭上了眼,他只知道他凭借着开门,移形换位在适才所处之处的三丈之外,全然避开了云小白的致命一剑,能让他魂飞魄散的一剑。 云小白的剑已入鞘,一日之间,两次出剑,杀人未果,他可有好些年未曾遇到了。 他对此并不在意,可他的双瞳却在此时忽大忽小,脸上肌肉紧绷,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他对出剑未能杀人确实毫不在意。 他对姜逸尘如何躲开那一剑,也看得一清二楚,奇门阵法中能够移形换位的开门,确实是挺高明的招数。 他惊异的是姜逸尘,并非是事先有所防范,在他出剑前便已准备好了开门阵法的施放。 他分明已完全掌控了姜逸尘的思路,让姜逸尘误以为胜券在握,因而,他确信,在他出剑时,姜逸尘是完全没有余力,或是完全没有意识,去施放开门的。 他那一剑“断山河”的速度有多快,他自然清楚得很。 眨眼的速度有多快,断山河的去势便要比眨眼的速度更快,他自问若是自己处在那般情况下,面对着断山河,他能做到的恐怕也只能和谢永昌一般,弃卒保车,用自己的一臂换取自己的性命,绝难做到毫发无伤,即便,他也会开门。 可姜逸尘是如何做到的? 云小白怔住了,他发现自己完全寻不到答案。 这感觉好比临江垂钓,诱鱼上钩,眼看鱼已上钩,等收钩时,却发现钩子上空无一物。 他一时竟分不清是自己的眼神出了岔子? 还是,他在梦中? 第二一七章 小鱼大鱼 于高手而言,杀气意味着什么呢? 同弱小者交斗,杀气可骇之心魄,使之手脚不听使唤,手脚不听使唤又怎会有一丝反抗之力,不战而屈人之兵或是如此。 更新最快 高手间的对决,重在细节,气势无疑是细节之一,杀气更是气势中独特的一种。 骤然外放的杀气,或使对手产生迟疑,迟疑的瞬间,便是致胜之机。 杀气对高手来说,俨然是一把无形的兵刃,能将之做到收放自如的,自可谓高手。 但没有丝毫杀气的,是否可谓之高手? 当然。 被束之高阁的宝剑,不管是否剑在鞘中,大多数人均会被其或是独特、或是华美的外观所吸引,于剑内行者,或会对剑打磨精细与否等细微之处评头论足,这样的剑,很多人会忘记那很可能是一柄饮尽无数鲜血的杀人利器。 能将杀气内敛,或将杀气完全用自身的气质给替代的,可谓高手中的高手。 云小白无疑便是这样的高手,他质朴而平凡,就如同他手上的那柄铁剑般,从始至终都让人察觉不到半分杀气。 否则,他的飞来一剑怎能轻易对谢永昌造成重创。 否则,姜逸尘怎会失了警惕,落入云小白为其构画的假象之中,险些得手。 若非姜逸尘脑海中还留存着云小白拔剑的画面,让他在极为紧要的瞬间惊醒,恐怕他将会看到鸟语花香、流水潺潺的大自然美妙景象,在顷刻间不复存在,被破碎的山河所替代,而他自己必当被一剑两断。 起先,姜逸尘还因一路奔波交斗而汗流浃背,这会儿,冷汗已全然湿透了他的衣裳,好似被泼了盆冷水般,打了个激灵。 姜逸尘和云小白对视了一眼。 他没有对一时魂不守舍的云小白出剑,毕竟相去三丈,他的剑再快,三丈的距离也足够云小白回过神来,做出及时的闪躲。 他不做毫无意义的事,举目看向前方,伏兵只余寥寥数人,没了云小白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威慑力,那些人终究是难以拖住谢永昌等人的脚步,若非受命如此,他们怎乐意用性命来留住强敌? 云小白未在拔剑,他早已缓过神来,只是惊讶的神情还未褪去,而他的目光还一直停留姜逸尘身上,因而,看似怔住了。 云小白很想再出一剑,仔细看看姜逸尘到底是如何做到瞬间移形换位的,但理智告诉他,现在不行。 他相信只有方才那千钧一发的情境之下,才能逼出对手那令人讶然的潜力,才能做出让他匪夷所思的应对。 现下的距离可比方才要远上不少,以对方的手段,照旧能避开他的剑,但绝不如刚才那般惊心动魄。 再来,他若出剑,对方必然全力应对,如此,对手很可能因此被绊住脚步,被追兵赶上,很可能寡不敌众被俘,很可能因此丧命。 他很期待能和这样的对手再次对决,而且刚才那瞬间他也察觉到了对手似乎领悟了突破修行桎梏的法门,下次再见,对手定会更强,因而,他更希望姜逸尘能顺利逃走。 “但愿,你能活下来。”云小白心中暗道。 姜逸尘并未让云小白失望,在身后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汹涌奔腾而来时,他早已窜出了半里地的距离。 可姜逸尘却非就此离去,他做的更多。 生灵灭用来突破重围不好使,但用来阻断追兵的脚步,却能得奇效。 四颗墨绿色的圆球呈“一”字,分向四个方向飞出,在其后,紧随着四道剑气。 姜逸尘的把戏不是没有人注意到,只是注意到也无济于事,一切都来不及了。 生灵灭在半空中炸裂开来! 登时,数十个脚步快的追兵被四团墨绿色的瘴雾吞没。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四起,转眼间便盖过了方才那气势如虹的喊杀声。 再过片刻,喊杀声渐息,山林间仅剩那哀嚎声孤鸣。 生灵灭没有因这凄凉的讨饶声便放下它的屠刀,墨绿色的瘴雾随风飘散,更多的性命在其中化作灰烬。 毒雾形成了一道近十丈宽的毒墙,彻底截断了银煞门追兵的去路。 并非所有人都识得生灵灭这杀生灭世的毒丸,但从今日起,银煞门这些还侥幸存活的追兵,眼前所见的凄然惨状恐怕永生难忘。 还追不追? 当然得追。 可该怎么追? 绕路追,十余丈的宽度不难绕,只是绕行如此距离,敌手离得更远了呢。 银煞门追兵兵分两路,有绕行的,有撤离些距离等候毒雾散尽的。 两批人马用的时间也不算长,最多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只是,这下哪还有姜逸尘的身影?更别提逃在前头的十余人了。 ********* 一人单独行动,到底要比集体行动的速度快上不少。 跑出五六里地的距离后,姜逸尘已能隐约瞧见前方众人的身影。 随着视线越来越清晰,姜逸尘不由愣住,前方的人似乎多了不少? 又是埋伏?! 姜逸尘忧心忡忡,拧紧了眉,加紧了步伐。 待看清前方景况后,悬在心上的石头总算落下,原来是道义盟的接应来了。 “是在等我?”姜逸尘纳闷着前方近百人似是驻足不动,心中一面念叨着,脚步却是更快了,迟则生变,他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耽误了别人。 十数个起落之后,姜逸尘已落在了这百余人身前。 一落地,姜逸尘也来不及和众人打招呼,便赶忙拱手道:“众位久等了,追兵虽还有些距离,但为防万一,咱们还是赶紧撤离吧?” 只是,面对千百追兵冷静睿智的姜逸尘,却在面对百余友援时,显得不甚自在,心急火燎,漏过了众人脸上凝重的表情和静谧得有些不正常的气氛。 “你,没事吧?”最先跟姜逸尘招呼的却是水如镜,而她的话,实在让姜逸尘摸不着头脑。 姜逸尘只能点头道:“无碍。” 随而,他也对着柳梦痕背上投来询问目光的幽冥,点头致意。 当谢永昌领着一位白发苍苍,年愈古稀之年的老者走向姜逸尘时,姜逸尘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老者发丝散乱,衣衫也有些不整,双目中满布血丝,丝毫不见昔日的英豪气概。 姜逸尘在菊园见过这老者,慕容世家曾在数十年前辉煌过,那正是靠他和他同胞兄弟的双手打拼出来的,是慕容靖领着那时尚是初入江湖的他见过这老者,这人正是慕容靖的爷爷,慕容乘风。 时过境迁,慕容家已是没落了,慕容靖成了整个家族的门面担当,出了这档子事,慕容乘风哪能不急? 只是竟跑到了这来,令姜逸尘有些发懵。 姜逸尘确实已经反应过来了,他不但认出了慕容靖的爷爷,也认出了这百余人的庞大阵仗是何来头“义薄云天”义云山庄。 这两条“大鱼”果然不小! 第二一八章 血雨前夕 义云山庄,隶属于道义盟。 更新最快 山庄庄主正是老伯左膀右臂之一的易忠仁。 易忠仁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他不会武却好武,他也同老伯一般,乐于同江湖上各种各样的人物交朋友,设立山庄的初衷不过是为了让各路豪侠义士闲暇之余,有个比武论道的好去处。 十余年来,云集山庄的各路侠士却渐渐当起了山庄的主人,将山庄打理起来,发展得颇具规模。 道义盟便是如此,由众多“侠”字存心的仁人义士,自发地组成,自发的贡献,不求回报,只求心中安宁,只求天下太平。 由叁佰余众侠士组成的义云山庄,于道义盟而言可算是极其富有战斗力的武器了。 道义盟中像义云山庄的组织不计其数,而若要说义云山庄的特别之处,除却易忠仁这个甩手掌柜之外,便是其副庄主龙炎灵。 老伯有成百上千的朋友,江湖中更有许多人能为了他的一句话,抛头颅洒热血,而老伯的红粉知己也并不算少,只是老伯似是为了这片天地而生,至今没有婚配,也无子嗣,但他却偏偏收了一个义子,此人便是龙炎灵。 老伯义子,这样的人,不可谓不独特,可偏偏这独特的人低调得过分,低调得让江湖人只知道龙耀、龙多多,似乎都忘了龙炎灵的存在。 可龙炎灵偏偏在此时,率领着义云山庄,和慕容乘风一同出现在了这儿。 谢永昌领着慕容乘风缓步走向姜逸尘,而他们身后之人便是龙炎灵。 龙炎灵生得方脸大耳,粗眉英挺,尾端稍稍向上扬起,已近而立之年,向来行事低调的他,在衣着打扮上却从不显低调。 一袭墨色劲装衬出其高大健壮的身躯,赤色披风飘然其后,背上金枪晃目,一身行头合着其相貌可谓雄姿英发,好似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便是在万千沙石中,他都如金子般熠熠生辉,无怪乎,老伯会注意到他。 姜逸尘收回目光,苦笑着看向谢永昌。 谢永昌同样报以苦笑,看来不需他多说,年轻人也已猜出了当前的处境他们被包围了。 慕容乘风面上肌肉颤抖,褶皱因而显得更深,他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却同姜逸尘和谢永昌般,饱含苦味。 “小夜兄弟啊,小谢已是和我说了你的大致情况,老朽先为我家靖儿跟你道声谢谢了!” 说罢,慕容乘风双膝一弯,竟是又要跪下身。 是的,这动作他不是第一次做,适才他已尝试过数次,成功过一次。 他自责,他懊恼,他觉得实在不该为自己的孙儿,搭上如此多人的性命,他必须得跪,如此尽管于事无补,但心中方能获得些许慰藉。 早有防范的谢永昌和眼疾手快的姜逸尘哪能让老人家行此大礼,一人单手拉住,一人近身托起,终是把慕容乘风的身形稳住。 姜逸尘急道:“慕容爷爷,使不得!” 慕容乘风闻言一怔,人老了或许会记性不好,上一刻,哪怕是前一瞬做的事、见过的人,下一瞬都有可能忘了,可对于印象深刻的人或事,永远都是记忆犹新的。 眼前这孩子他见过的,虽然容貌大变,但他还记得这声音。 回想起谢永昌说过的话,慕容乘风心下已知了大概,伸出颤巍巍的手抚摸着姜逸尘消瘦得实在不像话的面庞,颤声道:“孩子,这几年苦了你了,没想到因靖儿的事,也把你牵连了进来,真是……” “爷爷!慕容大哥昔日带我情深义重,今日我不为他赴汤蹈火,又有何颜面来见您。” 未待慕容乘风再次自责,姜逸尘已当先截语道,他知道慕容乘风已是认出了他的身份,他不禁有些感动。 “好,好,好……好孩子,靖儿能交到你这样的兄弟是他的福分。”慕容乘风心知姜逸尘是绝不会领受自己的歉意的,不再坚持下跪,只是张开双手将其抱住,轻拍了数下少年的背,或许,他能给与这少年的便只有这微不足道的,来自家人的拥抱了吧。 “哈哈哈,好个温馨感人的场面,让老夫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了呢!是福是祸,我想日落之前,会给你们个交代。”众人耳畔忽而响起一阵肆意的狂笑,出声之人内力之深厚,恐怕仅次于银煞门门主萧银才了。 余音未毕,又有一女子阴恻恻地娇嗔道:“咦?!日已落了呢,呵呵,可真不巧。” 一男一女的声音在山林间回荡,众人耳力不差,自能辨出声出何方,有些人不由顺着女子的话语,抬眼望天。 天色确实暗沉,可皆因乌云之故,太阳离落山应还有一个时辰,女子言外之意,显然是在宣判他们的死刑! 大伙儿的脸上不由挂上一层阴霾,他们不会轻易被二人的话语唬住,只是他们先前虽有发现被敌方前后夹击,却未想见拦在他们前方的竟会是银煞门的两大护法,墨龙和幽凤。 他们的目的本便是将人救出龙渊峡,自然不会再往龙渊峡那退去,如此定要与两大护法正面交锋了。 而由两大护法领衔的阵仗,想来也绝难轻易冲破。 “众位弟兄,既已身陷囹圄,我们也别无去路,拿出看家本事来,杀出一条血路,顺便扼住银煞门的喉咙,让天煞十二门领教下我们道义盟义云山庄的厉害!” “是!” 龙炎灵仿若率领着万千兵士的将领,长枪撼地,厉声高呼,一瞬间便扫清了众人眼前的阴霾,抖擞精神,战意激昂! “嘿,龙小三,你若不出声,我倒还真忘了江湖上还有你这号姓龙的人物。” “啧啧,龙哥你这称呼可有趣至极,幸而你不姓龙,否则,这姓龙的人物恐怕这几日来就要在江湖上绝迹了。” “哦?怎么个说法?” “龙大龙耀,数年前便在石府外身死道消。 龙二爷,龙多多,而今被四海会盟的围困平海,要是我们去添把火,想来不出几日,他也当身首异处。 而这龙小三,龙炎灵,今儿恐怕也得在这授首了。” 龙炎灵的选择是以逸待劳,静候来敌,而墨龙和幽凤显然也看破了他的意图,趁着双方尚还有些距离,继续以言语相讽相激。 他们藏匿着身形,说话时都运上内力,令众人听得一清二楚,这雕虫小技对龙炎灵或不管用,但不得否认的是拖延和噪音可是扰乱敌心之良策。 第二一九章 战起峡谷 星罗棋布的点点红光燃着了天边的云朵。 更新最快 天色不再暗沉,早已被“火烧云”的景象取代。 这方天地下的百余号人,却无一对这夕阳余晖下的壮丽景色拍手叫好,反是神情肃穆,严阵以待。 龙渊峡,“龙犄角”处望北而行,可算是一片坦途大道,零星四散的草木显然无法提供什么遮掩,往西去三里地,或往东行四里地,均是蜿蜒起伏的山峦。 因而,严格算来,姜逸尘一行撤离的这道儿,也是义云山庄百余人前来接应的道儿,实为较为宽阔的“峡谷”罢了。 若非江湖门派中鲜有大量囤积箭矢,否则,以前后夹击姿态出现的银煞门大可不必与那百余人近身搏斗,直接在半里地外弯弓搭箭便可将敌手射成刺猬。 箭矢少,无法倚仗箭雨直接碾压敌手,但火矢倒是还能起到不错的效用。 于江湖人士而言,不论箭矢火矢,只要量不多,对他们能造成的威胁实在有限,可银煞门本便不指望靠着火矢伤敌。 果然,在众人相互照应之下,数百支火矢并未造成任何人员损伤。 只是,随着火矢落地,火势渐起,这百余人的阵仗转眼间便被无法拦阻的火势给切割得七零八落。 也便在同时,早已到阵的银煞门门徒,挥舞起手中的兵刃,伴着浩大的声势,冲杀而来。 看着前后奔袭而来,气势汹汹敌人,一时间龙炎灵仿佛身临沙场。 他从未上过战场,但他却曾亲临过你死活我的两军交战,便也目睹过大战之后的满目疮痍和血流成河,那时家破人亡,饥寒交迫他在战场留下的灰烬中饮人血,啖人肉。 他活了下来,从那时起,他下定决心,今后绝不会再让山河破碎的悲剧发生。 投身江湖近二十年来的他,鲜少在江湖中走动,除了苦学武艺外,也自学兵法。 因为老伯告诉他,那场延续三年之久的大战,祸患未除,终有一日,大劫将会再临,他实力还不足,只得日积月累早做准备。 后来,天下果真有乱起之象,他很庆幸自己这些年来没有虚度哪怕一天的功夫。 而今,他得到老伯首肯,应慕容乘风所求率众来援,是否也算是提前感受下这血染战场的氛围呢? 若在战场上,若他当真有领兵打仗的那天,他是决计不会因一人的性命,搭上上百条人命的,即便那人是个将军。这是理。 但他是江湖人,身在江湖,更重于“情义”二字,这两字的份量,便是千百条性命都难以置换的,莫要说慕容靖于道义盟而言的重要性非凡,就是已退隐江湖多年的慕容乘风若是遭俘,出于情,他也会不顾一切,率人相救。 这便是江湖。 于是,明知此处地势不利,很有可能被包围其中,他也只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龙炎灵打消杂念,没有多言,只是大喝一声,便挺枪朝前方来敌迎了过去,以一人之力硬悍两个银煞门堂主。 江湖中的打斗的确要少些沙场上的计谋、阵法,除了初时的火矢外,银煞门直截了当地以前后夹击之势与道义盟众人战作一团。 “小夜兄弟,慕容老爷便由你照看了。” 打斗中,只听得旁侧有人出声,未及姜逸尘应答,那独臂的身影已提刀冲杀出去。 那人手中的冷月刀,辉芒闪耀,眨眼间已如箭矢般扎入敌阵之中,硬生生冲出一道缺口来。 谢永昌所过之处,不是断臂残腿,便是落首横尸。 冷月刀刀锋所向,无往不利,血洒遍地。 可银煞门帮众也并非吃素的,顶过谢永昌凶神恶煞的三板斧后,便缓过劲儿来,双拳尚难敌四手,更何况谢永昌仅余独臂可战,而他已是两天一宿未曾好好歇过了。 随着银煞门帮众拧成一团,谢永昌的攻势渐渐弱了下来,攻势无法持续,对方的反击自当伺机而来。 眼见谢永昌就要被人潮吞没,一簇火团朝人群砸去。 仿若巨石入水激起层层浪花般,那火团中的人影,环绕着谢永昌站立之处,横刀旋身,将适才包围着谢永昌的人或砍死砍伤,或以焰火逼退,使其再难近前。 谢永昌在阿班的协助下,终是得以透气,心中暗道:“果然是老了呵,再年轻上十载,有何时会被逼得如此不堪?” 阿班一面应敌,一面同谢永昌说道:“老哥们,毕竟失了一臂,还有些不适应吧。” “知我者,唯有老兄弟也,人生得你这一知己,谢某此生无憾矣!”用刀者狂,用刀者好强,谢永昌是好强之人,阿班亦是如此,谢永昌自然知道阿班所言,是在为他找台阶下,他心中感激,即便他失了一臂,可只要他还能动弹,他就绝不愿意躲在人后,看他人拼命,隧道,“老兄弟,你那酒囊中的‘游龙戏水’可还剩多少?” 谢永昌好酒,但绝不是在打斗时还会四处讨酒喝的酒鬼,可酒不只能醉人,酒亦可止痛,酒还能让人亢奋,阿班心知谢永昌讨酒的用意,豁然笑道:“老哥们要是馋嘴,可分你三口喝,一口不能多。” 谢永昌道:“嘿!真是酒鬼,这点儿酒都要和我计较!” 阿班道:“毕竟余酒不多,三分一予你喝,也算占了不少了,我得靠着余下的来发挥呢!” 说话间,阿班已解下腰间酒囊,丢给谢永昌。 谢永昌也未贪嘴,三个咕噜,吞下三口酒后,便将酒囊丢还阿班。 酒水过喉的几瞬之后,游龙戏水的烈性登时发散,谢永昌当即倦意全无,精神抖擞,开口道:“老兄弟,你我相识已有多少个年头了?” 阿班此时也已将囊中酒水饮尽,咂巴了下唇舌,似还意犹未尽,回道:“不多不多,十六个年头。” 谢永昌道:“十六个年头,确实不多,像兄弟这样的朋友,我得交上几十年,上百年才痛快!” 阿班道:“英雄所见略同。老哥们,咱们还有来日,来日方长,银煞门这小鳖孙想来是无法困住我等的。” 谢永昌道:“说得好!自古文人骚客好边饮酒边吟诗作对,现下酒已无,兴未尽,咱便边吟诗边将银煞门这些龟孙子给斩尽杀绝吧!” 二人兀自说得畅快,手上的刀可毫不停歇,离火刃与冷月刀双刀合璧,银煞门纵有二三十人将之围困其中,却也拿二人无可奈何,一时竟成了僵持之局。 刀起刀落间,谢永昌胸中豪气抒发,笑道:“老哥我便先来一句,‘冷月残辉遍九州,狂歌起舞向苍穹!’” 阿班评道:“踏遍九州,舞动苍穹,老哥们果然不枉狂刀的称号。我便接一句更狂的,‘耻笑西楚妄霸王,踯躅不敢过江东!’” “老兄弟竟拿千年前的楚霸王作比,实在是高抬老哥我了。” “嘿,老哥们,狂人哪有自谦的道理,只有心狂,方能刀狂,狂刀所向,无人可匹,就是争一回江湖霸王又何妨!?” “好,好,好!” 一诗作罢,三个“好”字之后,二十余个银煞门帮众已尽皆躺倒在血泊中。 阿班、谢永昌互看一眼,择了个人多的方向后,继续挥刀向前。 “老兄弟,这回你先来。” “纵行江湖道,把酒踏歌行。” “快意恩仇事,此生任逍遥!” “好个‘任逍遥’,那便让老弟我,陪同老哥逍遥此生!” “好!” 第二二零章 从地狱来 烟花易冷,刹那辉煌之后,这片天迎回了先前的沉闷死寂。 更新最快 而这方天地的浓烈热情,在被点燃后,却不会轻易熄灭。 地上,花草树木在焰火的炙烤下,愈燃愈烈,劈啪作响。 地上,伤残后的哀嚎,濒死前的惊呼,此起彼伏,难绝于耳。 地上,刀剑枪锤,形色各异的器刃交碰着热血,你死我活,铿铿锵锵。 烈火烧,哀曲鸣。 他们要守护道义,为情为义。 他们与命运相搏,为利为益。 遂刀剑相向,不死不休。 是非对错,剩者言说,胜者言说。 那边,阿班和谢永昌水火相容,深入敌阵,杀得风声水起。 这边,水如镜亦如一汪浊水中的青莲,出淤泥而不染,掠阵杀敌如入无人之境。 如说峨嵋剑法的特点为刚、柔、脆、快、巧,那水如镜的峨嵋剑法粗粗看来,只有刚与快。 是水如镜的剑法,失了避重就轻的柔,失了直击要害的利落,失了四两拨千斤的巧了么? 不,细细观察之下,便可发现,是水如镜出剑太快,发力太猛,以致于,剑法中的柔、脆、巧都被刚猛与迅捷的光辉给遮掩。 躺在其脚边的一具具或是心窝处淌血、或是脖颈处血洒,或是眉心处血流的尸体,便是一个个无声的例证。 再看旁侧,没步浅草在疾风下折腰,升腾烈火随罡风所向招展,银煞门帮众被一阵狂风过境的攻势,打得鸡飞狗跳,叫苦不迭。 李子轩和肉蛾,两位少林俗家弟子功法相同、路数一致,舞动着双棍,组成狂风退魔棍阵,在敌阵中虎虎生威,搅扰起另一番风云。 听雨阁的逆蝶脚下步步生花,咫尺间必有生门、景门、休门为己加持精气神,方寸外必以伤门、死门、惊门,惊敌扰敌伤敌。 脚下的缤纷万象,将逆蝶衬托得实如花中仙子,在繁花似锦中起舞,在如痴如醉中取敌性命。 或因性格之故,逆蝶的功法与招式可说与恋蝶大相径庭。 恋蝶好静,独来独往的她,孤僻得乃至于有些自闭。 她的功法必是金系内功,只进不退,锐不可当。 其招式偏向于匕首的快、准、狠,攻势如疾风骤雨,却无一不求一招制敌。 逆蝶喜动,她热情好客,平易近人。 她的功法却是木系心法,如此才有可能同时维持着四五门阵法的施放。 其招式是双刺的优雅灵动,先以眼花缭乱的招式变化,乱敌判断,再伺机制敌。 逆蝶正好处在姜逸尘不远处,她的举动,姜逸尘全然尽收眼底,算是接触过两姐妹的他,不由起疑,莫非自己的判断有误? 若要从这数百人的拼杀中,寻出最令人瞩目的聚焦点,非义云山庄副庄主龙炎灵莫属。 龙炎灵一杆金枪在握,一马当先便先拦下两个银煞门堂主,以一敌二,仍以强硬的姿态取敌性命。 气势如虹一时无两,一人直突敌阵密集处,杀得大开大合,大有以一当百的架势。 此时此刻,绝没有人会认为“龙炎灵”三个字,是低调的代名词。 与一众人的或热烈豪放,或耀眼瞩目不同,柳梦痕和幽冥双人组在其间显得悄无声息,可二人所过之处,所留下的敌方尸首可一点都不少。 柳梦痕的折月刀法重在巧,以巧破敌,必然刀刀逼敌落入险境,使之受迫而露出破绽。 破绽出现的一瞬,便是其命丧之时。 因为,在柳梦痕背上的是一个杀手,只要机会出现,鬼见愁转瞬即至,绝不错过。 二人便如藏身于绿茵的毒蛇,无声无息地行进,无声无息地杀戮。 至于守在慕容乘风一旁的姜逸尘,并没有遭到太多的压力。 三三两两的银煞门帮众,他对付起来游刃有余。 义云山庄显然也不会漏过对慕容乘风的保护,若有三五成群的敌人攻来,李蓦然和双翅姐弟俩立马便会出现在姜逸尘身侧,协力退敌。 是而,姜逸尘不由多了些观察敌情的闲暇。 目前而言,银煞门人数虽众,但己方贵在兵精,不少人都能以寡敌众,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敌方已有近百人躺倒于血泊中,而己方仅出现了一二伤亡,一时倒是占据着交战上风。 然,盛景之下却存隐忧,与他们对垒交战的并无强手,银煞门十三个威名赫赫的坛主一个未现,已经到位的墨龙幽凤两大护法尚未出手,他们究竟在等什么? 于此同时一里地外,五个身着飞鱼服的男子也与姜逸尘有着同样的疑问。 作为五人之首,实在瞧不出名堂的殷扬,耐不住性子朝边上纹丝不动一言不发的萧银才问道:“明明已是胜券在握,萧门主为何不将贵帮众位高手遣出,速战速决,一举将这些跳蚤拿下,而要让这些忠心耿耿的门人平白送了性命?” 萧银才双唇轻启,微露皓齿,嘴边稍稍扬起,他笑了,笑得仿若皎月浮现夜空般,自然而然,令人无法抗拒地产生舒适感。 殷扬再不敢直视他的笑,撇开目光,继续远眺前方战况。 萧银才道:“萧某也有疑问,请殷千户解惑。” 殷扬疑惑道:“哦?” 萧银才道:“一两重的黄金一锭,合重十两的碎银数十颗,二者是否等价?” 殷扬不假思索道:“自然是等价的。” 萧银才道:“若只可取其一,千户大人会作何选择?” 殷扬犹豫片刻道:“若要做选择,想来必要有前提。比方说,要散布或是打听消息,自然选择碎银,如此可多发动更多的人手办事,若是要购置贵重物品,那一锭金子更为方便。” 萧银才摇头道:“萧某说的是任何情况。” 殷扬道:“这可实在不好抉择。” 萧银才道:“看来千户大人极少在江湖上使唤银两。” 若在先前,以殷扬的脾气,少不得要对萧银才这番话语,回以冷嘲热讽,乃至故作冲突,可历经这半天的接触后,殷扬竟也能耐下心来听其解释。 “呵,愿闻萧门主高见。” “要知道在江湖上,做什么生意的都有,有的人卖消息,有的人接散布消息的活,若萧某要使唤银两来打听消息,会选择用一锭金子直接去买消息,若要散步消息,便将这一锭金子拿给有能耐散布消息的人去使唤。” “依萧门主的意思,这一锭金子和百余碎银是不等价的咯?” “从不会等价。一锭金子,除却闪闪发亮,方便携带外,在同一件事上发挥的效用,可比百余碎银来得更快捷,高效。 见钱眼开,得看这银两够不够分量,分量够重,鬼推磨方能推的更快。 因而,这一两金子的价值,远比十两银子来的更高呢。” 殷扬默然不语,他的目光不由瞥向静静目视前方的萧银才,他在心中暗下决定,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开罪此人。 此人似乎不属于人间,或是来自地狱? 不错,没有情感的地狱! 萧银才实在把任何事都看得太透彻了,以致于任何事在他眼里都是“事”,而没有“情”。 那些在一里地外喋血拼命的在萧银才眼里不过是碎银,有用,但命如草芥,用他们来消磨敌人的锋锐。 而那些坛主、护法等便是他囊中的金子,还能稍稍得到他的珍视,当“银子”将敌手消磨得精疲力竭时,他才会使唤出这些“金子”,毫无悬念地碾碎对方! 第二二一章 不动如山 第二二二章 入瓮之人 苍穹晦暗无色。 更新最快 大地红光灼灼。 山林间,成片的草木已在熊熊烈焰中化作灰烬,风儿在其间更加来去无阻,肆意呼啸。 萧银才的话语声随着风儿飘去,飘回,荡漾,回响。 众人不由心生错觉,似是身处峡谷之间,而非坦途之地。 狭小的空间有时会给予人更多的安全感,但空间越小,也意味着去路越少,反令人感到不安。 萧银才的隔空喊话弥久不散。 却迟迟没迎来回应。 道义盟中,姓易者或有不少,可能让萧银才用上敬称的人可实在不多,或说,也只有那么一个,易忠仁。 易忠仁不会武,嗓门再大也无法做到隔空喊话的效果。 萧银才本也没想着能得到他的回应。 持续两小时的鏖战,场面上看来银煞门并不占优,却胜在战力源源不断,更有强人压阵,在一旁虎视眈眈。 毫无败势的情况下,萧银才本不需通过虚言来扰乱敌心,因而,他说的绝不会是假话,易忠仁在这。 这凭空一喊,已让不少人怔住。 龙炎灵手中的枪刃一顿,唇舌微张,显然,事先他也不知道易忠仁会来此。 本与阿班说得有声有笑的谢永昌一时亦是哑口无言,眉头紧蹙,似乎并不认为易忠仁此时出现在这是件好事。 姜逸尘闻言哑然失色,身子更是僵住,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比大鱼更大的鱼竟是他的仁叔! 只一句话,也让围在萧银才周遭的五个锦衣卫瞠目结舌,好似这辈子也没瞧见过如此奇景般,口不能言,嘴不能闭。 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殷扬方才踱步上前,问道:“萧门主方才叫唤的‘易兄’,莫不是那道义盟中手脚上没有半分本事,却家财万贯、会道能说,被敬称为‘军师’的易忠仁?” 心中虽有八分把握,可殷扬还是想从萧银才嘴中听到确切答案。 萧银才道:“正是这位能人。” 殷扬不可置否道:“虽说鲜少能听闻易军师在江湖中的丰功伟绩,不过,不会武却能闻名遐迩,确实得有不错的能耐。” 他又道:“看来这便是萧门主的最终目的所在。” 这回殷扬倒是不自信了,因为萧银才给他的答案从来都是他始料未及的。 哪知萧银才只道了声“是”。 殷扬顿时来了兴致,又问道:“萧门主起先便料知易军师会来此?” 萧银才道:“不错。” 殷扬道:“无怪乎,萧门主会调遣来贵帮近乎七成的兵力于此,也招呼了风、电两个友帮,更在此亲自督战。” 殷扬顿了顿又道:“以而今的江湖情势而言,要调动如此多的人手,想必也是困难重重吧?” 萧银才道:“并不容易。” 殷扬道:“那在下便好奇了,萧门主是如何算准易忠仁定会入瓮的?” “殷千户可知,这回道义盟被逮到的小伙子是谁?” “听闻是慕容靖,这小子倒也是年少有为,只是,翻腾起来的波浪可实在有限,虽有掺和听雨阁窃印之事,但若仅凭这点,我想是不至于让萧门主将之囚入隐秘的银煞地府中,如此煞费苦心地做此布置。” “本是如此。慕容靖很聪明,也很能干,可即便他是道义盟内部运作中极为重要的一个环节,在我眼中也是分文不值,毕竟少了他,道义盟也照样运转不误,绝不会垮掉。” “如此看来,这慕容靖的奇妙之处,并不在其本人身上,而是在他的身份,或者是背后的关系上。” “这小子复姓慕容。” “慕容?萧门主是说,昔年曾叱咤中州大陆的慕容世家!?”殷扬瞪大了眼,恍然道。 只是,他很快又皱起了眉,道:“没曾想这小子竟是世家子孙,可惜了,慕容世家早已没落,现今天下人知道这个家族辉煌的人实在不多了。” 萧银才笑道:“殷千户说的一点不差,若是仅凭他的名字,萧某也绝不会往‘世家’二字上边想。” “关键便在这世家的关系上?”殷扬心中已渐渐有了眉目。 “慕容世家毕竟只是在这数十年间渐渐没落下来的,江湖地位不存,但昔日间的情感联系还在,世家上下对重振雄风的希望也在,因而,总会有个寄托点。” “慕容靖便是这个寄托点,他是慕容世家复兴的希望!?” “至少现在,慕容家的当家之主是这么看的。” “慕容家的当家之主?据我所知,慕容家的没落正是慕容靖的父辈一代,在短短数年间遭到重创,身首异处,才出现传承青黄不接的情况,以致于江湖影响力疾速下坠。” “缺了一代的情况下,自然只得由下一代接起重任,或是由上一代继续抗住这重担咯。” “慕容乘风?!”不需萧银才再说,殷扬已把目光锁定在了远处那个被数人卫护其中的老者身上。 殷扬从未见过慕容乘风,或是因为那老者的形象过于邋遢,或是因为那老者实在不像个江湖中人,两个时辰内,他的目光竟从未在这老者身上多逗留过一瞬,可说是直接将之忽略了。 而今,他注视着那个邋遢老头,一时无限唏嘘,数十年前的老者在江湖乃至在朝堂上的威名,比起他今日都更为令人闻风丧胆呢。 转瞬间,殷扬似乎已经明白了萧银才的这一番盘算。 “这位慕容家主与道义盟的关系匪浅呐。” “准确地说,他是易忠仁的恩人。” “恩人?” “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在江湖上行走,总无法一帆风顺,总免不了碰到些亡命之徒,也因此总要欠下不少救命的债,慕容乘风曾救过易忠仁的命。” “道义盟,道义为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所以,只要慕容乘风来救他的孙子,易忠仁定会遣人相随,甚至是亲自来援!” 殷扬已完全摸清了这相互扣紧的每道环,但他还有一点没想通,道:“可道义盟还有老伯,老伯不会从萧门主的布置中瞧出些蹊跷,阻止易忠仁么?” 萧银才道:“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毕竟,老伯已遣来了义子和小半个义云山庄相助,我还真怕易忠仁就此不来了。只是,这终究是江湖啊!老伯能看透的事情不少,他能划谋定计,却绝无法左右他人的意志,无法阻止许多事情的发生,这便是江湖人,终为一个‘情’字所累。” 殷扬了然,道:“我想,便是老伯自己的意志,也是不惜一切,救人。” 萧银才再不言语。 就在此时,一道白影从天而落。 第二二三章 凛冬之翼 江湖大势,以武为尊。 更新最快 一帮之主多以武力最强者居之,鲜有例外。 银煞门虽仅是天煞十二门分舵之一,可论其规模,十个中等帮派加在一起才可与之媲美,这样的大帮派自然不会是这例外之一。 萧银才的超群实力可见一斑。 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数年后,殷扬等五人这些朝廷鹰犬,在功力上可谓疾速蹿升,现今已可跻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可若要细较这一流高手中的高低参差,定还能排出数个层次来。 以萧银才之强,恐合五人之力才能与之抗衡。 因而,单论个人实力,在场中人,乃至这方圆数里中,萧银才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有人欺身近前,若萧银才没发现,那他们这十余人也绝不会有人先一步发觉。 萧银才一动未动,便说明来人构不成任何威胁,或说本便不是威胁。 来人正是云小白。 于萧银才而言,他不仅是把锐利的剑,也是双锐利的眼。 只要他在场,来去如风的他便可以是整个银煞门的眼睛,令敌人无处遁形。 云小白方才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萧银才已开口道:“在何处?” 云小白道:“此地往西北而去,三里开外,嵩山境内。” “嵩山?”萧银才很快便捕捉到了云小白置于最后说的关键字眼,旋即道,“现在少林寺的状况,恐怕是不便与其他江湖势力过多接触吧?” 云小白道:“确无少林僧人相随,易忠仁请来的是羽落部的人。” 萧银才猜测道:“义云山庄百人外加羽落部数人?” 云小白道:“不错,义云山庄的百人不足为虑,只是这羽落部来的人实在不容易对付。” “羽落部的人从来都不好对付。”萧银才笑了,仿佛云小白方才所说的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说话间,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那古井无波的年轻面庞上。 在别人看来,此时的云小白就如石刻般面无表情,唯有萧银才能从其眉宇间读出那丝隐而难察的凝重。 他对云小白太熟悉了,他若有子嗣,也差不多该是云小白这年纪,云小白事实上也与他的骨肉一般无二,可惜他从未将之当作儿子,因为他的生命中从没有“情”这个字。 云小白追随着他走过十余载,已是很少出现这般状态,尤其是近年来,他手中的这柄“剑”向来都是无往不利的。 凝重,便意味着事态已不在其把控之中。 或说,连八成的把握都没。 于是,萧银才下一句便是:“来了几个人?” 云小白道:“六人。” 六人,绝不是指易忠仁带来的人马仅有六人,而是当中有六个来自羽落部族的人。 以云小白现今的能耐,可从殷扬五个锦衣卫千户的保护圈中,取目标性命,全身而退。 便是再多一个千户实力的高手,也不过能在他身上添几道伤痕,于事无补。 可羽落部同为六人,他却没了把握,那…… “慕若蓉也来了?” “嗯,还有无悔、荆天涯、霓裳、红叶和枫。” “那你还有几成把握?” “不足七成。” “七成?七成足矣,风门和电门的人呢?” “已从两肋缓步接近,我们的人已从八里外围将回来。” “如此便好,你先领着墨龙他们去吧,我和几位千户大人随后就来。” “是。” 见云小白协同十道身影远去后,殷扬方才开口道:“萧门主适才提到的羽落部,可是那个中州北境的游牧部族?” 萧银才道:“噢?莫非殷千户识得这个部族?萧某以为,朝廷中的人对这个部族名称应是较为陌生的吧。” 殷扬缓了一会道:“能在幽京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了副留守都督指挥使的首级,怎么都难令人忽视。” 迟缓意味着心有迟疑,但在迟疑过后,殷扬选择了实话实说。 萧银才又笑了,他笑的时候,便说明他已心中有数。 “没曾想,五年前的案子锦衣卫竟未放弃。” “哪能忘?怎敢忘?任何觊觎那位置的人,若未能查出其中究竟,谁敢坐上去?” “这么说来,五年过去了,这位置还是空缺着?” 能让萧银才双目微微圆睁,露出些许讶然的神色,实在比让河水逆流还难。 在气势上一直处于下风的殷扬竟有了扬眉吐气之感。 在此人面前,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卑微? 殷扬刚刚清走了杂念,却听萧银才接着又道:“从四品至从二品,可是个不小的跃升呢,看来这回与几位千户大人的合作定能很愉快。” 登高则望远,位高则权重。 没人会拒绝更高的位置,更大的权力。 可只有蚊子这样没头脑的吸血鬼才会毫无节制地汲取,大腹便便之时,也是它们命丧掌中之际。 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有头脑的人步步为营,不轻易冒进。 殷扬是有头脑的人,他的确是在五年火速崛起的,可他并非莽夫,他懂得掂量自己的轻重,懂得一口吃不成大胖子,他每次抬脚都很小心,一定踩实了才踏上更高的一阶。 因而,他颇为慎重地答道:“羽落部出现在这,倒也在我等意料之外,若能顺利拿下,在下与几位兄弟倒能为萧门主挣来些朝廷恩赐。” 萧银才笑出了声:“呵呵,有趣,有趣!可不知几位千户大人对羽落部的前世今生,知之多少?” 凌重听出了萧银才话中的轻蔑,冷哼道:“该知道的都知道。” 而殷扬在片刻思索后却开了口。 “羽落部,曾为中州北境的游牧部族‘凛冬之翼’,喻为极寒之地中的雄鹰。 因地理环境之故,这个部族的人,生来健硕,勇猛,无一不是武学良根。 稍加勤学苦练,一流高手之称不在话下。 不过,在这等先天优势下,此部族的人却缺少一颗野心。 没有野心,因而屈居中州朝廷的管制之下。 没有野心,因而常年居于苦寒之地。 没有野心,因而十余年前的浩劫,险些将整个部族给吞没。 幸而,这个部族的人天生骨头硬,硬是从那样的血海尸山中,走出了不少人来。 奈何幸存之人,不足部族十之一二,‘凛冬之翼’可谓覆灭。 落羽本意便是覆灭的部族。 或是为了掩人耳目,部族的人便自名‘羽落部’。” 随着夜色更浓,风儿哭号得更厉害,山谷间的寒意也令人忘了此时尚是夏日。 众人听着殷扬以鲜有的沉重语气将羽落部十余年前的遭遇娓娓道来,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副滔天巨浪将坚挺的孤舟拍击得片甲不留的惨象。 “羽落部的人缺乏野心,可却不缺少执着。 至今仍有不少人对十余年前的霍乱存有疑心,欲追根溯源,将遗患斩草除根。 而羽落部正是其中之一。 他们的执着相较其他人而言,更为迅捷、凶猛,正如他们生来的野性一般,五年前的幽京血案,便彰显了他们的能耐。 他们的报复并未结束,而他们也得到了个别能人的另眼相待。 老伯发现了这支可怕的部族,并与之愈走愈近。 可惜的是,羽落部的人不仅人数稀少,且向来行踪飘忽,我们实在难以捕捉其踪迹。 因而,虽已查出不少线索,却迟迟未能动手。 在下所言可有遗漏,萧门主?” “一点不差!既是如此,今夜,几位千户大人作何打算?” 第二二四章 险中求富 尘世间,生来便为上天眷顾,受众星捧月,而举世瞩目的幸运儿,毕竟为少数。 更新最快 多数人都是在默默无闻间蹉跎着岁月。 迟尔。 一拳可崩死吊睛白额大虎。 一腿可裂梁断柱。 一手开山斧更被盛赞力劈华山! 一身横练功夫,朝廷上下无人能出其左右! 这般能人亦是在其年逾三十,正当壮年之际,方才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的。 揪内奸、擒反贼、诛叛将。 时值中州历经劫难洗礼、百废待兴之际,迟尔突出的表现,颇受当今幼帝,或是说幼帝身侧的红人喜爱,在幽京内为自己赢得了一席之地,尽管,他前半生的履历一片空白,或是说鲜有人知。 当然,于时至今,朝廷中像迟尔这样半纸空白的能人只多不少。 当中有许多人同他一般幸运,得到重用而意气风发。 也有许多人同他一般不幸,未及享受多久歌舞升平的安乐,便在血泊中一命呜呼。 还有一年便至不惑年岁的迟尔,被封为副留守都督指挥使,官居从二品。 这是个不小的官,迟尔受之无愧,也懂得低调,因而,不惹人厌。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惑之年的生辰宴,竟会成为自己的忌日宴。 迟尔死于自己的生辰,死于自己的府邸。 他府中的人本不多,请来的人更少,同他死去的仅有寥寥数个家臣、部下,还有三两歌姬。 被火烧焦的尸身本不易辨认,可要从不出十具烧得焦黑的尸体中辨出迟尔也实在不难,因为,他生得实在比他人健壮太多。 迟尔死得惨烈,事后经一众武学名家细察,迟尔的死应由三人制成。 一人以舞绫缚住他的双手,使他一时受制。 一人以双匕刺入他的腰间,破了他的横练功夫。 一人一刀劈下,直将他的头颅一刀两断。 至于众人如何将少了脑袋的尸体认作是迟尔,除却那健壮的尸身外,便是次日清晨悬于幽京西城门口,面朝西北方叩首的迟尔首级了。 如此血案在当时闹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但凶手来无影,去无踪,不论是锦衣卫,或是东、西厂均束手无策,一时也成了件悬案。 时隔五年,悬案犹在,有将之淡忘的,也有牢记之,时刻警醒自己的。 至少,殷扬从未将此事忘却。 数年来,本案的蛛丝马迹不少,却始终缺少一锤定音,哪怕是一丝有说服力的证据,这才是朝廷始终无法将挑衅朝廷权威,侵害朝廷命官性命的凶徒绳之以法的根由。 迟尔身上有匕首伤、有刀伤,他人的尸体还可见一二剑伤和深刻的钝刀伤。 尽管这些伤口被火焰的烧灼掩盖,但在江湖上,却可依稀寻着参照。 参与那场血案的大致有五人。 一人持刀,无坚不摧,便是迟尔这般铜头铁臂,都被他断了头颅,出刀之狠厉,内劲之深厚,可见一斑。 一人用的双匕,慧眼如芒,把握住一闪即逝的良机,在迟尔丧命前给予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一人想必是偷梁换柱的歌姬,能将舞绫当作武器,让迟尔都猝不及防。 钝刀刀伤自然由钝刀所造,外加这剑伤,在当今江湖上亦可约莫拼凑出五人。 修罗刀枫、粉荆轲红叶、舞尽芳华霓裳、霸刀无悔、逆刃荆天涯。 这五人正巧同出于一个神秘的部落,羽落部。 而这羽落部的前身“凛冬之翼”,便是处在迟尔叩首的方向中州西北处。 无巧不成书,今夜,这五人齐聚于此。 不求将之全部拿下,若能活捉一二,乃至带回去一两具尸体,这功劳已足够殷扬五人加官进爵。 风在啸,火在燃。 拿下这一仗,不说能从朝廷那分获多少奖赏,单从银煞门中能捞到的好处,便足够为殷扬五人这千户的头衔上增添不少厚重的砝码。 这本应是振奋人心、热血澎湃的一战,可殷扬把握着绣春刀的双手却不由发颤,寒凉之意,由手及心。 风大却不寒,能带来寒意的自然只有源自内心的恐惧修罗刀给予的恐惧。 修罗刀是近几年江湖人授予的诨号。 修罗刀名副其实,源自炼狱。 刀来自炼狱,人也来自炼狱。 恶神临世,仅为取阳寿已尽之人的性命而来。 每一刀都不留活路。 每一次击碰,殷扬都能听闻那来自地狱的厉鬼咆哮。 殷扬使尽浑身解数作防守,看来却是徒做挣扎,半柱香内再无变数,他恐也成为修罗刀下一缕毫不起眼的亡魂。 周遭各人的处境虽也不尽相同,可却不由乐观。 本意以凌重的长棍来掣肘红叶双匕的凌厉,而今却是疲于应对,险象环生。 本意以尉迟武的快剑来破霓裳的舞绫,而今却被戏耍得章法大乱。 本意以丁骇仁灵动的双匕来压迫无悔迟缓的钝刀,而今却寸步难进,毫无威胁可言。 本意以高晟的剑与荆天涯的剑相互抗衡,而今却招招落于人后,全然落入下风。 殷扬将五人中最强的枫留给自己,可在应对时却不敢有丝毫拖沓,已是使唤得颇有章法的长枪,终究不及相伴七八载的绣春刀,他以刀对刀。 羽落部的人强于单打独斗,绝不会同他们列阵相交,他们从名门正派学来的各种阵势便毫无用武之地。 无奈之下,只能硬碰硬,不能制敌,但求缠敌。 可以而今的局势看来,已在江湖中打磨多年的他们,却依旧在这群江湖高手面前,显得捉襟见肘。 终究还是差了些么? 还是说羽落部这些人,不可以寻常的江湖高手而论? 心神游离的刹那,殷扬全凭直觉挡住了枫从天而降的一斩。 刀刃相对,去势被阻,可气劲未散,殷扬仍存性命之忧。 生死存亡之际,殷扬猛然醒转,一个后滚翻退离原地。 殷扬的反应极快,可终究是慢了片刻,两只脚趾被刀锋刃气削去,一时血洒于地。 疼痛、惊骇让殷扬湿透了身。 仓促间,他来不及为脚部止血,便已举刀继续迎接枫毫不停歇的攻势。 “萧门主!”情急之下,殷扬只能怒吼出声,此时唯一能改变场上局势的,唯有萧银才了。 银煞门的八个坛主,两个长老在龙炎灵领衔的义云山庄中大开杀戒。 五个锦衣卫千户对垒五个羽落部强人。 而萧银才是作壁上观,还是亲临敌阵? 在弦上的箭,有一百种去向。 离弦的箭,却始终只有一个去向。 因而,一个能百步穿杨的射手,他对敌人的威慑力绝不在箭矢射出之后,而是在其弯弓搭箭之时。 两个万中挑一的高手,他们能互相感知对方的强大,他们都是那个百步穿杨的射手,谁先动,谁便先把攻势彰显,也将破绽暴露于对方,反而极易落于下风,而处于被动。 于是,萧银才不动,慕若蓉也不动。 二人只需杵在那儿,于双方而言都是个巨大的威胁。 萧银才自然听见了殷扬那求救哀嚎,是的,那是弱者的哀嚎。 他绝不会因为弱者的丧命,坏了原有的计划,而落于下乘。 不过,殷扬是幸运的,计划依旧照常进行。 黑夜里正有一道白绫横空而出。 隐匿多时的云小白终于动了,他的目标,赫然便是人群中的易忠仁! 第二二五章 一剑必杀 一剑刺出,绝不空回。 更新最快 这是云小白的信条,没有绝对的把握,他绝不出手。 绝对的把握意味着**成以上的成功率,余下那一二成失手的几率,在今日之前鲜有发生,以致于江湖人都忘了那一丝失败的可能,而将之誉为“一剑必杀”。 可现下这一剑,云小白仅有七成的把握,他本不愿出剑,但萧银才说足矣,他便遵照着原计划执行。 这一剑,他必然倾尽毕生所学,目的自然是一剑夺取易忠仁的性命,至于结果,已不容他多想。 一剑必杀? 单是今天,他出剑两次,失败了两次,一剑必杀实在是个笑话。 在场众人,无一不是江湖高手,刀光剑影间,依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凭空多出来一人,任何人都不会错过。 剑圣一剑,如佛光高悬,普照大地,神圣威严,而不可抗拒。 剑仙一剑,如谪仙入尘,令人赏心悦目之余,徒留惊叹,全然忘却其敛去的杀机。 剑魔一剑,如阎王索命,昭彰杀意铺天盖地而来,令人恐惧,令人窒息。 剑鬼一剑,如马良再世,挥剑似提笔,画成之际,人亡之时。 见过剑圣出剑的人不多,可见过剑仙、剑魔、剑鬼出剑的人倒是不少。 云小白的剑法传言集百家之所长,他这一剑在多数人瞧来果然所言非虚,竟可与誉满天下的四大剑客相媲美,实令人自惭形秽。 鹰击长空! 托身白刃里,白刃化苍鹰。 云小白人剑合一,如一只雪白的苍鹰,展翅翔天。 苍鹰本属于天,代表着夜色苍穹,前来制裁大地上的凡物。 云小白的剑,便是象征着自然,自然之力谁人可阻? 人以火烛取暖,以衣物御寒。 人力或是渺小,或不能直抗自然之力,但人总能寻借外力行逆天之事。 要对抗云小白的剑,自然需借助外力。 易忠仁的外力,或说道义盟的外力,便是羽落部。 羽落部六人本是为保易忠仁周全而来,易忠仁有险,他们责无旁贷。 所谓关心则乱,适才被羽落部打压得憋屈的锦衣卫,怎能错过敌方自乱阵脚的反扑机会,当即各显神通欲扭转颓势。 在此情形下,枫等五人自然被百般纠缠,无力他顾。 幸而,羽落部还有个慕若蓉。 慕若蓉贵为一族之长,可既然应邀来此,也绝不是当看客的,只是,当她看到云小白的来剑时,她的眸子已黯淡无光,局面已不再她的掌控中。 先前的均势,是由银煞门故意制造的。 而现下出现的变数,也是由银煞门创造的。 主动权一直掌控在银煞门手中,从无旁落。 这盘棋银煞门准备得着实充分,他们对于道义盟的一只臂膀志在必得。 若论单打独斗,云小白这一剑她绝不放在眼里,可这不是单打独斗,她绝无法干预云小白这一剑。 因为,萧银才在此时也动手了。 而萧银才的目标,自然也是易忠仁。 云小白来剑迅疾,萧银才动身更快。 云小白自正面刺来,萧银才从反面杀至。 萧银才来得更快! 慕若蓉没有选择,只能迎击威胁更大的萧银才。 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的易忠仁空门大开,必死之局已成。 生死一线间,身处死局的易忠仁瞪圆了眼,紧盯着在瞳孔中不断放大的人与剑,尝试着躲闪。 尽管在云小白的眼中,他无处可避。 他不会武,这是先天缺陷所致,可他不认命,一如过往数十载光阴,直面生死,从不认命。 不认命的人,或许也总能得到天意护佑,贵人相顾。 他这一生所遇贵人太多,老伯、南宫雁、林昭言、慕容乘风……若没有这些恩人,以他一个皮毛功夫全无的人,决然无法在这荆棘遍地的尘世间毫发无伤。 此番局面,老伯早已料见,可他为报恩还情而来,便是老伯也无法阻止他的决心。 能活着,少有人会向往着死,易忠仁也非求死之人,只是若能以死偿恩,那他死亦无悔。 剑落血洒! 易忠仁的视野全然被血液遮盖,目难视物,他咆哮怒吼。 刹那间,他分明瞧见,有一残破的身躯,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般豪迈,那般无畏…… 在萧银才隔空喊话之时,机警的姜逸尘、阿班、谢永昌、龙炎灵四人便已开始寻觅易忠仁的所处位置,逐渐向其靠近。 当银煞门的坛主、长老杀至时,他们已与易忠仁相去不远。 四人的行径自然被银煞门强手察觉,出手相拦。 可当云小白出现时,龙炎灵爆起,以一己之力为另三人开辟了一条救人之路。 然,云小白来剑之快,他们众有三人也鞭长莫及。 易忠仁危在旦夕,他们只能相助三者之一舍身相护。 未及三人相商,谢永昌已一马当先,高高跃起。 姜逸尘和阿班已无暇多想,只得一人一掌,助谢永昌绝尘而去。 以身挡剑,谢永昌已做过一次,那次云小白仅是随意挥击,便逼迫其付出了一臂的代价。 而这回,云小白是带着必杀的信念而来,这一剑自然得饮尽鲜血,方才罢休。 刀在人在,刀毁人亡。 冷月刀虽非玄铁打造,却也是精炼良兵,追随狂人数十载,怎知竟在云小白这一剑之威下,一刀,两断。 冷月刀挡住了鹰击长空的大半威势,依然无法力保主人安然无恙。 鹰击长空,虽是一剑,却是包含着云小白对毕生所学剑法的至高领悟,千百剑法之长集于一剑之中,一剑落,百花开,谢永昌一片血肉模糊,人鬼莫辨。 这一切阿班和姜逸尘尽收眼底。 这一切在他们推出那一掌时他们已然预见。 这一切也是在那一刻他俩出现迟疑的根由。 从慕容靖被俘开始,这一切就是一场局,针对易忠仁的局,这布局持续了近十天,在今夜达到了顶峰,长久的浴血鏖战也不过是铺垫,为云小白这一剑铺垫。 为了这一剑,银煞门可谓费尽心机。 而老伯显然也算到了这一剑,羽落部来了六人,自是确保易忠仁万无一失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老伯无法料知锦衣卫的突然到来,算不到贵为锦衣卫的千户竟甘为银煞门使唤,更没算到对方竟来了五人。 少一人,云小白绝无机会出剑。 多一人,易忠仁此命休矣。 这一剑失手,再无机会弥补。 至少阿班和姜逸尘绝不答应。 人生一世,知己难寻,无人知己,枉活一世。 目睹谢永昌血溅三尺,阿班睚眦欲裂,大悲大怒犹如千斤巨石锤击于胸。 霎时间,积怨浓缩于精血中,喷口而出。 血如雾。 遮挡住了阿班的眼帘,却挡不住他的悲愤。 血雾似忽而有了生命,化形为凤,伸张开双翅,携着阿班向云小白冲去。 半途之后,精血起燃,烈焰熊熊,势要燃尽世间奸邪。 一刀如火凤现世。 一剑如陨星坠地。 这一刻,他们便是日月,夜空唯他们瞩目。 阿班、姜逸尘盛怒一击,呼啸而至,必取云小白性命。 从云小白剑落至阿班、姜逸尘出剑,不过弹指一瞬,云小白反应再快,也无闪躲开的可能。 数十道目光的主人,也无一人认为他能活命。 哪知火凤和流星的耀世光辉,竟在眨眼间消散殆尽。 这感觉犹若戏曲刚至**,却戛然而止,箭方要离弦,却弦断弓毁,让人猝不及防,大失所望。 能吞没光的唯有黑暗。 而制造黑暗人正是萧银才。 萧银才手无寸铁,仅凭浩瀚而蛮横的内力与奸邪诡异的吞云神功,将阿班和姜逸尘的攻势化归无形。 萧银才真正的对手是慕若蓉,慕若蓉绝不会让他肆意妄为,他要旁顾云小白,自然得付出代价。 他用九成之力应对慕若蓉,余下一成,接下如芒刀剑,他到底还是负了伤。 为护剑而伤,想来这应会是最后一次了。 喧闹的黑夜在此时迎回片刻静寂。 那身突兀的白影早已不见影踪。 而身着蓝白长袍的萧银才衣风鼓舞,正欲飘然离去。 “休走!” 第二二六章 挥刀天下 夜色已深,火势渐息,山风微凉,血尽尸身寒。 更新最快 谢永昌舍身挡剑后,当即便有三两略通医术的义云山庄庄客上前施救。 怎奈云小白的鹰击长空,果然是必杀之剑,没有半分留力。 谢永昌浑身上下,百单八处创口,全拜这一剑所赐。 每处创伤无不深入皮下寸许,断其筋,伤其脉,精血在片刻间便已浸染了这方寸之地。 本也算得上健壮结实的谢永昌,此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干瘪得皮包骨头,不成人形。 哪怕是华佗再世,都回天乏术,幸而,从中剑道断气,他并未遭受太久的苦痛。 三人不忍再看,互视一眼,或褪下衣袍,或祛下衣带,准备为其替换下一身残破的衣裳,让一代狂刀能在黄泉彼岸走得体面些。 不远处,萧银才转身欲走,怒火中烧的道义盟众人怎能善罢甘休? 在易忠仁断喝出声的同时,已有两道身影紧随萧银才而去。 黑暗中,一条火龙张牙舞爪朝着萧银才缠身而去。 另有一计寒芒飞窜而出,目标直取萧银才后心窝。 攻势未至,已见萧银才回转过身,双手一上一下伸展开来,反转画圆。 随着圆弧逐渐成形,暗影中浮现出一轮漩涡,能吞没一切的漩涡。 又是吞云神功么? 众人思忖间,只见圆形初成,萧银才便仓促收手,而后一掌将已然成型的漩涡缓缓推出。 漩涡迅速与萧银才拉开距离,飞出不过一尺,已轰然炸开。 此时,火龙和寒芒方至,却被这猛然炸开的气旋震退。 原来,那一瞬间,慕若蓉的掌风先至,萧银才不得不防,因而回身抵御。 而阿班和姜逸尘本已力竭气短,强弩之末的勉强攻势于萧银才而言还是不足为虑。 离火刃的攻势烟消云散。 飞射而出的紫玉龙鳞剑铛啷啷落地。 竟是断作数截! 剑柄上缠裹着的布匹也被两大高手内劲对冲的余波给脱落。 紫玉终得见天日,而它的灿烂辉芒在夜色中也实在不容易被人忽视,至少已经远去的萧银才并未漏过。 “杀手夜枭竟也在此,有趣。”萧银才在心中暗道。 “有如此义士豪杰在畔,易兄命不当绝,萧某先走一步。若易兄还愿与萧某继续讨教,龙渊峡中随时恭候。撤!”已退出数丈的萧银才开口道。 最后一个“撤”字响彻山林,自然下令银煞门众人撤退。 银煞门欲退。 道义盟自然不允。 只是,银煞门的虾兵蟹将早已退走,余下二十来人不是坛主便是长老级别的高手,以及五个锦衣卫千户,皆非泛泛之辈,相互照看下,很快便已借着夜色遁走。 脸上的热血还未干透,易忠仁怎能甘心,正欲下令追击,却听落在旁侧的慕若蓉出言道:“深入敌腹,实非良策。” 易忠仁一时无言,紧攥的双拳竟有数滴樱红洒落。 颤动的双拳最终缓缓地松开,垂下。 涕泪俱下,年逾五十的易忠仁,本是一副富贵之相,在历经一路风尘,血染衣袍后,尽显颓唐。 这并非是他第一次亲临这般血流成河的场景,只是他终究还未练成铁石心肠,无法冷静面对,更何况此番,挡在他身前的可是多年老友啊! ********* 夜色尽。 天微明。 嵩山境内西南一隅。 一数丈见方的土丘。 一厚重直立的石碑。 一形单影只的刀客。 阿班立身于石碑前,低着头,不知是被垂发遮住了眼帘,或是被所谓的泪珠模糊了视线,他已寻不着石碑的棱角。 石碑上无字。 这是块无字碑。 无字碑是道义盟祭奠英灵之礼。 人生来终有一死,或死于年老,或死于疾病,或死于祸乱。 这数十年来,天下可谓波澜不定,以乱世相称并不为过。 期间,为平乱世而付出性命者无数,并非人人得以留名后世。 此碑虽无字,情义却在心,但凡心中想祭之人,或是师长、或是先辈、或是故友,皆可祭拜于此碑之前,以安忧思,以念长情。 此役,道义盟义云山庄来人两百之数,折损六十二人。 银煞门损兵折将不计其数,坛主折损三人。 前来应援的风煞门、电煞门折损人数过百。 这些,阿班不以为意。 他还会待在此处,只为一人,一个将在此处长眠的人。 他要记住这儿,这儿他今后定会常来。 出于尊重,阿班一直静待道义盟众人祭拜完毕后,方才独自一人上前,来和他的知己,和他的兄长念叨几句话。 阿班上前一步,扶着石碑。 目光却不自觉地挪到脚下。 那是四道印痕。 左脚边上的印痕较宽较深。 右脚边上的较窄较浅。 不需细辨,阿班已知此为何故,毕竟易忠仁与玄和在此碑前跪了两个时辰的情景,他都看见了。 酒囊中的“游龙戏水”所剩无几,阿班以酒蘸湿双指,蹲伏下身,在碑身上书写起来。 “知己”二字写毕,指尖的酒水已尽。 他又倾了倾酒囊,蘸湿双指,继续写字。 “谢”字笔画不少,他写的极缓,极为细致。 一笔一画,逝水流年。 恍惚间,神思不由游离,走过相识相知的十数载春秋。 最后,停留在了数天前,谢永昌找上他的那一刻…… “慕容兄弟当真被天煞十二门给逮着了?” “否则我也不会来求兄弟你了。” “暂时性命无碍?” “否则我也不需来求兄弟你了。” “!老哥说的什么话,左一个求,右一个求,老哥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兄弟何时推脱过?” “从没有过。” “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可是这回不同。” “只要老哥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阿班赴汤蹈火,死而无怨。” “兄弟且听我细说之后,再做决定。” “老哥但说无妨。” “慕容兄弟已被探知关在银煞地府,银煞地府机关重重,也必当有重兵把守。 地府不得不闯,可却得不动声色地闯。 依老伯之意,是组成一支寥寥数人的强阵,以偷袭地府,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将慕容兄弟救出。 但现下人手有限,若尽遣盟中人手易被敌方察觉,因而,只能寻求外援。 目前盟中大部分人手在余下各处与天煞十二门的人周旋,是为打掩护。 而偷袭地府的行动,能获得的支持也仅是这掩护,余下的支援并无完全的保证。 地府之行,可谓九死一生……” “老哥把兄弟当作知己?” “自然。” “那老哥定然知道老哥开口,兄弟绝不会拒绝。” “但……” “你我都已是无家之人,了无牵挂,能为知己而死,岂不快哉?!” “好兄弟!” “只是,兄弟有个疑问望老哥能解答。当然,不论答案为何,兄弟都会陪老哥闯一闯地府,闹一闹阎王!” “兄弟请讲。” “为救一人性命,搭上十人,百人的性命,是否值得?” “这……” “若此行,为了救慕容兄弟的性命,你我不幸殒命,是否值得?” “这问题,在每个人心中或有不同的答案,我能回答的唯有我心中所想。你我二人的虚名在江湖上被称为何?” “南刀冷月狂,北刃离火痴。” “当今之势,可谓乱世?” “乱世已近。” “是也,盛世之下,江湖虚名便足矣,可乱世之中,江湖上的威风,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老哥的意思是?” “你对当今天下作何看法?” “痛心疾首,无可奈何。” “好个,痛心疾首,无可奈何。 谢某愚见略同,但我觉得也非完全无可奈何。 在江湖上已赢得虚名,若能为天下安定略尽绵薄之力,则不枉此生。 但谢某自认生性逍遥,‘天下’二字于我而言,实在过于沉重,以致于不愿去担负。 手中刀刃虽利,或可救三两人一时,却始终无法帮助太多人。 幸而,这乱世中不乏心系天下,意欲有所作为之人,慕容兄弟年纪尚轻,武功虽不及我,却可保三两家人安康数载。 他和老伯,和易兄一般,都是思考良多,行动更多的人,他们尽心于天下安危。 我想,若能帮到他们,便能帮到更多人。” “因而,他们若有难,能救他们一人,便能救得更多人。” “是这意思,这也是我当年加入道义盟的初衷。” …… “昌”字刚写完,可先前写下的三两字已挥发殆尽。 阿班并不在意,只是将囊中余酒全部倾倒于石碑前,口中念念有词。 “老哥,你这一世已然活得出彩,你希望看到的景象,兄弟也会努力尝试着去做,你安心去吧。若有时间,定然常来陪你饮酒!” 言毕,阿班霍然转身,寻了下肉蛾、逆蝶所处之处,走了过去。 第二二七章 人各有志 东方渐渐吐露着鱼白,道义盟众人尚未离去,听雨阁等人亦是如此。 更新最快 说到底,这场血战的缘起与听雨阁也脱不了干系。 于是,他们准备在道义盟众人修整妥当,将要启程时,方才分道扬镳。 说是一众,实际上也不过三人,肉蛾与逆蝶之外,便是李子轩。 而李子轩本也非听雨阁之人,他是肉蛾的半个同门师弟,肉蛾请来的援手,他与义云山庄的人并不熟识,遂与二人同在一处歇息。 至于恋蝶,这神秘的女子到底还是没有出现,不知是早已独自退走,还是一直隐于暗处,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出手助力。 此时,阿班走上前来,开口便道:“加入贵帮的繁杂琐碎多否?” 阿班的步履不快,在他走来时,早已引起三人注意。 但三人却是毫无头绪。 阿班也好,谢永昌也罢,与他们的交集,也仅是今日早间的匆匆一瞥,此时他有何话相告? 谁知阿班到来后,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却反倒让三人面面相觑。 不,应该是两人,李子轩一听阿班之言,就料知此事于他无关,便是阿班要上少林拜师学艺,也与自己一个俗家弟子没有半分瓜葛,更何况,阿班的意思分明是加入听雨阁。 李子轩识趣地走远开来,将这方空间让与三人交谈。 北狂刀,离火刃阿班要加入听雨阁,这对听雨阁而言,实在是个不小的助力,只是其加入听雨阁的目的便令人琢磨不透了。 为知己谢永昌报仇雪恨? 那不是当加入道义盟才对,为何会选择他们听雨阁? 时过半晌,肉蛾和逆蝶难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来,对视一眼,依旧不明所以,只能眨巴着如出一辙的大圆眼,以询问的眼神看向阿班。 阿班瞅着二人一脸茫然的样子,也发现是自己太过唐突了,于是,他打算换个问法。 “此战因救慕容靖而生?” “是。”先前沉默过久,让肉蛾和逆蝶都觉得有些失礼,因而阿班如此简单的问题,他们的嘴回得一般快,只是神情仍旧有些僵硬,木讷。 “慕容靖为助洛飘零脱困被俘?” “是。” “洛飘零被疑盗取少林寺金印而遭受追杀?” “是。” “洛飘零是听雨阁的副阁主?” “是。” “听雨阁有西南石府的背景?” “是。” “如此便足矣,我想少林失印之事,绝非空穴来风,听雨阁想必走了一步险棋,在棋局中决然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天下乱世将至,道义盟到底顾忌太多,行动太过迟缓,我喜欢听雨阁的直截了当,我想加入听雨阁!” 前面大半段话,将肉蛾和逆蝶绕的云里雾里,到最后几句,二人总算彻底回过神来,明白了阿班的目的,与其意所指。 逆蝶道:“我们兄妹三人也是近年来才加入听雨阁的,听雨阁广纳天下豪侠义士,紧要的帮规教条自然必不可少,确无过多繁文缛节,若是阿班兄有意,尽可随我二人回阁中,想必帮中诸位是对阿班兄的加入,自当喜闻乐见。只是……” 阿班道:“在下向来一人逍遥惯了,不拘小节,有何不妥之处,或是有何需注意之处,还请逆蝶姑娘明言。” 逆蝶摇头道:“并无任何不妥,只是适才阿班兄所言,令逆蝶心有疑问。” 阿班道:“噢?” 逆蝶道:“阿班兄似是已经认定少林失印与我阁有关,而且,猜测是我阁自导自演了这出戏,意有所图。” 阿班道:“难道不是?” 肉蛾呵呵笑道:“是也不是,我们也不清楚,我兄妹二人只是好奇,阿班兄凭何对此番事宜如此笃定?” 阿班也笑了,回道:“没有依据,全是直觉,而且,我想有这般直觉的,这江湖中远不止我一人。” 逆蝶道:“不错,江湖上有这般想法的人绝不少,自盗印之事在江湖上传开后,听雨阁可谓处在多事之秋,多数有想法的人都是拿听雨阁来开刀,而见着漩涡也义无反顾往里跳的,迄今为止,仅有阿班兄一人。” 阿班道:“因而,二位对我的来意不放心?” 肉蛾道:“确实需要个理由来说服我们。” 阿班道:“谢兄说,他加入道义盟,因为道义盟中有许多人在为这天下之事奔波劳累,他若能帮到他们一星半点,便能多帮这天下一些。 在下却认为,道义盟乃是庞然大物,盯着道义盟的眼睛太多,道义盟一举一动都会被细斟慢酌,再严密的计划都很可能被土崩瓦解。 而听雨阁则不同,听雨阁虽说处在风口浪尖不差,但听雨阁目前的实力和众多大势力相比委实太过渺小,渺小得总会令人将之忽视。 现在大多人眼中听雨阁不过是个引子,当局势再乱些,各方势力斗得不可开交时,想必已经忘了这个渺小的引子才是这场风暴的诱因,而它正处在风暴中心,它或能在众人不经意间搅动风云!” 逆蝶笑道:“我们兄妹俩已是被阿班兄说服了,我想阁主等人也会因你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而无法抗拒的。” ********* 四十三,戊入。 三十九,乙优。 八十一,辛冥。 二十八,庚习。 三十,己阴。 六十三,乙封。 “入优冥,习阴封……入幽冥教,学阴风功?” 姜逸尘将一纸条从巴掌大小的黄铜令牌取出后,喃喃念道。 千字文中仅有千字,因而在不影响语意的情况下,常以同音字替代其中并未出现的文字,姜逸尘很快便理解过来手中这密令文的意思。 黄铜令牌,道义盟的仁义诛杀令。 这回诛杀令中依旧不是杀人信息。 此令由易忠仁带来,通过枫转交给姜逸尘的。 当六十余义云山庄义士与谢永昌安然下葬后,姜逸尘便已径自离去。 他相信有易忠仁在,慕容靖能得到最好的医治,余下之事已不需他担心。 至于与易忠仁相见,与水如镜等人话别,姜逸尘仅是远远地拱手致意,并无多言。 夜枭,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枫追上了他,将仁义诛杀令与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铁剑递给了他。 “紫玉剑断了也非坏事,杀手夜枭之名现今太过响亮,这于杀手而言实在是致命的打击。现阶段的你,器刃应为辅,你该将你自己磨砺得更为坚韧,如此,若有好剑相配,则当势不可挡,无坚不摧!” 这是枫留给姜逸尘的话,而易忠仁托枫转告的仅是寥寥数字,“仁叔相信你。” 是的,相信。 这仁义诛杀令自然是老伯早先备好的,由易忠仁带来。 老伯显然料到了姜逸尘或有可能出现在此,解救慕容靖。 而只要姜逸尘出现在此,便意味他的步伐全然在老伯预期之内,他现下最需要的是什么,密令文中的内容已是一清二楚。 老伯已全然相信姜逸尘,于是只给他指明个方向。 至于怎么进幽冥教,怎么学阴风功,学成阴风功后又如何,等等额外的信息,老伯只字未提,易忠仁也只字未提,他们相信姜逸尘已有了自己的判断,相信他自己便能做到。 于是乎,姜逸尘携着黑将军,一人一骑走在了去往西江郡的路上。 第二二八章 夜枭入蜀 鹰击长空,必先丰其羽翼。 更新最快 宝剑削铁如泥,必先磨锋锐刃。 姜逸尘虽身负两门大圆满的内功,剑法亦可跻身一流剑客之列,但受限于两门下等心法,其上限终究不高。 已姜逸尘当下的实力,应对大帮派堂主级别的高手自然绰绰有余。 若要应付坛主实力的能人,他只能仗着灵动的身法,活用各路剑术与邪异的内功心法,随机应变与之周旋。 出奇制胜并非回回奏效,提着脑袋赌运气更非稳妥之计,毕竟没有一个赌徒敢厥词自己上了赌桌后只赢不输。 姜逸尘需要变得更强,这是他内心的渴求,也是老伯、易忠仁等人对他的企盼。 只要足够强,他或能独闯龙潭虎穴,救出慕容靖。 只要足够强,他或能挡住云小白的剑,谢永昌不会断手,更不至于丧命。 只要足够强,他或能正面应对萧银才,如此银煞门必然投鼠忌器,知难而退。 换而言之,若他实力超然,仅凭一己之力,便可左右一场大局的成败,绝不会出现那日血流成河的惨景。 阿班走向听雨阁时,姜逸尘看明白了阿班心中的抉择。 经此一役,姜逸尘已能深切体会到老伯、听澜公子这般权谋智士的有心无力,只要人在江湖,便始终绕不过情字,即便他们能绕过,为他们效力的人也绕不过,这场因一人而起,两败俱伤,献祭成百上千性命的人间惨剧,便是鲜血淋漓的例证! 老伯现在所为,大多是止损抗击,如此终非长久之策,打蛇打七寸,挖树先挖根,要止天下乱世,便要消除祸乱之根。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消弭祸乱,便需要一把利器。 这把利器不仅老伯缺,这个天下也缺,当然,想要主宰这乾坤沉浮的人亦是不可或缺。 现下的姜逸尘自然担当不起这把利器的重任,但他已知悉这把利器的无坚不摧,不为老伯,不为其他,便是为自己,他也要尽其所能,成为这把能够直击七寸、直捣树根的利器。 于时,天下安定,他便能成功守护住他想守护的人,他的生身父母想来也不难寻觅了。 要想变强,姜逸尘现下可做的,除却修习两门更高强的水系、木系内功,替换掉现有的霜雪真气和点穴截脉心法外,便是再修习另一门其他属性的内功。 霜雪真气于姜逸尘之特殊暂时无可替代,至于点穴截脉心法,倒可用无相坐忘心法置换,只是,无相坐忘心法不易修习,要领悟其法门非朝夕之事。 从密令文的内容便可看出,对于姜逸尘而今的处境与需求,老伯一清二楚。 幽冥教的阴风功。 姜逸尘对这门功法并不熟识,充其量只是听闻其名,也仅此而已,但他隐约能猜知老伯要他学此门功法的用意。 阴风功是幽冥教的功法,霜雪真气得自丹霞山庄的四首领倪寒,倪寒不是幽冥教的人,可丹霞山庄却由幽冥教暗中控制,那么霜雪真气很可能也是出自幽冥教。 阴风功和霜雪真气若是两门相辅相成的内功心法,于姜逸尘的能力提升可非一星半点。 老伯并未告知姜逸尘要在多久之内学会这阴风功,但提高自身实力之事,总是宜快不宜慢,宜早不宜迟的。 因而,姜逸尘没有片刻耽误便启程了,但他并不打算当个没头苍蝇,直扑西江郡。 尽管西江郡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况且上次为寻查兜率帮闹出的诡异事件根由,他已将西江郡摸透了大半。 然,狡兔三窟,兜率帮真正的大本营枯藤洞尚且隐蔽非凡,幽冥教巢穴又岂会暴露于常人眼皮底下。 幽冥教的老巢何在? 如何才能混入幽冥教,成为其中一员? 要弄明白这些,姜逸尘还有许多功课需做。 要备好功课少不得打探消息,打探消息总少不得人。 人多的地方,便有说不尽,道不完的故事。 人多的地方,总少不了言语。 不善言辞的人总是对人多的地方避之不及,姜逸尘本是不善言辞之人,尽管涉足江湖后,他的口舌已得到不少磨炼,但他依旧向往着清静,乐得清静。 可当他发现越是人多嘴杂的地方,越能打探到更为丰富而详尽的信息时,他只能按捺住自己的性子,哪里人多便往哪里钻。 一路上,人多的茶铺、人多的酒家、人多的饭馆、人多的客栈,姜逸尘无一不停下来耽搁上或是一时半会儿,或是一天半日。 江湖本是如此,你若无欲无求,自可徜徉于山林,寄心于天地。 你若日有所思,夜有所念,怎可不赴身红尘,与泛泛众生为伴。 草木褪绿,鸿雁南归。 当姜逸尘与黑将军这一人一马行至蜀地时,已夏尽秋临。 蜀地,中州西南仅次于俞都的富饶之地,非但不是去往西江郡的必经之路,甚至是绕了远道,拐了大半个弯。 可蜀地却是毗邻西江郡中人口最密集之地,人越多,意味着能探听到的越多,幽冥教的老窝设于西江郡,在西江郡打探幽冥教的消息自是最为直截了当,但也最容易引起打草惊蛇,因此,从蜀地这旁敲侧击,自然要稳妥不少,方便不少,姜逸尘自然不会错过。 有些消息不需探听,便能进到耳朵里,不论关注与否,姜逸尘都费了些心思记下。 当然,对于关注的消息,他记得格外用心,若是重复的消息他也会不厌其烦地听下去。 消息口口相传,却是一张嘴长一个样,只有汇聚多了,才能发现其中的共通之处,或许也能发现其中没人察觉的细节。 此刻,姜逸尘坐在蜀地汉阳村的有福客栈中。 客栈是否有福他不清楚,他清楚的是他的耳朵即将有福。 耳朵有福若非有悦耳动人的乐曲,便是别人的话语能取悦他。 人人都乐于往脸上贴金,可姜逸尘偏偏往自己的脸上贴了两块猪皮,他缺斤少两的面颊看来实在太过消瘦,过于消瘦难免显得突兀,突兀便会成为特点,有特点绝不便于行事。 此时的姜逸尘身着褐衣,铁剑置于桌旁,午膳仅吃了半分饱便像小二要了壶峨眉毛峰和一盘花生米,慵懒地瘫于椅中,目光居无定所,优哉游哉,嘴角噙着细微的弧度,似笑非笑,看来和一个无所事事的逍遥侠客并无二致,实在是平凡得不得了。 平凡的人总不会引人在意。 平凡的人也不会有人去取悦。 平凡的人多是自己取悦自己,自娱自乐。 姜逸尘听着小二的吆喝,看着客栈饭堂中走过的两道人影便开心极了。 客栈外边隐约可闻店伙计拿着梆子和锣在敲打吆喝,同时,堂内的小二却是拿着筷子和水壶“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大声道:“各位客官们,江湖上的轰动消息,武林近来的大事奇事,大家可有兴趣?有福客栈特邀由南边来的梅公子与姬公子为大家带来《江湖奇谈》!保证既新鲜,又紧张,大伙儿请一边吃着饭、喝着酒、品着茶,尽情享用!” 想来外边的店伙计和堂内的小二说的相差无几,只是一人是在外招揽生意,一人在内营造气氛罢了。 至于站到堂中的那两道人影,哪里是什么梅公子、姬公子,不是梅怀瑾和鸡蛋又是谁? 第二二九章 旧识新妆 有缘千里来相会。 更新最快 人生何处不相逢。 饭堂中的二人正是三年前与姜逸尘打过数次交道的埠济岛故人,梅怀瑾与鸡蛋。 三年前,亦是在秋季,那时正是在西江郡,姜逸尘为救人,埠济岛为打探兜率帮虚实,双方曾通力合作过,谈不上好友,却算得上的旧识。 姜逸尘无意与二人相认,更不知此二人为何会出现在此,但在陌生的地域碰见熟识之人,还能探听到自己想知道的小心,姜逸尘心下畅快无比。 斟满了一杯茶,咕噜下肚,不为解渴,不品茶香,只求痛快之感。 有江湖的地方便有江湖艺人。 江湖之外的地方依然有江湖艺人。 江湖艺人总能通过或是舞枪弄棒,或是吹拉弹唱,将江湖的把戏、江湖的趣事儿带入寻常百姓家。 江湖艺人没有什么地位可言,但客栈酒家这些做生意的,只要空间允许,对江湖艺人多是极为欢迎的。 他们总能吸引来不少人气,人气旺了,生意自然而然便好了,没人会与钱过不去。 不少江湖艺人居无定所,四海为家,走到哪哪里都可以是他们的戏台,许多店铺对于入到店中的江湖艺人颇为欢喜,能带来“热闹”二字的可爱人儿,他们绝不会拒之门外。 而有些店铺为招揽人气,甚至不惜请江湖艺人到店中镇场,以此带动生意。 有福客栈请来的是两个年轻人,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这话可真没错,眼下这俩年轻人虽说年岁不大,可他们讲故事时那惟妙惟肖的神情体态,那恰到好处的悬念留设,加之较为年长的梅公子时不时张嘴来诗颂词增添的雅味,总能引人入胜,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故事在精彩之余,似也与真实情况**不离十,如此便让人都不愿挪动屁股,离开座位,只想听他们说着一桩接一桩的江湖事迹。 他们来到这汉阳村也不过六七日,每一日都能吸引比上一日多一翻的人来,想来不出十天半个月,这两小伙多少也算是蜀地名人了。 饭堂里已快坐满了人,饭堂外都围满了宾客,甚至连客栈门外都能见着人头攒动,探头探脑的情景。 幸而,姜逸尘的银两够大,否则绝无法一个人尊享独桌。 想来江湖之事于平明百姓而言总是刺激非凡,无论谁都想听听的,寻常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积郁,听着这些江湖豪杰、武林奇侠或是热血澎湃、或是壮志悲歌、哪怕是啼笑皆非的故事,不知不觉间,便将自己与故事中的人物融为一体,心头的积郁便在不知不觉中发泄了。 好戏即将开演,尽管梅怀瑾和鸡蛋不是绝色美人,但还是惹得大伙儿不仅耳朵竖了起来,便是连眼睛都瞧得发直。 梅怀瑾身着蓝布长衫,摆弄着山水折扇,一副公子哥的打扮,倒称得上是梅公子。 至于其边上那矮上一头的鸡蛋,虽较三年前少了丝稚气,也不再是穿着破衣裳的小乞丐,但那双贼溜溜的眼睛,眼波流转,任谁都不自觉地把他当顽皮孩子看待,这样的小孩子能说出好听的书? 起先众人自是不信的,但这几日听来,发现这娃儿不但能学猪吼、仿驴叫,还能发出老头、壮汉、小丫鬟的各种声色,再无人敢小觑他的能耐。 鸡蛋也因此招致许多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婶喜爱,当然,他们依然只知道他叫姬公子,不知道他没有姓氏,不过是名叫鸡蛋罢了。 梅怀瑾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山水折扇“唰”地摊开,高声道:“各位老少爷们,大婶姑娘们,午间好!今儿个,还是由小梅和小鸡,给各位在茶饭之时,献上精彩的《江湖奇谈》,敬请各位好茶好饭吃着,尽兴了下次还来咧~” “小鸡?”姜逸尘心中不由吐槽,埠济岛的人还是相爱相杀呀,不论何时总能在各自身上找不痛快来让自己痛快。 姜逸尘分明瞧见鸡蛋嘴角微微一抽,但很快便顺势转为咧嘴一笑,一双眼睛目光溜溜转,每个人都觉得他眼睛正在看向自己。 只听鸡蛋忽然道:“那今儿个给各位听众老爷们带来的又是什么故事呢?” 梅怀瑾偏头一笑,冲着鸡蛋问道:“可不知小鸡想听什么故事?” 鸡蛋对着梅怀瑾笑了笑,当即目光又一扫,道:“我想听什么故事不顶用,还得问问各位听众老爷们想听什么故事。” 梅怀瑾点头哈腰道:“是也是也,听众者,我辈之衣食父母也,父母之言,我辈必然遵从之,那请问各位父母想听听什么故事?” 吹捧绝不是件孬事,能愉悦他人,让他人听来倍感受用的事绝不会是件坏事,只要用的场合恰当,无疑能令人开怀大笑。 大伙笑了,笑得很开心,真当是他们的两个儿子在给他们讲故事。 只要是儿子讲的故事,他们便能听得有趣,听得开心,开心了不免就多吃上几口饭,多加几道菜,多喝几口茶酒,至于讲的什么故事,他们并无苛求。 掌柜、伙计一瞧也乐了,客人来的多,吃的多,生意哪能不好,现在他们只恨饭堂不够大,客栈不够大,否则再来百号人岂不妙哉? “你们讲什么我们便听什么!”有人喊到。 “你们讲的故事都好听,随便讲都行!” “是啊,梅公子、姬公子说什么故事都一般精彩好听,你们拣个有趣儿的来讲,便好。” 登时便有许多人出声跟着附和。 “!听闻最近平海郡出了件趣事儿,一个名叫‘魔宫’的正义之帮,似乎被戳穿了原形,现出邪恶的面目,幸而,被就地打散了,不知两位小哥可否知晓?” “是极是极,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在羊群里蛰伏多年,终被发现制裁,实在是件有趣的事,二位小哥不若就讲讲这其中的波澜曲折吧?” 出声二人在姜逸尘右手边的三桌之外,饭桌边上围坐着三个长衫男子。 三人装扮不尽相同,衣着各为一色,可姜逸尘却未漏过三者脖间、袖口、腿角,隐约现出内里的紫衫,三人应属同门。 江湖上的帮派,有统一服饰的不少,可为紫色衣裳的却不多,不巧这颜色姜逸尘并非第一次见,很快他已确定了三人来自何门何派。 紫夜轩! 数月前,率先挑起九州四海两盟争端的问题帮派。 这帮派若非有这惹是生非的本事,恐怕还真难在江湖上闻名,姜逸尘对紫夜轩的印象自然从未好过,在他剑下也有不少紫夜轩亡魂,想来紫夜轩的人吃了些苦头,是有安分了些,至少不敢鲜衣外露了。 紫夜轩三人所言之事,姜逸尘已是听了一路,九州结义盟中偌大的魔宫轰然倒下,他初时一听也缓不过劲来,不过,一个大帮派的溃散并不是他能左右的,于现下的江湖之势而言,这恐怕只是开始,随而,他便释然了。 他听出三人提起此事多少有点为四海会盟耀武扬威的意思,他这一路西行听来的相关消息可是各式各样,且听听埠济岛探来的消息与道听途说会有多少异同吧。 此时,梅怀瑾已接过话头,道:“二位客观所提倒是个不错的故事,且问问大家是否赞同,若是都同意我二人说说这魔宫的故事,那当下便开讲咯。” 过惯了安乐日子的人们,总想寻刺激,许多出格之事,他们见不到摸不着,也绝不希望临到头上,但他们却乐于在旁人身上看到。 由好变坏,由坏变好的大反转情节听来就热闹极了,热闹的事听完还能在茶余饭后接着咂巴,不至于百无聊赖,因而,热闹的事绝没有人不爱听。 只听稀稀落落地几人道出声。 “我赞同。” “听来倒不错,我也赞同!” “赞同!” 这回接话的是鸡蛋,他朗声道:“好!那今日便讲讲九州魔宫的故事。 战平海,魔宫原形毕露! 约百花,两盟一决雌雄!” 第二三零章 心魔老人 第二三一章 误入魔途 不知不觉间,午饭时辰已过,故事却才要进入**,有福客栈里的来客也是越来越多了。 更新最快 客栈掌柜曾堆着笑脸,弓着腰,双手抱团,像个未出阁的姑娘般踩着细碎的步伐来到姜逸尘桌边。 然,未及他开口,已被姜逸尘的银两给堵了回去。 收了银两的掌柜可识趣得很,二话不说,扭头便走,再不敢耽误客人的兴致,甚至吩咐店小二给姜逸尘另添两样小菜和一盅新茶。 不论是掌柜也好,还是伙计们也罢,这一两个时辰中可是忙碌极了,秋高气爽的日子却浑身是汗,但他们却始终挂着笑脸,开心极了,毕竟没人会对着一直进到兜里的银两哭丧着脸。 此时,饭堂中各餐桌上几乎已换上了清一色的小食和茶酒,只听鸡蛋说道:“接下来想必就进入正题了,平海之战,魔宫为何原形毕露。” 梅怀瑾道:“不错。” 鸡蛋拍手笑道:“那一定好听极了,快说,快说!” 梅怀瑾正要开口,喉间却似被石子卡住了般,咳了几声,并无言语。 鸡蛋不以为意,着急地连连道:“快说呀,快说!” 梅怀瑾止住了咳,抿了抿嘴唇,又咂巴了两下,似是极为干渴。 鸡蛋见状撇了撇嘴,嘟囔道:“刚说到好听的地方,就不说了,岂非吊人胃口?” 忽地,他一拍巴掌,笑道:“我明白了,口渴就直说嘛,各位听众老爷在这,怎会让你渴着?” 这下,不但他明白了,大伙儿也都明白了,纷纷笑着掏腰包,摸银子,而店伙计不知何时已端着个盘子在旁边等着收钱了,紧接着,掌柜竟是亲自给二人端上来一壶上好的润喉茶。 梅怀瑾笑着拱了拱手,斟了杯茶,片刻间饮尽后,这才接着说下去道:“说到这魔宫为何现出原形,也和这心魔老人脱不开干系。” 鸡蛋道:“噢?这可奇了,心魔老人已不在人世一甲子有余,又怎么左右现下的魔宫?” 梅怀瑾道:“人是不在了,可有些东西却能流传下来。” 鸡蛋眼珠子一转,道:“这些武学能人流传下来之物,无非是奇兵异宝,或是盖世神功,总不至于是什么奸邪恶毒可祸乱人间的魔种之流吧?” 梅怀瑾道:“呵呵,自不会是什么魔种,不过却也与你说的这魔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鸡蛋道:“噢?这倒奇了,究竟是何物?可别卖关子了。” 梅怀瑾道:“你可曾听说过《心魔录》?” 鸡蛋道:“《心魔录》?闻所未闻,不过,听这名字,莫非是心魔老人创下的内功心法?而且这门功法定当不传与他的后人,只传于历任魔宫宫主,也因每任宫主都对此做到了守口如瓶,才如此不为人所知。” 梅怀瑾一甩合起的折扇,指着鸡蛋道:“你实在是精明得很!年逾古稀的心魔老人那时家中已是四世同堂,可他为建帮立派,便斩断前尘,彻底和家中断了关系,这《心魔录》只传与历任魔宫宫主。” 鸡蛋嘿嘿一笑,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起了后脑勺,道:“竟还真是如此,那你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梅怀瑾嘴角一扬,道:“你能猜得到,我自也有办法打听得到,这不是重点,且来说说这《心魔录》吧。” 鸡蛋道:“嘿,这天下第一所创的内功心法也绝非凡品。” 梅怀瑾道:“当然,传言若将此心法修炼至大圆满后,依然可不断提高突破,这本《心魔录》可算得上是一本无上功法了。” 鸡蛋道:“可是你说此功法与魔种异曲同工,想来这不断提升的手段应有些邪乎。” 梅怀瑾道:“不错,《心魔录》大成者可摄取对手的功力来不断壮大自己。” 鸡蛋摸着下巴,道:“听来倒与昔年那些邪门魔教汲取敌手的神功**毫无二致,怪不得心魔老人能做到无人能敌。” 梅怀瑾道:“心魔老人这功法可要厉害得多了,他不但能摄取活人的功力,也能摄取死人的功力!” 鸡蛋惊道:“还能对死人下手?!死去的人,可不会有闲人去关注其有无功力,不过,这听起来虽有些膈应,但若要仔细计较的话,此门功法倒也能让那些死去高手的功力得以传承,而不凭白流失啊。” “可这毕竟对尸体不尊重。”梅怀瑾显然不想在这有争议的话题上扯上多少话,立马又道:“除此之外,这功法还可吸食活人精血,以延年益寿!” 似是已料知定有更出人意料的结果,鸡蛋这回倒是颇为淡然,道:“无怪乎,这心魔老人可活百年之久。只是,这《心魔录》如此妖邪恶毒,心魔老人问鼎江湖或是创立帮派时,难道没人发现?” 梅怀瑾道:“这便是心魔老人的厉害之处,他早已战胜自己的心魔,任何事都在他的把控之内,不过是一门内功,他绝不会在不恰当的地点,不恰当的时刻,做出不恰当的事。也有人说,正因如此,他才会自称‘心魔老人’。” 鸡蛋不屑道:“说难听点便是老奸巨猾!可这《心魔录》若当真如此厉害,那心魔老人的后两任传人怎会如此没用?” 梅怀瑾笑道:“既是无上心法,岂是那么容易修习的,直到……” 话语未尽,鸡蛋已抢先道:“直到刑戚和龙多多!” 梅怀瑾笑而不语,显然默认了鸡蛋所言。 哪知鸡蛋又皱起了眉,道:“那此任宫主龙多多既已隐忍了这么久,而魔宫也在不断壮大,为何不继续隐藏下去,直至登顶天下第一,无人能敌时,想必那时再无人敢拿魔宫如何了。” 梅怀瑾道:“问题便出在了这,平海郡一战,身陷重围数十天后,龙多多到底还是被逼急了,他杀红了眼,停不下来。” 鸡蛋道:“怎么杀红眼?” 梅怀瑾道:“最后一天,也是最关键的那次百花屿的围剿战中,四海会盟的紫夜轩、琳琅居、烽火楼、琥珀山庄等大大小小十余个帮派,共折损十五个长老、二十二个坛主、三十六个堂主,至于普通帮众丧命之多,不提也罢。” 鸡蛋道:“这之中有多少人死在龙多多剑下?” 梅怀瑾答:“一半之数。” 鸡蛋讶然道:“也便是说有三十余强者被龙多多所杀。” 姜逸尘微微将目光向那三个紫夜轩的男子挪去,三人果然不比先前快活,脸色难看了许多。 紧接着又听梅怀瑾说道:“血煞之气过重,龙多多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他甚至向同门挥剑!” 鸡蛋道:“谁?!” 梅怀瑾道:“龙多多最为信赖的左膀右臂,二长老巫蒙被他一剑封喉,而副宫主展天则被刺伤一眼,据说,魔宫第一女杀手冷魅也被其剑锋逼得落下阴阳桥,生死未卜。” “嘶!”鸡蛋大惊骇然,“可有人亲眼所见?” 梅怀瑾道:“亲眼瞧见的人还不在少数,而展天也是被追赶而至的四海之人救下的。” 一直默默听至此处,姜逸尘不禁怔住,梅怀瑾所言竟与他一路听来各路消息**不离十,相较而言,他自然对埠济岛探听到的消息更为信任,只是,事实真是如此? 他不由回想起初见龙多多的场景,那是在姑苏城的怡春院雅区,那时魔宫正是在为宫主龙多多置办生辰宴,他和尹厉还闹出了些不快,展天在龙多多的示意下,旋即赶来将风波摆平,直接将尹厉逐出帮派,以致于,他同尹厉也就此结下了梁子。 虽仅是一眼之缘,可在他见来,龙多多绝不是个人面兽心之人,难道真是人心隔肚皮,难以琢磨么? 还有那冷魅,此女也算曾与他在西江郡生死与共过,竟是跌落阴阳桥…… 百花屿间鬼神哭,阴阳桥下生死隔。 百花屿虽花繁景盛,却也是奇险之地,江湖高手素来相约在那一较高低,姜逸尘虽未涉足平海,但相关传言听闻不少,魔宫等人依凭那险地与四海各帮周旋确是两侧,可一旦落入险处,恐怕是九死一生了。 一念及此,姜逸尘竟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茶杯,险些将之捏碎。 有些人,纵使有千百次擦肩而过,也难留存于心。 而有些人,虽仅是一面之缘,却总令人盼着下一次相遇,无法忘怀…… “不仅如此!”猛然间梅怀瑾提高了嗓门厉声出言,硬生生将姜逸尘的思绪给拽了回来。 第二三二章 正道乱局 “不仅如此?!”鸡蛋愕然,在他看来,龙多多若真以摄取死人功力来提升修为,靠吸食他人精血以延年益寿,外加残害同门,已是罪不可恕,莫非还有何惊人之举? 梅怀瑾道:“我们是不是漏了个人?” 鸡蛋不解道:“漏了个人?” 梅怀瑾道:“一个很重要的人。 更新最快” 梅怀瑾一提醒,鸡蛋幡然醒悟,此局之中,谁人有龙多多重要,龙多多的下场如何,不是最该关心的么,他立马道:“龙多多!” 梅怀瑾道:“是了,我可有说到龙多多接下来如何?” 鸡蛋急道:“确实没有,那龙多多接下来又如何了?” 梅怀瑾道:“龙多多要是杀的都是这些江湖人士倒也罢了,江湖纷争总免不了死人,一时失控杀害同门也情有可原,但他造的孽不只如此,他若就此一逃了之,不过落得个英雄气短的下场,令人扼腕叹息,可他偏偏逃得不远。” 鸡蛋一边在脑海中脑补着画面,一边说道:“谁人都不愿轻易殒命,更何况他本是个如此有才干的人,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不得不逃,想必负伤不轻,一时难以远遁,逃出百花屿之后,便是百泽村,百泽村中他应能寻到避身之所。” 梅怀瑾顺着鸡蛋的话说道:“他确实躲进了百泽村中,可百泽村中无处不是洼地水道,他实在难以藏匿行踪。” 鸡蛋点头道:“是了,他若腿脚有伤,虽可止住血,可一旦涉水,必然留下血迹,极易被发现,之后呢?” 梅怀瑾顿了顿,闭起了双眼,摇头叹道:“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龙多多做了件惨绝人寰的事。” 鸡蛋依言分析道:“要想掩盖行踪本也不难,他的修为摆在那儿,只要给予稍许功夫,他便能简易处理下伤口,以浑厚的功力暂时镇住伤痛,就此逃之夭夭。 可四海群雄一路紧随,必然不会给他喘息之机,他能早上片刻窜入村中已是不易。 如此情形下,除非他能变成龙宫里的龙王,转瞬间把百泽村的水都给吸干,或是呼风唤雨,落下雨幕,才能遮掩他的行迹。” 梅怀瑾依旧闭着眼,道:“你说的不错,可他总不会是龙王。” 鸡蛋挠着脑袋道:“那他如何做?” 梅怀瑾道:“你说,一篮子鸭蛋中,混进了一颗鸡蛋,可容易辨认?” 鸡蛋道:“那可容易极了。” 梅怀瑾道:“若是你,你会用何方法让这颗鸡蛋在鸭蛋中鱼目混珠,不轻易被挑出?” 鸡蛋抓耳挠腮,眼珠子转了又转。 不知是鸡蛋难住了鸡蛋,还是难题难住了鸡蛋,总之,机灵的鸡蛋在碰到自己钟爱之物的问题后,变得不再机灵了,他只能等着梅怀瑾公布答案。 梅怀瑾睁开了眼,沉声道:“若将一篮子的蛋全部打碎,同蛋清蛋黄搅在一起,再让你从中挑出那颗鸡蛋的蛋壳,你可能挑出来?” 鸡蛋道:“相较先前可要难上不少。” 梅怀瑾道:“龙多多便是这么做的。” 鸡蛋琢磨了片刻,似是忽然反应了过来,大惊失色下,竟险些跌倒于地,颤声道:“你,你……你是说,龙多多杀了村里的人?!” 话音一落,顷刻间,饭堂鸦雀无声,众人不由把目光锁定向梅怀瑾,多希望从他嘴中发出的是“不,你猜错了”,或是瞧见他断然否定的摇头。 怎知梅怀瑾再次合上了双眼,轻点着头,看来似在为逝去的冤魂无声哀悼。 整个有福客栈一片静寂,安静得哪怕身旁之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入耳。 只听鸡蛋哆嗦道:“死了多少人?” 梅怀瑾道:“全村四十户人家,百三十人。” “那龙多多可已伏法?!”鸡蛋语气中已蕴含着怒意。 梅怀瑾摇头道:“他又逃了。” 鸡蛋攥紧拳头,道:“他还能逃往何处?” 梅怀瑾道:“望北而行,西越村。” 鸡蛋紧张道:“西越村靠山,地上洼地、水路较少,龙多多定能安稳藏身,再不需杀人了。” 鸡蛋真的很紧张,他眼巴巴地望着梅怀瑾,他恨不得龙多多能藏得好好的,不被发现,这样,他就不用再祸害无辜了。 只是,梅怀瑾再次让他失望了:“可是魔心深种的龙多多,已被杀戮戾气遮蔽了双眼,他再次举起屠刀,挥向西越村三十三户人家的百条性命!” 接着,梅怀瑾总结道:“共两个村庄,七十三户人家,二百三十人,老弱病残,女人幼童,无一活命!凄凄惨惨戚戚,苍天无眼,魔头无道!” 堂中陷入死寂,众人都呆住了,似被勾走了魂魄,忘了喝茶吃酒,忘了呼吸,忘了愤怒…… 良久之后,鸡蛋含泪问道:“这些也是四海群雄亲眼所见?” 梅怀瑾道:“不只是他们,还有被他们救下的展天和几个魔宫帮众。 百泽村血流成河,已是拖住了四海一半人手。 西越村之后,他们便彻底失去了龙多多的行迹。” 鸡蛋用力地拭去泪水,甩袖振臂,近乎要蹦起来。 他怒目圆睁,愤然道:“当真猪狗不如!” 这一怒吼,彻底点燃了饭堂中听众心头的怒意。 “岂止是猪狗不如,简直是泯灭人性!” “大魔头!” “畜生!” “不得好死!” “此贼当诛!” …… 鸡蛋和梅怀瑾果真是一对好演员,二人都只长了一张嘴一根舌头,可偏偏煽动了百来人的情绪。 午间的《江湖奇谈》确实是成功的,但是于有福客栈而言,却是悲伤的。 因为今天讲的是一出悲剧,悲剧能带给人的绝不会是乐子,而是悲伤,抑或是愤怒。 一两人的愤怒或是不足为虑,可百来人的愤怒,着实令人难以招架。 无法压抑心中愤慨的客人开始砸杯子、砸茶壶、摔桌椅,有一人砸,便有两人、三人,到最后有数十人开砸。 煽风点火,说的想必便是如此情景。 不幸中幸有万幸,大家的愤怒还是控制有度的,只砸物事,不砸人,这才没闹出伤损或是人命。 有福客栈的损失委实不小,短短一两个时辰中的大悲大喜莫过于此。 得亏今儿收入囊中的银两实在不少,抵完今日的损失,还略微有些赚头。 吃一堑,长一智,从明儿开始,他们定不会让鸡蛋和梅怀瑾再讲这等大悲大怒、人神共愤的故事了。 这样的故事即便再精彩,能招揽来再多客人,可这事后余波他们可再不敢担待,万一闹出人命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明儿起,定得让他们讲有乐子的故事,只有如此,才能让客人从头至尾都笑呵呵的掏腰包,结束时,仍有说有笑地安然离去。 姜逸尘自是不会随着那些恼羞成怒的听众在那发泄情绪的,在愤怒彻底爆发,情绪开始宣泄前,他已溜出了客栈。 当然,在此之前,他听完了今天故事的落幕。 龙多多到底还是逃了。 四海各帮耗费三天两夜,还是未能寻到这“大魔头”的踪迹。 最终只是各自发布江湖追杀令,誓与这杀人魔头不共戴天! 树倒猢狲散,龙多多不见所踪后七日内,魔宫在中州的各处分舵沦陷,众多帮众也选择另投他派,其中不乏坛主之流的高手。 而获救的展天却是条硬骨头,答谢了四海帮派的救命之恩后,扭头便回到魔宫总部,召集依然坚守的残余旧部,更名“新月盟”与魔宫旧事一刀两断。 新月盟依旧是九州结义盟中一员,新月的帮规是代月惩恶,同时也将于魔头龙多多不死不休! 魔宫陨落,新月初升,带来的又是一番九州四海两大盟间的不安动荡。 九州四海两大帮盟间的隔阂在三年前的激战后,已再无修复的可能。 此役四海十余个帮派虽在此役损失不小,可魔宫于九州而言可谓是扛鼎之足,相较而言,损失魔宫的九州说是元气大伤也绝不为过。 趁敌病,要其命! 四海会盟不愿错过此等良机,欲借着听雨阁窃印与魔宫宫主嗜杀无道之事,伺机发难,讨伐九州。 剑拔弩张的紧要关头,道义盟、少林、武当、峨嵋四方及时奔走四方,从中极力斡旋,终为九州争得喘息之机。 双方约定于一年半载之后,百花屿百花再次盛开之际,决一高下,败方从此臣服,听凭号令! 于时,两盟与合而为一并无两样,武林盟主便当应运而生。 一场腥风血雨也必将如期而至! 第二三三章 投钱问路 未时过半,饭后茶余,已是大部分劳作之人的午休时刻,秋日稍稍歪了下脖子,把脑袋枕在云朵上小憩。 更新最快 一道门、一个院子、一条弄堂。 虚掩的木门之外,是堆积着柴火,摆放着杂物的院子。 院子之外,是蜿蜒曲折的小弄堂。 此时此刻,与大街上的熙熙攘攘不同,这儿静寂得出奇。 门开了。 微小的吱呀声,传到弄堂里,竟还能听闻回响。 秋风徐徐,门不是被风吹开的,自然是从里往外被推开的。 至于是人推开的,或是猫狗老鼠给撞开的,便不得而知了,因为门后空无一物。 过了好半晌,才有两道身影从门内闪至院中,又迅速将门合上。 瞧他们一身公子哥的打扮应当不是贼,可一瞧他们四下张望、贼头鼠脑的行为动作实在和贼一般无二。 “呼!这些亲爹亲娘可真是太热情了。”身材较矮的年轻人长舒了口气,似乎从这门走出,已耗尽了他平生近二十载的吃奶力气。 “还不是你演的太卖力,你看这砸的起劲儿,为了合群,我也不得不跟着砸,你没瞧那掌柜的心疼到嘴都在抽筋,把钱塞给我们时是都哭着脸。”另一身材修长的男子飞快扇着扇子,嘟囔道。 这一高一矮自然是方才在有福客栈中说书的梅怀瑾和鸡蛋,他们可是穿越过人山人海,历尽千难万险,才从对他们喜爱有加的听众老爷们包围下狼狈逃遁。 “嘿!我演的卖力,你也说得入神呐,那一刻我是真被你点燃了心中的怒气,险些骂街起来,还好出口时已换了词。 至于掌柜嘛,他心疼个屁!?这些天,咱给他捞了多少真金白银。虽说五五分成,可也是大大便宜了这老王八,只是提供了个场地罢了,累死累活的到底还是咱俩。”鸡蛋一打开话匣子便停不下来,似乎刚才说得完全不够劲。 “得得得,省点力气,你没说够,我可说烦了,找个地方清净清净。”梅怀瑾不耐烦摆手地止住了鸡蛋的话头。 “现在这大街上一时半会儿还都是人,咱这一现身不被爹妈围着抱可就怪了,只能走小弄堂里躲躲了。”鸡蛋道。 “走走走。”鸡蛋话未说完,梅怀瑾已抬脚走出了院子,催促道。 “!也不知老大他们几时回来,银两攒了这些时日,我想应该够使唤了。”鸡蛋步伐快得很,三两步已赶了上去。 “安心呆着吧,事情处理完,自然便回来了,咱们在大后方尽量多攒些钱,需使唤银两的地方只多不少,免得关键时刻,钱到用时方恨少。生偷硬抢我们先前干得,能下手的门派也不少,可现在兜……”人在烦躁时便是如此,要么烦得不想多说一个字,要么烦得喋喋不休,就想一吐为快,梅怀瑾浑然不觉地叽里呱啦起来。 然,话语未尽,梅怀瑾却是闭了嘴,这感觉好似尿了一半不让人接着尿一般,令人憋着难受。 可他却只能憋着,因为,鸡蛋已抬手示意他不再往下说。 机灵的鸡蛋在武学上的悟性也是天才型的,三年来,他的功夫可没有落下半分,愈来愈精进。 四下虽寂静无声,可很显然他已觉察到了异常。 梅怀瑾住了口,停得也算很是时候,回想先前所言,幸好并未暴露多少关键信息。 鸡蛋开口了,可却是有意地控制着音量,以仅是能在这弄堂里能听清的声响,道:“鬼鬼祟祟可非好汉所为,兄台这是打算跟着我俩多久呢?” 梅怀瑾闻言一愣,不由吐槽道:“既是偷偷摸摸,就没想着当好汉呐。” 语毕后,不见鸡蛋回顶,而弄堂里也并无回音,梅怀瑾再不出声,他分明瞧见鸡蛋头虽不动,可目光却不注扫视着周遭,竟也判断不出跟踪之人的位置。 咻! 一道破空声从身后传来,二人几乎同时回身。 鸡蛋身法更为迅捷,回身之后,已护在梅怀瑾身前。 当他瞅见飞来之物后,警惕之心松了些许,疑惑却卷上眉梢。 啪嗒! 一米黄色物事落在二人脚边。 那是一米黄色包裹,包裹并不牢靠,当中包裹之物已有不少洒落在外。 地上的东西二人再熟悉不过,怕是任何人都不会对之陌生。 米黄色的桑皮纸上是雕龙画凤的花边,当中书写着正儿八经的文字,文字边脚处落着深红色的泥印。 这不是银票又是何物? 两张银票,里边包裹着的和些许落在外边的是银两,白花花的银两。 银票面额是五十两,稍一估摸,地上约有一百三十两银子,这可是鸡蛋、梅怀瑾劳活一下午嘴皮子能捞来的钱。 鸡蛋见状旋即明了,也不去拾钱,只朝着客栈院子的方向道:“看来兄台是不愿现身了,古来有投石问路之说,兄台这钱砸的可够响,既然有事要问,那便直说吧,能答上来的,我二人绝无半句虚言。” “在下欲入四两千斤堂打打杂工,二位可清楚其中门道?”声音自弄堂口幽幽传来,在鸡蛋这善变声色的行家听来,显然是捏着鼻子在蹩脚地装腔作势,可实在难听、搞笑得很。 莫非此人还与他相识不成? 鸡蛋不禁起疑,可嘴上已说道:“可不知兄台要打的是何杂工?” 暗中之人见鸡蛋很是上道,并未多嘴探听额外之事,便干脆道:“采药、捡药的学徒为佳。” 鸡蛋道:“兄台应知道,时已入秋,并非大多药草采摘的时节,各大药堂本不缺人手,更何况四两千斤堂的药徒本便充足,还有着较为严苛的收徒制度,要想进入其中,并不容易。” “果然如此。”暗中之人心道,轻叹了口气。 鸡蛋不见回应,便接着道:“兄台既寻上我二人,想必对我二人多少是有些信任的,若能相信我们守口如瓶,不妨告知更多的信息,我二人在这西南地域也算呆了好几年光景,或可对症下药,为你出谋划策呢。” 良久的沉默后,暗中的声音道:“在下的最终目的是进幽冥教。” “呵!”听闻“幽冥教”三字,梅怀瑾已惊叹出声。 而鸡蛋显然也未料到此人会如此直截了当,怔了怔,才缓缓道:“兄台是个爽快人,但容宽允些时间,我二人探讨探讨。” 不出所料,弄堂中并无回应,而鸡蛋和梅怀瑾却已自顾自地低声交流起来。 片刻功夫后,似已商讨出结论。 鸡蛋扬声道:“兄台运气可不差,既问对了人,也算是来对了时候,眼下还真有一个机会可混入幽冥教,不过有个紧要的前提。” “说。” “兄台的身手不是问题,可不知兄台对配药制药是否有所涉猎?” “略懂。” “好,只要兄台有这个基础,这个机会便当手到擒来。兄台可有听闻过苍梧云天观?” “不曾耳闻。” “苍梧山介于越桂之境和蜀地之间,山中有个少涉尘世的云天观,是个求仙问道的道观。 云天观规模不大,包括观主在内,共三代子弟,不过寥寥数十人。 道观中的人修为不低,也极重炼丹之道,此点恰与幽冥教相通。 幽冥教近几年炼制的丹药数量,品类越来越多,两年前寻上了云天观,寻求合作。” “合作?” “幽冥教新研制的数味丹药,需要云天观炼制出来的配药作辅料,方才能够成丹。 每月幽冥教都会遣人上云顶天宫去求购配药。 但你知道,道观修仙的牛鼻子总是趾高气昂些,幽冥教在这之中可是受了不少气。 幽冥教本也不是个安分的主,现今合作虽然还在持续着,可矛盾已现,早晚会激化、爆发。” “了解。” “兄台明白了,便好办了。 云天观炼药自也是离不开药材的,而说到药材又哪能离开四两千斤堂,尤其是汉阳村的四两千斤堂。 牛鼻子的臭脾气也不被四两千斤堂待见,当然也和苍梧山不易攀爬有关。 云天观不差钱,每月将所需药材列单开与四两千斤堂,由药堂中人送上山。 送上山后,也有协助配药制药的活,一次可得在山上待上十数天。” “四两千斤堂缺跑腿干活的人?” “和兄台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便是省事,当然,说来轻巧,个中关键点,可全凭兄台的个人发挥了,余下之事我们可帮不上半点忙,兄台这银子给的过多,我们受之有愧了。” “无妨,多谢指点,就此别过。” 一听暗中之人就要离去,鸡蛋赶忙道:“兄台且慢!” “何事?” “兄台当真不愿露面?在下已猜知你是谁了哦。” 第二三四章 利人利己 姜逸尘本不爱钱,可在晋州城中见识了能使鬼推磨的钱后,他对钱也喜爱得不得了。 更新最快 当然,他并非爱钱如命,他的钱也并非都花在刀刃上,却花的让他很舒服,办事畅快,心里舒坦,自然而然对钱由衷喜爱。 姜逸尘本不富裕,可如今也挥金如土。 但他花的却非自己的钱,一路西行,或偷或抢,只要是不义之财,该出手时,他绝不会错过,该下手时,他绝不手软。 他很清楚,自己不过一介无名小辈,纵使留下蛛丝马迹,纵使有心人想一查究竟,恐怕没个一年半载还真查不出个所以然。 江湖本是如此,管闲事的人不少,可小太的闲事也绝不会有人去管。 一盏茶前,姜逸尘还待在有福客栈中津津有味地听书。 一盏茶前,梅怀瑾与鸡蛋也正在有福客栈中绘声绘色地说书。 一盏茶后,说书人逃也似地来到了客栈后的小弄堂里。 一盏茶后,暗中尾随说书人来到小弄堂的,自然也是姜逸尘了。 鸡蛋、梅怀瑾到底没让姜逸尘失望,从他们嘴里买来的消息货真价实。 鸡蛋他们并未开口要价,姜逸尘是自己将兜里近乎所有的银两给丢了出去的。 他现在已用不着钱,甚至越穷越好。 适才听闻鸡蛋和梅怀瑾的对话,知悉他们正在攒钱,如此利人利己之事,他自然乐意为之。 “买”来所需信息后,姜逸尘自是心满意足,脚下抹油,正欲开溜,却被鸡蛋唤住。 姜逸尘不由怔住,寻思着自己应没露出什么破绽才是,而且他说的话已是够少了,还一直捏着鼻子发声,莫非这小子的耳朵比狗耳还灵通,这样都能辨音识色? 他止住了离去的脚步,且听听鸡蛋能扯出什么花样来,又捏起鼻子,带着厚重的鼻音道:“噢?愿闻其详。” “兄台方才也在饭堂中,客栈中的菜肴如何?”鸡蛋似已笃定姜逸尘适才便在有福客栈中用膳。 姜逸尘道:“色香味俱全。” 鸡蛋又问:“客栈的说书节目如何?” 姜逸尘回:“是个意外,也是个惊喜。” 鸡蛋逐步试探着:“兄台谬赞,很庆幸我们的故事正好投您所好。 想来兄台不仅爱听故事,也喜爱舞剑,而且在剑法上想来造诣不浅。 小可对剑法也略有研究,眼下若是无事,不妨比划一二,指点下小可?” 居然还没放弃,姜逸尘心道,也不由轻笑出声。 声音虽轻,可鸡蛋却未错过。 鸡蛋道:“兄台可知我是凭何猜知的?” 姜逸尘明白鸡蛋还在试探,想多套自己几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可不会由着鸡蛋的心思来,顺着话接道:“凭何?” 鸡蛋道:“兄台是个低调的人,扮相颇为平凡,起初绝不惹人眼球。 便是手中银两多些,独占一桌,不为人扰,自也无可厚非。 可我二人的演说既能煽动那么多人的情绪,想来也不算太差,因而,兄台始终如一的悠然闲适之态,难见波澜的淡然情绪,与旁人相较实在是太过突兀了。” 明知鸡蛋话语未尽,可姜逸尘却恰逢时宜地出声打断道:“原来如此。” 已到嗓子口的话语被打散,鸡蛋也明白遇着了对手,索性也不再坚持,直言道:“若是兄台实在不愿现身,也不必勉强,但小可心下憋得慌,有些话不吐不快,不知……” 姜逸尘立马道:“但说无妨。” 鸡蛋道:“兄台是江湖中人,方才饭堂中的故事应已早有耳闻,之所以饶有兴致的听下去,恐怕是为听完始末,与你所掌握的消息比对其中异同。 适才又听兄台要入幽冥教中,想来也绝不是去吃喝玩乐的。 小可想说的便是,兄台带着目的而来,且目的明确。 今日之后,若缘分未尽,不期而遇的话,咱不妨立个君子之约?” 鸡蛋顿了片刻,见姜逸尘未有回应,接着道:“若你我目的一致,不妨通力协作。目的不同,则井水不犯河水。目的相冲,但请先礼后兵。”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埠济岛的人做事当真小心。姜逸尘心道。 “一定。”既已打定主意不现身相见,姜逸尘便不再耽搁下去,留下两字后,已闪身离去。 ********* 初秋的午日显得很是温顺。 弄堂中,两道人影漫步其间。 鸡蛋步履徜徉,似在品味着秋意的闲适。 而梅怀瑾却是不时回首四顾,不知是希望瞅见什么,或是不希望瞅见什么。 瞧着梅怀瑾故作紧张之态,鸡蛋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道:“甭看了,走了,确实走了,这家伙不会和咱瞎耽误功夫的。” 鸡蛋所说的家伙自然是离去的姜逸尘,自他退走后一炷香内,二人在弄堂里渐行渐远,却是只字未言, 这可憋坏了梅怀瑾。 从有福客栈里慌忙逃出,本是心乱如麻。 姜逸尘的出现宛如一盆透心凉的冷水,泼在他头上,淋在他身上,让他一个哆嗦冷静了下来。 当他对姜逸尘的神秘来了兴致后,此人又消失离去,他这心中可真是瘙痒难耐,总算是招惹鸡蛋开口,他急忙问道:“你当真认出了他是谁?” 鸡蛋斜睨道:“当然。” 梅怀瑾道:“你怎么瞧出来的?” 鸡蛋道:“瞧不出来,通过几件事串起来的。” 梅怀瑾道:“哪几件事?” 鸡蛋道:“近来江湖上发生的事有哪些?” 梅怀瑾在脑海中梳理了下近来江湖上发生的几件要事,缓缓道:“除了午间讲的魔宫之事外,近来轰动江湖的大事,便是道义盟义云山庄和天煞十二门银煞门的正面碰撞了。 此役双方各有折损,银煞门损失的人手虽不计其数,但却未伤到元气,听闻那神秘的银煞地府所藏之物也分毫未失。 反观道义盟,虽是救走了慕容靖,却折了冷月狂刀。 相较而言,道义盟可算是吃了不小的亏。” 鸡蛋道:“道义盟也不是软柿子,吃了亏总要讨回来的。” 梅怀瑾闻言起疑道:“你是说此人是道义盟的人?不对啊,道义盟要寻仇也不该是找天煞十二门的麻烦吗?” 鸡蛋道:“我猜的。” 梅怀瑾斜睨着鸡蛋,鄙夷地啐道:“切!还说你知道此人是谁。” “我当然猜出来了,不过你说的不在点上。” “哪个不在点上?” “不是道义盟。” “不是道义盟?道义盟此次祸事和听雨阁脱不开关系,而听雨阁副阁主洛飘零却依旧在逃,而他逃得大致方向似乎正是中州西南方向,你不会说刚刚那家伙是洛飘零吧?” “你啥时候和小舒桐长一样的脑袋了?” “嘿!臭鸡蛋你到底说不说?钱可都在我兜里啊,不说,你今儿晚餐自己解决。”梅怀瑾一面佯装盛怒,一面挥掌拍下,若非鸡蛋机灵,闪躲得快,此时脑袋必然已开了花。 “可不带这般公报私仇的啊!你自己也不想想,那洛飘零会不会武?” “曾经会,现在是不会了。” “刚才那人会不会武?” “应该不差。” “至少不比我差,不然我早把他揪出来了。” “所以那人不会是洛飘零。” “当然不是。” “那人有没有可能是听雨阁的人?” “有可能。” “又是猜的?” “猜的。” “你!”梅怀瑾近乎要暴走了,手掌明明已是抬起,可知晓定然打不中鸡蛋,还是缓缓放了下来。 “还有个信息你漏了。”鸡蛋提醒道。 “什么?” “这信息近来虽小,可却不该被漏过,大半月前也曾轰动一时。” “你是说杀手夜枭?这夜枭不是听说畏惧于天煞十二门的力量,躲藏了起来。” “天煞十二门毕竟不好惹,把地煞门给闹没了后,当然躲起来暂避风头为佳。你可还记得刚才那人要进的是哪个帮派?” “幽冥教。” “正是如此。” “正是如此?” “你说这幽冥教和天煞十二门有何关联?” “你是说此人是冲邪门魔教来的,他便是所谓的杀手夜枭?!”百转千回下,梅怀瑾心下也渐渐明朗。 鸡蛋负手于后,道出自己的分析:“夜枭把地煞门搅得天翻地覆,也沉寂好些时日了。 地煞门虽是天煞十二门之一,可却是当中最弱的一环。 可见,夜枭虽以一人之力,将之土崩瓦解,是个厉害角色不差,可终归实力有限。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会儿,天煞十二门自当万分警觉,夜枭无处下手。 红衣教也是庞然大物,不好折腾。 而选择来闹闹幽冥教也好,兜率帮也罢,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如老大所分析的,这夜枭和洛飘零都不是个省事的主,他们‘胡作非为’,拼命在搅浑江湖这潭浑水。 这是某些人不愿见到的,他们缺的是时间,他们需要时间布局,可江湖乱得越快,他们被迫得加紧步伐,节奏快了,便容易出现疏忽。 咱们需要的,也正是这可趁之机!” “所以,你才告诉他那么多,助他一臂之力?” “利人利己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第二三五章 四两千斤 三月三,不是个普通的日子,传说这天是盘古、黄帝、王母等多个远古神人的诞辰,中州地域的众多人家都将此日当作歌舞盛会的年节。 更新最快 在往年,三月三不管哪般热闹也不过是个节日,而一年半载后的三月三,对于江湖人而言,却意义非凡。 于时,百花屿百花盛开,四海会盟、九州结义两大江湖正道帮盟将在百花屿一决雌雄。 一年半载,细算下来有五百余日,听来时日虽长,可和人生数十载相较,一年多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 姜逸尘便觉得这点儿时间实在太不够用,百花之约,绝不仅是四海九州之事,那样的大会,五大名门正派或因时势所趋,定当到场做个见证,道义盟也必然不会缺席,那些邪门魔教巴不得将局面搅得更乱,决计不会错过如此良机,而他,作为这个江湖的一员,也没有错过的理由。 然,当天下高手俱皆在场时,以他而今的实力,自保尚成疑问,要说有何作为,不过是天方夜谭,他当下能做的唯有让自己更强。 西山岛三载,他荒废了一年,用了半年时光巩固霜雪真气的中层境界,一朝突破至大圆满境界后,又费去大半年时光调和丹田处极寒,尔后,才借着“水生木”五行相生的原理,顺势推进点穴截脉心法的修炼,饶是如此,依然是修习了整整一年才达成圆满。 他足足用了两年多的光景方才修成一门完整的心法及一门心法的最后一层境界,而今他要修成所谓的阴风功,起码也以一年功夫打底,而在前半年内,他必须得接触到这门功法,否则一切皆为空谈。 半年,紧赶慢赶仅余半年时间,他得锱铢必较,把日子规划得如听澜公子为他筹划覆灭地煞门一般,每一天,每个时辰,都得归入计划之中,不可轻易荒废。 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人算不如天算,可若无提前的规划,提前的打算,总归是瞎子摸黑,步履维艰。 姜逸尘选择由蜀入黔,除却这儿能更为方便地打探到需要知悉的消息之外,自还有另一层原因。 蜀地原为中州西南边境,于时蜀地之繁盛,享有天府之美誉。 所谓天府,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 数百年前,实力鼎盛的中州,版图外拓,蜀地以南新添越桂之境,为统摄西部及西南部地域,中州新立渝都,从此天府式衰,盛景难再。 若论中州盛产药草之地,越桂之境当之无愧。 可越桂之境地广人稀,药草虽繁多,却不易购采齐全。 近水楼台先得月,成熟的市场运作机制也令本不稀缺药草而又毗邻越桂之境的蜀地成了良好的药草出口胜地。 四两千斤堂,寓意以四两药材解救生灵万千,遍布中州各地,极负盛名,其最大的总堂在繁盛的渝都,但分销各路的药草总源却是在蜀地汉阳村。 幽冥教长于炼丹制药,炼丹制药便需要药草,姜逸尘便打算依着贩卖药草之路,顺藤摸瓜,寻上幽冥教的大本营。 树大方才招风,武艺高强方才闻名江湖,四两千斤堂名声响亮,自然有其完备的体制机制。 对于四两千斤堂,他闻名已久,可对汉阳村当地四两千斤堂的情况,他基本是一无所知,江湖人对于药堂总要多放几分心思,因而他才会与鸡蛋和梅怀瑾问话。 诚如鸡蛋所言,要想进入四两千斤堂绝不容易,这于寻常百姓而言与官府的公粮饭碗并无异同,稳定的收入来源,牢靠的生计保障,谁人不眼红,谁人不惦念,为求其中一席之地,总是挤破脑袋也难求其一。 与鸡蛋、梅怀瑾作别后,姜逸尘于村落中游走,为入四两千斤堂做最后的准备。 黑将军被姜逸尘从马厩中牵到了村外。 黑将军灵性之高,不输于人,便是让它自己在野外,也可自给自足,不需担忧。 入了四两千斤堂后,姜逸尘恐将身不由己。 黑将军先前常年相伴怒霹雳左右,一人一马均在西南地域混迹数年,对蜀地也绝然不会陌生,姜逸尘给这位老伙计的要求便是一天的路程内能让他寻着即可。 归来的途中,姜逸尘守株待兔,直至候道一个劳作归来,身形与之相近的庄稼汉,才出手将之击晕,与其置换了衣裳。 庄稼汉劳累了大半天,衣服自然是湿答答,臭烘烘的,穿在身上可实在难受的很,可姜逸尘却也只得忍着。 所谓医者仁心,若是穿着华贵,去到药堂之中,会有人当你来瞧病的,绝没有人会认为你是来当药徒伙计的,若是身着朴素,浑身汗臭扑鼻,虽不招人亲近,但若是你开口要在药堂里讨个营生,别人倒是会考虑考虑。 姜逸尘只能安慰自己,顶多过个一天半日,总能换了这套衣裳。 只要成为四两千斤堂的一员,大到独当一面的药堂掌柜,小到跑腿送药的小伙计,都算是药堂的另一个门面,药堂可不会由着他们随意穿着,而会统一配备服饰,这便是所谓大药堂的福利保障。 可这回姜逸尘却是失算了,当他站在药堂掌柜面前时,药堂掌柜仅时抬眼一看,便又埋头忙活着自己的事了。 当他说,他要当学徒时,掌柜依旧自顾自地忙活。 当他静候掌柜停下手脚的空隙,出言说,他手脚有些功夫,干活勤快时,那掌柜方才抬头再赏了他一眼,算是极为客气地打量了他片刻,才道:“不缺不缺,走吧走吧。” 眼下,姜逸尘实在难受得很,难受得心烦意乱,他觉着自己一定是脑子烧坏了,才会演“苦肉计”这般傻事。 如此杂念并未纠缠许久,不出多时他还是静下了心来。 埠济岛的人合作讲究原则,既是收了银两,自无半句虚言,鸡蛋既已明说药堂缺制药配药的伙计,便不会有假,只是,姜逸尘明知如此,也不能明着同掌柜摊牌。 对付恶人,阴毒诡计可使,真刀真枪可用,可对付济世悬壶的医者,博取同情,赢得信任,这是他现下想得到的对策。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一家食肆门前,闻见从店内锅里飘荡入鼻的浓稠香味,才知时近晚膳时刻。 相较于其他店铺仅是一块匾额悬于梁下,此店门面左右房柱上,各书“荤素一世界”、“麻辣两味道”,与牌匾上的店名“辣绝天下”可谓绝配。 店铺不大,可在门面这十四个大字的衬托下,气场当即便要盖过街上的大多店铺。 摸了摸兜中,幸而还有数颗碎银能够使唤,姜逸尘便抬脚投身店中,欲感受一番真正的蜀味。 不同于诸多食肆饭馆,点啥菜,上啥菜,这儿却是点啥菜,下啥菜。 菜分荤素,滚圆的肉团子、切片的薄肉、打结的海带、成块的豆腐等等,玲琅满目,满足食客需求。 当然,不论荤素都串在竹签上,便于拿取,不易掺杂。 翻滚的汤卤中,可见豆豉、海椒、花椒、老姜等近二十味调料,未尝其味,姜逸尘已迫不及待享受那般厚重的味蕾冲击。 只一口,姜逸尘便觉着这店名所言非虚,他凭生可未曾体会过如此辣麻了舌头,炸穿喉咙的滋味。 可姜逸尘也并非轻易妥协之人,咂巴了几下双唇,吸了几口气,解解辣意,继续再战。 一碗汤面下肚后,好似奔走劳心劳苦一整天般汗流浃背。 如此一来,自己的汗倒是盖过了那庄稼汉的汗,就算闻来不见香,但怎么着心里也舒坦了不少。 这一辣,也把姜逸尘给辣精神了。 结过账后,眼瞅时日尚早,便打算再去四两千斤堂碰碰运气。 前脚刚出店,便听闻远处一片嘈杂声乱作。 而那方向,不正是四两千斤堂的方向么? 第二三六章 当街逞凶 暮色四合,秋意渐浓,街道上却依旧熙熙攘攘、人声喧哗。 更新最快 汉阳村的人们好似那一锅锅麻辣烫,激昂慷慨,热忱难消。 何处有风吹草动,何处便有人流趋之若鹜,何处便成了热闹所在。 热闹的事总是惹人眼球、夺人耳目。 凑热闹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姜逸尘随着涌动的人潮向前行去,而前行的方向自然是四两千斤堂的方向。 与众多药堂设于僻静之所相异,四两千斤堂落座于村落中最为繁华的街道中段,所谓立根于水火之中,急民之所需,便民之所求,这是四两千斤堂的设立初衷,也是其成为汉阳村地标象征的缘由。 姜逸尘的步伐并不快,可在人群中,却形如鬼魅,不过十数息的功夫,已走过半里地的距离。 若是放在平常,姜逸尘可不会在大街之上,施展开轻功步法惹人注意。 可现下这人潮给了他足够的掩护,他有充分的把握,掩饰自己的行迹。 姜逸尘并非心急火燎,只是盼着早些看上热闹,早些与机会碰碰面。 有些机会可遇不可求,早一步站在机会面前,才有更充足的时间去判断能不能抓,决定该不该抓。 嘈杂声源自十余丈开外,那或是上下起落,或是左闪右晃的九道身影。 之所以如此赫然醒目,全因大街上的人都极为自觉地为他们让出道儿来。 看热闹的人,到底不是扑火飞蛾,他们只愿事不关己地作壁上观,绝不希望自己身陷其中,引火上身。 只见大家伙各自挑好了位置,错落有致地排开来围观热闹。 九道身影中,跑在最前边的是一男一女,二人均是披头散发,难以看清面容。 能清晰瞧见的是二人身上破碎的衣衫,衣衫下的道道伤痕,与自伤痕流出,滴落在地上的斑斑血迹。 他们前行目标明确,正是四两千斤堂。 尚余数丈距离,便可一步跨入堂中。 后边三丈之外的七人,有的提刀举剑,有的甩着流星锤,挥舞着链子枪,张牙舞爪,气势汹汹。 这情形在江湖上可不新鲜,若是凑近了,说不准还当受池鱼之殃。 江湖打杀之事也能当作热闹来看待,这汉阳村的百姓不仅热情,还心大。姜逸尘心道。 地上的血迹延续了一路,便意味着二人被追杀了一路。 不论出于何因,当街逞凶,时至如今,仍不见半个官差的身影,看来而今中州各地同处一般尴尬境地。 得给官府面子的,绝不会有人站出来挑衅官府威严,自讨不快。 而官府管不着,无力管的,只要天没有塌下来,再怎么闹腾,也绝不会有半个官差现身。 不是冤家不聚头,后边七人中恰有三人姜逸尘在今儿午时刚见过,是紫夜轩的三人! 姜逸尘可是紫夜轩极大的苦主,紫夜轩已有不少能人在他剑下毙命。 只可惜紫夜轩至今也只知道那个神秘的白衣剑客,很可能便是一手捣毁地煞门的杀手夜枭,除此之外,可谓一无所知。 姜逸尘现今虽对江湖各门各派都有所了解,对于几个不安分的帮派也多几分留意,可在素未谋面的情况下,要单凭相貌辨识出其为何人,他自问还没有这本事。 可当流星锤、链子枪,一左一右呼啸而出,一人施展出马踏飞燕的轻功步法,飞速欺近前方的男女,扬刀蓄势后,姜逸尘已确认了三人身份“一锤定命”汪大锤,“追魂索命”洛鸿鸣,“横刀断命”白轲! 三人正是紫夜轩里,号称“千里追命,插翅难飞”的三人组,而他们攻击的目标是身位较为靠后的女子。 流星锤和链子枪毕竟是远攻兵器,去势极快。 在姜逸尘思忖间,那女子勉强躲过了流星锤的轰击和链子枪的穿刺。 怎知流星锤和链子枪一击落空后,当即折返,两道锁链在端头重器的带动下,一道缠住女子左小臂,一道缠住其右小腿。 原来,他们本也料定女子定能闪身躲过远攻,因而,他们的攻击不过是虚晃之招,趁着女子身形不稳,以锁链限制女子身形,才是实招。 一见得逞,锁链旋即一紧,绷得笔直,彻底拉拽住了女子。 大伙儿惊呼出声,似已能料见接下来将发生的情景。 似不愿同伴担忧,女子强忍着疼痛一声不吭,本已力竭的情况下,手脚也无多少气力,强自挣扎并无法挣脱那冰冷的锁链,她扑倒在地,再难动弹一步。 同在此刻,白轲飞身而至,刀芒凄凄,眼看便要当头砍下,竟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意! 三人配合之默契,果真令猎物插翅难飞啊!姜逸尘心中暗叹。 不少人或是撇过头,或是闭上眼,他们大多是寻常百姓,再怎么爱看热闹也不愿瞧见头破血流的惨景。 女子身前的男子,在众人惊呼的同时也是注意到了身后异状,只是一切来得太快,太疾,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子遭罪。 但白轲这一刀,可休想落下! 铛! 男子急停回身,跃身而起,横刀相拦,身法之迅捷,显然绝非泛泛之辈。 双刀在空中击碰,一刀为夺人性命而来,一刀为护人周全而出,均运上了十分狠劲,不留余力。 两强相争下,谁心生怯意,谁必当重伤,乃至殒命。 因而,二人毫不退让。 一横一竖两道气劲激碰,搅乱了这方寸空间的气流。 轰! 纵使相距百步之遥,都令人觉着身边似有惊雷炸响,一时耳鸣目眩。 两股劲气水火不容,其后果只有两败俱损。 白轲向后倒飞而出,双脚着地,划出丈许长痕方才稳住身形,左手早已扶着胸前,护住心脉,以免受遭气劲冲击后,气血受阻,导致二次伤损。 而男子却是极为狼狈,跌跌撞撞地后撤数步,直至与身后女子相撞,方才止住身形。 只一刀,姜逸尘已瞧出男子功力不差,全盛状态下,一人独对“插翅难飞”三人应也不落下风。 怎奈,敌手不只是紫夜轩三人,加之这女子看来武功平平,分神照顾下,落得一身伤损。 而今,气力已乏,又强提余力与白轲硬碰硬,伤及经脉,再难以为继。 见此情景,已有不少妇女携着孩童退走,而胆子小些的男人们也不敢驻留,举步匆匆离去。 片刻间,围观群众一哄而散,仅余十之二三,当中也多为江湖人士,平民百姓寥寥。 尽管男子救得女子性命一时,可他们已然是强弩之末,狼狈不堪。 而另一边却是人多势众,虎视眈眈的七人,任谁也不看好这对男女能苟活性命。 在此当口下,若无好管闲事者挺身而出,纵然当先出手的紫夜轩三人一时无法出招,另四人随便出来一人,此二人之命,定当就此休矣。 啷! 似在印证着众人的判断,男子手中的刀颓然落地。 他不是认输,也并不想放弃。 只是,方才激碰的气劲,竟也伤及虎口,虎口迸裂,血涌而出,顷刻间已打湿了地面。 右手似是失去知觉般,再难把握住手中的刀。 一时失血过多,男子有些目眩神迷,身形摇曳。 “桐哥!”女子凄然惨呼! 第二三七章 血溅门庭 第二三八章 渣滓行径 四两千斤堂的门面有六七间寻常店铺并排放一起那般宽敞宏大。 更新最快 如此大的药堂门庭前站着个人,本不容易引人注意,可此时,这人却夺走了姜逸尘的整个眼眶。 姜逸尘的眼中只有这个年逾花甲之年的老人,也便是四两千斤堂的大掌柜杜仲杜掌柜。 杜掌柜身形不高,须发皆白,略微有些佝偻,因而看来有些矮小,甚至不足那檐下牌匾之长的二分一。 若非那褶皱不多的面容气色红润,一对看尽了尘世浮沉的双眼依然炯炯有神,杜掌柜实在和一般的老头老太太毫无区别。 此时,那双眼正注视着门庭前发生的一切。 是了,如此热闹的事正发生在自己的药堂门前,除非是聋子,又哪能听不见外边的人声喧嚣,器刃交鸣,若不是瞎子,又怎会不轻眼瞧瞧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先是招惹来了如山如海的人潮,不久后,却成了门可罗雀的萧瑟之景。 看明白了门庭前所发生之事,杜掌柜终于开口了。 瞧见杜掌柜干瘪不失血色的双唇缓缓张开后,两个人的心,登时一颤。 “原来如此。”躲在暗处的姜逸尘心道。 “谢谢。”这是抱着妻子往药堂不断前行男子的心声。 杜掌柜道:“想必几位知道,这儿是四两千斤堂门口。” 杜掌柜看来虽非风烛残年的老人,也绝非弱不禁风的老人,可任何与之不相熟的人都能瞧出,他是个不会武功的老人。 在这个江湖中,没有半点手脚功夫的人,说话实在没有什么份量。 可是,他明明没动手,只是动动嘴皮子,所说的话语也实在平淡无奇,可却似乎被赋予了什么魔力一般,让七个凶神恶煞的江湖人面色如土,踌躇不前,让他们手中的武器失去了进攻目标,不知所措地垂头面地。 七人中不知谁以极低的声响道了声:“该死!” 而后,便听闻站在最当先的白轲说道:“自然知道。” 开口后,白轲便后悔了,他不是在后悔说出口的话,而是在懊悔先前的愣神,若是狠一些,果断些,坚决些,那他们早该斩杀了那对男女,便没有四两千斤堂的事了。 只听杜掌柜又道:“那几位想必也知道四两千斤堂的规矩。” 白轲紧盯着杜掌柜,却提不起哪怕一丝怒意,他心有不甘地做着最后挣扎,道:“难道四两千斤堂也想和江湖是非?” 杜掌柜衣袖一挥,双眉倒立,嗔怒道:“莫要偷梁换柱,混淆视听!四两千斤堂前,仇怨无存,止戈禁杀!” 白轲说不出话了,不止他无语辩驳,他身后的六人在杜掌柜的断喝面前,亦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江湖上不会武的人说话并非完全没有份量,凡事总有例外,治病疗伤的大夫,炼丹制药的药师,他们既可算是江湖人,也不算是江湖人,在大多医者的世界中,并无江湖这概念,唯有天下苍生四字,他们大多手无缚鸡之力,可他们的话,江湖上的人却不得不听。 行走于江湖之人,谁人没个小病大伤,没人会去得罪医者,否则实在有个三长两短,谁来为你治病疗伤。 更何况四两千斤堂还是中州名气最盛,店铺最多的药堂,你得罪了其中之一,那全中州的四两千斤堂都不会卖药于你,为你看病。 不只如此,四两千斤堂的脉络之广遍及中州,许多药铺与之都有紧密的合作关系,除非你的背景实力强过四两千斤堂,否则,但凡有个伤病,那可真是烧香拜佛,求天拜地都无济于事。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医者,尤其是四两千斤堂的医者。 白轲等人就如石像般杵在地上,一言不发,毫不动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片刻前就要死在他们手下的男子,一步步地将女子抱入四两千斤堂,接受医治。 不行,不能这么妥协了!白轲心中呐喊着。 他回过头,冲后边使了个眼神,两个老搭档洛鸿鸣和汪大锤当即心领神会,抬步走去。 后头四人先是面面相觑,一脸茫然,只是片刻,便有人恍然:“现下要动手是不可能了,跟着进去等着吧。” ********* 四两千斤堂。 前边是宽敞的大药房,兼顾看病抓药。 中间是三五间独房,为保护病人**,进行单独治疗时所备。 后边的大院子里既有囤药的仓库,也有熬药制药的场所。 再往后,便是十数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卧房了,一间药堂中的所有成员全居于此,身份高些的有独房,身份低些的自是与其他人共处一室。 每间四两千斤堂中身份最高的自然是药堂掌柜,其次便是坐堂大大夫,紧接着是药堂管事,在他们之下便是看病大夫,制药配药的伙计,采药熬药的伙计和打杂跑腿的小伙计了。 堂中分工有序,一旦有伤病患者进到药堂中来,当即便有数人都活络起来。 只是,今儿不知怎么回事,药堂中忙碌得很。 到底有多忙碌? 大药房中有十余人,有的要抓药,有的要看病,数十个伙计忙得东奔西走,焦头烂额,而那五间独房也早已有伤患病患在其中哭天喊地地哀嚎,接受医治。 当重伤男子抱着妻子步入大药房后,一时愣住了,他的妻子怎么办?谁来救救她? 他想开口,却发现嘴巴干涩得粘在一起,他已无力张口说话。 他只能眼巴巴地看向一个个药房大夫,看向一个个伙计,企盼着他们能早些为他的妻子安排医治,否则,否则…… 男子忽而发现在他走入药房中后,杜掌柜便消失不见了,心中愁苦不堪,不知何时,双眼已被泪水浸润。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已有几十年没有如此无助过、委屈过。 男子苦恼伤感,而有人却是欢天喜地。 跟在男子之后进来的七人开心极了。 “吴桐啊吴桐,让你跑,跑啊!跑有用么?命中注定要死,还能不死?”当先开心到叫出声来的是洛鸿鸣。 名为吴桐的男子先是怒目视之,只是一瞬,他便挪开了目光,他不想在这些渣滓身上浪费哪怕一个眼神。 汪大锤也开心道:“你可别不服气,勾结九州妖女,就是把你们都给杀了,别说现在你们散人居的掌门夫妇阿亮、阿梅连在哪儿都不知道,就算他俩在这儿,也定然一句话都不敢吭。苗凤儿死了便死了,反倒是开脱了你的叛盟之罪,你可得感激我们才是啊!” 洛鸿鸣听言拍手赞同,嘿嘿笑道:“说得是啊!你要知道,你私下与这九州妖女共结连理,四海盟未喝令散人居将你逐出帮派,逐出盟会,已是给足你面子。现下这妖女死了,岂非一了百了,万事大吉!” “这儿是药堂,莫要喧哗!”杜掌柜手中捧着刚准备好的一堆物事走了过来,见着那七人围在吴桐身侧,其中两人虽未动手,却是出言嘲讽戏弄,他便是脾性再好也见不惯这种恶心行径,再次发怒喝道。 药堂中不少人闻声望来,忙的人只是匆匆一瞥,又继续忙活,而不忙的人,倒是将好奇的目光凑了过来。 “你也看到了,今儿药堂人满为患,这女子的伤势拖不得,就在这儿医治吧。来,慢慢把她放下来。”杜掌柜对吴桐说道,语气舒缓,却是不容置疑。 杜掌柜身后跟着俩小伙计,手脚利索,当即便在地上铺了个长竹板,好让女子在接受医治时,不被地上污秽之物感染伤口。 在这儿?吴桐闻言一愣,心道。 可一瞅见苗凤儿逐渐苍白的面色,他再不敢有丝毫耽搁,依言照做。 以白轲为首的七人闻言却不禁轻笑出声,他们竟不担忧杜掌柜将要救活苗凤儿的性命,因为他们一想一件不错的趣事,既能羞辱苗凤儿,又能羞辱吴桐的趣事。 苗凤儿伤在后心窝,便是背部,少不得除去碍事的衣裳,虽说不及胸前有大片风光可享,可让一女子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袒露出唯有丈夫见得的肌肤,定当是件极为令当事人羞愧之事。 白轲等人见过不少女人,他们不得不承认吴桐的妻子确实也长得不错,可惜现在一身血腥,他们见了也不欢喜,但只要能恶心到吴桐,他们便觉得痛快,总算是寻到机会了一吐方才的憋屈之气了。 吴桐放下苗凤儿后,见七人却是凑得更近了,旋即知道他们意欲何为,只是,他无力干预,紧攥着拳头锤击于地,身子一颤,眼泪竟不争气地夺眶而落。 呼啦啦! 异响突现,众人不由把目光都挪向门外。 竟是一张白床单从门口飘了进来! 第二三九章 替天行道 问世间有何事会令你哑然失色? 是日出西方,还是河水逆流? 是白日见鬼,还是夜飘白布? 此时,众人便看着翩然飘来的白床单怔怔出神,这是……什么鬼?! 鬼? 想来只有些见识浅薄的小老百姓才会将这当作鬼。 更新最快 吴桐却已抢先一步,飞身而出,从白轲等七人的包围中撞出一条道来,稳稳地将那白床单抓在手中。 看着行动如风的吴桐,和地上滴的血迹,白轲等人比见了鬼还瞠目结舌。 白轲生得偏瘦,偏高,一张脸长比马脸,若非他的肤色实在白皙如雪,他真该叫马轲,而非白轲。 白轲此时脸色已不是白皙如雪,而是惨白无色,似乎他才是那个重伤失血过多之人,他心下已不由生出一种恐惧,这吴桐莫非有使不完的劲,流不尽的血,否则,怎能一次又一次,在他们认为他将倒下的时候,依然坚挺着站起。 杜掌柜正要将苗凤儿身上的衣裳除去,并未开始治疗,因而也将白床单飘来和吴桐担忧床单落入白轲七人手中抢身上前夺布的情景,全然瞧在眼中。 不管三七二十一,既然有人施善,先拿了用就是,杜掌柜令两个药童从吴桐手中接过那白床单。 拉直了,摊开。 白轲七人被赶至一边,白床单将他们与苗凤儿隔开来。 虽是白布,可床单毕竟较为厚实,如此一遮挡,七人自也什么都瞧不见了。 七人稍稍挪了个方位,两个药童也跟着挪了脚步,很显然,两个小伙计也对七人适才的行径极为不齿。 有趣之事变得无趣了。 七人敢怒不敢言,既然没法恶心到吴桐,便也不呆在这儿,遭人白眼,自讨无趣了。 在白布拉起后,杜掌柜已心无旁骛地医治起了苗凤儿的伤势。 流星镖由苗凤儿背部刺入,飞镖力道不小,因而深入皮肉,伤口离心头很近,幸而,差之毫厘。 加之吴桐毕竟是个高手,封经脉的手法也很讲究,只是令苗凤儿的局部血液流得缓些,因此拖了近一炷香时间,并未令伤势过于恶化。 这枚流星镖开有三刃,刃口也较为特别,是波浪弯折形的,一旦被这样的流星镖扎伤,在拔除时极易因那弯折形的刃口,对皮肉下的经脉造成二次损伤。 放在平常,吴桐不会犹豫,三下五除二便将之拔除。 可现下伤的不仅是他心爱的妻子,且过于贴近心脏,所谓关心则乱,他一念及此,心中便害怕得厉害,害怕便会手抖,他实在没把握在取出流星镖时,还能不伤及妻子脏腑,保其性命无忧,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杜掌柜身上了。 ********* 夜色已浓,汉阳村的街上一如平常的热闹非凡,似乎方才的江湖打斗之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白轲七人愤然离开四两千斤堂后,依然怒气未消,当街破口大骂,才稍稍发泄了他们心中的郁闷。 当然,他们可不敢生四两千斤堂的气。 他们生自己的气,不该迟疑,不该轻敌。 他们生吴桐的气,气他为何那么顽强。 他们生那白床单的气,究竟是何人敢与他们作对?! 七人并不笨,那床单的出现,定然有人在暗中搞鬼。 既是搞鬼,定是实力不济,不愿得罪他们,不敢在他们面前现身。 他们现在该去把那搞鬼之人揪出来? 几人心烦气闷,哪有这心思,想必那人早已藏了起来,这样没头没脑地去寻,岂非大海捞针。 喝酒解闷? 七人中已有数位点头赞同,以苗凤儿的伤势,今夜即便是救活了也绝不可能离开四两千斤堂,要想痊愈,恐怕没个十天半月是出不了这汉阳村了。 明日,再来瞧瞧都不迟。 众人打定主意后,便张罗着喝酒去了。 恰在此时,有一老媪依着村里人的指点,跑来到四两千斤堂,准备要回那晾在窗外架子上,未及收回,却被风儿吹走的床单。 ********* 借酒消愁愁更愁。 酒本不能消愁,能被酒消之愁,本不是愁,那全然是自找的不痛快。 因而,酒过三巡后,七人早已将一个时辰前的不痛快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酒喝多了,说的话自然也多了。 在独间内,七人更能畅所欲言。 可惜三言两语间,大多都是近来江湖上发生之事,实在没什么隐秘可言。 几人的身份在席间也说得明白,除却紫夜轩三人外,余下四人分别是琥珀山庄的两个刀客亥鸿风、邗飞龙、真武道馆的剑客仇曜瑞和使暗器的年轻人黎骏。 毕竟都是四海会盟的人,近来几个帮派又经常配合行动,相互间自要熟悉不少,在汉阳村纯属偶遇,一见吴桐、苗凤儿正朝着汉阳村行来,便起了歹意。 他们早看不惯散人居的做派,明明不是大帮派却想独善其身,置身事外,于是几人便凑一起,合计着将他们杀了。 杀散人居的其他人说不过去,可要杀吴桐,一个叛盟的罪名便足矣,至于苗凤儿,她本是九州之人,杀了又有何妨。 怎奈吴桐确实厉害,几经周旋,还是让他们深入村中,于是才会有发生在四两千斤堂的那一码。 夜色已深,酒兴未尽。 七人仍觉不够过瘾,一想左右无事,竟又是喊着小二再来几壶酒,再添几样菜。 店小二得令后,自是去吩咐厨房下菜了,先把酒送了过去。 一盏茶后,独间的门再次打开。 只见店小二端着个大托盘进来。 大托盘上有五盘菜,不论是荤素搭配,或是色彩调配,便是连各种香味都鼓捣得颇为用心。 只是,在酒意正酣的一群醉鬼面前,没人会去注意厨师的独具匠心。 因而,七人中也没人发现这店小二已不是先前的店小二。 这独间是十人座的大圆桌,七人分散开来坐,本便给小二留足了上菜、收盘子的空间。 进门后走上几步,店小二便可完成一切服务。 可这回,这店小二偏偏绕着圆桌走了大半圈才停了下来。 众人见着店小二将托盘中的菜一一端到桌上,也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唯有一人,酒喝得较少的黎骏,忽而觉得店小二的动作实在有些不对劲。 可当他发现大事不好时,只觉脖间一凉,再也说不出话。 店小二为何要走到那儿去上菜? 因为仇曜瑞的佩剑正是放在那儿。 只一剑,七人已断绝生息。 只一剑,适才喧闹的房中,已静寂无声。 想必七人在黄泉之下都会无比懊悔,为何会去招惹麻烦? 招惹麻烦便算了,也果断些把麻烦除尽。 没将麻烦斩草除根也罢了,来喝什么酒? 好酒误事,麻烦反噬,反倒是要了他们的性命。 唰唰唰! 房中异响传出,原来是那店小二拿着剑在墙上刻下八个大字。 除恶安良,替天行道! 唰一声,剑安然入鞘,仿佛适才一切从未发生过。 只是,剑上的血迹并未拭去,总会有人发现。 不过,即便发现了又能如何?凶手定然早已扬长而去了。 店小二将手指伸入还是热乎的菜盘中,沾了些菜油,涂到衣角上,只为抹去溅在其上的些许血渍。 怎知就在此时,独间的门又开了! 第二四零章 前剑后刀 第二四一章 姜之老辣 第二四二章 引狼入室 常言道,有江湖的地方便有爱恨情仇,有江湖的地方便逃不过打打杀杀。 更新最快 寻常百姓对此虽非习以为常,可也算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可白轲七人先是当街逞凶,而后惨死客栈,这事儿却是在汉阳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原因无他,接连两天七人都是事件主角,无外乎成了街头巷尾,人人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 许是七人先前在大街上逞凶作恶之态和在四两千斤堂中的渣滓行径,多少已触犯了众人心中的道义底线,他们的死,于普罗大众而言,多是拍手称快。 当然,既是江湖之事,又引起了较多的关注,总不乏好事者,就此事的缘起乃至落幕进行了深度剖析。 关于白轲等人的死因委实不难推敲,便是寻常百姓都能念叨出来:几人行径过于猖獗下作,有侠士见之不惯,便下手做了他们。 而更多人关注的,是客栈墙上刻着的八个大字。 “除恶安良,替天行道。” 寥寥八字,却引发了无限的遐想。 在大多人看来,想必是哪位好汉在替天行道、行侠仗义。 而一些心思细腻之人,却从中看出了蹊跷,不少人怀疑那八个字全然是个障眼法。 凶手意图借此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 对此说法,有两个极为有力的佐证。 一来便是那行凶之剑,凶剑是七人当中仇曜瑞的剑,凶手并未用自己的武器,或是压根没带着武器进去,毕竟七人喝得酩酊大醉,想来随便进去一人都能碰触到他们的兵刃。 二来,即便谁人都可以碰触到那把剑,但从取剑,拔剑,再到一剑封喉,一气呵成,绝无半点耽搁,足见此人定当是用剑高手,但留下的线索着实有限,仅从伤口而言,凶手纯粹是以剑法杀人,没有运上半分内劲,如此便无从暴露他所修习的功法。 杀人者,不用自己的剑,不使出自己的功法,再刻下八个字掩人耳目,岂非是欲盖弥彰? 再结合着白轲七人都来自四海会盟来看,意欲掩盖自己身份的,大致有那么三类人。 一是同属四海会盟之人。 二是道义盟或是五大名门正派中的人。 三是曾轰动江湖一时,而今出于各种目的,不想暴露自己行迹之人。 九州结义与四海会盟现下已是水火不容,不共戴天之势,若是九州结义的人动手,没必要多此一举来扰乱视听。 而道义盟及五大名门正派虽未与四海会盟结下梁子,但眼下九州四海如此僵局,轻易站队并非明智的选择。 至于第三类人,涉及甚广,在江湖上这类人绝不会少,可若要论近来风头较劲的,却有那么几人,尤为惹眼。 一人是被传盗取少林金印,从而搅动整个江湖风云的洛飘零。 一人是因听雨阁之事,被牵连其中,帮派覆灭,魔性大发后不知所踪的龙多多。 还有一人,是名不见经传,仅凭一己之力便捣毁地煞门的杀手,夜枭。 巧之又巧的是,若将此三人分别代入此次事件中,似乎都能说得过去。 洛飘零曾享誉“情剑”之称,而今表面上成了文弱书生。 可实际上,谁又能保证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至少令他重拾昔日半分剑法之威呢? 虽说有多方势力相助其摆脱困局,可大多时候他可是孤身一人,若非有昔日剑法相伴,他早当在无数乱局中束手就擒,怎能跑遍大半个中州呢? 近来传言更有说洛飘零向西南地域逃来,时间上倒是极为吻合。 而洛飘零下手的缘由,无非是以牙还牙,伺机报复给听雨阁带去不少麻烦的紫夜轩等四海帮派。 再说龙多多,他的剑法毋庸置疑,自平海百花屿一战消踪匿迹后,十余日的时间,逃到蜀地来,时间上并不冲突,而他下此杀手,自也是与追讨魔宫覆灭血债相关了。 最后便是这夜枭。 因商阙夜刺蒋皖,在官方说辞中,是朝廷覆灭了地煞门,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地煞门覆灭的真正根由是杀手夜枭,很快便由天煞十二门内部传到江湖上。 众人一片哗然的同时,也猜测起杀手夜枭的身份来。 可近来不知是忌惮于天煞十二门势大,或是出于何因,夜枭已沉寂许久,在众人几乎快将之遗忘时,而今再现江湖,提醒大家,还有他这么个人存在,也并无任何不妥。 至于杀人动机而言,夜枭的动机,倒是与那八个义正言辞的字极为贴切。 于是乎,那两天中,人人口口相传的大多是此三人如何替天行道之事。 那两天,姜逸尘过得实在不开心,在行动前,他便已先推演了之后事态的大概发展趋势,但一人的想象力终究是比不上群众的智慧,龙多多能被顺势给带入其中,实在令他始料未及,当他面对那套说辞的仔细分析时,他竟无力反驳,不免觉得有趣。 也正因那两天的大街小巷里都是此番话题,无法探听到其他江湖之事,姜逸尘便兴致寥寥。 四两千斤堂到底是人来人往之地,人们口口相传,便也将这些传言带入其中,药堂大夫、药堂伙计虽不至于听出茧子来,却也几乎耳熟能详。 他们耳熟能详,杜掌柜又岂能幸免? 即便汉阳村中发生的新奇事不少,两天过后的今天,已有更为新鲜的话题取代昨日之事,可人的记性可不至于如此之差,因而,当姜逸尘将自己的大致打算与杜掌柜和盘托出,并在最后直言他便是杀手夜枭时,杜掌柜再次怔住了。 杜掌柜干巴巴的嘴张大得足以塞得下一颗苹果,半晌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脑海中百般念头闪过,陷入沉吟。 他最初的念头,自然是不相信姜逸尘所言,天煞十二门与红衣教可算是邪门魔教中的扛鼎之帮,能灭了天煞十二门其中一门的夜枭,可得有多大能耐,眼前这毛头小子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可转念一想,眼前这小子行事如此鬼鬼祟祟,自己能瞅出其中猫腻,全然是因为他对四两千斤堂不存杀心,若是杀意已决的话,恐怕真要如白轲他们一般,不明不白地惨死了。 一念及此,杜掌柜有些不寒而栗,显然已是信了八分。 杜掌柜瞪大了眼,试探道:“你……真是杀手夜枭?” 姜逸尘点了点头。 杜掌柜又道:“可我听闻这夜枭杀人时,能让死者的伤口滴血不落。” 话音刚落,姜逸尘已把食指指尖搭在杜掌柜手背上,道了声:“得罪。” 杜掌柜心下自然是被姜逸尘吓了一跳,险些缩回手来。 可他毕竟比姜逸尘多吃了数十载米饭,这点儿定力还是有的,便大着胆子由着姜逸尘来。 当然,他本非习武之人,“引狼入室”之后,自然也只能由着姜逸尘胡来了~ 第二四三章 静候时机 第二四四章 云天来人 寸阴若岁,半个月的时间,说来不短,可对于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的姜逸尘而言,十指都不够用了,可不算是太长么? 半个月的时间,吴桐曾来过四两千斤堂三次,为苗凤儿抓药。 更新最快 在苗凤儿彻底康复后,吴桐也携妻前来四两千斤堂谢过救下夫妇二人性命的大恩人,杜掌柜。 当然,姜逸尘每次都刻意避开,因而,直至吴桐离开时,也未能察觉到他的另一个恩人同是藏身于药堂之中。 便在前些天,姜逸尘赫然发现鸡蛋和梅怀瑾也不知去向,以有福客栈接连十天半月都宾客满座的盛景而言,想来二人在离去前,定当赚得盆满锅满。 守得云开见月明。 “云天观”寥寥三字在姜逸尘可劲儿盼了半个月的时间后,而今突然在耳边响起,姜逸尘一时竟有些恍惚,误以为尚在梦中。 不过,来人出声短促而有力,好似晴天霹雳在脑海中轰然炸响,令姜逸尘精神为之一振。 缓过神来的姜逸尘,像是个正要被掀起红盖头的新娘子一般,既紧张激动,又欢喜得心惊肉跳。 但他却拼尽全力平复下自己悸动的心,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来人。 来人是个年轻女子,年岁瞧来仅比姜逸尘大上些许,身着粉色锦绣祥云袍,其后背着一宽厚的长物,以姜逸尘的眼力也未能瞧出那是何物,仅能凭经验猜测大抵是个武器。 扎着两个有如垂柳的辫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又黑又亮,这粉衣女子仿佛眼波一转,便能勾走男人的三魂七魄。 可惜现下这双大眼中并无半缕秋波,射来的目光却如芒似剑,令姜逸尘觉得自己胆敢再多看一眼,便要被其生吞活剥。 对此,他只能选择暂避锋芒,挪开视线,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午后时光,药堂并无多少病患需要照看,姜逸尘眼角余光四下一扫,已看不到多少白色或是灰色的身影。 杜掌柜显然已回了卧房,和姜逸尘同管药柜的老张,年纪大了些,这时段免不得要休息,也不在堂中,女子直奔自己而来似乎无可厚非。 他将目光停留在那张桑皮纸上,略微一瞧,其上整齐划一地列有数十项条目。 姜逸尘伸手将桑皮纸调转了个方向,仔细看起来。 望月砂三十两、月见草五十两、紫河车二十两、五灵脂六十两、百草霜十两……共三十样药草。 默念完纸面上的内容,姜逸尘这才发现还有小半张纸被折在背后,摊开一看,果然还有曼陀罗、起阳草、龙牙草、无花、独活、菟丝子、天南星等近二十味药。 一条条,一项项下来,这一长条形的桑皮纸上竟有四十九样药草,依着这些药草数量,合起来约莫有百来斤之重。 姜逸尘近来在打理药草上颇为用心,对四两千斤堂中所存的草药量可谓如数家珍,依照这药单来看,云天观需求的草药量近乎是药堂中存量的十之**,当中还有数样欠缺,要调取这样数目的药草已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了。 于是,他站起了身,道了声“姑娘稍坐”,便往后院走去。 那女子以为姜逸尘仅是要去取药,便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喊道:“把杜老头也给叫来。” “杜老……头,但愿您老还没入睡,否则,只能得罪了,人家姑娘点名要见你~”远去的姜逸尘身形稍稍一顿,心中暗道。 ********* 杜仲今儿总觉着神思难安,因而,虽早早回到房中歇息,却始终未更衣就寝。 人一老,直觉倒是准得很。 这不,只是稍稍打了个盹,便有人来敲他的房门了。 药堂中的伙计能来敲门,无非是两件事,无法做主的事,大得不得了的事。 “杜老,云天观来人了,说是要见您。”房外传来的是小姜的声音。 对于姜逸尘这大半月在药堂中的表现,杜仲心中甚是满意,他心中甚至想着倘若真有这么个徒儿,他愿对之倾囊相受,可一念及其不过是在利用四两千斤堂,心中便颇为不快,他甚至连姜逸尘的名字都不想知道,只与其要了个姓氏,毕竟,总不能让大伙儿以“夜枭”二字在大庭广众下招呼这小子。 云天观来了,看来这小子也差不多到了离去的时候。杜仲心下竟不禁有些不舍。 ********* 为扬仁义之德,展济世之志,对于寻常百姓,四两千斤堂仅求薄利。 这点儿利润于大药堂的经营运转而言,好比九牛一毛,全然不够塞牙缝。 因而,要支撑药堂的正常运作,除却与其他药堂医馆的合作外,也免不得与一些金主贸易往来,其中既有财大气粗的乡绅富贾,也有枝繁叶茂、产业林立的豪门大帮。 云天观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像云天观这类道观在中州虽非遍地可见,却也数不胜数,若非香火旺盛,绝难有多余富足的银两挥霍于炼丹制药之上。 云天观精于炼丹之道数十载,所练成的丹药自有其非凡的功效,非凡的功效便也换来了不可估量的价值,因而云天观是个富有的道观,也是四两千斤堂诸多金主中为数不多的道观。 云天观出钱买的不仅是四两千斤堂的药草,也买四两千斤堂的劳力。 药堂的伙计不仅得帮着把药草给背上千仞高山,还得在观中逗留上不少时日,配合着制药炼丹。 为此,云天观也毫不吝啬,出手阔绰,阔绰得让四两千斤堂实在很难提起脾气。 譬如现在,当来自云天观的女子将一沓千两面额的银票塞入杜掌柜手中时。 杜掌柜也只得满脸堆笑地应着女子的一样样要求。 “杜老,一天时间内可能将这些药材拾整好?” 杜掌柜满口答应道:“能,能,当然能!” 粉衣女子似对杜掌柜的回答颇为满意,嫣然一笑道:“那好,老规矩,药材记得装牢靠些,随我上山的人手也由你安排着。” 杜掌柜道:“自然如此,汐姑娘但请放心。” 被称为汐姑娘的粉衣女子忽而想起了什么,忙道:“对了,这回师傅急着炼丹,路程上不能耽搁太久,每箱药材别装得太满,多分几箱装,这样跑得快些。千万别吝惜你的伙计,四两千斤堂里的伙计药理基础还是不差的,最重要是挑来的人手一定得手脚利索,反应机灵,不劳烦的话,杜老一定多喊上几个,明儿大清早我会提前来试试他们身手,挑完人头便上路。” 杜掌柜道:“不劳烦,不劳烦,近来堂中招来不少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都挺能干。” 汐姑娘笑道:“好!那明儿见咯!” 当粉衣女子欣然离去后,姜逸尘仍在怔怔出神。 那汐姑娘适才在他面前时,是多么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还称呼着杜掌柜为杜老头。 可当杜掌柜现身后,她立马变得笑靥如花,活泼可爱,活脱脱像是杜掌柜的亲孙女一般,让老人家看了便乐开怀。 姜逸尘摇了摇头,他到底还是无法理解女人这种生物。 恰在此时,左胸口忽而传来震震颤动,姜逸尘先是一惊,不解自己的心跳为何如此蓬勃有力。 收回心思,往左一瞥,才发现不知何时杜掌柜已来到身侧,用手肘拱着自己。 看着杜掌柜那笑意未消的双眼,姜逸尘一脸迷糊,静候其开口。 杜掌柜低声道:“你的机会来了。” 姜逸尘闻言不假思索,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忙道:“不不不,我和她还不熟。” 啪! 杜掌柜抬手顺势挥击在姜逸尘脑袋上,以姜逸尘的伶俐身手竟没能避过。 “臭小子,你想哪去了?!” 耳边传来的话语声,也让姜逸尘回过神来,回想方才所言,羞愧难当,霎时间双颊绯红。 第二四五章 有心无力 第二四六章 卧榻长谈 “嗯……嗯,哦哟~” 简洁质朴的卧房中,传出了阵阵低吟。 更新最快 当然,这呼号中不仅没有半分痛楚,反倒是饱含着满足与享受。 “,还别说,可真是舒服。你小子有这手法,竟是藏着掖着,临走时才露出来,这倒让我有些舍不得放你离去了。” 出声之人,自然是俯卧在床榻上,正享受着姜逸尘推拿的杜仲杜掌柜了。 一个女子的娇酥轻吟,或能令人浮想联翩,心痒难耐。 而一个花甲老人的沉醉微吟,只能令人头皮发麻,几欲作呕。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姜逸尘浑身的鸡皮疙瘩已起了数层,厚如打湿的薄纱附身,好不自在。 怎奈有求于人,他非但得装作毫不在意,更得乖嘴蜜舌地哄着这老狐狸。 要想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说出你想知道的消息,把他哄开心,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杜老,你说刚刚那姑娘是云天观中极为重要的人物?”姜逸尘瞅准时机开了口。 杜掌柜见姜逸尘进房后一直耐着性子只字不提云天观之事,索性装傻充愣,好生安享着这小子的孝敬,总算听到其忍不住开问,方才慵懒张口道:“云天观中除了少许女眷之外,仅有三个女子,她便是其中之一,你说重不重要?” 姜逸尘不解道:“重要?道观中还能有女眷?” 杜掌柜道:“这就是你见识太少了,人还分三六九等,各自作为,道士自也如此,笼统而言,道士分两种,一种讲究修身,需清心寡欲,便不会娶妻生子,一种讲究求道,求道者应遵循天道,方才能突破天道,阴阳五行本为天道,他们自也不会去刻意避讳这夫妻之道。” 听罢杜掌柜所言,姜逸尘旋即了然,回到前一个话题,问到:“那云天观的三个女子是哪三个?” 杜掌柜道:“其一,自然是观主齐天寿的夫人虞君歆,其功力修为高深,仅次于观主和大弟子云柳。其二,是观中辈分最小的弟子,云龙葵。最后一位,便是先前你看到了这位了,汐微语,她是观主的七弟子,当然也是云天观中年纪最大的女弟子。” 姜逸尘道:“若是如此,那这汐微语在云天观中的地位确实不低。” 杜掌柜道:“噢?这你便听出来其重要性了?” 姜逸尘道:“云天观的大弟子姓云?” 杜掌柜道:“不错。” 姜逸尘道:“云天观的小弟子也姓云?” 杜掌柜道:“也不错。” 姜逸尘道:“云天观的大弟子云柳姓云,小弟子云龙葵姓云,除却这七弟子外,共还有几个弟子,这些人姓不姓云?” 杜掌柜笑了,也不再绕弯子,直言道:“听闻这云天观自立观以来也有百来年的光景了,但现今仅存三代传人,一代是齐天寿这一师长辈,另一代便是云柳这代子侄辈。 云天观的规矩较为特别,仅有观主能收徒,收徒后便当赐予道姓,因而,齐天寿这一辈男弟子为齐字辈,女弟子为虞字辈,而齐天寿的徒弟便都为云字辈。 余下的另一代,则是齐天寿等人的师伯师叔了,这些尘姓子弟而今想必都垂垂老矣,不值一提了。” 姜逸尘道:“所以,汐微语既是齐天寿的弟子,却不姓云,仍姓汐,倘若此例在云天观中仅此一例,此女身份定当非凡。” 杜掌柜道:“嘿嘿,这汐微语也接受了赐姓,她的全名应为云汐微语才是,只是云天观到底还算不上你们江湖中的帮派,而这汐微语却是半个江湖人,她的云姓,自也常常被略去。” 姜逸尘本是为了解云天观的基本情况,方才与杜掌柜漫无边际的闲聊,现下一听这汐微语竟与江湖沾边,不免来了兴致,同时也心生警惕。 江湖之路勾心斗角繁多,丝毫不亚于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此行要与汐微语一同上路,若能对她多些了解,便能多几手准备,或是防范,或是利用,总之有备而无患,可比猝不及防来得妥当。 一想到这,姜逸尘已浑然不觉杜掌柜口中发出的低吟令其作呕,反倒是拿捏得更卖力起来。 “杜老,那这汐微语究竟是何来历呢?” “你既是冲着云天观去的,想来多少也做了些功课,总知道云天观是在什么山上吧?” 姜逸尘道:“这倒是不难打听,据说云天观立在苍梧山上,苍梧山自蜀地南部至越桂之境北部绵延数十里,耸立于两地交界之处。” 杜掌柜道:“是了,苍梧山虽难言高耸入天,却绵延甚广,人烟稀疏。 在这苍梧山中除却云天观尚有活人往来之外,便是一支栖居于其中的神秘部族了,行走于江湖边缘的魃山夜羽族。” 纸上得来终觉浅,中州幅员之辽阔,姜逸尘走过的地域还不及十之二三,对于西南地域的了解,除西江郡之外更是寥寥,对于这“魃山夜羽族”显然闻所未闻。 姜逸尘皱眉道:“魃山夜羽族?从未听闻中州有魃山存在,至于这部族,想来便与这汐微语姑娘有关了,只是,这行走于江湖边缘之说,又是何意?” 杜掌柜道:“这魃山确实不存在,不过意有所指罢了。 数百年前,强盛的中州大举兴兵外拓版图,于时,军饷自然是最大问题,蜀地的领军为解燃眉之急,特设摸金鬼的军职,专司盗墓取财,贴补军饷。 越桂之境归入中州后,不少摸金鬼尝到甜头,便退出军籍,就此留在苍梧山附近定居下来,成了魃山夜羽族的第一代族民。 他们自知所为之事并不光彩,素来行事低调,为何神秘,便也不难理解了。 墓穴中或多或少总有些长久未见天日的神兵利器或是武功绝学,这些不正是你们江湖人所好? 至于‘魃山’二字,便指旱鬼游山,‘夜羽’二字则寓意暗夜中行动轻灵。” 姜逸尘道:“原来如此。不过,此部族既是如此神秘,您老人家竟也知悉得这般清楚,可了不得啊!” 杜掌柜闻言忽而稍稍撑起身子,侧头看向姜逸尘,笑意愈来愈浓。 “嘿嘿嘿,你小子想知道便直说,今儿老夫心情甚佳,告诉你也无妨。你说这人生在世,可能逃过生老病死?” “自然逃不过。”姜逸尘不假思索道,随后旋即了然,“莫非这族中的哪位大人物,得了什么重病,是在您老人家的回春妙手之下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杜掌柜颇为自豪地说着:“大抵如此,而我所救之人便是魃山夜羽族的前任族长汐夜。” “汐夜?前任族长?不会就是汐微语的祖父吧?”姜逸尘依言猜测道。 杜掌柜微微点头道:“正是,汐夜与我年纪相仿,年纪相仿的人自然比较说得来话,为他疗伤治病期间,我们成了至交好友,怎奈他们这一族干的多是有伤天德之事,或多或少也影响到他们的阳寿,老夫帮他躲过一次大劫后,他也没能逃过五年性命,早早去给阎王爷报道了。 现任族长汐天衢,不愿见其独女重蹈覆辙,早早夭折,便亲自将之送上云天观,并立下血誓允诺云天观,若道观逢难,定当倾一族之力相助。” 见杜掌柜一时陷入回忆感伤,姜逸尘也是识趣地闭了嘴,候了半晌后才道:“可不知这齐观主是否也与您老年纪相仿?” 杜掌柜闻言,瞥了一眼姜逸尘,感叹道:“年轻人的脑袋可真是活络,如此能举一反三。” 姜逸尘当即拍了一个马屁过去:“还不是您老人家教得好。” 杜掌柜哼了口气道:“少来啊,老夫和你没半分钱关系,可不受你的吹捧。” 顿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老夫与齐天寿相识时,他也不过不惑年纪。药堂本为救死扶伤制药,云天观为问道长生炼丹,大体上并无太大差异,有机会便互相讨教,互相进步,讨教多了,话便说开了。” 姜逸尘展眉笑道:“杜老可也算是八面玲珑啊,与各式各样的人都说得上话。” 姜逸尘这是发自肺腑的夸赞,若非如此,他也绝难打听到这等陈年旧事。 杜掌柜也笑道:“可不是,君不见杀手夜枭也正乖乖为老夫捏腿捶背么?” “哈哈!”姜逸尘不由失笑。 “哈哈哈!”杜掌柜也跟着哈哈大笑。 若是有旁人看到这温馨场景,想必都会认为这是交谈甚欢的爷孙俩。 “好了好了,你小子可还有何想问的?趁老夫现在心情好,早些说,若是没有,时辰也不早了,老夫得去准备准备那几味药堂缺的药了。”杜掌柜坐起了身,开口道。 “明早清晨便要出发,可还来得及?”适才在大药房中,姜逸尘一瞅那杜掌柜见钱眼开,满口答应的模样就觉得太不实际,而今在私底下便直接质疑道。 “当然!老夫从不应没把握之事。”杜掌柜胸有成竹道。 “嘿嘿,杜老,既然您有这把握,也不急于这一时,可不知您是否知晓汐姑娘背在身后之物?”姜逸尘一面说话,一面以蹲下身来,继续为杜掌柜捶腿。 杜掌柜闭着眼,昂着头,一脸陶醉之意,缓缓道:“当然,那玩意儿的来头可还不小呢!” 第二四七章 啪啪作响 金钱的力量确实是无法估量的。 更新最快 放在往常,姜逸尘绝不认为,那药单中缺失的几味药草,杜掌柜在一天内便能凑齐。 然,未至晚膳时分,姜逸尘确确实实地看着四五个他从未见过的帮闲伙计,各背着半人高的药篓,快步走入院中,卸下那几样欠缺的药草,一样未少,一样不差。 晚间,姜逸尘极为合群地跟着同居一屋的阿和、阿武兄弟俩去涮串串。 闲谈之余,方知下午汐微语拿出来的银票足有三万两。 三万两究竟是什么概念? 那意味着扣除药草原有的价值成本和药堂的用工成本后,余下的银两足矣供给四两千斤堂分文不取地为寻常百姓治病疗伤上大半年之久。 因而,杜掌柜稍稍提价从别处收购所欠缺的药材,实在是轻而易举。 阿和与阿武均是弱冠年岁左右,阿和比阿武稍长几岁,兄弟二人颇为健谈,也因此他们是姜逸尘在药堂中除却杜掌柜和阿柴之外较为熟稔的人。 今日之前,他从未听过两兄弟提过云天观的话头,想来杜掌柜对手下的伙计多少也有些约束,而这于他们而言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从二人的三言两语间,不难听出他们曾去过云天观,而且不止一次。 姜逸尘知道,只要自己将话题向云天观稍稍一引导,余下之话不需自己多说,二人想必都能喋喋不休地将在云天观的所见所闻描述个七七八八。 但姜逸尘并没有这么做,毕竟杜掌柜待他着实不薄,他决不能背弃承诺。 *********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晨曦踏着预定的脚步到来。 那个扎着两辫子,笑起来似银铃的姑娘也紧随着秋日晨光的步伐,出现在了四两千斤堂的院落中。 院落中已有不少伙计在忙活,却有十二人站在一旁,与其他人的忙碌格格不入。 之所以格格不入,只因这十二人中有十一人站立不动。 十一人中,身着白袍的便是杜掌柜。 另十人,有八人身着灰袍,两人穿着土黄劲装,一字排开,站列成对。 余下一人,正在这十人面前来回踱步,左看看,右瞧瞧,身上的粉色锦绣祥云袍在阳光的打照下熠熠生辉,在人群中耀眼悦目。 姜逸尘理所当然地站在那十人队列中,等候着汐微语的挑选。 至于那百来斤重的四十九味药草,早已被分装为五个大小适中的方形药篓子,静静躺在一旁。 这些药篓似乎是为长途运送所制,若要行马,则可将这些药篓绑在马鞍上,丝毫不妨碍骑跨,若要徒步,也可将之背于身后,不影响跋山涉水的行动。 药篓已做好准备整装待发,而在四两千斤堂的门口也有六匹马早已备好,只待汐微语从十人中挑出五人同行,即刻便能上路。 对于杜掌柜的安排,汐微语向来安心得很,这回也同是如此。 队列中有十个年轻健壮的小伙子,足足比药箱多出一倍,也足够她好好挑选当用好使之人。 可她的眼光向来挑剔,此行行程缜密,她不想出岔子,因而,她挑的也很是细心,半盏茶过去,她终于想到了个还不错的办法来试试这些人的深浅。 此情此景,在院落中的其他人瞧来,不知是当笑,还是当心生敬意,因为,此刻汐微语好似巾帼将领沙场点兵般肃穆庄严。 片刻后,汐微语驻足,停在了队列最左边的一人面前。 啪一声! 众人皆惊! 汐微语竟动了手,她冲左手边的第一个伙计扇了一巴掌。 第一个伙计名为阿义,此时正捂着左边的脸颊,一脸愕然地看向汐微语。 见其一脸严肃,当即将目光挪向了杜掌柜。 一看杜掌柜那目瞪口呆的模样,阿义的目光湿润了,他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苦不敢言地垂下了头,自我安慰道,或许是自己睡眼惺忪,让汐姑娘发现了,她这么做事帮自己提神吧? 杜掌柜终于是缓过了神,正要开口问句“为何”,汐微语已先说道:“反应太慢。” 未及众人理解过来这四个字究竟是何意。 又听两声比适才更为清脆响亮的啪啪声响起。 先前,或许院中的大伙都在忙活,或是未听清那巴掌声,或是误以为听错了。 可随后这接二连三的巴掌声再响起之后,再没人会怀疑自己的耳朵了,视线都迅速地聚焦而来。 原来汐微语向右走出了三步,扇出了两个巴掌。 后面两人依然猝不及防,脸颊遭罪。 “太慢。”汐微语摇了摇头道。 院中众人竟噤若寒蝉,无人言语,也无人再在忙活自己手中之事,都想一看究竟。 当她走到第四人面前时,已有不少人明白过来汐微语是在做什么。 至少阿和与杜掌柜都是反应过来了,汐微语正以扇巴掌在试探他们的反应。 虽然有些不可理喻,却不失为是一个办法。杜掌柜只能这么在心中跟自己说着。 只是,苦了这些娃儿了,当众挨巴掌,恐怕自他们长大以来都从未被如此羞辱过吧? 可即便羞辱又能如何? 汐微语,可有小魔女之称,他挑的这群人中,除却姜逸尘外,余下九个有七人都曾去过云天观,在那待了至少十天半月,汐姑娘是怎样的人,又有怎样的身份地位,他们不会不知道。 剩下两个只要眼色好点,见其他兄弟都这么安分地挨巴掌,也绝不该有愤怒地情绪,更不该不识趣地反抗。 孩儿们,乖啊,不就一个巴掌嘛,挨一下就过去了,过后,老夫给你们拿糖吃啊。杜掌柜只得不断地挤眉弄眼朝他药堂的儿郎们使眼色,示意他们一定要耐住性子。 啪! 又一声脆响,把杜掌柜给吓了一跳,这回好似他的右脸颊也给汐微语抽中了一般,听着都生疼。 第四人正是阿和。 杜掌柜分明看着阿和后退了一步,总算是躲开了汐微语的掌风,心下当真替阿和欢喜,可下一瞬,便瞧见汐微语跟进一步,反手接着一掌,还是中了! 左脸颊躲开了,右脸颊中了! “有些小聪明,不过也是机灵有余,反应不足。”汐微语摇头叹气道。 说罢,便向第五人走去。 阿和在被抽中巴掌后,一时呆住了,他自以为已是猜到了小魔女的套路,却没想到汐微语依旧这么狡猾。 是了,她是小魔女啊,不能以常理度之。 听罢汐微语的叹息后,阿和更是欲哭无泪,脸不痛,心痛啊。 随后第五人仿效阿和的方法躲掌,不过,却是后退了两步,远远地躲开了汐微语的第一掌。 谁知两个身位的距离,汐微语仅是一个箭步便欺近,第二掌到底还是稳稳当当地击中。 又是啪一声! 第六人依旧未能幸免。 而第七人便是姜逸尘了。 在这之前的六位药堂战友,可都是未能躲过汐微语的魔爪,他能躲过么? 杜掌柜见前六人一一挨中,便不住摇头,并非怒其不争,只是不忍在看。 可当汐微语站到姜逸尘面前时,杜掌柜那鱼尾般摆动的脑袋总算是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向姜逸尘。 前六人手脚功夫全无,挨一巴掌便挨一巴掌了,在江湖人面前吃亏可不丢脸。 可这小子却是杀手夜枭,他能受得了这气么? 若是他还手,岂非暴露了自己? 就这般想着念着,杜掌柜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 而汐微语已挥掌而出! 第二四八章 黑夜将至 摸金鬼常年游走于暗无天日的地穴中,要应对其间各种复杂多变的情境,除却需过硬的身体素质外,也得具备过人的敏锐感知。 更新最快 许是代代传承之果,汐微语对于周遭环境的感知能力仿佛与生俱来,常人观风云变幻,辨万千气象,而汐微语却能以肌肤毛孔感知天象异变。 下山时,她便发觉山谷间空气湿润,水分稠密,连呼吸都觉得沉闷,幸而山谷外秋高气爽,将山谷中的水气给匀走了不少。 这些天虽看着晴空高照,却是逐渐变凉,往阴沉天气变转,可见不日之后,蜀地入秋后的第一场大雨必当降世。 苍梧山,有九险之说,于轻功卓绝者而言,绝不在话下,可对寻常百姓乃至武艺平平者来说,不免需步步谨慎小心,如此,一旦逢雨临山,定当寸步难行。 苍梧山的山雨正如那绵延山势一般,绝非一天半日便能下得干净,耽搁了时间倒也罢了,一堆药草若是被雨水打湿浸润,可真是暴殄天物。 既已下了山,汐微语也不走回头路,只能快马加鞭赶到汉阳村来,让杜掌柜早些备好药材,挑些行动轻快的人手,尽早返程。 为求妥当,眼下就是最后一道把关。 既然需要快步行路爬山,就必须眼疾手快,否则险境之下,无法先行应急自救,她又无暇照看的话,只能是一命呜呼了。 汐微语自然知道眼前这些毫不精通拳脚功夫的药店伙计在她手下几无反抗之力,因而,她的出掌并未运上半分气力,只是单纯求快,以观察他们的反应快慢。 当先三人是全然不知其意图,猝不及防下挨了耳光。 在她右掌挥出,直至落在三人面颊之前,此三人的眼皮子连眨都不眨,反应太过迟钝,显然达不到让她的最低要求,不由令她有些失望。 所谓事不过三,自第四人阿和开始,众人对她的出掌已有了防备。 有了防备后,提前预知,提前撤步闪避,考量效果不免打了折扣。 因而,阿和的机灵虽让汐微语心下稍感宽慰,可汐微语清楚,她要考验的是应变能力,而非应对能力。 在右掌挥出落空后,她没有丝毫迟疑,反手旋即又是一掌。 接连三人,没一人能想到闪避方法,一一挨了耳光。 便是连应对办法都没了么? 汐微语来到姜逸尘面前时,已有了一丝恼意。 众人未瞧见汐微语抬手,已见其侧过身子,挥掌而出,一如先前,迅疾如风。 只听掌风呼啸,那纤长玉臂如匹练横空,转瞬即至。 姜逸尘不似前三者做出撤步之举,却是稳住下盘不动,上身往后仰去。 避开了第一掌。 而后,上身躯干进一步下沉,面朝天,背朝地,让汐微语完全没了落掌的空间。 汐微语的反手挥击也在此时从他面门前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劲风。 汐微语见状,嘴角微扬,竟抬脚朝姜逸尘下盘踢去。 姜逸尘自然是发现了汐微语的举动,可二人距离之近,他避无可避。 这一脚,汐微语虽未蹲身摆腿,却也略呈扫堂腿之势,用了约莫五分力气。 这一脚,重在快,重在出其不意。 毫无防备下,常人多半当站立不稳,若是脆弱些,更当是直接跌坐于地。 姜逸尘已先知先觉,若此番是平常较量,他绝不会动摇分毫,可这却是汐微语的试探,他不能在这儿便让汐微语察觉出异常。 一踢即中! 只见,被踢中后,姜逸尘失了平衡,右脚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才得以站稳身形。 姜逸尘的一举一动,汐微语尽收眼底。 察觉到汐微语的目光,姜逸尘回看了一眼,旋即便将视线挪开,不管是左看右看,或是看天瞧地,总之,绝不与之对视。 汐微语却依然目不斜视地盯着他,打量了他好一会儿,仍未向下一人走去。 杜掌柜见此,心不由突突地跳,替姜逸尘担忧起来。 幸而,汐微语接下来的话让他松了口气,“不错,竟还有些功夫底子,你可以同我上路。” 姜逸尘也只能点头回应。 汐微语右脚刚刚抬起,正要朝右迈步,却突然落足。 一个箭步往姜逸尘那闪身而去。 众人惊骇! 以为汐微语在姜逸尘这,两个巴掌都落了空,并未得逞,心有不甘。 遂作势佯装要走,实是趁人松懈不备,伺机偷袭。 怎知汐微语只是与姜逸尘挨得很近,并未再手脚相向,众人不由为姜逸尘捏了把汗。 二人四目相对,少女气息芳香袭人,鼻间吹气如兰,姜逸尘一时面颊绯红,慌忙撇开了头。 汐微语退开来,拍手笑道:“我想起来了!昨个儿是你接的药单!” 姜逸尘闻言面上微微一笑回应着汐微语,心下却吐槽道,这女人可真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当真没能瞧出汐微语是否已对自己生疑,因而通过这种方式在提醒自己莫要耍花招,或是,此人生来便是如此跳脱的脾性,总之,今后在汐微语面前,他得加倍小心才是。 杜掌柜亦是被汐微语这一惊一乍,给吓得险些犯了心脏病。 这小魔女…… 小小的插曲之后,汐微语又考量了余下三人。 三人见过姜逸尘的成功示范后自也纷纷效仿。 有两人都在汐微语踢腿而出时被扫倒。 仅有一人踉跄站住,和姜逸尘算是一次性顺利入选。 随后,汐微语也未再耽搁太久,以方才观察时的印象,又从剩下八人中挑了三人出来,凑齐了五人,就此上路。 ********* 秋风瑟瑟,路旁的草木已渐转枯黄。 幸而有万里晴空的关照,在这天气下赶路,倒是令人颇为舒爽,马蹄儿也跑得尤为轻快。 长路漫漫,没日没夜地赶路到底还是太过劳神费力,精神头足了,才能事半功倍。 因而,汐微语一行,白天行路,晚上住店歇息,仅用了两个半日,便完成了往常需要星夜兼程赶上两天的路程。 第三日,天方拂晓,一行六人已离了客栈早早上路。 今儿他们的行程可要劳累许多,马儿仅能再送他们十余里,而后,便只能靠徒步行走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已来到苍梧山山脚。 苍梧山毕竟绵延甚广,其山脚的定义亦是相当广泛,汐微语等人来到的地方自然是离云天观最近的一处缺口,由此深入约莫五十余里地,便可到达云天观所在的山峰。 既是无法跑马,众人也只得把行囊药篓一并从马儿身上取下,任由马儿去了。 下了马后,姜逸尘便一刻不停地四处张望。 毕竟初来乍到,心怀好奇,也绝不会有人起疑。 他们正前方,目所能及之处除却起伏的小山丘外,便是清一色的嶙峋怪石。 而背后便是他们的来路,广袤无垠,廖无人烟的平原。 平原边际线上,隐约可瞥见一黑点游移,姜逸尘见之,心下颇安。 依汐微语所言,他们今天的任务便是尽快赶至在二十里地外的一处石洞。 那处石洞能够容身二十余人,今儿到那过夜,待明早天亮时再行启程。 二十里地的距离,却要走上大半天功夫,并非是因为路途太过艰险,而是汐微语感知到这山谷间,水气过密,若是天色稍稍有变,定当落下瓢泼大雨,再难行进。 稳妥起见,还是尽早去到安身之处才可放心。 于是,汐微语走在前头,领着五个四两千斤堂的伙计,朝苍梧山深处行去。 天地阴晴与行程气运在冥冥之中,或成某种定数。 晴空万里,则可一路畅通无阻,相安无事。 而若是天色阴沉黯淡,噩运似也藏身于灰暗的乌云中,飘然而来。 只听“呼”的一声,三丈长鞭似从云朵中窜出,抖出了五个略大于人头的圆圈,不偏不倚往姜逸尘等五人头上套去! 第二四九章 十面埋伏 苍梧之野,绵延百里,峰峦无数。 更新最快 其中有九峰矗立,各导一溪,异岭同势,难辨异同。 九峰各名舜源、娥皇、女英、桂林、杞林、石城、石楼、朱明、潇韶,唯有舜源峰有通天之途,求生之道,余下八峰皆暗藏大凶极险,可谓九死一生。 大凶极险分别为暗流、绝崖、断石、枯草、凋花、朽木、瘴雾、罡风、幻象九险。 谷中溪流至深之处,仅没过常人膝盖,可若随意涉水,或陷入涌动暗流中,难以挣脱,若非力大无穷,可一举脱身,否则将越陷越深,直至被溪流彻底吞没,此为溪流之险。 九峰各有峭壁绝崖万千,若失足跌落,唯有粉身碎骨,此为绝崖之险。 谷中石壁历经千载风蚀水侵,极易松动,声大或势重,将引落石之灾,此为断石之险。 草枯、花凋、木朽本应腐化归于自然,可谷中花草虽败,树木虽死,却历经成百上千年不化,若被三者之一伤及皮肉,则血枯精损,命难久矣,此为枯草、凋花、朽木之险。 晚间,谷中瘴雾四起,生于子时,散于辰时,瘴雾中呼吸艰难,过多摄入瘴气者,轻则卧床不起数日,重则呼吸不能,就此殒命,此为瘴雾之险。 山谷绵延百里,因而四处冷热有异,致使谷中不时有阵阵罡风在其间穿梭,罡风之劲,或可引起断石、枯草、凋花、朽木、瘴雾五险,此为罡风之险。 谷中特定地理位置中存有自然磁域,磁域诱生自然幻象,误入其中者,若非心志坚定、方法得当,必当被幻象所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困死其中,此为幻象之险。 苍梧山有此九险相伴,故而亦被称作“九险山”,又因九险各个要命,苍梧山更被视作不详之地。 不详之地,则人迹罕至,以致于数百年来,在此山中安然度日的,除却那舜源峰上的云端之城,云天观外,也仅有神秘的魃山夜雨族与之相伴。 若非有常年生存于此的汐微语在前带路,四两千斤堂的伙计就算不是第一次上云天观,也绝不会深入谷中,随意涉险。 因而,在这满眼怪石林立之处,除却汐微语一行六人,再不见任何人烟。 这样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本不会有人烟。 可这样的地方,偏偏极为适合布埋伏,搞偷袭。 比起他们一路策马奔腾而来的广袤之地,提前藏身于此,实在是不易被发现。 呼! 眼见那乌黑的三丈长鞭如游蛇现世,盘起五环逐渐下落,数个念头在姜逸尘脑海中生起。 什么人会对云天观出手? 仅有一人还是另有同伙? 这些人会是为何而来? 是药草?是汐微语?还是云天观? 来人是提前知悉他们行踪后早早埋伏于此,还是获知即时讯息后,抄近路,匆忙赶至? 诸多想法在脑中闪过的同时,姜逸尘也已做出了应对。 因为他发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不管埋伏之人究竟意欲何为,他们四两千斤堂的五人,绝对是多余之人。 多余之人,只有死了最为省事。 姜逸尘心下一凛,先是飞速卸下身后药篓,直朝半丈远处,阿光背部的药篓砸去。 将身在右侧的阿和奋力一推后,借力往左前方的阿武扑去。 此三个动作仅在一瞬间完成,至于与之相去较远的阿助,姜逸尘实在分身乏术,鞭长莫及,只得口中疾呼“小心”提醒他危险临身。 药篓去势迅疾,阿光似是突然被人往前一推,上半身前倾过甚,而脚步却慢了半拍,未能跟上,只得向前扑倒。 阿和被推倒在地。 阿武被姜逸尘扑倒在地。 阿助闻言,仅是回身相顾,再无其他动作。 如此,五人中,仅有阿助没有在顷刻间出现大的身位变动。 正在此时,长鞭终于落下,其中一个圆圈套在阿助脖颈上,余下四个圈自然是落了空。 长鞭登时一紧。 只听“咯”的一声后便松开。 阿助连声音都未发出,便仰天倒下,头颅软软地歪在一边,脖子竟是被长鞭生生拧断! 阿武、阿和、阿光还未从姜逸尘的突然举动中回过神来,便瞧见阿助在他们眼前,断了声息,心下骇然,脸色发青,舌头发颤,好似失了魂魄般,不能言语,无法动弹。 汐微语是领路人,脚步不觉便快上不少,同五人一直保持着一丈以上的距离,适才闻声后,仅来得及回身,已救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助的惨剧发生。 汐微语是对眼下情景大惊失色,不过她到底是个江湖人,定了定神,便取下背上包裹着的长物,准备应敌。 “快到我身后来!”汐微语一面四下张望,寻觅着敌人隐蔽之处,一面朝姜逸尘四人靠来。 “嘿嘿嘿,汐姑娘,你可不能过去,你是金枝绿叶,他们不过尘埃弃土,不可混为一谈。”暗中有人桀桀笑道。 此时天色阴沉,却非天黑,此人的声音仿佛来自地府,沙哑空幽,令人听来毛骨悚然。 话语未落,乌黑的长鞭陡然被甩直,化鞭为棍,将汐微语与姜逸尘四人分隔两侧。 汐微语不顾暗中之人言说,继续前进。 而四人中,除了姜逸尘正在将阿武扶起外,其余二人皆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汐姑娘,我劝你还是听话的好,这些闲人迟早得死,你若不听话,他们只会死得更快。”暗中之人又是桀桀发笑。 汐微语闻言却是不动了,可不过一瞬,她便如离弦之箭般朝长鞭末端的方向急射而出,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细长有如柳叶的剑。 擒贼先擒王。 初时,汐微语到底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当她逐渐定下心来,便想到只要解决了用鞭之人,便当解除当前危局。 瞧见汐微语的举动,姜逸尘不禁皱了皱眉。 软兵器越长越难使,能使七尺软鞭的人,已可算是高手,而眼前这长鞭足有三丈,能将如此长鞭使得如此刚柔自如、出神人化的,他虽未见过,却是听过。 十四恶人之一,跗骨缠身沈卞,除了此人之外,姜逸尘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 咻咻咻! 一阵破空声同在此时惊起。 姜逸尘脊背发寒,当即回过头,看向身后。 却见八十余枚古铜色的铜钱镖疾朝他们四人飞射而来! 铜钱镖体量小,因而同时可射出的数量多,可铜钱镖重量轻,因此飞行距离不远,如此姜逸尘自然也看见了射出铜钱镖的两道身影正在他们三丈之外。 姜逸尘不识得来人是谁,却瞧出了他们的身份,因为他们的衣着和大半月前死在他剑下的黎骏相同,他们是琥珀山庄的人。 除此之外,姜逸尘眼角余光已瞥见一处乱石之后还藏有一人,看来是敌非友。 且不论这还未现身之人和琥珀山庄的两人究竟是强是弱,单是这沈卞一人恐怕已能要了他们几人的性命。 而姜逸尘心中更隐隐觉得,在这等着他们的,或说是等着汐微语的,绝不仅是这四人。 阿武也听到了飞镖欺近之声,回头一看,旋即怔住。 不只是他,阿光、阿和同是如此。 三人浑然不觉姜逸尘看向他们的眼神已暗淡无光,带着悲悯,带着无奈。 铜钱镖应声入肉! 四道身影同时倒下! 第二五零章 多方云集 汐微语在懵懂年纪时便被送出部族,至渝都从师学艺。 更新最快 豆蔻年华时,汐微语已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三载,而后被送上云天观。 云天观远离江湖是非,却并非全然与江湖隔绝开来。 有江湖阅历在身的汐微语,也时常作为云天观的代表,出入江湖。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汐微语这些年也见惯了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她从不主动招惹是非,却也偶尔不得不沾染血腥。 饶是如此,当五个四两千斤堂的伙计,一一被江湖所杀后,她心怀愧意,疾首痛心。 汐微语很清楚,这次运送的药草,虽有一二稀珍药材,可也非独一无二,无处可求,这些江湖人会埋伏在此,只有可能是冲着她或是冲着云天观来的。 江湖是非,祸及无辜,无疑是她最无法接受的。 悲极转怒,汐微语双眸霎时间一片通红,手中的柳叶细剑被其握得过紧,竟在发颤。 细剑愈舞愈疾,剑影闪动间,隐约可见朵朵梅花争相绽放,而后瞬息凋零。 不知为何,竟有急促的琴声伴着剑舞,在风中啜泣。 乌黑长鞭像是长着眼睛一般,不论汐微语的细剑走到何处,那长鞭就能跟到何处,汐微语出剑愈疾,那长鞭便闪动更快,鞭随剑走,如影随形。 仅是十数息间,汐微语已刺出百八十剑,似疾奏完一曲《梅花三弄》,断肠催泪。 怎奈一切攻势落在重重鞭影中,如泥牛入海,杳无痕迹,徒留袅袅悲音,不舍耳畔。 从始至终,汐微语都未能逼出使唤乌黑长鞭的敌人,虽然她已知长鞭的另一头,便是十四恶人之一的沈卞。 “桀桀,汐姑娘,在下可有言在先,只要你一动弹,这些小年轻人只会死得更快,你既是一意孤行,现下可不该忿忿不平,吃一堑长一智,应当乖乖听话才是。”沈卞的话语声再次传出。 “恶徒,休要胡说!”汐微语怒叱道,声音几近咆哮。 不过片刻功夫,她已香汗淋漓,却依旧拿沈卞毫无办法,心下不禁泛起一阵无力感。 就在汐微语失神刹那,长鞭忽而化作长蛇,鞭梢反卷,立即将那柳叶细剑缠住。 长蛇长躯一震,柳叶细剑当即从汐微语手中脱出。 当细剑“啷”落地后,汐微语如梦方醒,已是被缴了武器。 啪!啪!啪! “好鞭法,不愧是神鞭沈卞,沈老似为这常人无法驾驭的三丈长鞭而生,古来未见强于您的前者,当今天下更无人能出您之左右,恐怕在您之后再无‘神鞭’之名。”乱石之后一人击掌踱步而出,响亮爽耳的马屁足将他人给吹捧上天。 击掌的男子约莫不惑年岁,束发戴冠,细眉张扬,目中暗藏魅色,宽嘴薄唇,一袭黄澄澄的锦衣光鲜亮丽,略输潇洒气概,却不失风流之韵。 在其之后,竟又走出了一对男女。 之所以说是一对,只因不论是男子或是女子,均是手持一把碧玉长剑,长发飘落,素衣青袍,二人的相貌看来也有三五分相似。 若说有何异同,便是男子眉眼弯弯,笑起来宛如白玉一般清纯无邪。 而女子却是横眉冷目,脸上似是挂着冰霜,没有一丝笑意。 “桀桀,幸亏小老儿已是一大把年纪,对这虚名看得淡了,否则,还当真被你夸得飘飘欲仙了。”话语声传出的同时,沈卞也现身了。 这是一个佝偻老头,双鬓斑白,除此之外头顶光秃,再无毛发,身着破布衣裳,眯着眼,挂着笑。 若非亲眼所见,任谁都无法想象,将三丈长鞭使唤得出神入化的,竟会是这么一个年愈古稀之年,垂垂老矣,乞丐模样的老头。 随着沈卞的现身,加之锦衣男子领头的三人和琥珀山庄的两个男子,已呈三角之势将汐微语和五具尸体围在其中。 只是,不知是志在必得,还是有所顾忌,几人的目光虽在汐微语身上打量,却再无任何动作,就此站住。 发现竟有六人在埋伏自己,汐微语本已有些绝望,可见到这般情况,说明还有转机,心下稍安。 且听听他们究竟是何打算。汐微语心道。 沈卞笑眯眯地看向锦衣男子,道:“风流子,小老儿是应你之邀而来,你向小老儿允诺的,你自是心中有数,若是只有咱们几人,事情都好商量,可今天来的朋友似乎不少,这汐姑娘虽说是被我等当先控制住,可江湖上从没有先来后到之说,你看是不是将大家都请出来,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免得徒生误会啊。” 名为风流子的锦衣男子闻言后也笑道:“沈老说的不错,是该把大伙儿请出来,打开天窗说亮话。” 风流子清了清嗓子道:“在下四海会盟琳琅居副帮主风流子,左右二位是敝帮的碧玉双蛇,这位手执三丈长鞭的是附骨缠身沈卞沈老爷子,另两位是琥珀山庄的青年才俊纪瑜、纪亮俩兄弟,都是在下请来的朋友。汐姑娘眼下就在这儿,诸位既已到了此处,不妨现个身,当面探讨个共赢的方案,免伤和气。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风流子并未运上半分内劲,便也说明,那些人正在附近。 果然,风流子此话一出当即迎来回音。 “风兄此言自是不差,不过你们虽有六人,却可算是由三方组成,再加上我们六人,这一个汐姑娘可够瓜分?” “不够分的话,那便没法一团和气了吧?” “风兄与尊夫人向来形影不离,怎么今日只见风兄,却不见尊夫人呢?” “风兄来此是为汐姑娘而来,不知风兄将汐姑娘带回去后,尊夫人会否生气呢?” 虽是四句话,可音色却毫无差别,只是前两句话听来音调正常些,似在讨论,后两句便有些阴阳怪调的揶揄之意了。 若这四句话同出一人之口,那此人实在有趣的很,自问自答,毫不觉得尴尬。 可第一句话已明言他们有六人,那此四句话不免令人猜测会否是出自四个人之口。 很快,不需大家再猜,那四个开口之人已经出现了。 至于为何众人都坚定地相信那四句听来明明是一个人说的话,却是分别出自四人之口,只因为在他们面前出现的正是四个一模一样的人。 四人的头都要比常人大上不少,四肢却要比常人短上不少,四人全是满面虬髯,肌肉结实,不但装束打扮一致,面容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若非他们配着的武器分别是双锤、双刀、双剑、双叉,互不相同,能借此分辨四人身份外,常人绝难知晓这四人谁是谁。 四人现身后,亦有两道人影从另一处石堆中走出。 这是两个中年男子,较为高大的身着灰衣,较为矮小的身着褐衣,两人都留着两撇小胡子,步履有劲,腰挂佩刀。 “呵呵,原来是擎天众的墨青、墨红、墨海、墨寿四位兄弟,可不知今日刮的是什么风,竟能把四大金刚都给吹到这来?”擎天众和琳琅居到底分属九州、四海两盟,适才一听四句话中多少都带些讽意,风流子已然猜知了来者何人。 眼下不过随意打个招呼,风流子便将四人置之不理,直朝另两人看去,作揖拱手道:“可不知这两位是哪条道上的好汉?” 四大金刚对于风流子的无视也毫不在意,同是好奇地看向那一高一矮两人,他们四人并不是与之同来的,这点他们自己清楚,而风流子显然也看得出来。 “哦,我罗靖,他夏矢,不过无名之辈,不足挂齿。”自称罗靖的灰衣男子拱手回礼道。 “桀桀,二位倒是谦虚了,小老儿虽老眼昏花,但也还是看得清楚你二人腰上配着的是绣春刀,真没想到,这荒郊野岭究竟有何魔力能惹来两位吃皇家公粮的锦衣卫。”沈卞眼眯成缝,一脸和气地笑道。 第二五一章 各怀鬼胎 十二人分立六个方位,似乎也正好代表了六方利益。 更新最快 被围在圈中的汐微语,如笼中之鸟,砧板之鱼肉,只能静待六方互生嫌隙,意见不合后,大打出手,或有逃脱之机。 沈卞独自一人,无门无派,可十四恶人之称,足以证明其实力卓然超群。 他是这群人中实力最强的一位,自然也是众人最为忌惮的一位。 琳琅居虽非四海会盟的大帮派,可任何一个帮派的副帮主,绝不会是软柿子的角色,更何况风流子还带来了善用毒剑的碧玉双牙,青樟、蝶凤夫妇,三人合力纵使是沈卞都未必能敌。 擎天众的四大金刚,若是单独一人在此,恐怕风流子将肆意嘲笑其长相畸形。 可偏偏四人同在此处,他们那心有灵犀,天衣无缝的配合,对于在场中人而言都是巨大的威胁,决不可小觑。 近年来,朝廷插手江湖之事,多是以锦衣卫打的先锋头阵,更是将五大名门正派之一的崆峒派收归麾下,为朝廷鹰犬操练精兵,现今锦衣卫的实力,究竟有多强,不少江湖人心中还没个定数。 因而,对于罗靖和夏矢二人,众人对其的警惕之心,只多无少。 六方利益中,实力最次的当属琥珀山庄的纪瑜和纪亮两兄弟了,他们虽是琥珀山庄近来风头正劲的青年才俊,可在这些老奸巨猾的江湖人面前,临敌应变的经验将是他们的最大弱点,他们最好的选择自然是依附于余下五方之一,求取薄利了。 “桀桀,大家毋须遮遮掩掩,如此猜测防范下去,谁都讨不得好。小老儿年纪大些,便先直言不讳了。”作为老江湖,沈卞心狠手辣,或是越老便越疲于去揣度人心,他现下总愿意多动动嘴皮子,多套套话,免得糊里糊涂地被当枪使。 于是,他又转向一直是众人的中心,却一直被忽视的汐微语道:“汐姑娘,你们云天观中可有一味丹药名为度厄丹?” 汐微语闻言,心下一颤,仅是回看向沈卞,却不做言语。 沈卞见状笑了笑,继续道:“听闻这度厄丹,可在练功者丹田内开辟出另一方空间,修炼者若要修炼一门新内功,而此内功又恰巧与已修习的另一门内功相克,便可将属性相克的内功之力,暂且移入此空间中,只要能在一个月内,此空间消失之前,将新内功修炼至中层,那么在此空间消失后,这两门相克的内功,并不会在体内出现太大的互斥现象,仅需修炼上一年半载进行巩固,便再无后患,大功可成。是也不是?” 当今天下的武林高手,多是修有三门内功,因为仅从阴阳五行内功中,挑出三门来修炼,可轻易避开属性相克的内功,修炼起来并无太大阻力。 可若要修习第四门内功,必当与前三门中的一门出现属性相克。 如此,修炼第四门内功,与逆天行事并无二致。 若非大毅力,大能者,绝无可能练成,更可能因为体内内功的互斥,导致走火入魔,伤损经脉和五脏六腑。 更甚者,或因丹田无法承受其间的剧烈冲突,从而功消神散。 古往今来,修炼成五门内功者,屈指可数,而在当今江湖上,能修成四门内功者已是凤毛菱角,修炼成五门内功则如天方夜谭。 而这度厄丹竟可在丹田中开辟出一方独立空间,力助属性相克的内功修炼,无疑是江湖高手们的福音,因而,此丹的价值已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可度厄丹的炼制之不易,云天观数年也难孕育出一枚,观中更是将之当作隐秘禁忌,不许外露,以免遭来祸端。 而今,一听这沈卞所言竟只字不差,汐微语哪能不震惊骇然。 她虽依旧闭嘴不言,可那刹那间的惊异神色,已是将她心中的波澜出卖得一干二净。 沈卞见状,笑道:“呵呵,汐姑娘不答也是最好的回答,看来此丹确实存在,小老儿便是冲着此丹而来,几位若是与小老儿的目的并不冲突,那小老儿可在一旁静候,待几位见出分晓后,再通力合作。” 言罢,众人面面相觑,更有不少人发出低声惊叹。 一来惊叹于沈卞的修为之高,竟已在做修炼第四门内功的打算,若是功成,那他将是多么强大的一个老怪物啊。 二来则是惊叹于度厄丹这般灵丹神药,简直是为修炼第四门内功者所制。 不过,这神丹竟有如此功效,而江湖上又几乎未曾听闻,想来是云天观的秘药了。 既是秘药,那数量自然不会多,量不多,他们可不敢妄打主意,实力不济的情况下,怀璧之罪,只能徒惹杀身之祸。 十数人中唯有风流子的神色与他人较为相异,沈卞是他请来的,关于度厄丹的消息自然也是他透露给沈卞的,谁知这老狐狸不仅不相信其所言,直接提问汐微语,试探真假,而后竟是袖手一挥,要置身事外,作壁上观了。 “沈老爷子武功盖世,那等神丹于我等而言太过虚无缥缈,我二人对此也不抱半分侥幸,老爷子自可放心。 实话实说,我二人也与您来此的缘由,倒也相差无几。 亦是听闻云天观上有不少灵丹妙药,可提高修为,方才跑来一观究竟。 我二人身无长物,更与云天观毫不相熟,便寻思着能否让汐姑娘帮上忙,仅讨要一二灵丹,当即离去,绝不多作为难。” 见沈卞率先表态后,罗靖也紧接而上,他们的来意相比沈卞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对于灵丹妙药,缘分到了,能求便求,若是局势太复杂,他们也会当即扭头离开,毕竟自己的性命最为紧要。 “嘿嘿,你二人的想法不过是绑着这女娃儿去换些灵丹,怎说滴如此冠冕堂皇?” “锦衣卫嘛,代表朝廷来做事,言行不都得依着规矩来,总不免有些冠冕堂皇咯。” “既是朝廷爪牙,那他们来此,绝不会只是抓人换药那么简单。” “不错,应当也是先行来探探虚实,有便宜就占一些,若是便宜大了,那下一步来的就不会只是两个人了。” 四大金刚又是一人一语地说道起来,四人看来并不精明,可所言却句句在理,一针见血,看得比谁都透。 倘若罗靖是个美貌女子,在他们四人面前也必然是个被褪尽衣裳的美貌女子,毫无遮掩,原形毕露。 罗靖轻叱一声,不予理睬,其实自当他和夏矢瞧见这四大金刚后,心中已不由生出一种厌恶感。 若非看到已有六人结伴同来,而这四人与他们二人合在一起正好有了制衡,才有现下这暂时的一团和气,否则他们俩人绝不会将这所谓的四大金刚放在眼里,此时,耐着性子不与之闹僵,也只能将之当作厉害的傻子对待了。 其实,早在沈卞戳穿罗靖二人锦衣卫的身份后,身位江湖人士,心中多少也有些膈应,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继续招呼着,唯有四大金刚不长脑子,去开罪二人。 若这四人与锦衣卫产生了间隙,早已达成协议的六人将占尽优势。 风流子现下最希望看到的便是,四大金刚仍口无遮拦,最好将大伙儿得罪个遍后,惹众怒被合力除去。 一番盘算后,风流子心下已有定计,开口道:“可莫说别人了,不知墨青、墨红、墨海、墨寿四位朋友,来此是何目的?” 第二五二章 四嘴八舌 墨青道:“风流子,你怎么不先说说你自己来这的目的呢?” 墨红道:“恐怕是难以启齿,所以不敢说把?” 墨海道:“你不说,我们凭什么要说?” 墨寿道:“对!你不说我们便不说。 更新最快” 四大金刚似乎每次开口都是一人一句,四人都得说,四人依着顺序说。 见此情景,汐微语不觉有些好笑,但她却发自内心地感谢这四个惹笑之人,毕竟若是没有这四人在此极不和谐地与余下众人闹腾,恐怕他们早已统一了意见来为难自己了。 汐微语一面观察着场上情势,一面思考着如何借四大金刚做文章,以推波助澜,将局面搅得更为混乱,让这六方产生不得不动手的冲突,以让自己有脱身之机。 风流子道:“呵呵,在下来此的目的,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既然四大金刚谦让,那在下便不推辞,先说为敬了。” 风流子仅是说了一句话,四大金刚便上窜下跳起来,争先恐后地开口。 墨青道:“!你既是先问的我们,便当让我们先说,怎滴,我们客气了一下,你却不知道客气回来呢?” 墨红道:“是极是极!当我们先说才是。” 墨海道:“你定是觉得你那点儿破事没人知道,才故作神秘,可我们呀,偏偏知道,不仅知道,还知道的一清二楚,便是连前因后果都能说得一丝不落。” 墨寿道:“不错不错,你风流子来这就是耍风流性子的,是要老牛吃嫩草来了,当真好不要脸。” 众人初时以为这九州四海相见分外眼红,因而,没有大打出手时,话中总不免夹刺带刀,定要让伤到对方,令对方难受才是。 可再经过这一轮唇枪舌剑,众人却不由觉得,这四大金刚完全是冲着风流子来的,纯心跟他过意不去。 至于最后墨寿所言的“老牛吃嫩草”,众人不用细想,倒也明白这风流子想要的原来是汐微语这人。 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风流子脸不红心不跳,目光直视着汐微语,缓缓道:“诚如四大金刚所言,在下此来,确实是为了汐姑娘而来,是来向汐姑娘提亲的。” 墨青蹦起来道:“嘿,你这老黄牛,果真皮厚的狠,好生不要脸。” 墨红也跟着蹦了起来,道:“就是就是,人要脸,树要皮,你莫非不是人,所以便不要脸了?” 墨海见到两人都蹦了起来,他也蹦踏着,怒指风流子凶道:“不要脸便算了,你把自己的媳妇放在何地?” 墨寿见前三人蹦的,一人比一人高,实在没把握蹦得高过墨海,便干脆不蹦了,嗔怒道:“不要自己的媳妇便算了,你凭什么糟蹋好端端的姑娘。” 风流子好似早已习惯了四人的说话方式,不仅不恼,依旧笑对道:“我想发妻在平海殒命之事,四位定然知晓。” 墨青闻言,嘴唇当即成了喇叭状,拖长音道了声:“噢~” 墨红瞪大了眼道:“原来你们夫妇也去了百花屿,围追堵截那龙多多呀。” 墨海张大嘴道:“可惜人没逮到,媳妇儿还死了,这是不是就是那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墨寿摆了摆手,又摇了摇头道:“不对啊,这媳妇才死,便娶新欢,不怕亡妻尸骨未寒,见你如此喜新厌旧,怨魂生了妒意,整日缠着你,不让你安生么?” 风流子应道:“发妻生前与在下恩爱有加,心意相通,而今虽已仙去,可在下相信她在九泉之下,也定能体谅在下而今的难处的。” 墨青道:“唉唉唉!人走茶凉,旧人已去,再无言语的机会,现下能听到的唯有这一面之词了。” 墨红道:“唉唉唉!是啊,两张嘴只剩下一张嘴,就算生前拌嘴无数,就算风流子早已厌倦了他的妻子,就算风流子早有纳妾之意,冠冕堂皇地颠倒黑白,总也是无法印证了。” 墨海道:“!这好像便不对了,我听闻这风流子倒是极为喜爱他妻子的,其妻重伤后,他便疯狂地将内力灌注到他妻子的体内,想帮其续命,而后去药谷求医,怎奈他的妻子不争气,没撑多久,到底还是咽了气。” 墨寿道:“!你这也不对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呐,风流子即便生前和他妻子关系再差,可他们毕竟都是琳琅居的人啊。” 四人又说完一轮,这回却不给风流子开口的机会,墨青紧接着问道:“琳琅居的人又怎么了?” 墨红道:“琳琅居的人必当修习帮中的不二法门,合欢诀。” 墨海道:“嘿嘿,这合欢诀几字听来便让人兴奋得欲火焚身,想来必当是双修的心法内功。” 墨寿道:“正是!听闻修习这合欢诀者,不但能尽情享受鱼水欢愉的极致,更能与双修伴侣阴阳互补,大增功力。只要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第三次,再也停不下来,这样,即便再不相爱的两人,都会因此功法之故,心心相印,难分难舍。” 墨青道:“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功法,真该让所有的夫妻或是恩爱男女都去修炼这合欢诀才是。” 墨红道:“世间万物有其好的一面,也定然有不好的一面,这合欢诀听来不差,想必也有着不小的缺陷。” 墨海道:“不错,修炼合欢诀者,定当生死同舟。” 墨寿道:“生死同舟之意,便是你活着,我也活着,你死了,我绝不能苟活。” 墨青道:“噢?竟有这奇事?可这风流子的妻子死了,他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墨红道:“看起来好,不一定真的好。” 墨海道:“已修炼合欢诀者,若是其双修伴侣不幸殒命,那余下之人的功法便失了原有的平衡,丹田气息紊乱不堪,能保住原有的修为已极为不易,更多人却是功力就此一泻千里,今不如昔。” 墨寿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看来一同练了合欢诀后,只能朝夕相处,不离不弃,方才能愈来愈强。无怪乎风流子与他妻子纵使毫不和睦,可在她濒死之际,还是拼了命地念着救她。” 墨青哀声叹气道:“唉,想不到吧,事实的真相总是残酷得令人无法接受。” 墨红忽而惊道:“这么说来,风流子来此便是为了找汐姑娘和他共修合欢诀这邪术啊!?” 墨海拍腿道:“世间女子千千万,他随便找个女子来当练功炉鼎不成,非要千里迢迢地来到这找汐姑娘?” 墨寿摸了摸下巴道:“或许是碰巧来到这儿,又碰巧听说汐姑娘下了山,更碰巧听说汐姑娘的娘家非但有云天观的绝世神丹,更有魃山夜羽族的神兵奇功,所以起了贪念。” 自四大金刚和风流子对嘴起来后,余下近十人竟都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言语。 许是越听越发觉着有趣,到最后众人更像是在听说书般,听着四大金刚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津津有味。 “妙哉妙哉!四位朋友若是上闹市去说书江湖故事,定能把大伙儿逗得哈哈大笑。”沈卞听四大金刚的故事告了一段落,不禁拍手赞叹道。 而后转向风流子道:“小老儿早些年间便听闻四海琳琅居副阁主风流子,假仁假义假君子,真心真情真风流。 于时我还不大相信向来自诩正义的九中四海两盟中,为何会有这般矛盾的人存在,现下看来传言果真非虚。 不过,若是如此的话,想必风老弟为救尊夫人耗去不少内力,而今修为又不得寸进,丹田中更是一片乱象,可实在不容乐观呐。” 第二五三章 个中隐秘 众人闻言一愣,果真如沈卞所言,这风流子现下绝不比其强盛之时。 更新最快 无怪乎既已招呼来了同属琳琅居的碧玉双牙相帮,还要请外人来瓜分香饽饽。 恐怕风流子现下自己都在后悔,仅是唤来像纪瑜纪亮这样的毛头小子倒也罢了,连沈卞这危险人物都招来,就不怕被反咬一口,得不偿失么? 四嘴八舌之下,风流子似已体无完肤。 不少人心下已开始盘算起此时场上的实力均衡,风流子三人的实力,显然被大打折扣。 可当众人不自觉地将目光挪向风流子时,却见其面目含笑,并无半分怯场之意。 只听风流子开口道:“沈老爷子说得不错,在下现在体内缺如一片乱麻,不过一战之力,倒还是有的,当然,在沈老爷子手下决然走不过十个回合,在下把沈老爷子请来,自也是秉承着互惠互利的初衷,沈老爷子如若单枪匹马将汐姑娘给抓去换那度厄丹,想来不但云天观不会睬你,恐怕还将招惹上魃山夜羽族的骚扰,沈老爷子不怕事,却怕烦,这魃山夜羽族最能耐的手段便是不出现在您面前,却让您不得安生。” 沈卞不置可否,笑道:“依你之意,你去提亲,便有大大不同。” 风流子道:“不错,事先邀请老爷子来时,我便与你说过了,沈老爷子贵人多忘事,那在下不妨再唠叨上一遍,也向大伙儿讨个祝福。” 四大金刚一听如此,倒也是极为配合,不再拌嘴,齐声道:“请开始你的故事。” 风流子闻言一笑,不睬四大金刚,而是面朝着汐微语,问到:“在此之前,在下想与汐姑娘确定下,下月秋分之时,是否是姑娘二十四岁的生辰?” 汐微语闻言怔住,为何风流子竟连这等隐秘都能知晓?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怎么知道的?” 风流子道:“在下说过,是诚心诚意来求娶汐姑娘的,自然得将汐姑娘的生辰八字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在下也知道,汐姑娘过了下个月之后,更是不得不嫁。” 一直以来都缄口不言的锦衣卫夏矢却也再此时开了口,道:“这点夏某也无法理解,男欢女爱,强求不得,汐姑娘若实在没有喜欢之人,更乐于求仙问道,自可终身不嫁,何来非嫁不可?” 风流子道:“这位夏兄所言极是,在下接下来便为各位讲讲,为何我们常人的婚配可自由自在,而汐姑娘却是别无选择。” 风流子顿了顿,理了理思路,道:“汐姑娘是魃山夜羽族的人,此族在江湖上向来神秘,鲜有人听闻。 这魃山夜羽族世代以盗墓为生计,或是遭到天道反噬,族中人常常在不惑年岁左右便已早夭,为延续族落生机,族中人不得不早些成婚生子,不论男女,在十六岁时便当成家。 汐姑娘虽自小便不在族中生活,也甚少受到族中习俗束缚,但此点却是逃不开。 这点不仅关乎汐姑娘自己的未来,更是关乎汐姑娘父亲,现任族长的性命。 少男少女在十六岁时成家,不是随意定的,而是数百年前,族中族长为族中兴旺请来大能巫士特地卜的卦。 唯有此道,可为少男少女的生身父母增添阳寿,至少可令之活过四十岁。 而事实果真如此,族中奉行此道,果然父母辈都能活到几近知天命的年纪。 现任族长汐天衢是三十八岁,依族中之礼,男子逢九必遭大凶,汐姑娘身为族长膝下独女,若是无法在明年之内成婚,便也是二十五岁了,如此,两九其至,其父命当终矣。 若是现今的族长毫无作为,或是病体缠身倒也罢了。 偏偏这汐天衢而今生龙活虎,而且颇受族民拥戴,要让这样一个受人尊敬的族长在明年因女儿不嫁之故,一命呜呼。 纵使汐天衢自己愿意,恐怕整个族人没人愿意。 想来汐姑娘也绝不愿因自己的任性,早早见到宠爱疼惜你的父亲,早早去找阎王爷报道吧。” 听闻风流子所言,众人沉默。 不禁感叹,人世间竟有如此稀奇古怪的事存在。 不由自主地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魃山夜羽族族长产生了一缕钦佩之情,能为爱女做到如此,父爱深沉如斯。 而后,众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落在了汐微语身上,却见其正低头垂泪,看来确有此事了。 “即便如此,汐姑娘也谁都可以嫁,何必要吊死在你这颗老树上。” “就是,汐姑娘这千娇百媚的年岁,这天生丽质的模样,你可配得上?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额头边上都有多少皱纹了?” “嘿嘿,他不是人,便是照镜子也没用啦,万一照出来不是老黄牛,而是猪八戒怎么办?” “哈哈哈,那汐姑娘恐怕要被吓死了,不行不行,汐姑娘若被吓死了,这家伙岂不是又要去祸害别的姑娘。” 既已听完了故事,那四大金刚也不失时机地再次挖苦起风流子来。 想来于他们而言,现下不能动手,能多动动嘴便多占几分便宜。 “是了,小老儿也想听听,老弟究竟有何把握将这门亲事给谈下来?”沈卞再次出言问道,毕竟在他看来风流子虽是副帮主,实力也算不差,可琳琅居在四海的地位可实在排不上名号,连紫夜轩都比之好过不少,这样一个已有过婚配,年岁不小的上门女婿,云天观可能不会干预,可这汐天衢能答应? “若在下仅是个琳琅居的副帮主或许不够格。”风流子仅是说了半句话,便止住。 “不是小老儿看不起琳琅居,依事实而言倒还真有些不够格。”沈卞直言不讳,也说出了众人的心里话,“莫非风老弟还有何隐藏身份不成?” 众人闻言心中一紧,难道这风流子还真有何隐秘不成? 细算来这琳琅居兴起的时间也不算短,少说也有十余载的功夫,现下风流子要吐露出身份隐秘,接下来会否杀人灭口? “不知各位对诸神殿了解多少?”风流子缓缓道。 “因有十二星象神、四象神、五行神等诸神齐聚,实力超然,而唤作诸神殿。”出声的却是纪瑜,同属四海会盟,像琥珀山庄这类中小规模的帮派,他们的目光始终是看向那高高在上的大帮派,若有可能,谁不想登临绝颠? “诸神殿大小十九神,总有分个高低品级吧?”风流子看向琥珀山庄的两个年轻人道。 “自然是以实力强劲的四象神马首是瞻了。”纪瑜道。 在风流子和纪瑜的一问一答里,纪亮神思极快,随即也跟道:“可那四象神中的朱雀神,却在十余年前便不知所踪了,难道风前辈便是……” 第二五四章 天平失衡 “真不愧为琥珀山庄的双子星呐,一点即透,你兄弟二人将来的成就自当要比现任庄主来得不凡。 更新最快” 风流子直夸起纪氏兄弟来,也算是默认了他便是诸神殿四象神中的朱雀神了。 “噢,越来越有意思了,看来风老弟昔年必有一番不同寻常的际遇呐。”沈卞满脸堆笑,双眸微睁,脸上的褶皱本便不少,如此一来,谁人都瞧不出这老家伙心中究竟在作何打算。 而众人此时却也没太多心思去观察沈卞,反倒是将目光落在风流子身后的碧玉双牙身上。 只见那青樟依旧是一副笑脸,而那蝶凤仍是一副冰块脸,两人仿佛就如木偶般,只是个傀儡,音容笑貌早已成了定格,不会因旁人的言语或是任何风吹草动,有任何改变。 虽说琳琅居和诸神殿同属四海会盟的帮派,但两个帮派在江湖上的地位可谓云泥之别,所谓亲兄弟还明算账,这诸神殿的朱雀神竟藏于琳琅居中当起了副帮主,若说没有图谋,众人是决计不信的,可这碧玉双牙对此却无动于衷,莫非他们早已知晓,或说他们本就是朱雀神的人? 众人的神态风流子尽收眼底,自然也知道此时大伙儿心下是何想法,遂道:“正如沈老爷子所言,这已是陈年旧事了,在下简要讲讲便是。 十余年前在下重伤后坠下瀑布,这一摔非但摔得面目全非,更是摔出了阳气尽亡,阴亦尽泄的伤寒之症。 幸而天不亡我,被彼时已是琳琅居一员的亡妻救起,亡妻心善,为救我性命,行阴阳双修的合欢诀,为在下滋阴补阳,既治了病,也疗了伤。 在下因祸得福,既收获美妻,功力更为精进,为报恩还情,便在琳琅居中讨了副帮主的职位来做。 而这碧玉双牙是在下这些年培养起来的心腹,二人能力非凡,忠心耿耿,待在下回到诸神殿后,自会让他们二人取代现有的蛇神,在我看来他们二人更配得上那位置。” “他们二人是你的心腹,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们这些人可不是,毕竟我们是活生生的人。” “既然当着我们这些人的面,把这等隐晦之事都说了出来,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还能有何打算?当然是杀人灭口啦!” “那,那,那……我们还是快些逃吧?” 说是要逃,可四大金刚却没有分毫挪动脚步之意,只是瞪大了眼,用手掩着张得老大的嘴,故作惊慌。 四大金刚的行径虽惹人捧腹,可他们所言,无疑不是众人心下所忧,场中一时静默无声,似在静候风流子接下来的表态。 风流子道:“呵呵,诸位朋友不必惊慌,在下而今功力大不如前,与众位说这些,也绝无为难之意。” 沈卞道:“听风老弟所言,竟是信心十足,看来这诸神殿中早已有人知悉你的身份,也极为盼着你归去,最重要的是,此人在诸神殿中的地位,决然不低。” 风流子道:“沈老爷子所说不差,诸神殿向来以阴阳双神为尊,在下的血缘至亲便是阴神鬼魅妖姬了,哪有姐姐不盼着弟弟回去的道理。”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未曾想这风流子的身份竟如此复杂,更难以想象一门两姐弟尽都是足矣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 沈卞拱了拱手道:“呵呵,风老弟若是搬出诸神殿这般大山来,倒还真有资格能上魃山夜羽族去提亲了,小老儿的度厄丹可就要拜托老弟好言向云天观讨要了。” 风流子拱手回礼道:“那在下便当此言是老爷子的祝福了,老爷子的嘱托,在下定然不会忘怀。” 摸清了风流子的底牌,沈卞的视线在场中迅速扫过,停在了那四个生得一般无二,长相畸形的四大金刚身上,笑道:“现下局面已差不多明了了,朝廷来的两位锦衣卫大爷,只是来瞧瞧这云天观一二的,若有缘能讨得一二灵丹更是妙事,这风老弟确是为提亲而来,这琥珀山庄的两位小兄弟是来帮衬风老弟的,风老弟也许之待事成之后,定向汐姑娘的半个娘家云天观讨要些丹药作为回报,而小老儿也是冲着风老弟允诺的回报来的,如此我们在来意上并无冲突,可不知四位老弟,究竟为何而来?” “啧啧,这风流子为何而来,我们便为何而来。” “不错,我们也是上门来提亲的。” “正是,这风流子老大不小了,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便一命呜呼了,这汐姑娘可还年轻得很,让她守寡已是惨无人道,若是陪风流子同练那合欢诀,这风流子一死,岂不是换她被功法反噬而遭殃了吗?!” “对头,可不能这样一朵娇艳美丽的鲜花,插在一滩臭气哄哄,都快被晒成干的牛粪上!” 四大金刚一人一语,越说越是义愤填膺,若不知情者,恐怕还真以为风流子是来抢亲的,抢的偏偏还是他们刚要过门的媳妇。 “容在下说一句,这汐姑娘仅有一人,风居主来求亲,正好凑成一对,而兄弟几位却有四人,总不能四人都要娶汐姑娘当媳妇吧?”罗靖一听沈卞把他们二人划归一边,而把四大金刚给孤立,当即便知晓其示好之意,此时出言为难四大金刚,也算是个回应。 “这点你放心,我们虽有四人,可这汐姑娘自然是由我大哥来娶了。” “不错,我大哥年纪正比汐姑娘虚长几岁,从年龄来看,正好合适。” “我们兄弟四人从来都是一心一意待人,我大哥也是,若是汐姑娘成了我们大嫂,我们定当将其捧作明珠,敬作观音娘娘。” “就不知汐姑娘是否答应了?” 四大金刚依旧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只是这回,他们却是调换了个顺序,从墨寿说到墨海,再到墨红,最后才是墨青。 言毕,四人竟是向汐微语齐齐作揖鞠躬,好一番礼节。 见四人一本正经的模样,众人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当然,本有几人是一直都带着笑的,可像蝶凤却仍毫无笑颜。 汐微语噗哧一笑,当即惹来了众人的目光。 “呵呵,汐姑娘可真是受欢迎啊,九州四海同为你而来,可不知你意下如何啊?”沈卞笑问。 汐微语闻言一愣,而后竟不自觉地打量起风流子和四大金刚来,原来适才她把自己置身事外,全然忘记自己才是众人言语中的主角。 风流子相貌堂堂,可此人假君子、真风流,可谓心思歹毒,和这样的人在一起,绝不会有好结果。 四大金刚瞧来虽非常人模样,可行事倒也磊落大方,若要从二者中选出可托付终生的,自然是四大金刚比风流子更为可靠些。 只是,汐微语心中早已住进一人,尽管那人而今不知所踪,可她打定主意要在而后一年内寻到他,亲口听到他的答案,若他答应长相厮守,自是再好不过,若他婉言拒绝,她便随意寻个平民百姓成婚,待父亲度过九九大劫之后,再刎颈自杀。 对于送上门来的夫君,她怎会甘心委身相许,更何况这些人口口声声说要娶她,却都是口是心非,另有图谋的,她怎能让他们如愿。 “若是汐姑娘都不中意,也不打紧,这是日后之事,现下小老儿就倚老卖老,做个主持,还劳烦汐姑娘从眼下这琳琅居副帮主风流子和擎天众四大金刚的老大墨青中做个初步抉择,二者只择其一,若是没被汐姑娘选中的,小老儿和各位朋友也好劝说其早些打道回府,无需痴心妄想再做纠缠。”见汐微语不做言语,沈卞走近两步笑道。 现下这紧要关头,众人脑袋里都转得极快,一听沈卞之言,显然是要借这汐微语之口,清退一些人了,而这所要清退之人似乎再明显不过,只能是这四大金刚了。 第二五五章 杀意昭彰 听罢沈卞之言后,风流子笑得无比灿烂。 更新最快 眼下天地失色,这灿烂的笑容便好比那明媚的阳光,尤为惹人瞩目。 当然,在汐微语和四大金刚看来,这笑容实在太过刺眼。 沈卞所言乍一听,好似很公平,让汐微语做选择。 可实际上,汐微语不论作何选择,四大金刚始终是讨不得好的。 风流子的背后是诸神殿,而这擎天众虽说能与诸神殿稍稍掰掰手腕,可这四大金刚在擎天众的地位,实在难与风流子在诸神殿中的地位作比。 汐微语若选择了风流子,四大金刚会顺理成章地被众人联手镇压。 可若是汐微语选择了墨青,余下这些人,难道真会出手逼风流子退走,而随四大金刚一同去魃山夜羽族或是云天观么? 绝无可能。 在汐微语看来,自风流子摊牌后,天平已然失衡了,对于四大金刚而言,这已然是个必死之局。 她能做的或许便是让他们逃了。 让他们逃,便要让他们知难而退,逼他们走。 于是,她做了选择。 “我选风流子。” 此言一出,好似本已出现失衡的天平,给加上了一颗彻底奠定局面的砝码,彻底倾斜。 风流子笑道:“汐姑娘的选择很明智。” 墨青道:“汐姑娘糊涂啊!” 墨红道:“要不再让汐姑娘选一次?” 墨海道:“选什么选,汐姑娘这不是在赶我们走么?” 墨寿道:“都被赶了还不走,留着等死么?汐姑娘后会有期了!” 四大金刚一人一语而出,可他们的身形早已窜出百步之遥。 余下八人同时朝四大金刚的逃窜方向急射而出,竟把汐微语弃之不顾。 四大金刚人小脚步快,可众人也非泛泛之辈,均施展起轻功身法,似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两道碧绿的身影在此时尤为突出,自左右两侧迅速朝四大金刚靠拢过去,显然是要拖住四人的脚步。 于这般情况而言,四人只要分散而逃,至少能逃走一二,可四大金刚,兄弟同心,不愿如此,因而只能同生共死,破釜沉舟了。 见青樟、蝶凤朝他们四人的身位空缺中穿插而入,四人手中的双锤、双刀、双剑、双叉自也是毫不犹疑地招呼过去。 怎知青樟、蝶凤的身躯竟似没有骨头一般,柔软异常,仿佛游蛇在四人的八把武器中来回穿梭,不论锤也好,刀也罢,都沾不到他们的衣襟分毫,至于剑和叉虽更为灵巧,却也每每仅能从他们的衣裳上轻轻划过,毫无威胁。 四大金刚拿碧玉双牙无可奈何,可碧玉双牙却不就此善罢甘休,他们的人柔软似蛇,他们手中的剑也柔软似蛇。 四大金刚不见青樟与蝶凤挥剑,可身上却不断地出现道道剑痕,风中更是飘散着不少被割断的毛发。 他们心下骇然,若非及时闪避,让剑划伤了身子,割伤了皮肉,恐怕就得被留下了。 因为他们清楚地瞧见,不论是衣服上的剑痕,还是被割断的发梢上,都依稀可见那碧绿之色。 碧玉双牙,他们的剑可是带毒的呀! 碧玉双牙的修为显然已超出了四大金刚原有的认知,可当他们有此觉悟后,显然为时已晚。 青樟、蝶凤虽不弱,可也无法凭两人之力便可力敌四大金刚,然而他们的目的,本不在此,只是为了拖延住四人的脚步,被如此一番纠缠,另六人已追身而至。 四大金刚心下一急,竟同时朝向罗靖和夏矢吼道:“你们两个傻蛋!我们四人一死,于你们俩可没半点好处。” 罗靖不假思索道:“将死之人,休要废话!” 风流子笑道:“两位官爷助我成事后,在下绝不会亏待他们,你们又能给他们什么?” 四大金刚一时无言,并非他们不想说话回击,而是八人的攻势太疾,他们已无暇张嘴。 老大墨青最先遭殃,他使的双锤,冲阵时自可势如破竹,可在逃窜时却显得尤为笨拙,也极易被针对。 沈卞瞅准了时机用长鞭缠住了墨青的双臂,长鞭一绷,内劲一发,墨青不得不以内功相抵,以免手骨被搅碎。 如此一来,当纪瑜、纪亮的铜钱镖射来时,墨青已无余力去做任何抵御。 噗哧! 数枚铜钱镖扎入墨青眼鼻,数枚刺入其脖颈,墨青当即血流满面,没有痛苦太久,他已咽了气。 而他的兄弟仨却在碧玉双牙、风流子和两个锦衣卫面前险象环生,无暇顾及。 当墨青手中双锤咚隆垂地的巨响传出后,四大金刚的余下三人方才发现他们的老大哥,已弃他们而去。 三人脸色涨红,泪如雨下,却一声不吭,只字未吐,因为,向来在第一个出声的大哥,已是不在了。 他们是四胞胎,他们年龄自是都一样的,他们区分长幼的顺序,本也是在他们都懵懂知事时,第一个开口说话之人,便被认作大哥。 兄弟同心,大哥已死,他们更无心苟活,咬紧牙关,只想着多拉些敌人陪葬。 咚隆之声,却让夏矢心下一惊。 他先是动作一滞,随后渐渐缓了下来,边佯装对敌,边向罗靖凑近,而后低声道:“他们所言在理,他们若是逃走了,与我们而言并无任何弊处,可若是他们死了,那我们不也成了多余之人,此时这风流子或许还需要我们陪着他们去往魃山夜羽族或是云天观壮胆,可这之后呢?难保他们不会对我们下手。” 罗靖与夏矢相识数年,相互间知根知底,他在功夫上要高过夏矢一些,可在智谋上,夏矢确要略胜一筹,二人配合许多年来,每每关键时刻总由夏矢来拿主意,也多次绝处逢生,此时一听夏矢之言,罗靖心下也有些不安,遂开口道:“依你之意呢?” 夏矢道:“金丹银丹,也得有命享用才是好丹呐,这次得到消息的人竟这么多,还都是狠角,撤吧。” 罗靖听言,虽心有不甘,却也相信夏矢的判断,正要答应,却闻破空声传来。 咻! “小老儿就知道这些官爷心智不定,贪生怕死,那小老儿便先了结了你们俩吧!” 鞭声、喝骂声齐至。 夏矢、罗靖只觉杀气袭身,呼吸受滞,汗毛倒立! 瞧见锦衣卫二人的动作迟缓许多,更在交头接耳地密谋商议,向来见不惯朝廷做派的沈卞弃了三大金刚,直接朝二人挥鞭而来。 在江湖上混迹的时日不多,可罗靖、夏矢二人既然两人两刀便敢来到此地,也绝非善类,当即怒喝道:“你敢!” 同时身形一变,绣春刀挥砍而出,卸去长鞭之力。 得手后,极为机警地收刀变换身位,他们已见识过这长鞭缴械武器之法,绝不会给沈卞缴去绣春刀的机会。 罗靖道:“老怪物,我俩可是锦衣卫千户,四大金刚与你们或是早有间隙,而朝廷和你们可是井水不犯河水,云天观的灵丹我们要不起,不若当作相互间从未见过,就此别过,如何?” “说来轻巧,两位官爷今天听了这么多,既然不与在下上云天观走上一遭,那自然也留不得你二人性命了。”沈卞还未答话,风流子已幽幽开口,话语间不含半分怒气,却是杀意凛然。 夏矢道:“呵呵,冠冕堂皇之词,恐怕你们早已对我二人起了杀心了吧?” 沈卞道:“嘿嘿,是又如何?和小老儿摆谱,你们可知小老儿曾经是干啥的?” 风流子摇头笑道:“两位官爷恐怕是没听过沈老爷子的丰功伟绩,可在下却清楚得很。 沈老爷子曾经可是一代杀手,而且不是一般的杀手,他有个规矩,只接斩杀满门的单子。 跗骨缠身的意思,简而言之便是,纵使目标逃到天涯海角亦当斩尽杀绝。 对了,沈老爷子昔年斩杀过的人中,可有不少正是朝廷命官!” 第二五六章 夺命梦魇 层峦叠嶂。 更新最快 沈卞手中的长鞭便是个如此古怪稀奇的名字。 此鞭三丈长短,一寸粗细,鞭身和握把浑然一体。 远观重重山峦,或能体会到群山绵延之韵律,感受自然之巍峨壮丽。 可若是座座高山,铺天盖地地向你压来呢? 光是想想,便会让人觉着厚重压抑,令人透不过气,层峦叠嶂之名便是此意。 罗靖和夏矢此时此刻便深有体会,眼前的长鞭盘旋而来,每一圈都比上一圈要大上些许,不出片刻便成了个乌黑的锅盖将二人罩住。 天色本已晦暗无光,在鞭影的笼罩下,罗靖和夏矢好似被卷入黑洞般,与世隔绝,孤立无助。 黑暗给予人的仅是静寂,而静寂却能将人的心拉向恐惧,恐惧的根由全然源自脑海中的联想。 不知为何,夏矢竟不住回想起适才风流子所言,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他从未曾见过,而此时却无比清晰的情景沈卞昔年杀手岁月的匆匆一瞥。 那必定是个灰暗的岁月。 那是个身材算不上魁梧,甚至略微有些驼背,可偏偏臂膀粗犷如腿的人。 那是一把乌黑粗长的鞭子,即使被随意丢在路边,任何人都不会将之忽视,胆小些的无疑会被这一条大黑蛇给吓着。 那三丈长的鞭子盘绕在那人手中,放在平常很难想像一只手如何将之把握,可对那人来说便是如此轻而易举,尽管那人的手掌确实宽大而厚实。 那天雨夜,那人踏入那个知府的内宅。 那内宅的门是被撞开的,因而惊动了所有的家丁、护卫。 那些家丁、护卫挥刀舞剑,一拥而上,却见那长鞭一甩,刀剑一齐被缴去。 他们一心为主,勇敢无畏,徒手应敌。 可没过太久,他们便再也无法动弹了。 他们发现那鞭子不但能在人身上抽出道道血痕,还能卸了人的胳膊、腿、脖颈,纵使皮肉还连着,可内中的骨头不是被折断,便是被粉碎。 他们倒下了,幸而他们要保护的人都逃出了宅子。 可惜,他们忘记了那鞭子足有三丈长,就好像是如来佛的五指山,只要被那鞭子盯上了,便永远逃不出其手掌心。 他们没能看到的是,逃出去的知府一家老小,三三两两被长鞭捆绑住,长鞭越勒越紧,身子被渐渐挤压,先是有勒痕,而后彻底陷入皮肉,血脂横流。 那些身子强健的,在鞭子卸去后,或许还是一个连在一起的尸身,尽管不完整。 而那些身子骨一般的,或是脆弱的,大多或断作两截,或碎作数块…… 心悸!作呕!冷汗涔涔! 夏矢再无法联想余下的情景了,恰在此刻,只听身侧一声咆哮,将他的思绪从脑海中给拽了出来。 “老夏!快闪!”是罗靖的声音。 不知何时,那黑洞已被破开,长鞭散乱,失了把控。 可仅是一瞬,长鞭似又被赋予了生命,乌黑大蛇再次朝着发愣失神的夏矢袭来。 直到罗靖的一手钳住夏矢的肩头,奋力将其拉扯离原位时,夏矢才猛然回神。 “那老家伙早已开始修炼第四门内功了,经脉有损,打起精神来,我们逃得掉!”罗靖无法理解向来稳如磐石的老搭档为何会如此失魂落魄,可他清楚,要想逃离此地,还得靠二人齐心合力才是,他试图将夏矢喊醒。 回过神来的夏矢,第一时间却是偏转过头,因为他感觉道肩头黏糊糊,那并不是自己的冷汗浸透的,而是来自于外部。 只见肩头罗靖的手背满是道道血痕,鲜血淋漓,可以想见其手掌应也是如此。 他能大致猜测出罗靖方才是怎样攀着这长鞭,一寸又一寸,一尺再一尺地欺近沈卞,以搏命的方式去破开那长鞭盘成的漩涡。 见到兄弟如此拼命,夏矢再不敢分心,握紧了刀,准备和沈卞决一死战。 怎料那长鞭虽未缠裹住他的身子,却是缠在了他的右小腿上。 小腿一紧,一种莫名地恐慌旋即涌上心头! 夏矢似是又丢了魂般,发了疯似的挥刀狂砍着长鞭。 然而,徒劳无功。 他全然忘了他是习武之人,不比那些寻常百姓,他忘了他能以内功相抗,护住自己的小腿,而不是去劈砍长鞭,如此,至少能挣得时间,让罗靖为他拼出挣脱束缚的机会。 当右小腿上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时,刚刚的脑海中消散的画面再次凝聚成型。 连身体躯干都能粉碎的长鞭,腿对之而言,不更是小菜一碟么? 啊! 夏矢的右小腿不出意外地被乌黑大蛇咬断! 樱红四溅! 剧痛伴着哀嚎,彻底唤醒了夏矢尘封已久的记忆。 脑海中的画面不仅仅是联想,而是得以追根溯源的切实经历。 那年他还是个小衙役,知府的死讯轰动一时,他和一众衙役去查勘现场时,被那触目惊心的场景吓得当场作呕。 那天之后,他接连做了三四天噩梦,无法安眠。 最后,他选择离开了他的故乡,抛却了令他恐惧的回忆。 原来,早在十数年前,他便见识过附骨缠身的血腥了,只是,这回的受害者变成了他。 倘若,他当时还留在那小小的地域,或许便能平平凡凡地在故乡里度此余生吧。 背井离乡后,他一步步地越走越远,一步步地越走越高,他成了锦衣卫十四千户之一,地位斐然,可造化弄人,命运竟让再次遭遇昔年的梦魇沈卞,这回他更是直面这杀人狂魔,这缘分,可算是孽缘? 人人都有不敢面对的过往,逃避久了,便误以为没有发生过,可当命运开了个玩笑,再次让过往来敲门时,你可会畏惧? 夏矢不否认,他怕了,否则也不致如此。 既然逃不过命运的玩弄,夏矢也不再退避,此生已走到了句点,他至少不该拖累帮过他的人。 “兄弟,我不行了,你快走!”夏矢强忍着疼痛,推搡开搀扶着他的罗靖,他手中的绣春刀还握在手中,作为锦衣卫千户,纵使断了一条腿,要拖住沈卞一时半刻倒也不难。 见夏矢单膝跪地,横刀身前,杀气腾腾,显然心意已决,罗靖狠下心,道了声“罗某愿来世再与你做兄弟”,便施展开轻功身法,头也不回地逃开。 有了夏矢鱼死网破的舍身相拦,沈卞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罗靖远去,毫无他法。 另一端,墨红、墨海、墨寿三人在一一授首之前,到底未能拼下任何一人的性命。 只是,多少也给风流子等人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墨海濒死前扑到了青樟背上,本欲咬断其脖颈上的动脉,怎奈身形矮小了些,只能在断气前,就近撕咬下其肩颈处的一大块皮肉。 青樟身若无骨,身法诡异灵动,可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竟有人会扑到他身上来,用牙伤他。 遭此横祸,青樟脸上的笑容也彻底消失了,和他的双修伴侣蝶凤一般,面色阴沉,宛如冰块。 墨寿的钢叉险些扎入纪瑜的腹中,庆幸的是风流子及时将之一脚踢开,不幸的是风流子低估了墨寿的决心,他踢断了墨寿的手骨,可墨寿却依旧一往无前,钢叉失了准头,却仅是往下偏移了数寸,直扎入纪瑜裆部。 对于年纪轻轻的纪瑜而言,墨寿这一叉没能要了他的性命,却可谓是断其子绝其孙了。 ********* 黑压压的乌云似将从天上坠落。 山谷间渐渐起了秋风,让空气稍稍不那么沉闷,令人呼吸畅快了不少。 一片三丈方圆,七八尺高的乱石丛,在乱石遍布的山谷中并不起眼,更是个不错的避身之所,汐微语正躲藏其中。 山谷间弯弯绕绕,此处虽与先前遭袭之地相去不过一里之遥,可并非一时半会便能寻到。 汐微语深知风流子八人二话不说地去追四大金刚,不过是想快刀斩乱麻地将之除去,而后便可回过头来专心对付自己。 她所期盼的便是四大金刚能跑得远些,再多给她争取些时间,好让她唤来援手。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去后不久,竟有一具“尸体”从血泊中站了起来。 那“尸体”的衣襟上沾染了不少血,但不需仔细辨识,便可瞧出其身上衣衫虽有不少破损的孔洞,可那孔洞中裸露着的肌肤下却无丝毫创伤,那些血不是源自“尸体”自身的血。 只见那“尸体”拾起了汐微语遗落下的剑,择了个方向,飞奔而去…… 第二五七章 九霄环佩 汐微语盘膝而坐,双腿上竟放着一把髹紫长琴。 更新最快 原来她身后所背之物便是此琴。 长琴以梧桐作面,以梓木为底,通体髹紫漆,多处漆修补。 琴额圆阔,琴面丰隆似苍穹,琴体弧线流畅自然,其上细蛇腹纹雕刻精细,给粗犷的琴体增添了几分灵动。 此琴名曰“九霄环佩”,乃千年古琴,是魃山夜羽族掘墓所得,成为族中至宝已有数百年。 汐微语自小便与此琴结缘,加之其父的宠爱,便让九霄环佩与其为伴,从不离身。 汐微语最为精通的并非剑法,而是琴音,九霄环佩与之心意相通,弹奏时施加稍许内力,则可以琴音动人。 何谓以琴音动人? 若为弹唱,能动人心弦,沁人心脾,乐曲使人欢快,哀曲使人感伤。 若为对敌,则可削敌气势,扰敌心境,乱敌气血。 九霄环佩琴声空幽,若无密林相阻,可传音于数十里开外。 只要在苍梧山的附近,有此琴在,汐微语便能唤来云天观的师门,能唤来魃山夜羽族的族人,这也是其琴不离身的根由之一。 适才局面复杂,纵使有琴也绝无弹奏的机会,眼下无人阻挠,便可安心求援了。 只见青葱玉指落在细如发丝的琴弦上,转轴拨弦间,似有虚影显现。 琴声温劲松透。 或是要传达事态紧急,刻不容缓的情绪,琴音听来急促而焦虑。 怎知琴声往远处荡去后不出片刻,远端竟也传来了曲调截然相反的琴声。 琴声两两重叠,无法辨出两道琴声中所蕴涵之意,听来也决然没有传远。 汐微语微微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再次尝试着拨弹琴弦。 相同的琴声再现。 远端,同是一般的琴声出现得比方才快了些许。 两两重叠,两两相消,和之前如出一辙。 汐微语手指不由发颤,她已能断定,远端传来的琴音绝非偶然,而是刻意在针对她,或者说,对她弹琴求救这一手,早有防范。 汐微语并不放弃,继续拨弄琴弦,将求援信息暗藏于《潇湘云水》中弹出,希望能行之有效。 怎奈,远端的琴声以一曲《高山流水》回敬,更破了她藏于琴曲中的求救信号,她的伎俩已被看穿。 高手! 汐微语在心中做出了这个判断后,已面如死灰,手指僵硬,毫无数天前在四两千斤堂时那欢快活泼之色。 “汐姑娘,不必白费力气了,在下知晓姑娘通晓音律,善于抚琴,更有一把九霄环佩伴身,怎能不有所防备呢?”琴音未能远播,可风流子等人不过在两里地内,自然能寻声而至了,听这声响,显然便在这乱石丛的外头候着了。 此时,风流子等人依旧是先前六人的阵仗,可状态自是大不如前了,且不论青樟和纪瑜的皮肉重伤,便是战力最强的沈卞和风流子二人都气息不定。 为了收拾四大金刚和两个锦衣卫,他们还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不幸的是,一朝不小心让罗靖给逃了,如此,他们必须在罗靖将此地所发生之事公之于众前,加快进程,早些达成目的了。 即使如此,这些人既已来到汐微语身旁,也决然不会让她逃脱了。 “风老弟行事可还真是缜密啊,竟把小老儿都瞒了过去,不知你还有多少后手呢?可不要把小老儿连同琥珀山庄的两位小兄弟给拉进坑里呀!”沈卞已不再笑容可掬,语气中带着不快,听到远端的琴声时,他很是不自在,他怎么也无法想象,适才和擎天众四大金刚不死不休的风流子,竟还能把九州的强人请来。 他不禁瞥向风流子,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这位来自诸神殿的朱雀神,屈居蛰伏四海的小帮派中十数年,说是报恩,可他绝不相信,他竟开始有些相信四大金刚的话,为成大事,风流子先是在小帮派中混迹,收买人心,而后为了摒弃那个拖了他后腿的发妻,在百花屿中借龙多多之手令其殒命,而后奔波千里来到苍梧山,想依凭着被世人忽视的,游离在江湖边缘的力量云天观和魃山夜羽族起势。 细思极恐,这桩桩件件若真是如此,他必须要小心此人。 短短一句言语的瞬间,沈卞心下已有定计,他现在不得不暂时依附于风流子,只要度厄丹到手,他便躲起来,远离江湖。 倘若能借着度厄丹之力,将四门内功练成,任这天下风云变幻,他也能横行无阻,彼时,便是风流子也不得不向他低头了。 “沈老爷子莫要动气,碰上琴兄确实纯属巧合,您应当知晓,我们这些附庸风雅人士,向来以音律相交,故而,即便九州四海水火不容,而我们间仍能以音乐暂时卸下这帮盟间的壁阻,琴兄有琴痴之名,非但好弹琴,更喜爱收藏世间名琴,听闻汐姑娘手中有把千年古琴‘九霄环佩’后,更是心生向往,心急如焚地跑来想一睹为快。”风流子解释道。 “啸月盟,指尖乱云,琴。”听闻风流子所言,汐微语也已知晓了那远端的抚琴高手是谁。 “他为何不现身?”对于风流子的三寸不烂之舌,沈卞已算有所见识,他更在意的显然是风流子的上遮下掩,着实让人心有不安。 “哦呵呵,这便又回到帮盟间矛盾冲突的问题上了,琴兄与在下仅是音友,为避免些不必要的麻烦,自然是不能与在下同行了。汐姑娘能以琴音求援,在下若是在场自能以‘弄玉’破之,可若如方才一般,被他人绊住了手,便可由藏于暗中的琴兄,来陪同汐姑娘抚琴了。”风流子笑道。 “风老弟口口声声说这琴老弟是为‘九霄环佩’而来,你是否考虑过你未来的夫人是否愿意将爱琴相赠?”一听风流子之言确实有道理,而且,琴的来意到底和他的目的并不冲突,沈卞也不再纠缠,反是提出了另一疑虑。 风流子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呵,老爷子这称呼转变得真快,在下险些跟不上节奏,在这先谢过老爷子的祝福了。这琴兄可不比在下,乃正人君子也,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汐姑娘与这九霄环佩形影不离,他能借去观赏个十天半月已是心满意足,绝不会据为己有,因而,到时候也不过是在下要磨磨嘴皮子说服下未来的夫人罢了,哈哈哈!” 沈卞道:“如此说来,还是风老弟考虑周到,那现下便由风老弟把汐姑娘请出来吧,趁着天未下雨,快些赶路。” 风流子道:“沈老爷子说得是,在下这便去请未来的夫人出来。” 风流子一面说着话,一面已向乱石丛踱去。 忽闻,一阵急促狂乱的琴声从乱石丛中窜出,风流子等人一时只觉耳鸣头晕,体内气息翻江倒海,眼前不断泛黑,竟要就此晕厥过去! 第二五八章 广陵止息 第二五九章 死而复生 当汐微语和纪氏兄弟看清来人身形时,心下无不骇然。 更新最快 此人身着白袍,胸口袖有“四两”二字的白袍。 长发半遮着面容,手中是一柄细长如柳叶的剑。 三人都看出来此人是四两千斤堂的药徒,汐微语还认出了这药徒名为“小姜”。 可小姜不是在早些时候便死于纪氏兄弟的铜钱镖下了么? 细看之下,小姜身上的白衣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却未见得一处伤口。 一个死而复生的人,给他人带来的究竟是惊喜,还是惊吓? 汐微语先是一喜,喜的是小姜并未身亡,而后一惊,惊的是此人竟隐藏如此之深,他不只是小姜,他还有何身份? 如此一喜一惊,汐微语一时竟忘了抚琴,也不过这片刻的功夫,她只觉胸中一闷,破天丹的药效已过。 她有些彷徨不知所措,前有狼,后有虎,难道她真逃不过此劫么? 另一边,未及纪瑜、纪亮思考太久,那小姜已将细剑一挥,数十枚他们方才掷出的铜钱镖竟朝他们飞了回来。 不只如此,但见那把细剑剑锋上点点寒芒,逐渐在他们瞳孔中放大,那四两千斤堂的药徒竟已举剑向他们飞刺而来。 当下,他们考虑的问题已不再是惊喜,或是惊吓,而是该躲镖,还是该躲剑。 只不过一瞬,他们已无需再想。 那些铜钱镖只是打在他们身上,谈不上疼痛。 可是,剑和人都来得太快太疾。 一剑洞穿两人的咽喉! 血溅如注! 他们未能看清那药徒是如何做到的,只是在他们闭眼倒下前,想通了一件事。 此人既能用此细剑不动声色地接下数十枚铜钱镖,那今日早些时候,他不过是在逢场作戏,佯装中镖,佯装身死罢了。 败在这样狡猾的高手手下,他们死得不冤。 死而复生的人,或许从未死过,何谈复生? “这是……流星式?!”原来琴声一停,沈卞、风流子等人担心迟则生变,不顾气力尚未完全平复,便一同窜进了乱石丛中,瞧见白衣药徒刺出的那一剑,沈卞不由脱口而出。 “流星式?”风流子上下打量着姜逸尘,他已能大致猜出是早些时候的疏漏,没能发现有此漏网之鱼,对于沈卞所言却一时未能明白。 沈卞道:“风老弟不用剑,但这么些年来见识过的剑法定然不少吧。” 风流子道:“这江湖上用剑的人遍地都是,我就算不想见识都不行啊。” 沈卞道:“刚才那一招,你有何看法?” 风流子道:“流星追月,内劲包裹着剑飞速窜出,持剑要稳,催动内力要疾,如此才能做到快、准、狠。一剑两命,这小子剑法相当不错!” 沈卞道:“错,这小子没有动用分毫内力。” 风流子一怔,有些不解,可他不会怀疑一个活了七八十年老怪物的眼力,道:“何出此言?” 沈卞道:“汐姑娘方才的琴曲针对的可是所有人,这小子自然也不能幸免,那种内息乱窜的情况下,风老弟可敢妄动真气?” 风流子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敢。” 沈卞道:“还将内劲外放包裹住剑?” 风流子依旧摇着头道:“稍一个不慎,内息便将外泄不止,功力大损。” 沈卞道:“风老弟都不敢做的事,这么个黄毛小子敢做?” 风流子的目光又回到了那白衣药徒身上,笑道:“沈老爷子可听说过,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不服老可不行咯,这小子能我们一堆人眼皮底下瞒天过海,保不齐他便身怀些异于常人的绝技,或者说,他是个聋子?” 沈卞道:“风老弟这么说倒也不差,可你觉着他像是个聋子么?” 四个人的八只眼睛一齐落在白衣药徒身上,而白衣药徒的目光也在四人身上游走,对于沈卞和风流子的对话,似乎置若罔闻,看来莫非真是个聋子? 风流子道:“直觉告诉在下,还真不是。” 沈卞道:“若说这小子刚才仅是靠纯粹的剑法,便害了纪氏兄弟的信命,风老弟可信?” 风流子毫不犹疑道:“我信。” 他又接着道:“只是,那究竟是何剑法?对了,流星式?” 沈卞道:“不错,看来风老弟的见识到底还是窄了些啊,你可知这是谁创下的剑法?” 风流子不置可否,道:“洗耳恭听。” 沈卞道:“剑仙李截尘,即便是个毫无内力之人,亦可使出如此奇快的剑法。” 风流子倒吸口凉气,沈卞的答案确实超乎他所料,他能答得上来的,也只有一句话,“不愧是剑仙啊!” 沈卞显然和李截尘曾经交斗过,不禁有些感慨,长吁短叹道:“二十余载未见,没曾想竟能在这荒郊野地碰上剑仙的徒弟。” 沈卞虽感慨万千,可风流子绝不会认为此二人会是至交好友,想来沈卞多半曾败在剑仙手下,二十多年未能再见,便无法再一较高下,因而,心有不甘吧。 风流子道:“见到故人子弟,沈老爷子作何感想?” 沈卞道:“想与故人再决雌雄。” 风流子笑道:“看来这不容易实现啊,一来,沈老爷子神功未成,二来,这剑仙在江湖上近乎绝迹,都生死未知了吧?” 沈卞摇了摇头道:“那家伙心态超然,绝不会比我这老家伙短寿的,只是确实不知其人在何处啊。” 风流子道:“沈老爷子何须费力去找,可以将之引出来,或是逼出来呀?” 沈卞道:“噢?风老弟有何高招?” 风流子道:“我想剑仙收徒绝不会多,有一二人足矣,而今闻名天下的龙多多已是身败名裂,今日咱们要是将这黄毛小子拿下,剑仙会不会就乖乖出来了呢?” 沈卞笑道:“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白衣药徒自然是姜逸尘,沈卞所言分毫不差,汐微语的琴声确实也干扰到他丹田中的气海,可这对旁人而言或许极为致命,可对十数年来都是毫无内功的姜逸尘而言,实在是习以为常,要取纪氏兄弟性命,一招流星式足矣。 见风流子和沈卞唠叨了大半天,终于寻着个对付他的话头,他不由发笑:“两位前辈说了这么多,用来稳定内中气息,不知可否让小辈也说上两句?” 风流子笑了。 沈卞也笑了。 若非青樟肩颈处被咬伤,一笑起来恐扯动皮肉生疼,想必也会跟着笑。 四人里边有三人在笑,虽然他们又折损了两人,可他们却不认为,在这并不宽敞的空间中,这白衣药徒能在四人眼皮底下将汐微语救走。 这在他们看来是个笑话! 风流子道:“自然,小兄弟不若先说说你是何人?” 姜逸尘也报以笑意,嘴上却道:“这天气实在闷得慌,师姐,你可能与那琴兄合奏一曲让天地垂泪的动人之曲?” 第二六零章 心理博弈 如若有人当街大老远将你唤住,而后却是高声对着其身侧乃至身后的人说话,你会否感觉遭到羞辱,或说遭到轻视? 沈卞、风流子四人此时便是这种感受,姜逸尘站在他们和汐微语中间,离他们更近些,离汐微语更远些,分明是面朝着他们,却是高声与背后的汐微语说话。 更新最快 尽管,他们能听得一清二楚。 此举放在平常,也早已超脱了所谓的礼节范围。 这是一种带有敌意的挑衅! 沈卞和风流子等人本该为此恼羞成怒,直朝姜逸尘杀将而来。 那姜逸尘恐将左支右绌,招架乏力。 可身为老江湖的他们,第一个念头却是在心里提醒自己要谨慎,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无疑都被那本不是冲他们所说的话吸引,不由产生思考。 有了思考,再生犹疑,也凭白错过了制敌良机。 直来直去的人显然更符合沙场上的生存法则,当杀便杀,不杀便撤,杀伐果断。 对于他们而言,只有往左走或者向右去,这么两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选项,绝无停在中间的理由。 沙场的生存法则,本也适合血雨腥风的江湖。 只是,诡谲江湖中利益交错参杂过甚,也让人有了更多的迟疑,远不如沙场上那般干脆。 在江湖中混迹越久的强者,近乎每个举动他们都会思索再三,考虑周全,方才动手,行事果断者不过是考虑得更快些罢了。 风流子等人本不为杀伐而来,至少对汐微语是如此。 对于本不在他们计划之内的姜逸尘,他们不需像对待势均力敌的四大金刚和两个锦衣卫那般慎之再慎,可没有足够的把握,他们也绝不会动手。 适才他们内中气息尚未平复,因而,选择拖延时间。 待到他们有动手把握时,便自信地,礼尚往来地给了姜逸尘开口的机会。 怎知短短一句话,内中包含的信息实在不少,他们的思绪竟不由被带入话中,开始琢磨起来。 这天气实在闷得慌? 确实如此,他们也闷得很,这贼老天憋了大半天的雨要下不下,谁能不闷? 师姐? 这白衣青年莫非还是云天观的人? 云天观的弟子会在四两千斤堂当药徒,而后同汐微语上山? 若真是那剑仙亲手调教出来的徒弟,又随着其放荡不羁的性子,倒还真有可能。 和琴兄合奏? 琴兄自然是指指尖乱云了。 让天地洒泪的动人之曲? 既已感天动地,怎能不感动人? 不,不该是这意思,天地洒泪是让天下雨,动人是指扰乱他们的内息! 扰乱他们的内息好理解,故技重施罢了,那要如何让雨下起来?又为何要让雨下起来呢? 风流子等人在绞尽脑汁的同时,汐微语先一步反应了过来。 琴被唤作指尖乱云,并非指他弹琴便能使天地为之色变,但他那人琴合一的忘我境界,却能使琴声在天地间造成波动。 大雨将倾,只要她能引导着琴,让二人所弹奏的琴音重叠,在天地间造成更大的波动,打开这封锁住大雨的闸门,使天地洒泪,也绝非毫无可能。 至于为何要去惹天垂泪,想来便是要主动去改变当下的局面了。 势单力孤而又实力差距明显的情况下,想要从众多高手的眼皮底下逃之夭夭,只能借助外力改变现有局面。 这小姜要借的外力是雨,在现有环境下,想要逃出眼前四人的重重包围,可谓困难重重。 可若能借雨将双方置于同样困难的环境下,再来逃出重围,不论如何也不会比现下的局面更糟了。 好比一个人在陆地上和另一个人斗了九次,全部败北,若让两人去水里斗,那个输了九次的人情况再差,也只不过再输一次,可你无法确保另一人,会不会是旱鸭子,如此一来,便胜负难料了。 小姜要搏的便是对方是“旱鸭子”的可能! 只是,她迟疑了,眼前这小姜能信得过么? 剑仙徒弟能否信任? 龙多多的名头太过响亮,即便汐微语远在西南一隅,也听闻过他而今的处境,这小姜会否是龙多多那样的人面兽心,她无法妄下定论。 汐微语无法信任姜逸尘,但眼下她只能选择同他合作,相较于对付四个人,自然是对付一个人要来得轻松些。 打定主意后,汐微语便从囊中掏出了两颗丹丸。 手指头大小的赤色丹丸,便是她先前服用的破天丹,云天观给弟子炼制的应急丹药,药性向来温和,以免迫不得已服用后,受药性反噬过剧,故而,汐微语倒是很干脆地再服了一颗。 另一颗则是黄豆粒大小的丹药,汐微语并没有自己吞服的意思,而是直朝前头那白色背影扔去。 “护脉丹。”汐微语言简意赅。 闻声,接丹,服下。 姜逸尘已看出汐微语虽自小便涉足江湖,可终究不比自己的遭遇跌宕起伏,她的江湖阅历不少,却不深,更缺少临敌经验,她是个拿的定主意的人,却不一定能对利弊一目了然,所以,他引导着她做出选择。 做出选择后,信任,哪怕是暂时的信任,必不可少,姜逸尘料定汐微语不一定信任自己,但她别无选择,因而,他做得如此干脆,只为让她心安。 从姜逸尘开口说话再到他服下护脉丹,不过片刻时间,风流子等人依然未能参透为何要让雨下起来,但他们知道对方想要的局面,必然是对他们不利的,他们定要全力阻止不利局面出现。 “可不能再让汐姑娘弹琴了。”风流子至少想明白了要如何让老天下雨,用琴声波动扰动天地气象,这点汐微语自己一人或是难以办到,可若加上一个琴,指尖乱云的名号可非徒有虚名啊。 风流子此刻多么希望十数里地外的琴能听见他的心声,千万不要由着汐微语的节奏弹琴,他本该运足内息隔空喊话的,只是,距离之远,体内气息的稳定可是弥足珍贵,到底还是不让汐微语弹琴,看来更为简单些。 “当然。”沈卞不懂琴声中的蹊跷,但一想起汐微语弹奏时,自己竟会变得那般无力,他便心有余悸,他当然会尽全力去阻止汐微语弹琴。 于是,人动、鞭动、剑动、弦动。 依旧是两道绿影行动最快,他们身形鬼魅迅速欺近姜逸尘。 沈卞的层峦叠嶂和风流子,一鞭一人却是直朝汐微语而去,或者说,朝汐微语的琴而去。 姜逸尘很清楚此时该守护什么,因而,他将青樟和蝶凤弃之不顾,挥剑阻住长鞭和风流子的去路。 九霄环佩上的琴弦波动得远不及先前那般剧烈,可不过三两声,已可清晰瞧见风流子等人的身形一滞,缓了不少。 第二六一章 惹天垂泪 檐下翠藤,捆绑半截流年。 更新最快 风铃一摇,碎落在天边。 阶上青苔,掩住一片思念。 蜗牛爬过,露出几缕细纤。 雨点一打,散挂在墙沿。 雾气一散,溢成花的鲜甜。 池水太浅,怎托得起岁月的积淀。 风刀太钝,怎刮得掉岁月的旧茧。 青山绵延,是娇艳的美人尖。 春有檐下燕,夏季雨成帘。 秋天雾高远,冬雪迎面…… 有了前车之鉴后,汐微语此番并未再想着如何以琴声扰敌,而是如何借琴抒情,将琴曲完美地去演绎。 她挑了一曲《弦上春秋》,舒缓和短促的旋律清晰明快,极容易引起他人情感的共鸣,如此便也更容易地扰乱他人的心弦。 她仅是抚琴,并未歌唱,可每个音符间,似乎都跃动着琴弦间寄托着的情感。 琴声渺渺入心弦,若有似无樨木香。 姜逸尘不能肯定人的心是否有心弦,但他敢肯定人体中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确是与心脉相连相通的。 他也能肯定,在琴音入耳后,似也钻进了他的身躯,体内的经脉好似被附着于琴弦之上,随着琴弦的颤动,经脉也跟着出现细微的颤动。 经脉的颤动,带动着心的颤动。 琴音若快而短促,经脉就像颤动不止的琴弦,心中悸动不止。 琴音若是舒缓而平淡,经脉便静若止水,心脏好似忽而止住,失了活力。 一个人的心脏、经脉若不随着其个人原有的频率去颤动的话,脸色绝不会好看,好似他们的一呼一吸全由他人掌控,他们非但无法行动自如,甚至随时有性命之忧。 姜逸尘服用了护脉丹后尚且如此,可以想见没有护脉丹的护持,风流子等人在如此琴音之下该是怎样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了。 幸而,琴虽远在十数里地开外,可在汐微语有意的把控下,九霄环佩的琴音清晰无比地传入他的耳蜗,他也及时还以颜色,作出应对。 一曲《东风破》,以缓对疾,以疾克缓,竟硬生生地稳住了局面。 在历经初时的无力后,风流子等人再次得以动用稍许内劲,来对付姜逸尘。 是的,错过先机后,再想绕过姜逸尘去阻止汐微语弹琴已非易事。 当务之急,便是合四人之力先行将姜逸尘格杀。 若放在平常,眼前的四人中,沈卞和风流子能将姜逸尘轻易拿下,青樟和蝶凤若是联手,也能在百回合内,将姜逸尘打得落花流水,心服口服。 可此时此刻,一个不需依凭过多内力便能使出骇人剑法的人太过危险,因为他已在以一敌四。 而姜逸尘也不再是一味地防守,如同龟蛇大战中的乌龟一般,守护着自己的领地,寸步不让,却始终在寻觅着良机,但求一口锁定蛇的七寸,制蛇死地。 能伤一人便是一人,能杀一人便是一人,不管伤人或是杀人,无疑都能给他们的逃脱增添成功的砝码。 可不论是要伤人或是要杀人,都先得寻出敌方破绽所在,尤其是,以寡敌多的情况下,如若一击不得,一来他自己将身临险境,再无法从容不迫的应敌,二来,汐微语将彻底暴露在敌方的剑芒下,他们不会要汐微语的性命,可只要把她的琴给踢开,便能咬了他的性命。 因为受到琴声波动的影响最小,所以姜逸尘能专心对敌,能专心对敌,便能发现敌方破绽。 沈卞的长鞭最令姜逸尘束手束脚,可沈卞距离姜逸尘最远,纵使他的破绽最大,姜逸尘也决不能选择沈卞下手,如此无异于门洞大开,让汐微语陷入危局。 风流子在四人中的状态其实是最差的,手中的玉箫本该用来与汐微语相抗,怎奈不敢妄动内力,让他的发挥捉襟见肘,以玉箫为棍,在姜逸尘眼里简直毫无威胁。 乍一看来,风流子的破绽最大,可纵使如此,姜逸尘也绝不能挑他为目标。 因为他身旁的两条蛇绝不答应,让他们的主人受到性命之忧,倘若姜逸尘直冲风流子扑来,那风流子将不再是破绽,而是诱饵,诱饵上钩的饵。 双方在此局面下,何时不是互相试探呢? 谁先动若无改变局面的把握,只能是被后发先制,反落下风了。 如此,姜逸尘自然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青樟和蝶凤身上了,他们二人离自己最近,一举一动也观察得最为仔细。 他已看出本为一体的碧玉双牙,在琴音的影响下,渐渐陷入各自为战的状态,为战而战。 只要他们不再是完整的一体,那他向他们其中之一出手他们便无法及时补漏。 因而,当机会出现时,他动了。 只见姜逸尘一剑刺出,直击蝶凤命门。 蝶凤不紧不慢,直到剑临时,方才腰肢一扭。 这腰肢一扭,竟也带动着上半身躯干跟着扭,果然如蛇一般,可以随意扭动。 如此姜逸尘刺出的一剑本是靠近蝶凤的心房,被蝶凤一个扭闪后竟来到了其右肩头。 姜逸尘好似早知此剑会落空般,当即变刺为划。 将已击出的招式“悬崖勒马”半途收招撤回再变招,本是有些生硬勉强,可姜逸尘这一刺一划间,却不见丝毫拖泥带水,更像是早已谋划好一般。 可是蝶凤躲开了一刺后,目光仍紧盯着姜逸尘手中的剑未曾挪开过,哪能未发现,其后手的变招,因而,她的腰肢依然保持着适才的弧度,以避过姜逸尘的一划。 意料之中,未能命中。 嘶! 这是剑划伤皮肉的声音! 蝶凤心下一惊,自己明明躲开了,为何会有中剑之声。 寻声望去,却见三尺之外,那个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脖间多了一道刺目的划痕。 未及她惊诧片刻,那柄剑锋已沾满樱红的剑又已向她招呼了过来! 青樟殒命,蝶凤一时惊魂未定,深知再不能如此勉强应敌,否则,自己也当命不久矣。 遂扭动着腰肢,在慌乱中匆匆避过姜逸尘的一剑后,她已飞退出一丈有余,与姜逸尘拉开身位。 恰在此时,呼呼风止,未见电闪,不闻雷鸣,雨滴滴哒哒地拍击起石面来。 第二六二章 小姜快跑 第二六三章 孤男寡女 第二六四章 深情款款 第二六五章 得利渔翁 第二六六章 疑云重重 第二六七章 刨根究底 第二六八章 蓄意为恶 第二六九章 主意已定 第二七零章 黄雀捕食 第二七一章 自投罗网 第二七二章 罗网之中 第二七三章 话长梦多 第二七四章 奇峰迭起 一条蛇面对一只猎鹰的突袭,或能在其爪下游刃有余。 更新最快 可若是这条蛇身被绑上一根寸长的竹棒,它可还能在鹰爪下逃得性命? 想来并不容易。 因为,鹰一旦出爪,定然是瞅准了时机,志在必得。 已被躲过一次,那第二次出爪,定是更快,更准,更狠! 要在三个高手眼皮底下蓄势出剑并不容易,因而,姜逸尘并没有蓄势,只是在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引开后,直接挺剑而出,在祭出流星式的同时,体内的天意诀也在转瞬间运转到极致。 所谓熟能生巧便是如此,他所修习的剑法已都能做到融汇贯通,随心而出。 这一剑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流星式都要来得更快,快得令姜逸尘觉得似被一股丈高巨浪轰击在身上,四肢百骸当即便要散架了般。 可他没得选择,机会转瞬即逝,他已错过一次良机,这一剑不容有失! 姜逸尘化身猎鹰直扑蝶凤而去。 蝶凤的优势在于鬼魅般的身法,如灵蛇般的身躯,只是这回,九霄环佩成了绑在蝶凤身上的那根竹棒,成了蝶凤施展身法的最大掣肘。 只是恍惚一瞬,当蝶凤意识到自己身临绝境时,琴剑的剑锋已抵在她心窝处的衣袍上,她的肌肤已能感受到那冰冷刃器上带来的寒意。 此时再想拧腰躲闪,为时已晚。 电光石火间,她将九霄环佩竖在了地上,脚步急退。 两道身影一横一竖,其间横着一柄长剑,就这般朝着东南方向退出了五丈距离,而后突兀地停下。 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风流子伫立在原地,不曾动弹。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白一清两道身影远去,停下。 他怔怔地凝视着蝶凤左胸前泛起的血花,从无到有,从一点樱红,到绚丽绽放。 他倒吸了口凉气,似能体会到那剑锋一寸一寸地刺入心头,会是怎样一番感受。 剑出! 血洒! 香消玉殒! 弥留之际,蝶凤的脸上竟不见一丝苦痛之色,她从来都是一副冷若冰霜地模样,可此时她却笑了。 尽管似乎因为笑得不多,有些不自然,或是因为气力不济,笑起来有些僵硬,可她确实在笑。 原来她笑起来也如晨曦般,令人感到温暖。 她面向风流子而笑,好似在无声地告诉他:妾身此生已了,并无半点遗憾,原谅妾身再不能为主人效劳,主人定要照顾好自己。 一时悲痛欲绝,一时怒火攻心,悲怒交加下,风流子口溢心血,几欲昏厥。 一切发生得太快,沈卞也反应不及,未曾做出动作。 可他心下明白得很,他早已蓄势待发,比之姜逸尘仓促出剑,其实他本有机会救下蝶凤的性命。 他无法拦住姜逸尘刺出那一剑,可长鞭至少能在剑锋刺入蝶凤心头前,将之裹住或是抽偏,如此,蝶凤不过受层皮外伤罢了,不至于殒命。 他也明白他未出招不是因为赌气,活到如此年纪,他已学会了豁达,不至于和女人一般见识,对于蝶凤的不顾大局,他只气在一时。 他知道致使自己未能及时出鞭救人的缘由何在,那便是他们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蝶凤身上,忽略了姜逸尘的举动,只此一瞬,便是姜逸尘领先的一瞬,也是他错过施救时机的一瞬。 而造成这一切的,又是因为一句话,这个亏他们先前已在这年轻人身上吃过一次,他们竟又重蹈覆辙。 此子留不得! 层峦叠嶂包裹着沈卞的滔天杀意,朝姜逸尘袭去,这回再有任何人言语他都不会搭理。 年纪越大,知道得越多,疑心病便越重,他们能从言语中抽丝剥茧,做出更精准的判断,可是,关键时刻的只言片语,只会让他们因条件反射的思考,错失良机。 反之,对一个杀手而言,其目的简单明了,只有击杀目标,他们不需思考太多,但他们的每一言每一语都是一种手段,用来铺垫杀人的手段,当众人因一句话或不解,或起疑,或分心时,那一瞬间的恍惚,便成了最大的破绽。 沈卞杀意浓烈,风流子黯然神伤,此时当先对谁下手,再明显不过。 姜逸尘全然不顾沈卞的长鞭,一计百步飞剑,直朝风流子射去! 眼见情势危急,沈卞也只能先舍了姜逸尘,甩鞭先救风流子了,蝶凤已先殒命,他决不能让风流子紧步后尘,以他现在的状态,要和这小子单打独斗,即便不死也得脱层皮。 百步飞剑去势凶猛,可沈卞的长鞭果真是飞行之物的克星,在剑锋离风流子尚有半丈距离时,飞剑已被裹住。 飞剑已成死剑。 只见长鞭一抖,死剑竟被生生折断。 没了剑,看你还如何折腾?! 沈卞心中这般念叨着,可心头却寒意大盛,这是与生俱来的警觉。 身上的皮肉突然紧绷,面上的褶皱印出了深刻的折痕,双眸因惊骇瞪得老大! 因为他赫然发现,被他折断的那柄剑,似乎柔软度极高,而且剑身也约莫有寸许宽,这是一把好比毒蛇的剑,这剑当然是蝶凤的剑! 那柄细比柳叶的剑呢? 自然还握在姜逸尘手中,此刻正朝他呼啸而来。 还是流星式! 声东击西! 此时琴剑离沈卞仅有一丈距离,他绝不怀疑,只要他眨巴一下眼睛,那年轻人便能用手中的剑,捅入自己的心窝。 再要招呼甩出去的长鞭,调转过头来救险,显然已来不及。 越是靠近手把处的长鞭自然越不灵活,他也不敢指望靠着这一头的长鞭来挡住年轻人这夺命一剑。 因此,他毫不犹疑地舍弃了手中的长鞭,缩身朝侧前方一个翻滚,紧接双掌拍地。 就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也绝难让人认为这是一个年近耄耋的老者,果然还是老当益壮。 地面上下陷寸许的掌印,可见沈卞的腕劲恐怖如斯! 沈卞便如一颗皮球般先是贴地滚出,而后弹地而起,仅是两个动作,便已窜出近两丈的距离。 这时,姜逸尘的来剑才落在了沈卞先前所立的位置,自然是一剑击空。 窜出这两丈距离,沈卞不仅是捞回了自己的性命,也是赢得了反击的机会。 姜逸尘接连两计志在必得的流星式显然消耗不小,这一剑落空,倒也一时收势不住,多往前踏出数步。 这点儿功夫的耽误,沈卞早已回握住长鞭,再次舞动起来。 层峦叠嶂三丈长短,每一寸都一般粗细,握把与鞭身浑然一体,便也意味着不论何处皆为鞭身,实在便于应敌。 转眼间,沈卞已脱离险境,转守为攻。 只见长鞭盘旋而出,自沈卞持鞭端,一层层,一圈圈渐逐扩大,好似一个由长鞭形成的龙卷般,将姜逸尘包裹在其中。 姜逸尘只觉天地忽而失色,周遭的气息压抑无比。 再下一瞬,龙卷的开口急速缩小,仅剩的光明即将被夺走,而姜逸尘也将被层峦叠嶂彻底吞没! 第二七五章 同仇敌忾 第二七六章 瞬息浮生 第二七七章 如梦方醒 第二七八章 曲终人亡 第二七九章 弄玉吹箫 第二八零章 表明立场 苍梧山的幻境和菊园中的龙虎奇巷一般,同为自然磁域所成。 更新最快 不同点在于龙虎奇巷中的幻境,经由天机派鬼斧神工的精心布置,所具备的已然是主观构想的情景,更具功能性和杀伤性。 而苍梧山中的幻境数量之多,范围之大,绝非龙虎奇巷得以比拟,且因幻境均为自然形成的,本不具备任何杀伤性,仅是其产生的假象会给予人不少干扰,若无法摆脱这干扰,受困于其中过久,不免因断了食物补充,或死于饥饿,或死于其他意外。 要走出幻境,说来也不难,幻象皆为磁域所成,磁域更与自然地势相关,只要能够到达一定高度,出了磁域覆盖的范围,幻象自当烟消云散,如此便得以弄清身处何地,看清周遭地势走向,要走出困境,自然而然不在话下了。 然,幻境之所以为九险之最,也说明要走出幻境,说来简单,实际上却也是困难重重的。 至少,登高而望,这个首当其冲的先决条件,便不容易办到。 一来,你得先攀上足够高的高点,方才能登高而望,可身在幻境中,很多时候你会发现那些看起来挺拔高耸的山峰,你并不需花太多力气,便可爬到顶峰,而那顶峰的高度,大多不过你所见的一半。 二来,即便你成功登上了一处制高点,若是天气作怪,视线不清,只能乖乖候着老天爷开眼帮忙了,而若是那处制高点本身所处位置便不佳,能观察到的地势信息有限,也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再另寻制高点,拼凑出完整的脱困路线了。 幻境愈小愈容易脱困,幻境愈大,意味着其中地势更为复杂,登临一次制高点根本不足以看清所处方位和清晰无二的路线,要想从中脱困更是难上加难。 故而,要走出稍具规模的幻境,既得脑袋灵光,记忆不凡,或是绘图能力了得,能准确无误地画出大致地势,辅助判断,更得有百折不挠的韧性,坚定不移的决心,方才能化险为夷。 也因此,即便是长居于苍梧山中的云天观和魃山夜羽族之人,在山谷之中也只能算是半个活地图,跟着他们走能避开大部分幻境,而一旦陷入其中,他们亦是两眼摸瞎,不辨出路,只能通过登高而望,依凭更为丰富的经验,以辨识出较有可能脱身的路线,方能早些脱困。 幸而,姜逸尘和汐微语落入的幻境确实不大,饶是如此,他们依然是在爬了两处假高点后,才通过第三次真制高点,寻到了出路,成功逃出幻境。 待得他们走出幻境后,已是残阳西下之时。 之后,有轻车熟路的汐微语领路,二人的脚程便要快上不少,约莫再有半日功夫便可抵达云天观。 怎奈天色已晚,二人的肚子更已饿得咕咕直叫,不得不停下脚步来,先解决温饱问题。 在二人齐心协力下,总算是逮到一只野兔,得以果腹。 此时此刻,姜逸尘无不想念常在荒山野岭撞见的野狼。 毕竟野狼的个头可要比野兔大上不少,吃得自然要饱些,不过,一听汐微语说她三番五次下山都难碰到一只活物后,他实在满足得不得了。 汐微语虽然骄横了些,可也是吃得了苦的,对于姜逸尘烤出来的实在算不上美味的兔肉也能吃得津津有味,一来实在是饿得慌,吃嘛嘛香,二来若是让自己来烤,恐怕还不成样呢,她也实在满足的很。 “饱”餐一顿后,汐微语偷偷瞥了几眼姜逸尘,见其面色略显疲惫,便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道:“今儿可够折腾的,夜间赶路也不妥当,要不就在这歇脚吧?” “只要大小姐不嫌弃便成。”姜逸尘道。 二人一路同行,自也要比初时熟稔了不少,相互间的称呼倒也随意起来,汐微语依然叫姜逸尘“小姜”,只是语气不再生硬,姜逸尘踌躇半天不知如何称呼汐微语,便把他心中对汐微语的定位给唤了出来。 对于“大小姐”这称呼,汐微语刚开始还有些恼意,可一念及若非姜逸尘点破了她的处世态度,她恐怕至今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行我素,便也认了姜逸尘给她的定义,算是借他人之口,不时提醒自己,多为别人着想。 “切。”汐微语耐住了性子,不与姜逸尘争辩,起身收拾了下“被窝”,直接侧卧在火堆旁,竟要开始休息。 姜逸尘见状,苦笑着摇了摇头,四下张望,寻了处睁眼便能观察到周遭情况的位置,起身朝那儿行去。 刚行出十步,却听身后的汐微语说道:“你说爱是相互的,我觉得信任也该是相互的,我对你已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你总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究竟是为何而来的吧?” 姜逸尘止步,并未回头,道:“大小姐觉得我会是谁?” 汐微语不假思索道:“杀手夜枭,他们的判断没错是么?” 姜逸尘默然不语,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他的沉默于汐微语而言便是默认。 “那你为何要上云天观?”汐微语再次问到,她不想追究姜逸尘怎么混入的四两千斤堂,她已明白姜逸尘此举不过是为混入云天观做铺垫,她最为在意的还是姜逸尘上云天观后的目的,这已不是她第一次问这问题,可每一次不是被姜逸尘含糊搪塞而过,便是被其转移了话题。 片刻后,姜逸尘道:“这答案对你来说,很重要?” 汐微语却是反问道:“难道你认为不重要?” 她之所以发问,便是因为心中有种不安感,她绝不认为姜逸尘没意识到这点。 姜逸尘长叹了口气,道:“我对云天观并无企图,和四两千斤堂一般,我需要个跳板,进入幽冥教。” 入幽冥教? 是拜入? 还是潜入? 汐微语不禁怔住。 “只要和我的目的不冲突,我定会尽力去帮助云天观。”姜逸尘给出了个极为模糊的答案,也算是个极为郑重的承诺,于他而言,这已极不容易,他本不想在云天观将要面对的困局中费太多力气,毕竟接下来有极大的概率直面幽冥教的人,在他们面前,他可再不能这般早早暴露了自己,因为那些人既不会是杜掌柜,也不会是汐微语。 汐微语好似听懂了姜逸尘话中之意,喃喃道:“那……若是有冲突呢?” 此话一出,汐微语当即后悔了,她自然是希望姜逸尘能始终站在云天观这一边,可她却也清楚得很,姜逸尘和云天观之间,并无任何情分。 江湖人行事,大多利益至上,姜逸尘此时帮她,说到底也是在利用她罢了,她既已看明白了其中的联系,可她又偏偏想装糊涂。 既然打定主意装糊涂,又为何要在此刻戳破这个泡沫,既伤了自己,也伤了他。 果然,只听姜逸尘以冷冰冰的语气说道:“我,不会犹豫。” 第二八一章 暗夜归山 是夜戌时,月朗星稀。 更新最快 若是在村里镇上,这个时辰,街上虽不会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却也绝不会是一番鸦雀无声的景象。 然而,这份静谧,在舜源峰的“云端之城”中却是正常现象。 这儿便是云天观,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道观。 之所以说“与世隔绝”,只因要上这云天观来实在不容易,寻常百姓若会想到来这儿上香,一定是受了云天观的大恩大惠,一定得做好出远门的各种准备,一定得正心诚意才会有足够好的运气相伴,如此方才得以安然无恙地上到山上来。 当然,大多百姓在听闻云天观立于九险之巅后,想必都先得掂量掂量是否能活着走到观中。 故而,真正来到云天观的生客绝不会多,大多为同是求仙问道的道观互相拜访,或是知悉这云天观略通丹药之术后,前来求取丹药的江湖人士,再者便是那些确实受惠云天观的百姓,随同观中弟子一同上山来上香还愿了。 但不管何种情形在云天观上都鲜有发生,不管观中上来何人也定会是稀客,平常时日间,云天观向来都是在一片安宁中度过的,尤其是夜晚,当观观主完成每日授课,观中子弟做完每日功课后,已有足够充裕的时间令众人自由活动,到了晚上,百无聊赖下,众人大多早早回屋歇息,屋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动静了。 舜源峰后山中部,分布着十数间大大小小的房屋。 此时,已有不少房屋的光亮已熄,显然,待在屋中的人已然就寝了。 一间与大多房屋隔得稍稍远些的屋中,灯火在一瞬间,明暗不定,想来是屋中人正要吹熄烛火吧。 就在这时,屋门却被打开了。 屋子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床铺、桌椅、衣橱、浴盆、妆台等等可谓一应俱全,除却一张大圆桌外,每样物事都是两套以上的配制,显然,这屋子是两个人住的,而且还是两个女人。 屋门开得很快,关得更快。 进到屋中的是个女子。 女子手中抱着一面琴,扎着两个辫子,面色有些苍白,似乎有些疲惫,唯有那双大眼睛依旧活灵活现,未曾失了其原有的灵性与活力。 女子身着粉色云袍,那云袍本该是典雅庄重的,却沾染了不少尘埃,起了褶皱,更有三两处破损,可女子似乎毫不在意。 本便在屋中的也是个女子。 此女身着白衣睡袍,确实正走近桌台前,要将灯火吹灭,却见粉衣女子突然出现,一时震惊不已,竟未回过神来。 白衣女子齿如瓠犀,螓首蛾眉,那双眼睛不比粉衣女子的小上多少,但相比粉衣女子的灵动,她的眼中更多是一份不染尘埃的空明。 “师,师……姐?”白衣女子愕然道,又伸手揉了揉眼,狠下心来拧了一下自己的皮肉,再三确定自己不是做梦后,总算是开心得叫了起来,“师……” 哪知那被白衣女子唤作师姐的粉衣女子,将长琴放下后,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白衣女子一见如此,已叫出大半的话头,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改口小声道:“师姐,你可回来了!” 说话间,两个女子已走近了不少,白衣女子更是直接忘情地扑到粉衣女子身上。 二女举止亲昵,自然是极为熟识的师姐妹。 粉衣女子正是汐微语,而白衣女子便是云天观中年纪最小,辈分最小的小师妹,云龙葵了。 为避免与可能出现的幽冥教碰上,汐微语和姜逸尘特地绕了大半路程,走了汐微语认为最是隐蔽的一条险道,上了后山。 正因此,原本只需半日的路程,他们愣是耗费了近乎一整天的功夫才上了云天观。 汐微语轻拍了拍云龙葵的脑袋,多日不见这小妮子,倒也甚是想念。 二人心中都似有一堆话想跟对方一吐为快,最终还是云龙葵的嘴巴快了些,依旧小声地说道:“师姐怎么弄得这般脏兮兮的,来,快脱下来,我明儿拿去给你洗洗。” 若是在数天前,汐微语听到云龙葵这番话语,决然不会多想,也不会有任何犹豫,只会依言照做,可经过这两天的磨难,她终于注意到了云龙葵话中永远是包含着对她的爱护和关心,而龙葵不过是她的师妹罢了。 心中一阵触动,汐微语将云龙葵的手抓得紧紧的,她今后定当会以更多的爱护和关心回报这可爱的师妹。 “师姐,你,抓疼我了。”见汐微语不答话,只是一直紧盯着自己,云龙葵总觉着今天的师姐有点怪怪的,却又不知是何原因,待到她将自己的手抓得生疼时,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不知所措,只得垂头低声呼唤。 汐微语闻言发现自己竟有些魔怔了,不由失笑,松开了手,一面将云龙葵引到桌边坐下,一面开口道:“好师妹,是师姐不小心。衣服的事不急,明儿师姐自己也能洗,师姐不在的这几天,师妹都有乖乖待上山做功课吧?” 云龙葵心中越来越觉得汐微语表现得很奇怪了,可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接话道:“当然了,小葵这辈子也就下过那么一次山,还是师姐带我去的。” 云龙葵说着说着,竟不由回想起汐微语第一次带她下山去蜀地游玩的情景,转眼间就想得痴了,痴得发笑。 汐微语见状,心中一股怜惜之意生起,伸手摸着云龙葵的脸颊道:“好师妹,等空了,师姐一定跟师傅求个机会,带你再下山去玩玩。” 云龙葵一听,便笑吟吟地抱着汐微语伸来的手,开心道:“我就知道师姐对我最好了。” 看着云龙葵笑得一脸满足,好似自己随意一个允诺,对她而言便是天底下最美最不可多得的幸事,她心中不禁再泛酸楚,但她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思绪,言归正传道:“好师妹,你快告诉师姐,这些天里,观中可有什么异常?” 云龙葵闻言一愣,不明所以,道:“呃,观中能有什么异常?” 汐微语也发现自己的问题太过突兀了,因而进一步说明道:“比如说这些天里,观中可有来了外客,有什么平常没发生的事发生?” 云龙葵听得很仔细,认真答道:“这些天,没有外人来过观中,也没有什么稀奇古怪之事发生啊……噢,小葵想起来了。” 汐微语急道:“想起了什么事?” 云龙葵道:“前天下了入秋后的第一场雨,咱们山上也下了,雨势之大,把师娘喜爱的几颗花草都给冲没了,师娘这两天还在伤心难过呢。” 汐微语一听竟是此事,不免有些丧气,却听云龙葵又道:“还有便是师傅算准了师姐大概会在这一两天内上山,那天雨势太大,他老人家便心生担忧,当天晚上便令三师兄,领着十四十五两位师兄,下山寻你去了,若这两天还没将你带上来,恐怕还会让更多师兄去寻你。” 云龙葵在说出第一句时,汐微语便心生不安感,待其整句话说完,汐微语终于失声道:“什么?三师兄和十四、十五师弟下山去了?!” 第二八二章 姐妹之情 云龙葵显然被汐微语的紧张情绪给感染了,跟着惊诧道:“难道师姐没有碰上三位师兄,是自己回来的?” “没有。 更新最快”汐微语摇了摇头,心中已是一团乱麻,倘若是她和姜逸尘在幻境时,正好与三个师兄弟错开倒还好,可若是幽冥教早已在下山的路上设伏,那三人岂不是正好落入幽冥教的罗网之中? 云龙葵见汐微语面露忧色,赶忙拉住她的手,安慰道:“师姐别担心了,三位师兄应该是正巧和师姐错过了,赶明儿让师傅把他们召回来便是。” “师傅……师傅、师娘这些天可都还是早早就寝?”汐微语迟疑了一会儿,问道。 云龙葵很快便答道:“当然啦,师傅师娘每天一大早便在观中忙活,最近更是在筹备炼制新的丹药,劳累了一天,自然早早歇下了。” “师姐这回下山不正是去四两千斤堂采购药草的么?”云龙葵说着话时本还带着笑,可在说完后,她却再也笑不出,看着汐微语这可算是一身狼狈的模样,还有这些古怪的问题,她心中的疑问已写在了脸上。 汐微语自然看清了云龙葵的神色变换,苦笑着招认道:“师姐没能把师傅要的药给带上山。” 此言一出,云龙葵立马惊坐而起,急道:“师姐可是把药草弄丢了?是前日大雨的原因么?不急不急,明儿小葵陪师姐去跟师傅请罪便是。” 云龙葵顿了顿,接着道:“药草丢了,也不过损失些银两罢了,前日那样的大雨,师傅心中挂念的也是师姐的安危,而不是药草,师傅看到师姐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便也心安了,定然不会怪罪师姐的。” “好师妹。”汐微语闻言一时动容,也站起身来,抱住了云龙葵。 “只要师姐没事就好。”云龙葵回抱着汐微语给予宽慰。 过了片刻,汐微语抽出了身,抱着云龙葵的双肩,郑重其事道:“师妹相信师姐么?” 云龙葵被汐微语的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点头回应道:“小葵自然相信师姐。” 汐微语又道:“那师姐能相信师妹么?” 云龙葵怔了怔,不知作何解答,道:“师姐不相信小葵么?” 云龙葵说着说着竟垂下了头。 汐微语道:“师姐自然也相信师妹的,只是,接下来的事,师姐希望师妹能替师姐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包括师傅师娘,师妹能做到么?” 云龙葵又抬起了头,四目正对着汐微语,目光便如山间清泉那般清澈无暇,她不明白汐微语到底想做什么,自打上了云天观后,她便和汐微语朝夕相处,与她而言,汐微语与她情同姐妹,可师傅师娘于她既有养育之恩,更有教导之恩,姐妹情和师徒情之间,她无法作出取舍,眼角边不由泛起泪花,显然陷入了两难境地。 汐微语见状赶忙道:“师妹放心,师姐要做的绝不是什么歹事,也不会对师傅师娘他们不利,只是眼下情况复杂,除了师傅师娘外,师姐还需要个信得过的帮手,师姐思来想去,也只有师妹你,是师姐信得过的人了。” 云龙葵闻言松了口气,可听汐微语所言似乎有情况紧急,不免紧张起来,说道:“只要不伤害道师傅师娘,师姐不让小葵说,小葵一定守口如瓶!” 汐微语道:“好。” 云龙葵道:“师姐需要小葵做什么?” 未待汐微语开口,房门又开了,云龙葵一惊,待到视线闪过去时,门早已关上,而门边正站着一个人。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他身着白袍,白袍左胸上的“四两”二字赫然醒目。 而他上半身穿着的也仅有那件白袍,在这逐渐转凉的秋天下,仅穿着一件外衣实在少见。 除此之外,他的狼狈之状堪比汐微语,似乎是和她一同历经艰辛才来到云天观的。 男子自然是姜逸尘,同汐微语上到后山后,他们发现山上一片静谧,觉得幽冥教可能还未动手,便决定先来找云龙葵了解下大致情况。 云龙葵对于四两千斤堂的衣裳也不陌生,因而在看清了来人的衣着后,发现汐微语一脸平静,她便也不再如先前一般惊慌,心道,莫非这就是师姐说的不可说的秘密? 姜逸尘作揖拱手道:“深夜打搅,于礼有失,奈何事出无奈,还请云姑娘见谅。” “这是同我一起上山的小姜。”汐微语算是极为简单地介绍了一番姜逸尘。 有了这番介绍,云龙葵自然不疑有他,热情招呼道:“姜公子快请就坐。” 三人各自落座后,汐微语当先开口道:“师傅时日掐的很准,两天前师姐便和五个四两千斤堂的药徒入了苍梧山。” 云龙葵不由拿眼角余光瞥了瞥姜逸尘,说道:“五个?那另四位公子呢?” “死了。”答话的却是姜逸尘。 云龙葵讶然道:“死了?!” 她面朝着姜逸尘,猜测道:“莫不是雨势太大出了什么岔子?” 姜逸尘摇了摇头,道:“不,是被杀了,云姑娘的师姐和在下正是借着那场雨才成功逃脱了性命。” 云龙葵大惊失色,方才噙在眼角的泪水,不由夺眶而出,险些又要站起来,却被汐微语安抚住。 汐微语道:“他们四人本不该死,敌人正是冲着师姐来的。” 云龙葵赶忙回过身,仔仔细细地再打量了汐微语一番,忧心忡忡道:“师姐已经知道敌人是谁了?” 汐微语点了点头道:“幽冥教。” 汐微语紧接着道:“幽冥教是觊觎咱们观中的丹方,方才打师姐的主意,师姐成功逃出了他们设下的陷阱,恐怕他们会直接来观中下手,因而才会借着夜色,从后山小径那溜回来。” 云龙葵本不笨,只是太少去揣度人心,经汐微语这么一说,再回想着先前所言的“信任”二字,她已猜知了大致情况,有些不可思议道:“师姐之所以这么偷偷摸摸的回来,是怀疑观中已藏有幽冥教的眼线?” “不错。”姜逸尘抢先答道,他不想去破坏云龙葵心中对于云天观中的美好念想,更何况他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云天观中有内鬼与幽冥教互相勾结。 汐微语跟着道:“除了师傅师娘之外,师姐现下能信任的只有师妹了,不来找你,还能找谁?” 第二八三章 推己及人 第二八四章 笔下云天 时间太急,来不及修改润色,先赶了出来,若不急一时,不妨明天下午再看。 更新最快 有修改过的阅读体验更佳噢,当然字数只多不少,不会让各位读者大大吃亏的,望见谅。 ********* 俗话有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说的是记性再好,也不能时时刻刻对每一件事的每一个细节都如数家珍,还不如动动手指头用白纸黑字记下来,这样只要手稿不丢,便是你记忆的额外载体,时刻备在身上,便不会有忘记的时候。 可对于在云天观生活了不下十年的汐微语和云龙葵而言,云天观中的一草一木仿若烙印般刻在她们的脑海中,即便她们有一天,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把她们丢在舜源峰上,她们也能不自觉地走回这间屋子。 眼下二女各自持着一支毛笔在一方纸上作画。 都说画如其人,汐微语精于音律,生性要洒脱些,因而她的笔画都要更为灵动飘逸,放荡不羁些。 一样样画中物事,在其笔下栩栩如生,仿若被赋予灵魂和韵律。 云龙葵天性纯真,心无尘埃,她的每一笔,每一画,似雕似琢,一丝不苟。 在她笔下的,每一样物事,仿若简要的实景雕刻,要与原物对比,定然在大致框架上挑不出半分毛病。 见微知著,只要见着二女作画时的肃穆神情和大方仪态,便可知晓这齐天寿齐观主在管教徒弟时定然费了不少心思,传授予徒弟的不仅是求仙问道的功法和炼丹之术,也重在培养他们的素养和气质,如此不管能不能成仙暂且不论,至少这样的人能够修炼出一种定力,轻易不受外物所扰的定力,这样的人绝不会在任何威逼利诱下轻易妥协变节。 难道是自己的判断出错了?姜逸尘不由疑心道。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汐微语和云龙葵已用一笔一画,完成了她们脑海中关于整个云天观的记忆。 不得不说朝夕相伴的姐妹二人心有灵犀,分明是出自两个人的手笔,可若是单较画中内容而言,可谓是毫无二致。 画中再为构造相近的建筑也有其别致的特质,让人不需看额外的注释便能与其他建筑作出区分。 二女所画的正是云天观的整体布局图。 舜源峰山腰起至山顶的前半部分,便是前山,也正是云天观的主体。 不同于一般道教宫观,根据八卦方位,乾南坤北,以子午线为轴,坐北朝南来布局,使供奉道教尊神的殿堂都设在中轴线上,两边则根据日东月西,坎离对称的原则,设置配殿供奉诸神。 以云天观的建筑体量而言,只算得上是个小型道观,各建筑虽遵从坐北朝南的卦位设立,可在布局上却不拘一格,反而是顺延着舜源峰的山势走向,自下而上,自西而东,以北斗七星的方位设立诸殿,如此更贴近天人之说,寓意顺应天道,得道升仙。 三眼能观天下事,一鞭惊醒世间人。 为云天观镇守山门的护法神倒没有另请高明,仍由“王灵官”镇守,因而山门瑶光殿亦为灵官殿。 瑶光殿之后便是开阳殿,开阳殿中奉祀太乙救苦天尊,寓意在世行善,救人于苦难。 那些为数不多的云天观信众,多是受惠下山子弟授予的丹药,有心者,上山后,多在此殿中还愿,因来者多为寻常百姓,为免其旅途奔波,辛苦劳累,遂在之后,另兴土木,设立客居之所于开阳殿旁,留宿来访之客。 玉衡殿为寻常道观中所称呼的娘娘殿,供奉有眼光娘娘、耳宫娘娘、送子娘娘,寓意化人间不可化之事,解人间不可解之难,亦有不少信众会至此,求取安胎保子之丹药。 天权殿,居于七星之中,在云天观上亦为掌管运势的斗姆殿,云天观中每每有重大事宜,观主定会携众长老在此询问上天之意作参。 天玑殿为主神殿,供奉丹道上的太上始祖,太上老君。 天权、天玑二殿,是为云天观的大脑中枢,观中诸事,均由观主召集观众在此二殿上做定夺,观中弟子修习每日功课,观中接待观外来客等事项,亦在此二殿中完成。 若说天权、天玑二殿为云天观的枢纽中心,那么天璇、天枢二殿便代表着云天观的底蕴和传承。 所谓“除病解危千金仙方普受惠,坐虎针龙广施兹悯救众生”,天璇殿又名药王殿,在一般道观中,信众在此祈求身体健康,无病无灾,而对于专注于丹药之道上的云天观来说,人本身是无法得道成仙的,要唯有吸纳天地精华,改善自身体质,再有适当的功法相辅,方才能堪破天道。 天璇殿藏有云天观十之七八的丹药丹方,可谓是云天观的心脏所在了,人若丢了心,那人便不成人,天璇殿有失,那云天观和普通道观也再无异同了。 故而,天璇殿于云天观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论春夏秋冬,白昼黑夜,必当有四位弟子轮值把守于此。 天枢殿供奉的并非寻常道观的三官大帝,而是创立云天观的历史先驱。 云天观立观至今百余年,有过六任观主,可观**奉的却有十多位灵牌,除却五任观主的牌位外,余者亦与云天观渊源颇深,他们在舜源峰上追求仙道时,尚未有完备的建筑和体制,更无云天观之称,但若没有他们的开荒拓野,也绝难有这些后辈子弟的继往开来。 来到后山,当先数列错落有致的房屋便是观中弟子住所,在讲究建筑风格统一的同时,各间屋子错开不少距离,也留足了空间让众弟子们张扬个性,不至于枯乏无味。 汐微语和云龙葵的居所自也在其中,盖因二人是观中独有的花朵,遂享受有最静谧的待遇,与其他房屋相去较远。 再往后山深处走去,路途已有些曲折,其间岔路纷杂,分别通往数位长老,太长老的住所。 至于,观主的居所“云天居”不需细看,便可瞧见其独立于后山西北方位,汐微语和云龙葵不约而同地以连串小方格作“登云梯”,表明要上云天居必攀登云梯。 两幅图,落笔风格迥异,可任谁手中持有二者之一,都能对云天观的大致布局一目了然,不疑有他。 如此细致的画作为何还只能说是大致布局呢? 只因,两幅画上有个写有“宝华洞”三字的洞府,在二女笔下实在天差地别。 并非是其模样天差地别,毕竟二女不过是用个圆圈来代表洞窟,而是其所处位置竟不在同一个方位,对于只冲着宝华洞而来的人,这两幅画的价值已被大打折扣! 第二八五章 黑夜白鹰 姜逸尘将两幅画平放在桌上,啧啧称奇道:“这可真是有意思了,汐姑娘印象中的宝华洞是在云天居的东北角,而且是要走过约莫一里地的曲幽小道方才能到达,而云姑娘画出来的宝华洞却是在云天居正南边,相去半里地之遥,可不知三位下山去的道兄画出来的宝华洞究竟会和二位中的哪一位一样,抑或是全然不一样。 更新最快” 只见汐微语和云龙葵好似在进行瞪眼大赛,看谁眼睛瞪得更大般,都拼命瞪大了眼,在各自所画的宝华洞上来回移动目光,除了“宝华洞”、“曲幽小道”七个字和其边上的注释“藏有观中珍稀丹药及古老丹方”外,再难瞧出任何联系。 半晌之后,二人终于作罢。 汐微语当先开口道:“真是奇哉怪也,就算另两次去宝华洞的记忆不对,还有一次是与师妹同去的,为何我二人印象中关于宝华洞的方位会出现如此大的偏差?” 百思不得其解,汐微语一脸烦闷,拿起一张纸,一不做二不休打算再画一遍。 当然,这回汐微语并没有把笔墨浪费在前山上,而是着重描绘着后山西北角云天居附近的各个建筑及大致景物。 所画山水奇石,虽比第一幅要来得细致,可在方位上并无二致,与云天居挨得近的仅有三师叔齐玄策的居所,在要落笔宝华洞的位置时,汐微语却顿住了,因为她那已不自觉地将毛笔点在了云天居的西北侧。 这一点和汐微语先前所画及云龙葵所画的位置都大相径庭! 云天居本便是处在后山的西北方位处,再往西北边去已是悬崖峭壁,宝华洞是绝无可能出现在那个方位的。 姜逸尘和云龙葵自是发现了汐微语的异常,云龙葵眉头蹙起,她的目光是一直跟着汐微语的一笔一画走的,当汐微语正要画宝华洞所在时,她竟心下在那一刹那对于宝华洞的定位竟与汐微语如出一辙,这不由让她大感奇怪。 只听姜逸尘说道:“这是汐姑娘画图时脑海中产生的印象?” 汐微语终于放下了笔,叹了口气道:“嗯。” 姜逸尘转向云龙葵问道:“云姑娘觉得如何?” “刚才那,瞬间,小葵,心中宝华洞,的落点,也,也正是西北方。”好似没料到姜逸尘会询问自己的意见,云龙葵有些意外,出言吐字竟有些结巴。 姜逸尘笑了笑,示意云龙葵放松,而后说道:“看来问题已经很明了了,不是你们的记忆被动了手脚,便是这宝华洞有古怪,而这古怪,不出意外便是在这‘曲幽小道’上。” 汐微语道:“曲幽小道,曲幽曲幽,曲径通幽,莫非,这曲幽小道中有幻境存在?正因我们每次去宝华洞时,皆由师傅亲自带路,一路去往宝华洞,每次相隔时间之久,让我们并未注意到那曲幽小道中景致的变化,以致于全然不知身处幻境之中,故而在回忆如何去往宝华洞时,会出现无法辨清方位的情况。” 云龙葵闻言琢磨起来,片刻后,说道:“小葵虽鲜少走出苍梧山,却也下过数次舜源峰,见识过几次幻境的厉害,而今回忆起来,确实在脑海中分不清东南西北呢。” 姜逸尘道:“如此解释确实合理,有曲幽小道做掩护,连你们自身都难辨识宝华洞的具体方位,对于外人而言更是难上加难了。” 云龙葵大喜道:“这样的话,三位师兄即便再吐真剂的药效下,将山上的布置画出来,可在宝华洞定然会出现在三个截然不同的位置上,也算是让幽冥教那些人摸不着头脑了。” 姜逸尘不由笑道:“云姑娘说的不错,不过,若你是幽冥教的人,看见三人画出来的宝华洞,不仅方位不同,且都模糊不清,那你可会亲自调查清楚? “当然,目的在此,若不弄清,怎能放心?”云龙葵不假思索道,旋即便明白过来姜逸尘所言何意,“你是说他们定会上后山来摸清宝华洞的位置?!” 汐微语道:“可是宝华洞的位置连我们都无法确定,他们便是来了,就不怕困于幻境之中么?” 姜逸尘道:“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通往宝华洞的曲幽小道便是在云天居附近,因而只要从云天居往回看,弄清哪儿开始为幻境,那么,宝华洞的位置定然离得不远了。” 汐微语摇了摇头道:“光天化日之下,若不得师傅允许,没有人能进得来后山,更别提去往云天居附近了。” 姜逸尘道:“光天化日自然行不通。” 汐微语不解道:“不在白天探查,难不成在大晚上来抓瞎?” 姜逸尘道:“夜色能给予最好的掩护,而且,谁说大晚上一定目不视物?” 云龙葵闻言不由得朝窗边走去。 因已准备就寝,她早已将窗布拉上,此时屋中更来了两个不能让外人看到的人,她更不能将窗布拉开,于是,她凑近了窗边,透过窗布间的缝隙望向窗外。 月明星稀,万物在这般月色下似也与在青天白日之下一般,无所遁形。 有了夜色掩护身躯,再有这样的月光相伴,要来探查后山的地形,可实在不难。 云龙葵心下泛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安感。 月圆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会否就在今晚?! 啊! 云龙葵忽而失声惊叫,后退数步。 虽然她在有意地克制自己的嗓音,可显然比方才的说话声要大上了数倍,此时若有人站在屋外,自也能听见这声惊叫。 汐微语当先朝云龙葵身边迎了过来,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问道:“师妹你看到什么了?” 而姜逸尘却机敏地闪身来到窗边,同样透过窗布朝外瞧去。 夜空中,圆月之下,有一道黑影飞速掠过,朝西北方向远去。 “没,没什么,只是看到有一只白鹰从月下飞过。”云龙葵缓过劲来,轻拍着胸脯,接着道,“方才小葵想得入神了,因而被一只白鹰吓着了,让师姐和姜公子见笑了。” 汐微语却不禁起疑,说道:“白鹰?大晚上怎会有白鹰飞过?若真是白鹰,怎么不闻啸声?师妹真没看错?” 被汐微语这么一问,云龙葵心下也没了底,踌躇道:“好像就是白鹰啊,铺张着翅膀,飞速掠过,总不能是仙人吧?” 一直闷不吭声的姜逸尘却道:“不会是仙人,云姑娘也没看错,确实是只形似白鹰的恶鬼。” 汐微语骇然道:“恶鬼?!” 姜逸尘道:“幽冥教中轻功绝顶的白无常,叶凌风,你说是不是恶鬼?” 第二八六章 鬼哭狼嚎 第二八七章 狼子野心 第二八八章 无心之失 第二**章 浮出水面 第二九零章 一丈之遥 第二九一章 一朝梦碎 第二九二章 云天第二 就在云柳将云龙葵摔开之际,屋门也跟着开了。 更新最快 云柳不仅注意到了这点,更察觉到屋中琴声未断。 琴声未断,便说明汐微语尚在抚琴。 屋门已开,开门的却不是汐微语,只能说明,屋中还有其他人! 顷刻间,云柳已嗅到了一股极具危险的气息。 脚步轻踏,他的身子旋即倒飞而出。 云龙葵才在空中飞出半丈距离,而云柳早已退离屋门一丈开外。 只见尚未敞开的门缝间,一点寒星窜出,从云山、云乱之间穿过,而后飞向了云龙葵。 咚! 云山、云乱同时倒地。 闭眼前的一刻,二人的目光还停留在云龙葵身上。 云乱的身子前倾,脚已踏出一步,故而断气时,他是朝前倒下的。 这是云柳双脚着地前,所见到的景象。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以致于他只能做出应激性的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师弟倒下,也来不及喊出一声小心。 云柳落地时,云龙葵也落地了,而且是安然着地。 只不过,云龙葵是在另一道身影的帮助下落地的。 姜逸尘在接住云龙葵的身子前,从未料想过一个小姑娘的身子竟会这么沉。 在西山岛上,他曾听老人们说过,死了的人,阳气尽失,毫无活力,死气沉沉,故而身子生沉。 云龙葵当然还活着,只是,她的心已死。 原来心死的人,身子也会变沉。 姜逸尘将云龙葵放下后,也无暇去顾及小姑娘能否站稳脚跟,任其瘫坐于地。 毕竟身后还有强敌,他不能一直把背暴露在敌人的剑芒下。 “你是什么人?”云柳自然看得出姜逸尘身上穿的是四两千斤堂的学徒服,可他绝不会认为四两千斤堂会有这样的剑客,尤其当他看到姜逸尘手中的剑,正是汐微语的琴剑后,他的语气已变得狠厉,无心再为自己的背叛,为两个师弟的身死,说任何冠冕堂皇之词。 在一个外人面前,绝没有这个必要! 姜逸尘淡淡道:“取你性命之人。” 云柳一听,笑了,他本是谨小慎微之人,对于姜逸尘的出现,他不敢有任何轻视,可当姜逸尘此言一出,他再仔细一打量,不免觉得面前的对手实在过于自信,或者说,自负。 云柳道:“呵,方才那一剑虽快,可你不是我的对手。” 姜逸尘道:“柳兄说的是修为?” 云柳道:“不错,你虽修有两门内功,且都是大完满境界,但很可惜,你所学的都不是什么高明的内功,更可惜的是,我修有三门内功,两门完满,余下一门亦有中层境界,不论从内功品类上的高低,或是修为上的深厚,我都压过你一筹,你凭何与我斗?” 姜逸尘道:“柳兄不愧是云天观上的第二人,修为高强不说,眼力更是过人,仅仅看到一剑,便已能将在下的底子摸得**不离十,只是在下实在想不明白,以柳兄这般眼力,为何会想着投诚幽冥教,背叛云天观?” 云柳轻哼道:“不必以此相激,我的想法做法,不需与你个外人交代。” 姜逸尘笑道:“是了,在下到底是个外人。那便回到上一个话题,柳兄问在下,既然武功修为不如你,凭何与你斗。柳兄莫要忘了,江湖上的较量,从来都不只是修为上的较量,古往今来有多少江湖能人或死在风烟楼妓女的石榴裙下,或死在路边小栈的一碗酒中,或死在一个袖中藏有匕首的孩童鼓掌之上?” 云柳这回听得很认真,仔细地品味了姜逸尘所说之话,方才缓缓道:“你是说攻敌不备,出其不意?” 姜逸尘道:“正是如此。” 云柳哈哈一笑,道:“不论是这妓女,还是小二,抑或是所谓的孩童,他们都有个统一的称谓杀手。身为杀手,只求结果,不求过程,为求一击必杀,确实是需要偷偷摸摸地出手,正如你先前所为一般。可惜的是,你本有这机会,只是你并未去珍惜,错过必杀之机,反将自己陷入死局,你可后悔了?” 姜逸尘道:“确实可惜,既成事实,在下也不会后悔,能让一个小姑娘看清这个世界,也算是功德一件。” “这也算功德?你之所以没在我们三人的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时出剑,不过是在等候一个杀人的理由杀了我们,却能让她心中好接受一些的理由。”云柳啐了一口,拧声道,“用心之恶毒,好生残忍!” 姜逸尘道:“在下不否认柳兄的说法,在下是为自己动手杀人,寻个充分的理由,或者说是借口。可柳兄也说了,在下不过是个外人,在下一个和龙葵姑娘本无瓜葛的外人,尚且做到如此,而柳兄三人与龙葵姑娘的关系,可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同门师兄妹,你们的所作所为硬生生将她心中最美好的东西无情撕碎,这才叫残忍!” 起初,姜逸尘的语气极为平缓,说到“同门”二字时,忽而逐字逐句加重语气,厉声抨击着云柳。 “够了!我们师兄妹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云柳喝道,他的心中已泛起了波澜,十几年的感情一朝破裂,可是那么容易修复的? 云柳又道:“是非对错,成王败寇,今后师妹还是我的师妹,不需你费心!” 姜逸尘道:“这话柳兄本不必对我讲,可你既已说了出来,那在下不得不纠正下,龙葵姑娘从今尔后,再也不会是你的师妹了,从你将她摔开的那一刻起,她心目中那个关爱师弟师妹的大师兄,便已经死了!” “聒噪!”云柳大喝一声,手中的剑,夹带着青紫色电芒,直朝姜逸尘刺去。 风雷之势,锐不可当,姜逸尘并不硬抗,而是以轻柳身法,不断避退。 云柳见状丝毫不恼,推己及人,他若是遭遇实力强过自己的敌手强攻,也会尽力避退,保存实力,静候良机的。 可心中既已知晓姜逸尘的打算,云柳又怎会令他如意,遂出言相激道:“听你之言,觉悟颇高,怎知应敌之时竟如此畏手畏脚,难不成在你放弃那次必杀之机时,没有做好自己身死的觉悟?” 瞬息间,云柳已刺出十三招,三十余剑,却还有余力说话。 姜逸尘虽能全然躲闪开,却也毫不轻松,可他竟也有余力开口,道:“人生本便是生来死去,再无他路,对于‘死’字,在下倒也看得开。不过,柳兄既已判断出在下是个杀手,便该知道一个道理。” 云柳道:“什么道理?” 姜逸尘道:“一个贪生怕死的杀手,绝不是一个好杀手,也定然活得不长久。” 云柳道:“你想说你不怕死?” 姜逸尘道:“不,在下怕死得很。” 云柳这回只刺出了十余剑,可剑剑蕴含着云天观《风雷诀》的八层功力,煌煌天威,声势骇人,破坏力巨大。 这十余剑依旧未能姜逸尘分毫,可他本意不在此。 这十余剑伤人在其次,目的是为破坏地面。 他看出了姜逸尘的身法奇妙,便想着通过破坏落脚点,让其步伐再无法随心所欲。 十余剑后,这四丈方圆之地已变得坑坑洼洼,尘土飞扬。 云柳笑道:“看来你也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晚。” 姜逸尘道:“柳兄错了,方才在下的话,可没说完。” 云柳邪魅一笑,将风雷诀运转至极致,狂风起,剑光闪。 大风对于出剑的影响自然要比身法移动小些。 而不时泛起雷电弧光的剑,对于姜逸尘的判断更是极大的干扰。 探虚实,寻破绽,尽管和姜逸尘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可在半柱香后,云柳已逐步为敌人构设好了杀局。 接下来,百招之内,他定能斩落首级! “小子,你得提高下语速,不是我不愿你说完在尘世的最后几句话,只是,我的剑从不等人!” 第二九三章 心魔深种 姜逸尘自也瞧出了云柳一招一式中的谋划,他不得不佩服此人心思之缜密。 更新最快 对敌之际,招招式式间,都在思考着破敌之道。 倘若云天观沦陷,落在他的手中,幽冥教想必也不会好过。姜逸尘心道。 很快,姜逸尘便摈弃了脑海中的杂念,眼下的处境不利,再由着云柳的节奏来,他只有死路一条。 要想扭转局势,他得好好利用下自己的优势,先打乱节奏了。 只见云柳一剑朝姜逸尘脖颈间划出,携风惹电,声势浩大。 而姜逸尘竟是仰身躺倒,避过剑锋的同时,蹬直了双脚,踩踏在云柳右小腿上,在整个身子全然落地前,直朝后方急射而出。 土石翻起的地面本不平整,倒飞而出的姜逸尘却好似后脑勺长了眼睛般,每每在脑袋快磕碰道凸起的石块前,便用手或用脚,乃至用剑,轻点地面,将身子撑高,避开石块。 而后顺势一推,再加一把暗劲,让自己飞得更远。 如此,须臾间,当姜逸尘再次站起身时,与云柳的距离竟拉开了五丈,也落到了较为齐整的地面上。 这一切,自然都落入云柳的眼中,他看出了姜逸尘是通过听风辨位,避闪石块,更是三次轻触地面便窜出五丈距离。 这份耳力,背身“燕子三抄水”的身体协调度,着实令人赞叹。 云柳不得不承认姜逸尘的轻功身法十分了得,也不由琢磨起姜逸尘的真实身份来。 姜逸尘见云柳并未立马攻来,稍稍松了口气,接下来便该由他来唱主角戏了。 姜逸尘道:“看来在下总算是有机会多说几句话了。” 云柳不紧不慢地走向姜逸尘,道:“那你该好好珍惜这机会。” 姜逸尘道:“不知柳兄对杀手了解多少?” 云柳道:“我该说的先前都已说了。” 姜逸尘道:“看来柳兄并不愿多言,那在下说得直接点便是。” 云柳道:“如此甚好,我也不喜欢弯弯绕绕的。” 姜逸尘道:“真正的杀手,他们的心中只会是四个字‘杀死目标’,而不会是‘自己不死’。” 云柳已走近了一丈,道:“你的意思是即便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姜逸尘岿然不动,道:“不,是一种心态,在杀手的眼中,只能有敌人的死活,而没有自己的死活,杀手只能去想着敌人死,不是去想着自己如何不死。” 云柳又走近了一丈,笑道:“有趣至极,那今晚我便当一个杀手,在我的眼中也只有必死的你。” 姜逸尘道:“那在柳兄眼中,今晚有多少人该死?” 云柳闻言一滞,竟不知如何作答,冷言道:“哼!尽逞口舌之能。” 姜逸尘道:“看来柳兄还没想好今晚要杀多少人。” 云柳闭口不言,再走近了一丈,离姜逸尘仅余两丈了,手中的剑,再次泛起青紫电芒。 姜逸尘道:“柳兄可有想过杀龙葵姑娘。” 云柳道:“没有。” 姜逸尘道:“那你为何要伤害她?” 云柳道:“是因为她听信了你的蛊惑。” 姜逸尘道:“换做是以前的你,方才会不会对她如此粗暴?” 云柳已挺剑而出,一招流星赶月朝姜逸尘疾速此来。 姜逸尘继续道:“换做是以前的你,会不会救她? 云柳已欺近姜逸尘身侧,刺出了十余剑。 见姜逸尘再次以同样的身法闪避着他的攻势,云柳已有些不耐烦。 眼角间瞥见姜逸尘唇齿欲动,又要喋喋不休,怒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提以前!” 姜逸尘笑了,他已把云柳的心思抓在了手中,道:“在下或许没有,可它有。” 姜逸尘的话,让云柳实在摸不着头脑,云柳道:“谁有?” !!! “它。”这回姜逸尘特地以剑相迎,更趁着空隙晃了晃手中的琴剑。 这一举动好似破开了云柳的某扇心门,他的怒气更旺,攻势更盛。 饶是如此,姜逸尘还是在云柳的攻势间隙中,继续出言相扰,毕竟眼下情景,这才是他的致胜法宝。 “你本没有必要背叛云天观。” “汐姑娘的年岁已是不小。” “她虽然有些任性,可也绝不会毫不顾及她父亲的性命,终身不嫁。” “我看柳兄相貌堂堂,武艺超群,想必炼丹之术也是观中的佼佼者,有朝一日,必当是云天观的继任者,何苦屈居于幽冥教之下?” “你何须如此着急?” 短短半盏茶的功夫,云柳又刺出了百来剑,而姜逸尘非但全部避开,更是见缝插针地以言语直击云柳的心扉。 一时看来,还是姜逸尘略胜一筹,因为云柳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语,急道:“你不懂!你根本不懂!你可知这把剑叫什么剑?” “琴剑。”姜逸尘面上不动声色,可心底却已看到了结局。 杀人者,若可先诛敌心,则必可杀敌! “是了,这么好的一把剑,她的族人不惜重金为她打造的一把剑,她也不为这剑想个好名字,只说剑藏琴中,便为琴剑吧,她的心思,谁看不懂?!”云柳并未发现他的言语已有些凌乱,而他的攻势犹在,可剑锋已大大失了先前的准头,没有准头的剑锋,谈何威胁。 “且不说当时洛飘零翩翩君子,受无数少女垂青,可四年前,明知石府大难,洛飘零很可能已是身死,她还对一个远在天边,不切实际的死人,念念不忘,目中、心中再容不下旁人,这种被无视的滋味,你可能懂?!”不知何时,头冠已落,发丝披散,云柳的目光也渐渐失了凝聚点。 “汐姑娘心中并不是没有你们,只是她未曾注意到。”见到云柳的神态,姜逸尘竟不由心软,吐露了实话。 可这一来却反倒弄巧成拙,让云柳忽而回过了神! 云柳冷然道:“你到底是谁!?” 姜逸尘道:“在下奉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云柳道:“为何?” 姜逸尘微微一笑,道:“知道在下名号的敌人,至今为止,仅有一人侥幸活命。” “大言不惭!”云柳怒道,再起攻势。 可仅是刺出十余剑,他便发现,剧烈的情绪起伏后,手中的剑再不如先前掌控得游刃有余,随心所向。 目光看向姜逸尘,只见这年轻人露出了狡黠的微笑,似在耀武扬威。 竟着了道!云柳心下实在后悔。 姜逸尘道:“在下还有最后几句话,愿给柳兄送行。” 云柳道:“闭嘴!” 姜逸尘道:“若是汐姑娘和洛公子终成眷属,柳兄可会祝福他们?” 云柳嘴上虽不答,心中却是应道,当然会。 姜逸尘又道:“汐姑娘确实是深爱着洛公子,但汐姑娘也是识大体之人,她心中早有定计,若确实与洛公子无缘,在明年生辰到来之前,定将自己嫁出去,而她身畔那些常常关心她的人,她哪会忽视?” 云柳到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道:“胡言乱语!你是什么人,如何知道一姑娘家到底是何心思?” 就在云柳松懈之际,姜逸尘的剑终于出手了,这是他第一次进攻,却是一击致命。 琴剑刺穿了云柳的心房,他满脸不可思议,却又怅然一笑,他的心魔早已深种,他确实该死。 只是他还想知道答案。 云柳用左手紧紧抓牢着琴剑,不让姜逸尘将之拔出,似乎那就是汐微语的手一般,尽管接近她会遍体鳞伤,可他本便是心甘情愿的啊。 “在苍梧山中,正是在下救了汐姑娘,在下多管闲事了些,便多问了几句,还有,我,是杀手夜枭。” 语毕,剑出,血溅遍地。 云柳手捂胸口,想尽力减缓心口的血流出,既是在回味姜逸尘的最后几句话,也是为了多看一会儿从屋中走出来的人。 原来,琴声早已停了。 第二九四章 初心不再 汐微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云柳面前的。 更新最快 一盏茶前,她便已弹奏完了《十面埋伏》。 故而,姜逸尘与云柳的大半对话,她都没落下。 其实云柳所说不差,弹奏此曲的目的早已达到了,根本不需将整首琴曲从头到尾演绎完毕,方才作罢。 但这个目的的终止符,并不是向魃山夜羽族传递求援信息,而是将所谓的内鬼引到此处。 这是姜逸尘要她做的。 她何尝不与云龙葵抱着同样的希望。 希望姜逸尘的判断有错。 希望今晚不会有云天观的人出现在这,打着保护她的旗号,而后却是变相将她囚做人质。 可希望终归是希望,或说是奢望。 奢望,本便是遥不可及的。 在姜逸尘对云龙葵的一次次问话中,她的思绪早已脱离了琴弦,徒留失了灵魂的指尖在机械式地拨弄。 脑海中,好似拨开了重重疑云,渐渐看清了在这个静谧祥和的云端之城中,那一幅幅丑恶不堪的假象。 幽冥教针对云天观的阴谋大网,早已在暗影中逐步织就。 云龙葵的无心之失,不过是往炼药的丹炉中,添了一味中和浓烈药性的辅药,让整个阴谋漩涡不为人所觉地转动起来。 炼丹的需求有了。 炼丹的药材齐整。 炼丹的人,各就其位。 为求妥当,更备了一味辅药。 缺的,唯有炼丹的火,而这个引火,便是汐微语的下山。 只有她下山了,丹炉才会烧起来,才能盘活整局。 对江湖之事并无多大兴致的汐微语,要下山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下山进购药草。 而她是否乐意下山去进购药草,全然凭她自己的意愿,观中绝不会有人强迫她,也不会有人去苦求她。 可并不意味着,没有人诱导她下山。 诱导她下山的人正是眼前的云柳,她曾经的大师兄。 十余载的师门情谊,云柳自然知道她心中对洛飘零的惦念,可她从不知道云柳是如此在乎。 在乎到,竟会对琴剑之名,心生怨念。 在洛飘零以听雨阁副阁主的身份,重出江湖之时,云柳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洛飘零。 直到洛飘零窃少林金印一事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传到云天观,传到了她的心坎里,云柳方才在她的耳边提到过洛飘零之事。 在这大半年间,云柳曾向她提起过洛飘零屡次身处险境而逢凶化吉之事,她曾以为这是云柳在宽慰自己,让她安心。 可现在想来,云柳此举难道不是在激发她心中的渴求,让她不顾一切地下山么? 虽然在之前下山,不见得会碰上风流子、四大金刚等人,可只要将她的背景和不得不婚配的信息,有的放矢地透露出去,也定然会有另一个风流子,另外的四大金刚来争夺她。 只是,这一次,她下山的时机最为成熟。 因为听闻洛飘零很可能已来到西南地域,来到西南地域的人也绝不会少,这些人中有强烈婚配需求的,也绝不愿错过攀上汐微语这般高枝的机会。 而她自己,更早已心驰神往,恨不得在下一刻便见到洛飘零。 幸而她没有失去理智,此次下山,除了到四两千斤堂采购药草外,她把所有功夫花在打听洛飘零的下落上,把药草送回山后,她会好好准备一番,并求得师傅允准,再去寻她心心念念的人。 下山购药的时日越长,对于幽冥教而言,实在有太过充裕的时间,推动此次计划的施行。 一切便也顺理成章地发生着。 若非杀手夜枭这个变数的出现,一切定会依着他们的筹谋稳步推进。 后果,不堪设想。 不堪设想,更不愿面对。 汐微语实在不敢想象,她所认识的这些师兄弟竟会如此执迷不悟,背叛师门。 因而,她不敢面对,她不敢走出屋门,她选择将琴曲弹完。 她奢望着在一曲终了时,情况会出现转机,可奇迹终究没有出现。 于是,她别无选择,只有面对。 眼中,泪水已尽。 心中,千言万语。 可当她走到云柳面前时,她却不知该如何去埋怨,去质问,去责难他。 因为,她发现,自己似乎在这之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那个冷落身边之人情感的角色。 倘若她对身边之人,多花点心思,这一切,显然不会发生。 她不由自责起来。 云柳本已做好准备,在魂归地府之前,多听听他心爱之人的声音。 不管是埋怨也好,质问也罢,只要她将心思花在自己身上,哪怕只有这么一刻的时间,他也能满足地离开。 他看穿了汐微语的心思,他感受到了一阵哀痛,比剑穿心而过的痛楚更痛。 云柳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失败了,只能挣扎道:“我不是云柳。” 汐微语闻言,默然半晌,才沉重地点了点头,道:“你不是。” 云柳道:“云柳早已死了。” 汐微语黯然道:“我明白。” 云柳道:“你今天根本没见到云柳。” 汐微语道:“我只知道,云柳是我亲爱的大师兄,别的我都不知道。” 汐微语的眼泪虽尽,可声音却带着哭腔。 云柳嘴角总算露出了一丝凄凉的微笑,说道:“能当你的大师兄,我本该知足,我本可以一直做你的大师兄……” 汐微语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余下之话,她已说不出来。 她也不需说,因为云柳能懂。 云柳道:“没有一成不变的人心,除非他能处在永不变化的环境中。” 汐微语不解道:“可是云天观十几年如一日,又有何变化?” 不知是伤口上的疼痛,或是心中的苦痛,云柳面露苦涩,片刻后,方才说道:“有些变化是潜移默化的,再死寂的古墓,也有因天灾**重见天日之时,所谓的世外桃源,一旦有人涉足,便只能称尘世。而那些能坚守本心的人,只不过是在徘徊之后,走回了原点。” 汐微语道:“那你呢?” 云柳道:“大部分人的心,只会在不断变化的幻境中,渐行渐远。很不幸,我便是那芸芸众生中的大部分人之一。” 云柳正不住战栗,血将尽,他的身子更已凉透了。 他还有话没说完,他想说,却觉着一口气似已提不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只是说了声他未向云山云乱道出的“小心”二字后,便已垂倒在汐微语身前。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第二九五章 分头行动 第二九六章 勾魂索命 长夜漫漫。 更新最快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而这不眠之夜的结局会是如何,齐天寿已不敢去多想。 好点儿,在观中彻底失守前,魃山夜羽族赶至,将幽冥教的人逼退。 坏点儿,幽冥教快刀斩乱麻,早早稳住大局,魃山夜羽族的到来,也只能保下汐微语的性命。 到那时,观中还未殒命的长老弟子们,还能做出选择,顺者昌,逆者亡。 至于他自己,他可不觉着还有机会见着旭日东升。 和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交斗了半个多时辰。 他身上起码已受了二十八处伤。 其中有二十三处为小伤。 小伤均为皮肉之伤,在四人的热情招呼下,从头到脚算是处处不落。 中伤有五处,好在并无大伤。 当然,若是受了大伤,重伤,他现在也不可能还有余力与这四人继续斡旋了。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在牛头马面的钢叉和长枪之下,齐天寿仅以手中三尺青锋,周旋在这两样强袭的兵刃间,已是吃亏不少,多是闪躲,退避锋芒。 而黑无常戒尺和白无常铁扇无微不至的关照,更是让齐天寿叫苦不迭。 别看黑无常身宽体胖,一身膘肉不仅没有成为他的累赘,反而成了他最厚实的第一道防线。 身高短小的黑无常,半个时辰中大多是在地上当球滚的。 常人的皮肉在地上滚上个十来圈后,恐怕身子骨都要散架了,而且难免因磕碰摩擦,伤及皮肉筋骨。 而这一切,于黑无常而言,却可信手拈来。 黑无常在地面上,滚了至少有几百个来回,当然,他绝不是毫无意义地滚来滚去,只不过是以这特殊的,有些令人啼笑皆非的移动方式,替代脚步的移动,达到的一致结果,便是灵活的身法变位。 他人能看得啼笑皆非,齐天寿却一定笑不出来。 黑无常手中的戒尺和剑一般,两面开刃,虽无吹毛断发之利,却同钝刀一般,能将人砍得皮开肉绽,苦不堪言。 与剑有所区别的,便是戒尺厚实的尺身,尺身愈厚,戒尺愈重,只要出手者力道不弱,其威力便如长棍挥击。 这把戒尺,名曰索命,可用来斩人头颅,亦可用来施加仗刑,对手法的要求并不严苛,只需势大力沉便能发挥其用,于一手仅有四根手指的黑无常而言,实在是量身定做。 而黑无常也将索命尺的威力发挥的淋漓尽致,他进攻方向明确,主攻齐天寿的下盘,配合着奇异的身法,屡屡令齐天寿陷入险境。 齐天寿受的十来处伤,均拜黑无常所赐,两处贴近脚筋的伤,已直接影响了他的行动。 当他发现不得不先除去脚下的“祸根”时,惊愕地发现,他的剑竟无法刺入黑无常的皮肉中,总被那身膘肉将剑弹开。 至于头颅等要害部位,黑无常在滚动中均下意识的进行掩护,使得齐天寿全然束手无策。 对此,齐天寿只能庆幸黑无常手中不是一柄匕首,否则,他毫不意外,现下已被挑断双脚脚筋,坐以待毙。 除此之外,白无常则是齐天寿的另一个梦魇。 其手中的夺魂扇,通体铁质,扇骨端部带刃,合则可做刺刀,开则为半面飞轮,远近皆可攻。 牛头马面负责用长兵将齐天寿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封其退路。 黑无常的存在,则夺走了齐天寿的大部分注意力。 白无常便能以夺魂扇伺机而动,专挑齐天寿破绽下手。 如此,只要出手时机准确,出手速度快,几乎可做到招招见血。 因而,齐天寿身上的另外十余处伤,便为白无常的手笔。 黑白无常,夺魂索命,所言非虚。 在四人这般权责分明的包夹下,初时,齐天寿便捉襟见肘,左支右绌。 随着时间的推移,齐天寿已倍感吃力,若非还有深厚的修为苦苦支撑,恐怕早已被大卸八块。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齐天寿的身上又多了五处不大不小的伤。 而这回,齐天寿的两个肩头更是各自挨了牛头的一枪和马面的一叉。 显然,齐天寿已渐渐到了强弩之末了。 听闻汐微语弹奏《十面埋伏》时,琴音之大,不仅是在向云天观众人示警,更像是在向魃山夜羽族求援,齐天寿便心觉不妙,从云天居中出来的虽仓促,却也不敢托大,揣了些丹药入怀。 现下虽已落入下风,可关键时刻未到,他还在等待,不轻易露出底牌。 终于,在齐天寿一波强烈的反扑下,伤及牛头一臂,冲破了牛头马面的封锁,赢得了些许喘息之机。 恰在此时,远端有数道青紫剑芒闪烁。 眨眼间,便分落在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身前,阻滞了他们的紧逼进攻。 “齐宇班在此,贼人休要放肆!”一声断喝自天边飘来。 不多时,一道白色身影已落在齐天寿身侧。 仔细一看,来人身着紫纹白袍,与齐天寿身上的道袍统一制式,仅是花边修饰不同,想来自然是云天观的道长了。 只见这道长,身形不高,年纪看起来竟要比齐天寿大上些许,须发皆白,面色红润,蓄有长须,颇有仙家风范,目光灼灼,好似有雷光乍隐乍现,手持长剑将齐天寿卫护身后。 此人便是云天观的五长老,齐宇班。 齐宇班道:“师兄可还好?” 齐天寿自嘲道:“也算不得好,幸而师弟来得还算及时,否则,只能给我收尸了,哈哈。” 齐宇班道:“师兄稍歇,我先来会会这些妖魔鬼怪。” 说罢,从怀中摸出几瓶物事,一股脑塞入齐天寿手中。 齐天寿也毫不客气,全都收下,开口道:“那师弟可要小心了,这些幽冥教的鬼兵鬼卒可是来吃人的,绝不是吃素的。” 说话间,齐天寿已挑出了数颗益气丹,吞服而下,抓紧时间恢复起来。 而齐宇班则是飞身而出。 青紫剑芒大盛,直扑入幽冥教四人阵中,大有猛虎下山之威。 身为云天观观主,齐天寿的实力在观中自也是无人可比的。 他在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的围攻下,尚且讨不得好。 本便不是以武功见长的齐宇班,在初时气势如虹的三板斧之后,便逐渐显现疲敝之势,慢慢落入下风。 齐天寿见状,神色一凛,加快了体内真气的运转,不顾一切地将益气丹的功效发散。 片刻后,齐天寿脚步一动,便掠了出去,扎入敌阵中,与齐宇班并肩对敌。 以一敌四,齐天寿寻觅不到进攻机会。 而今以二对四,幽冥教四人再也不能轻松掌控局面了。 有了齐宇班帮着分担进攻火力,齐天寿很快便寻到四人中的破绽。 剑花一抖,将牛头的长枪荡开,下一剑便要刺向其脖颈,却忽觉后背一凉,让他不得不放弃进攻。 一柄剑,泛着青紫寒光,正朝他后心窝此去。 第二九七章 信任之刀 一个任劳任怨、风雨无阻的老脚夫,若有一天,被丢到官家邮差的位置上,尽管一时不甚熟悉,但定也做得不会差。 更新最快 因为他们全凭两只脚走南闯北,翻山越岭,只为谋生糊口。 他们的两只脚,一只叫“坚持不懈”,一只叫“不负所托”。 一个坚持不懈又能不负所托的人,只是从搬运货物,转变为派发邮件,位置变了,所需的精神品质不变,做出来的事也不会让人失望。 当然,有这两样精神品质的人做任何事,想来都能有所成。 云天观远离江湖纷争,可处在乱世洪流中,若无自保的能耐,也决然难以传承百年。 观中虽以丹道为主,却未将武道弃置不顾。 但与江湖上的你死我活不同,云天观中的武学重在修心,比斗多为相互讨教,点到即止。 观中不少弟子入观至今,甚至从未见杀过人,乃至见过杀人。 便是观中稍有江湖阅历的长老,亦是三年五载都难逢一次血腥场面。 云天观的子弟,久疏战阵是不争的事实。 即便是观主齐天寿亦不例外,对敌经验上的缺失,令其空有一身修为,却对幽冥教四人的围攻无可奈何,反倒渐逐在对方四人的默契配合下,一步步踏入危局。 好在,炼丹者的专注度和随机应变能力比之在江湖上搏斗拼杀的武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故而,齐天寿虽处处受制,可还是在四人凌厉的攻势下,苦苦支撑了半个多时辰,仍未撒手人寰。 当察觉到身后危机临身时,齐天寿心中惊骇,却不显慌乱,在刹那间便做出抉择,孤注一掷,将计就计。 齐天寿并未放弃攻势,拧身闪避,反而全力催动内劲,竟要与牛头以命换命。 牛头虽人高马大,可脑子倒也不笨,见齐天寿目露凶色,以读透了其鱼死网破的心思,仓惶躲闪。 猝不及防下,牛头仅是护住了要害部位,却未能阻止赤霄剑,削去其左臂的大半块肌肉。 一剑重伤牛头后,齐天寿也没有半分耽搁,以进为退,顺势窜出一段距离,而后脚步疾点,几个瞬息后,与后方拉开了相当的距离。 月夜之下,六人皆驻足停手。 石坪上,已不闻金铁争鸣。 风儿在此时变得乖巧,不作声,不作扰。 场中的声音,便只剩牛头哼哧哼哧的大口喘息声,和滴答滴答的血滴声。 牛头伤得不轻,倒也足够硬气,紧咬着牙,用鼻孔出气。 血滴声本不大,至少不会比牛头的喘息声大。 可血滴大家都看在眼里,看在眼里的事物,所发出的声响,定然要更大些。 更何况,那血滴声源自两人。 牛头的手臂被削去大半,自然血流不止。 而另一人,也毫无意外,便是齐天寿。 齐天寿身上的伤本便不少,尤其是脚上的两处伤口,也并不算轻。 虽在仓促间,成功避开身后来剑,可这次猛然间的剧烈举动,也将他脚上的伤口无情撕裂。 地面上近乎一丈长的血迹,在明月的打照下,赫然醒目。 这是齐天寿驻足的原因之一,他虽还站着,可他的脚已战栗不止。 这也是另五人停手的原因之一,因为他们已胸有成竹,稳操胜券。 信任便是一把刀,你把它交给别人,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保护你,要么杀死你。 齐天寿将这把信任之刀,交给了他的五师弟齐宇班,可惜这把刀没能带给他想要的安全,反是由齐宇班举起了手中的剑,刺向了他的后心窝。 这本是一件令人悲哀,使人伤感之事,可月下的齐天寿却是笑了,笑得如同天边的月亮那般敞亮。 齐天寿笑道:“师弟,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齐宇班也笑了,那是属于胜利者那般,志在必得的笑,笑得自信,笑得猖狂。 齐宇班道:“师兄到底是云天观第一人,便是如此复杂的交斗下,你都能做到这般应对,令我一剑刺空,若先前便动手,恐怕我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齐天寿道:“可你这次似乎也没得逞。” 齐宇班道:“有些事,不需追求过程,只要结果是好的,便足够了。” 齐天寿道:“看来这结果你很满意。” 齐宇班道:“自然满意,虽没能一剑了结师兄的性命,可师兄也不会有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现在倒也还有些时间,咱师兄弟还能说说心里话,有这般好事,我怎能不满意?” 说罢,齐宇班却是稍稍偏头,对后边的幽冥教四人说道:“几位可能给我师兄这最后的一些时间?” 四人中领头的显然是白无常叶凌风,此时依然是由他开口道:“五长老这便见外了,人之常情,大伙儿都能理解,我们在这候着便是,长老不需顾虑我们的存在,请便。” “多谢四位成全!”未及齐宇班答话,齐天寿已率先感谢道,而后便转向齐宇班道,“如此也好,师弟心中还有困惑?” 对于齐天寿此举,齐宇班倒是毫不在乎,顺着齐天寿的问话,接道:“师兄心中没有困惑?” 齐天寿道:“本来是有的,可似乎一下子便又都没了,你说奇不奇怪?” 齐宇班道:“师兄的悟性向来不低,瞬息顿悟,在你这高人身上发生一点都不奇怪。事已至此,师兄心中有数,可身为师弟心中却一片迷糊,还请师兄解惑。” 齐天寿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佛道本一家,身为师兄,若能在死前度化师弟,让师弟回头是岸,亦是功德一件。” 齐宇班撇了撇嘴,哼声道:“所求之道不同,师兄对此便不必多费口舌了。我想知道的是,师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对我起了戒心的?” 齐天寿又笑了,只是这回的笑不似方才那般潇洒,夺目生辉,却是有些苦涩,有些无奈。 齐天寿道:“师弟,不管你相信与否,我从来都没想过去怀疑你。” 齐宇班沉着脸,不说话,明摆着全当齐天寿在放屁。 齐天寿还在笑,在月色下,眼角间的鱼尾纹,瞧来尤为明显,乍一看,齐天寿竟好似在弹指间苍老了十岁。 齐天寿缓缓道:“直到刚才。” 齐宇班这才动了动嘴唇,道:“刚才?” 齐天寿补充道:“刚才,你出现的时候。” 齐宇班道:“难道我不该出现?” 齐天寿摇头叹息道:“实在不该。” 齐宇班不屑一笑,道:“师兄是说,依照你的安排,我本该在前山率众弟子卫护天璇殿?” 齐天寿道:“我是如此安排的。” 齐宇班闭上了眼,摇了摇头。 猛然间,怒目圆睁,双眸间似有雷光闪现,而后仰天大笑。 “哈哈哈!师兄啊,师兄,你这岂非自掌耳光?” “口口声声说信任我,可却无不再想方设法将我支开!口是心非!口是心非!” 第二九八章 执迷不悟 沾过鲜血的剑可以回鞘,但手执利刃的心却无法轻易收回。 更新最快 看着齐宇班癫狂的笑。 齐天寿的心在往下沉。 他从齐宇班的话中,发现了两件事。 第一,齐宇班在云天观上过得并不如表面上看来那般开心,非但不开心而且很痛苦。 一个痛苦的人,若是假装开心很久,那他一定会变。 齐天寿看不出他的五师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竟变成现在这般一个令他感到陌生的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也算是他当师兄的失职。 或许他真该给自己几个巴掌。 只是他没想过,身为一观之主,总无法做到事无巨细的,更何况是一个人的情感。 一个努力想在别人面前做好的人是个可怜人。 齐天寿是个可怜人。 一个依靠伪装,拼命想在别人面前拌好的人,岂非更可怜? 齐宇班便是那个更可怜的人。 这样的人,压抑得久了,做出来的事往往就会很可怕。 于是,齐宇班背叛了云天观。 这背叛于云天观而言,很可能是灭顶之灾! 第二,齐宇班既已在他面前选择直言不讳,那他一定离死不远了,或许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他便要去见阎王爷了。 生死之间,齐天寿本看得很淡。 但现在他能死么? 他该相信齐宇班接管了云天观之位后,还能让云天观的子弟同先前一般,与世无争地存活下去么? 还是说,齐宇班心中早已没了云天观,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实现其丹道之路,至于云天观的存留与否,对其而言,并不重要? 或是说,狼子野心的幽冥教过河拆桥,他们根本没有将齐宇班算在他们未来的计划之内,眼下不过是在利用齐宇班罢了。 毫无疑问,幽冥教确有可能做出此事! 好在,可怕的人还愿意开口说话。 可怕的人若都不愿用嘴说话的话,那一定会用刀剑说话。 既是如此,他一定得好好把握这说话的机会,只要把话说开了,便能将时间拖长,时间拖得越长,至少目前而言,是有利的。 他可以死,可他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他总得亲眼看看,云天观到底会陷落到哪个地步,他这个观主到底有做得多么失败,下了地府后,他才能给先辈们个交代。 或是心知,大事未成,如此大笑为时过早。 或是愈笑愈伤感,齐宇班并不愿在齐天寿面前表露出一丝愁苦。 就这片刻的功夫,笑声已止。 齐天寿趁机开口道:“看来师弟对我有很深的误解?” 齐宇班冷哼道:“误解?何谈误解?” 齐天寿道:“师弟觉着,我为何要派你去前山?” 齐宇班道:“师兄为何遣我去前山我不明白,我只明白师兄对我心有提防,不论是师兄的云天居或是宝华洞中出了紧急情况,从距离上而言,老三的静逸居离得最近,若单单遣他来援无可厚非,而我那沉心居仅次于老三的静逸居,你若要两个帮手,岂非我俩最为合适?可你竟舍近求远,找了个距离最远的老八来救场,这难道不能说明问题?” 所谓疑邻盗斧,一个人若是对别人有了偏见,那别人无论做什么,在他眼里总是错的。 齐天寿摇了摇头,哀声叹气道:“师弟你为何会以如此角度去看待此事?” 齐宇班似是见不惯齐天寿这惺惺作态的模样,扬了扬下巴,不耐烦道:“师兄既有高见,敬请直言!” 齐天寿道:“那我便先和师弟说说,为何我要唤八师弟来。” 齐宇班道:“洗耳恭听。” “师弟觉着自己能在八师弟手上走过几招?” “不出百招。” “八师弟的轻功身法如何?” “在云天观上不亚于任何人。” “当你发现潜入云天观之人,是幽冥教中的轻功第一人,你会否把观中的轻功第一给唤来?” 话至此处,齐宇班已无话可说。 云天观中的轻功第一,不一定强过幽冥教中的轻功第一,可若不把齐荒武唤来较量一二,怎能分出高低来? 更何况,齐荒武醉心武学,对于江湖之事也颇感兴趣,想来对于江湖之人的行事作风,更为熟稔,如此更利于擒敌,将他唤来实乃情理之中。 齐宇班道:“那老三和我的水平不相上下,唤他来真是因为他离你最近?” 齐天寿道:“既是要抓贼,那便当求快,若想求快,距离越近自然越快,但这仅是其中一个考量因素。” 齐天寿再次反问道:“倘若在追贼的过程中,你发现观中可能情势危急,你可会只念着抓贼?” 齐宇班道:“你是说,选择老三是考虑到大局?” 齐天寿道:“不错,三师弟平日间的性格如何?” 齐宇班道:“少言寡语,拒人千里之外。” 齐天寿道:“那你觉得,若我将三师弟遣去前山也好,后山也罢,弟子们可能凭着三师弟的三言两语,便彻底领悟应敌部署和战略意图?” 齐宇班愣了愣道:“不能。” “非但不能,更可能因各自为战,而被逐个击破。”齐天寿紧接着道,而后用双目凝视着齐宇班,神情肃穆,“而你,五师弟,你却不同。” 齐宇班回看着齐天寿,不知为何,他竟心生愧意,他已猜到齐天寿接下来将要说的话,可他不想打断齐天寿,他想听下去,听听这位大师兄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齐天寿道:“你很热情,没有半分架子,三师弟和你的丹道之术在观中名列前茅,弟子们若想深入讨教丹药之道,除了来问我之外,便是去叨扰你了,几乎没有人会去找三师弟。你真心对待他们,他们也真心喜欢你,平日间养成的默契,在对敌时,便是最好的利器,你的统领力和号召力在观中绝不输给任何人,或许只需只言片语,弟子们便知道该如何与你配合。我遣你和二师弟、六师弟同去前山,六师弟煞气最重,足矣震慑全场,由你和二师弟统领全局,那众弟子们定能与你们齐心协力,化作让敌人磕得头破血流的铜墙铁壁!” 齐天寿顿了顿,语重心长道:“师弟可还觉得,我这安排有错?” 齐宇班虽还直面着齐天寿,可他的目光早已落在了地面上。 看着在月色下,那两丈长,尚未失了艳色的血迹,他有种感觉,好似是自己的脚踝被切掉了般,痛得撕心裂肺。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打破了夜的静寂。 拍碎了齐天寿的一丝幻想。 惊醒了陷入自责的齐宇班。 察觉到气氛不对的叶凌风,边击着掌,边走上前来,说道:“齐观主到底是一观之主,知人而善用,若是我幽冥教没能事先便渗透而入的话,恐怕还真难动弹云天观的一草一木。只可惜,宇班道长已是我们幽冥教的人了,他在云天观中无法实现的梦想,我们幽冥教会帮他实现!” 未及齐天寿作答,已回过神来的齐宇班却冲叶凌风冷声道:“叶兄,我既已是幽冥教的人,可否给我个立功的机会?” 叶凌风挂着笑颜看向齐宇班,眼眸间闪过一瞬寒芒,嘴上问道:“噢!此话怎讲?此番里应外合,宇班道长本已立了大功。” 齐宇班道:“还望叶兄给我个机会,让齐某亲自来了结师兄的性命!” 第二九九章 自欺欺人 破釜沉舟者,不给自己留半分退路,胜则存,败则亡。 更新最快 割袍断义者,和情同手足的兄弟,彻底决裂,再见之日,定当刀剑相向。 当一个人要做出某个重大抉择时,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仪式,来断绝自己的其他想法。 齐宇班在选择与幽冥教合作时,自也做出了于他而言极为重要的选择,当然,他现在更需要个仪式,和过去的自己,和过去的云天观做个告别。 而这个仪式,便是以云天观观主齐天寿的性命作祭,与过去诀别。 叶凌风自能理解齐宇班这番想法,遂道:“道长说笑了,既然您愿与这前尘往事彻底做个了断,我等自当支持,今夜之后,道长便是我幽冥教的丹老了。” 一听此言,齐天寿略微有些诧异,旋即又了然。 五师弟在凡尘俗世上并无他欲,幽冥教留其性命,为其给予一切方便,让他专心炼丹,二者各取所需,倒是双赢。 对于叶凌风这般不露痕迹地恭维,齐宇班并未往心里去,说道:“为此,齐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齐宇班的话尚未说完,叶凌风截断道:“道长敬请自便,只是在下要不得不提醒道长,不论道长有何打算,还请在接下来一盏茶内安排妥当,耽搁太久,只怕夜长梦多啊。” 齐宇班道:“多谢。” 事已至此,齐天寿倒也看得很开,不论最终的结果如何,云天观总还有一人能活命,或许这人现在的心已不属于云天观,但他一身技艺皆为云天观所受,云天观的观或不复存在,可云天观的道,却仍有星星之火得以传承,三年五载,乃至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会否勘破天道,心回意转,重立云天观呢? 也不知为何,齐天寿竟觉得,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齐天寿道:“师弟心中还有疑问?” 齐宇班道:“也不算是疑问,而是个问题。” 齐天寿道:“既是问题,那师弟心中应已有答案。” “有。” “可师弟却想要得到我亲口说出的答案?” “是。” “这个答案对你很重要?” “非常重要!或者说,师兄对这个答案的解释,对我而言,很重要。” 齐天寿不再说话了,静候齐宇班发问。 齐宇班顿了顿,问道:“若是老三和我之间,出了一个叛徒,师兄会认为是谁?” 齐天寿几乎没有半分迟疑,便道:“你。” “为何?”对这答案齐宇班虽说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太多意外,他原本想听的便是齐天寿会作何解释。 齐宇班道:“三师弟太痴于丹道。当然,你也是。但,他的痴,是种沉醉。而你的痴,却是种痴狂。” “沉醉?痴狂?”齐宇班喃喃重复着,似已捕捉到其中的区别,可转瞬后,仍是一片迷茫。 齐天寿问道:“师弟是为何炼丹的呢?” “为何炼丹?” 仅是听到这四个字,齐宇班便彻底怔住了,是啊,他究竟为何炼丹? 见齐宇班未答,齐天寿接着道:“丹药可凝聚天地精气,于我等修道之人而言,一来算是我等求仙问道的工具,不可或缺的工具,二来炼丹的过程中亦能锤炼心性……对修道之人来说,修为也好,心性也罢,缺一不可。” 齐天寿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齐宇班已遗失了本心。 齐宇班自也意识到了齐天寿意有所指,可现在他已无回头路,他对自己的追求并不后悔,问道:“还请师兄明示。” 齐天寿道:“在这点上,云天观上的大多人基本一致,大多人自然包括你和我。” 齐宇班道:“师兄是说,老三和我们不同。” 齐天寿道:“不错,师弟一心想要提高自身修为,便想着炼制出可提高自身修为的丹药,为炼丹而炼丹,故而,是痴狂。而三师弟之所以对炼丹之事乐此不疲,是因为,炼丹于他而言,犹如好酒之于酒仙,酒仙不以酒浇愁,而沉溺于酒中情,酒中道。” 齐宇班依着齐天寿所言,总结道:“老三沉醉于丹道,能为炼丹而忘乎所以,而我却是带有目的的炼丹,失了本心,便会为达目的,不顾一切,不择手段。” 齐天寿默然不语。 齐宇班轻叹道:“唉!看来这个观点在师兄心中也并非一天半日了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齐宇班语气淡然,有对自己的失望,有对现实的坦然,可他绝无法想见,此话在齐天寿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齐天寿只觉着齐宇班此言是在拷问自己:“既然师兄你发现我误入迷途不是一天半日了,为何不早些帮我纠错,非得等到今日,待大错已成时,方才令你我追悔莫及?!” 是啊,自己既已发现五师弟的不对劲,为何还听之任之,不横加干预呢? 如果自己及时同五师弟沟通的话,那今日这般情景会否会发生呢? 当然不会! 可惜,没有如果。 果然,云天观有今日之果,和自己终究脱不开干系。 那自己为何不阻止五师弟在歧途上越陷越深呢? 是自己对此不在意?是对五师弟不信任?还是,对五师弟心怀妒忌? 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发现五师弟,开始不顾一切地炼制丹药呢? 齐宇班瞧见齐天寿惨然一笑,看出了齐天寿的悲伤和自责。 他是想到了什么?齐宇班心道。 齐天寿道:“师弟,你可还记得你炼出来的无我丹?” 齐宇班闻言一愣,随而自嘲一笑,道:“自然记得,那或许是我在云天观上留下的唯一印记了,在那次炼丹比试中略胜两位师兄一筹。” 齐天寿道:“是了,比试,有比试便会有胜负输赢,而我修道之人,本该看淡胜负的。” 齐宇班道:“可惜,我没能做到。” 齐天寿道:“我也没能做到。” 齐宇班闻言讶然,他本以为齐天寿是为此再说教自己一番,绝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齐天寿道:“当年师傅创立此榜,意在通过此榜形成良性竞争,让我等能炼出越来越好的丹药,而我却以比试,惹起了大家的攀比之心。” 齐宇班道:“不,师兄此言差矣。那几年,师傅仙去不久,师兄刚接过云天观重任,观中一片萧条之景,那次比试,不但让云天观恢复了往日的生机,更为云天观注入了蒸蒸日上的活力,否则云天观也不会有今日盛景,师弟并不认为师兄此举有何不妥。” 齐天寿摇头失笑道:“有师傅和先辈们留下的财富,云天观中人早晚都能寻到自己的道,而我却是一手将云天观的车轱辘推向了悬崖。” 齐宇班见齐天寿竟笑得有些癫狂,却生怕有诈,不敢轻易靠近,不由揪心道:“师兄……” 齐天寿摆了摆手,似乎很快便平复下心绪,道:“那次的比试,我辈唯有三人跻身榜单前十,师弟可还记得?” “依次是,我,老三和师兄你。” “不错,你可以为你是胜者?” “侥幸在比试中胜出,还能比先辈们的成就高,我想是的。” “依师弟说来,我和三师弟也能算是胜者?” “自然如此。” “不,我们三人中真正的胜者,唯有三师弟一人。” “师兄是想说,只有老三在那次比试中,是没有争斗之心的,他才算得上真正的胜利?” “可以这么说。师弟你可记得你当时是靠什么胜出的?” “无我丹和空明散药性近乎一致,可散算是半成品,丹才是炼丹追求的极致,而我所用的时日也要短些。”谈及昔年之事,齐宇班言语间难免透出些许自豪之感。 “那师弟应该记得,你为达成这极致和在更短时间内完成这无我丹,做了什么?”齐天寿问到。 人总善于欺骗自己,对于不光彩的事,对于痛苦的事,对于许许多多不想让他人知道的事,他们总会选择性的忘记,他们相信时间能将痕迹抹去,到那时,这些事便“确确实实”未曾在他们身上发生过。 齐宇班亦是如此,他已说不出话。 为了炼成无我丹,他做了什么,他当然知道,只是他选择性地忘了。 当年的比试是各自闭关完成的,其间使用任何手段,天知地知他知,却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 故而,对于在炼丹过程中所做的手脚,齐宇班便将之抛至九霄云外。 以致于,时过经年,他近乎将之遗忘了。 可惜,一切终究是自欺欺人。 莫非师兄当年便已看穿了他的把戏? 最终,齐天寿给出了答案。 “是三师弟看出了无我丹中的问题。” 第三零零章 往事莫追 “那年比试过后不久,三师弟便单独来找我。 更新最快 讨要那次比试时炼制出来的各样丹药。 我没有拒绝他,只是奇怪为何他每样丹药都要。 毕竟当时参加比试的除了我们师兄弟八人外,还有十个是云字辈弟子。 你也知道,那时的他们,学艺不深,所炼制的丹药多为残次品,并无太多研究价值。 可三师弟却不以为然,相信能从中看出弟子们,在丹道上的独特见解。 单凭这点,便是你我,乃至现今云天观众人所无法比拟的。 三个月后,三师弟又来找我。 除却探讨这大半月来的研究收获外,他也着重提及了无我丹。 师弟炼出了五枚无我丹,一枚用以评测,两枚师弟收回,另两枚收归观中,三师弟取走一枚。 就这一枚丹药,费尽了他两个半月的功夫钻研,终于在将整颗丹药耗尽前,得出了个确凿无误的结论。 以常法炼制无我丹,绝无可能成丹! 只有在成丹关头,以自身精血为引,方能将药力聚而不散,凝练为丹。” 再回首,已过十个春秋,若非记忆深刻,如今怎能历历在目? 黑夜浩瀚,明月无暇。 有多少人,能在浩瀚无边的黑夜之下,坚守一颗纯净无暇的明月心呢? 至少,自己不能。 身为齐字辈大弟子,身为先师最为看重的接班人,在炼丹的造诣上,屈居两个师弟之下,齐天寿到底还是很在意的。 虽说今时不同往日,而今的他已云淡风轻,可对眼前之人,当时一念之间的决定难道不是错误的? “确凿无误,呵呵,不错,当时的比试,必须用限定的三十味药草炼丹,大部分人,包括师兄在内,都未能将全部三十味药草杂糅其中,唯有老三和我做到了这点,他要发现无我丹的成丹之密实在不难。之所以花了两个半月的功夫,想必是在不断尝试其他可能的炼制之法吧,倒还真是个痴人。”回忆总能勾起他人的思绪,回想起昔年之事,齐宇班一时无限唏嘘。 心中盘算着时间所剩无几,齐宇班赶忙道:“师傅说过,以精血炼丹实乃大忌,此次能用自己的精血炼丹,下次便能以他人精血炼丹,再者便取他人尸身或是**炼丹,越陷越深,无法自拔,直至最后,为求丹药之效,无所不用其极,于时,便全然堕入魔道。依观中规矩,本该废我功法,夺我神志,逐出云天观,两位师兄既然发现,我违逆门规,为何不动声色?” “是念及我是初犯,因同门情谊下不去手?” “是觉着此举事小,不值一提?” “还是,想看看日后,因炼丹,失去自我的笑话?!” 一句又一句的厉声质问,犹若一浪高过一浪的波澜拍击在齐天寿心头的礁石上,他无法否认这些想法都在当时他的脑海间浮现过。 “三师弟找上我,更我说到此事。 他说,炼丹之道不该限定在框架中,任何一种尝试都值得鼓励的,不过,应提醒你切莫为了炼制丹药,抛却本心。 你知道,他本是不善言辞之人,来同我说这些已是不容易了。 他相信我,可我却因一时犹疑,将此事置于一边。 这些年来,你也没再出现过任何不当之举,我便不再将此放在心上。 谁知,你竟把自己的苦痛深埋,伪装得若无其事,直至幽冥教的到来,给你提供了另一种可能……” 言语间,齐天寿已埋下了头,他最后吐出的几字是,“师兄对不起你。” 齐宇班双唇紧闭,眼角抽搐,目视前方,良久无言,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这时,退居一旁的叶凌风缓步上前道:“宇班道长,所谓往事不可追,当断则断,时间无多,该和齐观主做个了断了。” 见齐宇班仍一动不动,叶凌风皱了皱眉,正寻思着是要多费口舌劝劝,还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齐天寿。 却听齐天寿已抬头开口,道:“叶兄,我想离一盏茶还有那么一小会儿功夫吧?” 叶凌风笑答:“没想到齐观主也算得这么精细。” 齐天寿道:“事关生死,齐某可不想那么快看见阎王。” 叶凌风道:“齐观主这是还有话想问我咯?” 齐天寿道:“愿不吝赐教。” 叶凌风道:“齐观主凭什么认为,我会回答一个将死之人的问题。” 齐天寿道:“齐某想知道,幽冥教这回遣来了多少精兵强将。” 叶凌风四下张望,并无异常,而后疑惑道:“除却齐观主和宇班道长外,四下再无云天观子弟,即便将这些告知齐观主,又有何意义?” 齐天寿道:“能在九泉之下,找个说辞,好敷衍先师。” 叶凌风哈哈大笑:“齐观主这算是自暴自弃了么?” 齐天寿道:“算是吧。” 沉默良久的齐宇班却在此时开口道:“时辰已到。” 叶凌风闻言一愣,旋即笑道:“那宇班道长这便给齐观主个痛快?” 齐宇班道:“你想知道幽冥教来了多少人马?” 齐天寿道:“想。” 齐宇班道:“那便告诉我们怎么进入宝华洞。” 叶凌风收起扇子,敲了敲手心道:“是极,这曲幽小道实在看得迷糊啊,齐观主不若便以此作为交换答案?” 齐天寿道:“无怪乎,你方才如此小心,只在曲幽小道边缘游走,甚至不敢落地。” 叶凌风道:“那是自然,万一落入幻境中,不仅钓不到鱼,还会把自己搭进去,那可真是自讨苦吃了。” 齐宇班道:“我知道师兄心中的疑虑,凭我一人也绝难发现这曲幽小道的蹊跷。那天,我和云柳、云山、云乱三小子在绘制观中布局时,在宝华洞的落位上各执己见,几经分析,方才发现曲幽小道这可能有古怪,联想到每次入宝华洞都由师傅或你领路,想来破去曲幽小道幻境的捷径定然在师兄你身上。” 齐天寿失笑道:“我这观主可做得真是失败啊!不仅师弟反目,连最好的徒弟都反叛,真是罪有应得啊!” 叶凌风冷冷道:“齐观主给个痛快话,是你自己说出来,还是我们把你杀了,再慢慢破解曲幽小道之密。” 齐天寿道:“既然是个交换,叶兄不妨先说说幽冥教的情况。” 幽冥教来了多少人马,本便不是什么隐秘,既能换来更有价值的信息,叶凌风也毫不犹豫,直言道:“诚如齐观主所料,我们这回遣来的多为精兵强将,魑魅魍魉四鬼领百余喽攻占后山要道,哭娘子,夜殇,枷爷,锁爷四人领近百人手从前山强攻,我们四人则专程为牵制齐观主而来。计划中,本没有那小丫头的琴声,我也能好好探清地形,确保能将云天观快刀斩乱麻地拿下,怎奈,人算不如天算啊。” 齐天寿道:“啧啧,这布置当真精妙,宝华洞虽靠近后山,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便作浩大声势,佯装进攻,实则牵制了我云天观大量人手。前山重兵进犯,步步为营,若天璇殿失守,那云天观便当全面陷落。幽冥教六鬼将齐出,四大判官来了俩,也是看得起我这小小的云天观呐!” 齐宇班道:“师兄,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说说怎么在平地上不为曲幽小道的幻境所扰吧。” 此言一出,牛头马面和黑无常闪身上前,与叶凌风并排而立。 长枪、钢叉银芒醒目。 夺魂扇、索命尺跃跃欲试。 一旦齐天寿再有废话,四鬼将也再无分毫迟疑,更不会顾及齐宇班的感受,只会将齐天寿碎尸万段。 猛然间,一阵骇人心魄的琴声自天边荡来。 众人心下一颤,丹田中气海大动干戈。 若有功力平平者,仅这一下便伤及经络。 不过在场六人皆为高手,转眼间,便稳住了内中气息。 饶是齐宇班、叶凌风极为警觉地回过神,并未忘了要阻截齐天寿。 却见齐天寿已借机倒飞而出,嘴中似在咀嚼着丹药,扬声道:“答案便在我身上!” 第三零一章 同进共退 云天观后山最西侧。 更新最快 广阔,僻静。 这里的山石已被山风山雨磨平了棱角,一里方圆皆为片片岩石东拼西凑而成,没有多少起伏,一眼望去倒也有无垠之感,令人觉着舒适而宁静。 这样的地方,一来偏僻,二来正是劲风之口,平日间定鲜有人涉足。 至少,在云天观中生活了十数年的汐微语便极少来到此处,她甚至无法记起,上一次来到这儿,究竟是何年何月,为何而来了。 而此时此刻,她偏偏来到了这里。 准确而言,她是来到了这静僻之处的外沿地带,躲藏在一处凸起的山岩背后,往里张望。 之所以如此隐蔽行事,自然是发现了敌情。 沿着曲幽小道边缘寻找。 往宽阔平坦的地儿去。 即便有姜逸尘的指点在先,汐微语仍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发现了她师傅和白无常的踪迹。 星月之下,她看到并不仅仅是两道人影,而是六道。 她相信自己出现在云天观中,已是打乱了幽冥教的部署,在白无常刚现身后山时,她便以琴音示警敌情,更让幽冥教猝不及防。 可事实却远超其所料,今夜应是叶凌风第一次侵入后山探查地形,可很显然,在此之前,他们已筹谋甚密,否则,断然无法见招拆招,应对有道。 她也绝不至于寻到这儿来。 她不禁后怕,倘若自己未能如此及时地回到观中,会否在上山之后,发现云天观在一夜之间,被悄无声息地改头换面。 历经两日变故的洗礼,汐微语没有着急抚琴,而是极目远视,定睛细察。 毕竟,远端的六人正分站两侧,相互对峙。 六人中,有两人穿着她再熟悉不过的云天观道袍。 六人中,有五人她都感到陌生。 她看清了背叛者的面容,可不知为何,对于五师叔齐宇班的背叛,她没有太过意外,或许在屋中之时,姜逸尘对云龙葵引导性的问话中,她已猜知了大概。 虽无法听清那些人的言语声,可当幽冥教四人并立成排,正要对齐天寿发难时,她也适时出手了。 她早已在山岩之后,盘膝而坐,双手轻抚在琴弦之上,只待在关键一刻,给予她师傅一臂之力。 她深知以寡敌多,片刻之机有多么重要,因而,她的双眼即便已干涩不堪,都一眨不眨,她时不时便活动下手指,只怕在寒夜中变僵。 全神贯注,只为确保万无一失。 琴音虽短暂,也毫不成曲,却已抽空了汐微语的大半功力。 幸而,她成功为齐天寿争取到了拉开身位的机会。 这机会,对齐天寿而言,自是稍显意外,可他也不会轻易错过。 趁机闪身后撤,并吞服下早已拿捏在手中的丹药。 白无常叶凌风嘴角扬起一丝邪魅的笑意,说道:“齐观主莫不是将我等看得太轻了,妄以为还能逃得性命?” 齐天寿回以微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至少齐某觉着自己不该死在这儿。” 叶凌风身法迅捷,而齐宇班则是紧盯着齐天寿不敢放松,故而,在齐天寿退闪开来时,二人也追得最紧。 怎知,前方之人本是消沉的气息,猛然暴涨! 齐宇班心头一颤,似乎想到了什么,喝问道:“你服下的是何丹药!?” 齐天寿面含笑意,逐字说道:“空、明、丹!” 三个字,犹若三道惊雷在齐宇班脑海中炸响,他顿住了脚步,神色茫然,一时不敢相信。 “三师弟是个谨慎的人,他既如此肯定无我丹的成丹之法,少不得以精血作为依托,自然不会空口无凭,他也尝试着以精血为媒,将他早先炼制出来的空明散,回炉重塑,炼成空明丹。” 齐天寿本在淌血的双脚,在强大的功力威压下,不仅收紧了伤口,也极大的减缓了疼痛。 “因为是二次炼制,这空明丹比之无我丹更为精纯,药效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三师弟自知此法并非正途,更不愿空明丹被你瞧见,令你着魔此道,便托由我私藏。本以为这一藏,很有可能将之直接带入土中,没曾想,有朝一日,竟会派上用场。唉!” 齐天寿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不仅是叹惋,亦是决定。 不论是为云天观的未来,还是为多年的同门之情,他都将血战到底! “宇班道长,给了你这么长时间,既没能亲手斩断前尘,也没能从令师兄口中套出更有价值的信息,实令人失望至极。那个小丫头,伤不得性命,我们几个大老爷们不懂怜香惜玉,还请你去让她乖些。至于斩断前缘,便由我四人代劳了。”见齐宇班一事无成,叶凌风的嘴里也丝毫不留情面,直接安排道。 齐宇班闻言,也不做辩解,确定了下琴声的位置,便怏怏离去。 汐微语自然还在弹琴,只是她这琴声非但没有任何音律可言,而且极其刺耳难听。 与先前令人身临其境的《十面埋伏》相反,这琴声已不能算是琴声,而是嘈杂的噪声,将月夜下美好的静寂毫不留情的撕破。 这样的杂声,没有半点儿音攻效果,当然,汐微语本便没有打算以琴音作扰。 毕竟这是在云天观上,九霄环佩的声音不只会影响到敌人,也会影响到师门的人,她实在无法确定,她的那些师兄弟和师傅师叔身上是否备着护脉丹,万一幽冥教为防她的琴音皆有备而来,反将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杂乱不带半分内劲的琴声,也并非是因为汐微语气力将竭,她只是想以杂音造大声势,以此引起受困于曲幽小道幻境的两个师叔注意,他们在幻境中或无法寻着宝华洞的位置,可要以琴音辨识所处方位,并不是件难事。 “小语!去曲幽小道!” 当汐微语沉浸在杂乱的音符中,毫无拘束地抒发自己心中的郁结时,远端传来了齐天寿的声音。 那声音简短仓促,显然齐天寿已和幽冥教四鬼将再次缠斗起来。 汐微语将一切瞧在眼里,她知道齐天寿为何发声,因为她已看到齐宇班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近。 她也知道齐天寿此举目的为何,只要她躲进曲幽小道中,今晚,至少在外边结出胜负前,绝不会有人轻易涉足曲幽小道,那她定能毫发无伤。 便是在那种危急时刻,她的师傅仍不忘为她着想。 只是,她哪能做个旁观者? 虽被戏称为“小魔女”,可在云天观中,汐微语向来极少忤逆师傅师娘的意思,这也多少因为他们极少对汐微语呼来唤去。 而这回,齐天寿的命令,汐微语却不打算接受,她不愿退居一旁,她要与云天观共进退。 她深知自己留在此处,无法为齐天寿带去太大帮助,但她放心不下师傅的安危,她现在还不能走。 她运气张口,高声道:“师傅!待小语将三师叔和八师叔唤来后,小语便去天璇殿,誓死卫护云天观!” 远处再无回音,知徒莫若师,齐天寿自也深谙汐微语的个性,她所认定的事便不会轻易改变,他此时也无力相劝,只是心下感慨,今生能得此爱徒,倒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片刻后,齐宇班站在了汐微语身前,黯然道:“小语,停手吧,云天观,到此为止了。” 汐微语瞪圆了那双大眼,直视着齐宇班,手下却毫不停歇,反而越弹越疾,越杂乱无章,琴声越大。 汐微语的目光中,满是不解和愤怒,齐宇班不敢与之对视,颓首向前行去,举起手中的剑,就要割断九霄环佩的琴弦。 忽而,他只觉眼前一暗,明亮的月光被一道人影遮去大半。 他霍然抬头,只见一人横空而出,似踏月而来,身着黑纹道袍,颧骨高耸,满面威冰,显得威严沉重,平时也带着三分杀气,目光如刀,满是一副生人莫近的姿态。 这人不是方才他和齐天寿多次提到的齐玄策又是谁? 只听齐玄策厉声道:“老五你个混账东西!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第三零二章 岌岌可危 第三零三章 希望犹存 第三零四章 急转直下 怎样的兵器,才算是利器? 能杀人的兵器,就是利器。 更新最快 怎样的兵器能杀人? 别人越是看不到的兵器,越能杀人? 怎样的兵器才能让别人看不见? 从背后出现的兵器,很少人能看见。 兵器在面前挥舞,没有人会轻视,因为那意味着敌人。 而在背后挥舞的兵器,却少有人留意,因为背后通常都是交给信任的人守护。 信任的人可以是任何人,他们会是你的朋友、亲人乃至为一时目的结盟的暂时盟友。 总而言之,很少人会去小心身后的人,自也不会去小心身后的刀。 殊不知,身后的人和刀最为致命! 一柄镰刀在夜色中飞舞。 并没有什么章法,也毫不突出,可是镰刀所过之处,留下的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镰刀一直在进攻身着浅色道袍的云天观弟子。 却未曾见有云天观弟子被镰刀的锋芒所伤,反而是一个又一个黑色的身影遭其刃口暗算。 镰刀造成的伤口虽不致命,可出现的时机却极为要命,正巧在那些伤口出现之后,那一个个黑色身影便倒在了云天观弟子的剑下。 握着这柄镰刀的,同样是一道黑色的身影。 他便是那个从背后出刀的人。 他便是姜逸尘! 姜逸尘手中握的并不是剑,而是柄镰刀。 这柄镰刀轻巧灵便,故而,便也如剑一般,被姜逸尘使得得心应手。 夜色和黑袍为姜逸尘添了一身掩护。 月色下,更可瞧见幽冥教教众的眸中失了常人应有的灵光,战力提升对应的代价,便是神智的缺失。 如此一来,姜逸尘便可以形如鬼魅的身法,不动声色地在关键当口,救云天观弟子于生死之间,助他们在各种巧合下,格杀幽冥教教众。 云天观弟子在姜逸尘的暗中帮助下,缓解了不少压力。 姜逸尘到底没有三头六臂,他可以灵巧隐蔽地游走于黑暗之中,可为保身份不过早暴露,他终究无法做到如鱼得水,来去自如,如此一旦有身处两处的云天观弟子同时落险,难免顾此失彼,有人幸存,有人惨死。 在姜逸尘救下十弟子云时的时候,二弟子云凡没能顶住幽冥教教众的强袭。 在挨了三门闷锤,被砸得七荤八素后,竟被乱斧分尸。 当姜逸尘发现,又一道白影被黑暗吞噬后,他亦是无可奈何。 若能将这些云天观弟子,聚在一处,那他倒有办法为之保驾护航。 合则立,分则豫。 这样浅显的道理,云天观弟子当然懂,而幽冥教也绝不会不懂。 正因如此,幽冥教教众到阵时,便如洪水滔滔,气势汹汹,将人数本便不占优的云天观弟子冲散得七零八落,令其无力相顾,从而逐个击破。 对此,姜逸尘无能为力,他只能尽其所能,帮云天观撑过这煎熬的时光。 一炷香后,时距魃山夜羽族理论上的来援时间,尚有半个时辰。 云天观三大长老正和幽冥教鬼将、判官激斗正酣。 云天观的弟子仅余寥寥四人,五弟子云章、七弟子云旌、八弟子云飞盏、十弟子云时。 反观幽冥教教众的残余,亦没有好到哪去,彼时尚有六十人,而今竟是二十人不到,可谓死伤惨重。 在幽冥教教众大量殒命的情况下,四个云天观弟子的视线自也开阔了不少,终得以合兵一处,协力对敌。 本是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幽冥教,竟在短短半个时辰中,落得一副与云天观势均力敌的模样,不由让人唏嘘。 而在其间,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姜逸尘,却在此时偃旗息鼓,再不敢暗中出手相助云天观弟子避险。 因为,他察觉到有一道阴冷的目光如鹰隼般正扫视着全场。 这道目光源自天璇殿广场入口处。 那儿正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着血色长裙的女人。 云天观中,没有穿着艳丽的女子,这女人也不是来自云天观的。 红衣女子的衣着色调和一众幽冥教教众也格格不入,可她偏偏便是幽冥教的四大判官之一,哭判官哭娘子。 哭娘子背对着月光,月光便将她那诱人的曼妙身躯打照在地上。 可此时,却无人有心去欣赏这副身姿,毕竟在生死面前,还会一心惦念着美色的人,大多已下了地狱。 哭娘子就那么单手叉腰,静静地站着。 她的人虽静立不动,可眼珠子却没停下半分,正四下搜寻着造成眼下形势的根由。 毕竟,事态的发展大出其所料。 她不爱沾染血腥,故而,特地放缓了脚步,漫步而来,本以为来到此处后,便可径直步入天璇殿正殿,无人拦阻。 怎知待她走上最后一节石阶时,却还瞧见人影交错的一片乱象。 人多势众不仅未能将敌手一举冲垮,反是死尸成山,未能推进半步。 “这些平时只懂得炼丹的道士骨头这么硬?这么难啃?” 在看到云天观长老寸步不让,云天观弟子神情肃穆时,哭娘子的脑海中掠过此念头。 旋即她心中又起一念,“还是说,这是丹药的功劳?” 注目半晌后,哭娘子到底没能发现什么异常,也只能以云天观中的丹药果真非比寻常来说服自己。 “哭娘子,这些道士可没想象中的无用啊,你若再不出手,恐怕要等来那些盗墓鬼救场了。” 寻声看去,原来是幽冥教另一四大判官,狼判官夜殇,正挥舞着朴刀,对齐洪力发起一轮猛攻,得空出声。 哭娘子闻言笑道:“小夜夜,要姐姐帮忙只管招呼声。” 嘴上这么说着,哭娘子却一步未动,没有一丝出手相助的意思。 “我和这牛鼻子打得正爽快,不需娘子姐姐插手。娘子姐姐要是不想脏手,不妨先到殿中观摩观摩,看看有哪些丹药和配方值得取走,省些时间。”仅是说话的功夫,夜殇便落入被动,被齐洪力打压得再不敢随意分心。 哭娘子见状乐呵呵道:“小夜夜,可还是专心些,这洪力道长生得这么壮实,显然不甘心被你个小身板给绊住手脚,还妄想把姐姐拦下。” 哭娘子一语中的,夜殇的话别人或许听不清,可齐洪力全然听在耳中,眼下旁人都无暇他顾,他正打算以一抗二,阻止哭娘子进入殿中。 姜逸尘心中暗松口气,若哭娘子仍全然不顾殿外的战局,倒是对云天观有利,他可趁机再暗算几个幽冥教教众,让云天观这四个弟子能抽身去帮他们师叔,那局面便稳住了。 心下这么盘算着,却见哭娘子已腾身而起,玉足在地上轻点,顷刻间,欺近天璇殿。 正在姜逸尘隐隐有些不安时,果然异变突生,哭娘子的诱人身姿忽而消失在天璇殿殿前的石阶上。 下一瞬,正以烈火符把枷爷烧得上蹿下跳的齐黄肃身前,一袭红衣飘飘,哭娘子手中的银色判官笔,闪烁着红芒,似在摄人之血,夺人之魄! 第三零五章 地狱枷锁 数十年来乃至百余年来,恐怕从没有一天,舜源峰上会有皓月亲近,黑夜如昼。 更新最快 在这云端之城中,黑与白的较量还在继续着。 余下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很可能是命运对云天观的最后一番考验。 熬过来,明朝可期。 熬不过来,便永坠深渊。 从天璇殿广场入口至入殿石阶,相去三十又三丈。 寻常江湖高手或需用上十息,才能从那一端,到这一端。 而哭娘子仅用了五息。 眼睛一眨,弹指一挥,吐纳一回,正好五息。 五息光景,看来虽短暂,可对人而言,脑中却足矣百转千回,思考良多。 哭娘子不但是个爱干净的人,也是个怕麻烦的人。 麻烦越多,她越怕。 时间拖得越久,麻烦自然越多。 她本是乘兴而来,算好了从白无常潜入,到一举拿下云天观,想来半个时辰的功夫便能解决。 纵使计划方才施行,便被突兀打断,她也早有应对。 她本以为对付这些鲜少舞刀弄剑的道士,一个来时辰足矣得胜而归,怎知到头来却见这些道士拼死抵抗,令他们寸步难行。 在这短短的五息内,哭娘子心中的忧虑越来越盛,她再无法坐视不理,得尽早结束此局。 主意既定,哭娘子便也付诸行动。 柿子便挑软的捏。 云天观二长老齐地福,本便资质一般,上任观主见其老实勤恳方才将之收为弟子,又因其年岁偏大,任为二弟子,为今后辅助首徒打理云天观考虑。 齐地福亦是个知足常乐,知恩报恩的人,他在云天观中任劳任怨,故而颇受众人拥戴。 众弟子敬之爱之,可却无法改变,他是八大长老中,能力最弱之人。 这些情况,哭娘子早已摸透,所以,她的首个目标便挑齐地福下手。 同时,她也很想看看这么个备受云天观弟子尊敬的长老,倘若身死,会否令他们痛哭流涕? 一念及此,哭娘子便咧嘴阴笑。 那笑脸竟和孩童的哭啼状并无两样。 招魂催命笔,向前轻点。 不熟知哭娘子的人,见到银光闪闪的笔尖,在刹那间,勾勒出一朵血色蔷薇,总不免拍手叫绝,赞叹其画功惟妙惟肖,在空中经久不逝。 可若是听闻过幽冥教的哭判官杀个人都要杀得漂漂亮亮的话,在看到那朵蔷薇之时,定然能想见,当即便要有一个生命,在这红花绽放之时消逝。 血色蔷薇属化虚为实,每一道笔画都凝聚着哭娘子的内劲。 刑具烙印在人的身上,不过是在皮肉上烧烫出印痕。 而血色蔷薇则会深陷入皮肉,切经断脉。 此刻这朵血色蔷薇出现在齐地福的后脑勺,哭娘子显然没有太多玩心,只想取其性命。 齐地福的实力和鬼将枷爷虽说是半斤八两,可年近六旬的他在长久的打斗中也渐逐力不从心,先前幽冥教教众三三两两的偷袭骚扰,也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让他身上多了几处血痕,能苦撑这么久,全然仰仗着对云天观的爱。 随着打斗的延续,枷爷也是单方面在压制这齐地福打,只可惜在其坚强的防守下,仍未能攻破其防线,造成致命伤害。 如此,本已是捉襟见肘的齐地福,对于突然出现在其身后的哭娘子自然没有半点儿余力招架。 电光石火间,只见一道青紫剑芒包裹着一袭白影呼啸而去。 青紫剑芒对上血色蔷薇。 嘭! 虚空中,竟凭白现出闷雷炸响之声。 这是两股霸道内劲对碰的结果。 孰胜孰负,无从知晓。 因为不论是哭娘子还是齐地福都已消失在原地。 唯有可怜的枷爷遭内劲对碰的气浪殃及,虽及时闭合铁枷,挡住要害,可右手却未能幸免,被齐齐断掌。 没了大半手掌的手如何持物? 重达百斤的右半边铁枷咣当落地。 随之而来的是五大三粗的枷爷,扯着嗓子的哀嚎,“啊!” 两丈开外,哭娘子透过披散的长发,盯着一个身材略显单薄,可行动间却麻利有劲的中年人。 这人面颊消瘦,双眉如剑,目露凶光,眼中的不善从两年前幽冥教踏入云天观时的那一刻便未曾变过。 此人自是云天观中实力位居观主齐天寿和大弟子云柳之后,一直以来都对云天观与幽冥教合作嗤之以鼻的六长老齐宙凌。 盖因如此,齐宙凌也得到了幽冥教的重点关照,初时是夜殇和锁爷相伴左右,形影不离,在夜殇被齐洪力支走后,他的周身始终有二十余个幽冥教教众伺机而动。 于是,在场中人,齐宙凌身上的大伤小伤无疑是最多的,他的道袍已是千疮百孔,处处斑红。 当幽冥教教众逐渐削减后,云天观弟子的压力骤减,云天观长老亦无例外。 瞥见哭娘子现身后,齐宙凌便留了些心思在其身上。 见哭娘子凌空虚踏而来时,他便机警地嗅到了其逐渐增强的杀意。 哭娘子不出所料地朝齐地福出手了,齐宙凌便果断舍下锁爷,从幽冥教两个教众的刀芒下窜出,救下齐地福。 “枷爷!”一声怒吼响起,同是五大三粗的一道人影落在枷爷身旁,关切道。 只见这两人,竟同是浓眉大耳,省得一般模样,同是穿着开敞的墨色汗衫,尽显壮实。 若非一人手中持的是大铁枷,另一人手中拿着大铁锁,恐怕还真难凭长相辨识出二人身份。 “都说久别胜新婚,六长老,咱这许久未见,你为何还是一副面孔,真令人生厌!”哭娘子娇嗔道。 “生厌便对了,我云天观不欢迎妖魔鬼怪,你们这些贼人,快快受死!” 齐宙凌是发自心底地厌恶这些邪魔妖道,话语刚落,便举剑向攻来。 即便对方有三人,他的眼中仍见不到半丝怯意。 “臭老道!你断我哥哥一手,锁爷要你以命相抵。”锁爷怒喝一声,双手把抓着重逾百斤的大铁锁,当即便要把齐宙凌砸成肉泥。 锁爷为枷爷怒发冲冠,却全然忘记方才能和齐宙凌缠斗如此之久,多少是占了齐宙凌以一敌二时,气力损耗过大的便宜。 此刻齐宙凌身旁暂无威胁,心念合一,毫不将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块头放在眼里。 一剑刺出不过是虚晃。 锁爷举起一锁意图挡剑,挥起另一锁作势进攻,看来倒是攻守兼备。 却见齐宙凌在空中舒展身姿,一个前空翻,将气劲凝于脚上。 划出一道金钩,身形避开双锁,达到其无法企及的高度,而后借下落之势,一脚结结实实地踩在锁爷西瓜大的头颅上。 就在那一瞬间,姜逸尘看得眼神发直,他好似瞧见锁爷的头,将如被摔碎的西瓜般,四裂而开。 怎料,那大脑袋的硬度还是超出其所料,依旧完好地长在锁爷脖子上。 只是,清晰可见锁爷的嘴中,血喷如雾。 而后,只见那硕大的身躯竟倒飞数丈。 轰隆一声! 砸穿了天璇殿的墙,落入殿中! 第三零六章 殿中乾坤 也许只过了片刻,也或许过了有半盏茶功夫,总之锁爷也弄不清到底是过了多久,才从无知无觉中痛苦醒来。 更新最快 是的,齐宙凌的那一脚不知蕴含了多少劲力,竟让锁爷全然昏死过去。 疼痛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锁爷尚未睁眼便觉着头痛欲裂。 手中的大铁锁丢在何处,他已无力关心,迷迷糊糊抱着自己的头,好一番抚慰。 鼻孔间长出着气,挣扎坐起,却觉着满嘴腥甜。 一张口,黏稠的鲜血哗啦倒出。 这一吓,锁爷总算明白过来自己是糟了多大的罪。 追随幽冥教驰骋江湖十余年,败仗倒也吃过,可何曾被打得这般窝囊,锁爷一回想方才的情景,仍心有余悸,若非自己生得壮实,恐怕早已咽气。 耳畔传来一声断喝,令锁爷再吃一惊,浑身打了个激灵,直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两丈前一处破碎的墙洞。 墙洞开在半丈高出,约莫四尺宽,八尺长。 半晌后,不见墙洞处有任何异样,锁爷这才渐渐平复下心绪。 半丈高的墙体,遮住了锁爷的视线,里边看不见外面,外面没人凑近墙洞往里张望,也是看不见的。 可以肯定的是,外边的兵戈碰撞声不绝于耳,自己好似被人遗忘了,也便说明自己暂时是安全的,一念及此,锁爷心下大安,开始观察起周遭环境来。 身下,手边,脚前躺着碎裂的砖石,折断的木架和散乱的药草。 毫无意外,那些碎裂的砖石是从那墙洞落下的,而木架和药草为墙后之物。 看着破碎的墙洞,锁爷便能感觉到肩颈部和背部传来的阵阵疼痛,想必把汗衫褪去,便能看见自己的背后满是淤青,好在骨头并未出现断裂。 他不由庆幸,自己撞上的墙足够结实,而且不是撞在梁柱上,否则,且不论是这天璇殿的梁和柱更为粗壮,还是他这两百五十斤的身躯足够份量,单论结果,梁柱不毁,他定伤及内脏,梁柱若毁,恐怕大殿将倾,殃及性命! 锁爷再不敢胡思乱想,借着从墙洞处溜进来的月色,左右张望,试图转移注意力。 怎知,这一看,却令他彻底呆住了。 天璇殿的内部构造,实在是简单朴实,直由四面白墙砌成。 如此简单的构造,内部的陈设也并不复杂,四面墙皆陈设着木架。 墙有多高,陈列架便有多高。 有多少陈列架,便有多少药草。 可谓满墙皆为木架,满列均是药草。 墙是如此,那大殿呢? 进入眼帘的是又一堵“墙”,此墙有两丈多高,由陈列架构成。 只是这回,架子上除了能瞧见药草之外,另有盒状物和瓶瓶罐罐之物。 那堵“墙”离锁爷所处的位置有四丈远,他这才发现原来已有一堵“墙”被他给撞倒了。 如此见来,这天璇殿,非但四面墙都是药草,便连殿中也全部成列着药草丹药。 无外乎这儿是云天观的重地,如若说后山的宝华洞是云天观的丹药宝库,这里便当是个超级丹药和药草的存库,少说也有上千药草存储于此,就不知是否有丹方在这了。 目光往地上一扫,只见被他撞到的“墙”上物事自也散落一地。 在临近身侧处,瞧见了三两药瓶。 这些是完整的药瓶,在其周遭不远处还有相同颜色的破碎药瓶。 锁爷伸手一探,将药瓶卷入手中。 先打开一瓶,将当中药丸倾倒而出。 十数颗豆大的药丸,在锁爷厚大的手掌中宛若米粒。 他摊平了手,将药丸凑近鼻间细嗅,没闻出什么味道,反而险些让鼻子“偷吃”了药丸。 寻思着云天观上的丹药都是宝贝,而且比幽冥教中的丹药对人体较无损伤,便极为干脆地张口一吞。 觉着没咂巴出味道,便囫囵下肚,他又把另两瓶药丸也倒出服下。 在幽冥教没少服过丹药的锁爷,但也知道怎么充分发挥丹药之效。 待丹药入胃后稍稍催动真气,令药丸尽快化开。 不出一盏茶功夫,锁爷便觉着分明不热,可却体肤冒汗,嘴中泛津,膀胱有胀感,急需小解! 锁爷心下默认这是良药药效,便也默默忍着。 可实在憋不出后,便站起身来,准备寻个角落解决人生之急。 怎知,长久未动,脚已发麻,没走出两步,便咚隆跪地。 手触一物,发现是一桑皮纸,便也顺手取来,虽是小解,可他还是挺注重此方面卫生的。 再次站起身后,他并未着急前行,而是站在原地,活动开腿部经络。 忽而瞥见纸上有字迹,遂取近眼前细看。 只见纸上写着,“清火丹:味甘,微苦。清热生津,消肿排脓,益肾利尿。” 锁爷皱了皱眉,回想这药丸的味道,并未有何感觉,只是这药效似乎和纸上所写一般无二,莫非…… 不及锁爷多想,一股强烈的尿意涌上心头,手上一哆嗦,纸便轻轻飘走。 锁爷再无法顾及许多,当即解开腰带,就地开闸泄洪! 一阵细响后,锁爷仿佛从地府边缘重归人境,从未感觉人世间如此美妙。 “消肿排脓,至少还有点用不是吗?背上的疼痛至少不那么疼了,云天观的药丸果真非同凡响。” 锁爷心下正安慰着自己,转念一想,云天观的丹药既是如此非凡,那这偌大的殿中,必然有治疗伤势的丹药,加之丹药有注明用途,自己或能靠这些丹药再做一回好汉了! 动了此念,锁爷便四下张望,盘算着从哪里寻起,眼前突然一暗一明,旋即惊觉有人从洞口跳入殿中! 回身一看,来人是一白发苍苍略微佝偻着背的老者,正是云天观的二长老齐地福。 虽是正对着月光,可锁爷却依稀能看见,齐地福嘴边挂着的血迹,看来他似乎是受了内伤。 是进来避难了?还是看自己是否已不能动弹了? 诚如锁爷所料,齐地福确实是受了内伤,只不过这伤并非被打出来的,而是累出来的,他本便气力不济,在如此长久的对局下,全凭一口气强撑,被齐宙凌救下后,那口气便也松了,他整个人似垮了般,再不复先前之勇。 在外边非但难给齐宙凌或是齐洪力帮上任何忙,还成了师侄们的累赘,在云章的掩护下,他进入天璇殿中,是为确定锁爷的情况。 见其竟有余力起身,齐地福也有些吃惊,不过他很快便定住了神,举剑朝锁爷刺去。 锁爷手无寸铁,却心无惧意,他已瞧出齐地福脚步不稳,气息凌乱,显然也是强弩之末。 待剑临身,他便双手合十,将剑牢牢夹住。 再一掰,一抽,一摔! 齐地福的剑立马被甩出数丈开外,而他对此压根没有抗争之力。 齐地福眉宇间闪过一丝狠色,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气息正逐渐萎靡,此役消耗过剧,他很可能熬不过今晚。 对于此生,他基本知足,若今夜便将撒手人寰,那他的唯一心愿便是希望云天观能撑过今晚。 而现下,他还有能做的事。 齐地福调动起浑身每一块肌肉,凝聚起余下功力,向着锁爷推出一掌! 常年出生入死,锁爷对这等危险的气息有天生的敏锐感。 直觉告诉他,齐地福要同他玉石俱焚! 他仓促凝聚气力于掌上,同是一掌回击。 两掌相对,齐地福的手掌大小还不及锁爷的四分一,似乎只要锁爷能将齐地福的手掌轻易弯折。 可事实并非如此,那饱含信念的一掌并非看手掌大小得以衡量。 锁爷的手掌动弹不得,便是连身子也无法动弹。 让他心下稍安的是,齐地福同是如此。 二人对掌,成了僵持局面,谁先撤力,谁便当受创。 就在此时,只听殿外传来一声疾呼,“二师叔,殿中情况可还好?” 第三零七章 垂死挣扎 “二师叔?” “二师叔里边情况如何?” “二师叔!?” 外边传来的声音有所间断,却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急促。 更新最快 从齐地福进入天璇殿中,到外边传来询问声响,不过片刻功夫。 而这声音,则是云章的声音,就连锁爷都能辨识出来。 齐地福是由云章护入天璇殿的,云章便特意留了份心思。 二师叔是从墙洞处跃入天璇殿的,若锁爷重伤不醒,那他这一问,二师叔显然该当马上回答,而他问了这么多声,却始终不得回音,只能说明殿中有怪! 齐地福背对着破损的墙洞仅有三丈远,离外边的云章很可能也不到四丈距离,距离之近,云章的声音自是清晰入耳。 可他却是紧闭着双唇,一声不吭。 其实,他很想开口回应,他也尝试过,只是,当他发现自己已无张嘴时,才发觉自己仅剩最后这口气了。 这口气,若用来回应云章,自也能办到,可他当即便会被锁爷击毙。 若凭这口气和锁爷耗下去,他有机会拼掉锁爷的性命。 瞬息权衡后,六旬老道目光坚定,再无旁念! 齐地福是无力应答,而锁爷则是不敢吭声,他也能呼救殿外援手相帮,可他清楚齐地福已撑不了多久,索性默不作声,免得当先引入云天观的人,反而是自己遭殃。 云章又叫唤了数声,仍无人应答。 伴随着两声惨呼,一道白影从墙洞跃入。 白色身影赫然是云章无疑。 而那两声惨呼,应是阻挠云章入殿的幽冥教教众。 云章一入殿,便将殿内情形看得一清二楚,齐地福正与锁爷对掌,二人此时正在关键当口,谁若受了影响,谁必当受双重气劲冲击。 云章哪会犹豫,提剑便要向锁爷刺去。 哪知,殿内突然一阵明暗不定,尤为晃眼。 云章的第一反应,便是回身对敌! 果然,有三个幽冥教教众跟进来了。 便是这同一时间仅容一人跃入的洞口,三人都跟进得如此迅速,云章当真不敢想象若是天璇殿殿门大开,幽冥教教众一拥而入的情景,而他也来不及多想,只得专注应敌。 时至此刻,殿外的七长老齐洪力仍与夜殇斗得天昏地暗,而六长老齐宙凌则是以一当二,拦住哭娘子和仅余一手的枷爷。 幽冥教教众仅存十余人,而这十余人,不仅力道十足,身法灵活,在心智上也较近常人水准,显然是精英教众。 这些精英教众受令不再插手长老级别的争斗后,专心对付四个云天观弟子,倒是占尽上风。 云章能突破重围,是四人合力的结果,实属侥幸。 精英教众及时尾随而至,倒也全在意料之中。 见三个精英教众将云章拦下,锁爷心下稍安。 可当看到面无表情的齐地福,因气血渐失,逐渐耷拉下来的面皮,和直勾勾着盯着自己的眼神,锁爷不禁汗毛倒立。 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个佝偻老者,而是个即将坠入万丈深渊的倒霉人,分明知晓定将摔得尸骨无存,却牢牢抓住他的脚腕不放,正应了那句老话,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锁爷当然会撑下去,他可不像眼前的老头,活够了不存念想,他还想有朝一日能天天和亲兄弟毫无顾忌地吃香喝辣,怎能在此轻易倒下? 锁爷当即稳住了心神,认定只要撑过那么半盏茶功夫,这臭老头自当断气。 这边二人对掌的情况暂无波澜。 另一边,云章却在三个精英教众的围攻下彻底落入下风。 在外边,他们虽同时以少敌多,可四双眼睛,总比一双眼睛看得多,四对手脚也比一对手脚能做得多。 而落入以一敌三的景况,云章便有些捉襟见肘。 三个幽冥教精英教众的武器分别是,指虎、镰刀、重锤。 既有长兵之强,更有短兵之险。 重锤的挥击频率最低,可每一击,云章都不得不避。 指虎稍欠威势,却能轻易贴身,加之这个精英教众手中的指虎尖头带刺儿,云章能避开重拳,防止被刺入皮肉已是不易,却无法阻止其轻轻松松在他身上划出道道血痕。 倒是这使唤镰刀的,看来似乎是三人中实力最弱的,鲜少能对云章造成威胁。 饶是如此,云章好似惹怒了一只发情的野猫般,很快一身白袍便被抓花,随处可见四道齐整划一的带血爪痕。 得亏这刺儿上没有涂毒,否则,他早已浑身溃烂而亡。 也莫看这些伤损皆为皮肉之伤,但精血之于人可谓立命之本,精血损失越多,人将丧失活力,失去精力,丢失气力,逐渐走向败亡。 云章身上的伤虽不重,可随着伤口的增多,精血的流失也随之增加,揣在怀中药丸,或是止血止痛的,或是凝神提气的,或是补充内息的,早已在进入天璇殿中前便被他吃了个干净,没了药物的支撑,他渐渐失了专注,开始出现恍惚。 一个拧身躲开刺向心头的指虎后,紧接一个后滚翻,堪堪避开险些砸在面门上的重锤,而后,他猛一起身,竟站不稳脚步,踉跄后退。 争斗间,任何一丝多余的停顿都将是致命的破绽。 云章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堪忧,他思想虽在挣扎,却无力让身子听从指挥,似乎在这一刻,他的身子和灵魂被剥离开来。 身子和灵魂本为一体,身子若遭重创,灵魂怎还有栖居之所? 而云章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一道黑影在自己的瞳孔中,迅速变大,却无可奈何。 莫非今日便要死在这儿了么? 那弟弟怎么办?观中的师兄弟们怎么办? 不! 自己不能这么早倒下,哪怕再撑半炷香也行,决不能现在倒下! 云章在心中咆哮着! 仅是一瞬,他的“垂死挣扎”成功了。 他的灵魂重归肉身,也终于再能支使手脚了。 只是,似乎为时已晚。 眼前的黑袍人衣风鼓舞,扬刀砍来,刀锋离他的面门不过一尺距离。 而他的剑尚未举起,他的第一个判断是,来不及。 来不及横剑挡下镰刀! 刚燃起的求生星火,竟在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云章心如死灰。 黑袍人面色冷然,目中无光,今晚死在云章剑下的幽冥教教众没有二十个也有十五个,他从没仔细观察过这些人的面容。 可此刻,他却看的格外清晰,或许是此人已全然占据了他的视线,或许是此人将是他生命中瞧见的最后一张面孔。 他很遗憾自己的生命竟会如此短暂,可他又很快便说服了自己,谁的人生会没有遗憾? 黑袍人正如一只来自黑暗的,一直不动声色地隐藏着自己,直至最关键的时刻方才露出其锋锐的利爪,一击致命。 良好的预判,如风般的身法,原来这个用镰刀的黑袍人一直在隐藏实力。 云章感觉自己好似被戏弄了般,他虽已认命,却不愿让黑袍人好过。 他还是举起了剑,不为格挡,而是要刺向前方。 镰刀会当先砍在他的脑门上,那他便要趁着那一刻,将剑刺入黑袍人的腹中,同归于尽! 须臾间,云章先是觉着手中一震,虎口发麻,手中的剑险些被打落。 而后,觉着耳中一震,他从未听过刀剑激碰声如此震耳欲聋。 最后是心中一震! 他的意图竟被识破! 第三零八章 古怪至极 一只连剑都握不稳的手,谈何杀人? 云章持剑的手在发颤,既有刀剑相击之由,亦有绝望临身,心生退却之故。 更新最快 他虽已不存活命之心,可镰刀人的这一击,好似将他心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给无情斩断,令他坠入绝望深渊。 挡住了剑起,镰刀人接下来需要做的,便是反手扬刀,即可轻易抹断云章脖颈间的动脉。 刀抹脖子,可不知痛也不痛? 云章苦涩一笑,闭上双眸,接受裁决。 大出所料! 脖子上没有任何触及外物之感,更别提有任何痛感? 是对方出手太快,自己毫无感觉? 还是…… 仅是眨眼间的功夫,被扑倒在地的云章便得到了令他始料未及的答案。 眼睛一闭一睁,他竟还活着。 镰刀人瞧见他有意举剑反抗后,竟将注意力全然放在他的剑上,挡住那一剑后,镰刀人手上再无任何攻势,飞腾在空中的身躯,直接与他撞了个满怀。 为什么这么好的致命良机,此人却没把握住? 云章有些不可思议。 莫非自己并没看走眼,这人确实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庸才? 云章心生疑窦。 手中温凉的触感令云章及时警醒,他的命还在,他的剑还未丢,此时,不容他多想,他得继续战斗! 镰刀人撞倒云章后,滚落到其后头。 使唤指虎和重锤的幽冥教精英教众则在他前方。 如此,他便落在三人的包夹之中。 恰在此时,两丈远处传来锁爷的低吼。 锁爷喘着粗气,结巴道:“快!快……快来一人,帮,帮我!” 话语虽结巴,却是言简意赅。 一来,锁爷急需帮助。 二来,听这声音,锁爷似乎在忍受着重压! 二师叔竟占着上风?云章心中微微讶异。 至于,三个幽冥教精英教众心中的想法,从他们的行动便可判断出来。 重锤人抡着锤朝他轰来。 镰刀人及指虎人,双脚离地,明显朝着另一边去了。 对于齐地福的身体状况,云章再清楚不过,否则,他也不必特意进到天璇殿中来,确认其平安。 而此刻,锁爷与齐地福对掌,却落于下风,说明锁爷受伤不轻。 受伤不轻的锁爷,尚能开口求助,那一言不发的二师叔,岂不是在拼命?! 二师叔数十年来始终在为云天观默默付出,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甘愿用他的身躯去置换哪怕是一丁点的希望,而自己呢? 没人能看清云章那顷刻间湿润的眼眶。 没人能看见云章那面红耳赤,怒目圆睁的神采。 但所有人都看见,一柄剑携着青紫电芒,闪现在两道黑色身影前,挡下二人去路。 随着重锤人赶至,四人再次站成一团,云章死守在一丈开外,任凭身上的鲜血四溢,却也再没有慢下一拍,再没有退却一步。 头可断,血可流,气不馁! 不过片刻功夫,又听一声,“快!” 又是锁爷的求救声,只是这回是咆哮声。 打斗中的四人不由趁着空隙侧目。 里边的月光并不充足,依然不难瞧出,锁爷满脸涨得通红,与之相较,齐地福却是毫无血色,面容惨白。 二人的神态能以沉睡的冰山和爆发的火山作比,可很显然,二人均已是强弩之末。 云章原以为拦下三个幽冥教精英教众即可,见此情形,也心生忧虑,他得做点什么! 还没想定主意,云章已率先朝锁爷扑了过去。 他缺少的,便是这种一不做二不休的勇气,人生若不能尝试一回自己不敢做的事,那真是白活一场! 先做再想,他迈出了第一步后,脑海中立马形成了第二步,第三步的想法。 自己占据主动,自己率先发难定当出乎另三人意料,只要自己能先对锁爷造成伤害,以锁爷现在的状态不死也残,如此,二师叔即便身死道消,也不会有太多痛楚,在这之后,不过是又回到现在一打三的局面,早该让二师叔少吃点苦啊! 时刻紧盯四人动静的锁爷,第一时间便读懂了云章内心的想法,心中一凛,莫非今日当真要丧命于此? 随后,便瞧见那镰刀人嗖地一下窜到云章前头。 锁爷喜极而泣,这镰刀人的手脚功夫虽有些差强人意,可身法实在了不得,最主要的是衷心赤诚可见,回到教中定要好好提拔! 一丈之余的距离对于功法有成之人转瞬即至。 云章便料想绝无人能阻止他这突袭一剑,可到底还是败给了山外山,人外人,镰刀人再次抢在他身前,令他放弃对锁爷的攻势,只得举剑相迎,同也为拦下镰刀人。 镰刀人如其所愿被截下,可指虎人却去意已决,趁此机会掠过云章身侧,舍近求远,举起双拳,直取齐地福而去! 云章心下大骇,恨不得自己立马生有三头六臂,能将指虎人也截下。 正这么想着,手中的剑却动了! 云章手中的剑本便在应对镰刀人的镰刀,本已在动,可这刹那一动,却并非是其主动所为,而是其心之所向。 他想拦下指虎人,于是,他的剑便追着指虎人而去,便是连镰刀人也被他的剑带着走。 剑由下而上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 除却一直正视着锁爷的齐地福外,另五人已是目瞪口呆。 剑起剑落间,指虎人的双手竟从小臂臂弯处被齐齐削断! 咚隆! 两只带着武器的手臂同时落地,血洒遍地! 而失了双臂的精英教众惨呼未久,或是因为疼痛过甚,或是因为突然间失血过多,竟昏死过去。 此等大变,显然是任何人都无法料及的,也少有人能立马缓过劲来。 云章自也如此。 在场中人都看清了是云章出的剑,却不知,云章自己更为迷糊。 他的气力十存二三,能阻止指虎人前进已是不易,要一剑砍断他的双臂,简直天方夜谭! 习剑者总不免听闻过,有剑法大家,能做到剑随意走,随心所向,所向睥睨,无所可当。 可云章却没糊涂,即便自己在那一刻做到了剑随意走,也仅是初步阶段,要一下子完成最后那颇具毁灭性的一击还差着十万八千公里。 更何况,他很清楚,自己的剑绝没发出半分劲力,真是古怪至极。 古怪至极?! 云章心中猛然一颤! 今夜这些古怪可实在不少,似乎从他救下云旌时,这古怪便开始悄然地,接连不断地发生着。 他本便是个沉稳多思之人,初时,他仅是起疑,而无暇去细想,可这一瞬,各个古怪而不合理的片段在他脑海里快速汇聚。 很快,他便有了答案:事出反常必有妖! 只是,这妖似乎是倾向于他们的,屡次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帮他们对付着幽冥教教众。 这妖究竟在何处? 妖肯定就在自己身边! 云章将目光挪向了剑,挪向了和剑缠绕在一起的镰刀,挪向了手握镰刀的黑袍人。 是他?! 进入这殿中后,他几乎没有伤到我,却在我恍惚之际,以最快的速度朝我袭来,那本是个置我于死地的绝佳之机,更何况他已看穿了我的心思,可他偏偏只做了一,没有做二,让我侥幸得活。 方才,他最先接近我,诱我攻击他,却乘势引导我的剑,对使唤指虎的人做出攻击,砍断那人双臂的并不是我剑,而是,他的镰刀。 他穿着宽大的黑袍,得以遮掩许多动作,尤其是刚刚他抢在最前头,身后二人,绝无法看清他的动作。 他带着兜帽,得以遮住大半面容,这样能掩人耳目,不被轻易认出。 他在隐藏身份,他令人误以为我很强大,不是他,还能是谁? 可我从未见过这张脸。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就在云章出神的刹那,镰刀人似已从发愣中缓过劲来,当先动身。 镰刀人此刻最好的选择是一刀杀了云章,可他的刀刃所向,却依然是齐地福! 第三零九章 苦尽无甘 镰刀人自然便是姜逸尘。 更新最快 在魃山夜羽族到来前,能对云天观施以援手的外人,除了他之外也再难有旁人。 姜逸尘这些古怪行径并没能瞒天过海。 至少在天璇殿中,已有人察觉到了他的蹊跷。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要想在暗中不着痕迹地搅乱战局,细筹慢划都难保完成得天衣无缝,更何况,他是见机行事。 姜逸尘本没想过自己的行迹能瞒过云天观的人,他需要做的便是瞒过幽冥教的人。 抡着重锤的,显然还未发现他的古怪。 套着指虎的,或许已经发现了一些猫腻,可惜现下已昏倒过去,很可能再也醒不来。 至于锁爷,一个用性命在憋尿的人。 能为其坚持和毅力喝彩,却无法指望他的思绪还在正常运转。 更何况,锁爷和枷爷脑袋里本便缺根筋,缺根用心思考的筋,许多稀奇古怪之事,他们相信存在及真理,绝不愿费心思去琢磨,久而久之,他们便丧失了这根筋。 没有这根筋的人,或能活的很快活,却也很容易浑然无觉地被当牛做马。 姜逸尘本也不知锁爷竟是在与人生三急作斗争。 或许是适才鲜血淋漓的场景视觉冲击李过大,或许是锁爷的耐力已达到极限,总之,当姜逸尘挪动脚步,再次要向齐地福攻去时,一阵哗啦啦的声响,打破了殿中一时的死寂。 顷刻间,锁爷立足点方寸之地,几乎成了一滩湿地,丈许距离仍能闻到浓厚的异味。 姜逸尘正怀疑这锁爷竟如此没有定力时,便瞅见其身后,同是一片潮湿后,心下不由腹诽,“这家伙被踢进来不会在乱吃药,给吃坏了吧?真是天助我也!” 正当锁爷还沉浸在小解后的畅然舒爽之时,却瞥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朝着他的方向撞来。 幸而,抢在最前头的是黑色的身影。 只是,黑色的身影竟是背着身,倒飞而来的! 若锁爷所见不差,是云章用剑挑起脚边那带着指虎的断臂,射向了他的手下,指虎上的四道尖刺划伤其右臂,吃痛后的镰刀人回转过身,再遭云章一记飞踹,当即横飞而出,云章发现弄巧成拙,大事不好,将误伤齐地福后,哪能不跟着扑来,于是,方才有了此番情形。 锁爷的眼睛没毛病,自然看得一点不差。 重锤人的眼睛也没毛病,也看得一清二楚。 而云章却弄终于清楚了一句话,一句极为简短的话。 “有时候,所见并非所得。” 云章有口难言。 他总不能去向锁爷和重锤人解释,是镰刀人引导着他的剑砍断了指虎人的双臂,是镰刀人引导着他的剑以自伤,还是镰刀人引导他抬脚做出蹬腿的动作。 他没必要去这么做。 即便做了也只会被当作疯子。 他也不能去这么做。 因为镰刀人一直在帮他。 但是,当他无法阻止镰刀人撞上他的二师叔后,他发现自己竟已发不出声。 咚! 自他进入天璇殿后,这是齐地福发出的唯一声响。 沉重而心碎的声响。 齐地福已阖上双眸,他将自己一丝一缕的喘息尽数奉献给了云天观,他死而无悔。 云章长大了嘴,出剑再无任何章法,连脚步都站不稳,似陷入癫狂之中。 可就是这样,他还是一剑挑断了锁爷的左脚脚筋。 姜逸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架起锁爷庞大的身躯,向后撤出数步,躲过致命一剑。 锁爷强忍着疼痛,把抓着姜逸尘的臂膀,似乎这便是他的救命稻草,殊不知,左脚的重伤,全赖身旁人所赐。 ********* 砰! 天璇殿突然间,变得更为亮堂。 兵刃击碰声亦更为响亮。 天璇殿的殿门被破开了! “半盏茶功夫,药草不取,丹药可拿,取得丹方多者,回教中重重有赏!” 哭娘子的声音适时响起。 原来,不知不觉间,云天观竟又撑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想来魃山夜羽族即至,幽冥教打起了退堂鼓,再惦念宝华洞中的珍品已不切实际,随缘夺取丹方最为实在。 三个云天观弟子哪能阻止十余个幽冥教精英教众一拥而入。 当他们追入殿中后,也不免受一堵堵如墙般的陈列架影响视线,一时无法摸清所有有幽冥教教众的位置。 殿中原有的打斗声自然尤为清晰。 那是一柄发狂的剑! 也是个发狂的人! 当云旌寻声看见他大哥云章时,只见其一剑刺入了一个手持重锤的黑衣人心窝。 可云章的剑仍未停歇。 他抽出了剑,刺入,又拔出,循环往复。 黑衣人的血落了一地,溅了云章一身,一脸。 正因云章的剑还在不断刺入拔出,那黑衣人的身躯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尚未倒下。 很快,黑衣人的身上再也吐不出一丝血,可云章的剑仍未停。 最终,云章还是在云旌的帮助下,放下了剑,闭上了眼,他太累了,需要休息。 ********* 不多时,又一个声音,清晰传入云端之城每个人的耳蜗。 “魃山夜羽族来援!贼人速速受死!” 此人声如洪雷,气盖山河,赫然便是魃山夜羽族族长汐天衢。 旋即便有洪亮齐整,好似大军临场的喊杀声,自山门处传来。 作为摸金鬼,需要的是好的技术和沉稳的心态,本不需这表面妆饰。 可不得不说,若是一个部族,有军队的气势,放哪谁也不敢小觑。 汐天衢便是能将一个部族带成如此气候的族长,毕竟他们的先辈便曾流淌着冲锋陷阵,敢为人先的血脉,他们也能做到,尤其是在这等需齐心对敌的关头! ********* “退!”哭娘子不紧不慢地指挥道。 毕竟从瑶光殿到天璇殿尚有一段距离,幽冥教在人数上还占着优势,弃卒保车,要退走大部分主力并不难。 只是魃山夜羽族从前山攻来,他们该往哪退? 这点哭娘子并未作出指示,可所有的黑影均朝向后山退去,很显然,他们也做过最坏的打算。 攻打前山近百人手,仅余十之一二,眼下便是最坏的情况,魃山夜羽族来援,他们只能避其锋芒,后山有多条去路,且山道曲折,更有幽冥教的另一路人马能接应,实在是个简单且最好的选择。 幽冥教想退,云天观哪能善罢甘休,至少汐微语第一个不答应! 她从后山赶来后,天璇殿前已是横尸遍地。 她无暇去心殇师兄弟们的亡命,只能庆幸倒下的幽冥教教众数量要多上数倍。 她相信这之中定有那夜枭的帮助,尽管她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加入战局后,剑法不精的她并未能帮上太多忙,她甚至拿一个仅余一手得以战斗的枷爷束手无策。 在哭娘子下达撤退命令后,她也无力阻止枷爷逃之夭夭。 此时见着一群幽冥教教众从天璇殿中仓皇逃出。 一眼瞥见一副硕大的身躯由人搀着行进,她便举剑向那两人杀去。 那大块头和枷爷生得一般无二,只能是锁爷了,不论是谁,只要能杀幽冥教一员大将,都能让她稍稍解恨。 可是一柄镰刀却将她的剑轻易缴去。 当手握镰刀之人,一个踉跄,砍向她的刀锋意外之下扭转为刀背时,她看清了那人的脸夜枭! 第三一零章 落幕潇潇 第三一一章 晦暗一隅 第三一二章 鬼洞设宴 相比云天观的元气大伤,幽冥教的损失可谓微乎其微。 更新最快 他们每一步都走得谨慎小心,花小力,图大事,生怕闹得人尽皆知。 得益于洛飘零带来的大风暴,引走了极大部分关注焦点,苍梧山一隅所发生之事,一时间,并无人问津。 百来条性命的丧生,本在幽冥教最坏的打算内。 想来,不出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便又会有一堆新近教众进补。 毕竟对于那些因丧失劳动力而被俗世抛弃的人来说,他们不会去拒绝一颗能让他们昂首挺胸的丹药,尽管这丹药会慢慢地吞噬掉他们的神智,但其中总有不乏意志力坚定的佼佼者,能焕发新生,从平凡普通的一员脱颖而出,继而成为精英,再从精英晋升为香主,堂主,鬼将等等,未来可期。 故而,云天观一役,于幽冥教而言,真正算得上损失的,大概是枷爷那大半只手掌吧。 至于失去一个合作伙伴,或许从天璇殿中抢来的百来张丹方便足以弥补。 是否卷土重来,趁热打铁一举拿下云天观,则暂时被否定了。 哭娘子并没有全然相信齐天寿临死前的封山之说,留下了眼线,细探一二。 在确定舜源峰上确实出现了不可思议的变化后,教主冥河便也拿定主意,在苍梧山附近地带缓慢发展幽冥教分部,待时机成熟后,再进犯云天观,当务之急,则是会同兜率帮、红衣教、天煞十二门三方,截下意图通过蜀地去往昆仑的洛飘零。 为此,冥河非但亲自出马,更是带上了“哭”“嚎”两判官和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四鬼将。 “鬼”“狼”两判官坐镇后方,而在云天观中最受打击的枷爷锁爷也因此被留于大本营中。 “鬼判官”幽鬼,自昔年石府一役,遭龙耀拼死重创后,四五年如一日地闭关养伤,鲜少涉足江湖,若非其间有三两次应冥河之命现身,大杀四方过,江湖人都以为幽冥教嗜血残暴的鬼判官不复存在了。 幽鬼每逢出关后,大摆筵席已不是新鲜事。 但对平日间死气沉沉的幽冥教而言,却是件热闹的事。 这一天,幽鬼会自掏腰包,请所有在幽死洞中的人喝上一杯,所有人自然是无一例外都能和幽鬼共享这份喜悦。 对于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常年把自己关在一隅内,枯燥地闭关养伤,或许唯有这热闹能给他带去一些作为人的喜悦了,也为庆贺,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新生。 从初时的一次闭关便是两年,到后来的一年,随后是半年,直到现如今的半年不到,每一次出关,幽鬼都能清晰感觉到自身的变化,从稳定伤势,到逐渐好转,再到痊愈。 今次闭关,幽鬼能清晰感受到一种破而后立的改变,他发现这次出关后,已比石府之战前的自己更强了,或许再用一年时间,闭关上三回,都有可能直追教主冥河的修为,这哪能叫他不欣喜若狂呢? 因而,当出关后的幽鬼发现,教主领着大半主力前去围追堵截洛飘零后,便安心地再后方歌舞升平了。 幽鬼决定设宴三天,让教中人好好快活一番,为自己庆贺。 冥河是个不拘小节的领袖,对于手底下的强者,向来都给予优厚的待遇,幽鬼本是强者,而今又已重回巅峰,回到了幽冥教二把手的位置上,他相信便是冥河日后问起,也只会尊重他的决定,不会有任何异议。 此时,幽死洞中最宽阔的一处石坪上,摆满了百来张大圆桌。 圆桌边围坐着满满当当的人,不论老少,不论男女,不论地位尊卑。 大圆桌上正是大鱼大肉,好酒好菜。 大家都咧开了嘴笑,敞开了肚子吃喝。 一时间,洞中便已吵吵嚷嚷,活脱脱成了个世俗酒楼。 石坪边角处,正有三两高出石坪的石台,高低错落。 平日间,最高的石台上,总是站着个体态壮硕,威风凛凛,长发飘飘的中年男子。 在其下的石台上,将分列长发男子手下的个个精兵强将。 余下之人,站在簇拥在石坪上,听候发落。 而今日,并没有那严肃的氛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欢乐祥和。 那石台上,摆上了一条长桌,坐在其上的也并非那长发男子。 而是一个身着暗金华服,两鬓华发丛生,年逾五旬本该逐步走向颓丧的年纪,却看来容光焕发的男子。 此男子有三奇。 一是奇丑无比。 若说人老后脸上不免生出褶皱,而此人却像是未老先衰,恐怕在其青春年少之际,整个脸便已皱巴巴的了,以至于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褶皱似积聚而起土丘,在其脸上成山成岭。 这样的脸本是丑的,可当拥有他的人,对此并无任何遮掩之心时,这脸便是恐惧的代名词,任何人见之都不免为之惊骇。 二是奇瘦无比。 男子可用骨瘦嶙峋来形容,而其身高体长,加之其喜着暗色衣裳,行动起来便如个飘荡的黑巾,是鬼非人。 也幸而其极瘦,否则,他的眼鼻口恐怕都要被脸上肥大的“山丘”给影响了使用功能。 三是他的手和手指其长无比。 男子身高六尺有余,而其臂展近乎七尺长,可谓惊世骇人。 而其最短的手指都有寸之长,五指齐张,既可为扇,亦可为耙,似乎生来便可作武器之用。 此人便是幽鬼。 他从来都是这么独享一桌。 毕竟,同席间,他的双臂一张,就再难有容人的余地了。 高台下,另有两桌分摆两侧。 一桌上同是只有夜殇一人,原来孟婆也是与他同桌的,只是孟婆喜静不喜闹,来喝了三杯同幽鬼道贺后,便径自离去了。 对于孟婆的行径,幽鬼非但不生气,反倒开心得很,毕竟他从未见过孟婆如此干脆地一喝就是三杯,能如此给他面子,已是极为不易。 幽鬼不只是对孟婆满意,他对今儿所有的人都满意,尽管少有人向他敬酒,但他们沉醉筵席的快乐中,简单,嘈杂,无忧,最是让他为之畅快。 任何人把自己关在徒有四壁的石室内四五年光景,即便中间有三两次间断,当中的孤寂,苦涩,没有亲自体味过的人哪能懂? 源自孤独的人最怕孤独,无限的孤独会令其抓狂,唯有在吵嚷中寻求安宁才能让其回归本真。 幽鬼本便是个独来独往之人,此刻的他便极为贪婪这一刻的安宁。 他希望能这样的时间过得越慢越好,拖得越久越好,这样,他便能慢慢恢复心伤。 以有更充足的勇气,去对抗接下来一段时间内的孤独。 幽鬼举起了犀角觥。 在常人手中,宛若螺号的犀角觥,在其手中只要两只手指便能拿稳。 犀角觥中早已盛满了酒,是他为自己满上的。 他没有起身,只是冲着下首稍稍点头,便将觥中酒饮尽。 向他敬酒的是夜殇。 一个酒鬼,对你举起酒杯,一句话不说,也不需说一句话,一饮而尽,便是展示了对你最大的尊重。 对于这样的敬意,幽鬼自当以礼受之。 幽鬼刚把犀角觥斟满。 左下首,有一五大三粗的人站起身来,回过身子,高举酒杯,显然也要敬他。 站着的人便是锁爷,他正满脸堆笑,要憋出一两句喜庆的话时,却见幽鬼皱了皱眉。 原来自己左手边上不只坐了枷爷、锁爷二人,还有一个小伙子,被二人的庞大身躯挡去,锁爷不站起来,还当真没发现。 幽鬼的眉头恰有两道“山丘”经过,因而这一拧巴,便尤为明显。 锁爷瞧在眼里,疑在心头,正思索这大半年来和老鬼都没见过面,没机会得罪吧?为何是这眉头紧锁的模样?上一次他出来时,我哥俩欠他钱了? 只听幽鬼出声道:“锁爷、枷爷,你俩啥时候认了个小兄弟啊?也不介绍我认识认识。” 第三一三章 张弛有度 摇晃的酒杯。 更新最快 颤巍巍的手。 虽只是稍稍侧身,锁爷的动作却不利落,略显迟缓。 相比方才他想好的转身敬酒,至少慢了两拍。 只一眼,幽鬼便看出了根由所在,锁爷的左脚受了重伤。 这与其出关时所听闻的,锁爷、枷爷二人均因在云天观中负伤而留守后方,相符。 莫非与这年轻人有关?幽鬼的心中已有推断。 锁爷的手已渐渐持稳了酒杯。 可他的身子仍不住颤动着,有三分是源自左脚处传来的刺痛,有七分则是发自内心的激动。 因为他始终坚信,那天晚上在天璇殿中,若没有这个年轻人,自己恐怕已含恨九泉,从此与大鱼大肉诀别了。 锁爷、枷爷本也是从普通教众一步步走到而今鬼将的位置,对于这个年轻人,自然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更何况,他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介绍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的人,他哪能不激动。 锁爷昂起头,憨笑道:“这是我的好兄弟,小江!” 幽鬼眼中一亮,再将目光挪回那年轻人身上,决定仔细打量一番。 锁爷、枷爷这对同胞兄弟,不仅长相差距甚微,性格亦是颇为相近,憨厚却也很犟,轻易不会服人,能让他们低头的会是武力,还是恩情? 年轻人也早已站起了身。 他尽量站直了身子,将双手都贴在了脚边,低垂着头。 脸上起伏的“山丘”并未能阻挡幽鬼的视线,更因这些“山丘”,幽鬼的眼神变得尤为锐利,那是一双在任何角度都能观察清敌人出手来路的鹰眼,自他在江湖上闯荡出名声后,只败过两次,一次让他甘为人臣,一次则让他这些年不得不闭关重生。 因此,年轻人尽管没有抬起头,前额更有几缕青丝微垂,也不妨碍幽鬼看清他的面庞。 这是一张略微消瘦的面庞。 在幽冥教的普通及精英教众中,这样的面庞比比皆是,多是因疾苦少食所致,这些人面颊上的肉都不比寻常百姓来得丰满。 这张脸当然是一张年轻的脸,左右不过弱冠年纪。 在这样的年纪下,有的人仍是父母掌中宝,一点儿委屈受不得,有的人却不得不自食其力,用行动证明自己的价值,以求生存之机。 而眼前的人,却是木然而立,看来并无多少活力,或许是长久服食教中丹药伤损神智所致。 这样的人,幽鬼向来不会多看一眼,因为看到他们,幽鬼不免会联想起自己,为了生存而无所不为,最终连自己的灵魂都被逐渐蚕食,这样的人,他会同情,可他早已拒绝同情自己,故而,将目光移开总是他的第一选择。 片刻功夫后,幽鬼便接过了锁爷的话头,道:“小江?” 在幽冥教中,已没有多少人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当幽鬼听闻这“江”字,似乎是个姓氏后,没来由地一阵好奇,寻思着这小江会是何名。 锁爷依然憨笑着答道:“对,小江。” 很显然,锁爷没理解过来幽鬼所问为何。 一边刚又将满杯的酒水咕噜下肚的夜殇,却是拉长了声音,提醒道:“锁爷啊,老鬼是在问你,这小江名字叫啥呢?” 锁爷闻言一愣,道:“名字?小江不就叫小江吗?” 幽鬼见状有些汗颜,正想直接问那年轻人,却听枷爷当先开口道:“嘿嘿,老弟把这小恩人供得跟佛似的,一口一个恩人,能说出小江已是不容易了。” 枷爷冲那小江挥了挥手,道:“小江啊,你要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就和老鬼说说,叫啥呗?” 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姓名都已遗忘,可见他们在那个名字下活得并不光彩,甚至有些痛苦,所以他们选择逃避,选择遗忘。 而这些被他们心中所抗拒之物,在伤损神智的丹药面前,显然是第一时间被清理之物。 在幽冥教中,服食过大力丸等丹药的,绝不占少数,因而,还能记住自己曾经姓甚名谁的,少之又少。 可眼前的小江偏偏记得住,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姜逸尘。 姜逸尘低声道:“江城子。” 幽鬼道了声不错。 锁爷、枷爷重复了一遍这三字,不解其意,可一听幽鬼说了声不错,便也替这江城子高兴,有个好名字。 而夜殇自说完前一句话后,便一言不发,继续自斟自酌起来。 幽鬼顿了顿,说道:“依枷爷所言,锁爷能回到这幽死洞来,全是这小江兄弟的功劳咯?” “可不是!”枷爷举起了自己被砍断的手掌,晃了晃,激动道,“那些牛鼻子老道也不是好惹的啊!喏,我这手都成了这样,要是当时哭娘子没在身边,恐怕我也得把命留着了。还有个老道心肠歹毒得很,扮猪吃虎,把我老弟一脚踹进了大药房中,老弟当时伤势不轻,云天观的另一个臭老道和小崽子当先进去,险些要了老弟性命,若非这小江拍马赶到,我老弟,我老弟……” 话语未毕,枷爷已涕泪横流,看向姜逸尘的目光也变得虔诚。 姜逸尘感受到其目光之意,不禁打了个哆嗦。 又听锁爷补充道:“是啊,小江兄弟可是我的大恩人呐!” 话都给枷爷说尽,锁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灵光一闪,道:“老鬼啊,算是我劳锁求你,你看给这小江兄弟安排个轻松些的差事可好?” 幽鬼听言怔住,不同于锁爷的身份,身为四大判官之首,也是幽冥教中的二把手,他自然有些调配教中人事的权力,可没想到锁爷竟会为了一年轻人跟他讨要差事。 他并没着急表态,而是看着姜逸尘,道:“可不知小江兄弟是怎么入我幽冥教的?” 幽冥教教众成千上万,即使在幽死洞中,在这当下,亦有千来人。 姜逸尘能被奉为座上宾,无疑是侥幸的,因为他是锁爷的大恩人。 这三日来,他并没闲着,探出了些关于阴风功的线索。 这是幽冥教一门上品功夫,非于教中有重大功劳的堂主及以上之人无法触及。 而锁爷很显然没那权力,能给他带来如此大的跳跃。 他一定要突出,但绝不是现在。 有些人的眼睛会读人,在姜逸尘看到幽鬼的第一眼,他便确定此人的眼睛能读人。 他得做得不卑不亢,张弛有度,方才能在这双眼睛下不露破绽。 从开始到现在,他还做得不错。 毕竟在走上这高台时,距离幽鬼这么近,便总不免引其注意。 他需要做得很低调,可又要想着上进。 这并不容易演。 更与他接下来的答话,息息相关。 幽鬼的问题无疑是在问自己身上有没有啥毛病,瞬息间,脑海中数十个念头闪过,他说道:“我得了肺痨。” 第三一四章 人生如戏 正如乌鸦反哺,忠犬护主。 更新最快 神智越是缺失,情感便越为真挚。 这种情感更欺近于本能,纯粹,无掺杂。 这正是幽鬼为何喜欢幽冥教的原因,在这儿少有尔虞我诈,不需溜须拍马。 也正因此,他每次出关后方才会大摆筵席,请大伙儿痛快吃喝一顿,这种纯净的祥和氛围,会令他感到安宁而舒坦。 对于姜逸尘的回答,幽鬼并没有太多意外。 幽鬼脸上的“山丘”是自小得怪病所致,为此,他不仅遍访名医,也曾潜心研究过药理,更萌生过用刀刃剃去脸上恶疮的想法,奈何均不得而终。 对于痨病,幽鬼亦有所了解,此病多因正气虚弱,感染痨虫,侵蚀肺脏所致,常见咳嗽、咯血、潮热、盗汗及身体逐渐消瘦等症状。 这样的病并非无法根治,治愈之法仅是两个要点,一则杀其虫,以绝其根本,二则补虚,以复其真元。 通俗地讲,便是肺痨患者体质本虚,要想根治恶疾,既需以药物抗痨杀虫,更需补虚培元,增强正气,以提高抗病能力,促进康复。 二者均非一日之功,需长期静养方能得善果。 如无底洞般,而又遥遥无期的开支,于大户人家而言,或许不难做到,可对贫苦人家来说,肺痨便是绝症。 身患绝症者被尘世所抛弃,不是等死,便是入“地狱”。 因而,这江城子来幽冥教实在是在正常不过了。 在幽冥教中,江城子的肺痨不一定能得到根治,但幽冥教的丹药一定会让他摆脱肺痨缠身的痛苦,让他同常人一样行动自如,这样,他定会活得快活些,比起在折难中死去,他还能像常人般多活上数载。 可幽鬼的瞳孔骤然微缩,说道:“小江兄弟入我幽冥教有多长时间了?” 姜逸尘道:“三,四年了吧。” 幽鬼摸了摸下巴,这是他整个面部,唯一显得平滑的地带,说道:“三四年光景,练成两门内功,若是无人指点,倒也算是个可造之材。” 姜逸尘没有出声,神色中的震惊一闪而逝,也幸而他至始至终都垂着头,幽鬼正好稍稍扬起头,方才没有露馅。 以云柳的眼力,既能通过一剑,看出姜逸尘的修为底细,在幽鬼老辣的目光下,再如何遮掩也无济于事。 他脑海中不断组织着语言,以应对幽鬼接下来的试探。 而一旁的枷爷、锁爷一听幽鬼之言却惊呼出声,接连说道。 “哎呀!不得了了,我俩也才习得两门内功,没曾想这小江兄弟也这么有能耐。” “是啊,没想到我的大恩人也不简单呐,老鬼老哥,你也说了这小江兄弟既是个可造之材,嘿嘿,是不是给他先提携提携?” 见锁爷再提此事,幽鬼笑着连连摇头道:“不忙不忙,这小江兄弟既是枷爷、锁爷尤为看重之人,只要他确实有能耐,定不能埋没。” 未待枷爷、锁爷发言,幽鬼便又接着道:“而他所学的两门内功应都是下乘内功,受益有限,再学一门内功想来更有利于其控制痨疾,可不知小江兄弟对此有何想法?” 要想把戏演好,自然得融入现有的角色。 姜逸尘现在是幽冥教一员江城子,即便当他听闻幽鬼之言后,心下再如何激动,也不能乱了方寸,但流露出适度的渴盼,却是必不可少的。 姜逸尘微微抬头,看向了坐上席的幽鬼,一瞅见那骇人的面容后,没有一下子闪躲开眼神,而是努力地让自己的目光停住。 他看清了幽鬼的脸,这张脸有些令他作呕,这是常人自然而然的一种生理反应,他也如此,但他却在极力控制。 一个人,若是没人愿意正脸瞧你,未免太过可怜。 而一个人,若是连举止投足都因肺痨之故而变得艰难时,不也是同样的悲哀。 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处话凄凉。 姜逸尘唇齿轻启,道:“我想学阴风功。” 神智越缺失的人,情感虽越真挚,但一定不够丰富。 情感不够充沛之人,在言辞上必然要少些弯弯绕绕,因而,在幽冥教中,以下对上向来直来直去,几无虚与委蛇。 姜逸尘不作掩饰,如实相告,心无波澜。 真实的情感流露,直言不讳的心中答案,幽鬼的眼光便是再为毒辣也看不出其中的蹊跷,更何况,在今日这般环境下,他的心本便要比对敌时松懈。 幽鬼笑道:“不错,这阴风功虽是阴系功法,却有增补益气之效,对你而言将是不小的助力。不过,你既已来到教中三年有余,应当知道教中的规矩。” 姜逸尘道:“知道。” 幽鬼道:“你可是第一次到幽死洞中来?” 常年闭关,幽鬼没见过的生面孔并不少,可他这没来由的一问,却令枷爷和锁爷神色略微一滞,他当即便了然这江城子还真是第一次来幽死洞的。 姜逸尘没有否认,只回答了一个字“是”。 他没有解释,因为他知道幽鬼一定会问。 在幽冥教中,自然是上问下答,有来有回,他若主动去解释,必当会令幽鬼起疑心。 幽鬼道:“此次是在哪个分舵受征召,进犯云天观的?” 姜逸尘道:“蜀地百鬼巢。” 幽鬼道:“那四年前的你又在何处?” 姜逸尘停顿了片刻,道:“在武当境丹霞山庄。” 幽鬼微感意外,随而又似想到了什么,道:“那本《霜雪真气》在你手中?” “学过,可……”姜逸尘欲言又止。 幽鬼道:“丢了?” 姜逸尘点点头。 《霜雪真气》在昔年倒也曾有过一段辉煌过去,但在现今,因其奇诡的修炼方式,少有人炼成,便也逐渐被忘却,丢弃,才会有通过秦大海之手,落在倪寒手中的一天。 随着丹霞山庄一夜覆灭,还对《霜雪真气》有些印象的幽鬼自然以为这门功法从此恐将不见江湖,谁知今日竟又在这年轻人身上瞧见,真是奇哉妙也。 幽鬼心念一动,人影一闪,崎岖的脸和年轻的脸仅相距寸许距离。 恐惧和压迫感贴面而来,姜逸尘心下发寒。 在幽鬼面前,自己还是一只轻易可以捏碎的蝼蚁…… 姜逸尘咽了口口水,只一瞬,却见幽鬼已回到席中。 他再不敢看向幽鬼,而是垂下头。 适时的示弱,能让对手麻木大意。 只听幽鬼笑道:“看来你福缘不浅,当年丹霞山庄被灭庄,你不仅侥幸存活,还能习得《霜雪真气》,四年前便与我教有缘,而今能来到此,也算是天意。至于,你能否修习阴风功,并不取决于锁爷、枷爷,便是我也没有决定权。我能做主的,便是给你个香主之位,能否当上堂主,能否修习阴风功,可全看你对本教的贡献了。” 姜逸尘长舒口气,微微一喜,点了点头道:“多谢幽鬼大人。” 刚才一幕,险些吓的锁爷跳起来,若非夜殇低声唤住了他,他恐怕要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了,此时见大恩人和幽鬼相安无事,赶忙弯腰斟酒,乐呵呵道:“好嘞好嘞,老鬼啊,我敬你一杯,多谢帮了我恩人。” 枷爷也跟着陪酒,道:“我也为老弟和老弟恩人开心,谢谢老鬼。” 幽鬼见二人热情如此,也未推辞,一干而净。 第三一五章 再醉一回 夜。 更新最快 翌日的夜。 西江郡,幽暗林,幽死洞。 一样的地点。 一样的酒席。 一样的人。 只是,前几日,姜逸尘尚在绞尽脑汁,筹谋如何在幽冥教中循序渐进混出名堂。 而今,已从幽冥教教众跃升为幽冥教香主。 这般变故显然令他还难以从一时恍惚中缓过劲来。 当然,这其中酒占据着极大的功劳。 筵席第一天,姜逸尘喝了不少酒。 并非是短短三四年功夫,他便从沾酒便醉变得千杯不倒。 而是他没法拒绝。 作为江城子的他,即便不胜酒力,也得来者不拒。 他无法拒绝来自枷爷、锁爷的热情,更不能拂了二人的面子。 对此二人,姜逸尘不乏感激之情,更对锁爷心生愧意。 幸而,感情不一定需要通过言语表达,酒便是个很好的依托。 鲛人滴泪成珠,因为稀少,而凸显珍贵。 酒力不济之人,每一杯酒均饱含深情,觥筹交错间或许没人能懂,可当其醉得不省人事后,再没人不懂。 三杯酒下肚,姜逸尘便已面色潮红,目光迷离。 事实证明,有些人生来便与酒犯冲,后天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补救,有他无酒,有酒无他。 三年前在西山岛上,姜逸尘自甘堕落,成日宿醉,可在酒量上终究没有半点儿长进。 在勉力支撑了十来杯后,终于是咣当倒地。 这一下可把枷爷、锁爷给吓得精神,没曾想江城子这么不能喝。 对于救命恩人,锁爷服侍得小心翼翼,并提醒自己,赶明儿再不能让恩人喝得这么多了。 锁爷好酒,深知酒醉说胡话不打紧,扇两巴掌就清醒了。 就怕那些酒醉后闷声不吭的,说不定就这么咽气过去了,这些人大多天生便不适合喝酒。 然,也幸亏姜逸尘喝了酒后便迷糊不醒,否则万一一醉之下,吐露心声,那可不得完蛋了。 “来来来,大恩人,我敬您一杯,您看着喝,喝茶也行,可别像昨儿一样,老锁我服侍您不打紧,要是出了岔子可就乐极生悲了。”锁爷咧着嘴,笑得欢快。 说是一杯,可锁爷、枷爷的嘴可都比碗还大,一杯杯地喝哪能尽兴,昨天酒过三巡后,他们便换上了大碗,而今儿,他们直接便用大碗开怀畅饮了。 “多谢锁爷理解,小江也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姜逸尘打心底高呼锁爷通情达理,真是越瞧这些大块头越是顺眼了。 “诶诶诶,恩人真是客气了,老锁不会说话,自罚三杯,自罚三杯。”锁爷说着便连灌三碗入口,姜逸尘只能眨眨眼,咂咂舌,这人可真是爽快。 得不到时,永远在骚动。 得到后,便有恃无恐。 人心永远是不知足的,姜逸尘也无法例外。 两杯清茶下肚后,便觉着舌尖泛苦,他竟有些后悔自己顺手牵羊的功夫不到家,没从天璇殿中多摸索些丹方出来,只取走了十来张,实在是下手太客气了。 若是能多拿些丹方,凭他的实力,再论功行赏的话,应是有机会直接晋升堂主之位的,如此,便有早早触及《阴风功》的可能。 依幽鬼之言,这阴风功着实于他有利,可不知修行难易,眼下这一年半载的时间已过去一月有余,余下时日是否足够自己将此门功法全然掌握还是个未知数,自然越早接触越好。 千头万绪间,姜逸尘有些烦闷,正欲端起杯中酒,平复下烦杂心绪时,却感觉到正有一道目光朝他射来。 回望去,正是夜殇噙着笑,向自己举杯。 孟婆昨夜向幽鬼敬过酒,道完喜后,今夜便未在出现,故而,夜殇仍是一人独坐一桌,和幽鬼一般待遇。 姜逸尘微微举杯,小酌一口,回报以笑意。 便这么一瞬,他便彻底冷静下来了,现下幽死洞中,除却幽鬼之外,便是这夜殇对他威胁最大了。 夜殇见来有些沉闷,沉闷的人总善于观察,昨夜他适时阻止险些冲动行事的锁爷便是例证。 夜殇对于酒的嗜好,似乎不下于谢永昌和阿班,在姜逸尘看来,这些人似乎是一类人,不单纯为喝酒而喝酒,而是品味着酒中人生百味。 夜殇又总是一副邋遢形象,却浑身透着股逍遥洒脱气质的劲儿。 这样的人,要么与世无争得无可救药,要么便有着淡看世间冷暖的心境。 这样的人,姜逸尘迄今为止见过两个,一个是剑仙李截尘,另一个是商阙。 一个依然逍遥于天地间,而另一个已携佳眷,共赴下一世。 至于夜殇,他还了解得不深,但这些直觉已告诉他,此人不可小觑,在当下这幽死洞中,幽鬼毕竟久别江湖,洞察力可能有所退化,自己最该防的便是夜殇了。 夜还未深。 姜逸尘以茶代酒,回敬了锁爷和枷爷几杯。 他并没有主动去招惹幽鬼和夜殇,冷静下来后,他便告诫自己莫要揠苗助长,一口气吃成胖子。 再与锁爷、枷爷闲聊几句后,便开始在心中慢慢盘算起接下来的计划。 初来乍到,在旁人眼里,还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情有可缘,若是太过招摇,难免令人起疑。 能装傻充愣,便能糊弄他人耳目。 能在装傻充愣间,未雨绸缪,的确是种很了不起的本事。 西山岛蜕变新生后,姜逸尘正在一次次险恶环境中,逐步成长。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正当姜逸尘又猛灌了自己三两杯清茶,打定主意,接下来的时日,低调处事时,意外之事却紧步踏来。 一道黑影从人群中窜出,直奔高台处而来。 目标便是幽鬼无疑。 在筵席期间,整个幽死洞也并非没有任何防范,轮岗值守洞中要处的必不可少。 幽鬼并不是个会摆架子的人,也早已吩咐,有事尽管来报。 而在这时候,仍能站直身,跑直线的,绝不会是饮酒的人,而是值守的人。 如此着急火燎,必有要事禀告。 来人有些气喘吁吁,显然从洞口到石坪的距离不短,而此人功力也是一般。 可他的嘴巴却一点不慢,瞬息间,便已告明何事。 “又来了!那女剑客又来向我们讨要那七叶一枝花了!” 第三一六章 七叶一花 通报之人话中有个“又”字,显然此事不是第一次发生。 更新最快 非但不是第一次发生,更在这短短几天内发生过数次,每天一次。 既是每天都发生之事,想要不知道可比知道还难,故而,姜逸尘自然也知晓。 只是,这些天,女剑客都是大白天来叫场,今儿这是知道大伙儿都在喝酒,变了方针? “可弄清来人是谁?”幽鬼虽是向着来人询问,可目光分明挪向了夜殇。 女剑客叫阵之事,幽鬼自然有所耳闻,但因长久闭关,教中许多事他已鲜少过问,对于这点儿小事,他本也不想和。 这事若是发生个三两天倒也罢了,他出关五天,算上今晚,女剑客已是来了第六天,他实在不能不好奇夜殇究竟是作何打算? 毕竟夜殇已回到洞中四天有余,之前对此事冷处理,可说无人掌事,可夜殇回来后,依然延续先前做法,很显然,夜殇另有定计。 只要在酒席上,无论何时去看夜殇,他不是正在斟酒,便是在品酒,抑或是在饮酒,任何事在酒水面前,在他眼中总是显得微不足道。 而此时,夜殇似乎很珍惜手中那杯酒,摇晃了数下,咂巴了四五口,仍未饮尽。 幽鬼的话语声已传出好一会儿,通报之人向来都只是依言行事,这些天仅是赶走了女剑客,压根不知其身份为何,对于这问题,除了干着急也别无他法。 眼见通报之人额头上已挤出了豆大的汗珠,夜殇终于将杯中酒饮尽,说道:“一剑飞花,追月。” “追月?”幽鬼闻言后,皱了皱眉,好一番回想,总算是想起了什么,“倒还真是个不是麻烦的麻烦。” 时至此刻,姜逸尘也方才知晓这“胆大包天”,屡屡挑衅幽冥教威严的女剑客究竟是何人物。 一剑飞花追月,在江湖上倒也小有名声,姜逸尘素未谋面,却久闻其名,一个游离于江湖之外的江湖人。 传说与他的便宜师傅剑仙李截尘为莫逆之交,对于江湖之事似乎漠不关心,却常因琐碎之事,莫名卷入江湖争端。 经诸多江湖大家证言,追月和李截尘仅为朋友关系,并无男女之情。 可不知为何,不管哪方势力在面对这个不论年纪或是实力,都与李截尘相去甚远,且无门无派的奇女子,总会有意退让,似乎已认定,这追月不是李截尘的道侣便是其私生女,遂轻易不敢得罪。 说话间,夜殇又一杯酒下肚,显然这回的酒已不是方才的酒,能将各种酒随意混着喝,而不会有任何不良反应的,并不多,而夜殇偏偏就是其中之一,想来也只有这种人,才有能力去饮遍世界美酒。 夜殇道:“确实是个麻烦。” 幽鬼道:“可你似乎不将之当作麻烦。” 夜殇这回总算缓了缓,没再接着斟酒,饮酒,尽管他的手已惯性抬起,但出于与人对话的尊重,他还是按捺住了对酒的渴求,说道:“是不是麻烦,只是看的角度不同。” 幽鬼道:“所以你觉得这件事非但不是个麻烦,还可能是个机遇?” 夜殇道:“说是机遇倒也过了,充其量不过是个创造机遇的可能。” “噢?”幽鬼摸着下巴,琢磨着夜殇的话。 闭关养伤时,需要毅力和耐心,并不需如此劳心费力,可幽鬼终究是江湖人,他可不愿因长久不思索,便把脑袋给荒废了,所以他没急着向夜殇要答案,而是开动脑筋,尝试着分析。 幽鬼道:“据我所知近五六年来,野生的七叶一枝花越来越少了?” 夜殇道:“可需求量却不减。” 幽鬼道:“七叶一枝花,花分内外轮,外轮花瓣和绿叶毫无二致,分四瓣至十四瓣,外轮花瓣越多,药用价值越高,能解毒蛇毒虫之毒。这样的药材需求量本便不少,若是数量越少,便越显珍贵。可即便如此,七叶一枝草也绝非什么绝世神药,追月何至于一而再,再而三找上门来?” 在一旁听了好一会儿的枷爷此时也不甘寂寞,跟着说道:“是呀,便是她和咱们盯上的是同一处药草,咱们下手快,当先摘走了,匀她一些又何妨?” 锁爷道:“难不成她还想拿走全部七叶一枝花?这可有些过分了啊!” 夜殇闻言一笑,摇了摇头,道:“她想要的只有一颗,却也和要走全部并无两样。” 幽鬼这下迷糊了,猜测道:“莫非,这次采摘的七叶一枝花中,出现了一样稀世异品?” 夜殇也不卖关子,直言道:“确是如此,那批七叶一枝花中,有一株花的外轮花瓣破天荒地开了十五瓣,而那十五瓣花瓣非但不是绿色的,更是雪白如玉。” 幽鬼道:“这株花是追月最先发现的。” 夜殇道:“是她先发现的,也是她费尽心力守护的,若非有她守了这株花大半月,侯其彻底长成,恐怕早已被山中猛禽走兽给叼走了。然,天地珍宝,能者得之。当时发现这花的,只有我教中人还有她自己,双拳终难敌四手,她没有任何机会。” 幽鬼道:“可这样的花,就算是世间唯一,在不确定其药性如何,甚至会否带有毒性时,可有必要将之强留?” 夜殇道:“你的意思是,卖剑仙个面子,把这七叶一枝花送给追月?” 幽鬼道:“我看并无不可。擒此女流之辈,不仅毫无意义,万一走漏风声,还会招惹麻烦,她又如此赖着不走,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日后还请她高抬贵手,可别再在我们面前瞎晃悠。” 夜殇道:“我亦有此打算。” 幽鬼一愣,道:“那如此拖着,是为了钓鱼?” 追月能判断出从其眼皮底下抢走七叶一枝花的是幽冥教不难,能摸索到这陌道酒家来也真是本事不差,可她绝无法知晓这陌道酒家之后,便是幽冥教的老巢,更不知夜殇行此缓兵之计,另有所图。 但所图到底为何? 追月身后的鱼会是谁? 剑仙李截尘么? 若是剑仙亲自来了,这七叶一枝花定也只有拱手相让的份。 若不是剑仙,那会是谁? 不光是幽鬼在心中犯嘀咕,姜逸尘也是一头雾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夜殇道:“老鬼可了解我们这回败走云天观之事?” 夜殇此言上句不接下句,幽鬼没反应过来,姜逸尘心下却是一沉。 云天观之事,果然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夜殇到底还是起疑了! 幽鬼正襟危坐,道:“云天观一役也是近来教中大事之一了,自然有所了解,怎么?你觉着这次没能功成归来,事有蹊跷?” 夜殇又是突兀一问,道:“老鬼觉着我的棋艺如何?” 幽鬼不明所以,仍笑道:“连教主都甘拜下风,教中也唯有哭娘子技高一筹了。” 夜殇道:“不错,哭娘子的谋划布局在教中无人能出其左右,此次去往云天观的人虽少,但我敢打包票,此行至少有八成把握一举令云天观易主,彻底由我教掌舵,和魃山夜羽族另立新盟。有九成把握,功成身退,和魃山夜羽族井水不犯河水。也只有一成可能,灰头土脸的回来。” 幽鬼道:“可这最坏的打算,偏偏发生了。” 夜殇道:“对于其中各个环节,我仔细推敲了一遍,唯有汐微语这一环出了岔子。至于为何会出岔子?我百思不得其解,可这几日,一直锲而不舍,前来叫阵的追月,令我想起了一个人。” 幽鬼见夜殇已有眉目,想来多少已胸有成竹了,笑道:“什么人?” 夜殇道:“一个追求她,追求得锲而不舍的人。” 幽鬼疑惑道:“还有人敢追求她?” 夜殇道:“当然有,而且这个人所在的集体也尤为有趣。” 幽鬼道:“怎么个有趣法?” 夜殇道:“和我们的邻居,兜率帮有一腿!” 第一三七章 美人追月 第三一八章 酒令飞花 第三一九章 今宵有酒 夜色渐浓。 更新最快 反衬得那对明眸皓齿愈加明亮。 夜殇看向追月,就好似面向夜月,平静而舒适。 “姑娘请讲。” “第二局不如玩接龙吧?仍是一碗酒,一句诗词,诗词为整句,格律不强求。” 姜逸尘闻言,目光不由向追月瞥去。 月下佳人不施粉黛,依然光彩照人。 都说美酒与美人更配,恰如追月,虽不见半点醉意,可那副俏脸被酒精染上了几许樱红,平添不少魅色。 更有言酒逢知己千杯少,此话当真不假。 这场比试,不仅夜殇喝得痛快,追月亦是乐在其中,尽管他是幽冥教判官,身负重任,而她则是伶俜一人,四海为家,可那又如何? 兴许经此一回,此二人便当成了交心朋友,能随时随地把酒言欢。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不正是由此而来? 第一局,你来我往数十回合,看似激烈,可实际上,追月还是轻巧得胜。 许是不愿再承夜殇谦让之情,追月此番提议,无疑大大降低了比试难度,也令得夜殇在此回合中不好轻易认输。 如此知性佳人,哪能不深得人心。 姜逸尘仅是多看了追月几眼,便看得痴了。他能大致猜出,为何追月会和剑仙师傅被联系在一起了,二人同是放浪不羁,自非常人得以比拟。 身侧锁爷猛灌了两碗酒,方才强自把持住了凑上前的**。 而另三个幽冥教教众则是纷纷移开了目光,以免有失态之举。 至于幽鬼,可没人知道他躲在兜帽中作何感想。 众人皆醉,唯夜殇独醒,只听夜殇满口答应,随后道:“追月姑娘先请。” 追月先干为敬道:“你我既是在饮酒,便以五柳先生的《饮酒》起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夜殇跟道:“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 “甸尾海云随雁过,苍颜山雪照城寒。”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 比试难度降了,胜负愈加难分。 时间悄然流逝。 即便恍惚了一时半会儿,可姜逸尘斟酒动作已成机械定势,一刻未停。 待其缓过神来后,脚边已然又多了五坛空酒坛。 他专为追月斟酒。 这五坛酒自然也都是追月一人所喝。 以每坛酒大致能斟满七碗算来,五坛酒便是三十五碗,便也意味着双方已对了七十句诗词了。 七十句诗词,七十碗酒,一个时辰能完成已属不易。 但姜逸尘明白,这第二局所花费的时间,绝不止一个时辰。 幽暗林中白昼如夜,到了黑夜更只有无限黑暗,即便今夜随着追月的到来,有月光追临,可身处其中,姜逸尘实在无法判断出此时究竟是几时几刻。 几时几刻在这一刻对于追月而言,并不重要。 没有人会拒绝快乐,更何况是追求快乐之人。 追月已享受其中,恨不得快乐时光越长越好,过得越慢越好。 今宵有酒今宵醉,刻意改变规则,无非是想留住快乐。 转瞬间,姜逸尘已明了追月的用意,可夜殇呢? 快乐是相互的,毫无疑问,夜殇也享受于这饮酒对诗的乐趣间,可不同于追月的随遇而安,他毕竟另有所图,总不会任由追月牵着鼻子走吧? 姜逸尘手脚不停,又为追月准备好了三碗酒,可脑海间已陷入沉思:夜殇若如追月所愿,将时间拖延下去,显然这么做是有利的。 回想先前夜殇在酒席中所言,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夜殇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拖延时间,而其目的便在于揪出追月身后,那个追求她之人。 什么人会追求追月这般女子? 绝不会少。 五大三粗如锁爷,潇洒不羁如夜殇,心思深沉如幽鬼,恐怕都难挡其魅力。 便是姜逸尘自己也无法否认,若自己再年长上十岁,想必也会选择同如此佳人逍遥江湖。 可什么人会锲而不舍地追求追月? 这一来,上述之人几无可能。 或因容貌、才学难言般配而自惭形秽,或因性格相近而不愿强求。 而人贵在有自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执念过深,便是**过强。 会锲而不舍追求追月之人,若非**使然,至少在容貌和才学上不会与之相去甚远,对于江湖地位并不看重,其性格既是率性而为之人,又具备固有的坚持。 这样的人可不算多。 若将之同近来与兜率帮联系甚密的帮派或是组织联系在一起,便不难推测了。 得益于曾与兜率帮打过交道,姜逸尘心下已有了大致答案。 他所获知信息中,正有一群人在这两三年来与兜率帮越走越近,而那群人中,也恰有一人契合先前各项条件。 埠济岛,梅怀瑾。 夜殇对云天观一役心存疑窦。 云天观一役之所以生变,变在汐微语。 汐微语之所以不在幽冥教的掌控中,变在姜逸尘。 姜逸尘之所以会去云天观,变在梅怀瑾! 倘若姜逸尘在蜀地时,没有碰上鸡蛋和梅怀瑾,没有二人的指引,他是决然无法想着通过四两千斤堂入云天观,再通过云天观潜入幽冥教。 如此环环相扣,鸡蛋和梅怀瑾在其中的串联作用不言而喻。 是他们,遂了姜逸尘的心意,也是他们,利用了姜逸尘,在给幽冥教使绊。 兜帽中,姜逸尘会心一笑,对此,他无法心生怨恨,这本便是一场交易,只是他付出的筹码,并不只是那些银两,还有自己的性命,可这是他的抉择,至少结果而言,还算不错,不是么? 追月六至幽暗林,难免不引人注意,梅怀瑾若有心,自该早有注意。 今夜一去不返,不出意外,梅怀瑾会涉险入幽暗林一探究竟。 可其武功平平,想来不会单独行动,在其身侧定有鸡蛋相随。 眼下,夜殇应早已遣出幽冥教教众四下搜寻二人踪迹。 普通教众于鸡蛋而言,难言威胁,夜殇应也不求将二人逮住严刑拷打逼问云天观相关之事,其真正用意不是通过此二人做文章针对埠济岛,便是向兜率帮找麻烦。 此间细节,姜逸尘所知有限,现下自然无法理清。 对于兜率帮和幽冥教,姜逸尘本非带着善意而来,能见二者互相使绊自是再好不过。 至于埠济岛,姜逸尘也很想弄清他们对于中州大局的态度,不若就此借着夜殇之手,一瞧究竟。 计议已定,便要将这时间拖下去,让那些幽冥教教众有更多时间去探查。 显然,将这比试拖入第三局,无疑能赢得更多时间。 这局,假使夜殇接不住招,姜逸尘一定会帮他接下去。 只听夜殇吟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追月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手中酒饮尽,夜殇沉吟半晌,不得其果,笑着连连摇头,已准备认输。 却听追月笑道:“夜殇兄不问问身后各位兄弟的意见?” 夜殇闻言,这才醒转,原来这不只是他和追月的较量,他太过沉浸在方才的愉悦中了。 “可不知有哪位兄弟能接得上这个‘节’字?” 一时间,又是面面相觑之景,想来今夜这比试到此为止了。 夜殇不禁有些怅然若失,而众人瞧来更是一脸意犹未尽。 正在此时,本在不住斟酒的姜逸尘,却是扬起头,将手中的一碗酒,倒入嘴中。 第三二零章 月落夜至 第三二一章 闲则思变 无规矩不成方圆。 更新最快 组织由人组成,自有其体系。 大到一国朝廷,皇位之下,由高至低,有文武百官,纷繁杂类。 小到一个家族,族主功高年迈,膝下儿孙成群,各自为家。 这些体系,通常呈树冠状分布,越顶端,人越少,越是位高而权重,越底端,人便越多,自然地位平平。 在一郡之中,能鱼肉乡里的郡知县,敢为虎作伥的典史等,放在朝廷百官中,恐怕放个屁,都没人闻见。 论规模,邪门魔教中还难有帮派企及红衣教和天煞十二门。 可论地位和影响力,幽冥教则要隐隐压过兜率帮一头,位列两大魔教巨头之后。 故而,在幽冥教中,一个香主的地位,便好比满朝文武中的九品芝麻小官,莫说是否能对朝廷大事提看法,给建议,便是连面圣旁听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作为新晋香主,自幽鬼三日大宴之后,姜逸尘便鲜少能触及幽冥教现今的各类大事。 锁爷、枷爷虽极其看重他,有重用他之意。 可一来,幽冥教大半主力在外拼杀,所需补给,均由各地分部支持,幽死洞作为大后方,则力求安稳,少有动作。 二来,幽鬼已重新闭关,后方便全由夜殇统筹,对于各种局势,夜殇自有判断,无需与锁爷、枷爷商量。 如此这般,在这大半月时日中,姜逸尘近乎成了“聋子”、“瞎子”,两耳难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洞外消息一时闭塞无两,能从多数教众嘴中闲聊中闻知的,竟多是家长里短,鲜少关乎江湖之事。 而枷爷、锁爷无事时,常在饮酒作乐,所知更是有限,若非其旁敲侧听来一些小道消息,恐怕真要活活被闷死。 这些消息中,有云天观当真封山匿迹的,有数个云天观弟子下山闯荡江湖的,还有不少譬如兜率帮等“友帮”耍的小伎俩。 可这当中,姜逸尘没有打听到半点关乎那夜追月走后,夜殇对于埠济岛所部署行动的相关后续,令姜逸尘郁闷不已。 幸而,还有一道消息,尤其引之瞩目。 那便是洛飘零之事,那个把中州江湖搅得不得安宁之人,又有了“丰功伟绩”。 大体便是,在这大半月中,各方势力仍未能寻到洛飘零本尊,而相互间起了不少冲突,互有损失。 唯一可确定的,便是洛飘零离昆仑派又近了些许,百里地间,又会再起怎样的波澜,不由令人翘首以盼。 回到幽死洞中。 幽鬼不在,便少了一双眼睛盯着,姜逸尘不免轻松许多。 可待了这么些时日,他心中越发清楚,这山洞,他所走过之地,还不及三分一。 许多地方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无权靠近,也不敢靠近,因为那些地方在他眼里,充斥着危险气息,轻易靠近,恐有性命之忧。 幽死洞,究竟有多少秘密,他暂无法知晓,还待今后慢慢发掘。 东方不亮西方亮,有些事,姜逸尘得适可而止,可另外一些事,他做起来倒是利落得很。 至少整个幽冥教大致体系已被他摸了个透。 一般而言,帮派职位由高及低为,掌门、副掌门、护法、长老、堂主、香主、精英及帮众。 帮派越小,帮中职位便越是精简,正如云天观,仅有三个层级。 而诸如幽冥教这般大帮派,教中分工则要更为细致一些,分为教主、四大判官、鬼将、鬼卒、堂主、香主、精英、教众。 幽冥教并无副教主之位,“鬼哭狼嚎”四大判官便是护法之位,只听命于教主,在教中所负责的事物更为具体,权责更大。 论重要性,四大判官自然不可忽视。 其中,“鬼”“嚎”两判官重武,“哭”“狼”两判官重谋。 幽鬼长久以来作为幽冥教二把手,一度分管七个分舵,还在教中另设鬼煞坛,专挑身手高强者强训,一时权势无两,直至被龙耀重创后,常年闭关养伤下,其心态已改变不少,也放下了许多担子。 哭娘子一手筹划了云天观一役,论谋略,已令姜逸尘甘拜下风,而其身手也绝非泛泛之辈。 在云天观中,姜逸尘已是见识了哭娘子和夜殇的骇人战力,而这两人若是重谋,那幽鬼和卢昊究竟是多么可怖,他已不敢想象。 幽冥教树冠顶端五人,姜逸尘仅余教主冥河和“嚎”判官卢昊尚未谋面。 四大判官之下是鬼将,鬼将六人位同长老,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枷爷、锁爷六人尽数现身云天观,在归途中,姜逸尘已有所了解,换言之,鬼将便是幽冥教中已手脚功夫见长的长老。 除鬼将之外,还有孟婆这类专攻丹药之术,或是钻研于其他物事的长老。 很显然,那三日大宴,幽死洞中不只姜逸尘去过的那处石坪,摆设了筵席,只能说那儿人最多最为集中,可在洞中,究竟还有多少和已故云天观五长老齐宇班这样以一技之长前来投诚的外来长老,便不得而知了。 鬼将之下,便是鬼卒,与坛主之位类同。 魑魅魍魉便是鬼卒中的翘楚,曾经由幽鬼一手调教,提拔,在幽鬼放下权任后,此四人便接过鬼煞坛,同样专为幽冥教厉兵秣马。 鬼卒之下,堂主已有数十人,香主更不计其数,因而,姜逸尘这香主之位,实在是听来好听些罢了。 身外事便是如此,姜逸尘一时也无可奈何,关于《阴风功》的修习自也暂时搁浅,而“圣贤书”姜逸尘倒是没有一日落下。 对于《无相坐忘心法》,姜逸尘又有了更深的感悟,他现在所欠缺的,是一个安定的环境,和同当日临云小白一剑时的契机。 幽死洞乃敌腹之地,难言安定,修习《无相坐忘心法》不免影响同为木系功法的《点穴截脉心法》,加之《无相坐忘心法》晦涩难懂,贸然修习,万一一时止步一二层,难有进展,相比已是大成的《点穴截脉心法》,实力可谓大打折扣,得不偿失。 而千钧一发下,那等可遇不可求的契机哪是说来便来。 简而言之,现下绝没有充足的条件,供姜逸尘去修炼《无相坐忘心法》。 “圣贤书”只能读读了。 除此之外,姜逸尘也绝不会让自己闲下来。 穷则思变。 既然在幽死洞中待着毫无建树,倒不如走出去。 机会折了腿,不上门,若自己仍循规蹈矩,守株待兔,那无疑与混吃等死无异。 只有走出幽死洞,方才能觅得良机以“建功立业”。 幽死洞外便是幽暗林。 幽暗林也不尽然都是幽冥教的地盘。 想要走出去,也不是想到,便可以做到的。 当监工。 这是姜逸尘好容易讨来的差事。 幽暗林一处墓地之下,幽冥教正大兴土木,建造大型储藏室。 见其人员分配明确,道道工序按部就班地进行,显然这已不是第一处墓地下储藏室。 盖因分类储物所需,不得不在这荒凉墓地之中,增拓空间。 今儿早晨,已是姜逸尘第四次跟来这晃悠。 之所以说晃悠,只因为,姜逸尘实在不需做事,事实上,他大可在树下乘凉,好好睡上一觉,大伙儿仍能把活干得一丝不落。 但他从没这么做过,毕竟要在墓地中睡觉,谁敢保不会做噩梦? 而在这幽暗林中还能分期是早晨中午,则不得不说说,这透过重重树影,所洒落下来,星星点点的薄光了。 手指在晨光中跳跃,姜逸尘似已沉浸在发现阳关的喜悦中。 若是能拿个镜子,照照自己,他定能发现,自己现下已白得吓人。 因为,他实在太久没有沐浴过阳光了。 正当姜逸尘享受着久违晨光关怀之际,一道黑影在远端闪过。 尽管“久疏战阵”,可在幽冥教中,总是时刻提醒自己保持警惕的姜逸尘,在那一瞬间便捕捉到了那道黑影的信息。 那是个女子。 而且,他不陌生! 第三二二章 光天化日 第三二三章 暗中尾行 恋蝶? 对于黑衣女子的身份,姜逸尘并无太多疑问,若非觉着似曾相识,他也不会如此不顾一切地一路追随。 更新最快 他奇怪的是,恋蝶为何会出现在这? 他与恋蝶第一次碰面,是在星月寂寥的黑夜中。 那回,他从王芝芝那偷走生灵灭,遭其暗中偷袭,一番缠斗后,姜逸尘侥幸脱身,而恋蝶却落入王芝芝之手。 次日,当姜逸尘和谢永昌等人杀出银煞地府后,方长从同是出自听雨阁的逆蝶口中得知,前天夜里所碰上的女子,是其孪生妹妹。 他很清楚地记得,那晚他仗着生灵灭产生的毒瘴阻断了王芝芝的追击,而在此之前,恋蝶已被汲魂鞭制服,要想逃走几无可能,她最终是如何从那“心狠手毒”王芝芝手下逃生的,他不得而知。 纵使王芝芝不杀女子,可说到底恋蝶也是窃贼之一,王芝芝真会轻易将之放过? 即便生灵灭对王芝芝而言,并不重要,可她会因何种缘由,对冒犯她的陌生女子网开一面? 在龙渊峡之时,姜逸尘对此便百思不得其解,怎奈当时战事惨烈,他无暇细想,之后更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遂逐渐将之淡忘,而今再见恋蝶,不禁陷入沉思。 恰在此时,最后一个黑袍人也被恋蝶洞穿了咽喉。 阳光稀疏,却也不难为匕首拔出后鲜血淋漓的场景,铺撒上体面的妆点。 密林中,十八具尸身横七竖八,却不见血流成河之景,或许这片土地早已习惯了血腥味,对之非但不嗤之以鼻,更是急不可耐地吞噬吮吸,只是这回,它所汲取的,是来自恶鬼的血。 这血究竟会是从红尘中解脱的甘甜,还是生来便不受人待见的苦涩,无人能知…… 恋蝶对此更是熟视无睹,没有半分停留,便朝那狭长石道走去。 倘若这阳光便是她最重要的杀手锏,确实需快马加鞭,一刻不能耽搁。 恋蝶再次遁入黑暗之中。 这回,姜逸尘不得不跟着进去。 一踏上石道,姜逸尘便发觉脚下生寒,似乎他所站立之处,是极地冰原。 寒意由脚及心,不由令人却步。 姜逸尘抬了抬腿,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这或许是此处与极地冰原唯一区别了吧。 至少还能行动自如不是? 他举目远视,徒有一片黑暗与空幽。 他苦涩一笑,已是跟丢了恋蝶。 而且,若是此时恋蝶从洞里往外张望,反而是他将完全暴露在其视线中。 姜逸尘摇了摇头,时间于他而言太过奢侈,有时候,明知不可为,偏得为之,他再顾不得许多,只得加紧步伐,去拥抱黑暗。 石道越来越窄,风越来越大,想来过了此处,便当是一开阔之地。 风挠着耳,在耳畔扯着嗓子哭号,姜逸尘心无杂念,不为所动,因为风声之大总难免令人错过一些微小却极可能致命的动静。 姜逸尘估摸着走了有一炷香时间,直到石道仅容两人并肩通过,仍未走到尽头。 倘若那十八人没死,可当真是这黑暗中的恶鬼,又有谁能从此处全身而退呢? 有此可见,恋蝶不仅知道这儿有十八人,更知道如何将他们同时引出石道,借用阳光,一网打尽。 又过了片刻功夫,视线中泛起微光。 可姜逸尘脚步却慢了不少,眼睛难以完全睁开,而面颊竟不自觉地抽动起来。 风,好大! 姜逸尘运转起内劲,顶着足矣刮倒两百斤胖子的强风,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风口,走出了石道。 适应了小半会儿石道外的光线,姜逸尘看清了所处之地。 此处,光线并不充足,相比密林却要亮堂上数倍。 光线源自穹顶,穹顶由十数座长相奇特的山峰环抱,晨光便是从山峰间的缝隙侵入。 若非那山峰数量超过十个,姜逸尘恐怕会将之认作是哪个远古巨人身亡时,十指交叉,而所留下的杰作。 脚下依旧是石道,当然比之方才走过之处倒是宽敞了许多,左右两侧再无山丘遮挡,取而代之的也非密林,而是悬崖。 悬崖并不算高,依稀可听闻崖下流水潺潺,大致有五十余丈。 不过百步之遥,石道便也到了终点。 再往前去,竟是十余个大小不一,自崖下江河凸起,傲然耸立的座座石台。 石台大体为圆柱体,好似梅花桩般,蜿蜒向前分布,很难想象以人力怎能做到这巧夺天工之事,也很难想象大自然鬼斧神工竟会造就如此神迹。 大梅花桩石台约有三丈方圆,小梅花桩石台还不足一丈,而其间两两间隔,竟有五六丈之遥。 纵然通过这梅花桩石台后,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旷世绝学,非轻功卓绝者,临此也唯有知难而退的份。 看着那不断起落,渐逐远去的黑影,再望向前方,十三座梅花桩石台之后,那朦胧深邃的通往未知之路,姜逸尘心中疑问更甚。 这里定是幽冥教重地,石道中是有十八个源自黑暗的守护者,而此处让人望而生畏的梅花桩石台,再往前又会是怎样的险恶考验? 恋蝶孤身一人来此,真的做好了全部应对准备? 幽冥教藏着什么? 恋蝶想得到什么? 更准确地说,应是听雨阁想得到什么? 这听雨阁中,不安分的,绝不单单是一个洛飘零,这个帮派,似乎在成立后仅是安稳过度了一年,便蠢蠢欲动。 石府余孽?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姜逸尘一面想着,脚下已跟着动了起来。 恋蝶已落到第十个石台上,她一心向前,决然不会想见身后竟有人尾随。 而姜逸尘也借机观察清楚了其方法,效而仿之。 这儿的风虽不比石道最后阶段的风来得猛烈,可在如此长距离的跳跃中,错综复杂的风向,显然是最大的阻力,稍有不慎,难免差之毫厘。 跌落悬崖对这些轻功高手而言,虽不足矣致伤致残,却也是一时半会儿难以解决的麻烦,做到万无一失,才是上策。 以恋蝶那细瘦身躯,若没有获得足够的向前惯性,将轻易被狂风左右,而姜逸尘为求稳妥,增加了助跑距离,把麻烦之事做在前头,减轻之后产生的负担。 如此,当恋蝶成功登临彼岸时,姜逸尘方才落在第二座梅花桩石台上。 恋蝶继续向前行去,等待她的,显然不会是热情的欢呼,而是一道道冰冷的寒芒。 恋蝶三人伫立着三道黑影。 三人不知是何时来到她身前的。 或许三人本便在此,只是他们如同石像般,冰冷得让人忽视了其存在。 三人并非一般高矮胖瘦,手中器刃更是截然不同,可无一例外,均生得尤为高大壮实,或许唯有如此,才适合生存在这凛冽狂风中。 三人之中有人道:“你是谁?来干什么?” 分明仅有一人开口,可这声音仿佛同出自三人之口,他们心齐,意齐,无人可匹。 然而,站在他们面前的又岂非是一尊冰冷的雕像? 所以,他们没有得到回应。 这尊雕像的细眉如刀,双目如刀,似由一代匠人精雕细琢而成。 最可怕的是这匠人不仅会雕其像,更会刻其魂,这雕像的目光炯炯有神,如剑如刀,杀意昭彰! 第三二四章 到此为止 风在嚎。 更新最快 血在泣。 血源自三人的躯干和四肢。 这三人,一人挥刀,一人持剑,一人挺枪。 刀是把黝黑长刀,长有六尺,重达百斤。 要挥舞起这把刀,并不容易,而这把刀一旦挥舞起来,当如狂风过境,碾碎一切,势不可阻。 这把刀的使用者,定当是个直来直去之人,也定是个力大无穷之人。 剑是柄别致的森绿细剑,一面为刃,一面为齿。 这柄剑,看来只有一面能杀人,而另一面更像是用来施刑的。 武器越是怪异,对驾驭它的人要求越为苛刻,要么是为使用之人量身定做的,要么是这使用者用某种顽固的癖好。 不出意外,这用剑之人当是个剑法高手,而且,极为享受杀人过程。 枪是杆古铜长枪,枪尖呈锥形,既可戳刺,亦能劈砍。 这是杆冲锋陷阵的枪,用枪者,定有纵使敌众我寡,亦有从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勇气。 刀乃百兵之帅,剑乃百兵之君,枪为百兵之王。 这三样武器,既是百兵翘楚,更为当世名器。 此三人,昔年不论在江湖,或是在沙场,都曾是独当一面,威名赫赫之辈。 而今,武器并未蒙尘,且锋利依旧,却在黯淡的光线下,失了其原有的辉煌。 武器如人,它们的主人,非但面无全非,无人相识,且眸子中毫无神采,就好似对生活失去了憧憬,有如行尸走肉。 故而,纵使三人中随意一人都要高出恋蝶近两个头,纵使他们随意一人的名气都要比籍籍无名的恋蝶更令江湖人称道,可他们三人联手,却对这名不见经传的“弱”女子束手无策。 伤口迸裂。 血液四溢。 风将一缕缕鲜红,拉成了一条条丝带,似在妆点这萧瑟的落幕。 三人的动作愈来愈迟缓,可恋蝶的攻势却仍旧毫不留情。 当垂死挣扎,都显得有气无力时,他们也绝难在这天地间生存。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败在眼前这娇小女子手中的,一如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走到这般田地,成为晦暗一隅的一道墙。 记忆中,依稀有着漫天黄沙,有着累累尸骨,他们伤得很重,重到无法保持神志清醒,直至完全睁不开眼。 再次睁开眼后,他们的视线中,已鲜有光明,他们也没有了本来的模样,直至他们渐渐忘却自己是谁。 他们倒下了,另一处地府或许是更好的归宿。 一盏茶的功夫,能唠叨好一会儿家常,能看一出完整小品,还能纺织出成套的便衣。 一盏茶的功夫,并不算短。 一盏茶的功夫,不足矣和好友开怀畅饮,不足矣和旗鼓相当的对手下完一盘棋,甚至不足矣细嚼慢咽地好好吃一顿饭。 一盏茶的功夫,实在算不得长。 也就这么一盏茶的功夫,恋蝶已撂翻了三个高手,并非是她太强,而是对手今不如昔。 她已轻松闯过三关,却未再向下一关挺进。 反而是回过了身,看向后方。 后方崖边已站着一个人。 此人和今日她所碰到的人一般,穿着黑袍。 黑袍人戴着兜帽,在风中,如幽灵一般,看不清面庞,难以捉摸。 可她毫不在意,今天她所杀的恶鬼也好,幽灵也罢,已是不少。 她不为杀戮而来,却不介意以杀戮开道。 她微微有些讶异,黑袍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尾随其后。 稍稍奇怪于黑袍人手中那柄与之好不般配的镰刀。 她不由蹙起眉头,这等神色在她脸上并不多见。 但很快,她的眼神又变回一如既往的刀。 她的眼神如刀一般凌厉。 她的攻势也同刀一般猛烈而决绝。 黑袍人自然便是姜逸尘。 谷间的劲风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凶猛。 他用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跃过了十三座梅花桩石台。 当他落在这一侧崖边时,他所能见的,只是三人倒下前,最后的挣扎。 他能感受到三人临死前,满胸的杀意,和无可奈何的迷茫。 他能看出此三人功底非凡,任何一人全盛之际,都有一招挫败恋蝶的可能。 他也看出此三人今非昔比,这也是恋蝶至今还能一往无前的缘由。 他不知恋蝶来意为何,可眼见其似乎有备而来,且进展尤为顺利,他反而忧心更甚。 他深知自己一旦踏上对岸,恋蝶决然不会对之视若无睹,更会将他当作敌人,除之后快。 可他却不得不站出来。 他心有隐忧,即便接下来一关,两关,恋蝶都能顺利通过,可这些不过是为最终将之俘虏的铺垫。 他必须要阻止恋蝶继续向前。 毕竟他自问有愧于听雨阁,更在数月前与季话别时,暗自许诺,定要相助听雨阁脱离困境。 这个誓言无人知晓,可他从未遗忘。 眼下,为保恋蝶周全,他只能现身将之逼走。 而他也自认有足够的实力,让恋蝶心生退意,即便,他手中武器不再是剑。 恋蝶为达目的而全力以赴。 以不趁手的镰刀对敌,姜逸尘更是严阵以待。 此举既是为逼退恋蝶,也是对自己的一番考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姜逸尘的作战策略。 手中的镰刀到底还是不如剑使唤得利索,他只要令恋蝶知难而退,便达成目的。 也恰恰因为姜逸尘抱着这般心态,打斗自一开始,他便全然落入下风。 匕首和镰刀皆为短兵。 匕首比镰刀更短,发力更加短促而迅疾,极易使敌难料而遭受重创,因而,一旦失了先机,到后头唯有疲于招架的份。 而手握镰刀便成了姜逸尘现下最大的制肘,他似是自断一臂,毫无反击之力。 一切主动权全然由恋蝶掌握,除非恋蝶难以为继,姜逸尘方才有翻身之机。 然而,打斗持续越久,被动防守一方越发吃力。 因为,他总要多花一分心思,提前洞悉敌手来招,提前思索对策,方才不至于忙中出错,露出破绽。 这一切都需在瞬息间完成,难度可想而知。 放在平常,倘若姜逸尘手中持剑,百回合内定能凭剑法制胜恋蝶,可此时,这个略逊他一筹的女子,生出了三头六臂,姜逸尘非但得拼尽全力,更得用两倍三倍的努力才能维持僵局。 这可真是折煞了人。 即便谷中的风儿的凉意未减,可姜逸尘的发丝已然浸湿了兜帽。 二人的打斗,持续了近乎一炷香功夫。 姜逸尘仍苦苦支撑,既无法制敌,那把时间拖下去,也未尝不能达到劝退的目的。 而恋蝶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 时间对其而言很是宝贵,再如此缠斗下去,天色一暗,她可是不得不回撤了。 一刹间,恋蝶横眉怒目,手中匕首金芒大闪,意图速战速决。 姜逸尘见状当即一喜。 方才恋蝶那出招频率已做到了极致,而今发力,再达到另一更高的极致,必当有一空档过度,这一用力过猛,稍有不慎,便是破绽。 如此良机姜逸尘哪能错过。 灵光一闪,手中镰刀已附着上了一层晶莹颗粒。 先前的进攻,恋蝶的攻势总能做到收放自如,可这回,她左右开弓,均被姜逸尘险之又险地避开后,却发现本欲收回的左手,竟无法动作。 那一瞬,她已发现是匕首被镰刀缠住无法动弹,也清楚地察觉到自匕首处传来的阵阵寒意。 正当她要以右手攻势围魏救赵时,却是被姜逸尘抢先一步,将镰刀当先迎向她右手中的匕首。 如此两把匕首已完全被一柄镰刀冻住! 恋蝶本是行事果决之人,见此本欲弃了匕首,单以拳脚对敌。 可瞬息间,她竟改变了主意,将内劲打在两匕首上,以挣脱开镰刀的束缚。 而后,头也不回地,朝着梅花桩石台地方向奔去。 见着恋蝶不断远去的身影,姜逸尘暗暗舒了口气,接下来,他还有场仗得打。 在他身后,正有一道黑影,向他靠近! 第三二五章 无羁之剑 第三二六章 棋高一着 与恋蝶已是二次交锋,所谓不打不相识,恋蝶有多少能耐,姜逸尘已探明白七七八八。 更新最快 对于施易三人为何会如此不堪一击的问题,姜逸尘并不认为能在恋蝶身上找到突破口,在这风头正劲之地,施毒或是甩暗器,难保不会出现自伤,并非明智之选。 想来问题只能出在施易三人本身了。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生死人,肉白骨这逆天之事未必不存在。 姜逸尘不认为幽冥教会大费周章去救阵亡沙场的施易三人,倘若真做了,也绝不会只拿他们当个看门狗。 当然,以三人的脾性,即便幽冥教于他们恩同再造,他们也决然不愿屈居于此。 单单以药石之力,令垂死三人恢复往昔战力,于幽冥教而言倒不难办到,如此也有利于幽冥教掌控他们的行径。 是药三分毒,药效越是强劲,对人体的损伤越大。 重则直接殃及性命,轻则在人体中埋下隐患,或是经络过疏过堵,或是五脏六腑负压过度。 泰蛮、施易、信三人当年即便未死,多半也是行将就木的状态,还能苟活至今,且不论丹药药力多强,单是这十余年来药性对他们身体的蚕食,在日积月累下,恐怕已逐步达到了极端。 日至今日,三人要么战力大减,要么是精神意志大不如前。 在姜逸尘看来,死于恋蝶之手的三人,难言有多么强悍,而那能让人清晰感受到的,源自黑袍中的情感流露,无不说明,那三人似乎很清楚,他们自己是谁,他们为何而战。 风儿便缓了,似在等待着姜逸尘的答案。 旁侧的夜殇脸上不见半点儿忧色,对于这秘密之地被闯入,对于近二十个手下的殒命,对于闯入者恋蝶的成功逃离,他都没有皱一下眉头,就好像对这类事件早已习以为常,他甚至可以安然静候,来自身边这位新晋香主的独到见解。 “而今的他们已不能与当年相提并论了。”千呼万唤始出来,姜逸尘总算是开口了,夜殇这问题并不难解,之所以步步引导他去思考,究竟目的何在?莫非这也是试探? 夜殇道:“怎么说?” 姜逸尘道:“我对他们的了解来源于街头巷尾的英雄故事,这些故事所诉说的多与十余年前中州群雄抗击外侮有关,蛮易信三人亦是其中一份子,昔年的他们或许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可现在他们的武功修为应是一落千丈了,想必加入幽冥教后,他们只选择了生存,而拒绝了战斗力。” 夜殇道:“何以见得?” 姜逸尘道:“他们倒下时,显得太过痛苦,完全丧失理智之人,不会有痛苦,正如对岸那十八人。” 夜殇道:“分析得不错。世人都以为此三人身亡,谁知他们尽侥幸存活,他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只不过,最先碰上的不是我们幽冥教。苟延残喘的他们时日无多,或许他们都曾是对死亡无所畏惧的强人,可苦痛折磨唤醒了他们内心深处,作为人最为本能的求生欲。他们被域外的一支巫蛊部落救下,为求活命,出卖了身体,他们的身体遭蛇蝎啃食,以致于千疮百孔,当然,他们也换回了长达五年的寿命。” “五年……”姜逸尘不禁低声重复道,很显然,若仅是五年的寿命,他们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 夜殇道:“五年。人之一生有几个五年?他们换回了寿命,却也换来了更大的苦痛,身子上的痛楚远不及心灵,面目全非的他们,剩下的是一颗脆弱的心,重新拿起刀剑之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灭了那个部族。” 姜逸尘倒吸口凉气,不敢想象这些豪侠志士,竟会在一场折难后心境大变,简直与魔鬼无异。 夜殇接着道:“回到中州后,没人认得他们,他们也不敢在青天白日之下出现,渐渐地他们成了老鼠,甚至不如老鼠,无人问津,也无所适从。五年,看来虽长,却也过得很快,当死亡之期即将降临时,恐惧带着他们找到了下一处庇护所,找到了我们。依凭着丹药之力,他们也能同常人一般,再活个二三十载,直至年老气尽,只是,他们曾经的尊严和勇气早已不复存在。” “有时候,死确实是更好的归宿。”姜逸尘感慨道。 夜殇腹中之言尚未道尽,继续道:“当他们习惯在黑暗之中安身立命,突如其来的光明,只会带去任人摆布的恐惧。” 姜逸尘依言道:“所以,他们是败给了阳光?” 夜殇点头道:“他们的功力虽大不如前,可合三人之力,对付那黄毛丫头,依然绰绰有余,奈何今日晨光明媚,他们的生命也因此走到了尽头。” 姜逸尘道:“对岸洞中的十八人亦是被那女子引出洞中后杀死的。” 夜殇道:“呵,果真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你若是不出现,她还不知能走得多远多深呢?” 姜逸尘听不出夜殇此言是否有试探他的意思,只能面不改色,故作糊涂,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道:“再往深处去,会是何地?” “丹药藏储之所,闭关修炼之地,此地名为,冥府之握。”夜殇竟如实相告。 姜到底是老的辣,姜逸尘实在猜不透夜殇的心思,抬眼看向穹顶,以避开夜殇的目光。 穹顶那十数座相互交错的山峰,在晨光之下,仍然是黑乎乎一片,恶鬼之手,名副其实。 “这儿是幽冥教另一处重地?”姜逸尘不由发问,若此处比幽死洞更为重要,为何他先前都未曾打探到? 夜殇道:“这儿便是幽死洞。” 姜逸尘一怔,举目四望,山体连绵不绝,难以看清其终止之处,确实无法说明此处不为幽死洞。 正当姜逸尘在欣赏冥府之握这浑然天成的场景,夜殇突然道:“想学阴风功?” 姜逸尘心中一凛,被夜殇一轮又一轮的试探攻势,打得七荤八素,当即来了股愣劲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应了便是。 姜逸尘慌忙道:“当然!” 夜殇道:“我能教你。” 姜逸尘绝不认为夜殇会为他乱了幽冥教的规矩,当即问道:“我该怎么做?” 夜殇道:“调查清楚那黄毛丫头的身份,来意,以及,她的脑袋。” 姜逸尘面上波澜不惊,心却已沉入谷底。 夜殇道:“如能做到,便升任堂主之位,我亲自教你阴风功。” 姜逸尘显然不能拒绝,说道:“我尽力。” 夜殇颔首,旋即便要离去,忽而止步,说道:“还有一事。” 姜逸尘略微欠身,摆出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只听夜殇道:“你,更适合用剑。” 此言一出,姜逸尘脑中嗡嗡作响,被发现了?! 转眼间,石台上仅剩一道孤零零的身影在劲风中摇曳。 第三二七章 定有蹊跷 第三二八章 空空如也 亥时过半。 更新最快 夜色已深。 镇上人本不多,到了这时候,街道上便是连三三两两的醉鬼都难得瞧见。 虫鸣声此起彼伏,在夜中显得格外清晰,似在吟唱着属于它们的季节。 伴随着大自然的天籁,夜之精灵们已然活动开来,拥抱黑暗。 ,只在夜间出没,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过那双锐眼和那对利耳,盖因此,它才总能轻易捕捉到猎物。 雁回客栈。 伙计已打烊关门有好一会儿功夫。 可客栈大堂中,却还泛着微光。 只见柜台前燃着一支白烛,似在侯着客人归来。 想来,未归之客若是晚些时候回来,伙计们便不需摸着黑来开门吧。 该在的,夜不归宿。 不该在的,却不请自来。 伙计们睡意浓厚,浑然无觉一只夜枭趁着夜色,在他们眼皮底下,溜进了客栈。 夜枭自不是来玩闹的,而是来“捕猎”的。 夜枭便是姜逸尘。 他的猎物便是恋蝶,却似乎又不止恋蝶一个。 他藏身于大堂晦暗一角,得以看清整个客栈布局,又不致在烛光下暴露身形。 客栈分有三层。 底层有五间屋子,当中两间住着伙计和老板,余下三间相通,既是厨房,亦是杂物间。 往上两层则为客房。 中间一层为普通客房,有七间。 最上层为天字号房,仅有三间。 天字号房在雁回客栈中只意味着大。 眼下,十间客房竟是一片暗色,客人们似都早早就寝。 障眼法? 只一眼,姜逸尘便已在心中认定,一切都是这个客栈在作祟。 他更不由开始疑心,这雁回客栈和听雨阁之间,是否存在不为人知的瓜葛。 哪间屋子住着人,哪位客人至夜未归,暂无从知晓。 这些姜逸尘本不需烦恼,或许再有一两天时间,答案便会体现在纸条上,可直觉告诉他,今晚极为关键,他不能坐视不理。 一时寻不见破绽所在,姜逸尘亦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耐着性子,静观其变。 时若逝水,转眼间,白烛已为残烛。 堂间相比先前黯淡了不少,对姜逸尘而言,自也是更加安全了。 时至此刻,那外出之客仍未归来,莫非今晚不打算回来了? 正在姜逸尘出神之际,另一道微光在他瞳孔中燃起,摇曳着。 那光极为微弱,似有似无,若即若离,相比残烛之光都来得毫不起眼,以致于姜逸尘一度以为是眼睛出现了幻觉。 那微光源自客栈掌柜的房间。 一个客栈之所以便宜,情况大致为三,条件简陋,服务简单,人员稀少。 而这三条雁回客栈无一例外全占,当中又以人员稀少为甚。 客栈里的伙计,加上老板,总共只有三人。 老板是个女子,年岁并不大,两个伙计则是一个中年,一个青年。 以如此组合经营坐拥十间客房的客栈,本便是件怪事,却少有人起疑,或许这江湖上各种稀奇古怪层出不穷,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了。 姜逸尘并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依照他所得到的信息来看,他实在无法对雁回客栈的古怪视而不见。 他甚至在心中已有猜测,这雁回客栈和听雨阁本是一家。 毕竟早在三年之前,他到此投宿时,客栈掌柜虽是个女子不差,却也是体态臃肿,人老珠黄,而客栈中虽说人手不多,却也有四五个伙计,在厅堂厨房间穿梭,上下跑腿,好生忙活。 尽管时过境迁,客栈可能因经营不善,而易主减员,可这发生变化的时间段,姜逸尘总觉着太巧,正好在听雨阁成立之后。 当然,这份质疑并不严谨,姜逸尘还需要更多确切信息以印证。 思绪又回到眼前,值此夜深人静之际,这客栈掌柜房中灯火未熄,是睡梦中忽而内急,起床小解?还是同他人约好了时间点,另谋他事? 这回,姜逸尘没有等待太久,已得到了回应。 忽有微不可察的细碎声响传出。 他立马将左耳贴紧墙壁,摒弃杂念,仔细聆听。 声音源自上方。 上方便是客房。 客房有异动! 是房门开闭的吱呀声。 一、二、三……四…… 姜逸尘在心中默数着,有四间客房房门在短短十息中,先后开闭。 而他赫然瞧见,上面两层仍是一片漆黑。 紧接着,是急促,轻重不一的声音。 笃、笃笃、笃…… 这并非是脚步声,或说不是正常行走的脚步声,而是脚尖点地之声。 这黑灯瞎火的,有楼梯不走,还施展轻功? 姜逸尘一面想着,已一面蜷缩起身子,屏住呼吸,让自己完全被黑暗吞没,不发出半点动静。 一、二、四、六…… 姜逸尘心中依旧在默数。 他这回数的,是从楼梯上掠入客栈老板房间的身影。 六人。 看来,那夜不归宿的一对,不是夫妇,便是主仆,或是兄妹了。 这回姜逸尘可在不需有任何猜测,只要上前一探究竟,便能揭开这雁回客栈的神秘面纱了。 他正要直起身子,却立马又如雕像,一动不动。 只见一道人影晃晃悠悠地从一层另一间屋中走出,走到柜台前,见残烛将息,摇晃着脑袋嘟囔道:“这都到子时了,还没回来,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旋即又晃晃悠悠地走回房中。 只是,他并不是走向自己的屋子,却也是走入了女掌柜的闺房! 夜重归静寂,姜逸尘又默数了十息,料想到另一个伙计应是守在自己房中以望风把守后,再不敢有片刻耽搁,闪身欺近女掌柜的房间。 手中虽有剑,可剑却无出鞘之意。 顷刻间,姜逸尘已进入屋内。 他能确定自己的动作,比起他们要轻上数倍,绝不会惊醒,已经入睡的另一伙计。 而屋中景况,则是不出所料的空无一人! 若非如此,姜逸尘也绝无法安然站在这里。 屋子并不大,若是七八人都站在里边,倒将显得拥挤。 屋中陈设简陋,一张床,一方桌子,一把椅子,一面衣柜,若非角落边还有个梳妆台,实在难将此当作是一年轻女子所居之处。 能看清这些,自然是因屋中有光,光是烛光,摆放在桌上的烛光。 相比大堂里的烛火,这儿更为敞亮,可在外边瞧来却极其微弱,则要归功于挂在门、窗上的黑布帘。 可真是煞费苦心。姜逸尘暗叹道。 人哪去了? 姜逸尘在房中四下打量着。 他来到了梳妆台前,竟瞧见一层灰尘。 他又来到了衣柜前,小心翼翼地打开后,只见其中衣物寥寥,且都极为简易而朴素。 他合上了衣柜门,很失望并没在其中寻见任何暗门。 目光四扫,最终停在了那张床上。 第三二九章 交头接耳 掌柜一人。 更新最快 六位房客。 再加上一个伙计。 也便是说,此时此刻,有八个人该当出现在这屋子中。 而今八人凭空“消失”了。 他们究竟藏哪去了? 客栈掌柜卧房中,西、北两面为墙,南面开门,西面临着杂物间,隔着一层厚实的木隔墙。 在基本确定两面实墙之中,并未藏有任何密道后,要想让八个人在这房间中消失不见,仅剩一种可能。 地下! 房中有三样物事遮盖住了地面。 梳妆台、衣柜、床。 前二者很快便被姜逸尘否定。 梳妆台和衣柜与地板接触面积虽小,倒也足矣开一洞口,容一人钻入。 然,梳妆台和衣柜均紧贴着地面,八人先后钻入其中不难,可问题便在于,谁来将之复位以重新遮盖住密道? 再者,梳妆台堆积灰尘过多,一来说明这女掌柜鲜少折腾妆容,二来,从这灰尘完整性而言,能很清晰地看出,这梳妆台不过是个卧房妆饰,无人问津。 衣柜中衣裳虽不多,但其自重本不轻,将密道设于其后倒是情理之中,可惜衣柜背后是木隔墙。 设在其下,也并无不可,可要让进入其中者,站在下方,将衣柜举起复位,非臂力惊人者,无法完成。 最终,姜逸尘还是将目标锁定在了那张床上。 这张床,床面离地约莫两尺有余,床体近乎贴在地面上,即便趴在地上,也难瞧见床下是何风光。 床上被褥齐整。 可见这掌柜应是个喜好整洁之人,或是说,她从打烊至方才,本便没有就寝。 被褥连同枕头都堆叠在床上内侧。 这同许多人习惯相同,可也不排除,正是因为床板下便是密道,才特意将被褥和枕头推至一侧。 姜逸尘不担心床板下会有任何机关暗器,只怕这床板便是那道暗门,一旦造成声响,会打草惊蛇。 故而,他不得不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他将草席和床垫折向一侧,身子蹲在地上,将头贴着床沿,一分一毫缓慢地将一片边缘床板掀起。 八人夜半三更齐聚一堂,绝不会摸黑抓瞎,不管他们藏在哪,必当有光。 再三确认了床板下难见一丝光亮后,姜逸尘这才放心地将床板直接拿开。 随而床底下的庐山真面目也被慢慢揭开。 这是一个三尺见方的密道入口。 密道中时下行的台阶。 姜逸尘并未直接跨入其中,而是将床板、草席、床垫逐一复原后,方才别扭地再次掀开床板,闪身入内。 尽管别扭,可只要手上动作轻些,便不会发出声响。 尽管看来多此一举,可这无疑是清扫其遗留痕迹的最好方式。 这是杀手该有的严谨,不该暴露行踪时,他人便是连蛛丝马迹都难寻。 一进密道,姜逸尘才发现密道中并非是完全没有光亮的。 只是从强光处往弱光处张望,判断出现差错。 幸而此事无伤大雅,而姜逸尘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底下传来的声响夺走。 暗中大致能瞧见,沿着楼梯下行约莫二十步后,便到了终点一片亮堂的地面。 那儿想来便是地下密室。 声响也是从密室传来的说话声。 但愿没错过太多。姜逸尘心中暗道,加快步伐,贴壁下行。 忽而有一股阴凉之气,带着萧瑟秋意,迎面而来,令姜逸尘一怔,风?底下的密室莫非与外边相通? 此时他已走出十步,便也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行去。 毕竟下方的谈论声已清晰可闻。 “这两天来,我们的收获便是如此。接下来,谁先说说?” 这声音内敛而雄厚,中气十足,显然这出声之人修为深厚而扎实。 话中之意再为明显不过,这些人正在接头这些天的行动成果,而此人应是第一个发言的,姜逸尘只错过了一组人的发言,继续听下去,定然大有收获。 姜逸尘心下一喜,凝神静听。 “我先来吧。” 此人声线好似富有音律,简简单单四个字说来,竟和唱的一般动听。 和音律有关,此人莫不是奚夏?姜逸尘在心中嘀咕着,三年前,他虽曾在菊园和石府一众人打过交道,但并未深入了解,能记住他们的姓名样貌已属不易,对于他们的声音可难以辨识得一清二楚,此时也只能凭着印象去猜测。 疑似奚夏男子说道:“前些日子,我跟着一曲流年阁的朋友到烽火楼去作客,你们猜我见着了谁?” 一道女声极为配合地发问,“谁?” 这声音姜逸尘倒不会陌生,却不由皱了皱眉头。 出声之人是逆蝶,姜逸尘可从没听过恋蝶开口说话。 夜目和寻香应不会出错,那这逆蝶…… 曾经的疑问再次萦绕在脑海中,可姜逸尘只能暂时将之抛却,对于目前情况而言,是恋蝶还是逆蝶,并不重要。 疑似奚夏男子说道:“五个锦衣卫千户。” “五个锦衣卫千户?” “这……” “嘶!” “莫非……” 密室中接连传出惊异之声。 “这倒奇了怪了,早先烽火楼不是和兜率帮走得近么,而兜率帮和锦衣卫可不大对付,现下这烽火楼是看兜率帮近来太过安生,想脚踏两条船,求稳了?” 这是另一女子的声音,音色相比逆蝶要粗犷些许,听来似是个行事爽朗,不拘小节的女子。 对于此女的身份,姜逸尘更倾向于判断其是客栈老板。 只听她又说道:“不过我更好奇你是怎么跟着一曲流年阁混进烽火楼去的?” 男子回道:“嘿,你忘了一曲流年阁是干啥的了?” 女子道:“干啥的?不就是卖唱吗?” 男子啐道:“呸!庸俗,这叫文人风流。” “一曲流年阁阁中寥寥十数人,人人都精于音律,通晓一二乐器,却多是武艺平平之辈,唯有阁主雪清欢能位列四海高手之中。这些文人骚客,本不醉心武艺,对江湖之事也是漠不关心,只为求一时安宁,方才踏浪行舟。他们依附于烽火楼之下,不会太过招摇,亦不会疲于应对,小夏在音律上造诣匪浅,和他们定当是以音交友,借个身份混入其中,他们应是不会拒绝。” 此人三言两语间,便将其中利害分析得一清二楚,而姜逸尘也听出了其身份,肉蛾。 那男子果然是奚夏无疑。 奚夏道:“对头。” 肉蛾道:“好了,我更关心,那五个锦衣卫千户。” 奚夏道:“对对对,这才是重点!” 姜逸尘闻言立马竖起耳朵,他已基本能确定这是一窝子听雨阁的人,他们齐聚西江郡,似乎是为了调查一些帮派线索而来。 而此时提到的五个锦衣卫千户,他也极为感兴趣,毕竟这人数实在太巧。 昔年便是五个锦衣卫千户上武当山讨要太极剑法。 同是这五个千户,两个月前又出现在龙渊峡和银煞门并肩作战。 这奚夏话中的五个锦衣卫,会不会还是那五人? 第三三零章 隔墙之耳 第三三一章 静听好戏 这一喝,出自关大刀之口。 更新最快 如平地惊雷,不带半分内力,却足将猛虎吓瘫,泥人震碎。 姜逸尘亦是被吓得心惊肉跳,然而,他并未拔腿就逃,却是纹丝未动。 竟是被吓傻了? 姜逸尘当然没被吓傻,他还在仔细听着底下的动静。 显然,他不愿就此打道回府。 适才所听之言,均是听雨阁众人这几日来到西江郡调查各门各派的收获。 接下来,自当是商讨之后的行动计划,也便是重中之重。 今夜之行,要取恋蝶头颅已是无望,若再错过这重要消息,姜逸尘自然很不甘心。 毕竟,这关系到之后如何同夜殇交差,也便关系到能否早日修习阴风功。 此前与夜殇交锋,他完全处于下风,现下更摸不清夜殇对他有几分信任。 此番,夜殇将追寻恋蝶的任务交给他,更遣来夜目和寻香供他驱使,可难保其没有另遣一组人马在暗中盯着他,或是在他回去复命后,再命人从头彻尾,细查一遍。 总而言之,再见夜殇时,姜逸尘再不能有一句谎言,即便是谎言,也得做到天衣无缝。 故而,他需要获知更多的信息,才有办法博取夜殇的信任。 人在目的明确时,总会多几分耐心和坚持,不会轻言退缩。 姜逸尘深知当下这机会难得,哪愿就此放弃。 打定主意,不见棺材不落泪,没人追来绝不退,便继续侧耳倾听密室动静。 没有让姜逸尘等太久,下方已有声响传来。 啪,啪,啪。 有人正轻拍胸脯。 “呼!老关啊,你这一喝,胆子小些的,多半要被你吓破了胆。也不提前招呼声,真是太突然了。” 出声之人便是那中年伙计沐殇,他正坐在关大刀边上,语气中带了几分埋怨。 “就是,咱沐老板可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那经得起你这一番吼贼似的叫喝。”客栈老板飞飘跟着附和道。 “,老关军旅出身,这吼声,这气势,都是沙场上必备的,情急之下,没控制住,谅解,谅解。”肉蛾出声打圆场。 “呵呵,不好意思了啊。”关大刀道歉道。 话音刚落,下方传来“沙沙”椅子拖动之声。 姜逸尘心下一紧,忧心是不是有人要来查看。 此时,他已不怕暴露行踪,他也对自身轻功身法信心十足,只要那人不走到楼梯口,他绝不动弹一下。 而此刻,底下仍是一片静寂。 笃,笃。 有人迈出了两步。 “老关,你这是?”飞飘疑问道。 看来刚才那一阵安静,是大伙儿在奇怪关大刀为何要站起来。 “噢,你们且坐着,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也顺便活动活动。”关大刀回到。 随后只听咯咯声响,想来是关大刀在伸展筋骨。 “嗨!多大事呢,这底下不见光,常有老鼠作祟,刚刚大概是哪只老鼠没长眼,磕墙上了,不碍事,不碍事。”说话之人还是飞飘。 “要想活动筋骨,接下来可有你大展拳脚的机会。”飞飘又补充道。 听闻此言,姜逸尘只道飞飘意有所指,右手已挪向背上的剑。 “是了,这都丑时了,肆儿姐和飘影还不回来,可别出了什么意外。”逆蝶似是理解了飞飘的意思,跟着道。 “有飘影在,不论如何,总能力保肆儿全身而退的。”肉蛾道。 “嘿,这倒还真说不准,以肆儿姐姐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瞧着是宝贝,就不绝不放过的行为准则而言,飘影不会被肆儿姐姐连累,却会被一大袋宝物拖累。”奚夏玩笑道。 “嘿嘿!” “哈哈!” 当即便有数人被奚夏这玩笑话给逗笑,竟是有些认同其推断。 “咳咳!呃,还是先把那几人拎出来,再仔细盘问一番吧,不管怎么说,恋蝶昨两日可是差点栽了跟头,这些家伙还是不够老实!”肉蛾的语气,先是有些尴尬,而后已是带有几分怒气。 姜逸尘闻言一愣,这底下还藏着人呢? 这些人是被听雨阁给抓来的? 再一细想,姜逸尘已明白了过来,为何当日在冥府之握时,恋蝶好似去过一般,轻车熟路。 难不成听雨阁特意逮来幽冥教的人? 可是一般的幽冥教教众,乃至精英,香主,恐怕都难以逾越那惊魂谷,这样一来听雨阁抓来的人,至少得是堂主以上的级别了。 姜逸尘心下一喜,迫不及待地想听听他们能从幽冥教堂主口中挖出什么信息来。 思忖间,又听得椅子被拖动之声,此人步伐沉稳,但下脚不轻,不出意外应是肉蛾。 步伐声逐渐变小,听来像是朝着密室深处走去。 旋即,又是三三两两的椅子拖动声,和零零碎碎的脚步声。 显然,底下众人已行动起来,准备盘问那些俘虏。 这会儿,姜逸尘却是严阵以待,以防先前他们的对话是逢场作戏,意在麻痹自己。 毕竟底下声音嘈杂,他已无法做出准确判断。 嘈杂声中,姜逸尘还是听见了门被打开的声音,当即松了口气,幸好不是冲着他来的。 可有好戏听了。姜逸尘暗道。 过了不到半盏茶功夫,底下重归安宁。 而后,当先传出的是逆蝶的声音。 “咱们之前可有言在先,只要你们所提供的消息不出偏差,那我们定当信守诺言,废了你们的功夫,给你们些银子以安顿后半生。可是啊,你们中有些人实在是不老实,恐怕要连累大伙儿了。” “女侠明鉴啊,我说的都真的,没有半句谎言,他们说谎是他们心怀不轨,女侠可得把账算清楚啊。” “咚!咚!咚!” “是啊,女侠,各位大侠们,我说的也绝无半句虚言,那锦衣卫前些日子来信,说要到门中来做客,可是我经手的,绝不会弄错了!还请各位行行好,放过我吧,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我还得回去照顾呢!” “咚!咚!” “女,侠,各,各,各位大侠,我……我也没说谎,我……” “女侠明鉴,众位大侠明鉴!” 逆蝶语毕后,先是两人哭天喊地地叩拜讨饶,不一会儿,那些人便都按捺不住心慌,磕头声,求饶声齐响,乱作一团。当中还有一结巴,姜逸尘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辨识清被抓来的应有六人。 “安静!”又是一声断喝,果然是出自关大刀之口。 咚! “呵,真还把人吓昏了过去,老关啊,牛!”奚夏赞叹着。 “小风、小夏,人抬一边去,弄醒。”肉蛾吩咐道。 “得嘞,干活,可真不让人省心。”奚夏话语中带着几分怨气。 “你,对,就说你呢,说说,幽冥教那冥府之握到底怎么回事?”逆蝶已开始问话。 第三三二章 聪明反误 第三三三章 人算天算 第三三四章 任君挑选 第三三五章 孤狼之眼 夜已深。 更新最快 不时有秋风在幽死洞中穿膛着。 一处石室中燃着烛火,丝毫不为所动。 石室陈设略显简陋,却有不少烛光无法企及之处。 隐约可见墙上挂着幅画,光照微弱,瞧不清画作全貌,唯有一双眼睛清晰可见。 这双眼睛,内眼角低,外眼角高,好似戏子唱京剧时特意装扮的吊眼。 其眼白呈玛瑙黄色,仿佛在发着幽幽绿光。 这不过是一幅画,可单从这双眼睛来说,所画之物与活物无异这是狼的眼睛。 可以想见这幅画所画的也正是一头狼。 众所周知,狼者,猛兽也,群动之族。 狼总是群体而居,象征着团队,那孤狼呢? 狼落单一般有两种可能,或是同伴死伤殆尽,或是争夺狼王失败后,被迫独活。 孤狼独自狩猎,为了生存,为了食物,能不顾性命。 孤狼也极为隐忍,没有绝对把握,不会贸然出击。 石室主人夜殇,是不是一只孤狼呢? 夜殇尚未就寝。 有些人好像永远都不愿把时间花在睡觉上,然而夜殇并非是个废寝忘食之人,除了饮酒之外,大多时候他也在闭目养神。 时至此刻,夜殇仍未阖眼,自然是在饮酒。 他左手中是一壶酒,右手中却是一张纸条。 纸条上罗列着这大半月来,关乎雁回客栈的消息。 桌上还有张纸条,所罗列的是江城子这七日间去向。 夜殇并没有刻意命人在暗中盯着江城子的动静,这些不过是他在半盏茶前向鬼耳堂要来的日常记录。 看完了纸条上的信息,酒正好饮尽。 夜殇站起身,向石室外走去。 不多时,他已来到另一间石室门口。 这间石室要亮堂许多,并不见得宽敞,有桌,有椅,余下徒为四壁。 夜殇走入石室,室内已有一人侯在其中。 夜殇并没有将目光在此人身上停留,看向了地面上多出来的一颗球。 这颗球被麻布包裹了好几层,仍有起伏不平处,看来本非是圆球型,从大小来看,正好是一般人头大小。 而那重重包裹的麻布,也可见到成片的黑红色。 室中人似乎此时才察觉到夜殇的到来,正要俯下身,去解开那包裹,却被夜殇唤住。 “坐。” 说话间,夜殇已撤回目光,坐入椅中。 室中人依言照做,同时摘下了兜帽,露出了年轻的面容。 此人正是江城子,也便是姜逸尘。 夜殇这才打量起这年轻人来。 年轻人的眼睛满布血丝,眼眶发黑,头发散乱不堪,黑衣能掩盖一身狼狈,却无法掩饰自身体里透出来的疲惫。 “这便是七日前闯入冥府之握的那个黑衣女子?”夜殇稍稍扬起下巴,下巴尖正是朝向地上那个包裹。 姜逸尘道:“是。” 夜殇道:“你的速度比我预想中的快。” 姜逸尘道:“幸不辱命。” 夜殇道:“听说你出去之前,借了一柄剑。” 姜逸尘道:“是。” 夜殇抬抬眼,并没有开口,可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在问“剑哪去了?” 姜逸尘道:“剑断了。” 夜殇有些讶异,说道:“噢?能击断你手中的剑,要么是个高手,要么那人手中有把利器。” 他忽然笑了笑,再次看向地上的包裹,道:“可那黄毛丫头显然不是个高手,手中也无利器。” 姜逸尘道:“她的头是被我用剑砍下的。” 夜殇道:“所以,是有人要为她报仇?” 姜逸尘道:“是。” 夜殇道:“是什么人?” 姜逸尘道:“她的同伴,听雨阁的人。” 夜殇道:“也便是说,这女子来自听雨阁。” 姜逸尘道:“听雨阁,恋蝶。” 夜殇道:“她为何而来?” 姜逸尘道:“试探。” 夜殇道:“试探什么?” 姜逸尘道:“试探虚实,验证一则消息的真假。” 夜殇闻言似已了然这会是条怎样的消息,问道:“这则消息,她又是如何得知的,或者说,他们?” 姜逸尘道:“他们抓走了数个四海帮派的人,从这些人口中套出来。” “有意思。”夜殇微微一笑,眼神盯着墙上的灯火,神情尤为耐人寻味,“他们的据点可是那雁回客栈?” 听闻夜殇直接点出雁回客栈,姜逸尘没有半点意外,关于恋蝶落脚雁回客栈的消息是夜目和寻香探来的,他们都是鬼耳堂的人,夜殇自然也能从鬼耳堂获知相关讯息。 故而,夜殇不过是明知故问,姜逸尘道:“是。” 夜殇接着道:“听说,你去到江临镇上的头天夜里,便夜潜雁回客栈?” 姜逸尘无意隐瞒,直言道:“是。” 夜殇道:“为何如此着急?” 姜逸尘道:“因为有个客人是早上刚刚入住的,在下便猜测他们定会找个时间碰头会面,通常夜深人静时,正好密谋大事,时不我待,不得不去。” 夜殇道:“确实是个聪明的选择。不过,你进去后似乎待了挺久,可是天亮时才出来的?” 姜逸尘已料知夜殇会在此挖陷阱,诱自己上钩,不动声色道:“在下潜入其中后,暗中偷听了个把时辰,便被发现了。” “那你还有机会逃出来?”夜殇眯起双眼,一面说着,一面将双手搭在桌上,缓缓地把脸向姜逸尘凑近。 姜逸尘还是第一次与夜殇靠得如此之近,左脸上那道与嘴角相连的十字疤,在灯火打照下赫然醒目。 还可依稀闻见从其鼻间传出的些许酒气。 夜殇此时瞧来更像只紧盯猎物,蓄势待发的野兽,准确的说,像只狼! 正如他在幽冥教的称谓“狼判官”。 眼缝中的双瞳骤然微缩,好似孤狼孤狼的眼睛,具有锐不可当的穿透力,洞悉人心。 狼眼中的瞳仁瞳孔,愈来愈小,黑丁丁,阴森森,令人毛骨悚然。 姜逸尘再不敢与之对视,撇开了头,生怕狼眼里飞出两根见血毙命的毒针。 忽有秋风窜入石室中,姜逸尘终于得以喘息一口新鲜空气,旋即便发现背后传来一阵凉意,原来冷汗已浸湿了衣裳。 夜殇将身子从桌子上收回,说道:“那天晚上,你根本没能得手?” “得手”自然指的是砍下恋蝶的头。 许是未缓过劲来,姜逸尘一时竟无力启齿,遂摇了摇头。 夜殇又道:“而你还能在听雨阁数人包夹下脱身?” 姜逸尘又点点头。 夜殇一问接一问道:“那你是怎么砍下那丫头脑袋的?” “等。”姜逸尘努力从牙缝间挤出了个字。 夜殇意味深长道:“等?等了六天,直到听雨阁再有动作,而那丫头又正好落单?” 姜逸尘点头道:“四天。” 夜殇道:“还有两天?” 姜逸尘道:“用来逃。” 片刻静默后,夜殇开口道:“好,跟我来。” 姜逸尘闻言一怔,不明所以。 夜殇道:“我从不食言。” 姜逸尘在脑海中一番回想,方才明白过来夜殇之意。 调查清楚恋蝶的身份,来意,并把她的脑袋带回来,他确实做到了。 夜殇没有再继续盘问他更多细节,也在他意料之内,毕竟相比他所说的话,他相信夜殇能从鬼耳堂那得到的信息,分析出更详尽的经过。 可是,在他所说的一切未经核实前,甚至连恋蝶的身份都只是他一家之言的情况下,夜殇便要教他《阴风功》? 姜逸尘已彻底蒙住了…… 第三三六章 请君入坑 姜逸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石室的。 更新最快 更不知道自己跟在夜殇身后走了多久。 尽管表面看来,他一切如常,但他毫不怀疑,自己脸上这层伪装在夜殇眼中视若无物。 一路上,光线明暗不定,更让姜逸尘心如乱麻。 与夜殇“正面交锋”两次,他不仅没能占得一丝便宜,更是连对手出招套路都无法摸清,始终被牵着鼻子走,照此下去,他还能在幽冥教中“鬼混”多久? 回想起夜殇方才那眼神,姜逸尘不禁打了个寒战。 心中波澜反倒因此逐渐趋于平缓。 他开始在脑海中整理着思绪,回忆着来到幽死洞后,他的所作所为,以及四次有夜殇在场时,他的谈吐言行。 反复琢磨后,他很肯定自己纵使没能做到滴水不漏,但也足矣瞒天过海。 只是,两次与夜殇的直接对话中,到了交谈尾声,夜殇总能出其不意,语出惊人,让他猝不及防下显得有些慌乱。 可这慌乱是他将自己置身于细作身份而感到不安,他若真把自己当作幽冥教一员,又怎会有这种心态? 作为幽冥教精英,临危救主乃大功一件,荣升香主本在情理之中。 “鬼”“狼”两大判官见新人是个可塑之才,有提拔之意,多过问几句,更是无可厚非。 他若真把自己当成幽冥教一份子,他该为自己得受赏识感到庆幸才是,有不安也当是受宠若惊,生怕辜负期望而惶恐,绝不该是不知所措而心慌意乱。 一番自我安慰后,姜逸尘可算是好受了不少。 幸而来路上夜殇再无问话,当路走尽时,他已调整好了心态。 在他们面前,是一道石门。 石门紧闭,高近两丈,瞧来极为厚实,绝非常人之力得以开启。 并无门匾标明这是何处,可照这石门规模来看,这儿绝不会是个普通的石室。 莫非这是个石殿,用以收藏幽冥教各式功法?姜逸尘心中暗道。 “这儿已有些年头无人涉足了。”夜殇淡淡道,仍未说出这是何地。 姜逸尘闻言一愣,心中有些疑惑,却不敢随意出言,他似已打定主意,若非夜殇有话问他,他绝不多言一句。 夜殇没有在意身后之人是何反应,径直走向石门侧边,伸手按在石墙上,发动内力,往里推去。 只见石墙上出现了巴掌大的圆形凹痕,石门随之缓缓开启,带起轰隆声响及细微的沙沙声。 沙沙声源自依附于石门上的尘土坠落,诚如夜殇所言,这里确实有许多年没人问津了。 风似积蓄已久的洪流,自门缝间鱼贯而出。 寒风刺骨,倒是一下子把人给冻精神了。 跟着夜殇步入门中,姜逸尘便发现这石门之后,竟是露天石窟。 石窟中并无灯火,好在星月微光犹存,倒还能瞧得清内中景象。 石窟极大,却很是空旷。 二人已走出上百步,姜逸尘左顾右盼,仍未发现任何值得留意的目标。 直到夜殇驻足不动,姜逸尘终于看见了前方一尺处,有个又深又大的坑。 这大坑少说也有三丈深,五丈方圆,再深再远,便无法辨识清楚了。 正当姜逸尘定睛查探时,只听夜殇道了声“随我来”,便跃入其中。 姜逸尘不敢怠慢,随之纵身一跃。 一踏入坑中,那感觉竟和尾随恋蝶进入冥府之握时所走过的石道一般,脚下寒意彻骨。 姜逸尘发觉这脚下寒气与他所修习的极寒之气不遑多让,两只脚再不动弹,当即便要被冻得失去知觉! 他赶忙催动体内真气相抵。 耳畔边传来细碎声响,地面上似有活物在向他与夜殇靠近。 姜逸尘这才打量起四周情况,只见一朵朵“乌云”似被赋予了生命般,开始飘动起来。 云朵飘动速度极快,转瞬间便如潮水般向二人所立之处聚拢而来。 看明白了那“乌云”究竟是何物后,姜逸尘眼角一抽,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这“乌云”竟是由各种蛇蝎虫蛛组成的,有没腿的,四条腿的,八条腿的,百条腿的,有姜逸尘认得的,但更多都是他不认得的。 它们的个头不见得大,有些甚至能被人轻易捏死。 将其中任何一只单独放在姜逸尘面前,他恐怕都不会眨一下眼,可当它们成百上千地出现,单单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壮观景象已令他头皮发麻。 幸而这些“乌云”只是将二人团团围住,留下了不到一尺方圆之地,不再进前。 姜逸尘呆立半晌,目光还未从“乌云”上移开,见那一只只蜘蛛,蜈蚣,还有说不出名的爬虫,匍匐在地,蓄势待发,可那颤抖的肢体已暴露了它们的恐惧。 它们在忌惮什么? 夜殇! 姜逸尘很快便将目光挪向了身侧之人。 而夜殇也正看向他。 “对于幽冥教,你了解多少?”从夜殇口中幽幽冒出此话。 姜逸尘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夜殇补充道:“譬如你已习得的《霜雪真气》。” “《霜雪真气》?”姜逸尘惊疑道,他对这功法来历确实未曾细究,可在他修习之前,太极村的翁镇淮和成寅二老对《霜雪真气》已是好一番研究,他们只说这功法有些邪门,却没向他说明这功法源自何处,想必这《霜雪真气》在近几十年来都在江湖上没有什么名声吧? 姜逸尘只能猜测道:“莫非这功法还是幽冥教曾经的镇派内功?” 夜殇笑道:“这么说也并不为过,幽冥教本起源于域外,这《霜雪真气》在百年前正是由一位域外高人所创。” 姜逸尘喃喃道:“域外?” 对于域外之事,他都很乐于去了解,毕竟现今的江湖乱世,脱不开十多年前那场中州浩劫。 而这场浩劫的始作俑者正是域外之邦。 也正是这场浩劫,将他从父母身边带走,他才会有独自踏上江湖的一天。 夜殇道:“现今任何一支江湖势力的崛起,均非一日之功,他们背后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积淀,幽冥教源起百余年前,那时幽冥教没什么名气,也不过是一群身有残缺之人,抱团取暖的一个小窝。直到后来,一位来自北地的游牧牧民加入其中。” 姜逸尘道:“这牧民也身有残疾?” 夜殇道:“北地气候恶劣,而他们部族之人也都在那等环境下,练就出一身本事,他们人人如同铁打之人,可应对各种艰难困苦。” 听着夜殇所言,姜逸尘不由想起羽落部,枫、红叶等人正是如此,难道夜殇所说的游牧部族正是他们这一支,而在百余年前,这游牧部族还未来到中州北境? “奈何天有不测,本是恶劣的苦寒之地,竟在那年下起了冻雨,雨水落地成冰,于这游牧部族而言,可谓雪上加霜,他们人能确保无恙,可牛羊却遭了秧,牛羊是他们立命根本,迫不得已下,他们只得举族南迁。” 听到这儿,姜逸尘已能确定,这支游牧部族便是而今这羽落部的前身。 “也便是在这迁徙途中,那个牧民出现了意外,他一人驱赶数十头羊,在冰雪之中与同伴走散。皑皑白雪下,万物难辨,他和羊群被白雪埋葬。”夜殇的话语声还在继续着。 夜更深,风更凉,姜逸尘似乎能体会到那个牧民心中的绝望。 夜殇道:“羊群全部断了生息,唯有他侥幸存活,强烈的求生欲,把他带到了那任幽冥教教主面前,他总算是侥幸活命,可不幸的是,他的双腿因长久浸泡于冰雪中,肌肉彻底坏死。” 姜逸尘叹息道:“他便没了双脚。” 夜殇道:“不仅如此,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脚上肌肉坏死,不得不砍去,而其浑身肌肉也跟着萎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方才年过而立之年的他,却已白发苍苍,身形瘦小,宛若风烛残年的百岁老者。” 姜逸尘已有些不可思议,他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行将就木,没了双腿之人,竟能创造出一部功法! 第三三七章 万毒之冢 此时此刻,姜逸尘对于所谓邪门魔教的概念已渐逐模糊。 更新最快 在幽冥教中待得越久,他的感触越是深刻。 相较于名门正派而言,这些邪门魔教的兴起都可谓历尽千辛,多数教派的创立初衷,不过是为了聚集一帮人,得以同谋共利以求在这片天地间更好地生存。 毕竟这方天地的生存法则从未变过: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弱小者只能接受被淘汰的命运,唯有变强,才能继续存留。 变强之道路,因人而异,有些路对大多人而言,从小耳濡目染,喜闻乐见,受人赞许,有些路则鲜为人知,遭人误解,不受待见。 前者成了名门正派,纵使行事乖张,也一众拥护者为其开脱,后者则为邪门魔教,哪怕只做了一次为人不解的事,都会被认为有悖天理,不可饶恕。 天道不公,遂有能人逆天而为。 一个人能经得住多少苦难,受得起多少折磨,便能取得多大成就。 牧民历经九死一生,依然坚强地活下来,他所能做到的绝非创造一门《霜雪真气》这般简单。 姜逸尘相信自己的猜测,很快便会在夜殇的话语中得到印证。 夜殇道:“那牧民被冰雪所伤,便思忖着人能否修成一门内功,与冰雪相融,不畏极寒。在接下来一年中,他与天斗,与己斗,终是挽回了自己即将枯竭的性命,而后,他又花了两年时间将这门功法加以完善,并整理出一套完整的修炼方法,命之为《霜雪真气》,教授予那些愿意修习的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时值天灾连连的岁月,百姓苦不堪言,为了生存,许多人不得不背井离乡,去往地大物博,气候宜人的中州,幽冥教亦是如此。中州以强国自居,接纳这些颠沛流离的难民,并不在话下,然而,幽冥教作为域外教派入驻中州,难免引得中州武林震动,一些三教九流,便觉着他们的地位,乃至生存资源受到威胁。为此,幽冥教初至中州的那些年,非但居无定所,更是屡遭挑衅,而此时站出来的人,便是那个没有了双腿的牧民,其实力之骇人,硬是为幽冥教在中州拼得一席之地,而后他便被尊为教主,又因其相貌之故,被江湖人士称作凛冬老人。” “凛冬老人……”姜逸尘重复道,对于这位牧民的敬佩已无法用言语表达,而他的思绪也不由联想到了另一个同样曾经受人拥戴的老者,心魔老人。 想起心魔老人,便联想到魔宫。 联想到魔宫,姜逸尘更是想起四个和魔宫有关之人。 尹厉,那个因出言不逊,冒犯若兰,而被逐出魔宫,与他结下梁子的年轻人,现今是成了兜率帮中的一员,还是继续游走于那些背地里阴招不断的小门派中为非作歹? 展天,这个龙多多的得力副手,真如明面上看来那般刚正不阿,义薄云天么?此人成立新月盟,真的是为惩奸除恶? 龙多多,这位他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大魔头”,现今又在何处?第一大弟子若真成了大魔头,剑仙师傅可会为民除害?龙多多若是心有不甘,可会在后年的百花谷之约,现身复仇? 还有冷魅,这位与他少有言语,却有莫名默契的女子,当真便这么香消玉殒了? 秋风拂过,姜逸尘打了个激灵。 他赶忙收回了神思,琢磨着夜殇与他提起这《霜雪真气》和凛冬老人的由来所谓何事。 难不成与这巨坑有关系?或是和阴风功的修炼有关? “与你说了这么多,想必你已能适应这万毒冢的环境了?”夜殇淡淡道。 “万毒冢?”姜逸尘闻言愣了愣,没把注意力放在“适应”二字上,却是对这“冢”字大感不解。 埋葬死物,又高又大的坟,方才称作冢,这儿非但没有把土填高,更是挖出了个巨坑,里边也都是些活物,如何称“冢”? 夜殇带他来这总不会是要埋了他吧?姜逸尘心中寻思着,怎么想都有些滑稽,土呢?需要多少土,才能填满这坑? 想来夜殇纵是再慧眼如炬,也无法看穿姜逸尘当下心中的小九九。 “这儿是凛冬老人发现的?”姜逸尘心中疑问甚多,只能随意挑个起头,让夜殇说下去,毕竟他可不认为夜殇深夜带他至此,同他说了这么多过往之事,到最后会虎头蛇尾,不向他讲明缘由便径自离去。 夜殇没能看穿姜逸尘的心思,却从方才他那疑惑的眼神中猜出他对此地的名字尚有疑问,只是适才忘了带上酒,一下子讲了这么多话,真有些口渴了啊。 夜殇润了润唇,说道:“不是,凛冬老人在世时,幽冥教还没能找到西江郡来。” 姜逸尘不禁低声道:“真是可惜,一生辛劳,临终了,却未能享受一番静谧之乐。” 夜殇笑道:“人生在世,有许多事不是自己能左右的,更何况有些人宁可作昙花,一现惊世,也不愿作流水,延绵不绝。” 姜逸尘听言后又是一怔,感慨于夜殇所言同时,对夜殇也不再那么心生抵触。 夜殇正色道:“凛冬老人之后的继任者,名唤黄泉,或许你有所耳闻。” 姜逸尘道:“碧落九霄黄泉路,断刃之下无人存。曾以断刃闻名天下的刀圣黄泉,竟是幽冥教教主。” 夜殇道:“不错,有些时候,实力便能替代正义,那时的黄泉教主一度登临江湖之巅,天下无人能敌,可又有谁记得他是邪门魔教的领头人。” 姜逸尘道:“黄泉教主杀的人不多。” 夜殇道:“既已无对手,杀人只能让他更寂寞。” 姜逸尘一时无言以对。 夜殇道:“凛冬老人终究是以身体在对抗天地之力,他未能挺过天命之年。黄泉教主是他膝下爱徒,也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可惜的是,他还是个武痴。” 提到“武痴”一词,姜逸尘旋即便明了为何黄泉刀下没有多少性命,也不会有多少恶名了。 武痴对于武学有永无止境的追求,却没有过多野心君临天下。 “在确保幽冥教一众人立足江湖无虞后,黄泉教主便把所有心血花在研习更高深的武学上。彼时,他已身怀五门内功,五行内功中仅有土系尚未修习,那门水系内功便是《霜雪真气》,而阴阳两系内功中,他所学得正是阴系的《阴风功》。” 一说到阴风功,姜逸尘便情不自禁地竖起耳朵细听,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细节。 夜殇道:“对于黄泉教主而言,要想再更上一层楼,自然是再修习一门土系内功或是阳系内功即可,只是说易行难,古来有多少人能身容五行内功而不爆体而亡,身兼阴阳内功而神智如常?” 姜逸尘道:“鲜有听闻。” 夜殇道:“故而,黄泉教主只能另辟蹊径,在已修习的内功上思考着突破之法,其实他所修习的内功唯独《霜雪真气》属于下乘内功,再去练一门上乘水系内功将《霜雪真气》置换掉,修为便可更进一步。奈何,出于对先师的敬意,他不愿这么做,幸而,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最终发现阴风功和霜雪真气有着极佳的契合点,有一定几率将两门功法,合而为一!” 姜逸尘越听越是吃惊,若是真存在这可能,岂不是突破了内功修习的极限,能再为阴系或是水系内功的修炼腾挪出一个位置,也就意味着,黄泉若能成功,非但是增强了原本水系或是阴系内功的等阶,除此之外还能再修习一门水系或是阴系内功,这样一来确实也能变得更强,更加无人能匹! 姜逸尘按捺住心中的讶然,他知道这样的功法定然不易达成,黄泉找到的方法莫非就是这万毒冢? 第三三八章 千蛛万毒 第三三九章 天涯小镇 第三四零章 **之楼 第三四一章 落花飘零 紫衣男子言语一出,大厅中惊呼声寥寥,原来知晓这白袍男子身份者竟占多数。 更新最快 粉衣女子一听其名,那目瞪口呆之状,显然是对白袍男子身份大感惊异。 她面色当即和善了许多,可却不住回眸紫衣男子,又偷偷瞥了瞥雪清欢。 不知是否在担忧紫衣男子会责难她先前言辞失礼,同时抱有念想,希望雪清欢能帮她解围。 尽管目光一直没从紫衣男子身上挪开,可粉衣女子那副无助模样,雪清欢倒也没有错过。 他举起茶杯,笑道:“不才正是一曲流年阁阁主雪清欢,久仰洛公子大名久矣,今日一见,果真仪表堂堂,气质非凡,遂心生结交之意,适才多有唐突,先以茶谢之。” 说罢,杯中已无茶,仍不见一滴茶水洒落。 雪清欢身份曝光后,灰衣男子便也对其有这般身手,毫不奇怪。 就好比一个身强力壮者能举起重鼎,全然不足为奇。 他显然对雪清欢之名有所耳闻,这时候碰上此人实在是时运不济,不由瞥向紫衣男子,不知其会如何应对。 粉衣少女则向雪清欢微微一笑,以示感激,旋即又低垂下头,双腮似泛起微红。 她对美男子实在没有太多抗拒力,先前如若不是心忧大师兄被冒犯,也不会“挺身而出”,顶撞这俊美中年。 身为江湖人,她不但关心江湖事,更在意江湖上各路美男子,雪清欢虽已有些年纪,但这等风雅美男本便不可多得,她既闻其名,更好其乐,而今见其彬彬有礼,善解人意,愈加喜欢得紧。 可一念及他们如今的尴尬处境,并不容乐观,此处更不是说话之地,两难之下,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只能垂下头,闭上嘴,让大师兄来应付了。 忽而,大厅中惊诧声和细碎低语声四起。 “你们刚刚听见那雪阁主如何称呼那紫衣公子了么?” “嘶……那雪阁主称此人为洛公子,难不成……” “这洛公子莫非就是那听雨阁副阁主洛飘零?” “当然是那位洛飘零公子啦!” “是了,现今这江湖中,也就他的名头最响亮,否则还有哪位洛公子,年纪轻轻便能让雪阁主道一声久仰?” “可是洛飘零为什么会在这?!” …… 众人所料不差,这紫衣公子确实便是听雨阁副阁主洛飘零。 也是那个以一人之力,扰动整个中州江湖风云之人。 洛飘零窃取少林寺金印之事不过是个导火索,事到如今,只有傻瓜才会认为仅是一枚金印便足矣搅动起中州各大江湖势力为之前赴后继。 但若要细究其根由,便见仁见智了。 有人猜测,这少林九字金印至少需得其六,才能修成六种秘法,无敌于天下。 显然,这洛飘零不止偷走一枚金印,应有四到六枚。 才能惹得诸多江湖门派,为得此近乎无敌之法门,倾巢而出。 亦有人猜测,洛飘零所盗走的金印只是障眼法,其实他偷走的是百年前中州强盛之际,当任皇帝在少林寺留下的藏宝图。 这份藏宝图能寻到抵得过半个中州的金银财宝,武学秘典千百,稀世神兵数件。 此图于中州而言,既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亦可直接将中州颠覆。 故而,才会令整个江湖为之疯狂。 更有人按照洛飘零盗印后在中州出现的位置推测,其手中应是掌握有昔年五大名门正派缔结为盟的某样信物,妄图以此说服五派再度为盟,为其所用。 这些猜测纵然有些夸大其词,但也不全为毫无根据的虚言,至少洛飘零的身份和行径,已充分显露了他是在密谋件大事,而这件大事十有**便是为石府复仇。 遂有人因此给他扣上石鑫私生子的帽子,毕竟洛飘零当年只是个孤儿。 而这“孤儿”二字背后的可能性,实在令人遐想无限。 这么一个风云中心似的人物为何会来到天涯小镇? 少顷,众人似已莫名达成默契,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与激动,安静下来。 他们相信以雪清欢的性子,定会刨根问底地问个明白,他们只需竖起耳朵去听就行。 静下来时,时光便仿佛被拉长了。 从雪清欢将茶饮尽至今,也不过十息功夫,却叫人觉着过了有一个时辰。 灯火打照在众人眸子中,又聚焦在洛飘零这一桌上。 今晚,洛飘零必当是主角,而这方寸空间便也成了戏台。 所有人都静候着洛飘零开口,却见着雪清欢已就坐。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洛飘零已将茶水饮尽,而那杯茶正是雪清欢敬他的。 洛飘零并未起身,却是正了正身子,展颜一笑,拱手道:“雪阁主见笑了,您当属前辈,若您是为了故事而来,晚辈或可简单述说一二,若要说这结交之事,晚辈实在愧不敢当。” 正为全场焦点,洛飘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也没有丝毫紧张,他深知今晚大多人是冲着他来的,可他让同来的一行人一齐下楼用膳,自也有其用意,人多些也不一定是坏事。 雪清欢先是摆了摆手,而后一顿,试探着说道:“既然洛公子喝了这茶,那也算是认可了在下,在下可不这么拘泥于这文绉绉的礼节了。” 洛飘零颔首笑道:“请便。” 雪清欢放声大笑道:“嘿嘿!这年纪啊,在这江湖上当不得饭吃,别什么前辈晚辈的,听着别扭,也把我给说老了,若是不嫌弃,叫声雪兄即可,能结交你这等青年才俊,想必今后也定能听知许多有趣的故事。” 众人一听此言,面目表情可是精彩纷呈,大多人知晓雪清欢是个爱听故事的人,却少有人见识过为了听故事,他竟是通过这等直截了当得近乎于不知羞耻地生套近乎。 那粉衣女子,也便是洛飘零的小师妹薇薇,这下可也是大跌眼镜,适才那成熟稳重,温文尔雅的大叔形象怎么眨眼间便烟消云散了呢? 她心中似有千百母狮在咆哮,难不成在音律上有所造诣的,一旦放松下来,便这么放浪形骸?好比那个奚夏,拉琴时一本正经的模样也尤为吸引人,可一放下琴,也是个油嘴滑舌的臭小子! 洛飘零也笑了,起先他也拿捏不准雪清欢“老找茬”的目的,看来此人到底只是个乐痴罢了。 洛飘零道:“都说一曲流年阁的雪阁主不仅爱谱曲,更喜喝酒,最大的爱好便是听别人讲故事,而今看来真是一点不差。” 洛飘零言语中丝毫不提“雪兄”二字,也算是婉拒了雪清欢结交之意。 一曲流年阁的情况,洛飘零本了解不多,可前些日子李子轩送来的密信却是提到了这个四海小门派的情况。 这是一众风雅人士因兴趣相投所成立的帮派,名气最大的阁主雪清欢也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多游走于江湖各地,谱写琴曲。 他与雪清欢结交不会有何损失,可雪清欢一旦和他有那么半点儿关系,那志不在江湖纷争的一曲流年阁会不会受池鱼之殃,他可无法控制。 若非迫不得已,洛飘零实在不愿再拖累更多人下水,毕竟这摊浑水已是愈来愈浊,愈来愈深了。 雪清欢似也听知洛飘零言外之意,眼眸中掠过一瞬叹惋后,便又笑道:“谱曲得有灵感,没有灵感谱出来的曲子便没有感情,失了灵魂。灵感可以在酒中找,不过那样的灵感多是飘飘欲仙,不切实际的。要想谱出动人心弦的曲子,到底还是要从生活中出发。” 洛飘零既赞同又感慨,道:“人呐,四处走走,看看外面的故事,听听别人的故事,不论如何,总是好的。” “所以我来到了天涯小镇。”雪清欢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在这见到你委实是巧合。” 洛飘零道:“所以雪阁主认为我这也一定有你想要的故事?” 雪清欢道:“当然。” 洛飘零道:“可不知雪阁主想听哪个故事?” 雪清欢道:“比如说,巽风谷的故事。” 第三四二章 东拼西凑 酒香浓厚,惹人垂涎,却无人碰碗。 更新最快 茶香清甜,沁人心脾,却无人举杯。 小菜精致可口,却无人动筷。 **楼大厅中,虽非宾朋满座,却足足有半百人在场。 哪怕不去细究那些躲在房中,猫在暗处之人,只需在场每一人只喘一口气,都会令人觉着此处热闹非凡,决然不会似此刻鸦雀无声。 暴风雨前夕的宁静莫过于此。 只是,人们此时等的并不是一场暴风雨,而是在等一个人开口说话。 这人无疑便是洛飘零。 数十道目光聚焦在洛飘零的双唇上。 其中有半数人在想洛飘零会否如实相告。 还有半数人在想洛飘零会怎样去演绎一场偷天换日。 雪清欢也正想着众人所想,看着众人所看。 他虽没离洛飘零最近,却是将洛飘零全副神态瞧得最清楚之人。 这是雪清欢的态度,听故事不仅要听故事本身,更要听说故事之人的心声。 千呼万唤始出来,洛飘零总算开了口,道:“既已喝过雪阁主的茶,那在下也不好推辞。只是,在下并不善于讲故事,不若这样,雪阁主问,在下来答。” 雪清欢明眸闪动,道:“绝无半句虚言?” 洛飘零点头道:“绝无半句虚言。” 雪清欢摩挲着下巴,道:“如此也好,东拼西凑,未必不能拼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他顿了一会儿,似在思索着从何问起。 “洛公子一行是今日才到的天涯小镇?” 洛飘零道:“如你所见。” 雪清欢道:“今日之前,你们在何处?” 洛飘零道:“无涯海。” 雪清欢微微一怔,这问题他问得实在没水平,道:“洛公子等人来到这昆仑境多少时日了?” 洛飘零这回倒是没有回答得很快,显然也是在心中稍作计算,而后竟是摇头笑道:“多少时日倒还真没法算清了,从中秋时节至而今春暖冰融。” 雪清欢跟着笑道:“都说我这阁主不务正业,成日东奔西走,鲜少顾及阁中事物,看来洛公子这副阁主当得也不称职啊。” 雪清欢言之凿凿,可洛飘零却能听出其话里行间的苦涩与无奈。 洛飘零为听雨阁兴起也好,为石府复仇也罢,率众人四处东躲西藏,天天提心吊胆,只为分散听雨阁众人,不被一网打尽,这哪能成为不称职? 而雪清欢呢? 他创立一曲流年阁的初衷,本便是为结实天下间喜好音律之人,与知己共奏琴箫。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身在江湖者要想独善其身,堪比登天难。 谁人不知雪清欢是一曲流年阁的招牌,这等招牌有些眼色的人,自然会想着去拉拢。 可雪清欢本不喜争斗,更不愿让阁中人也被牵扯入江湖乱流,于时,身不由己,命不由己。 他选择漂泊天涯,远走他乡,只要旁人觉着他居无定处,心无牵挂,便不会再去打他的主意,一曲流年阁也不会因他受累。 朝夕相伴不一定能保全心所挂念者,只有装作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开,或许才是最好的守护。 这种割舍谁人能懂? 雪清欢懂。 洛飘零亦懂。 二人四目相对,隐隐有惺惺相惜之情显露,若非今时今日场合不对,二人或许能为知己。 片刻静默很快被打破。 雪清欢已换上了副锐利的眸子,与数息之前判若两人,道:“可不知洛公子在这小半年时间里,造访了昆仑境多少个地方?” 洛飘零闻言迟疑道:“这个,很重要?” 雪清欢不解道:“怎么?有难言之隐?” 洛飘零道:“不,只是这点似乎与雪阁主想听的故事,关联不大。” 他很快又接道:“说说也无妨,这小半年时间,我去过之地真不少,昆仑境虽大,我也用这两条腿走了一大半。” 此言一出,大厅中当即有不少人轻叱出声,满脸鄙夷之态。 这昆仑境幅员辽阔,东西相距五千里地,南北亦有千里之隔,面积之大,在中州仅次于北境。 更何况昆仑境多为高原、荒漠,气候多变,行进之路少有坦途,即便是御马而行,小半年时间里能在昆仑境中走上一个来回已非易事。 仅靠两条腿,除非此人修为深厚,轻功卓绝,否则绝难跋涉数千里地。 然而,尽管洛飘零看来光彩熠熠,可大多人还是没忘记,他不过是个身无武功的废人。 饶是众人心中百般鄙夷,仍无人站出来与洛飘零对峙。 大多人相信雪清欢接下来便会质问洛飘零,也有少数人已悄然汗颜,只有他们明白洛飘零所言非虚。 若非如此,洛飘零早已落入他们布下的罗网之中。 只见雪清欢竖起拇指,满是一副钦佩的神色,道:“了不起!” 众人哗然,没曾想这雪清欢竟信以为然。 不过,大伙儿很快便静了下来,因为雪清欢又开口道:“既是如此,那便挑重点说。” 洛飘零道:“重点?” 雪清欢提示道:“昆仑派?” 洛飘零并不否认,道:“去过。” 雪清欢道:“只是去过?可否多说两句?” 众人屏息静听。 洛飘零道:“到了昆仑派,自然不得错过瑶池。得幸与诸葛云翎掌门在瑶池之畔煮茶夜话。” 两句,确确实实是两句。 不过仅是这两句已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夜半三更,瑶池之畔,孤男寡女,秉烛夜谈。已有不少人随之想入非非,也寻思着这洛飘零和昆仑掌门是何关系? 雪清欢心道: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毕竟这已偏离了巽风谷的故事。 可他还是尝试着追问道:“谈什么?” 洛飘零道:“谈天说地,论古道今。” 不出所料是个令人失望的答案,雪清欢重归正题道:“我想这应是不久之前的事吧?” 洛飘零道:“是。” 许是口渴,洛飘零拿起自斟自饮了杯茶。 雪清欢并不急于问话,双眸紧盯着洛飘零的双唇,尽管先前他便已看过多次。 只是这回,他看得更清楚了。 这双唇泛着微白,略显干瘪,再一细瞧,更可见下唇有一道道被水分掩盖掉的干裂痕迹。 很显然,这双唇的主人若非脾胃上火,便是在今日之前,有较长时间未曾饮水,过于干渴所致。 至于是多长时日,会否正好是七日? 雪清欢正色道:“那洛公子是何时离开昆仑派的?” 洛飘零道:“十天前。” “十天前?”雪清欢在心中快速盘算着日子,“从昆仑山到巽风谷,三日时间可够?” 洛飘零道:“快马加鞭,能有半日功夫休息。” 洛飘零也算是变相回答了他确实去了巽风谷。 虽然这本在众人意料之中,但也让大伙儿神色一变,正襟危坐。 大家很清楚,最关键的部分来了。 雪清欢道:“从巽风谷到天涯小镇需要多少时日?” 洛飘零道:“快则五天,慢则八天。” 雪清欢道:“这么说,七天的时间,倒是也刚好?” 洛飘零道:“实不相瞒,我们便是用了七天的时间才艰难走到这来。” 雪清欢道:“都说轻装简行,然而,在沙漠中,水带的不多,真的寸步难行。” 洛飘零道:“确实如此。” 雪清欢道:“既知无涯海黄沙千里,为何不准备充分些?” 洛飘零笑了笑,淡淡道:“你也知道,可有一堆人赶着我跑呢。” 雪清欢紧接道:“所以你才使计将他们拖住?” 第三四三章 察言观色 此话一出,大厅中的气氛转瞬间又凝重起来。 更新最快 尽管大部分人并未亲身经历七天前之事,而有关风声也是今日才传至天涯小镇,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们打探到方方面面的消息。 究竟是天灾,还是**,抑或是借天灾之刀来杀人的**,在许多人心中早有论断。 所欠缺的,无外乎是确凿而无可辩驳的证据,来加以印证。 雪清欢所问,无疑便是在印证其心中所想。 对此似是而非的问题,洛飘零会怎么回答? 若是点头称是,是否意味着默认了借用天狗食日异象策划了这出惨剧? 若是矢口否认,岂非违背其先前所允诺的所言非虚之理? 当一群人等一个人时,总会觉着时间很长。 仅是过了十息功夫,洛飘零任未有何开口迹象,大厅里便传出了隐隐骚动。 雪清欢也好奇洛飘零为何会出现这番迟疑,但洛飘零未说,他也只能等。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能看。 虽说眼见不一定为实,但旁人的心理活动,除却从其言语上判断外,也只有用眼睛看。 看其肢体动作,看其眉目面色。 雪清欢自然对他这双历经红尘洗礼的双眸有信心。 此刻,洛飘零面不改色,无从判断其内心想法。 好在,雪清欢面前不只有洛飘零。 单是这张桌子上,便还有两人的神色,尽收雪清欢眼底。 一人是洛飘零的师妹薇薇。 许是年纪尚轻,听雨阁不愿让其担负过多,薇薇脸上见不到多少饱经尘世洗练的成熟内敛,依旧充满着青春活力。 这样的小姑娘,脸上自然也藏不住任何心事。 从方才至今,雪清欢能从小姑娘脸上读出四种心态,既有对洛飘零所历所为的不忍,亦有对这大师兄无所不能的崇敬,再者,便是对他这挑衅大叔的鄙夷,和对大厅中质疑之人的不屑。 基于以上前提,雪清欢更倾向于薇薇对巽风谷之事的个中细节毫不知情。 倘若巽风谷之事,真是由洛飘零所导演的,那薇薇在其中,充其量不过是个临时龙套。 那种在戏码开演后,临时被拉来凑数,对故事始末一无所知的龙套。 另一人便是灰衣人。 雪清欢虽浪迹一方,可一曲流年阁终究是其一手创立的,他不可能对江湖之事不闻不问。 否则,他今晚也绝不会出现在这,也绝不会站出来为难洛飘零。 听雨阁中有五人为石府第一高手龙耀之徒,并不是秘密。 他能认得出洛飘零,自然也猜出了粉衣少女便是其师妹薇薇。 可他至今仍未在脑海中搜寻到这灰衣人在江湖上究竟是何身份。 灰衣人脑袋上扎着汗巾,古铜肤色,身板刚健。 其坐姿挺拔,神情肃穆,那对浓眉下的锐眼尽管已有意克制,却仍尤为凸出。 很显然,灰衣人不欢迎雪清欢的出现,而且对于他向洛飘零的问话,抱有几分警惕。 与薇薇脸上不加掩饰相较,灰衣人在方才一刹那,双眉一颤,似乎隐隐有些担忧之意。 很快,雪清欢心中已有定论,这灰衣人在巽风谷一事中,不出意外,便是此事的实施者之一。 从其与洛飘零同桌来看,似也可见得此人更是实施者中的领袖。 灰衣人和洛飘零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这已是雪清欢在脑海中思索的下一个问题。 善于察言观色者,本便不乏耐心,而事实上,像雪清欢这般有耐心之人委实不多。 大多人并不喜欢弯弯绕绕,觉着太过吊人胃口,他们对一件事产生兴趣后,便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一切来龙去脉,尽管这件事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而少部分人或是觉着雪清欢这先蒸后炖的手法实在太磨人性子了,于是决定亲自来揭开真相。 在雪清欢所提出疑问片刻之后,人们没能等来洛飘零的回答。 反而是听到另一道声音。 “也是难为雪阁主了,犯人犯了事,要是轻易招供,他们便也不会去犯事了。” 众人正寻着声音源头瞧去,却发现远端一张桌子上好像少了一人,而洛飘零所在的桌子旁又多了一人。 原来说话之人正是那同有一副俊俏皮囊的黄衫青年。 黄衫青年肤白清秀,似是由富贵人家宠惯出来的公子哥。 此人言语中满是戏谑之意,便是脸上也挂着对雪清欢先前举动的讥笑。 仔细一瞧,黄衫青年有着双奇怪的眼睛,就连笑的时候,这双眼睛都是冰冷的,就像是死人的眼睛,没有任何情感。 最让人无法忽视的,便是黄衫青年额头上那道位居正中的一道斜痕。 也正是这一道斜痕,让黄衫青年那副近乎对称的面庞有了瑕疵。 这道斜痕,经年久矣,仅是依稀可辨出那似乎是一道剑伤。 然而,不知是其不以为意,还是太过在意,便特意把长发束起,露出了这道剑痕。 毕竟身为江湖人,总有些人会刻意显露出自己的伤疤,以彰显自己的凶狠。 在此刻,众人自然也把目光聚焦在黄衫青年身上,已有不少人认出其身份。 尤其是在看到那道剑痕后,雪清欢也认出了此人身份。 藏锋阁中年轻一辈翘楚,更是在当年与石府洛飘零、公孙世家公孙煜、啸月盟若愚一道被江湖红颜并称为中州四公子的俞乐。 一念及俞乐与洛飘零间的恩怨纠葛,雪清欢旋即明白了其现身用意,笑道:“未曾想在这天涯海角边,竟能碰上‘中州四公子’之二,真是件幸事啊。” 俞乐并未看向雪清欢,他和雪清欢一般,自从站在这张桌子前,目光便没有从洛飘零身上挪开过。 只听其轻叱出声:“哼,中州四公子?有些人是不屑于当,有些人恐怕是当不上了吧?” 这下却是雪清欢奇道:“噢?听俞公子所言,莫非当这‘中州四公子’还需有什么条件不成?” 俞乐嘴角微扬,眼神却依旧淡漠无情,道:“其中有一条便是剑法卓绝,未来可承剑圣、剑仙、剑魔、剑鬼之名。以洛公子现今这情况,四公子是当不上了,不过当个‘怀扇公子’想必还是蛮讨姑娘们喜欢的。” 雪清欢瞥了两眼今晚大部分时间都躺在桌上的那柄折扇,道:“这倒是头回听闻,不过,若是如此,这剑仙之名岂非由魔宫龙多多来继承更为合适?他怎未在四公子之列?” 俞乐目不转睛,可语气却变得森冷无比,道:“一个魔教魔头,谈之作甚。” 雪清欢微微一笑,以眼神询问过洛飘零意见后,抬手示意俞乐坐下说话,而后道:“那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听俞公子适才所言,想来是对七日前巽风谷之事有所了解,不妨说说您的见解?” 俞乐显然不领情,或说不愿与洛飘零同流合污,竟向外挪了一步,慢慢道:“我站出来,便是要来帮雪阁主及众位听客们解开疑惑的,洛公子有何不便作答的,便由我来说。” 雪清欢道:“如此说来,俞公子竟是与洛公子同行而来?” 俞乐闻言怔了怔,笑道:“倒也可以这么说,我们正是跟在洛公子一行之后来的。” 俞乐顿了片刻,接着道:“而且,我便是巽风谷事件的亲历者。” 第三四四章 四大公子 哼! 一声充满怨气的轻哼在角落边响起。 更新最快 奈何哼声之人与众人相隔甚远,没人能注意到此人眼眸中一闪而逝的杀意。 许是洛飘零与俞乐早年间的过节在江湖上已人尽皆知,与适才满堂哗然相反,竟无多少人对其言语感到意外。 多是好奇他会在此刻怎样落井下石。 显而易见的是,洛飘零一行人脸上在此刻似都蒙上了一层黑纱,面色发青。 除却三两人咬牙切齿外,尤以薇薇面目表情最为狰狞。 很难想象这个心思较为单纯的姑娘,也会露出这般恶狠狠的杀意。 也足矣想见,当年这两公子之间的关系是到了怎样一番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俞公子此话当真?”雪清欢正了正身,收起了笑容,亦收起了先前那副闲适心态,打算细究整件事的原委了。 俞乐却是不答,反冲着洛飘零道:“我想洛公子现在已想好怎么回答雪阁主方才的提问了吧?” 对此“突袭”,洛飘零波澜不惊,似乎俞乐会现身与他为难也早在其意料之中。 洛飘零不负所望道:“我只是在想,若我将自己这些小伎俩当众说了出来,那岂不是没有走出这天涯小镇的可能了?” 俞乐笑道:“若是如此,那洛公子可真是多虑了。今晚之后,你会发现,你根本不需为此担忧,因为你已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恨得牙痒痒的薇薇闻言终于憋不住心中怒气,正欲出言回顶俞乐,却被洛飘零抬手拦下。 洛飘零道:“听俞公子这意思,今晚便要在这客栈中对我下杀手了?” 俞乐笑道:“嘿,想取你性命之人多如牛毛,不过若是逼不得已,我也不在乎弄脏我的剑。” 雪清欢摇了摇头,暗叹这俞乐真是恨洛飘零入骨,每一言每一语,都会极力去挖苦对方。 洛飘零竟也连连摇头,叹道:“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俞公子还是不长记性啊。” 俞乐闻言,拧了拧眉,面色微变。 洛飘零又道:“俞公子可记得在下说过的那句话,或者说四个字,入乡随俗?” 洛飘零话至一半,俞乐脸上已笑意尽失。 说到最后四字时,俞乐双眉倒立,额头剑痕变深,显得尤为突兀。 而那双眼睛中再也看不见任何光亮,而是一片漆黑,代表死亡的漆黑。 …… 那是在八年前。 那时名满天下的四大剑客已鲜少在江湖上出没,有剑圣之名的萧羽桐更被传已在域外魂飞魄散多年。 在中州北部地域愈发具有领袖气质的啸月阁出了一位少年奇才。 此人名为若愚,未及弱冠之年便剑法超群,少有敌手。 最重要的是,有传言这少年在孩童之时,曾得剑圣亲自点拨。 言外之意便是,若愚在将来不久后,可承“剑圣”之名。 天下习剑者无数,其中更不乏青年俊杰,听闻竟有此说,在数月间纷纷向这位未来剑圣发起挑战。 结果自然是无一例外被挑落剑下。 若愚一时声名大噪,更因其相貌俊美,低调谦和饱受好评。 那年,九州四海因同仇敌忾,共御外侮之故,关系颇佳,遂筹办了一场青年剑客比武大会。 大会广邀中州青年剑客参加,旨在评选出四位未来剑客扛鼎之人。 最终便是俞乐、洛飘零、公孙煜、若愚四人脱颖而出。 而俞乐更是击败了有剑仙亲传弟子一说的龙多多,为人所乐道。 或是苍天作美,此四人都生得一副惹得万千红颜为之倾倒的皮囊,也被誉为“东、南、西、北四公子”。 既是比武大会,总得有状元归属,四人捉对比拼。 洛飘零一剑险胜俞乐,公孙煜憾负若愚。 最后若愚以微小优势夺魁。 这结果本算是皆大欢喜,大家也深以为然,可在事后却闹出了一番不小的风波。 俞乐随藏锋阁长辈去往西南之地时,偶遇石府千金梦朝歌。 许是藏锋阁在安皖郡中势大,无人敢得罪,养成了俞乐略微有些张狂的性子。 一见佳人,俞乐便把持不住自己的手脚,竟在大街上欲轻薄梦朝歌,更要把梦朝歌带回安皖郡做妻。 石府在西南之地名望颇高,当即便有人出来制止,藏锋阁长辈亦是好言相劝。 可刚刚在比武大会上崭露头角的俞乐,自然心高气傲,目中无人,出手将旁人打得满地找牙。 想必藏锋阁长辈也希望其能在此事上吃点亏,收收性子,有利于今后成长,选择袖手旁观。 后来便是洛飘零闻风而至,与俞乐针锋相对。 洛飘零当时便口头警告俞乐,“学会入乡随俗,莫要自以为是,方知一方有一方规矩,一山更比一山高。” 俞乐一听当即怒火中烧,怒叱洛飘零不过是一剑险胜他,有何资格来说教。 于是二人当街比剑。 众人以为将再次见到一场难舍难分的精彩对决,谁知洛飘零竟只用一招便击溃了俞乐。 若非那藏锋阁长辈及时出手相救,俞乐那柄被洛飘零轻易斩断的宝剑,当时便要了其性命。 俞乐额头上那道疤痕,便是如此留下的。 毫无意外,那次当街比剑的结果便是俞乐颜面扫地。 而洛飘零竟在青年比武大会上留了一手,令许多人都深感惶恐,此子心机深沉,将来不成事便为患。 …… 盖因此,当洛飘零虽侥幸在石府一难中幸存,却武力尽失时,多少人感到松口气。 但当其以一副废人身躯,卷土重来,搅得江湖不得安宁时,又令多人惴惴不安。 昔年耻辱记忆,再被唤醒,俞乐自血液中往外渗出的杀意几乎已充斥了整个**楼大厅。 临近洛飘零一桌的众人,身上虽未佩剑带刀,却也都紧攥拳头,随时准备一拥而上,将俞乐摁在地上教训一通。 岁月终归有着无可辩驳的能力,能抹平人之棱角。 这股森寒杀意,在持续不过十息之后,竟已烟消云散。 俞乐换回了先前那嘲弄般的神色,嘴中噙着笑,说道:“这**楼中难不成还有着不能动武的规矩,在下倒愿洗耳恭听。” 俞乐这表现,倒是让那些纯心看乐子的人大失所望,没想到他居然选择了隐忍。 雪清欢自也意外这俞乐学会了张弛有度,适时接话道:“做生意的大多讲究以和为贵,更何况**楼是这天涯小镇上唯一的客栈,若是无法确保客人安全,谁人敢来,谁人敢住?” 俞乐听言,终于是挪开了紧盯着洛飘零的目光,在厅中四下一扫,见众人神色不似有假,最终把目光落在柜台处那矮掌柜身上。 矮掌柜见俞乐看向自己,也是愣了一下,随而了解其意,缩了缩身子,点点头,尴尬一笑。 不论俞乐心中再怎么怨恨洛飘零,他终究无法否认,正是从八年前那天之后,他当真再不敢小觑任何一人,他也就此逐渐成长,逐渐接近昔年人们为之冠上的小剑仙之名。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 故而,一见矮掌柜如此,便也不疑有他,**楼若非卧虎藏龙之地,也不可能一家独大。 俞乐回想着方才之言,便道:“雪阁主不是好奇咱洛公子和巽风谷一事有何瓜葛么?我可以为你建议个询问方向,看是从我为何会跟着洛公子来此,或是从他身旁这位总旗大人身份说起,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三四五章 神秘之师 对江湖人来说,江湖有江湖自己的规矩。 更新最快 一旦有朝廷介入,多少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意味。 猫鼠为民,狗为官,民与官之间大多时候都是不对付的。 因而,一听闻“总旗”二字,不管与听雨阁有无利益交集,几乎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瞪大了眼,暗忖这听雨阁勾结朝廷中人意欲何为。 毕竟这总旗的职位虽算不得高,可手底下也有半百号人,以这些年朝廷在江湖上的各种暗中积淀,保不齐是股可怕战力,不得不防。 一时间,坐在洛飘零右手边的灰衣人竟成了全场目光众矢之的。 “这可越发有意思了。”此时雪清欢也不需选择从何问起,大伙儿的态度已指明了方向,于是他便将这问题抛回给俞乐,“俞公子既如此说,想必对这位总旗大人有所了解,不如向大家介绍一番?” 以俞乐的性子,怎会听从雪清欢呼来唤去,不过只要能为难到洛飘零,他也不会计较太多。 只见他微笑道:“此人毕竟是洛公子的朋友,还是请洛公子来介绍,最为妥当。” 洛飘零正要开口,却被灰衣人抢先道:“不必为难公子。在下名为渡鸦,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至于总旗身份,已是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听到这儿,众人不由松口气,为官落草之事并非独此一例,不至于遭受江湖人排斥。 大伙儿原以为这渡鸦既已挺身而出,那俞乐便会直接将矛头转向他,以之为突破口,逐步揭开巽风谷真相。 谁知其忽而转向雪清欢,又是话锋一转,道:“不知雪阁主怎么看?” 雪清欢被俞乐这没来由的一问给弄得迷糊,挠头道:“俞公子此言何意?” 俞乐道:“以雪阁主的眼力,觉着这渡鸦究竟是何身份?” 雪清欢道:“呵,若是论辨音识色,雪某倒能说得分毫不差,可若要论起眼力,决然不敢与俞公子相较。不过,凭渡鸦兄这幅仪容神态,我认为其所言不似有假。” 俞乐道:“雪阁主真是过谦了,您这一眼,已看得**不离十。” 雪清欢眼珠一转,猜测道:“莫非渡鸦兄昔年的总旗身份在此事中至关重要?” 俞乐再次露出狡黠一笑道:“不若这样,我来为雪阁主指出关键线索,请雪阁主为大伙儿逐个分析分析?” 雪清欢也不推辞,轻笑道:“请说。” 俞乐道:“雪阁主认为怎样的境遇,才会迫使一位总旗放弃朝廷官粮,沦落到和我等江湖草莽争一口饭呢?” 雪清欢摇头笑道:“俞公子这问题倒真是不好回答,从个人角度上讲,自然是人各有志,发现为朝廷卖命也非易事,遂拂袖离去,若从集体角度出发,想来是其顶头上司犯了事,受牵连所致。” 雪清欢之所以未说是总旗自己犯事而辞官离去,并不是担心冒犯了渡鸦,而是考虑到以朝廷近些年来的手段,既不能为之所用,想必也不愿见其有一天与之为敌,放任其往江湖上去,与放虎归山无异,必当会将之除去以绝后患。 俞乐道:“那雪阁主又觉着,以洛公子现今的尴尬处境,又有谁甘愿为之奔走效劳,甚至压上身家性命?” 雪清欢虽未蓄胡须,此时却也做出一副捋虎须状,缓缓道:“这件事不如反过来看,雪某本也不喜欢和这等江湖之事,奈何洛公子近来的名头实在太过响亮,是不想听也得听。而从少林金印失窃事发至今,已近一年时日,雪某绝不认为单凭洛公子一人之力,能与江湖上百帮派斡旋如此之久……” 雪清欢顿了顿,抬手向着洛飘零,接着道:“仍毫发无伤。想必以洛公子的人格魅力,不单是听雨阁或是道义盟及某些个九州帮派,依然有不少人愿意向洛公子伸出援助之手,助其渡过难关。只是,若要说压上身家性命相助,那雪某觉着这些人首先得心无牵挂。” 雪清欢又叹了口气道:“毕竟,有些东西实在不容易放下。” “人格魅力?”俞乐轻哼了声,语气中的不屑之意,很快被他下一句话盖过,“心无牵挂者,最好也是孤儿,而且是那种生来便没打算娶妻生子的孤儿。” 俞乐着重强调了“也是”二字,无疑是借此影射洛飘零。 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会是猴子,不是人,可在这乱世中,生来便无父无母者却不占少数,但很显然俞乐并不是其中之一。 他这一番言语,显然已触犯众怒,那一道道瞧来的目光仿佛都凝聚为刀。 若非这儿是**楼,此时俞乐必当被五马分尸。 雪清欢年纪已是不小,纵使并非孤儿,可而今父母双亡也与孤儿无异,对于俞乐话中的讥讽倒没过于在意,问道:“依俞公子之意,这位渡鸦兄并非是一般的总旗,他还肩负这某种重任,或是常年执行着有死无生的任务。” 俞乐对周遭目光浑然不以为意,继续道:“同聪明人说话,真轻松得很,渡鸦这个总旗之职,不但职责与一般总旗有异,其人员配制也与一般总旗大相径庭。” 雪清欢道:“愿闻其详。” 俞乐学着雪清欢摇头一笑,似乎在说,他绝不会轻易说出来的,惹得厅中众人心下瘙痒难耐。 本来一个雪清欢便已够他们受的了,现在来了个洛飘零的对头,本以为能三言两语将话说明白,二人却出乎意料地唱起戏来。 俞乐道:“雪阁主可知这总旗手下一般有多少人手?” 雪清欢道:“总旗之下分五个小旗,共五十人。” 俞乐道:“而咱们这位渡鸦兄之下并没有小旗,至于其手下之人,今晚也悉数都在此处。” “噢?” 众人似是随着雪清欢这惊疑之声,将目光在洛飘零一行所在的另五桌上四扫。 “今天来时,他们之中好像是有十八个人都是穿着贴身黑衣。” “那个叫渡鸦的也正好在那十八人中。” “想必这俞公子说的就是这十八人本是朝廷鹰犬,而今都愿随着洛飘零出生入死了。” “……” 与大厅中众人的议论纷纷相较。 洛飘零一行数桌气氛却显得无比沉闷,当事人均一言不发。 而适才一直念叨不停的雪清欢和俞乐二人在此刻也已停止了言语。 俞乐依旧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洛飘零。 尽管无法从洛飘零脸上看出任何变化,可他似乎极为享受现在这种气氛。 至于雪清欢,他已陷入沉思之中。 昔年渡鸦曾是朝廷某支神秘之师的总旗。 这支神秘之师共有十八人,全由孤儿组成。 他们所做之事,隐秘而危险,不能成家。 他们被迫远离朝堂,隐入江湖,鲜有人知晓。 而今,他们甘为洛飘零所用。 俞乐已不再言语,很显然是要他通过这些线索来揭开渡鸦等十八人的真实身份。 他们的真实身份又与这次巽风之事息息相关? 雪清欢一时捕捉不到这其中的关联。 只能在脑海中将一个个零碎的线索糅合在一起,看一看其两两之间有何关联,或是缺少什么必要联系。 不出片刻,他好似在脑海中看见了将洛飘零和这十八人串联在一起的两个字。 这两字如此显而易见,他早该想到…… 第三四六章 一石二鸟 石府。 更新最快 此刻,浮现在雪清欢脑海中的,正是“石府”二字。 这俩字也曾默默无闻。 直至石鑫横空出世,便为之镀金上研,一发不可收拾。 在此后近二十载岁月中,石府受封获誉无数。 更在外夷犯边最黑暗之际,守住了中州西南地域最后的光明。 尽管石鑫适时急流勇退,荣归故里。 但功高盖主之人,历来难以善终。 更何况,在退居一隅后,石府和江湖之间牵连过密,以致名气过盛。 令人生畏,更惹人忌惮。 最终,石府理所当然地被历史洪流吞没。 而明眼人都能瞧见,朝廷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雪清欢之所以联想到石府,自然和洛飘零脱不开关系。 昔年同石鑫走得最近的江湖人,便是洛飘零恩师龙耀。 龙耀又是什么人? 一个武学全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之人。 盖因此,他在剑法上的造诣才无法突破桎梏,没能达到与四大剑客叫板的地步。 这样一个人,甘为石鑫所用,对外更是被称作石府第一高手,二人关系可见一斑。 那洛飘零呢? 在石鑫嫡系亲人尽皆罹难,唯有一养女留存的情况下,洛飘零是否能被看作是石府后继之人? 不管雪清欢自己怎么想,至少大部分江湖人是如此认为的。 否则洛飘零窃取少林金印的“事实”,便缺乏站得住脚的动机。 所以,从多数江湖人,乃至朝廷的角度来看,雪清欢可以为洛飘零贴上个“石府余孽”的标签。 而渡鸦等人和石府又会有何关系? 首先便是石鑫的身份。 镇边将军。 在他告老请辞后,除却少数麾下旧部为生计所迫,不得不继续为朝廷卖命外,大多人心灰意冷之下,紧随其后,退离朝堂。 其中一大部分人去往渝都石府投靠石鑫。 面对一份份无法辜负的信任,石鑫只能将之纳入石府,并置办各类产业,为众人谋求生计。 这也直接导致日后石府逐渐势大,随而招来祸患。 而当中少数能力过人者,则听从石鑫建议,分落中州西南地域各处,各自发展。 如此一来,既能与石府脱开关系,也能为中州西南边境筑起一道隐形壁垒。 当再有外夷犯边之事发生时,他们便能有自己的一股力量,为中州家园浴血奋战。 这些事,雪清欢若是偏安一隅,专心经营一曲流年阁绝不会知晓。 然而事与愿违,正因他一手创立了一曲流年阁,他再也不是孤家寡人。 为了帮派,他不能停下脚步,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道听途说,其中自然不乏昔年石府或是辉煌,或是一夜覆灭的事迹。 起初雪清欢还无法辨别个中细节真伪,但听得多了,总能摸清楚个大概。 便是在这天涯小镇上,也存有关乎石府的事迹。 想必这便是洛飘零等人一路西行,来此“避难”的倚仗之一。 昔年追随石将军者四散而去后,或能在危急关头,再为中州而战,可能否为石府覆灭之仇而战?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只是,他们缺乏一个领导者。 缺一个,肯冒着各方压力,为石府之殇诉求公正的领导者。 不出意外,渡鸦等人便是石鑫旧部。 在石鑫辞官离任后,他们选择了退隐昆仑境。 石府覆灭之事未能及时传入他们耳蜗,当闻知消息时,已无可奈何,更不知所措。 现如今,他们等来了洛飘零,等来了这位能引领他们复仇的领导者! 所以,他们便跟着这位新的“将军”开始了行动。 至于他们曾经的确凿身份,雪清欢所知不多,无法凭空猜测。 他不知道,但在这大厅中定有人知道。 洛飘零知道,俞乐也一定知道。 他已看向俞乐。 似是巧合,俞乐也正看向他,其嘴角正噙着笑。 俞乐扬声道:“看来,我们的雪阁主已有眉目了。” 此话一出,众人当即闭口噤声。 雪清欢道:“我想俞公子想告诉我等的信息,不外乎两点。” 俞乐挑了挑眉,道:“哪两点。” 雪清欢道:“洛公子是石府之人。” 俞乐闻言点了点头。 雪清欢接着道:“渡鸦兄等十八位朋友,是石将军旧部。” 俞乐依旧在点头。 雪清欢说得风轻云淡。 俞乐默认得气定神闲。 雪清欢的回答,解开了众人心中的疑虑。 然,大伙儿却因此忧虑更甚。 毕竟“石府”二字已沉寂多年,如今卷土重来,是否意味着一场浩劫? 于是,众人再也难以压抑心中的焦虑,相互喋喋不休起来。 **楼大厅在顷刻间炸开了锅。 “石鑫旧部!” “是了,早该想到如此。” “糟了糟了,一个石府余孽,一帮石府旧部,他们这是要为复仇而来!” “慌什么?他们再厉害不就这二十来人么?他们敢走出**楼,便绝没有活命的机会。” “那他们若不离开**楼呢?” “一辈子当缩头乌龟?哈哈!那由他们去啊。” “哼!你们是忘了先前那雪阁主分析的吗?洛飘零能和诸多江湖势力这般打游击,想来便是各路石将军旧部出手相援的结果。” “这么说来,在中州西南地域,已没人奈何得了洛飘零?” “恐怕,还真是如此。” “……” 雪清欢见状,豁然一笑。 他没曾想大伙儿对石府竟有如此忌惮。 他也终于明白俞乐,为何要如此百转千回地借他之口将答案诉诸众人。 正是其先前的不断铺垫,令众人不由自主地去联想。 联想既有好的联想,亦有坏的联想。 随着联想越多,好坏联想便跟着增多。 二者数量或许相差无几,可只要给予一星半点关于坏结果的提示,那么好的联想便当即烟消云散,坏的联想将彻底占据人的脑海。 负面结果自然带来负面情绪。 人们将紧张、彷徨、忧虑而恐惧。 在这时,要消除这负面影响,大致有两种办法。 一种是逃避。 借酒浇愁,喝个痛快,明早一觉醒来,或许便能想通,原来这鸟事跟自己一点干系都没。 一种是面对。 对江湖人而言,自然是以拳脚刀剑来解决问题,最为直接。 要解决问题,自然要找准源头。 源头又是何人? 自然还是洛飘零等一行,石府余孽及石府旧部! 谁说这俞公子不攻心计? 这一上来,先是把雪清欢给带进坑中,不管任何分析,都出自其口。 在此同时,更成功地让洛飘零一行成了全民公敌,尽管厅中尚有部分人,与之毫无瓜葛。 这招一石二鸟,不由让雪清欢自愧不如。 雪清欢长叹口气道:“俞公子卖了这么久的关子,也是时候告诉我们,这渡鸦兄等十八人究竟是石将军麾下那一股劲旅了吧?” 第三四七章 暗影利刃 边境夜,向来万里无云,月明如玉。 更新最快 然,今时不同往日。 一簇簇云朵不知从哪儿飘来,一次又一次地遮去月光。 小镇上忽明忽暗。 恰如**楼中,众人心思阴晴不定。 人们为看热闹而来。 从满怀期待,到被吊着胃口。 真相尚未全然揭晓,仅是几道开胃小菜,便让他们心中七上八下。 不安感开始在他们脑海中萦绕。 他们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也深陷在一场大阴谋中,随时有性命之虞。 眼下,他们都屏息静气,紧张地盯着那位挂着邪魅笑意,目光中却不带半点生气的俊美男子。 静待其公布同在大厅中,那一十八人的确凿身份。 在他们认知中,镇边将军石鑫麾下尽皆骁勇善战之士,绝无孬种。 而俊美男子更有言在先,这一十八人是一支编制特殊的神秘之师,无疑为其披上了一层充满危险气息的面纱。 他们不知是否还该留在**楼中,一听究竟。 还是该趁早离去,当作从未来过**楼,以保住小命。 不少人已挪开了脚步,正要起身离去,却为时晚矣。 俊美男子掐准了时机,逐字说道:“暗,影,十,八,骑。” 俞乐知道,只要他一开口,便没人能挪动脚步。 听过“暗影十八骑”名头的,定会被震慑住。 没听过的,亦会被那该死的好奇心给锁在座位上。 果然,大厅中霎时间一片静寂。 知之者,心下骇然,口不能言。 不知者,暗自咋舌,静待后话。 雪清欢眨了眨眼,目光游移,似在极力回想着什么,却又不得其果。 俞乐道:“雪阁主是不是觉着似乎在哪听过?” 雪清欢并不否认,道:“确是如此,可在雪某印象中,这暗影十八骑好像也是江湖人物,现下得知其竟是石将军麾下的虎狼之师,不免有些意外。” 俞乐道:“这倒怪不得雪阁主,若不是常年在西南地域走动之人,想必都没机会听到这暗影十八骑的任何风声。” “看来这暗影十八骑只存于暗影之中。”雪清欢托着下巴,揣摩着俞乐话里话外的意思,“既已说到这份上,俞公子不妨跟雪某说说这暗影十八骑究竟有怎样的底细?” 雪清欢早已是公众代表,嘴上虽是说为其一人解惑,实际上他所提出的问题只要无人出言反对,便是代表大伙儿的意思。 俞乐终归不是愚笨之人。 先前在众人兴致勃勃时,是他触了大伙儿的霉头,随后借着雪清欢的分析成功祸水东引。 在众人焦虑万分之际,若是继续故弄玄虚,无疑将彻底惹恼众人。 为今之计,宜疏不宜堵,破开众人心理防线已出现的裂痕,让大家把愤怒的矛头对准洛飘零方为上策。 于是,俞乐很干脆地回道:“要介绍这样一支未曾遭逢败绩的虎狼之师并不难,却不免多费唇舌。在下倒是有个办法,能在三言两语间,让诸位对暗影十八骑有个清楚地认识。” 雪清欢道:“那我等便洗耳恭听了。” 俞乐道:“雪阁主对暗影十八骑不了解,可一定对‘燕云十八骑’不陌生吧?” 雪清欢双眸闪动,微感吃惊道:“俞公子是说,那支传说中由隋候所创立的燕云十八骑?!” 俞乐道:“雪阁主应该明白,有些东西能口口相传成千上百年,绝不仅仅是传说。” 雪清欢道:“传闻当时中州版图远没有今时之大,而镇守东北方的隋候却是一代铁血良将,他不但为中州守住了东北边境,更仅用三千大军便破了丽翰国万千精兵,使之臣服中州。” 俞乐道:“雪阁主既听闻过这段往事,想必也知道其中关乎燕云十八骑的细枝末节。” 雪清欢道:“那是一支由隋候一手带出来的精英骑兵,他们身着寒衣,腰佩弯刀,脚踏胡人马靴,背负大弓,常年在大漠草原和东北各蛮族间活动。他们的出现便意味着死亡,以杀止戈是他们的宗旨,他们也是通过这黑色手段维护着边境地域的一时安宁。” 俞乐道:“可惜中州地域土地富饶,物产丰盛,令各方外夷觊觎,能防得了一时,终防不了一世。” 雪清欢道:“所以,丽翰国处心积虑,筹谋十年之久,才举兵发动对中州东北境的侵袭。” 俞乐道:“丽翰国深知中州国力强盛,若不能在短时间内攻掠城池,等中州反应过来后,定难有建树。故率五千精兵每日暗中行进五百里,不安营,不扎寨,待余最后五百里时发动突袭。” 雪清欢道:“殊不知,燕云十八骑已提前侦查到丽翰国的这些暗中动作。” 俞乐道:“然而,他们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回去通风报信,于是,他们决定以十八人的能力和经验化解五千敌军的强袭。” 雪清欢道:“五千丽翰国精兵竟在三天三夜内被十八个人耍得团团转,更是死伤上千。也正是其间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遂使得隋候警觉,率兵出城将余下不到四千丽翰国兵士或杀或俘。” 俞乐道:“之后隋候奉命出征丽翰国,以燕云十八骑为先锋,数千骑兵跟进,再次大败丽翰。此役,燕云十八骑独行一道,长驱直入丽翰国腹地,将沿路村庄男女老少全部杀死,一个不留。燕云十八骑因这俩事迹,名声大造,亦便被视作死亡之师。” 在二人一言一语间,千百年前那支“死亡之师”似乎再次浮现众人眼前,令人不由心生畏惧。 雪清欢深吸一口气,仍是难以置信,道:“这些都不为假?” 俞乐道:“隋候不为假,燕云十八骑不为假,这些事迹更不为假。” 雪清欢摇了摇头,深知现下去追究千百年前所发生之事究竟是否属实,并没有太多意义。 重点还得回到这暗影十八骑之上。 燕云十八骑凶名赫赫,暗影十八骑不出意外也是效而仿之。 但其行动诡秘,鲜有人听闻。 若燕云十八骑真有传说中那么可怕,那暗影十八骑呢? 他们又有何“丰功伟绩”? 雪清欢的目光停留在渡鸦身上。 只见其双手紧攥,额头青筋凸起,面容略有苦痛之色,似是不愿回想昔日过往。 雪清欢未问,俞乐倒是直接开口道:“暗影十八骑虽还未有当年燕云十八骑那般战功卓绝,可他们在诞生之初便是以燕云十八骑的模板进行训练的。” 俞乐似是联想到自认为极为有趣之事,嘴角间泛出一丝微笑,道:“他们是流落死地的孤儿,被聚集在一起,关入一处十丈见方之地。这些孩子,在最初可不只是十八人,而是百来人。” 雪清欢见渡鸦已闭上双眸,紧要牙关,便问道:“而每日给他们的食物,却是不足百人的份量。” 俞乐笑出声道:“不错。起初,这孩子们还存有善念,相互匀些食物,好让所有人都能活下去。” 不知不觉间,雪清欢也攥紧拳头,道:“这样的日子终究无法长久。” 俞乐道:“不出一个月,百来号孩童,便只剩那求生欲最强的十八个。” 俞乐虽简单一言带过,可雪清欢仍能想见这段过程该是多么残忍,有违天道。 他不得不闭上双眼,以按捺住冲上去胖揍俞乐一顿的冲动,问道:“后来呢?” 俞乐道:“后来,他们先是被送到那些江湖门派学艺,稍长成后便入兵营磨砺,接着拉入皇宫密训,最后送到石鑫石将军手上,让他调教。” 雪清欢道:“可以想见,经过这般魔鬼训练后,历练出来的确是一支既兼备江湖武艺,又纪律严明,战术执行力超强的团队。” 俞乐道:“雪阁主看得很透彻,说起十余年前中州外夷犯边之战,虽是以东部东瀛人和北部瓦剌人为主,可西南边境也并非风平浪静,早有多方蛮夷蠢蠢欲动,伺机而动。那时也正是暗影十八骑,奇兵天降,歼灭了落凰,维南两族突然发难的千百轻骑兵,才为石将军在西南地域布防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雪清欢道:“如此说来,渡鸦兄等人可真是中州的英雄人物。” 言罢,雪清欢便起身,毕恭毕敬地冲着渡鸦等人鞠了个躬,而后径自坐下。 渡鸦等人见状尽皆一愣,尚未缓过神来,却听俞乐缓缓道:“他们可称英雄不假,可一旦为奸人利用,岂不是祸害苍天的利器?” 第三四八章 水落石出 剑开双刃,既可伤人,亦会自伤。 更新最快 当人们有朝一日再无力驾驭手中利剑时,总会忘了曾仗其锋芒,卫护性命,所向披靡。 剑的命运无外乎被弃,或是被毁。 诚如俞乐所说,对中州百姓而言,暗影十八骑曾几何时确实称得上是英雄人物。 可对江湖人来说,他们终究不过是把锋芒毕露的利剑罢了。 当这把利剑不为己所用,甚至是由别人掌握时,必然是人人自危,心有顾忌。 燕云十八骑的传说,大厅中不少人耳熟能详,暗影十八骑虽未成就那无上凶名,也没有人敢小觑。 他们自认尚没有能力将这柄“利剑”毁去,可若为自身安危考虑,唯有逼迫利剑现有主人与之切断联系,才能让人心安。 这重担毫无意外地落到了雪清欢肩头。 至于俞乐为何会对这暗影十八骑的存在如此了如指掌,倒没人会去质疑。 毕竟其祖父在解甲归田之前,也曾是深得老皇帝信任的贴身近卫。 雪清欢摩挲着下巴,抿了抿嘴,道:“看来俞公子已然认定,巽风谷一事与暗影十八骑脱不开干系咯?” 俞乐不答反问道:“那雪阁主您怎么看?” 雪清欢并不正面接招,而是从疑点处入手,道:“天狗食日之象可非人力可为。” 俞乐道:“雪阁主所言甚是,但天地异象发生之前必有征兆,而自古以来,总有不少能人致力于研究各类天地异象,人力无法为之,却可推算得出来。” 雪清欢依言看向洛飘零,道:“这么说来,洛公子果真是博学多才,竟还懂得推算天地异象,雪某佩服!” 洛飘零微微一笑,并无开口的意思。 俞乐道:“洛公子这些年是否因再无法习武,而特意去研修这等异术,在下不得而知,可昆仑派掌门诸葛翎云自幼年时便在此术上造诣颇深,想来在场诸位都有所耳闻吧?” 俞乐所言很快便得到了大厅众人的低声应和。 雪清欢亦是肯定道:“诸葛掌门天纵之资,年纪轻轻时便展露出诸多过人天赋,这也是为何其本一介女流,却能在不到三旬年岁便当上一介名门正派掌门的缘由。” 俞乐道:“故而,此等在昆仑境中百年难得一见的日食奇观,诸葛掌门定能提前看出端倪,推算出大致时日对其而言想必并非难事。” 雪清欢咂巴着双唇道:“依俞公子之见,这洛公子上昆仑山去,到底不是同诸葛掌门谈情说爱的。” 众人明知雪清欢所言不过是句玩笑话,却也不由会心一笑。 尽管诸葛云翎还要比洛飘零虚长几岁,可这二人凑一对,倒也是段江湖佳话,只可惜洛飘零已是一手将他自己推到了诸多江湖势力的对立面,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轻松的小插曲转瞬即逝。 抑或许,雪清欢此言初衷,本就是为了活跃下已是紧绷得近乎凝固的气氛。 俞乐轻笑道:“洛公子此上昆仑山是为何而去,雪阁主不是在一开始便已问明白了么?” 一直都在细听着这桌客人对话的人绝不占少数,经俞乐这一提醒,再稍加回想,似乎都想起了当时的对话。 雪清欢甚至不需自己回想,已可闻见厅中传来的低语,“谈天说地,论古道今。” 雪清欢道:“洛公子倒是一言九鼎之人,所答之语并无虚言,只是,这‘谈天说地’的意思已不言而喻了,那这‘论古道今’又是何意?” 俞乐道:“以史为鉴,古法今用。” 雪清欢道:“噢?这倒是雪某才疏学浅了,在历史上也有借用天狗食日之象来奇袭敌军的名役?” 俞乐道:“雪阁主若没听过,那在下也没听过,只不过,古来利用天地异象,趁人心惶惶之际,大败敌寇的战役并不会少。” 雪清欢道:“确实不少。” 俞乐道:“以洛公子的博闻强识,举一反三岂是难事?” 见俞乐忽而称道起洛飘零来,雪清欢反倒是一怔,随而托着腮垂着头,缓缓道:“古有借巧借东风,火烧赤壁,今有洛公子借暗影十八骑之力,以巽风谷和日食异象为刀俎,坑杀各路江湖人士……” 俞乐并未出言,他知道雪清欢此刻正在脑海中组织起整个事件的架构。 不多时,雪清欢双眉逐渐舒展,似乎局势已足够明朗。 只听雪清欢抬头道:“巽风谷之事的来龙去脉倒是清楚了,只是……拿贼拿赃,拿奸拿双,而今你我之言不过是推测,终究缺乏盖棺定论的证据。” 俞乐闻言笑道:“证据?呵呵,证据便在这大厅之中,雪阁主眼前。” 雪清欢道:“俞公子自可作为证人,但一家之言这印证力度便要小了不少。” 俞乐道:“恐怕雪阁主误会了,在下所说的证据是确确实实的证据。” 雪清欢在厅中环视一圈,目光回到洛飘零一行身上,回想着自己是否有何遗漏。 俞乐道:“不得不说这**楼服务体贴周到,我们来时可没雪阁主这般光彩照人。” 俞乐这没来由的一句话显然是提示,雪清欢亦是猛然醒转。 衣服! 是了,洛飘零一行来到天涯小镇时,仅有五人是身着与这气候相符的正常着装。 而渡鸦等十八人身上都仅有一件黑色单衣。 纵使他们身体足够壮实,可如此一来,未免过于显眼。 造成的结果便是,大家一见,过目难忘。 依他们常年隐于暗中的低调做派,这一点可与之相悖。 因此,已可排除他们是故意为之。 既是不得已而为之,那原因呢? 所谓一叶障目,有时,离真相越近,反而越是瞧不清,看不透。 雪清欢突然间觉着口干舌燥,一直都颇有耐心的他,竟是着急了。 就在这时,一杯斟满的茶水进入了他的视线。 茶杯由远及近。 停下。 滴水未洒。 雪清欢抬眼瞧去,是洛飘零的笑脸。 泰然处之,气定神闲的笑脸。 雪清欢一怔,他这才发现本该是今晚主角的洛飘零,虽再未出言,可其从始至终都是一副镇定自若或是说漠不关心的轻松姿态。 若说洛飘零在这大半年间都是站在风口浪尖,那么在洛飘零带着一行人,还有四队“跟班”,踏入天涯小镇,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开始,洛飘零已然被推至悬崖边缘。 不论巽风谷之事,是否是尤其一手策划,洛飘零终将面对身后万丈深渊,身前草木皆兵的境地。 他身上所背负的压力可想而知,可他却好似举重若轻。 而这位身残志坚的怀扇公子却还能保持着如此定力,真叫人自叹弗如啊。 一杯清茶下肚。 雪清欢逐渐缓了过来。 旋即在心中理清了适才一团麻的细枝末节。 可当放下茶杯后,他却不着急去揭穿这所谓的真相了。 他不着急,却有人坐不住了。 当然,俞乐一直都没坐着。 但他一见雪清欢之状,那玩味的笑意再无法保持。 俞乐拧眉道:“雪阁主可是已经瞧清洛公子的手段了?” 雪清欢向洛飘零道了句“多谢”后,方才接过俞乐的话头,回道:“手段一般,胆识过人。” 俞乐道:“何解?” 雪清欢道:“俞公子可怕黑?” 俞乐道:“不怕。” 雪清欢道:“这么说来,俞公子若是被蒙上眼睛,目不视物,也能保持足够的镇定和清醒咯?” 俞乐仍不解其意,皱眉道:“是又如何?” 雪清欢接着道:“在此前提下,俞公子耳边尽是刀剑击碰声和他人惨呼声,突然觉察到有刀剑向你袭来,你除却躲开外,是否会还击?” 俞乐眼神仍是晦暗无光,面色再不似先前那般自然,道:“不会第一时间还手,至少先弄清周围人是谁,毕竟只是看不见,还能听得见,更能用嘴巴说。” 雪清欢道:“周遭惨叫连连,刀剑铿锵,即便俞公子自己能保持清醒,恐怕也很难让身边人与你一般不为所动吧?” 俞乐已闭嘴不答,这本便是废话。 雪清欢继续道:“当然,雪某完全相信俞公子是个处变不惊之人,否则,今晚雪某也无缘在此见到你。” 这仍是废话,俞乐早已言明那日他便身处巽风谷,切身体会了那场惊天奇谋。 片刻后,雪清欢缓缓总结道:“天地异象本不多见,更何况是日食,在那等状况下,纵使我等为江湖中人,仍少有人能镇定自若,洛公子便算准了人的畏惧心理,让暗影十八骑乔装混入追寻他的各门各派队伍中,趁着目不视物之际,制造混乱,从而引起恐慌,大伙儿为求自保,拔剑相向!” “暗影十八骑适时抽身而出,天地终见清明,可谁知这场天灾**还未结束,日食竟引来沙尘暴,在巽风谷那狭小地形中,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雪清欢顿了顿,“洛公子亲自涉险,暗影十八骑浑水摸鱼,难道不可谓胆识过人?” 真相水落石出,可厅中却是一片静寂。 或许他们已被折服,只是,不知是折服于洛飘零等人的计谋,还是雪清欢的分析。 良久,雪清欢出言打破了沉寂。 “可惜的是,洛公子的计划似乎有些美中不足……” 第三四九章 好戏连台。 事出所料。 更新最快 事出俞乐所料,当真相被揭开后,众人并不似他预想的那般义愤填膺,对洛飘零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沉闷无声的场面,无不说明他们心中已经缴械,虽接受了事实,却心生敬畏,无意反抗。 俞乐先前在众人心田里埋下的仇恨种子,早早生根发芽。 可惜不知是施肥过多,还是揠苗助长,终是有心栽花花不开。 他的心已沉了下去,面上却泛起笑意。 他绝不会让洛飘零这罪魁祸首过了今夜,仍能逍遥度日。 他必须做点什么扳回局面。 俞乐道:“雪阁主所言,在下可并不认同。诚如大家所见,从洛公子窃印至今已过了大半个年头,若其空有胆识,没有过人的算计,没有过人的手段,岂能做到?也正是凭着近乎天衣无缝的筹谋,此番,洛公子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将惹他厌恶的一众江湖豪杰葬于自相残杀和沙尘暴之中。而今,能在这天涯小镇中悠然品茶,言何美中不足?” 雪清欢淡然一笑,他很明白俞乐并不是真心夸赞洛飘零,而是在捧杀。 但雪清欢亦有着自己的打算,巽风谷之事的来龙去脉已然摸清,亦是证据确凿,可他仍想不明白洛飘零此举的用意何在。 虽说此前,洛飘零已是在了大半个江湖的对立面。 但单论窃印之事,终究是口口相传,并无真凭实据。 这也使得各名门正派、道义盟及些许九州帮派能名正言顺地力挺其无辜。 而巽风谷之事一旦闹得人尽皆知,洛飘零免不得将遭一顿口诛笔伐,必当被冠上个丧尽天良,惨无人道的帽子。 于时,洛飘零也好,听雨阁也罢,都会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不论是谁,都可大义凛然地对之拔刀相向。 雪清欢很难想像,以洛飘零的严谨行事,怎会在此之前没全盘考虑过? 雪清欢道:“俞公子真想知道?” 这次,却是俞乐反过来道了声“洗耳恭听。” 雪清欢笑道:“倘若洛公子这计划真是天衣无缝,那俞公子今晚恐怕不会出现在这了。” 俞乐闻言一怔,随而恍然,适才心中不忿,竟是忘了还有一出好戏还未挖掘出来。 旋即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雪阁主慧眼如炬。” 他又接着道:“若非有洛公子带路,在下还当真不知道这天涯小镇的存在。” 雪清欢道:“看来俞公子得好好感谢一番洛公子了。” 俞乐讪笑道:“这是当然,今晚在下所做的一切,无不是为了报答洛公子的恩情。” 雪清欢道:“只是,雪某尚有一事不明。” 俞乐道:“不妨让在下猜猜雪阁主所疑惑之处?” 雪清欢不语,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俞乐道:“我想雪阁主定是在疑惑,洛公子既有心置我等于死地,又怎会放我们一条生路,甚至还把我们带到天涯小镇来。” 雪清欢道:“不错,一方面洛公子未痛下杀手,一方面却是俞公子等人有胆量跟着洛公子一行去往陌生之地,一路上竟是相安无事,这着实让雪某费解。” 俞乐道:“雪阁主这说的可是三件事,不过倒是能以同一个原因来解释。” 雪清欢道:“什么原因?” 俞乐道:“有心无力。” “有,心,无,力?”雪清欢皱了皱眉,特意拖长了音,重复了一遍。 有心,说明双方都无意放过对方性命。 无力呢? 莫不是字面意思? 说明二者实在是疲惫到没有足够的气力,去了结对方? 且不论暗影十八骑,仅是俞乐和听雨阁这些人便不能以等闲视之,是何原因致使他们气力匮乏呢? 是了!无涯海! 雪清欢迅速得出结论,道:“无涯海黄沙漫天,若事先没有准备好充足的酒水干粮,确实步履维艰。” 俞乐道:“我们自然是毫无准备。” 雪清欢微笑点头道:“可洛公子不该毫无准备。” 俞乐道:“奈何我们追得太紧,他们只得两手空空,匆匆上路。” 雪清欢往俞乐先前所在的桌子一瞥,道:“能让暗影十八骑望而却步,除却俞公子三人外,想来另三方人马也非易与之辈了。” 俞乐道:“啸月盟四人由漠北一刀莫殇莫坛主带队,诸天殿五行神之一火神炎如风也领着三人,兜率帮则干脆是帮主笑面弥勒亲自出马,影佛相随,这般阵仗,放哪也不是容易对付的。” 未及雪清欢惊叹,厅中一浪高过一浪的惊愕声足矣证明这四队人马的威名。 不多时,众人便在厅中发现了莫殇和炎如风的身影。 莫殇亦是面容姣好俊朗,只是相较洛飘零、俞乐、雪清欢而言要稍稍逊色。 此人心机深沉,故而身上衣着也不显山不露水,若非大家仔细留意,还当真无法认出其身份来。 炎如风则是在这短短五年中,火速蹿升进入大众视野的青年俊才。 他的内功武艺与炎火息息相关,只进无退,勇猛刚烈。 这么一个年轻人,性格却极为低调内敛,这也是其为何能脱颖而出,在诸神殿五行神位中能争得一席之地的原因之一。 至于兜率帮的笑面弥勒和影佛,众人均未能在厅中瞧见。 不由齐齐抬眼望向**楼上面那些客房,似已为二人会乖乖站在楼上走廊,任大伙儿观赏。 “难怪。”雪清欢轻叹了口气,他实在想不到尾随洛飘零而来的四队人马实力竟会如此骇人,不过却也都在情理之中。 倘若不是这般阵仗,洛飘零一行怎会被逼得无暇整顿。 倘若不是这般阵仗,有暗影十八骑相助,洛飘零大可轻挥利剑,让对方灰飞烟灭。 倘若不是这般阵仗,洛飘零等人人数虽多,却也能化整为零,不为人知地,至少是不那么显眼地走入天涯小镇。 也正是这般阵仗,双方才会相互忌惮,不敢轻易发难,终安然无恙地走出无涯海,“大张旗鼓”地来到天涯小镇。 雪清欢道:“得亏几位都修为深厚,而暗影十八骑想必也对这无涯海地势了然于心,众位在事先全无准备的情况下,只用了七日便来到天涯小镇。” 俞乐道:“这便是雪阁主所说,我等该感谢洛公子一行之处,若其有心与我等同归于尽的话,不论是在无涯海中与我们兵刃相向,或是再拖上个一天半日,在下或许也只有一命呜呼的份了。” 雪清欢道:“这倒是俞公子多虑了,洛公子志高心远,怎会轻贱自己的生命,更何况他可不是自己一人。与此相比,雪某倒是更为好奇,九州、四海和邪门魔教有朝一日竟也能和平相处。” 俞乐笑道:“呵呵,雪阁主何必故作糊涂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只要目的相同,一时同舟共济又有何妨?” 雪清欢道:“哈哈,没曾想俞公子说话倒是磊落,想来俞公子跟到此处来也绝不只是为了感谢洛公子的。” 俞乐道:“感谢次之。” 雪清欢追问道:“首要目的为何?” “自然是来取其性命的。”俞乐脸上依然挂着笑意,似乎对其而言,杀人不过是场游戏。 雪清欢道:“那现在呢?” 俞乐轻哼一声,道:“在下之所以多费这么多口舌,也是念着以后能不用操这心了。” 俞乐此言再没人听不懂。 细较之下,经此一事后,洛飘零确已成为众矢之的。 没有人敢让其走出**楼,只怕其将在江湖上掀起一场事关己利的血雨腥风。 唯有让洛飘零和暗影十八骑从此消失,才能让他们心安。 使其消失的方法有两个。 其一,便是将他们的性命抹除。 其二,便是让他们的后半生,都在**楼中度过。 一时间,大厅中的气氛又显得有些凝重。 俞乐的话语虽不中听,却无法让他们置身事外,他们深知要让洛飘零和暗影十八骑都从江湖上消失并不容易。 但他们首先要做的便是拧成一股绳,团结一致,如此才能使他人屈从。 “雪某还有个疑问。”又是雪清欢,极为不合时宜地出言道。 俞乐面色一沉,尽管他极力克制,可心底已有火苗窜起。 一次,两次,三次,几次三番都是这雪清欢的言语,让他对众人情绪的引导失去控制。 他很清楚雪清欢不会帮他,可他实在难以理解雪清欢为何会去帮洛飘零,毕竟雪清欢站出来,便意味代替众人为难洛飘零。 俞乐猛然一个激灵,他忽而醒悟过来,雪清欢确确实实是在帮洛飘零的。 他可不认为偌大的天涯小镇,只有雪清欢一人能认出洛飘零来。 而洛飘零出现在天涯小镇本已引起不小的轰动。 从时日上判断,没人不会往巽风谷一事联想。 洛飘零无意去为自己洗脱罪名,到最后只会是百口莫辩。 那时候,天涯小镇于洛飘零而言,将会草木皆兵。 而雪清欢的出现,却是将这些明枪暗箭给摆放到明面上来,对洛飘零的威胁犹在,却大打折扣。 理清楚这些,俞乐反倒暗松口气,定了定神,且看雪清欢还会有何把戏。 “雪阁主但说无妨。” “俞公子的目的已很明确了,可不知洛公子在如此疲劳的一番行路后,依然将各位同行之人请到楼下来,陪我们这些好事之人饮此闲茶,究竟有何用意?”雪清欢特意起身,为洛飘零、薇薇和渡鸦各自斟了杯茶,缓缓说道。 他觉着本场主角洛飘零已歇息够久了,今夜定当好戏连台,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 洛飘零向着雪清欢相视一笑,饮尽杯中茶,略表谢意。 他也看明白了雪清欢真正来意,这人真是要把整件事的每个细节,都弄得明明白白才肯罢休。 第三五零章 其心必异 俞乐揶揄一笑道:“雪阁主这问题可是说到点子上了。 更新最快” 雪清欢道:“提问题终究比答问题要简单些,俞公子能对洛公子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才是真正的知己知彼。接下来,还请不吝赐教。” 俞乐道:“雪阁主先前不是说过在下能出现在此,需感谢洛公子的不杀之恩和带路之恩么?” “嗯?”雪清欢仔细品味着俞乐所言的弦外之音。 “雪阁主难道认为洛公子会心甘情愿地为我等带路么?”俞乐脸上笑意更盛。 俞乐这笑显然是幸灾乐祸的笑,雪清欢怎会看不懂。 雪清欢似是明白了什么,瞳孔微缩,道:“莫非俞公子原本并不知晓洛公子的去向?” 俞乐道:“以洛公子的机智过人,我等能与其维持在一里地以内的距离,已属不易。” 雪清欢道:“故而,在日食发生后,纵使尔等有成百上千人,却无一知晓洛公子一行究竟是找了个地方藏身,还是借道一走了之?” “各门各派间虽达成暂时的和平协议,但大家都有自己的算盘,人数再多一旦碰上利益攸关的问题,终究不过一盘散沙罢了。再为浩大的声势,也是为洛公子的才智无双徒作嫁衣。”俞乐脸上难掩嘲弄之意,似是对先前身为那大部队中的一员感到不齿。 雪清欢不着急问话,因为俞乐还尚未回答正题。 只听俞乐接着道:“诚如雪阁主所见,洛公子从始至终都与我们保持着足够远的安全距离,而那天黑天亮一盏茶的功夫,再加上紧随而至的沙尘暴,他有充足的时间将我们远远甩开,至于其究竟藏身何处?我们已完全没了主意。” 雪清欢道:“雪某听说那天日食复明之际,有十数人被瞧见正借着从天而降的绳索脱离谷底,想必俞公子等人那时便料定这些人非但是洛公子派来的,而且定会去与洛公子会面的吧?” 俞乐道:“不错,那时虽还未认出暗影十八骑的身份,却也肯定这一切都是洛公子的杰作,便追了上去。怎奈何他们毕竟是有备而来的,待沙尘暴一过,我等寻到其弃置衣服之所时,他们早已不知所踪。” 雪清欢一怔,他以为俞乐等人是通过追寻暗影十八骑,而后顺藤摸瓜找上洛飘零的。 既然跟丢了踪迹,那他最后又是怎么跟来天涯小镇的呢? 雪清欢疑问道:“那……” 俞乐道:“吃了这么大的亏后,谁人能咽得下这口气?还能蹦踏的,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洛公子给找出来。” 雪清欢道:“接下来便是众位各显神通的时候了。” 俞乐道:“可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雪清欢道:“噢?” 俞乐道:“我们到底还是没能找到洛公子,却是发现了个并不陌生的记号。” 雪清欢道:“什么记号?” 俞乐道:“铁锚。” “铁锚?”雪清欢重复道,同时在脑海中搜寻着与之相关的讯息。 铁锚本是船上的东西,与河海相关。 这么一个记号在昆仑境这茫茫旱海中出现,定是另有所指。 雪清欢细问道:“什么样的铁锚?” 俞乐道:“锈迹斑斑的铁锚。” 这下雪清欢可再明白不过了,铁锚意指海盗,锈迹斑斑的铁锚,则隐喻“客从海上来,能为陆上主”。 红衣教依凭河海发迹,这记号正是这个帮派的象征。 雪清欢道:“红衣教?!” 俞乐道:“正是红衣教。” 雪清欢不解道:“难道在巽风谷那千百人中没有红衣教之人?” 俞乐戏谑道:“有。只要有分一杯羹的机会,红衣教可从未错过。” 雪清欢道:“所以,出现他们留下的记号,本也不足为奇。” 俞乐道:“奇的便是他们明明落在后头,可那指引记号却出现在我们前方。” 雪清欢惊道:“俞公子能肯定?” “发现这标记的不只我们藏锋阁一方,他们也能作证。”说着,俞乐把目光移向了炎如风和莫殇所在之处。 莫殇无动于衷,而炎如风倒是看在同为四海盟的份上,微微颔首。 俞乐补充道:“毕竟这回红衣教派来的人手不少,近乎三十人之数,我也多多留意了一番,只可惜尽是些中看不中用之人。” 在俞乐说话的同时,大伙儿也没闲着,在大厅中四下查看。 果然,在座之人竟没有一人来自红衣教。 不过,这情况倒也在意料之中,若非如此,恐怕早该有人蹦出来同俞乐拼命了。 雪清欢道:“也便是说那记号本不该存在?” 俞乐道:“雪阁主此言差矣,那记号该不该存在,我等无权评说,只能说那记号绝不是在巽风谷出现的那队红衣教人马所留。” 雪清欢道:“可俞公子等人也无法确定红衣教是否是派出了两队人马,参与到这次围剿洛公子的行动中吧?” 俞乐道:“确实如此。在没有其他发现的情况下,我们便循着铁锚指引的方向,去碰碰运气。” 这点雪清欢倒很快便能理解,他虽鲜少参与江湖之事,却也曾耳闻红衣教在追寻目标时总会留下铁锚图案,撒上些许铁锈以作标记,而锚尖所指便是前一对人马留下的去向。 雪清欢道:“红衣教到底是同天煞十二门一般,首屈一指的邪门魔教,他们想要的猎物,在留下记号后,便能劝退那些与他们对猎物打着同意主意的人。” 俞乐道:“但凡事总有例外,尤其当他们的猎物是洛公子时,没有哪方会轻言放弃。” 雪清欢道:“因而,只要一路追着标记而去,结果总不会令人失望。” 俞乐笑道:“雪阁主所言甚是,最终的结果非但不叫人感到失望,更是让人觉得是意外之喜。” 雪清欢道:“何出此言?” 俞乐道:“我们顺着标记所指方向一路追寻,竟是发现了正与暗影十八骑会合的洛公子等人!” “什么?!”不只是雪清欢,大厅中十数人异口同声,显然大感震惊。 俞乐所言之意再明显不过,可雪清欢却一时无法相信,挣扎道:“这红衣教的标记,想来也不难模仿吧?” 话一出口,雪清欢当即便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 红衣教的联络标记难不难画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为何有人要留下标记? 不论洛飘零这一行二十三人中是否有红衣教之人混入其中,却有一点是决然无法否认的。 当中至少有一人怀有异心! 否则,洛飘零的行踪决不会被泄露。 行踪没有泄露的话,俞乐等人便难以寻到。 天涯小镇或许是洛飘零原计划中的藏身之地,可在无人紧随,暂无危险的情况下,他不需急着进入无涯海。 他们将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准备,如此一来,也能在无涯海中多耽搁些时日。 来到天涯小镇后,他们完全能做到不惹人瞩目,不引起轩然大波。 至于巽风谷一事,天地异象是不争的事实,只要无法证实洛飘零是这场杀劫的幕后策划者,即便各方势力把这场意外算在他身上,也会被支持洛飘零一方的,或是中立方,看作是欲加之罪,难以服众。 可这计划到底还是百密一疏,或是说洛飘零未曾算到会被自己人出卖,这下子人证物证俱全,当真是百口莫辩了。 大厅中的气氛忽而显得有些诡异。 上一刻,人们还在为洛飘零行事惨无人道而义愤填膺。 转眼间,这剧情却急转直下,大伙儿竟有些同情起洛飘零来。 毕竟能陪同其出生入死的,多为其信任之人。 被所信任的人背后捅上一刀子,这滋味可想而知。 无怪乎在连日奔波劳累后,洛飘零还特地让与其同行的一帮人马全部到大厅中来吃饭,喝茶。 这本便是一场鸿门宴吧? 雪清欢摇头叹气道:“洛公子心中可有眉目了?” 第三五一章 手心手背 雪清欢叹气。 更新最快 因为他已想到更多。 联系俞乐先前所言,那联络标记显然是为了引来红衣教自己的人马。 如此一来,便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何其他帮派来人多是三五成群,而红衣教竟是来了好几倍人手。 若其间没有诸多意外发生。 那么,追上洛飘零的便不会是藏锋阁等四方人马。 而是清一色的红衣教。 红衣教显然想要独享这猎物。 可惜事与愿违,这位红衣教细作所掌握的信息着实有限,阴差阳错下,不仅没能引来本帮人马,反倒暴露了自己的行径。 不论如何,被人背叛显然不是件令人愉快之事。 尤其是被亲近之人背叛。 轻则丢面子事小,重则身败名裂,性命不保。 对于被人背叛之事,鲜有人能处之泰然。 雪清欢自认无法忍受遭人背叛,故而便极为同情遭受背叛的洛飘零。 只是,他这担心似乎显得有些多余。 洛飘零仍在不紧不慢地斟茶饮茶。 一副优哉游哉的悠闲姿态,旁若无人。 雪清欢那灵动的双眸,忽而失去光泽,显得有些茫然。 他已看不明白,洛飘零现下究竟是破罐子破摔,毫无所谓,还是自信满满,成竹在胸。 ********* 雪清欢此番感叹,多是同情与不解。 而大厅中还有一声叹息,则满含焦急与担忧。 只是这声叹息,微不可闻,当人们都把注意力聚焦在洛飘零那桌时,自然没人察觉到角落之人的异样情绪。 此人无疑是在为洛飘零的处境而焦急、担忧。 毕竟,在大半月前,他们已将这计划反复推演了数回,只要日食能如期而至,沙尘暴必也适时扬起,那这计划便天衣无缝。 当日,万事俱备,又有东风助行,一切都依照原先的计划在进行。 可仅是过了七日,当他再次瞧见洛飘零站在其面前时,他就知道出了大问题了。 成大事,必少不了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是可遇不可求的,可偏偏有能人算得出来,还算得近乎分毫不差,最不稳定的一环,没有掉链子。 地利,是本便存在的,而且只要略施手段,便能将地利优势最大化,他们也做到了。 人和,任何事缺了人和便难以成事,至少是无法完美地达成,这是最为基础的一环。 在他看来,人和亦是最为牢固的一环。 谁知,正是这最为牢固的一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巴掌。 人心隔肚皮,最难测的永远是人心,他再次告诫自己今后千万不能小觑人心之恶。 但这已是今后之事。 他的注意力回到了那个光彩熠熠的紫衣公子身上。 这位他闻名久矣,相见恨晚的情剑公子,这大半月来已带给他足够多的惊喜,今夜是否还能扭转乾坤呢? 不知不觉间,他已攥紧双拳,那愚钝的指甲竟也陷入了手掌。 突然间,有一只白皙玉手从他背后窜了出来,轻握着他的拳头。 他心下猛然一颤,有迅速镇定下来,回握住了那只手,他很庆幸这手的主人,能不畏艰辛,相伴他十数年,这幸福他不愿放弃,永远不会! ********* “这杯茶,是谢谢雪阁主的。” 洛飘零终于开口,同时又敬了雪清欢一杯茶。 雪清欢先是愣了愣神,而后同吃酒一般,一口干了杯中茶,笑道:“看来洛公子已是心中有数了!” 洛飘零道:“在下也是在雪阁主的提醒下刚想通的。” 雪清欢道:“噢?适才雪某提到哪点,给了洛公子提示?” 洛飘零道:“红衣教的联络标记,锈迹斑斑的铁锚。” 雪清欢道:“洛公子是不是误会了,铁锚记号可是俞公子说的。” 洛飘零道:“没误会,我知道俞公子是绝不屑于接受我的感谢的,雪阁主今晚为巽风谷一事绞尽脑汁,值得敬重。” 雪清欢闻言,只能尴尬一笑。 俞乐显然不会同洛飘零顶嘴,却也不会示弱,道:“洛公子心中既有计较,敢问这红衣教内鬼,究竟是听雨阁之人,还是暗影十八骑中的一员呢?” 洛飘零尚未答话。 雪清欢却是抢先一步道:“俞公子既然这么了解洛公子,此番又一路相随,可有看出这群人中何人有破绽?” 对于雪清欢的再次捣乱,俞乐倒是毫不生气,反而笑道:“洛公子若是还无法拿定注意,在下倒也乐于分享下个人见解,以供参考。” 洛飘零知道雪清欢这是在帮自己,也料定俞乐将趁机挑拨离间,却也只是淡淡一笑,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态度。 人生总是如此,有好心人想助你一臂之力,却不料好心办坏事,遭有心人利用伤及自身。 可你决不能因此去责难那些好心人,因为那样只会让你疏远善良,逐渐拒人于千里之外,到最后势单力孤,无人相帮。 只有把这些外在阻力,都当作突如其来的困难,勇敢地去面对,才会让自己更强。 当你在遇到更大的挫折时,你便会发现,在你身后有千百个好心人成了你坚实的后盾。 只听俞乐接着道:“若是在下没记错的话,上昆仑山之前,洛公子应是只身一人,听雨阁四位并不在左右。” 洛飘零轻轻点头。 俞乐又道:“于是,在下山时,洛公子身边多出了四人,还险些让我等误以为是昆仑派调兵遣将护卫洛公子。而洛公子一行五人下山后便销声匿迹,直至两日后的清晨,快马加鞭赶往巽风谷。” 洛飘零轻道了声“不错”。 俞乐道:“若单以此分析,想来听雨阁四人早便在昆仑山上等候着洛公子,既是一同行动,定然对所有计划了然于心,四人中任何一人都有留下标记的条件。” 说到这,众人不免感叹一番。 因为在座四位听雨阁之人,皆为石府旧人。 在少林金印失窃的消息风靡江湖之初,正是季守在洛飘零一侧,也是其为助洛飘零脱身,以身犯险,假扮洛飘零,将一大帮江湖人士吸引往晋州方向,其情谊赤诚可见。 阮谷和薇薇,是洛飘零的二师弟和小师妹,龙耀坐下五位弟子,除却梦朝歌外,均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他们背叛洛飘零的可能微乎其微。 慈铎更是昔年石鑫的得力干将,他出身草莽,除却一手暗器使得出神入化外,同时也是一位刀枪棍棒无一不精的多面手,遂与龙耀也有不错的交情,可说是自小看着洛飘零一干人等长大的,他若要背叛石府,或是背叛洛飘零,早先有着大把机会,又何须等到现在? 可见这四人与洛飘零均是关系匪浅,知根知底,不论哪一人背叛洛飘零,那种心理打击都是致命的,洛飘零一时不愿面对也可理解。 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分析中,雪清欢却知道俞乐话未说完,赶忙催促道:“还请俞公子往下说。” 俞乐道:“再来便是暗影十八骑了。我想,洛公子定与渡鸦兄等人相识不久,而双方便凭着昔年石将军的这份关系,而完成了巽风谷这么个庞大而缜密的计划。现在看来,这份以对先贤情感作为依托的信任,并不是那么牢靠。” “看来俞公子是更倾向于这暗影十八骑中,已有人被红衣教收买咯?”雪清欢考虑到暗影十八骑等人的身世,如此猜测道。 俞乐道:“相较而言,他们确实有更充足的条件,去留下那些指引记号。当然,这些仅是在下一家之言,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我想洛公子定能给出个完满的答案。” 众人闻言赶忙把眼睛撑大,看热闹始终是人的天性,尤其是看别人家的热闹。 眼下这暗影十八骑和听雨阁四人,于洛飘零而言,便是手心手背皆为肉,那一边生脓都不好受,都得忍痛割肉! 第三五二章 锈迹斑斑 天涯小镇的白昼很短,黑夜很长。 更新最快 即便是午夜时分,街上仍有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本该是歌舞升平的**楼,今儿人虽不比往常来得少,却要安静许多。 夜里来**楼的客人,多是寻欢作乐的,便是今晚,他们的初衷,也是来瞧热闹的。 同以往一般,**楼没让他们失望。 只是,瞧热闹的观众,成了看戏的观众。 在卖力演出的,也并非是**楼的那些姑娘,而是同作为**楼的客人。 最要命的是,当他们发觉这些戏码已不太对味,想抽身离去之时,也偏偏是他们听得最为入迷,最为欲罢不能之时。 当下,他们只想着往下听下去。 听听究竟是谁背叛了洛飘零? 而洛飘零又会做何反应? 俞乐话语声刚落,渡鸦便坐不住了,噌地起身,走到桌旁,冲着洛飘零抱拳躬身。 眼色不差的都能看出,渡鸦这时候站出来是要表忠心的。 洛飘零自然也看得出来。 那本已虚抬的手,在瞧见那坚定的眼神后,便收回了原位。 他明白渡鸦心中有话要说,而且必须得说。 尽管在这大半月来,渡鸦对他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渡鸦神情肃穆,就好像一个将士面对着自己的主帅。 他要表达的是,他的忠诚不容玷污! “副阁主,渡鸦敢用性命保证,我等一十八人中,绝无一人是红衣教细作!” 话语一出,暗影十八骑的另十七人亦是站起了身。 抱拳、躬身,整齐划一! 大厅众人似被这场面震住,一时静默无声。 洛飘零暂无回应。 见此情形,俞乐不得不将本要说的话吞回去。 他本想质问渡鸦,凭其一人怎能代表所有人? 而现在他已明白,渡鸦确实能代表暗影十八骑一个整体。 他那双眸仍无半点光亮,可嘴角已微微扬起,道:“渡鸦兄的意思是,季、薇薇、阮谷、慈锋,这四位自石府之时便和洛公子有深厚感情的朋友当中,有人勾结红衣教了?” 渡鸦冷声道:“我没这么说。” 俞乐道:“你的言外之意,即是如此。” 渡鸦斜睨着俞乐,不知如何应答,干脆挪开了目光,不再言语。 他虽不愿相信洛飘零身边出了叛徒,可若非如此,俞乐他们又如何能寻着他们的踪迹? 他能肯定自己的兄弟们压根没有和红衣教接触的机会,那出问题的只有听雨阁另外四人了。 清者自清,他只能证明自己和弟兄们的清白,余下之人,他也无力相顾。 他也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孰是孰非,是黑是白,洛飘零定会给个公正的论断。 雪清欢一眼便瞧出渡鸦不善言辞,在工于心计的俞乐嘴下,到处都是破绽,又不知如何还击。 幸而渡鸦是个聪明人,沉默有时不是最好的还击,却是有效的防守。 雪清欢道:“都说捉贼捉赃,拿奸拿双,此事还得讲究证据,俞公子可有证据来证实暗影十八骑中有人投诚红衣教?” 对于雪清欢的帮腔搭话,俞乐已能做到不为所动,摊了摊手,以示并无证据,而后缓缓道:“在下已摆出了自己的观点和推断,仅供各位参考。刚才也不过是觉着渡鸦兄所言,意有所指,遂就事论事罢了。” ********* 俞乐所言虽有些挑拨离间的意味,却也不无道理。 至少季是这么认为的。 不是一,便是二,在这个问题中,似乎没有第三、第四个答案。 他在姜逸尘的帮助下,成功离开晋州城后,到了秦地。 在秦地,他险些落入红衣教所设的陷阱。 多亏公孙煜和阿亮、阿梅奋力相助,方才得以全身而退。 而后,他便收到道义盟替听雨阁传来的密信。 信中洛飘零要他先蛰伏一段时日,待避过了风头,再一路向西,往南,至昆仑派与其会合。 当然,信中还提到要他一路上仔细打探各门各派中近来的大小动作。 对于这位少年好友的要求,他自然不敢怠慢,也做得尤为仔细。 因而,他是四人中最晚上到昆仑山的。 仅是比洛飘零早上那么一日。 至于阮谷、薇薇、慈锋三人,则是由慈锋带着这对少年少女,打扮为富商和其一对儿女,一路游山玩水而来。 他们的目的则与季一般,同是明察暗访,打探各个帮派近来的行径。 事实上,现下远在江宁郡一端的听雨阁,仅有寥寥数人配合着个把道义盟的人手,在与各路盯梢眼线的眼皮底下唱着空城计。 而阁中九成以上的人手已活络起来。 他们身体力行,去往中州各地探查各方面消息。 他们居无定所,融入了追寻洛飘零踪迹的人潮中,丝毫不会引起他人怀疑。 他们每个人探查到的帮派会有重复,打听到的消息会有冲突,可他们并不在乎,他们只在乎信息量要足够庞大。 一旦有了足够的信息量,便能够从中抽丝剥茧,分析出许多隐藏于信息背后的隐秘,尤其是他们有着洛飘零这样的智囊,说不定,老伯也有参与其中。 慈锋三人上昆仑山则并非在原计划之中。 只是三人到昆仑境时,恰巧听闻洛飘零也在此处。 薇薇心忧大师兄安危,直言想见洛飘零一面。 慈锋拗不过这同门情谊,更拿薇薇没办法,只得尽力联络上洛飘零,临时决定去往昆仑派。 三人一路同行,似乎并不存在与红衣教串通的机会。 倒是季自己,在秦地时可是被红衣教好一番死缠烂打。 这不免可被看为一出苦肉计,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否则也不会出现在散人居两个帮主和公孙世家的四方公子还未出现时,他尚无性命之忧。 而他们一齐出手时,却无法震慑住一帮虾兵蟹将。 反遭来如狼似虎的反扑,乃至险些命丧黄泉。 他来看更像是个鱼饵,红衣教想钓的,还是公孙煜、阿亮、阿梅这样的大鱼。 从这方面看来,他的嫌疑居然最大。 季瞥了瞥听雨阁另三人的面色。 而另三人也正互相面面相觑,目露异色。 季心中暗自苦笑,他不得不承认他们现在与暗影十八骑的情况,不是四与十八的区别,而是四与一的区别。 暗影十八骑若有问题,那只能说明他们已全部都被红衣教收买。 若暗影十八骑没有问题,那只能是他们四人中出了内鬼。 季已不愿再想下去,因为他发现自已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背叛。 毕竟,这背叛已不是单单背叛洛飘零。 而是背叛了以前的石府,而今的听雨阁。 不愿面对的事,还是交给那人来应对好了。 ********* 洛飘零已起身,让渡鸦等人就坐。 薇薇本便不是个能憋得住话的人,现下这气氛,实在让她压抑得很。 她显然已耐不住性子,正要站起来,学着渡鸦来上几句慷慨陈词。 却硬生生被洛飘零回眸一瞥给牢牢地摁在了椅子中。 她有些生气,更觉得委屈,眼里泪花已鼓溜打转。 可当她读懂大师兄的笑意时,她只能选择沉默。 长兄如父,对于像她这样的孤儿来讲,师傅不在了,师兄便是她最为亲近的人,这也是为何她对大师兄又爱又怕的原因。 洛飘零的笑总能带给她能量,带给她安全感。 可一旦她有这种感受,便说明他们的处境不佳,所以才需要鼓励,才需要宽慰。 很显然,他们之中有内鬼是真的。 而内鬼很可能便在他们四人之中! 洛飘零道:“诸位既然都这么关心我们听雨阁的家事,那不妨一齐来破破案。” 俞乐笑道:“家事?这么说洛公子已认定叛徒出自听雨阁咯?” 洛飘零道:“俞公子恐怕理解有误,暗影十八骑也已是我听雨阁之人,这本便是我阁中家事。至于我们当中有无叛徒?谁是叛徒?洛某心中尚无答案,毕竟洛某也无法完全肯定,这一切是否都是俞公子凭空捏造的。” 俞乐不怒反喜,揶揄道:“原来洛公子也会自欺欺人。” 雪清欢倒是听出了洛飘零话中关键,道:“洛公子有何办法来破案?” 洛飘零道:“雪阁主可还记得在下之前提到的重点。” 雪清欢道:“锈迹斑斑的铁锚?” 洛飘零道:“那雪阁主可知晓要如何画这样的铁锚?” 雪清欢讪讪一笑,连连摇头,他到底是道听途说,并没有仔细考究过红衣教的联络标记长相。 俞乐见状倒是极为配合,左手轻轻一抖,桌上茶壶已窜入其手。 右手拨盖,左手持着茶壶,好似挥毫泼墨般,在空中划了个圈。 只见茶水漫空,却无茶叶逃出! 啪! 一声脆响后,茶水已然落地,正好形成了个铁锚样式。 铁锚大体呈“山”字形。 锚杆挺拔直立,是谓勇往直前。 锚冠无比粗厚,意指稳如磐石。 两侧锚爪锋利异常,象征着无坚不摧。 这便是征服江河湖海的象征! 俞乐轻易一挥而就的标记尚如此大气磅礴,其本尊威严便也可见一斑了。 若非众人均对俞乐背景略知一二,否则也要认为这俞乐也是红衣教之人了。 雪清欢道:“这红衣教标记可是俞公子所画的这般?” 厅中不少人已不住点头。 可洛飘零却摇了摇头。 雪清欢道:“不对?” 俞乐道:“确实还不对。” 雪清欢道:“还不对?是……缺了什么?” 洛飘零道:“缺了锈迹斑斑。” 雪清欢道:“锈迹斑斑怎么画?” 俞乐面色已变得凝重,道:“锈迹斑斑本不是画上去的。” 雪清欢道:“铁具生锈确实不好画。” 俞乐拧了拧眉,似已想通了什么,道:“只能撒上真正的铁锈。” 雪清欢双眼放光,惊疑道:“洛公子之意莫不是此人身上随时带着生锈的铁具,这样才能在画成铁锚后,撒上铁锈?!” 第三五三章 干净的手 俞乐道:“雪阁主可是认为听雨阁这些朋友们都是呆子?” 这回,众人倒是听得明白,俞乐话中这听雨阁已囊括了暗影十八骑。 更新最快 雪清欢不解道:“俞公子何出此言?” 俞乐道:“假设雪阁主亦是听雨阁一员,更是这红衣教内应。当你发现未能将本教中人引来,你可还会执着地沿路留下记号?” 雪清欢摇摇头道:“进入无涯海前,如此做还有意义,而一旦进了无涯海,那些标记只会被风沙淹没,徒劳无功。” 俞乐道:“既是如此,雪阁主可还会将那锈铁继续带在身上?” 雪清欢道:“不会。” 俞乐道:“不仅不会,而且定会在无涯海便将之处理掉。” 雪清欢默认。 原定计划既已失败,自然得将一切可能暴露身份的嫌疑洗去,再留着锈铁,迟早会露出狐狸尾巴。 俞乐笑了笑,道:“看来雪阁主并不是呆子。” 雪清欢一愣,旋即明了其是呼应先前所言。 他又理了一番思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那锈铁确实存在,即便包裹得再为严实,也终会留下蛛丝马迹。” “不错,锈铁确实容易在衣物间留下铁锈痕迹,只不过……”俞乐作势整了整衣衫,接着道,“雪阁主莫要忘了我等今夜已换上一袭新衣。” 雪清欢倒是忘了这茬,忽而看向洛飘零,道:“好在众位也只是今日刚到,那衣服应不至于立马丢弃。” 俞乐也看向了洛飘零,道:“刚换下的衣物确实大概率还留在房间内,不过,这可得看洛公子的意思了。” 很显然,依照俞乐与雪清欢的分析,现下证物便在听雨阁众人下榻的客房中。 只要一一取来细查,究竟谁是内鬼?或可水落石出。 至于谁去取证,自然是由并无利害关系的一方来执行较好,而**楼似乎便是当下最合理的选择。 当然,这一切还需征得洛飘零同意才行。 只听洛飘零道:“二位的建议不失为个好办法,不过还是麻烦了些,在下倒是想起个法子或可少些折腾,诸位可愿听听?” 雪清欢道:“洛公子既有妙计,那便让我等开开眼界吧。” 洛飘零道:“自然界存在着某种定律,不论物体、形状、位置如何变化,其质量始终不变。正如水化作冰,其重量是一致的,水被烧开后,看起来要比没烧开时少了些许,那部分少掉的水并没有消失掉,只是变为水蒸气混入了空气中。” 众人边听边思索,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可又不禁一怔,洛飘零抛出这等大道理究竟想表达什么? 洛飘零继续道:“众所周知,铁具本有磁性,而生锈的铁具则磁性大减,其实这部分磁性也没有消失,只是随着铁锈生成,流传到了空气中,属于自然流失。而此人若真是将那铁具随身带着,而又根据需要去剥落铁锈,那么……” “那么,根据洛公子所谓的定律,必有一部分磁性随着铁锈被剥落从原有铁具上流失。”当众人还听得云里雾里,糊里糊涂时,俞乐率先理解过来洛飘零言语之意。 “这部分磁性并不是自然而然地流传到空气中,却是在外力作用下,传到那人手上。”雪清欢也很快接上了思路,“洛公子是想凭这磁性证明什么?” 洛飘零道:“大伙儿也应该知道,带磁性的东西总容易吸引细碎颗粒物。” 说到这儿,再没人不明白洛飘零意欲何为了。 俞乐质疑道:“洛公子能保证这磁性会留在此人手上经久不散?” 洛飘零道:“磁性本便是客观存在的,不会消失,只会随着触碰物体越多而发生转移。现下除了细作本人,谁也不知其将锈铁丢弃了多久,但至少在这几日间,我们所接触到的东西实在有限,只要有参照,总能判断出谁手上残留磁性最多。” “也便说明此人嫌疑最大!”忽有一人出声道。 这声音有些沙哑,与三位老少公子哥相比更是难堪入耳。 可在天涯小镇上,尤其是在**楼中,绝没人不认得这声音,这是矮掌柜的声音。 众人不由侧目,显然没想到矮掌柜会突然发声。 雪清欢道:“看来矮掌柜也是认定洛公子此法可行了?” 矮掌柜道:“雪阁主难道不是如此认为的?” 雪清欢道:“那我们便一同拭目以待吧。” 二人对视一笑,那亲切模样就好似相识已久的伙伴。 一件事,且不论其事实真假,只要有三个互无瓜葛的人说法一致,那么就会有九成的人信以为真。 这便是所谓的三人成虎。 洛飘零提出这办法,初时大伙儿还觉得有理有据,可越往下听,实在不像那么回事,真实性尚待商榷。 而雪清欢的肯定,似乎为这办法的可行性添加了足够份量的筹码。 直到天涯小镇上最聪明的矮掌柜都出言肯定后,大家都打消了心中的疑虑,自认孤陋寡闻,不够博学多才。 俞乐虽已察觉到不对劲,发现洛飘零是用了些小伎俩偷换概念,怎奈何最先跟着附和的是他自己,而今再来反驳也为时已晚,只能将计就计,看看洛飘零要怎么将这满嘴胡言给圆下去。 不论是看洛飘零笑话,还看洛飘零亲近之人与之反目,对俞乐而言都可接受,遂道:“但愿洛公子不会让大伙儿失望。” 洛飘零道:“接下来还需要掌柜的帮个忙了。” 矮掌柜应道:“公子但请吩咐。” 洛飘零道:“劳烦掌柜提供块木炭来。” 矮掌柜道:“一块就够?” 洛飘零道:“一块就够,但一定要足够干燥,不要受潮。” 不多时,木炭已呈上,是矮掌柜亲自挑来的。 巴掌大的木炭通体黝黑,在灯火下竟有些夺目。 洛飘零谢过后,将木炭置于桌面上,说道:“能否请雪阁主帮个忙?” 雪清欢站起身道:“乐意效劳。” 洛飘零道:“还请雪阁主将这块木炭分作二十三块。” 雪清欢听到“二十三块”时,稍稍一愣,但也未在多言。 走到桌前,将手掌贴在桌面黑炭上,手腕轻轻一抖,而后便将手拿开。 只见那块黑炭仍静静躺在桌面上,纹丝不动,和刚才看来并无二致。 可洛飘零已叫起好来,“雪阁主这千丝万缕的手法果真是炉火纯青。” 薇薇见状不由好奇,伸出纤纤玉指去碰了碰黑炭。 没成想,这轻轻一触,黑炭竟变了形! 薇薇再加了点力气,便看清楚原来这块黑炭居然是被切分为一条条黑炭条! 除了最边上一根黑炭条较显粗壮,是被单独分出来的。 其余的黑炭条,则是由大黑炭块上下分层后再被一一等分出来的,正好是二十二根。 薇薇看了看黑炭条,又看了看洛飘零。 洛飘零回了个眼神,薇薇当即明白其意,一手抓过桌上的黑炭条,分发给听雨阁众人。 薇薇自然是把最粗壮的黑炭条留给了大师兄。 当薇薇将那根黑炭条递给洛飘零时,赫然发现自己的右手手掌已是黑不溜秋。 她蹙起了眉头,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却瞧见一双澄澈的目光,似乎在告诉她“别担心”。 于是,她的心便也安定了下来。 见听雨阁众人手中都已持有黑炭条,洛飘零便默默扫过众人面上神色。 他能看到他们脸上的迟疑,也能看到他们不经意回望向他时,那发自内心的信任。 多余之话无需再说,他说道:“现下便请各位将黑炭条至于两掌之间揉搓。” 说话间,洛飘零已做起示范。 余下二十二也依葫芦画瓢照做。 过了不到片刻,洛飘零道了声,“停。” 另二十二人同时停止了动作。 洛飘零淡淡道:“我们同时摊开手,举高,让大家一起做个见证,看看究竟谁的手最黑,谁的手最干净。” 言罢,只听黑炭条叮叮咚咚落地声响起。 而后便是大厅众人异口同声发出的惊呼! 只见那二十三双手有二十二双的手掌,都是乌黑一片。 当中尤以薇薇最甚! 可众人的目光却是聚焦在另一双手的手掌上。 这双手虽已有些皱纹,却也能看出保养得极好。 这双手极为修长,不论是手掌,还是手指都又长又矫健有力。 这双手一定可以同时把握住很多暗器,更能同时射出多发暗器,当然其命中率应也不差。 而这双手的手掌中竟只有一星半点墨色痕迹,实在是干净得狠! 第三五四章 喝酒的人 第三五五章 过往的事 第三五六章 人在江湖 第三五七章 惊人之变 第三五八章 神秘小镇 第三五九章 十日断肠 第三六零章 以血止戈 第三六一章 二月桃花 第三六二章 碧落黄泉 第三六三章 情不可追 第三六四章 衣冠禽兽 第三六五章 夜探菊园 第三六六章 老少夜谈 第三六七章 有幸不幸 第三六八章 与狼为伍 第三六九章 无蛰不惊 第三七零章 暴雨突至 第三七一章 雨夜强敌 第三七二章 按兵不动 第三七三章 谁与葬花 第三七四章 疑窦丛生 第三七五章 幕后之手 第三七六章 如期而至 第三七七章 步步紧逼 第三七八章 水来土掩 第三七九章 当场对峙 第三八零章 一反常态 第三八一章 听雨阁主 第三八二章 唐僧的肉 第三八三章 武林盟主 第三八四章 两个盟主 第三八五章 诸强出列 第三八六章 雷霆一击(突闻金老爷子噩耗,仅以此书致敬一代大侠!) 第三八七章 平地惊雷 第三八八章 人在墙在 第三**章 名额落定 第三九零章 波澜不惊 第三九一章 能奈我何 第三九二章 须臾之争 第三九三章 强词夺理 第三九四章 美绝天仙 第三九五章 一场赌局 第三九六章 田忌赛马 第三九七章 平平无奇 第三九八章 没腿的人 第三九九章 不败之人 第四零零章 消失的剑 第四零一章 八强落定 第四零二章 新老对决 次轮较量,晋级的八个帮派依然通过抽签决定各自对手。 武林盟主之争虽有四轮,但各派并非倾巢而出,到场即战力有限,首轮交锋后,各帮实力孰深孰浅已展露大半,究竟能走多远亦可初见端倪。 尽管紫夜轩在首轮展现出一反常态的强劲实力,可同其他七个帮派相比到底略逊一筹,加之在与沙海坞的血拼中折损了柳叶青,当下连五个人都凑不齐整,无疑成了那颗最软的柿子。 而当抽签结果是与诸神殿同组,紫衣侯再无任何迟疑,直接弃战。 相比其他三组皆为九州、四海帮派间的厮杀,本轮轮空的诸神殿得以以逸待劳,养精蓄锐,受益匪浅。 初时的表现强硬与如今的果断弃权,都不难看出紫夜轩与诸神殿间关系暧昧,也无不令人遐想其所攀附的高枝即为诸神殿。 首轮通过合理战术安排顺利拿下搜魂殿的醉红颜,本轮碰上轻取聚义山庄的藏锋阁。 纵然醉红颜实力不俗,帮主李弑更是亲自上阵取代了在单打独斗中稍显劣势的夜潮涯。 可在整体实力不及藏锋阁的情况下,除了李弑和墨泊各赢一局外,叶逢山、林诉风和御天仇都未能守住胜果,以一局之差惜败藏锋阁,止步八强。 四场对决中,血腥味最浓的当属凤鸣轩与擎天众的对决,而最引人瞩目莫过于江湖新锐红尘客栈与老牌霸主啸月盟的交锋。 凤鸣轩与擎天众的恩怨由来已久,追根溯源与两个帮派的创立理念不无关系。 百年前,江自流为贵族庶出,因生母早亡,受尽冷眼,备受欺侮,出走江湖;穆天高则为寒门子弟,自小便被低看一等,年少便离家闯荡,饱尝世间冷暖。 二人年岁相仿,相识于成名之后,因境遇相近,有相逢恨晚之意。 然,穆天高一心出人头地,江自流寄情山水,终难为莫逆之交。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个出色的人身边很快便聚集了命运相近而又志趣相投的追随者。 穆天高创立擎天众,意在他们这些有志之士有朝一日手可擎天,成为江湖的中流砥柱,比肩武当少林等名门正派,教世人另眼相待。 江自流创立凤鸣轩的初衷则是希望靠自己丰厚的羽翼,去为那些无意苦争春者提供最大的庇护。 一方重视自我价值,渴望名利双收。 一方推崇守护本真,向往无拘无束。 两派都以正道自居,且相去不远,初时尚能求同存异,相互帮衬。 可随着两派不断发展壮大,偏见日渐加深,终矛盾激化,刀剑相向,并在其后数十年间成了死对头。 两派的关系在九州四海两盟成立期间稍有缓和,可仍是井水不犯河水。 而当两盟关系破裂,两个帮派一照面定打得不可开交。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凤鸣轩与擎天众间的关系演化,亦是九州结义与四海会盟的缩影,当矛盾无法调和,自然只能用拳头说话。 此番,凤鸣轩与擎天众各来了八人。 凤鸣轩中被江湖人列在百凤榜前十的共来了四人,便显得尤为难能可贵。 既是老对手,必然知根知底,因而双方从排兵布阵起便针锋相对,意图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当先出阵的炎凤任铎作为急先锋,对上以稳健称道的杜涵,在久攻不下时,未乱了分寸,保持高压态势终是逼出杜涵的破绽,一举制胜。 第二局,面对司马杰软硬不吃的铁拐,白凤柳飘飘未能用白练以柔克刚,被擎天众扳回一局。 第三局,灵凤扈情依靠皎月双环将叶龙纹逼至险境,怎料叶龙纹竟以血肉之躯硬抗双环,趁着双环从皮肉中脱出的间隙绝地反击,一直稳居上风的扈情脑门硬挨了一闷棍,迷糊中反应慢了半拍,遭叶龙纹扭转败局。 第四局,铁凤岳峰铜墙铁壁般的防守也未能顶住重压,在玉公子杨子衿耐心消磨下,功亏一篑。 最终,两派帮主靳凤宇和君迟的强强对话尚未上演,凤鸣轩便以一胜三负,宣告出局。 本场对决,双方下手都毫不留情,但双方显然都从紫夜轩与沙海坞的较量上吸取了经验教训,一旦发觉己方不敌,不论场上之人认输与否,场下同门必当及时进场干预,谨防敌方痛下杀手。 不管是否志在武林盟主,输局并非不能接受,而减员对一个帮派而言,不只是一时的打击,更意味着实力削减。 是以两个死对头间,虽然对决场面激烈,但都力保己方出战者相安无事。 另一场较量,不光吸引足了眼球,场面上也不遑多让。 从一开始,红尘客栈便是在扮演有勇有谋的挑战者角色,他们每一步都走得稳当踏实,而他们走得越是稳当踏实,心生担忧的人也越多。 面对实力强悍的啸月盟,红尘客栈没让渡人再打头阵,上来便让一局,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面对强者,自当每局必争,若能拿到开门红,无疑能鼓舞士气。 红尘客栈第一位出战的,不是别人,正是孤心魂,而他也不负所托,做到了先声夺人。 孤心魂与若愚一战,教在场群雄叹为观止,而这一战更足矣被冠以十年来江湖间最高水准的剑客对决! 年少时被剑圣点拨过,长久以来被视作剑圣传承者的中州四公子之首的若愚,从未辜负自己的天赋。 其剑意凌霄,气势磅礴,不负名家风范。 孤心魂年纪长于若愚,内功修为亦更为深厚,但他先后与日月堡月神婆婆和屠龙阁小熊较量,已有不少消耗,因而二者算是在同一水平上进行较量。 若愚出剑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孤心魂应对得一丝不苟,滴水不漏。 孤心魂能赢下若愚,只赢开战时一个呼吸间的步伐移动,对若愚而言那根本算不上失误,只是做得不够精细,然而,便是这可以忽略不计的细节,被孤心魂牢牢抓住。 随后半个时辰中,孤心魂的每一招每一式,不论是进攻或是防守都是在为放大这个细节所带来的影响进行铺垫。 在上万回两剑相交后,孤心魂先一步将剑抵在若愚咽喉,胜了半剑! 此役过后,当下江湖中实力最接近于四大剑客的四人显然已有定数,当是眼前二人、银煞门的云小白和一时不知所踪的龙多多。 次回合,漠北一刀莫殇的快刀流被也先以双匕轻巧攻克,使得啸月盟形势岌岌可危。 虽说莫殇首轮已有出战,但与花间醉的较量点到即止,消耗极其有限,以快刀著称的他竟被短刃欺身,在姜逸尘看来,此人并未全力施为。 眼看红尘客栈初生牛犊,即将以下克上,啸月盟下一位出战的竟是个女子! 第四零三章 老谋深算 啸月盟源起于北方游牧部族,同严寒为伴、与虎狼共舞对他们而言不过家常便饭。 彼时他们部族文字中便没有“退却”二字,如今成帮立派更不会有。 饶是如此,在此败军之际,这副重担竟要落在一女子肩头,不免令人感到讶异。 女子身上穿着质料高贵的素雅百褶长裙,漆黑的长发挽着杨妃堕马髻,衬得她肤色更白,也为她遮去了几分岁月。 她脸上带着恬淡而成熟的微笑,莲步姗姗走出,就像是一个盛装赴宴的贵妇,正步入一个特地为她举行的宴会里。 在仅此唯一尚未分出最终胜负的对决中,她也不枉为全场焦点。 姜逸尘不是没有见过女人,比这女子脸蛋更漂亮、身姿更丰腴的在场便有不少,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成熟庄重,却难有能与之相媲美。 姜逸尘知道,若非如此,这女子也不会成为封辰的女人。 罂粟,封辰之妻。 若说追风剑客林诉风是为醉红颜忙里忙外的掌柜,那罂粟便是为啸月盟劳心劳力的管家。 身为一帮之主,封辰只在大是大非上做决断,细枝末节全由罂粟把控处理。 大多时候,罂粟的建议也是封辰做出最终决断的重要参考。 醉红颜没有林诉风,生意绝无法越做越大。 啸月盟没有罂粟,也绝无法守住那份庞大基业。 本场较量是罂粟对阵红尘客栈谷禾。 虽年近六旬,双鬓斑白,但谷禾并无半分老态龙钟之像,两把三尺钢鞭在其手中上下翻飞,虎虎生风。 双鞭刚中带柔,不失灵活,以之应对诡谲多变的双刺,便不至于左支右绌。 手握两胜局的红尘客栈此番调兵遣将显然也经过了深思熟虑,力求稳妥。 然,一个能将大事做小的女人,自然也能将小事做细。 当罂粟能将每个细节都抠得一丝不苟时,自也能同孤心魂一般,将对手极其细微的失误无限放大。 没有跌宕起伏的焦灼缠斗,没有令人拍案叫绝的神来之笔,在来回试探中,罂粟不断卖弄破绽,动摇谷禾以稳为主的战略方针,诱其发难,后发先至,反逼其忙中出错,而后步步为营,将其逼入无可挽回的败局! 罂粟几乎是复刻了前一场孤心魂的表现。 肃然起敬! 这是姜逸尘及在场诸多须眉油然而生的钦佩。 不愧是封辰的女人! 群雄对于红尘客栈第三局落败并无多少意外,即便是那些看衰啸月盟的人恐怕也从未想过红尘客栈能直落三局,没有任何波折地拿下强大的啸月盟。 ********* “到此为止了,红尘客栈也不过尔尔。” 叶凌风一面叹气,一面用询问的目光瞧向边上四人,对于红尘客栈的落败,叶凌风显然有其他见地。 幽鬼道:“石头吸纳万千年天地精华也才蹦出个孙悟空,江湖上凭空蹦出个孤心魂已是难得,要出现第二、第三个……红尘客栈又岂会不为人知?” 哭娘子笑道:“老鬼拿石猴作比夸张了些,但也说得在理,倘若红尘客栈出了三两个孤心魂,那江湖上早便闹翻了天。相比之下,啸月盟的底蕴是日积月累而来,人员储备更为充实,不至于后劲乏力。” 后劲乏力? 姜逸尘蹙了蹙眉,三局战罢,红尘客栈两胜一负,仍占有主动权,可听三人这口吻无一不是认定红尘客栈迈不过啸月盟这道坎。 姜逸尘瞥了瞥夜殇,未能从其脸上看出任何反驳之意,甚是不解,道:“目前难道不是红尘客栈领先一局?” 只见夜殇嘴角轻扬,道:“是。” 顿了顿又道:“此前也曾两局领先。” 姜逸尘道:“不管是领先一局或两局,岂非更有优势,更占主动?” 夜殇道:“如果这优势是啸月盟故意让出来的呢?” 姜逸尘诧异道:“故意?!” 哭娘子道:“红尘客栈这些人年纪虽瞧来不小,可要论阴谋算计,到底还是嫩了些,不比封辰和罂粟老谋深算呐。” 姜逸尘道:“第一局,若愚可是输得实实在在?” 夜殇道:“绝无半分作假。” 姜逸尘道:“第二局,莫殇果然未尽全力?” 哭娘子道:“演得差些火候。” 姜逸尘道:“那第三局,啸月盟可是非赢不可?” 夜殇道:“不错。可红尘客栈若有把握拿下第三局,为何非要拖到第四、第五局?难道不怕夜长梦多?” 姜逸尘怔住,他已无法为红尘客栈找到任何托词。 “这场较量对双方而言都是一场赌博。” 谈及“赌”字,哭娘子便言笑晏晏,先前的赌局轻松胜出,姜逸尘今晚便可任由她享用,此时她已急不可耐地尝鲜,轻抚着姜逸尘的脸颊,深情款款地为其解释起来。 “啸月盟来了何人,有何能耐,一开始便摆在明面上,至于红尘客栈所来之人,即便他们未曾躲起来,可又有谁能摸清他们的底细?” “啸月盟在明,红尘客栈在暗,于啸月盟而言,红尘客栈不仅身在暗处,也代表着未知。” “孤心魂到底有几斤几两?红尘客栈中究竟还有多少个孤心魂?啸月盟都一无所知。” “既是一无所知,便是没有丝毫把握。” “是故,从第一局开始,啸月盟便在试探对手,让若愚来做这块试金石。” “若愚不负众望,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也证明了孤心魂是块真金。此时,啸月盟亦无半分把握能胜过红尘客栈。” “第二局,啸月盟壮士断腕,再让出一局,将自己逼到悬崖边上,也把红尘客栈拉到身旁。” “只要红尘客栈能在第三局把啸月盟推下悬崖,啸月盟便是心有不甘也只能接受出局的事实。” “然,如你所见,红尘客栈未能将啸月盟推下悬崖。” “究其根由,可能是心慈手软,也可能是,有心,无力~” 或是一门心思琢磨啸月盟排兵布阵的奥妙,姜逸尘不为哭娘子的撩拨所动。 红尘客栈此行意在武林盟主之位昭然若揭,眼看半只脚即将跨过最后一道坎,绝无心慈手软之说。 “有心无力”四字哭娘子特地拖长了音,与先前的“后劲乏力”联系起来,姜逸尘便也不难推断出哭娘子话中之意红尘客栈中能与啸月盟相抗衡之人委实有限。 姜逸尘心中已逐渐明了,道:“啸月盟押宝第三局,红尘客栈本也该在第三局放手一搏。” 哭娘子道:“可惜现在啸月盟已有五成把握拿下四、五局,而红尘客栈仅存一线生机。” 姜逸尘道:“所以,反而是少赢一局的啸月盟更为主动。” 哭娘子点头道:“第四局,封辰定会亲自上阵,红尘客栈中若有人能战胜封辰,这第五局便不需再比了。” 只是,要战胜啸月盟帮主又谈何容易? 哭娘子未尽之言,姜逸尘心知肚明。 红尘客栈来者虽众,迄今为止共有五人展露过身手,渡人一身混元金钟罩的功夫比肩少林十八铜人,善使双匕的子炎和也先出手迅疾狠辣不输搜魂殿杀手,双鞭谷禾老成持重,此四人皆有独当一面之能,可谓一流高手,然而有且仅有孤心魂一人,放眼江湖少有敌手,能称得上顶尖高手,这样的江湖新锐似乎还不足矣动摇老江湖霸主的地位。 红尘客栈的神秘面纱尚未完全揭开,但深浅几许已被啸月盟探明了个**不离十,残存的优势能否保持到最后,全待双方第四回合较量揭晓! 第四零四章 喜怒哀乐 时近午时,百花大会进程过半。 骄阳驱散了重重阴云,攀至顶峰,让暖春重回大地。 春光明媚,惠风和畅,却让一把五尺大刀喧宾夺主,刀起刀落间,总教春色黯淡几分,不负其掩日之名。 与掩日刀交相辉映的,是根一尺三寸的金烟杆。 挥舞掩日刀之人,身如高塔,霸气外露。 端着金烟杆的,却是个浓眉细眼,满面油光,八分憨态,十分猥琐的矮胖侏儒。 样貌之悬殊,对比之强烈,本该令人忍俊不禁,却无人感到滑稽可笑。 封辰的掩日十三式摧枯拉朽、势不可阻,鲜有人能抵得住那刀风刃影,更别提在其间不伤寸缕。 偏偏那矮胖侏儒做到了。 矮胖侏儒不是别人,正是红尘客栈的掌柜宁逍遥。 凭那不受拘束、松弛自在的体态,及迎战强敌时,毫无怯意的闲适心态,已无愧“逍遥”二字。 能同封辰鏖战大半个时辰,也足见宁逍遥的功底修为丝毫不在孤心魂之下。 相比红尘客栈大多为生面孔,宁逍遥独特的长相和手中尤为晃眼的金烟杆反倒惹人眼熟。 有数位自幽京而来的江湖人士不约而同地认出了其原先的身份幽京酒贩老宁。 五年之前,老宁还是这副大腹便便的模样,常年游走在幽京大街小巷中吆喝着生意,腰间别着根烟杆,歇脚时便掏出来吞云吐雾。 彼时老宁的打扮自然要随意许多,加之每日频繁在街上往来穿梭,浑身上下少有干净之处,便是连金灿灿的烟杆也黯然失色,瞧来更像是鎏金烟杆,或也因此免遭梁上君子觊觎。 一个先天有些残疾的酒贩,或许会勾起常人恻隐之心,却不会被江湖人放在眼里,自打五年前突然不见影踪时,也只有街边小摊贩们对其还有那么几分惦念,再无人关心他去往何处,是死是活。 可谁能料到,五年过后,这老宁非但成了一个江湖新锐帮派的掌事者,还是个能与封辰掰手腕的顶尖高手! 五年光阴已不算短,也确实足矣让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五年间,在老宁身上发生了何事,想来只有红尘客栈的人清楚,但恐怕没人相信五年前的那个老宁只是个老实巴交、人畜无害的小酒贩,毕竟在场无人敢说自己能在五年内从手无缚鸡之力达到封辰这种高度。 五年前的宁逍遥究竟还有何身份,封辰无暇多想,他不得不心无旁骛地应战眼前的矮胖侏儒。 这侏儒给予他的压迫感甚至不亚于花太香! 掩日十三式合着《天罡正气诀》至刚至阳,威猛霸道。 然,世间之道,相生相克,至刚至阳可破魑魅魍魉等阴毒邪魅之术,却无法完全攻克至柔至阴之法,二者间此消彼长,轻易难分胜负。 一如封辰看似要强过花太香一筹,但实际较量起来,二者也不过平分秋色,僵持下去,孰胜孰负也尚不可知。 面对花太香的《花开二十四》,封辰只觉着无从施展,而应对宁逍遥别扭怪诞的招术,封辰亦是有苦难言。 宁逍遥虽非闲庭信步,看起来也极为吃力,但细看便可发现其招式阴柔鬼魅,形如妖娆女子,倘若真由女子舞来,自当夺人眼球,可换作男子,尤其是由一矮胖侏儒演绎,瞧来便没有半分美感了。 尽管丑态毕露,但宁逍遥的战术却行之有效,封辰不仅难讨着便宜,反倒在拆招之际屡遇险招。 很显然,为了对付封辰,宁逍遥下足了功夫,以有心算无心,形势似乎对于红尘客栈也更为有利。 在旁观战的罂粟见状也不由秀眉紧蹙,心生疑窦。 宁逍遥无疑是有备而来,而他这套阴柔的招数,姿态虽难堪入目,实则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绝非朝夕可成,可若用上一年半载单修此门功法,也未免太过浪费光阴。 细细推敲下,罂粟还是否认了宁逍遥仅是针对封辰做了准备,想必其也将其他各派掌门研究了个通透,寻到克制之法,以在今日大会上挫败对手。 有此想法的当然不只罂粟一人,不论是君迟、花太香,乃至与红尘客栈同为四海盟的鬼魅妖姬、佐锋、紫衣侯等人均神情严肃,无人因封辰陷入苦战而幸灾乐祸,反倒心生不安。 姜逸尘不知各派掌门见此情景作何感想,他心下已不由生出另一种想法。 啸月盟虽老谋深算,但算计更深的却是红尘客栈。 在孤心魂拿下第一局后,便也料定啸月盟会让出第二局,第三局啸月盟作两手准备,一手全败出局,另一手便是借此试探出红尘客栈阵中无人,以在第四、第五局中扭转乾坤。 可红尘客栈在第三局未让宁逍遥出场,会否便是为了和封辰来个正面碰撞,堂堂正正地击败这老江湖一霸,以此向武林宣告新王将立? 细思极恐,姜逸尘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便是哭娘子同他做那不害臊的动作,他都未有如此反应。 他不太敢相信红尘客栈会做此不智之举,他们既志在武林盟主,又何故节外生枝开罪啸月盟?他们就当真如此自信,不会在啸月盟手上吃瘪? 除非红尘客栈此来的目的除却夺取武林盟主的名头外,还想趁机树立威严? 这可是把双刃剑,做得到位,能令人心悦诚服,可若是做过头,只会让人心生忌惮,群起而攻。 焦灼的战况也令许多人同姜逸尘般胡思乱想起来,可当场上局势再起变化时,便也抓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再多番进攻尝试无果后,封辰果断地采取了守势,将进攻的主动权让予宁逍遥。 他笃定宁逍遥这些招式以阴柔邪魅为主,偏重于防守反击,少了些主动进攻的手段,不做出改变实难威胁到他。 宁逍遥见封辰止步不前,似是心领神会。 先是原地站定,拍了拍鼓起的肚皮,而后露出了那一口被烟草上了色的黄牙,眼睛也彻底眯成了条缝,一副憨笑模样。 众人见此不由莞尔,不知这宁逍遥意欲何为。 正当大伙儿感到茫然之际,宁逍遥嘬了嘴烟杆,烟斗竟早已点着! 宁逍遥不疾不徐地吐出了个烟圈。 随着烟圈散尽,只见宁逍遥双眼圆睁,浓眉倒竖,鼻孔朝天,脸蛋上的肉绷成块状,浑然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而在其身旁居然多了个矮胖侏儒,和宁逍遥全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这个矮胖侏儒却是一脸憨笑。 看着宁逍遥那副怒容,众人心底似也没来由生出一股怒火。 未及群雄惊诧多久,那怒脸宁逍遥嘴中又吐出了两个烟圈,场上又多出了两个宁逍遥,一个愁容满面,一个笑逐颜开! 此时便是再笨之人,都能看得出这四个宁逍遥脸上分别是喜、怒、哀、乐的表情。 “不是身外化身。” “是幻象,能影响他人心境的幻象!” 已有不少人做出评断。 也就在此刻,舞剑坪上的宁逍遥像蒲公英被风吹散开来一般,遍地开花。 宁逍遥从四个,变为八个,再变为十六个、三十二个、六十四个、一百二十八个! 惊呼连连! 恐怕在场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识一百多个矮胖侏儒的阵仗,幸而舞剑坪足够宽广,才能将之容下。 一百二十八个宁逍遥齐齐端起了金烟杆,齐齐向顾影自怜的封辰扑去! 很快,封辰的身影便被这些矮胖侏儒给彻底吞没! 如群雄所做出的判断,宁逍遥这喜怒哀乐的幻象确实能影响他人心境。 场下之人都心有所感,更何况全神贯注在对付宁逍遥的封辰? 此时,封辰的视野里除了宁逍遥,还是宁逍遥,从那一副副矮胖身躯中透进来的光亮也只能让他分辨出这些矮胖侏儒脸上的不同神情。 封辰当然知道眼前这些是幻象攻击,可他先前太过专注盯着对手,已经中了招。 他不停地挥舞起掩日去劈砍那些宁逍遥,结果一如既往,宁逍遥总能用阴柔邪魅的招式,将他的掩日刀引到旁侧,无法伤人。 但他不是轻言放弃之人,依然再不断地尝试,寻找破绽。 终于,他将一个憨笑的宁逍遥劈成两半! 矮胖身躯好似一个仅仅包裹着血液的球体,炸开来时,便是连天色都被染红! 封辰的眼帘被血色浸染,鼻中充斥着血腥味,可他却浑不在意,毕竟他已能看到天空,宁逍遥的两段尸身就在他脚下,幻象已破,他赢了! 他有些喜不自胜! 第四零五章 刀斩日月(祝大家元宵快乐!本章结尾有彩蛋哟!) 欣喜之情并未驻留多久,本能反应已驱使封辰提刀跃身而起。 .c obr /> 封辰回眸瞧去,上一瞬所立之处一双短小肥胖的手破土而出,地面上旋即又露出一张怒气横生的面庞! 那颗肉瘤般的脑袋方一蹿出,封辰一记回头望月已挥砍而下。 尚未从地底完全脱出的宁逍遥上半身再次被劈成两半,再次血洒八方,只是这次那尸体还藕断丝连,没各奔东西。 地上的惨状尤为人,封辰的心思却不在其上,他的背脊已是冷汗涔涔。 他视野中有天、有地、有惨死的宁逍遥,可是舞剑坪周围却空无一人。 而那俩宁逍遥的尸身,除了皮肉和一身血水外,都见不到骨头,看不到内脏。 毫无疑问,他是被宁逍遥戏弄了。 他不由怒气冲霄,仰天怒吼! 哈啊! 怒吼之声经久不息,封辰更是运上十分内劲,让舞剑坪的花草为之震颤! 封辰已察觉到不对劲,他竟对自己的情绪完全失去了掌控。 他想停下怒吼,却无法控制住自己。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对身经百战的他来说本不是难事,现在却无法做到。 地上的怒脸宁逍遥一消失不见,哀脸宁逍遥便现身在封辰面前,腾跃在空中,高举着金烟杆,眼看便要敲在封辰头上。 封辰终得以停止怒吼,当下他可不愿再去招惹那哭丧着脸的宁逍遥,只想退避开来,可手中的掩日刀已一挥而就,让哀脸宁逍遥身首异处。 很快,封辰眼前的场景再次改变了。 唯一不变的是封辰还是站在舞剑坪上。 只不过,这回舞剑坪已不再是空空荡荡,千百具尸体堆砌成山,而那些尸体无一不是啸月盟的人,他的妻子罂粟亦身在其中! 他们的血早已干涸,地上红通通的花草也说明着眼前一切无可挽回。 封辰心里很清楚这些都只是假象,闭上了双眸,不想再被所见之景扰乱心绪。 然而,事与愿违,他还是止不住地哀伤难过。 他已许久没有这种情绪了,或因此他的胸口居然开始隐隐作痛,甚至出现想干呕的感觉。 越是这么想,那种心痛和想干呕的感觉便越来越强烈。 封辰左手捂着左胸,面容苦痛,蹲下身,弯着腰,张嘴作呕。 他闭着眼,看不见也未能察觉到背后一个矮胖侏儒的身影正在成形。 那侏儒自然是宁逍遥,也是乐呵呵的宁逍遥,此刻在他手上握着的已不是金烟杆,而是柄金匕首。 只要将这柄利器往前轻轻一送,封辰便当一命呜呼! 掩日刀刀柄在封辰右手中晃动了几下,似在示警。 封辰却一无所觉,仍在不住干呕。 掩日刀不动弹了。 金匕首又近了几分,下一瞬便可让封辰毙命! 忽地,封辰不再干呕,却变成了干咳,身子颤得更厉害。 此时的封辰哪有半分一帮之主的模样? 除了衣着留有几分气派外,他俨然成了个饿了三两天肚子,看到反胃场景,作呕不断却又吐不出一星半点东西的濒死乞儿。 摇晃中,他的背几乎就贴在了匕首刃尖上,但他身子又立马前倾,硬生生咳出了一大口血! 那血是黑色的。 封辰脱力般趴在了地上。 掩日刀也哐啷一声将地面砸出个不浅的坑。 乐脸宁逍遥见状怔愣了片刻,而后乐得更欢,嘴也张得更大了。 乐脸宁逍遥显然不愿再多生事端,反握着金匕首,将刃尖朝下,瞄着封辰的后心头,便径直扎了过去! 封辰尚未理匀呼吸,更不知自己已命悬一线。 谁知正当此刻,异变突生! 躺倒在地的掩日刀似有灵附之,自立而起,刀刃对着乐脸宁逍遥反握着金匕首的右臂便迎了上去! 噗哧! 乐脸宁逍遥当然没能躲过这一刀,金匕首跟着其右臂一齐脱离了那矮胖的躯干,不翼而飞。 掩日刀临危救主后,便也失了生机,砸回地面。 不过就在掩日刀即将落地的刹那,那孔武有力的手重新把握住了它。 哈哈哈……哈哈哈! 封辰已缓和了不少,还未站起,便狂笑不止。 他脸上非但没有半分喜庆之意,反而面色惨白,满额冷汗。 他没有回过身去看那断了一臂的乐脸宁逍遥,因为等他完全直起身时,他的面前已是站着喜脸宁逍遥。 封辰险些昏厥过去,喜怒哀乐这幻象就这般不断重复下去,想来不出五轮,他便要被折腾死。 喜脸宁逍遥扑将过来,本已陷入死寂的掩日刀蠢蠢欲动。 封辰只想退,不想打,他甚至封住了右手经脉,可掩日刀竟还是引导着他的右臂做出挥击动作。 喜脸宁逍遥又死了,封辰又喜上眉梢。 难道这是个无法停下的死循环…… 又斩杀了四个宁逍遥,封辰再次经历一番喜怒哀乐之情,但这回所遇到的情境却比之前一轮更具体,感受也更为真实! 封辰的情绪依然被牢牢控制着,思绪也逐渐麻木,仅存的念头无关自己生死,而是将啸月盟的门楣发扬光大! 这点他早已做到了,而今的啸月盟在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武林盟主之位封辰当然想过,今日之局本也是啸月盟同其他几个江湖巨擘暗中磋商得来的一致意见。 三成几率虽算不上高,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尤其是啸月盟隐隐为九州盟之首,在这江湖乱局伊始,任何风吹草动,就算选择袖手旁观,也难免受牵连,此时都不敢挺身而出,整合各方意见,统领大局,真逢大乱之际,又凭何服众? 今日大会封辰自也想向各武林同道证明,啸月盟是有能耐统领一方的,而他封辰,也能扛起武林魁首的大旗! 但封辰很清楚要登上顶峰并不容易,更何况横空杀出了个来历神秘而又实力强大的红尘客栈。 直至与红尘客栈交锋的第三局前,封辰亦无十分把握走到最后。 可当第三局结束后,他已难以压抑对盟主之位的渴望。 第四局,他自当要好好让红尘客栈见识一番他封辰的本事。 他还没做到,怎能在此栽倒?! 他不能输! 他若输了,啸月盟只会沦为江湖笑柄! 他若输了,即便红尘客栈最终未能问鼎,啸月盟永远也难在红尘客栈面前抬起头来! 封辰在心中咆哮着,慢慢地他发现他已能控制自己的思绪,也重新夺回了对自己情绪的掌控权,视野中不再是一片血红,而是一片狼藉的舞剑坪。 可至少这个舞剑坪还能看到绿草和鲜花,这儿的天还是蓝的,阳光有些晃眼,舞剑坪边上是相貌各异、活生生的人。 尽管已确定从喜怒哀乐幻象中挣脱,封辰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在其周身五丈方圆内,被他震散开来的一百二十八个宁逍遥已铺天盖地般向他扑杀而来! 封辰横刀而立,正欲一雪前耻,却忽然一阵恍惚,继而头昏眼花,四肢百骸酸软无力,头颈部的百会、神庭、风池,胸腹部的膻中、鸠尾、气海、商曲,背腰骶部的肺俞、心俞及四肢上的肩井、太渊共十一处要穴传来一阵强烈的阵痛感。 封辰甚至能分辨出这些疼痛应是受金烟杆的烟头奋力敲击所致! 这不仅是点穴功夫,还有封血的手法。 他的呼吸已逐渐无力,视线逐渐模糊,但他脑海里却越发清明! 原来如此! 瞬息之间,封辰已看穿了对手的伎俩。 宁逍遥施展幻术让封辰陷入喜怒哀乐的幻象,可现实里,在潜意识中,封辰还有强大的自卫本能,通过掩日刀做困兽之斗。 宁逍遥虽掌控了全局,但还是只能在精神层面对封辰给予打击,无法伤及其肉身,故而一面在幻象中让封辰坠入喜怒哀乐的轮回中,一面在现实中实施围攻之策。 既能操控一百二十八个幻象,也便意味着宁逍遥轻易能一心多用,封辰过于专注,反倒让其完全沉浸在幻象中难以自拔,也造成了他思维和躯体的脱离,他本能的防御漏洞百出。 宁逍遥便抓住这空档,用金烟杆轰击封辰各处要穴死穴。 待到封辰清醒过来时,浑身三十六处致命要穴已有十一处受到致命打击,若非他体质硬朗,修为深厚,早当毙命。 当然如若再拖上一时三刻,三十六处致命要穴尽皆受创,纵使封辰是个铁人,难见皮外之伤,可气血阻滞,血脉截断,五脏六腑无法正常运转,人也当药石罔效了。 脸上的肌肉已僵硬多时,可封辰嘴角还是翘起一丝弧度。 “确实好本事,可凭此还难让我封某人心悦诚服!”封辰心中喊道。 众人已能瞧出场中封辰的不对劲,封辰在幻象中经历了什么无人清楚,但那怒吼和狂笑在场每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可下一瞬,他们便觉着有一股劲气从封辰所在处荡漾开来! 《月狼心经》《天罡正气诀》《虎啸龙吟功》乃封辰毕生所学,阴系、金系、火系三种内功在封辰丹田中来回激碰,冲撞开束缚着它们的枷锁,随而无尽的气力奔涌向封辰周身,乃至每一根毛发。 在这瞬间,封辰只觉气血充盈激荡,整个人近乎要燃烧起来,虽有那么一丝不适,他只当做是强烈反差下的副作用。 紧接着,他便将这些气力引导向手臂手腕处,引导入掩日刀的刀身上。 封辰怒喝一声,双手抡起了掩日。 耀眼的阳光下竟也现出了百二十八道掩日刀虚影,和百二十八个矮胖侏儒一一对应。 封辰手中的大刀至上而下划出一轮金月,那百二十八道掩日刀虚影也划出了一轮金月。 斩日月! 一阵劲风席卷了舞剑坪,群雄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 再定睛一看,那百二十八个宁逍遥已化归一个,正站在封辰对面一丈之外。 宁逍遥扶了扶额,不是在擦汗,而是抹去一抹血渍。 他没有多言,仅是端着金烟杆朝封辰拱了拱手,便径自下了场。 孰胜孰负已无需赘述。 封辰也没有多逗留,礼貌性地朝宁逍遥离去的身影一拱手便转身离场。 他抬脚一瞬,有那么几分吃力,甚至有些踉跄,却无人笑得出来。 罂粟早已迎向了她的夫君,搀住了他发烫的手。 罂粟眉头紧皱,不仅是因为封辰手上传来的热感不对,更因为她瞥见了一个白裙女子双手持前、踩着急促地脚步疾速欺近。 衣袖遮住了白裙女子的双手,那手中显然藏有一物! 第四零六章 戛然而止 第四零七章 双双退出 第四零八章 暗号之疑 不论是有商有量,还是草草了事,谁都不会认为擎天众和藏锋阁会凭一腔高义或是一句承诺便双双退出。 .c obr /> 不难想象早在此前,几方巨头便已就今日大会之事,交换过意见,达成了个基础共识。 当下之举,做样子的成份更多,实质意义则重在强调曾相互允诺过的利好。 当然,这些背地里的勾当暂无人感兴趣,在武林盟主之位尘埃落定前,一切不过过眼云烟尔。 对决未启,双方便立下字据,在原先所定基础上,另立五条规则。 一,本场较量由五局三胜制扩大为七局四胜制,每局仍为一对一的单打独斗。 二,双方出战者名单及次序事先定下,未遵守次序出战者,视为违规,直接判负。 三,每场较量未分胜负前,任何场边人员不得进场干预,否则视获利方违规,当局直接判负。 四,成心干预比斗进展者,各派当一同出手制止,警告无效者,格杀勿论。 五,刀剑无眼,比斗者不敌对手时,如未及时认输,生死自负。 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清明被推举为本场主持,出现任何突发状况和不明变动时,有权终止对决进行,在场诸帮听凭调令不得违拗。 这注定是一场将要改变武林大局的龙争虎斗,对决之初便奠定了严肃且不容侵犯的基调。 情势发展越发明朗,可姜逸尘心头所笼罩的疑云却有增无减。 并非是姜逸尘盼着意外降临,他只是在等待着意外的发生,等待一个必然事件的发生。 “泰山崩,麋鹿兴,风动云乱。” 他还未解开这句行动暗号的确切含义,或者说,他还未洞悉“泰山”、“麋鹿”二者所指代的具体人、事、物。 一场武林大会可能发生的意外不是源自场内,便是由场外诱发。 源自场内的意外无非是失手杀人,但今日大会关乎武林盟主之位,在正面较量中,流血死伤在所难免,因心慈手软或是学艺不精而断送小命也只能自吞苦果,算不上意外。 能算上意外的,便是暗地里放冷箭。 然而,在数以千计道目光下,任何冷箭都无处遁形除非能将“冷箭”伪装成“误伤”。 此次百花大会虽早在一年半载前定下,却无任何一方愿作东承办,便也意味着本次大会都不似以往,过程隆重而严谨,安排细致而妥帖,而是简单明了的今日事今日毕。 在争夺武林盟主的规则定下之时,为尽快决出结果,便会出现多个帮派同场交锋的情况。 首轮对决便有八个帮派同台较量,发生任何误伤情况,皆情有可原。 彼时正是突施冷箭的绝佳时机,也是最有可能伪造意外的阶段,却在波澜不惊中渡过。 随着进程越往后走,同时进行的对决越少,出现误伤的几率越低,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也越低。 到了此时,仅剩一对一的同台较量,场内出现意外的可能已不复存在了。 相较于场内意外,场外变故则涵盖极广。 大到天色突变,暴雨突临,小到出手干预场上对决都可谓意外。 巧借天气做幌子酿造事故的,姜逸尘也只听闻过洛飘零在巽风谷借天狗食日所做下的滔天大罪。 可今日天色虽变化无常,却不具备巽风谷那样的地理条件以坑杀千百江湖人士。 而出手干预场上对决这类小插曲亦非不能演变为大祸端,只要出手伤人,便有可能将潜在矛盾激化,要是出手杀人,更与引燃战火无异。 但截至目前,小插曲不少,有韩无月围魏救赵保沙万海性命,有阿亮突现场中临危救妻,皆为出手救人,大祸端则看不到半点苗头,甚至最后这场决战前所定下的规则,都已将那最后一丝意外的火种给掐灭。 至于各帮派在百花屿之外所准备的后手接应,闻风而来欲有所斩获的其他势力,无一不能成为那意外因素。 只是这些意外因素存在太多变数,不易控制,又岂会当作此次行动的启动暗号? 至始至终,姜逸尘都不认为幽冥教尽遣三大判官来此,会是来碰运气,来随机应变的。 一定还有其他遗漏! 姜逸尘一面绞尽脑汁地琢磨着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一面不得不分心应对哭娘子投来的关注目光,一时间竟有些思劳过度,脑中嗡嗡然,一片糊涂。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自舞剑坪上传荡开来,庄严郑重,肃清宙宇。 姜逸尘心中杂念随而一空如洗,心神清明。 只听清明方丈又道:“现封掌门和姬殿主已分别将出战人员名单及次序交至贫僧手中,贫僧便在此逐一宣读,让诸位施主一同做个见证。” “啸月盟出战人员名单及次序依次为琴、莫殇、燕晨风、尉迟长空、罂粟、曲瞳、封辰。” “诸神殿出战人员名单及次序依次为苦幽、楚君河、炎如风、善始、铎名泽、杜子腾、鬼魅妖姬。” 虽是江湖武者的决斗,但从先前几轮各方临场调兵遣将时的角力,便不难看出在排兵布阵的重要性,故而众人都听得很仔细。 如果对双方成员能力几何,优劣势何在,都了若指掌,那么通过这出场次序,便也不难判断出大致胜负走向,若是本次大会旷日持久,更有人会借此开庄设赌。 对于赌局,姜逸尘并不感兴趣,更何况先前他已参与过一局,而且还把自己输给了哭娘子。 双方出战人员名单及次序已被他谨记于心,他暂无法从中窥探出什么端倪。 只能看出啸月盟为封辰多争取了两局的休整时间,而诸神殿似乎也没有绝对把握在五局内力擒啸月盟,多出来的两局,既是给对手时间,也是提高自身容错率,毕竟都已到了这份上,谁也不愿因一时之失,与至高无上的武林盟主之位失之交臂。清明方丈再次宣读了一番比试规则,意在让大伙儿尊重规则,妄动邪念。 在宣读时,清明方丈似是运上了几分功力,更以梵音加持,姜逸尘脑海中除却宝相庄严,已是空空如也。可当最后一声佛号唱毕时,姜逸尘心下又念叨起本次行动暗号来,“泰山崩,麋鹿兴,风动而云乱。” 这回姜逸尘心头却不由一颤! 泰山……泰山北斗? “泰山”二字莫不是泰山北斗的简称? 即便不是简称,有眼不识泰山中的“泰山”,不也指代的是重要人物? 谁是重要人物? 要论昔日武林泰山北斗,非少林武当莫属。 他们的目标会是清明大师还是玄箫师兄? 不,不会是玄箫师兄。 且不说武当现与峨嵋同进共退,即便要拿武当开刀,拿玄箫的性命开路也毫无意义,只要武当山还在,武当便没那么容易崩坏。 倒是少林…… 此前仅是金印失窃,便有许多古道热肠的“忠义之士”欲插手少林家事,倘若真是清明大师遭逢不幸,嵩山少林必当群龙无首,那些“忠义之士”岂不是更能名正言顺地在千年古刹中巧取豪夺?! 姜逸尘倒吸一口凉气,目光不由自主地偏向清明大师。 尽管表面上还故作镇定,但姜逸尘心中已泛起涟漪。 他与清明大师素不相识,本也不该生出太多情绪。 但从清明大师与梦朝歌的交谈,再到方才宣读规则的寥寥数语中,他似乎能感受到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精神。 或许同意出席此次百花大会时,清明大师便做好了牺牲自己,乃至牺牲少林的准备,虽然姜逸尘还未弄清其中缘由,但这便是他现下所能感觉到的。 不只是清明大师,包括玄箫与老伯,他们本能同峨嵋、崆峒和昆仑的掌门一般置身事外,不必亲自参与到九州四海两盟间的恩怨中来,他们既现身于此,想必也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于情于理,姜逸尘都不希望意外会落在他们任何一人身上,而几人中处境最为危险的莫过于清明大师。 泰山必崩,意味着清明大师必死无疑。 他可要去救下清明大师?又要怎么救? 姜逸尘心里再次乱作一团,他已从幽冥教习得《阴风功》,借今日之局提前与幽冥教划清界限并无不可,只是为一个毫不相干之人踏出这一步,是否值得? 五年前,他只会选择一往无前,现如今呢? 思忖之际,一声幽幽的轻叹吹入姜逸尘耳中,“小江莫不是在担心那老和尚的安危?” 第四零九章 琴痴佛痴 第四一零章 漠北一刀 第四一一章 古灵精怪 第四一二章 量身打造 第四一三章 猎物之人 第四一四章 龙争凤斗 舞剑坪上,一男一女相向而立。 男子身形魁梧,雄姿英发。 女子曲线玲珑,魅力丛生。 二人好似人中龙凤,在璀璨金光下夺目耀眼。 倘若时光回溯个二十载,此二人也当得上金童玉女之称。 只是这对早已成熟的“金童玉女”并未显露出任何亲昵之态,反倒是极为客气,毕恭毕敬。 封辰笑道:“今日之后,九州四海当为一家。” 鬼魅妖姬回以笑意,重复了封辰所言,“今日之后,九州四海当为一家。” 封辰忽而止笑,长叹道:“啸月盟和诸神殿已争斗了一二十年功夫,你我交手却不下一二十次。” 鬼魅妖姬依然在笑,道:“大大小小三十五回。” 封辰又笑了,道:“女人的记性果真要好些。算上今日一战,也便是三十六回。” 鬼魅妖姬道:“若换作是年份,即是三个小轮回。” 封辰道:“三个轮回来,你我间却未共饮过一杯酒。” 鬼魅妖姬道:“倒真是从未共饮过。” 封辰道:“素来听闻姬殿主不仅在武功上是女中豪杰,在酒桌上更是千杯不醉,此战过后封某定要好好讨教一番。” 鬼魅妖姬道:“封掌门过誉,不过若是封掌门有请,妾身定当舍命奉陪!” 封辰道:“呵呵,酒本助兴之物,此战之后,九州四海归并一家,不论谁为武林盟主,都为大喜之日,如此喜事怎能不把酒言欢?” 鬼魅妖姬道:“封掌门所言在理。此战之后,不论你我谁为武林盟主,都当请在场诸位不醉不归!” 封辰道:“理当如此。” 鬼魅妖姬美眸冲醉红颜所在之处一瞥,展颜笑道:“此事恐怕还得劳烦李兄费心。” “姬殿主客气了。”李弑拱了拱手,“二位尽可宽心,醉红颜在平海郡的门面虽不大,酒却从来不会少,小酒楼不大,好在青水镇够大,李某这便差遣几个弟兄先行回去筹备筹备,今夜定教诸位朋友尽兴。” “李兄弟办事向来令人放心。”封辰冲李弑抱了抱拳,而后回看向鬼魅妖姬,敛起笑意,肃然道,“那么姬殿主,一战泯恩仇?” 鬼魅妖姬亦收敛笑意,以肯定的语气重复道:“一战泯恩仇!” “请!” 鬼魅妖姬虽强,可到底是女流之辈,是以封辰还是极有风度地让对方先出招。 鬼魅妖姬也不客气,自腰间抽出一柄柳绿软剑绿丝绦。 这柄软剑,剑身狭窄,比筷子还细,鬼魅妖姬已将之抽出四尺之长,却还未见剑锋。 只见鬼魅妖姬眼中寒芒一闪,身影也跟着一闪,剑未完全拔出便已朝着封辰攻去! 绿丝绦似迎风而长,待得鬼魅妖姬撩出第一剑时,绿丝绦由头至尾已长达三丈开外! 封辰目光闪动,对于鬼魅妖姬用此怪异兵办没感到一丝古怪,有的只是再战老对手的兴奋。 掩日终究是柄重达百斤的大刀,即便封辰天生神力,在对方同为武林顶尖高手的情况下,他出刀再快也快不过剑的灵动,更何况是绿丝绦这种怪异兵办,不完全是利剑,却不输锋利,不是鞭绳,却更为灵动。 故而自打封辰决定让鬼魅妖姬先出招的一刻起,便注定落入下乘。 鬼魅妖姬的剑并不是一剑一剑刺出的,至少在姜逸尘看来,自鬼魅妖姬从腰间拔剑到刺剑,虽只有一个动作,却是刺出了百余剑。 仅凭此招,姜逸尘已不认为鬼魅妖姬的剑法会在若愚、孤心魂、云小白三人之下,为何江湖上无人将其名列入顶尖剑客之列呢? 还是因绿丝绦这古怪兵办之故,鬼魅妖姬未被当作一个名副其实的剑客? 杂念只在姜逸尘脑海中稍作逗留,他相信这点小疑问在接下来的战况中定能解开。 鬼魅妖姬刺出的这百余剑有虚有实,每一剑都带着粼粼波光,好似一条条从河畔溪流中抽出的柳枝。 从姜逸尘所在位置看去,那百道虚虚实实的剑影,像是一张纵横交织的剑网。 若处在近处,便能看清那些剑影已织就成一张捕鱼的网,或是铺天盖地的牢笼,而封辰便是渔网和牢笼所要囚禁的猎物。 封辰岂敢怠慢,掩日横亘身前,手腕一抖,当即似风车般转了起来。 粼粼波光是障眼扰敌之法,这百余剑,哪剑是虚招,哪剑是实招,旁观者仅凭肉眼根本无法分辨,也只有身处集中,才能依据其间附着的劲气波动做出准确判断。 可若真去一一细辨,岂不是正中鬼魅妖姬下怀? 鬼魅妖姬此招“百柳扶风”,本便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这一瞬虚招还是虚招,实招还是实招,下一瞬虚招既可为实招,实招为虚招,对手一旦分心去分辨,不论作何判断,都难逃中剑的厄运。 作为老对手,封辰当然知道该如何破招,是以借刀锋为盾,将“百柳扶风”拒之身前。 可鬼魅妖姬又怎会用这老招数对付老对手? 除非,也是障眼法。 当封辰意识到这点时,三丈开外凌空而立的鬼魅妖姬当然已不见影踪! 除他所立的方寸之地,本已坑洼不堪的地面,又添“千疮百孔”! 那“千疮百孔”的孔洞密密麻麻,一个个不过指甲盖大小,看来却是黑洞洞的,想必刺入至少有寸许深。 这些孔洞无疑便是绿丝绦留下的,鬼魅妖姬不见了,绿丝绦当然也不见了。 封辰无暇多虑,第一个念头便是离开原地,越远越好,越高越好! 封辰即刻提刀跃将而起。 也就在这霎那间,封辰背后一丈外,多了道窈窕身影,赫然正是鬼魅妖姬! 鬼魅妖姬手中的绿丝绦依然波光粼粼,却仅剩一丈长短,但加上其一臂的距离,足矣够着封辰背后的要害! 这一剑平平实实,毫无花样,但出剑奇快,剑势奇猛,对于任何高高跃起,背后又是空门大开之人而言都是致命一击,可对封辰却不然。 在跃身动作做出的刹那,封辰脚下便似灌了铅般急坠而下,双脚扎入地下一寸有余,稳稳当当地定住身形,而后腰身一折,一整副威武雄壮的身躯加上掩日的重量全仗着腰腿支撑,更以之为支点,拧动身子,顺势向身后横刀砍去! 刀剑相击。 击碰声理所当然地响彻整个百花屿。 封辰所立一丈方圆的土地,似巨石落入湖面般,嘭地炸开,泥土翻飞,花草深埋! 鬼魅妖姬已退离三丈外,可脚上的鞋却沾满了地上两道深沟带来的污秽。 二人在各自刀剑上所蕴藏的力道可见一斑! “封掌门总是如此精明!” 鬼魅妖姬脸上挂着赞许的笑意,却并无意将进攻权让予封辰,喘息间又已向封辰攻去。 这回绿丝绦只有四尺长,鬼魅妖姬直接同封辰短兵相接。 “姬殿主也还是一如既往地狡黠!” 尽管鬼魅妖姬的出剑速度更快,但封辰似已吃透了其出招路数,总能提前防范,倒显得游刃有余。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妾身的伎俩无一能骗过封掌门。” “哈哈,姬殿主切莫妄自菲薄,封某并非是没有着了你的道,只是多留了些心眼,反应自然便也快些。” “妾身哪里露出了破绽,还请封掌门明示。” “姬殿主的剑法虽奇诡多变,却不失精准,‘百柳扶风’的剑锋本应全冲着我来,可偏偏有不少刺向地上。姬殿主便是料定封某有应对‘百柳扶风’的办法,是以故布疑阵,好让封某误以为地上的千疮百孔另有所用,不得不跳离原地。如此一来,封某置身空中,背后更是空门大开,再要招架姬殿主突如其来的奇袭,总难免忙中出错。” “哎,所以妾身此番算计在一开始就失败了。” “呵呵,姬殿主这环环相扣已是做得不差,若是封某再长几岁,脑袋转得慢上一分,恐怕已无活命机会。” “封掌门莫要说笑,这几十合下来,妾身已力有不逮,封掌门仍不见颓势,更看不出在两个时辰前历经了一番生死大战,想必再过十年二十载,封掌门依旧常青于武林!” 激烈交锋间,二人仍谈笑自若,不可谓当世顶尖强者。 但也正如鬼魅妖姬所言,其攻势虽盛,却只开花不结果。 漫天波光剑影,封辰似已陷于其中,可实际上这漫天波光剑影根本无法攻入一着。 鬼魅妖姬形如鬼魅,围绕着封辰飞驰不歇,封辰脚下却未移动方寸。 两人一剑一刀,剑法极柔,刀法至刚,一个飞云变幻,一个刚猛平实,一个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一个却如铁桶江山,滴水不漏! 姜逸尘原以为鬼魅妖姬的剑法至阴至柔,便能像宁逍遥那般克制封辰,可现在看来,至阴至柔也好,至阳至刚也罢,果真是相生相克,二者相攻,能拼出个孰高孰低,分出个你死我活,可若一攻一守,却似相互弥补,相互制衡,根本无法奈何对方。 不过仅从目前情况看来,封辰被动挨打的局面仍没有改观,他最得意的招牌,最得心应手的“掩日十三式”都无法亮出来,他凭何克敌制胜? 第四一五章 尘埃落定 同水准的高手相争,本该在数招间,乃至一招分胜负。 .c obr /> 同水准的顶尖高手较量,结果本也该在瞬息间定下。 然,日将西沉,暮色渐浓,鬼魅妖姬与封辰的决斗已持续了半个多时辰,仍不见结束迹象。 二人尚未露出疲乏之态,反倒是在旁观战的各路群雄无法始终保持专注。 鬼魅妖姬虽在大多时间里占据上风,但绿丝绦始终未能在封辰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尽管处境被动,可封辰非但毫无败象,还在寥寥数次一闪即逝的反击机会中,逼得鬼魅妖姬险象环生。 二人从来不是朋友,可在十来年中历经三十五次交锋后,他们似已成最了解对手的老朋友。 相互间知根知底,对方哪手为实招,哪手为虚招,哪招绵里藏针,哪招环环相扣,无不心知肚明,也无不有三两应对之道。 乃至一方手上轻轻一抖,眉眼轻轻一挑,这种在平常较量中鲜少引人注意的细微动作,都能让另一方猜着七八分用意,应对得**不离十。 刀剑较量已如执棋对弈,每一次出招,好比每一步落子,锱铢必较,尔虞我诈,所考验的已不只是修为深浅、武艺高低,而是心理博弈。 姜逸尘不得不佩服这些顶尖高手临阵调整能力,尤其是此前与宁逍遥一战,精神受创以致有些狼狈的封辰。 迄今为止,封辰的表现可谓无懈可击,是以他仍立于不败之地。 但仅凭此还不足以战胜鬼魅妖姬。 毕竟,鬼魅妖姬的发挥亦无可挑剔。 两强相争,稳定的心态让二人难分伯仲。 要想打破这僵持局面,唯有变招不为他人所知,出乎对手所料的变招。 二人是否都藏有后手? 姜逸尘深以为然。 不论是鬼魅妖姬,还是封辰,抑或是君迟、佐锋等其他帮派掌权者,也不论他们是否有心一争那武林盟主之位,他们都不该虚度这一年半载的光景。 谁会先发难? 先发制人,另一方可能毫无还手余地。 但双方显然都无绝对把握,或者还未侯着那个时机。 姜逸尘思忖间,封辰又挡过鬼魅妖姬一轮攻势,将其逼退一丈之外。 反攻良机稍纵即逝,封辰不敢托大。 掩日刀正垂于右手边,他以左手紧握刀柄中端为支点,右手拿捏刀柄下部,与左手相距六寸,右臂发力将刀刃自下而上斜扫至身前,带起一道无形刀锋破空而出。 此刀并非直下直上地扫出,却是在空中划了道弧,随而将刀面带到左手侧,刀刃始终向着前方,是以能在最短时间内如法炮制再扫出下一道无形刀锋。 周而复始,形似行船划桨,只不过划桨发力点在中端,而出刀发力点在两侧。 相比大刀寻常招式的大开大合,此招从出刀到收刀力求迅疾,摆动幅度极尽缩减,威力势必打些折扣。 但持刀者毕竟是封辰,数息间,已有扫出十道无形刀锋,刀刀势大力沉,划地而出,直逼鬼魅妖姬。 此招为掩日十三式中的拔刀式,乃封辰效仿单刀的拔刀斩所创,只为在困境中迅速破开局面。 封辰是处在下风不错,倒不至于落入困境,便没有破局之说。 一丈之距,拔刀式刀锋瞬息即至,鬼魅妖姬并不避退,反倒迎锋而上。 只见鬼魅妖姬纤腰轻扭,细臀微摆,从一道道刀锋间穿过,细柳般的长发纷纷扬扬不伤寸许,胜似闲庭信步。 尽管包裹在黑袍中,但那窈窕身影曲线尽显,媚态丛生,让人见之不免欲火丛生,心驰神往。 鬼魅妖姬以进为退,更是充分施展出魅术,在旁观战者尚且意乱情迷,封辰岂非中招更甚? 鬼魅妖姬的媚态颠倒众生,可封辰偏偏视若无睹,拔刀式虽行之无效,封辰也无停手之意,一边施展拔刀式保持攻势,一边移步后撤。 片刻间,鬼魅妖姬便与封辰拉近了六尺距离,却也未能再欺近一分。 鬼魅妖姬并未用绿丝绦阻断封辰的拔刀式,想必是趁此机会多让封辰耗费些气力,也让自己有调歇时机。 一方徐徐逼近,一方边退边攻的怪异场面没能持续太久,一声阴厉嘶吼从鬼魅妖姬那饱满的樱唇间传出。 鬼魅妖姬已收起了秋波流转的魅色,眼神变得冷冽,面色变得阴沉,可即便如此,仍是个活脱脱的冰山美人。 谁知其仅是张张嘴,喉间便发出似地府中恶鬼怨魂惨遭酷刑所发出的声嘶力竭的吼叫! 适才紧盯着鬼魅妖姬曼妙身姿,有欲火在心间摇曳者,此时就像被浇了盆冷水,汗毛倒竖,心悸发慌! 《九阴神功》中的“鬼狱阴风”! 众人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音波功中缓过神来,一道苍劲有力的虎啸龙吟便响彻穹宇之下。 两记音波功对冲,虽说一方满是阴邪戾气,另一方则为阳刚正气,本该相抵相消,但于在旁观战者而言却免不了遭受两方面的听觉和精神层面冲击,为减少所受殃及,群雄不得不捂起耳朵或护住心脉。 所幸双方并未僵持太久,便偃旗息鼓,大伙也免受其醉,得以重新将注意力投回场中。 很显然,鬼魅妖姬不会无端发起音波攻势,也不会指望仅凭一招音波功便让封辰束手就擒,这只是她再度展开攻势的铺垫。 鬼狱阴风的冲击于封辰可谓首当其冲,虽及时防范,但与鬼魅妖姬相距之近,还是出现了刹那的失神恍惚。 趁此间隙,鬼魅妖姬的绿丝绦再次像藤蔓般缠绕上了掩日刀刀身。 一如此前半个多时辰中,鬼魅妖姬所做的多次尝试。 只是在此前四五次尝试中,封辰都能用各式各样的方式,在短时间内让掩日挣脱开绿丝绦的束缚。 可这一次,或是因刹那失神恍惚所致,封辰再没能先一步让掩日恢复自由,青绿藤蔓已迅速蔓延将刀身吞没,随而顺着刀柄逐步向封辰的手欺近。 在多次见识了绿丝绦的神奇变幻后,姜逸尘也明白了鬼魅妖姬缘何未被归入顶尖剑客之列,只因绿丝绦已脱离了真正意义上剑的范畴。 军中无将,形同散沙,刀客无刀,形如断臂! 掩日刀被束缚住,一时三刻中也无法解开,封辰便是无刀可用。 没有刀的封辰,可还能施展掩日十三式? 当然不能。 没有刀的封辰,可能克敌制胜? 尚未可知。 对付没有刀的封辰,鬼魅妖姬岂非胜券在握? 原来如此! 姜逸尘忽而恍然。 鬼魅妖姬对付封辰的计划一直都简单明了,封辰的掩日十三式确实是神挡杀神,佛挡弑佛,可只要尽可能让封辰少有出刀机会,再寻机会多了掩日,封辰便也不足为惧。 封辰的手自然已脱离了掩日刀,否则被绿丝绦趁势缠上,便只能任人鱼肉了。 未待封辰做出下一步动作,鬼魅妖姬已先一步施展出《九阴神功》中的螺旋九影,幻化出八道与之一模一样的身影凌空而立,将封辰团团围住! 手握绿丝绦的鬼魅妖姬仅是右手持剑,左手高高举起,在空中浮现出一道虚影,向封辰抓去! 于此同时,另八个鬼魅妖姬却是不分左右手,各自探出一爪,抓向封辰! 九阴神爪,爪力无比,可隔空伤人,鬼气回荡,不攻自惧! 从鬼魅妖姬发出鬼狱阴风到抓出九阴神爪不过十息功夫,局面变化之快,让人目不暇接,对封辰而言,更是急转直下。 只见此前一直安然无恙的封辰右臂上赫然多出了一道血爪印,似是被伤及动脉,血溅如注! 舞剑坪边上传出阵阵惊呼! 姜逸尘的心竟也跟着提了起来。 他好像看到了封辰重伤退场,也看到了鬼魅妖姬在宣告成为武林盟主的那一刻突然香消玉殒! 二人的结局便是如此了么? 又一阵惊呼,让姜逸尘回过了神。 鬼魅妖姬的九道身影居然四散逃开。 而封辰确实被九阴神爪所创,肩上,背上,腿上,三处爪痕让他血染衣袍,但他并没倒下,他还未放弃! 封辰弓着身子,双臂垂向地面,未贴在地上,却看着像是四肢着地。 狼! 姜逸尘脑海中不禁冒出这个凶狠野兽的名称。 封辰现在就是一头狼,尽管伤痕累累,依然有着坚定的取胜信念! 四只脚的移动当然要比两只脚快,封辰已向着往东面逃去的鬼魅妖姬追去,五丈、四丈、三丈…… 想来不出片刻,封辰定能追上。 只是,那个鬼魅妖姬的手上并没有绿丝绦。 是逐个击破么? 姜逸尘很快便否定了这想法,他已想起封辰的一门功法《月狼心经》。 比起另两门上乘功法,封辰所学的《月狼心经》仅是一门基础内功,本为北方游牧部族一种强身健体之法,在数代人的传承下,虽不断完善提高,但还属下乘内功。 北方游牧部族多以狼为部族图腾,也崇尚学习狼的团结协作和独自生存能力,《月狼心经》便重在挖掘修习者的潜能,使之能像狼一般,嗅觉敏锐、耐饥耐寒、善于袭杀、耐力极强。 幻影自非本体,纵然能声情并茂,还能手握兵办,可一定没有气味,封辰只朝着东面的鬼魅妖姬奔去,显然已锁定了鬼魅妖姬的气息! 封辰去势之快,让人错愕不已,也大大出乎鬼魅妖姬所料。 相争三十五回,想必鬼魅妖姬亦是第一次见识到封辰这副野兽般的模样。 封辰已扑杀到鬼魅妖姬身前,扬起双臂,化手为爪,以牙还牙! 虎啸龙吟声再次响彻山屿,也让鬼魅妖姬的出爪慢了一瞬! 天罡正气破开鬼魅妖姬最后一道防线,施展出浑身解数的封辰,终是让嗜血利爪结结实实地落在那道窈窕魅影上! 血花四溅! 鬼魅妖姬如断线风筝般重重摔落在地,黑袍上三道血痕触目惊心,即便功力再为深厚,也少不得修养上十天半月。 鬼魅妖姬输了,她还未从封辰这雷霆一击中缓过神来,只觉前胸至腹部如遭火烤,疼痛难忍,也已无力坐起。 封辰已站直了身子,并未趁着鬼魅妖姬式微取其性命,他只是木然看着躺在地上的对手叹了口气,告了声得罪。 清明方丈见已尘埃落定,忙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封掌门技高一筹,这场当是啸月盟胜了,武林盟主之位自也归属封掌门。余下事宜容后再议,烦请先下场疗伤,莫要耽误了身子。” 经清明方丈这一提醒,啸月盟和诸神殿双方人马总算惊醒,各有两人飞身进场,查探各自伤势。 鬼魅妖姬伤得较重,暂无法离场,诸神殿只得就地为其医治。 封辰则是自行封住血流不止的经脉,由若愚和莫殇搀着下场。 行路间,封辰脸上慢慢恢复了往日神采,得胜后的喜悦之情也终于涌上心头。 他高举起右臂,朗声道:“封某和啸月盟的众位弟兄,侥幸赢得这武林盟主之位,日后定当……” 封辰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转瞬间变作惊愕! 他似是想起什么,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却不见其人。 他感到愤怒,感到不可思议,目眦欲裂,可却再也发不出声,渐渐地视线也变得模糊。 一道素色身影就在此时扑到了封辰跟前,本是端庄成熟的面容忧心忡忡,本该镇定自若无可动摇的纤纤玉手却是颤颤巍巍地搭在封辰的脉搏上。 罂粟的脸上霎时间不见血色! 第四一六章 再三推拒 第四一七章 风起百花 第四一八章 神出鬼没 第四一九章 无常索命 第四二零章 魔头天降 第四二一章 剔腐除毒 第四二二章 同门恩仇 第四二三章 临阵反目 第四二四章 一场交易 第四二五章 身份败露 第四二六章 命在旦夕 第四二七章 夜枭之死 第四二八章 陈尸溪间 第四二九章 经年之痕 第四三零章 无尽黑暗 第四三一章 苍天不薄 第四三二章 葱岭遗毒 第四三三章 妒恨之仇 第四三四章 治疗伊始 第四三五章 衣食住行 第四三六章 夏雨来袭 第四三七章 居安思危 第四三八章 未雨绸缪 第四三九章 非见不可 第四四零章 再遭戏弄 第四四一章 同行三人 第四四二章 那日那夜 第四四三章 看清不清 第四四四章 促膝而谈 第四四五章 情之一字 第四四六章 魔宫宫主 第四四七章 下弯的腰 第四四八章 大牛小花 第四四九章 二十年前 在牛轲廉宣告了小花的独裁权后,三人不敢有任何违拗,老老实实地归定原位。 三人今程神不知鬼不觉而来,不论牛轲廉最终作何决定,他们都不愿给牛轲廉和小花增添任何额外的麻烦,自然没可能与这对父女任何一人同时现身人前。 洛飘零看了看窗案上的金鱼缸,而后看向小花,微微一笑道:“看来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 牛轲廉乐呵呵道:“不错,今儿可是小花的生辰。” 洛飘零闻言点了点头,道:“那我们此来确实不合时宜。” 牛轲廉顿感不悦,一拍桌子道:“诶诶,小洛这话言重了。” 啪一声! 牛轲廉下手并不重,语气也没有任何忿然之感,只是那象腿般的左手落于桌上掷地有声,全屋随而静谧无声,陡然间让气氛霎时间变得颇为严肃。 小花也不由随着三人静待牛轲廉下一句言语。 但见牛轲廉将茶代酒一口气喝干了那杯没人喝的茶水,郑重其事道:“小花生辰固然重要,可更难得的是你们来了。今天,给牛叔些面子,都留下,我去买些面儿和酒菜,晚上一起热闹热闹!不吹不黑,牛叔这些年的手艺可是很有长进的!” 常年为军为将者最念故乡情,而今牛轲廉的家在津州城,家人唯小花一人,可当有亲人自远方来,总难扼心中波澜。 虽已离了庙堂,更不在草野,然则毕竟曾为一国大将,天下事岂能为耳旁风? 牛轲廉能大致猜知洛飘零三人来意,但他早已将过往斩断,是故在欣喜之余,心中不免有些愧疚感伤,便想着以小花生辰为借口一醉万事休。 只是他擅长陈词激昂鼓舞士气,却实在不长于扯谎,所以他心中打的算盘便难以如意。 至少小花已不答应。 只见小花眯着那双大眼睛尽是鄙夷之意,道:“热闹热闹?不怕被隔壁王婶吴叔发现咱屋里多了这么多人?” 雪清欢有些无言这小花竟这么精明,而牛轲廉却习以为常,依然满脸堆笑正要多解释几句。 洛飘零却抢先一步道:“生辰为大,我们不告而来已极为无礼,再缠着牛叔不放实在不妥当,然则我等千里迢迢而来自然是有极重要的话对牛叔讲,我们尽量长话短说少叨扰小花姑娘的生辰,小花姑娘以为如何?” 小花有些奇怪于这个只问自己意见的男子,便不禁多看了洛飘零几眼,见其一副临风玉树的模样却透着几分病容,连她瞧着都于心不忍,虽听出其言辞中多有做作之态,却实在生不出厌恶之心,而是安然地听之受之。 于是,小花简单道了声“早点说完早点了结”,便又去玩那新鲜的小金鱼儿了。 三人见此也不再和牛轲廉藏着掖着,而是将所有话搬到台面上来说。 木桌上多了个象棋盘。 不知是牛轲廉闲来会自己下下棋,或是教小花下棋,总之当前局势用象棋来解释更为具象化。 也或许象棋盘中有家国。 国将动荡,家又何宁? 棋盘上楚河汉界以东先是多了四颗黑棋,分别为一将,一士,两象,均落于底线。 “中州,朝廷将相,草野江湖。” 洛飘零依次道出三者所指代,随后又取来五颗红棋,一,一马,三兵,置于九宫格以外。 没有什么特别的规律,却不难看出对黑方程包围之势。 因为五颗红子都也落于楚河汉界以东。 洛飘零又分别指着马兵,一个个道:“瓦剌,东瀛,句,毒竺,骆越。” 而后缓了缓道:“二十年前是这般。” 在洛飘零落下五子时,牛轲廉已看明白了洛飘零想用象棋说什么。 二十年前,中州的江湖不仅有五大门派,还有百余新兴势力,更有两个能号令整个武林的绝世领袖,江湖之势已然远远将朝廷甩在其后,但也因为有那两位领袖,所以朝廷虽曾不安过一时,却接受了被两尊门神守护的现状。 而二十年前外夷之乱的平息即为最好佐证。 那时的瓦剌自北向南杀来,如破境,长驱直入。 那时的东瀛自西向东袭来,如马跃河,势不可挡。 那时的句、毒竺、骆越不甘寂寞,趁火打劫。 那时的中州将相双拳难敌四手,面对四面楚歌的乱局无力招架,中州陷入风雨飘摇中。 那时,正是这两尊门神站了出来,率领整个武林像两头巨象般用自己的热血之躯挡下了敌人一次次如潮冲击,挽狂澜于既倒,守护住了中州的黎明。 棋盘上的棋子虽一动不动,却仿佛在鲜活地演绎着二十年前中州发生过的事。 过往一幅幅画面在一时间飞速掠过,牛轲廉大而深邃的眼眸中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未发一言,只是静静等着。 小花虽乖乖待在一旁玩赏小金鱼儿,可耳朵始终在关注着木桌边上的动静,洛飘零说的词她都听得懂,却不明白将这些放在一起说为何意。 不过她曾经不时听奶奶说起,也正是在二十年前,她奶奶的家乡,也是父母的家乡,一村子人只知道不断地往幽京所在的方向跑,在他们看来,越靠近中州的心脏便越安全。 一村子人不停地跑,也不停地东躲西藏,跑了三个来月,终于看到了他们待在大山中从未见过的海。 才知跑的方向出了错,才知沿海处的许多村落早就不复存在了。 但他们没有再跑,因为他们了解到这儿离幽京确实不远了,而战火很难再烧到这里,或者说,即便战火烧到了这儿,也不会有屠城的危险。 村子里的人选择了留下,在此安家。 只是在逃跑过程中,准确说是在逃亡途中,村子里已死了很多很多人,包括父母的父母们,一村子三五百人,跑到津州城后只剩不到二三十人。 父母一家在村子里本为邻居,奶奶侥幸未死,便一直照顾着邻居家的少女,少女长大后自然而然同少年成婚,但在这座城中他们不得不为生计忙碌,直到能过上些好日子了,才敢生下小花。 然而好日子才刚过上三年,他们便齐齐撒手人寰了…… 现在有大牛在,她一直生活的很好,可她从未忘过这些,即便已经过了三年。 不知不觉间她的手竟牢牢地锁在鱼缸壁上,惊得小金鱼儿惶恐难安,倘若她年龄再大些,手臂有大牛那么粗,此时这小鱼缸恐怕会在她手里破碎。 她只有五岁,是个货真价实的顽童,不论二十年前发生过什么,都该离她很远,但这一刻,她隐隐间懂了些什么,她要仔细听听这个不令她讨厌的人接下来将怎么说。 她更想知道大牛是怎么想怎么看的…… 第四五零章 中州七寸 第四五一章 请将出山 第四五二章 心能安处 第四五三章 不急一时 第四五四章 劈柴者说 第四五五章 有人找你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 身着浅色衣袍,左肩上挎着个行囊,同是在左手中,握着柄在普通铁匠铺里随处可寻,毫不起眼的铁剑。 相比之下其身上的衣袍依稀可见些许灰尘泥渍,甚至有被尖锐之物划破的痕迹,反倒更为显眼。 除此之外,年轻男子的脸则很白很干净,和东方刚吐露出的鱼肚白一样白一干净。 年轻男子的身子骨并不差,只是他的皮肤底子本来就白,加之连日来探寻如何进入这方外之地委实费力费神,以致心神有些憔悴,脸上更难见血色,故而更显苍白。 事实上,如若有人对中州近几百年来出入阴阳谷的情况进行记录记载,年轻男子必然是自有记载以来不是通过阴阳桥的深渊跃下,而是凭其一双脚直接步入阴阳谷的当世第一人。 能达成如此成就,脸色再白上几分也不算什么。 哪怕是风光无限,辉煌近百载的心魔老人都止步于阴阳桥上,未曾涉足阴阳谷半步,是故《心魔录》中未有只言片语提及这世人不知之地。 年轻男子在江湖上名气算不上小,却难及心魔老人那般光芒万丈,耀眼瞩目,一如其名普普通通,安静平和。 不过许多不普通的事,不正是由一个个普通人完成的吗? 这个普通年轻男子的名字,也同其脸色一般,显白。 因为他的名字便叫,云小白。 …… …… 沿着涓涓溪流,踏着薄薄晨光,云小白来到了木屋前的篱笆边上。 篱笆内,木屋外,有鸡窝,有鸭舍,有柴堆,栽有萝卜青菜,种有旱稻枸杞。 除了没见着该在外边晾着的衣物,眼前景象无不散发着浓厚的生活气息。 有人在此生活。 自从发现这儿确有另一方天地后,云小白便料想那人存活的可能性应该不小。 而在远远瞧见木屋的存在时,云小白愈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不差。 直至来到篱笆前,云小白已有八分确信,那人不仅活下来了,想来应该还活得不错。 不过,这儿应不止有一人。 毕竟篱笆内这些作物的长势绝非这一两个月可成。 而之所以特地在此扦插枸杞,不正是因为枸杞易种植,枸杞叶和枸杞子均有强身健体的功效,于眼部恢复也有极大裨益么? 想到这,云小白素来淡漠的眼神中显露出一丝期待,既期待那个接连让他感到意外之人还能给他带来多少意外,也期待还有何人于此间生活。 天色尚早,云小白只能确定屋中有人居住,却不知此时屋中是否有人。 云小白没有进屋的意思,于是便等在了篱笆外。 他从不缺乏耐心。 他可以等着屋中人醒来,或者他们回屋。 云小白正打算趁这等待的功夫闭目养神,目光不经意扫过脚下的篱笆,不由一愣。 只见篱笆内沿不远处插着排木剑,足有五十来柄! 这些木剑均有半截没入土中,不比未及膝盖的篱笆来得高,是以不容易发现。 这篱笆本就不具备太大的围护作用,想来只是限定鸡鸭的活动范围。 再增排木剑又有何用? 难不成他在此用木剑练剑? 这是云小白得出的第一结论。 他能看出这五十来柄剑尽皆出自一人之手,露在土地外的剑柄剑身有些仍崭新如初,有些已失色腐坏。 而以他对于剑的敏感度,他确信每柄插在土里的剑身都已毁损。 难道不是他? 正当云小白目露疑色,对自己的推论也显得惘然时,木屋方向突然有了动静。 屋门口走出了一个女子。 女子青丝堪堪齐肩,生着对柳叶眉丹凤眼,琼鼻丹唇,配在那鹅蛋脸上,未施粉黛便秀雅绝俗。 而那平静淡然的神色仿若置身红尘中仍不惹尘埃,实似俗世中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 女子身姿匀称,随意穿搭都能让人赏心悦目。 然而自女子走出屋门后,云小白的注意力便完全放在了其衣着上。 并无任何无礼和亵渎之意,只是女子身上的衣物,似乎是由内外衣拼接所成,以云小白的眼力自然难放过这点异常。 女子自然便是冷魅无疑。 在云小白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打量着云小白。 她看到了云小白衣衫上的细微破损,看到了那边角满是泥屑可面上仍干净如洗的鞋,看到了云小白左肩上挎着的行囊,面上虽不见波澜,可心下却触动难安。 仿佛一扇本以为被永远关上的门,再度被打开来,似乎有些企盼,可又有些不安。 二人互相看着彼此,却思绪不一,又因素未谋面,所以都未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对方身份来。 这份安静沉寂了许久,直到被屋中传出的声音打破。 “有何情况?” 屋中另一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屋外的异样出生询问。 冷魅很快回过了神,回道:“有人来找你。” 冷魅的回答言简意赅,可这五个字所承载的讯息恐怕五十个字也不足道尽。 从冷魅话语中不难判断这人应只有一人。 虽只有一人,但也意味着阴阳谷中除他们之外终于来了第三人。 只是,这人是从哪来的? 如何来的? 又为何而来? 这人能进得来阴阳谷,既说明他们有机会出谷了,也说明可能还有更多人会来。 这人是敌?还是友? 冷魅大致能猜到姜逸尘此刻心中的疑问,这同样也是她的疑问。 若说此人是敌,那未免也太客气了些。 若说此人是友,其目光中却不见太多迫切之色。 冷魅唯二能肯定的便是此人已在外边站了许久,再则此人铁定不是冲着她来的,那么自然是来找姜逸尘的。 于是她后三字用的是“来找你”,其意便是让姜逸尘自己出来见一见来人。 屋里屋外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云小白听见了屋内人说话之声,只是他虽与姜逸尘交过手,却并不熟悉姜逸尘的声音,试探着道:“地煞门云小白,还请尊下出门一见。” 话音方落,人已走出。 姜逸尘自也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算消化完了屋外情况给他带去的震撼,摸索着握起隐之剑,走出屋门。 云小白一眼看清姜逸尘便是他要找的人。 漠然的神色中微微露出喜色,可旋即便不禁皱了皱眉。 让云小白皱眉的不是其他,正是姜逸尘的衣着。 赫然同其身旁女子如出一辙。 在云小白自报家门后,冷魅便猜想到了其来由却也难免有些意外,这时才注意到云小白看向二人衣着时的古怪神色,一想她与姜逸尘此刻穿的都是她自己衣服拆散后再拼凑起来的孪生套装,面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好在云小白思维敏捷,很快便想通其中缘由,不再在此事上多费心思,全然将注意力放在姜逸尘身上。 当下姜逸尘身上最为显眼的,莫过于缠绕在其眼前的芦苇叶了。 云小白见此心下暗道可惜,不过他的眼睛里仍有一柄剑尤为晃目。 那是姜逸尘手上的隐之剑,剑身已出现破损,想必早已不复昔日雄威。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柄残破的剑,云小白并未立马转身离去。 他很想知道姜逸尘“这柄剑”是否也不比昨日。 所以,他道了声“看剑”。 随而,人起,剑出! 第四五六章 鹰隼羚羊 云小白刺出一剑。 刺剑,所追求的是极致速度与一往无前。 云小白的眉眼、心神、手臂、剑柄、剑尖在顷刻间连成一线。 这一剑,不见任何浩瀚声势,而是返璞归真,简单直接。 可其剑势却似万山莫阻! 人,剑,势,倏忽即至! 冷魅便立于姜逸尘右手侧,以她的反应,对于云小白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完全来得及从姜逸尘手中夺下隐之剑再帮他挡住来剑,或是在旁引导着助姜逸尘挡剑。 更何况云小白还提前知会了声。 然而冷魅只是静静地看着。 因为她也曾为江湖人,她懂江湖人的规矩,这是云小白对姜逸尘发起的挑战。 这是剑客与剑客间的对话。 云小白既已自报家门。 以姜逸尘目前的状况,选择避而不战,情有可原,可当他选择走出屋门时,理当做好迎战准备。 此外,云小白的剑并未从剑鞘中拔出。 显然,云小白留有分寸,并无意趁人病要人命。 …… …… 只见得云小白自篱笆外疾掠近前,纵剑凌空直刺。 姜逸尘耳舟一颤,鼻尖一缩,便已辨清云小白与剑的来向,挺身横剑出拦。 呲! 铁剑带着剑鞘抵在隐之剑宽大的剑身上。 铁剑的剑鞘也是铁匠铺中随处可见的剑鞘,材质相较铁剑要差些,可仍为金铁所制。 然,金铁交碰声全然没有想象中的清脆激烈,而是浑浊生涩。 铁剑这一刺似是遇到了某种阻力。 不是单纯的硬碰硬。 不是以柔克刚的海化泥牛。 而像是二者的杂糅相合,亦刚亦柔。 云小白当下有种清晰的感受。 自己是鹰隼,雪峰上的原始霸主。 姜逸尘是突然闯入这片区域的羚羊。 鹰隼要宣示自己在此区域的霸主地位,俯冲直下要对这羚羊来个下马威。 锐利的隼喙本该轻易啄伤羚羊让其头破血流,却在临近羚羊头部时,先是骤然扎入三尺寒冰中,随而便遇厚实绵延的雪层,紧接着碰到坚硬的冻土,再然后则是陷进与草木相融,虽较松软却满是生机,更为泞淖难前的春泥里。 这情景好似鹰隼本要猎杀不是头羚羊,而是只狡黠的野兔,当鹰隼疾掠而下时,野兔眨眼间便窜入了早就备好的覆盖着冰层、压着雪层、土都冻僵处再往下,还深难见底的坑洞中。 而羚羊不比野兔小巧灵活,更无法钻入那些小坑小洞中。 可偏偏这些冰层、雪层、冻土、春泥乍然出现,像堵墙般挡在羚羊身前。 咫尺之距,却要穿破千难万阻! 只是,能被当世武林群豪与四大剑客相提并论,更被看作新一代四大剑客的云小白,本便是一只非同寻常的鹰隼。 他这一刺,融百家所长,异于剑圣、剑仙、剑魔、剑鬼之道,独辟蹊径又化繁为简,将气劲独独集中于剑尖一点,所为的便是穿山去岭。 其意在穿山去岭,那么破冰穿土又有何难? 叮! 不过须臾间,不论是冰层、雪层、冻土还是春泥,都被鹰隼犀利的隼喙一啄而破,再往下,便是已无任何拦挡的血肉之身。 铁剑剑鞘与隐之剑直到此时才算有了真正的交锋。 本以为鹰隼的隼喙自当一往无前,让羚羊血溅当场。 怎料完全暴露在危险下的羚羊竟毫无惧意,冷目直面鹰隼,稍稍偏头将头顶双角对准了鹰隼最为脆弱的胸腹处,后腿骤躬骤伸,挺直了脖颈反顶而来。 霎时间,狂风乱作,阴诡扑面! 鹰隼傲然于这片冰天雪地中,却也是头一遭遇到如此刚强不屈的反抗,如此狂烈不羁的阴风。 鹰隼的毛羽在狂风中被无情地撕扯着,本已紧贴于身的羽翅恨不得陷入身体中,既担心被这狂风将翅骨折弯,也因为这阴风冰寒刺骨,超出其所能承受的极限。 然而,即便再狼狈不堪,鹰隼的双眼依然紧盯着羚羊毫无退缩之意,隼喙也未停止向前之意,势要将羚羊撕碎! 喀啦! 随着一声脆响发出,云小白身形倒掠而出,看似飘飘然回落于其出剑处,实则去时比来时更疾。 而姜逸尘则不由自主地往后撤了两步,手中的隐之剑颓然崩断,三四片残剑叮当落地。 可即使将这些残剑都凑回原处,隐之剑也再难为一柄完整的剑,因为原先剑身裂痕附近区域的玄铁在适才两剑击碰过程后,已化作齑粉,随风散去。 羚羊的双角还是断了,鹰隼还是胜了。 只不过鹰隼并没有任何得胜后的喜悦,反而对于羚羊更为敬畏了。 因为羚羊的双角早已有了裂痕。 因为羚羊的双眼更已瞎了。 因为鹰隼知道自己占了太大便宜。 从云小白出剑到落归原地,仅耗去短短五息时间。 此刻的云小白,面色一如来时苍白,可面容却不如来时干净。 那本该随风而动的飘逸长发,有大半逃也似地藏到其背后,耷拉着毫无生气,另有少许则胡乱贴在云小白眉梢上,鼻嘴间。 看着云小白抬手整理起自己略显狼狈的妆容,冷魅这才从那一剑的短暂较量中回过神来,侧头看向姜逸尘,眼神已再难保持往日的平静无常,而是被几分踏实,和几分不可置信所取代。 冷魅在剑法的造诣上不深,可她的武功修为并不低,足矣在江湖高手之列排上名号。 方才二人间对剑便发生在她身侧,除了当事两人外,自然只有她能最清楚那短短数息功夫间蕴藏着多么高深的较量。 云小白那一剑,直来直去,所有的劲力全都汇集在一点上,那是最为极致的力量控制,不浪费一丝一毫劲力,旨在一击而破。 至于姜逸尘的横剑一挡,并未展现多少剑法上的精髓,可他对于功法的运用可谓妙到毫巅。 临剑一刻,姜逸尘先是迸发出体内的霜雪真气,似在身前半丈筑起了一堵厚达三尺的冰墙。 而后所剩寥寥的霜雪真气也被他充分利用,继续在冰墙之后堆起重重雪障。 于此同时点穴截脉心法则将他四肢百骸所有气穴全部开启,释放出体内所有内劲,并疯狂吸纳天地元气转瞬化为内劲。 尽管这部分内劲驳杂不存,可胜在源源不断,能救一时之急。 加之有了水系功法运转在前,木系功法既可在最短时间内催动,效果亦事半功倍。 在姜逸尘将这两门功法的运转控制到高度协调时,冰雪便与草木杂糅,以为土。 这便是姜逸尘并未习有土系功法,却为何能给云小白带去既如壁垒难侵,又似烂泥难缠的感觉。 当然,姜逸尘很清楚自己眼下的修为恐怕还是难与云小白相敌,一味防守无异于坐以待毙,他必须反过来给云小白施压。不能让云小白肆意进攻。 换作以前,单单能抗住云小白的进攻,姜逸尘或以力不从心,可现在,他还有阴风功。 阴风功本便是为最大化霜雪真气的杀伤力所创,姜逸尘的霜雪真气早已炼制大成,有此为基,阴风功发动后的彻骨冰寒及霸道凌厉的劲气到底还是让云小白有所忌惮,难续剑势。 于是,云小白只能将余势一鼓作气而出,孤注一掷。 最终的结果,便是隐之剑完全承下了两位顶尖剑客这次对剑的所有力道,土崩瓦解。 与姜逸尘相处诸多时日,冷魅不多时便明白了为何姜逸尘明明修为上无增反降,反而在武学境界上会有这般进境。 第四五七章 两种结果 混吃等死的乞丐,可能一辈子都只会是乞丐。 曾富甲一方的商贩虽一时流落街头,却很可能明日便东山再起。 姜逸尘没有奇佳根骨,更非天赋异禀,即便不是习武,在经商上也很难做到富甲一方。 但姜逸尘有毅力能坚持,仅凭日积月累或难与大商贩媲美,酒足饭饱却不成问题,而一旦有了机遇,未尝不可厚积薄发。 最开始,姜逸尘便是一步一个脚印在习武这条路上坚持着。 这些年来,随着各种因缘际遇,他的脚步走得更快了写,也攀爬到了寻常江湖人未能企及的高度。 即便跌入谷底,也知道如何再攀上去,因为他本便不是个轻易能被打垮的人。 更何况他并未跌入谷底,只是跌落了些许高度,又因为失明的缘故,逼着自己从谷底,从最基础处,练起,爬上来。 虽说以前姜逸尘的武学之路走得已算踏实,基本是靠勤修苦学和层层磨砺练出来的,但许多不明就里之处,更多是靠自己的执着,或者说是蛮劲,莽着拼出来的。 而阴阳谷中这短短一个来月的时光,姜逸尘再无法蛮干硬拼,只能逐一摸透各种细枝末节才能再进一步。 就好似原先他是手攀脚蹬地爬上高峰,这回却是细致地铺完一阶台阶,才往上一步,每一步踩得都比任何人踏实,也再难跌倒跌落。 所以,已摸透功法个中细节的姜逸尘,便能将功法的运用和转换层层拆解再组合变换,在瞬息间控制得妙到毫巅,不仅相辅相成,且相得益彰。 简而言之,姜逸尘便是块被回炉重塑的精铁,以前所疏忽遗漏的细微之处尽皆被重新填补上。 精铁还是那块精铁。 精铁却已不是原来那块精铁。 冷魅目光早已从姜逸尘身上收回,心中依然感慨万千。 云小白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刺出这一剑,虽未拔剑,却也有他的七成功力。 他无心杀姜逸尘,但自觉得有很大可能伤到对方。 对方若是死了或是重伤,可不值得他的当成对手。 但在云小白的预料中,少说也该是没有大碍的轻伤。 可对方并没有受伤。 只是剑断了。 剑本损,非战之罪。 云小白明白,姜逸尘这一剑并没输。 他看着姜逸尘,看着姜逸尘蒙着的双眼,不禁联想到另一人。 一个在前不久击败他的人。 啸月盟中号称指尖乱云的琴。 琴也是个瞎子。 双目失明,本是缺陷,而且对于琴而言,这缺陷是永远也无法弥补抹平的缺陷,木桶中永远无法弥补抹平的最短板。 但琴偏偏让这木桶中的最短板越来越高了,虽和组成木桶的其他木板仍存有差距,可只要整个木桶不断增高,最短板也可成为其他人够不着的短板。 云小白明知那是琴的短板,却够不着那短板,于是他便败了。 这已与单纯的武学修为无关,而关乎言语难以言明的境界,为人、处世、修行、战斗的境界。 现如今的姜逸尘也有了这种境界。 云小白面上不显笑意,眉目中却多了几分平日里极为罕见的欣喜庆幸,由衷感叹道:“眼虽盲,心未瞎,你好像看得更通透了。” 姜逸尘与云小白的交集是在龙渊峡中,云小白来自银煞门,慕容靖便是被银煞门掳走的,谢永昌更是惨死于云小白剑下,于情于理,云小白都只会是姜逸尘的仇人,只是当下他并没能力斩杀云小白,而对方也暂无意取他性命,那么这份仇只待来日再报了。 他从对方言语中听出了道喜的意味,也没摆脸色,而是客气回礼道:“多谢。” “剑虽断,人却新立,今后你将更强。”云小白心中夸赞着,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夸赞,让自己认可的对手产生志得意满的情绪,反而误了今后的修行,遂另起一话道:“你可还能复明?” 姜逸尘没有隐瞒,道:“能。” 云小白道:“过段时日二位可还会在此处?” 冷魅插话道:“不在。” 云小白没有太多意外,此前没人认为坠下阴阳桥后还能幸存,便没人想到来到这谷中后还能出去,可他既已进来了,便意味着二人得以出去。 云小白道:“不知可否姑娘是何人?” 冷魅也无意隐瞒,道:“魔宫,冷魅。” 云小白闻言似是回想起多年前关乎魔宫之事,眉梢挑了挑,心道:原来如此。 云小白道:“久仰。” 冷魅道:“彼此彼此。” 云小白道:“不知可否拜托冷姑娘一件事?” 冷魅道:“何事?” 云小白道:“还请冷姑娘在这位姜少侠眼睛彻底复明前护其周全。” 冷魅几乎不假思索道:“凭什么?” 未待冷魅说出姜逸尘也不一定需要她这么做,姜逸尘已道:“不需要。” 云小白怔了怔,原以为二人同住一处,想来已有感情,自己的嘱托只是顺水推舟,没成想自己还是没看明白感情二字。 顿了片刻,云小白又道:“那么可否请冷姑娘将姜少侠安全带出谷外?” 这回换冷魅怔住。 云小白马上补充道:“想必姜少侠此刻不愿随在下出谷?” 姜逸尘默认。 云小白再道:“事实上在下即便能将姜少侠带出谷外,也暂无暇照看姜少侠。” 看着云小白略显尴尬的神色,冷魅总算明白了其用意,道:“你这算请求?” 云小白听出了冷魅有答应之意,忙道:“是请求。” 冷魅道:“求人难道只需开开口?” 云小白稍一琢磨便道:“在下可帮冷姑娘寻出魔宫宫主下落?” 冷魅听言眼神微有闪烁,却很快便波澜不见,道:“找人我自己便可。” 云小白道:“在冷姑娘找到龙帮主前,若其有性命之忧,在下当保其一时无虞。” 冷魅沉默,她毫不怀疑云小白这番承诺的真实性,因为她知道云小白为何会做如此承诺。 也只有云小白才会做这等承诺,一如其要她护姜逸尘周全。 冷魅道:“一言为定。” 云小白道:“一言为定。” 得了冷魅的允诺,云小白放心不少,转而朝姜逸尘道:“待姜少侠复明之日,在下必千里来寻。” 正为冷魅妥协感到不是滋味的姜逸尘听罢即冷冷道:“求之不得。” 云小白似是终于办妥了一件心事,会心一笑,道:“如此,后会有期。” 旋即便要转身离去。 姜逸尘察觉到云小白离去之意,忙道:“留步。” 云小白驻足,问:“姜少侠有何吩咐?” 姜逸尘道:“这一个来月间,谷外发生了何事?” 云小白沉吟片刻,淡淡道了声无可奉告,便再度要抬步离去。 却听冷魅也出声道:“你为何特地来寻他?” 云小白顿住。 冷魅继续道:“据我所知,百花屿当日可是冒出了一二高手,连你在内皆被誉为新一代四大剑客,可你为何不寻那些人,偏偏舍近求远,不顾千难万阻地来寻他?” 时过半晌,云小白才终于有了回应。 “在下毕竟是邪门魔教之人,不受正派人士待见,来路上顺道去了啸月盟,想与若愚一战高下,可惜封辰之死给啸月盟带去了太大震动,若愚心绪似也受了影响,或是出于保护,琴亲自出马,在下不走,便只能把命留下了。” “而那红尘客栈的孤心魂,对方行踪太过隐蔽,现下的红尘客栈也极为喧嚣,在下若孤身一人现身,想必也只有一死的可能。” “至于为何特来寻姜少侠,因为姜少侠曾躲开过在下一剑,毫发无伤,时隔多日再见于舞剑坪上更大有进境,在下实不想看着这等对手落得个死生不知的下场。” 看着姜逸尘,云小白漠然的眼神中再次浮现出憧憬之色。 “不论是若愚、孤心魂、龙帮主还是姜少侠,这样的对手只能有两种结果:败在我手上,或是死于我剑下。” “当然,在下先前对冷姑娘的承诺绝不会食言,对决是日后之事。” “这些解释,二位可能满意?” 第四五八章 一意孤行 随着这第三人现身阴阳谷,谷中原有的静谧平和也随之被打破。 事实上,不论是姜逸尘还是冷魅,无不意外于云小白竟会是这第三人。 直至听得云小白离去前的那番说辞后,方觉得顺理成章。 江湖上几多痴于剑者,却唯其一人可谓之为剑而生。 云小白有过目不忘之能,偏偏只忠于剑道,精于剑道,融百家所长为己用,凭一剑破万法,出剑绝无空回,因“一剑必杀”闻名于江湖,却始终未被冠以剑痴、剑狂之类的俗号,只云其一剑一道一途走一生。 诚如江湖人对云小白的定位,剑之一道即为其一生,往更深层次而言,云小白已非人,而是剑,是萧银才手中的剑。 萧银才的剑并不是一直带在身边的,一如世上所有的剑一般,剑终究是需要打磨的,与剑道强者相交,便是萧银才磨剑的方法,也正好为云小白此生追求之道。 上次龙渊峡中姜逸尘躲过云小白的必杀一击,其中不乏偶然因素,更有运气成分,但不论是何偶然,是何运气,都无法去否定姜逸尘存在的潜质。 自那时起,姜逸尘便在云小白的剑道途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百花屿舞剑坪上,幽冥教与银煞门的关系是战略同盟,幽冥教新一任黑无常的实力教人记忆深刻,在弄明白黑无常和姜逸尘实为同一人后,云小白已将姜逸尘列为其剑道途中必须击败之人,尽管彼时的姜逸尘仍不见得比他强,但云小白打心底里不愿让这样的对手因坠落阴阳桥便杳无音讯。 所以在门中暂无要紧事宜之际,云小白定要来一探究竟,只要姜逸尘一息尚在,他便不会放任这个他还未击败过的潜在对手就此命绝。 此番入谷,自是让云小白甚感此行不虚。 而云小白离去前留下的那番话,虽说净挑着价值量不大无关痛痒的讲,倒也让谷中二人对谷外的江湖近况有了个粗浅了解。 啸月盟当前状况不佳,群龙无首之际,这个九州最强盛的帮派究竟会是在哀痛中更为团结紧密,还是就此产生间隙,分崩离析? 在百花大会上一鸣惊人的红尘客栈果然古怪不小,声名大噪后想来会有更大动作,只是还不知其所代表的究竟是哪方势力,还是潜藏许久的新兴势力? 百花大会前的雨夜,和百花大会当夜,先是冒出了一队手持特殊武器的神秘截杀者,而后是朝廷精兵来势汹汹,谢飞等人定是同兜率帮忙于搜寻前后二者间的关联。 至于凤鸣轩……烂摊子? 剑魔风风火火地杀到舞剑坪时,也正是云小白去拦他的,只是当时乱战一团,二人很难有机会畅快一战,而彼时的凤鸣轩虽说折了些人手,却也不至于让剑魔亲自操劳帮派事宜。 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一夜及之后的时间里,朝廷向武林各派大动干戈。 暗中蓄势已久的朝廷想必给了武林各派当头棒喝,重重挫了武林各派的锐气。 凤鸣轩或因此大伤元气? 还有,云小白并未提及四海会盟另一大帮派诸神殿的情况,是其不认可鬼魅妖姬剑客身份,还是其不愿同一女子相争? 信息寥寥,任二人绞尽脑汁也再难从云小白那三言两语中分析出更多花样了。 不过,通过这些信息,二人倒是能确定此时还未到出谷时机。 正道帮派一时委顿,兴许暂无余力来对付姜逸尘,邪门魔教却未必。 至少天煞十二门看来一时无事,而与姜逸尘最为苦大仇深的,除却红衣教的戊堂、庚堂外,便是天煞十二门的地煞门了。 尽管地煞门仅剩的六个堂主都归入了天罡门中,但灭门之仇,弑亲杀友之恨,绝非过些年头,换个身份,便可轻易遗忘的。 现下姜逸尘尚未复明,功力虽要比在晋州城时强上不少,可一旦出了阴阳谷,不免陷入敌在暗处他在明处的境地,即便冷魅愿意相随卫护左右,也不见得能相安无事。 反倒是姜逸尘对于阴阳谷木屋周边环境日渐熟悉,有敌自外而来便不比他如鱼得水,或可借地利弥补失明和功力上的缺损。 当然,对于能否出谷,二人更多是从姜逸尘出谷后安危的角度出发,有此考虑。 而冷魅自身倒是没有多少主观意愿,一来她在阴阳谷中已待有一年多的功夫,早已适应了谷中生活,一时要离开,反倒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二来,她虽想尽早获知龙多多的下落,却也不急于一时。 此外,云小白的到来事件,竟让二人少有地起了点小争执。 起因是姜逸尘不希望冷魅受他人胁迫做不愿做之事。 冷魅却简单道,她本来就打算好好把他送出谷,白白赚了云小白个承诺,何乐而不为。 至于出谷后,两人是立刻分道扬镳,还是仍旧结伴同行,则避而未谈。 最终这场算不上争执的争执,以冷魅轻松让姜逸尘哑口无言而告终。 或许是因为姜逸尘曾经并未与冷魅长久相处,故而并没注意到,冷魅在潜移默化间多出了些人情味,而非当年他初见时那个更像是冰冷的杀戮工具。 在云小白离去后,冷魅和姜逸尘依然有条不紊地保持着日常的训练及生活节奏,只是加强了木屋十里方圆之外的防范手段,提高了休憩时的警惕性。 然而接下来一连十余日,那第四人或是说第四批人却迟迟未至。 正当二人以为若非云小白那般人,轻易无法进入阴阳谷时,翌日清晨,木屋之外异变再起! 姜逸尘动用周身感官,向身侧的冷魅问道:“没人?” 冷魅道:“来过,已经走远了。” “那人轻功不错。” 姜逸尘皱了皱眉,眼前的芦苇叶跟着绷紧了些,他和冷魅从听到动静到做好迎敌准备走出屋门,用了不到十息功夫,可就这点时间,来人已在冷魅视野里远去,超脱了其可控范围。 冷魅道:“踏雪无痕。” 姜逸尘闻言大感诧异道:“云小白?他折了回来,可,又走了?” 冷魅也不解其意,但她瞧见了一处篱笆上的物事,起落间便将之取回。 冷魅道:“他是回来送东西的。” “三套衣服,一柄剑,还有一张图。” 说到三套衣服时,冷魅的语气有一瞬不自然,不过很快便转为淡漠。 姜逸尘听罢,不需细想便知道果然已有人紧随着云小白的步伐靠近了阴阳谷。 只是这些人运气不佳,云小白竟是替自己解决了。 姜逸尘自觉有些无法领受这份情意,心中暗道只愿被云小白解决掉的这些人没有老伯遣来之人。 冷魅忽而出声道:“这剑是……天河剑。” 姜逸尘闻言一怔,没成想楚君河的剑就这般阴差阳错地来到自己跟前。 姜逸尘问道:“那图?” 冷魅道:“是出谷的路线图。” 冷魅看着手中那方白布上的简易线条和寥寥文字标注后,已能大致推知云小白怎么来的阴阳谷。 阴阳桥在百花屿东面,云小白便自百花屿最西处,朝太阳升起的方向,寻流水下行处而行。 自西向东,自上而下,遇有路障便以剑破之,遇坦途水无处流,便以剑开道! 不得不承认,只有云小白这样一意孤行的人才打通进出阴阳谷之道。 第四五九章 一触即发 当新一日的晨曦再次唤醒大地时,冷魅也正要为姜逸尘换上新一天的药。 冷魅将昨夜新熬制的青莲胶体均匀涂抹在芦苇叶上,却微微瞥见姜逸尘双眼微眯,眉头紧蹙。 她停下了手中动作,腾出一手在姜逸尘眼前一尺处笔画了三两手势。 然而姜逸尘似一无所觉。 忽地,姜逸尘只觉面前似多了道鼻息,细微而均匀,隐隐有道幽香扑入鼻中。 这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了。 冷魅将脸凑到他跟前,可他却什么都看不见。 经过这段时日来的相处,在冷魅面前,他已能在大多时候做到泰然自若。 这一刻,他心中没有任何羞涩,只是有些可惜。 转念间,本是朦胧一片的视界中缓缓浮现出了轮廓线。 尽管模糊且粗犷,但那轮廓线确实构成了一个女子的轮廓。 姜逸尘微微一笑,道:“能看到你的轮廓了。” 轮廓骤然消逝,被朦胧重新取代。 “挺好的。天才蒙蒙亮便有所感,你双眼对光的感知能力已恢复不少。” 冷魅继续涂抹着芦苇叶,姜逸尘能感受到其话语间的欣喜。 姜逸尘努力地撑开了眼皮,真真切切地感受着那微弱地晨光挤入自己的眼眶中。 他的眼前再不是一片漆黑,而是有了片朦胧却有些刺眼的光。 只听冷魅接着道:“估摸着再有一个来月,你便可正常视物了。” 一月复一月,姜逸尘和冷魅都不自觉地露出抹苦笑来。 事实上,在被蛊虫折磨过四回后,障目砂毒蛊便再也没发作过,显然已被青莲胶体给彻底清除了,可青莲胶体的功效好像于除蛊虫效果更佳,于双眼晶体的恢复却疗效有限,甚至随着双眼逐渐康复而疗效愈减。 所以,冷魅的估量已是乐观估计了,正常视物也不过是比初生孩童好些的状态,要彻底恢复成杀手必备的锐利双眼,起码得再坚持用药三两月。 只是,别人会给姜逸尘这机会么? 换上新药后,姜逸尘帮着冷魅将屋子收拾了一番,便带上一应物事,拉上阿白,开始了一天的训练。 自从云小白到来后,二人或多或少都会在平日训练生活中多留意些细节以加强防范。 比如每天出门,除了带上木剑木双刺外,也会带上天河剑和寒宫折桂。 又比如,每天出门前,冷魅都会将她睡的木床铺掀起来贴着墙面,原先木床铺的支脚则被她改作拆卸式易于收藏,她平日间穿戴用等物事则会被藏到隐秘处,伪造出此间木屋唯有一人居住的假象,如若她和姜逸尘出门在外,外来者先进了屋,保不齐便忽略了她的存在,而这点疏漏对于外来之敌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纵然这等障眼法瞒不过太多人,可越是令人不以为意的障眼法,越是管用。 至少当夜出现在木屋外的三人便已先入为主,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这三人均身着玄衣劲装,蒙着面,傍晚时分便已欺近木屋周围。 谨小慎微地靠近,潜入。 一无所获后转而埋伏木屋内外三个视野死角处。 很显然是在守株待兔。 不得不说,这三人足够小心,而且足够有耐心。 只是,在三人步入木屋十里方圆内时,已一步被冷魅和姜逸尘发觉,故而他们接下来所做的一切尽皆落在冷魅眼中。 而三人的身份也被冷魅和姜逸尘给分析了出来。 影武堂。 红衣教己堂下设的子堂。 除了完成己堂最本职的情报收集任务外,影武堂的另一作用便是承接暗杀任务。 既有红衣教中下达的暗杀指令,也不乏其他分堂的委托,当然,影武堂也面向各江湖人士开放,只要动的不是红衣教自己人,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交换,影武堂都能出工出力。 除了暗杀常有的玄衣蒙面外,影武堂最大的标志便是暗杀小队,三人为一组。 因为至少需要三人才能施展出影武堂最强的影子战术,影子战术则是确保暗杀任务万无一失的重要保障。 “时候差不多了。” 冷魅看着已然暗沉的天色说道。 时距傍晚已过了一个时辰,眼下虽是三人防备最强之时,可再拖延下去,三人必当起疑心,会为行踪被发现做另一番准备。 必须在三人没有另一番准备前,便彻底打乱他们的部署。 “那我先去试试。” 姜逸尘一面说着,一面已做好准备迎接自失明来的第一次实战。 依他和冷魅的判断,这三人八成便来自影武堂,只是他们究竟是受教中之令还是接了买凶任务而来不得而知。 影武堂中的杀手等阶被简单划分甲乙丙丁四级。 甲级杀手包括影武堂正副堂主在内不过五人。 姜逸尘还是黑无常身份时与他们粗粗打过交道,以他的实力能正面抗衡两位甲级杀手。 眼下姜逸尘虽瞎了,可即便此来三人均为甲级杀手,冷魅也来得及现身相帮,而若他们只是乙级杀手,便最适宜用来试验姜逸尘的训练成效。 在和冷魅商量后,姜逸尘还是决定先由自己去会会他们。 冷魅轻轻应了声,无法视物的情况下,姜逸尘最需要增长的,除了修为和功法技巧外,便是自信。 与云小白交手过后,她能感觉到姜逸尘气质倍增,那是自信增长所带来的益处。 而这三人,也可以成为姜逸尘的自信来源。 姜逸尘背着一堆木柴,持着天河剑,择了离冷魅躲避处不远的一条土道,一步一脚印地朝木屋方向走去。 当姜逸尘现身于木屋五十丈外时,两个躲在屋外的玄衣蒙面人便发现了他。 不多时,两人便看见了姜逸尘眼前蒙着一物,不禁面露疑色,用暗语进行简单沟通后便让另一人从屋内悄悄出来。 三人再没躲藏,而是在姜逸尘步入木屋三十丈内前,立足三个方位,只待姜逸尘进入十丈距离内,便发起必杀一击。 二十五丈。 二十丈。 十五丈。 姜逸尘走得不算快也不算慢。 进入十五丈范围内,三人已能彻底看清姜逸尘容貌,能确定这便是他们所接任务要杀之人。 三人正是来自影武堂的乙级杀手,他们知道堂主等人得了庚堂梁子猛的委托,要将姜逸尘,也是前黑无常活捉,但接那委托的并不是他们,他们虽能替本堂堂主完成任务,但所获功劳定不会全归于他们自己。 却不想,不日之后,他们私底下接到了个大生意十万两黄金买姜逸尘的项上人头。 三人能组成暗杀小队,便有最基本的信任,同意平分银两,也决意不将此任务上报。 探索一月有余,并且避开了云小白那尊瘟神后,他们终于顺着云小白开的道寻觅到了这方外之地。 十万两黄金便在眼前! 百花大会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三人自然知晓姜逸尘在跌落阴阳桥前被濒死的尹厉阴了手障目砂。 虽说障目砂许久不见于江湖,但细查之后便可知其可怖效用。 姜逸尘能活下来已属奇迹,瞎了眼则不足为奇。 而姜逸尘的行进速度也符合一失明不久之人应有状态。 只差一丈便是其死期! 三人迅速地交换了下眼神,呼吸调整到近乎同一频率,紧握袖中双匕,一触即发! 第四六零章 恍然大悟 第四六一章 咄咄逼人 第四六二章 刀剑护法 第四六三章 风雷大作 第四六四章 飞剑乱剑 第四六五章 剑落人亡 乱流剑法比起影武堂影子战术的高明之处便在于可随时变换落招侧重点,让对手防不胜防,可对于姜逸尘而言不过大同小异。 剑十四没能瞧见姜逸尘以一敌三的场面,所以当姜逸尘故技重施,以六道天幻剑气来滞缓次要攻势,以天河剑来抵挡主要攻势后,剑十四的乱剑洪流如拳打棉花,全然不见往常摧枯拉朽的气势,似没入不知多深多厚的重重积雪中,拍不出半点浪花,乃至毫无声响。 江湖卖艺除了身手矫健外,也得琢磨不少讨巧之法,用更省力的方式,表演更多五花八门的节目,以搏人眼球,故而剑十四很快便明白姜逸尘是用何取巧方式在他这乱流剑法的压迫下依然游刃有余。 剑十四神色变得无比凝重。 与刀二十三的稳扎稳打不同,剑十四试探不成便毫无保留地展开如潮攻势。 可当下他的内息消耗远大于姜逸尘,却未能给对方造成太多实质威胁,继续维持强攻态势意义不大。 远端风雷声大作,刀二十三显然也被冷魅逼急了,使出了看家本领。 剑十四很清楚今晚这战局的胜负点掌握在他手中,一旦他把握不住,他和刀二十三恐怕都将葬身于此。 剑十四再不敢耽搁下去。 心下一发狠,丹田中一道无形枷锁被强行冲破,汹涌澎湃的内息如决堤浪涛转瞬间灌满周身经络。 本生得略显清秀的剑十四骤然间变得双目赤红,面目狰狞,长发乱舞,仿若一只挣脱囚笼的妖兽,气息暴涨! 姜逸尘看不见剑十四的异状,却通过其余感官反馈来的信息感知到了危险降临,脚下一蹬,往后方疾掠而出,与剑十四拉开距离。 却见剑十四双脚站定不再上前,而姜逸尘也未能退出太远,离剑十四不过三丈之遥。 姜逸尘没有发现剑十四的双脚适才竟如熔岩般灼穿地面,此刻已嵌入土地一寸有余。 只能察觉到一股狂暴的内息自剑十四体内奔涌而出,一面压制住他的极寒之气,将他锁定在当前一丈空间内,一面竟是驱动起四柄剑纵横交错着向他杀来! 以气御剑! 姜逸尘心下骇然,身为习剑者,自然无比向往以气奴剑、隔山打牛、所向睥睨的玄妙境界,然则当今江湖间,他只听闻过《逍遥决》中有这等绝妙手段,可是就《逍遥诀》本身而言都已成了传说,以气御剑的手段则可谓绝迹江湖了。 他的剑仙师父李截尘创百步飞剑,即是效法御剑所得,想来算是最为基础的御剑之道,怎料竟有朝一日撞上了更贴近正统的御剑术。 当然,此时的姜逸尘可顾不上是有幸还是不幸,一个月来日渐健硕的身躯在这一刻似被抽离了骸骨,轻柔若柳叶,但凡有一丝劲气欺身便随势而动。 虽不知剑十四以何手段让内息陡然攀升,但姜逸尘很肯定此法定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搏命法门,不能长久维系,他所要做的便是暂避其锋,适时反击。 只是来剑太快,未给姜逸尘任何机会施放开门从那片内息泥潭中脱身,这就等同于姜逸尘不再是那厚逾数丈的雪层,而是颗毫无退路的雪球,能被四柄剑扎成马蜂窝的雪球。 于是,姜逸尘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走,将自己这颗雪球打散,化作清风拂柳! 相比起刀二十三柳叶双刀的柔中带刚,姜逸尘更像是只泥鳅,在四柄剑的来回交错穿插中寻觅着一线线生机。 饶是如此,仅过了不到半盏茶功夫,姜逸尘落脚之处已遍布斑斑血迹。 剑十四的四柄剑无一能划伤刺中姜逸尘,但每柄剑剑身都擦过姜逸尘的额头,擦过姜逸尘的脸颊,擦过姜逸尘的肩、肘、胸、背、腿…… 剑锋上蕴含着《断金诀》的碎石断金之力,始终未能斩断姜逸尘哪怕是一分一毫的**凡身,可总归是割裂开霜雪真气的防护在其皮肉上留下了累累血痕。 铛啷啷! 四柄剑应声而落,分不清是否有先后。 可足矣说明它们的主人无力驱使它们了。 在剑十四气息稍现萎顿的刹那,姜逸尘便抓到了那稍纵即逝的良机。 一柄通体蔚蓝的剑贯通了剑十四心门! 剑柄挡住了那人的血洞,却无法阻止血水从中汩汩流出。 一柄巴掌大小的飞剑扎入姜逸尘腰间半寸,还未淌出多少血,一层薄霜便封住了伤口。 剑十四无声苦笑,没成想自己竟一剑都未能刺中姜逸尘,若非剑上所携劲气让对方血染衣袍,这一战他恐怕都难伤及对方分毫。 至于那柄飞剑,本不带任何杀机,只是剑十四最后的倔强。 剑十四用尽余力回转过身,看向二十余丈外的战况。 事实上那儿已先一步偃旗息鼓。 凄清月色下,一道魅影正缓步行来。 在冷魅拖长影子的末端,只见刀二十三匍匐在地,一手捂着被双刺破开的咽喉,想让早已淌了一地的血水流得慢些再慢些,同时拼尽余力抬起头找寻着某个目标。 来此之前,刀二十三和剑十四便设想过这个最坏的结果。 眼见着江湖一步步演变至当今境地,他们早已萌生归隐之意,奈何在江湖中走得久了,走得深了,一时要抽身而去属实不易,他们便接了这单任务,打算给琥珀山庄的未来搏个出路,还清庄主昔年收留之情,从此往西而去隐姓埋名。 他们没有高估自身,也知来趟这浑水的人必然不少,却不知冷魅在此,单单瞎了眼的姜逸尘也不好对付。 不过,能从当年战火中偷生近二十载,多看二十年的风景,他们也挺知足的了。 …… …… 在了断各自对手后,冷魅和姜逸尘便抓紧时间回屋补充食物。 云小白到来后的后遗症已逐步显现,一夜之间便来了两拨人马,也意味着将有更多敌人到来。 只要时间允许,二人当然得以尽量饱满的状态应敌。 不过,有一点姜逸尘还是得感谢云小白。 若不是云小白击断了隐之剑,若不是云小白送来了更能发挥出其剑法实力的天河剑,今夜姜逸尘绝不止受这点儿伤。 简单解决了晚餐后,冷魅为姜逸尘身上新添的伤口简单抹了药,跟着便到屋外各宰了只鸡鸭,准备提前炖好,免得急需进食时和阿白抢食物。 阿白本已被晚间的阵仗吓得不轻,一见这势头,趴着不安心,走路又走不利索,身子不时一抖一颤地,生怕哪天主人一急起来也把它给大卸八块了。 …… …… 是夜,姜逸尘和冷魅和衣假寐,保持着最高警惕。 直至天明,相安无事。 一连两日,二人都再没走出过木屋外一里方圆。 自第三天夜里始,共有十批人马纷至袭来! 第四六六章 四面环敌 十批人马有俩俩结队,有三五成群。 各批人马整体实力参次不齐,既有稍强于刀二十三和剑十四二人组的,亦有逊色影武堂三位乙级杀手许多的。 可不论实力强弱,这十批人马都给冷魅和姜逸尘制造了不少麻烦。 第一批人马在当天晚饭时分到来,为防被长久车轮战拖垮的可能,冷魅和姜逸尘只得将晚餐囫囵下肚匆匆应敌,历经一炷香有余,才将对方四人逐一击杀。 果然接下来的战局走势便朝着车轮战方向发展。 第二批人马则挑在子夜,冷魅、姜逸尘往常早已熟睡时刻动手,在费了半个时辰了断五人性命后,二人才得机会稍事休息。 在黎明前的黑暗过后,常人最容易松懈的时分,第三批人马携着熹微的晨光向二人发起进攻…… 整整一天两夜,来敌二十九人,悉数毙命。 通过来人装扮和功法招式,冷魅和姜逸尘将这些人来路分析得**不离十,有如影武堂杀手一般出自邪门魔教下设分舵,有像剑十四、刀二十三同来自九州四海盟的中小帮派者,也有早些年在被朝廷接管前便叛离门派流落江湖的前崆峒弟子,亦不乏长年没落缺乏管束的丐帮子弟,总体而言这十批人不论实力还是声望在当今江湖中皆处于二流以下。 与此前到来的影武堂杀手、琥珀山庄刀剑护法以及死于云小白剑下不知凡几的人马不同,这十批人尽管来历不一,但相互间的关系已非竞争关系,而是合作。 他们不是靠人数碾压一拥而上,而是尽可能最大化人数优势,拉长战时,让冷魅和姜逸尘食难安寝难眠,在不断的战斗中耗损精气神,极富组织性和策略性。 且不论各批人马此来之前是受雇于一方或是多方,是否相互通过气,可以肯定的是,来到阴阳谷中后,这十批人已达成共识,有明确的作战方略,以及精准的时间把控。 不难判断这二十九人绝非自成组织,以自身性命为代价通过长久的车轮战来试探、拖垮冷魅和姜逸尘,其背后定然还有一只手在推动甚至控制着他们的作为。 毕竟每与冷魅及姜逸尘交斗一次,下一批人定会尽量避免或减少上一批人犯过的错。 这只手可能是整体实力远高于这二十九人的第十一批人马,也可能是这些人真正的雇主。 而要能组织驱使这二十九人,这幕后之手单单只有一人的可能性不大,更可能是一伙人。 与姜逸尘同冷魅探讨过的结论有所出入,包括这十批人之前的各路人马在内,对于他身上所怀的《天殇折梅手》或是所谓的隐秘并不看重,出手定是杀招,旨在取其性命。 结合各方面原因来看,这幕后之手可排除开百花大会那日一路追寻姜逸尘至阴阳桥的紫衣侯等人,至于是以红衣教戊堂或庚堂为主导,还是地煞门残余堂主亲至则暂未可知。 唯一不难推知的便是对方定不会就此收手,以致前功尽弃。 …… …… 时已初晨。 阴阳谷上空却不见往日间安静祥和的晨光,反而腾起了飘渺氤氲之气。 整个阴阳谷则笼罩在绵柔细雨中,一片朦胧。 木屋十丈方圆外,数十具死尸横陈,遍地血水本已没入土中或是逐渐干涸,却融于积少成多的雨水中,往低处汇集形成一处处红色浅洼。 木屋以外,篱笆以内,静寂无声。 鸡窝鸭舍中除了满地羽毛外,空空如也。 那些鸡鸭已统统被冷魅宰杀,有半数堆砌屋中,有三分在锅里,有两分在二人还有阿白腹中。 照谷中气候而言,这些鸡鸭肉还能保持三五日不坏,余下干粮则足够再撑上十日之久。 木屋中,姜逸尘和冷魅于各自床榻上盘膝打坐,一面运功修复经络损伤,一面闭目养神。 相比起尚未到来的食物短缺问题,保持良好的身体与精神状态才是当务之急。 历经一天两夜的十次交战后,姜逸尘再添不少新伤,这回既有外伤亦有内伤,冷魅也未能幸免。 此外,在同第四批敌手对战期间,姜逸尘眼上的芦苇叶被扯落,双眼近半个时辰没能得到青莲胶体滋养,疗效本便逐日递减的情况下,无疑将影响到后续恢复效果。 至于二人的精神状态,当前尚可凭个人意志勉力支撑着,可若对方就这么与二人僵持着,继续拖延时间,纵然二人能轮着休息,也无法彻底放松安养心神,想来不出两日,身心终将累垮。 现如今,主动权掌握于敌手,木屋则是冷魅和姜逸尘最后的堡垒,二人还可为困兽之斗。 好在对方短时间内应无再多援手,这一持久战两日之内必当有个结果。 …… …… 呲呲呲…… 零零碎碎的声音传入木屋中。 脚步与润湿土地的接触声响本不大,可当脚步声多了,动静便也不再小。 加之一双双脚踏过浅洼后带起的清脆声响,木屋外的静寂已被打破,嘈杂一片。 阿白着急忙慌地在屋中四个角落来回奔跑着,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往何处逃窜。 虽然只能从虚掩着的屋门那看到外边景况,但源自本能的反应让阿白嗅到了屋外危险不止一处,而是起于四面。 木屋四面已被围住! “来人不少。” 冷魅仍旧闭着眼,抓紧一切时机舒缓着两个时辰前受的内伤,时距他们击溃第十批人马仅过了一个时辰。 “近三十人。” 姜逸尘给出了更为准确的答案。 “比起之前来的人,这些人的杀意未免太重了些。” 姜逸尘进一步补充道。 无论是影武堂杀手、琥珀山庄刀剑护法,还是先前那十批人,抑或是最初到来的云小白,所展露出来的杀意不及此刻之十一。 这等情况,既可说是前头那些人懂得将杀气内敛,而当下屋外那群人只会肆意外放。 也可说是,之前那些人心中所存理智更多些,久战无果时会慌乱,力战不敌时生退意,而这些人则无太多繁杂思想感情,只有单纯的视死如归! 简而言之,围住木屋的这群人更像是死士。 故而即便隔着一面木墙,这些死士所释放的杀意都会让阿白感到惴惴不安。 也因此,冷魅和姜逸尘认定这些死士并非车轮战的最后一批人马,而是幕后之手祭出来的又一杀招。 自云小白成功入谷后不到二十日的功夫,悄然间少说已有七十余人步入了这方外之地。 虽说屋外这群死士所展露出来的修为深浅难及先前那些人所和,可不得不说,背后操控这一切之人这手安排让冷魅和姜逸尘的身心压力陡然剧增,不由心忧对方究竟还有多少底牌未出? 第四六七章 三种杀气 第四六八章 万不得已 第四六九章 五大民捕 第四七零章 惊鸿再现 第四七一章 更大的雨 第四七二章 一走了之 第四七三章 出其不意 “不如何。” 冷魅的回答很果决,很淡漠,很简短。 之所以简短,是因为话不投机半句多。 之所以淡漠,是因为对易无生这伎俩不屑一顾,哪怕多一分犹豫,多一刻迟疑,都能为她和姜逸尘多争取一呼一吸的恢复时间。 之所以果决,是因为早在云小白到来前,姜逸尘便做过此番假设,彼时冷魅所给出的答案即为否定的。 冷魅的解释是,既然当初选择了救他,便不会受强敌调唆一走了之。 而在云小白离开后,冷魅则有了更充分的理由选择留下,这是她对云小白的允诺。 当然,冷魅也不认为易无生几人真会在意自己做何抉择。 所以她的回答只有三个字。 三个字,话音不大,更被雨声掩盖了不少,易无生却听得很清楚。 易无生笑了,笑得合不拢嘴,笑得身子一颤一颤地,甚至情难自已地仰起了头,以致不少雨水浇淋入口。 易无生不是不苟言笑之人,只是他已很久未笑得如此放浪形骸,就像是醉酒之后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 “没成想素来以冷酷无情著称的杀手,竟也会有一往情深的一面,平生能见得如此场景,实属难得啊。” 易无生话语中满是讥讽嘲弄之意,冷魅则左耳进右耳出,不予理睬。 倒是姜逸尘开了口:“江湖上都说前辈随心所欲、率性而为,视同门之谊若无物,对合作伙伴下手也毫不留情,论起心志坚定,前辈从一而终,这点我们这些晚辈确实自愧不如。” 话音一落。 易无生笑声尽敛。 应隆六人面色霎时间苍白了几许。 虽说姜逸尘这句话里偷换了所谓心志坚定和从一而终的概念,但所言之事却是令人不寒而栗的不争事实。 鬼无身死不久,易无生便在先师墓前对同门师弟八臂夜叉出手,致其重伤逃离,此事算不上广为流传,却也非鲜有人知的佚闻。 至于残杀合作伙伴,本便是落在地煞门自己身上之事,已无需他例佐证。 姜逸尘话中真意直指易无生是个性情多变、翻脸无情、肆意妄为之人,与之有牵扯难有好下场,可偏偏应隆六人正与易无生同一战线,他们的攻心离间之策转眼间便被姜逸尘反将一军。 “易先生,既然两个小娃儿不给您面子,也甭和他们客气,早点送他们上路吧。”毕竟曾为小半个帮门领袖,应隆很快便反应过来眼下绝不能与姜逸尘二人在口头上多做纠缠反致自乱阵脚,同时也不忘给足易无生面子,免得惹其再添不快。 “两年不见,你小子嘴皮上的功夫可一点没退步,如此甚好,甚好。”易无生嘴角重新扬起一抹笑意,眼眸中浮现出亲手将姜逸尘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快意,稍稍侧头对身后众人淡淡说了句,“那小子归我,你们自便。” 应隆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他们六人冒险与易无生同来,便是料定易无生对于姜逸尘的恨意丝毫不在他们之下,只要易无生亲自出手认真对待,姜逸尘绝无活路可言。 更何况姜逸尘现已是个瞎子,两天鏖战中屡陷险境、险死还生更说明其底牌尽出再无任何后手可言,虽无法亲手宰杀仇敌,但能见大仇得报,心里悬着的石头可算是落下了一半。 至于易无生所说的自便,其意是不介意以一敌二,但他们六人只在旁干看着也是如坐针毡,倒不如主动去缠住冷魅,杀与不杀见机行事,毕竟他们与冷魅间并无你死我活的仇怨,姜逸尘还活着,冷魅自然不忍弃之不顾,倘若姜逸尘身死,冷魅还当真会为他寻仇不成? 再者,他们六人不必搅入易无生与姜逸尘的战局中,也避免了类似那三十名死囚为求杀敌而不惜自伤惨状在自身身上上演。 得到易无生默许后,应隆大手一挥,领着身后五人冲姜逸尘和冷魅杀去。 以他们六人的实力,要想将二人拆散开来对付并不难,而且据他们两日来的观察,两眼摸瞎的姜逸尘只有不在冷魅身侧时才能彻底放开手脚,他们的举措未尝不是在迎合对手需求。 但算盘打得太响,对手却不是聋子,并不会顺着意来。 应隆六人一动身,冷魅和姜逸尘也跟着做出了反应。 尽管有预留的丹丸助力恢复,但身体精神方面的损耗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补足的,二人仅回复了各自七八成功力,不论是孤身独斗地煞门六位堂主,或是直接对垒一位十四恶人,均非易事,故而他们无比珍惜任何出其不意攻敌不备的机会。 即便没有机会,也会去创造机会。 在应隆六人不断逼近三丈距离时,借着冷魅施放的景门加持,姜逸尘化身风火流星,在雨幕中绚烂夺目。 虽后发,却先至,意在先声夺人! 天河剑剑锋所向飘忽,既隐隐指向窜天猴,又隐隐指向顾大虫和孟梁陆。 六人中实力偏弱的三人。 纵使六人在这两日间已对此招司空见惯,但剑势来势之迅疾仍大大超出了他们所料。 一马当先的应隆一刀抡空。 巨柱横在身前的肖穹也未能将姜逸尘截下。 洛奇徒手虚抓显得很是滑稽。 窜天猴身似灵猴,剑还未至,便惊觉到了那抹危险气息,浑身汗毛炸立,在剑锋临身前一刻,机敏地一骨碌滚到半丈开外,脱离了剑锋封锁范围。 其后两位女流之辈则未能幸免于难。 两朵血花在雨中绽放! 一大块肩肉、四根手指还有那条粗犷的长鞭未能溅起多少泥水,便彻底被吞没。 地煞门六人无人殒命,唯有顾大虫的左肩肩上多了块大窟窿,用来挥鞭的右手再也无法握拳。 原来姜逸尘那一计流星式竟是要取三人性命。 窜天猴身形矮小加之动作迅捷,侥幸逃过一劫。 也因窜天猴那一闪躲,晃了姜逸尘一番,致使流星式的进势减了五分。 临到孟梁陆心口一尺时,顾大虫及时用自己强状如牛的身躯将之撞开,用自己的左肩硬吃下姜逸尘这一剑,又以右手环扣住剑身,本以为能凭自己这一身糙皮肉将剑卡住,终是未能抵过那锐利的剑气。 雨声哗哗,场上却一时不闻刀剑之声。 除了顾大虫惨白的脸上稍显遗憾之色外,余下地煞门五人则涨红了脸,恨不得马上将姜逸尘挫骨扬灰。 眼看战局方起,便要形成姜逸尘同冷魅以二敌六的局面,打乱应隆与易无生先前商量好的对战部署,一道道凄厉鹰啸声再次撕碎雨水的独奏乐章,响彻山谷! 易无生又出手了! 第四七四章 尽在掌控 第四七五章 进击的剑(你好2020!元旦快乐!) 第四七六章 笑到最后 第四七七章 后会有期 第四七八章 后会可期 第四七九章 不对与对 第四八零章 骇人的手 第四八一章 多余的人 第四八二章 抱刀的人 第四八三章 闻风而动 第四八四章 吾名梁蒙 第四八五章 得道多助(除夕快乐!湖北加油!) 第四八六章 生活所迫 第四八七章 救也不救 第四八八章 闲人莫近 第四**章 惨死之人 第四九零章 来意各异 第四九一章 先手为强 第四九二章 亟待破局 嘶! 石屋中,宁狂倒抽了口凉气。 原先那一条条满布额头的青筋浅而不显。 本该滚圆的双眼只是半睁着,还强自噙着状若和蔼的笑意。 湿碎长发下那憔悴的面色又白上了几分。 唯有那塌陷的鼻梁要挺立不少,倒是比往常好看了些许。 小花面颊挂着泪痕,鼻子一抽一抽地,却目不斜视,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子和手不颤不抖,将一条条银缕缓缓从宁狂左胳膊上绕出。 每条银缕都只保留了些许光泽,因为其上不是缠挂着衣服碎屑,便是沾惹着带着血色的肉沫。 这些银缕自然为织女所留。 先前宁狂和阿丁、大丙、小乙四人带着大牛和她逃窜,本想借七里窑建筑作掩,伺机往南逃去,不料织女、牛郎紧随而至。 计划不得不变。 为拖延时间,四人以己为饵,四散而走,各尽所能同织女、牛郎周旋着。 大牛和她方得以先行藏身。 在这个约莫可容四个成年人并肩平躺的石屋中,她熬过了这一生最艰难的小半个时辰。 她没有听到外边太多声音,大牛却很肯定地告诉她,那四人正在为他们做着牺牲。 一如他们被带回鲁州城时,洛大哥几人为他们做出的牺牲。 那时候她才明白,那日家中大牛为何表现的那般犹豫不决。 毕竟选择眼不见为净,比起选择让他人为自己牺牲,要更没压力,也更为容易。 而选择让他人为己牺牲,便意味着需要扛起他人赋予的责任,那需要很大的勇气。 大丙、小乙、阿丁接连丧命,宁狂本也将步他们后尘。 却极为碰巧地逃到这石屋边上,被大牛趁机救了进来。 宁狂神色委顿,不知是因同织女、牛郎斡旋太久,耗尽了气力。 还是因三个同伴的殒命黯然神伤。 此外,大牛和她都注意到了宁狂左胳膊比起整支左臂要变得细瘦不少。 那截不自然的凹陷上,数道银缕紧缚于衣,大半深入其里,不时可见液体自那缝隙间涌出。 彼时生怕闹出太大动静,招惹来敌,只由宁狂自行封住左臂血脉,再无过多处理。 当下外边飞飘等人的到来,和不分高下的激战声,给了小花不少勇气,便想着帮宁狂从苦痛中解脱。 她还记得小时候偶尔从奶奶那听来的过往故事,若有箭簇扎在皮肉中,需及时取出,否则或将病染。 那这织线也当与箭簇同理,非身躯自有之物,不可久留! 宁狂弄没告知小花,若不能立马清理伤口敷上伤药,这织线不取为佳。 心下哭笑不得地由着这小花来。 想来如此也能教小姑娘放松些吧。 心里却不住呐喊:外边云天观的朋友们,你们要是腾的出手来,还麻烦来看一眼小爷。再不济,扔些药散进来也行啊!小爷要能活过今晚,下半辈子还想抱个妹纸,也生个贴心妞儿呢! 正这么胡乱瞎想着。 一声吱呀! 石屋的门开了,旋即又被关上。 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小花、宁狂的大眼小眼同时看向门边。 只见云龙葵有些羞恼地扬起右手,手指头朝屋门指了又指,道:“姜,梁公子说,说我太沉了些,他驮着我打不过那吸血恶人,教我躲里边来,看看有否能帮上忙的。” …… …… 咚!咚!咚! 剑锋一次次与刀身相接,声响沉闷。 一如俞乐满腔烦闷宣泄无门。 刀身上仍旧缠裹着那层白布,以日曜的锋锐都未能划破那白布,可见此白布之不同凡响。 自打在早点摊上的那次试招之后,俞乐便打定主意绝不再招惹这楚山孤。 非是他只凭一次过招便深知对方脾性。 而是那一招教他想到了江湖上极为小众的一类防守反击刀法。 此类刀法恰如其名,立足防守为主,伺机反击。 不论敌方攻得有多狠,只要未寻到敌方破绽,他们便能当个千年王八,龟缩不攻。 可一旦让他们捕捉到反击破绽,敌方攻得有多狠,他们所能造成的反击伤害就有多强! 这类防守反击刀法除需极为扎实的刀功基础,和矢志不移拖垮熬死对手的决心外,通常都有个阵法核心,号称颠倒乾坤的坤乾阵。 对付那类刀法,俞乐自有心得。 毕竟防守反击刀上手易精通难,上限可以很高,但在这江湖间,能凭一套反击刀法抗住他的凌厉攻势还凑不齐一只手之数。 然而楚山孤并没有坤乾阵,可给他的感觉却如出一辙,甭管他现在压得有多凶,只要未能将之置于死地,那么接下来他便要承受成倍威势的反击。 若探不到对方底限便也罢了,现在的俞乐只觉自己是条可越龙门的鱼,可偏偏楚山孤这防守是个总要比龙门之高还要多上一尺的深渊。 只要俞乐不能逾越这个高度,便无法击溃对手。 这等程度恐怕只有剑魔那无比霸道的天霸剑法才可破。 放在平常,俞乐还敢一赌,放手一搏,施展秘法强行拔高一丈以压过那一尺。 可眼下这情形他不免投鼠忌器。 相比顾烨、织女、牛郎,他无疑是四人中最弱一环。 当前整体局面尚在僵持之中,若由他率先去打破平衡,能得手倒也罢了。 一旦有分毫差池,不提在旁虎视眈眈的几人能否对他造成威胁。 单是那三个大恶人都不会介意以他做垫脚石来脱身。 对于已然超脱掌控的局势,俞乐心下倒无太多怒意,只余忧虑。 他不明白这楚山孤这个实实在在的路人怎么跟到这来瞎凑热闹。 他只知道楚山孤的出现对他来说还是太过棘手了些。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绝不会去招惹这胡搅蛮缠的对手。 与之相较,久战之下,他必先力乏而陷险境。 俞乐斜睨四野,亟待破局之人。 …… …… 滋啦! 苍劲有力的双指间,所夹再不是那柔顺的山羊胡,而是一张张澄黄符箓。 符箓一面或画奇异鬼神,或画敕令宝盖,皆篆写着亘古长传的象形字。 随着齐黄肃口中念念有词,划剑挥出。 便可见一道道雷戟撕开夜色朝织女劈头盖脸地打去! 虽是假天之威,却也每每教织女不得不顿住身形,以手中银针搅散那雷霆之势。 便可觉一股股巽风吹散那在强者威压下近乎凝滞的方寸空间。 让云章、云旌、沐殇步履乘风,得以先一步避开织女屡番芒刺迫背的攻伐。 此外,这位精于符箓之道的四长老也曾试图化真火、凝寒冰,以期焚毁、冻断织线。 奈何银缕之上尽皆附有真气,在彻底脱离织女双手前,不惧火灼,不挂冰霜,只得作罢。 纵是一介女流,直脾气的飞飘绝不负骁勇善战之名。 大多时候都是她顶在最前头,扛最大的压力。 力有不逮之际,方由齐黄肃祭出刚柔、轻灵双符箓。 化手中百炼钢剑为绕指柔,借轻动灵快的身法,同那丝丝银缕小作纠缠。 云章等人则从旁协战,一面帮。 饶是如此,织女仍在多人围困之下游曳难阻。 凭双手指间四根银针,进则灵动鬼魅,伤敌性命,退则刚猛难摧,自保无虞。 仗时隐时现的茫茫银缕,威慑四方。 敌慢一息,血痕现。 敌顿一瞬,肢体缠。 敌缓一时,成球裹! 以数倍气力硬撑,久战之下,人数虽众,也当不敌。 众人心生不安,亟待破局之人。 第四九三章 张大的嘴 第四九四章 又见恶人 第四九五章 法外狂徒 第四九六章 定局之赌 滴答! 悬于房檐下的雨滴,躲不过下坠的命运。 在场众人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 此时此刻。 少有人会去在意黄青玄口中的有趣之人会是谁。 又是否是通过这有趣之人对他们各方意图了然于心。 毕竟在他们看来,能让这般屹立山巅之人心有动摇而付出行动者,亦非凡俗之辈。 而这般屹立山巅之人要想探知点江湖信息,又岂非信手拈来? 众人眼中似乎只剩那三张手牌。 那手牌单张大小堪比四张牌九的牌具凑合而成,厚薄度却不及后者四一,可谓世间仅见。 即便是在黑夜中,三张手牌上的颜色仍清晰可辨。 也是那三张牌将决定着各方接下来的命运走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任人宰割,不过如此。 唯一异同只在于,持刀者还准允砧板上某条鱼做最后一次蹦跶的机会。 谁愿意去当那条鱼,把握住那唯一的蹦跶机会? 黄青玄的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每个人都觉得那势有千钧的目光只停留在自己身上,几乎要被压得喘不上气来。 “我们俩是自成一方?也能做选择?” 牛轲廉当先开了口,虽非血脉相连,他却能感觉到臂弯中的小花,在压抑着心中的恐惧,不想让他,让大家伙儿为之担心。 黄青玄笑着应道:“刚刚是这般说的。” 关于黄青玄,牛轲廉倒也略有耳闻,此时他和小花被单独摘出来,不知对这些专程来助他和小花脱困之人是福是祸。 他想了想,问道:“那我们有哪三样选择?” 黄青玄手指微微一动,三张展开的手牌收束为一,留于最前面的是玄色牌。 “不论是你们哪方来选,这张玄牌都只代表了一个答案。” 黄青玄先是正面众人,而后微微偏头,摆出了个奇怪的手势。 左臂横胸在前,右臂伸展在侧,双手掌面朝上,十根手指齐齐指向立于侧后方的何雷。 这似是黄青玄特有的引荐方式。 “届时将劳请老何小露一手。” “尔等能否活命?会造成多大动静?将引来多少人?” “我也不得而知了。” 待黄青玄话音一落,便听得何雷一声轻哼,想来他也才知此来是为作何。 不过也只这一声轻哼。 当年他选择北去,是因莽荒之原地广人稀,风声虽大却鲜少落雨。 数十年如一日,他总算将自己过人的听觉打磨得收放自如。 漂泊日久,他都快不记得故土是何模样了,他也想回来看看以前未曾细看过的风景。 对黄青玄所为,他颇为不屑,但他打不过对方,便也不好不依,权当是个交易吧。 与何雷相较轻松的神色一对比,众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此处虽离镇上有七里之遥,可有何雷在此,何愁闹不出大动静? 届时,纵然他们能合力扛过狂夫何雷的魔啸功和天鼓诀一小会儿,也必将招致多方势力云集七里窑。 那是在场各方都不想见到的局面,人数越多,场面越乱,变数越不可设想。 黄青玄未去理会众人乃至何雷的反应,撤回双手,重新展示出右手手牌。 这回置于最前端的是青牌。 “据说你们父女此行将往岭南而去?” “是。” “只要能抽中这青牌,黄某人自将送佛送到西。至于其他人,自哪来回哪去便是。” 听到这,众人神色各异。 俞乐无动于衷,双手环抱在胸,似在琢磨若由他来抽牌,黄青玄会给他怎样的选择。 织女咬唇蹙眉,要不是为了牛郎的病,她也不会掺和进这浑水,若是抽牌情况于她不利,还当另做打算才是。 飞飘等人则审慎以对。 由黄青玄亲自护送牛家父女,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他们甚至不需再费任何人力物力,牛家父女便可一路风顺抵达岭南。 然则赌局中的各种彩头,不说份量绝对对等,也不当是天差地别。 青牌既是份好彩头,足可想见黄牌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只见青牌被调换为黄牌,黄青玄接着道:“若抽中这黄牌,我也无意取你父女二人性命,只是,一路护送你们来的这些人,再无法活命。” 牛轲廉听言心下黯然,也抬手示意正打算走来同他商量的飞飘。 或许在洛飘零的授意下,飞飘等人此来都做有牺牲的准备,更何况若能抽中青牌则皆大欢喜。 慈不掌兵,为将之时,牛轲廉未尝没做过死一人而全千万人的抉择。 但他终究不为将久矣,只是个卸甲归田的老将,他实无勇气因那未到来之事,将十数人的性命当作筹码下注。 “那我呢?”织女的语气显得有些生硬,同为十四恶人,过往岁月中她也只曾远远一睹这位恶人之首的风采,这还是她第一次同黄青玄对话。 事已至此,她自然希望能由自己去赌自己和阿郎的未来。 黄青玄倒是很干脆地说道:“抽中青牌,我非但会帮着你们把牛家父女送回幽京,牛郎的病,我也包准找人医好;抽中黄牌,你可自行离去,牛郎的命,便留在此地吧。” 听罢,适才那般苦战都毫发无伤的织女不出一言,薄唇上破现血红,杏眼中晶泪闪动。 黄青玄吃准了她的命门。 她还能活到现在,全指着阿郎的陪伴,阿郎的命要没了,独活于世又有何意义? 而后俞乐也黄青玄那得知了他存在的选择。 青牌,黄青玄将为之杀了牛家父女。 黄牌,则将被卸去双臂。 对于素来引以四大公子之名为傲,又以剑为好之人而言,若无双手,徒留一命亦是枉然。 飞飘等十数人的抽牌彩头则为,青牌渡过此关,黄牌留下半数人性命。 听毕黄青玄为四方所设的赌局彩头,不难发现其中皆带有三分利诱,却有七分让人难以举重若轻,而各方的彩头间,或多或少都有所牵连,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当然,黄青玄此举也并非算无遗策,其中还有处小纰漏。 那便是高估了俞乐杀牛家父女的决心。 以致先前最为惴惴不安的俞乐,再不需为要否抽牌而恼。 只要抽牌者不抽到黑牌,任何结果他都能一笑置之。 场中再次陷入静谧无声的状态。 檐下,瓦间,滴滴落雨啪嗒落地,碎散泥尘间。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淌过。 漆黑夜色里,没人瞧见穹顶上那片片云朵正被悄然拨散开。 一盏茶后,仍无有人有那站出来做抉择的勇气。 皂纱轻摇。 姜逸尘收住了将将踏出的脚步。 从老伯,从听澜公子,从洛飘零,乃至哭娘子、夜殇等善于运筹帷幄者学来的思考推敲能力,很快让他注意到了今夜发生种种之中的蹊跷。 黄青玄和何雷的出现大有蹊跷。 蹊跷之处在于太过小题大做。 方才黄青玄自也提过一嘴,发现七里窑处的动静实属意外。 那么,黄青玄原先的安排也该同他一般,当在明早才有所作为。 十日之前便能有所筹谋,还能请得动这等大人物的,姜逸尘脑海中所能想到的不过数人。 若非当下去追究黄青玄口中的有趣之人于事无补,姜逸尘相信再给些时间,他便能推知其人身份。 他转而去回想一个故事。 一个他先前神游时隐约忆起的故事。 那是在西山岛时,他和一群小伙伴们从李截尘那学来几招小把式后,隐娘同他讲过的故事。 那个故事里,他的便宜师父也曾和黄青玄有过一赌。 而那一赌,他的剑仙师父赢了。 一盏茶功夫,他用了大半时间将那故事中的细节一一记起,随后琢磨着可效法之处。 他本以为成竹在胸,可在想要上前一赌时,才发现尚缺东风。 呼! 姜逸尘有些懊恼,有些无奈,这儿四下无人,黑灯瞎火,更是废弃之地,又得去哪寻酒? 忽而想起自己出手相救汐微语等人前,他让张老二暂时到草堰镇上回避祸事,也让对方帮忙带了口信。 按时间推算,道义盟该早有动作才是。 起先何雷的到来,便曾让他一度误以为是草堰镇来的援手。 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可转念一想,为免招人耳目,道义盟来援定不会多,纵有强者又如何能强过黄青玄和何雷? 姜逸尘突然又不希望嘱托张老二的事能办成,他实在不愿见到薛珍薛宝的悲剧重现。 正当他有些患得患失之时,似有酒香飘入鼻间。 那酒香仿佛自天外飘来,馥郁芬芳。 恍惚半晌,姜逸尘才确认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近乎同时,众人目光齐齐看向何雷身后! 便是何雷也转过了身。 墨色天幕被一轮明月优雅地拉开。 皓月之下。 一个月眉杏眼,琼鼻樱唇的白衣女子,飘然而至。 那副皮囊算不上千篇一律,也非举世无双,可现下非要以一个词来形容如此佳人。 唯有“月下无双”! 女子名唤追月,在场大多人皆是第一次见,无不惊为天人。 姜逸尘却不是。 虽然他看不清来人相貌,可当他看到明月夜和月下美人后,他便笃定世间唯有一人会来得如此及时。 他也依稀见得追月手中有数个人头大小之物。 追月自然不会拎着人头来,更不会时不时将人头凑近自己的脸颊。 那玩意儿只能是酒。 数坛美酒! 见追月已然走近。 黄青玄负手笑问:“呵呵,追月姑娘此来何为?” 追月回以一笑,道:“听闻赌徒好赌更好酒,此来便是为送酒来的。” 说着向黄青玄和何雷各扔了坛酒,道:“绍兴女儿红,请二位老哥同饮!” 旋即自己也昂首将酒倒入喉中,好不洒脱。 黄青玄怀中抱酒,嘴上擒笑,不解道:“真只是来送酒?” 追月笑而不答。 姜逸尘轻咳了声,从人群中走出,道:“既有好酒,那便由晚辈来同前辈赌上一赌!” 却听身后人群中又有人轻咳了数声,想来该也是憋了好久一言未吐。 “梁兄弟啊,这酒虽壮人胆,但喝酒误事,你不再装装娘们儿,多考虑考虑?” 姜逸尘闻言一个趔趄,不用回头也知开口之人是楚山孤。 半侧过身笑道:“此番让楚兄也一同在此遭罪,小弟十分过意不去,待来日再同楚兄赔罪,今夜好教楚兄一知小弟也有爷们的一面!” 看着从追月手中接过一坛酒的姜逸尘,楚山孤目露古怪之色。 他似乎从这年轻人身上看到了胜券在握的自信,可为何由有着几分视死如归的决意? 心里不由嘀咕道:你若死了,大家不也跟着玩完吗? 可真是矛盾! “你?” 黄青玄看向姜逸尘的神色也带有几分古怪。 只是不知是因其带着帷帽,还是因其所展示的那几分莫名气概。 在黄青玄的不解中,姜逸尘拱了拱手道:“在下赌定前辈会将牛家父女好生送到草堰镇中。” “呵,还得看你这手气如何。” 黄青玄已然发现这年轻人似有眼疾,目不能视,随而不再有太多疑虑。 双手交错间,三张玄铁牌变换了无数次位置。 最后异色面朝下,玄色面朝上,在其右手中分展开来。 除开他这洗牌者外,在场当无人能有十成把握确定各张牌的牌色。 待黄青玄动作一停,场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 似乎所有人的呼吸都在刹那间窒住。 还能吐息自如之人屈指可数。 除了把控局面的黄青玄,毫不为所动的何雷,以及刚到来的追月,也只有姜逸尘还能保持镇定了。 噗哆! 一众人只觉心下漏跳一拍。 才发现姜逸尘未在第一时间去选牌,而是拨开了酒坛上的酒盖。 距离之近,酒香袭面。 酒未醉人,人险自醉! 吮吸着浓烈酒味,姜逸尘似醉非醉地笑道:“在下赌定前辈会将牛家父女好生送到草堰镇中。” 言罢同黄青玄碰了碰酒坛。 砰! 黄青玄有些恍然,似是想起了久远之事,说道:“小友倒是让我想起一位故识,莫非……” “在下赌定前辈会将牛家父女好生送到草堰镇中!” 姜逸尘将黄青玄未尽之言堵回喉中,单手倒举酒坛,咕隆咕隆地将酒水往自己嘴里灌。 喝得状似豪迈,可教好酒之人一看,好不别扭。 黄青玄见状哪能不知此子有意隐瞒身份,当是叫他心里知之而莫要声张便是。 现在的年轻人行事倒是谨慎,黄青玄心下给出了番评判。 咕噜咕噜…… 场中似乎只有酒入咽喉之声。 一众人心跳似也随这声音起伏不定。 片刻后,姜逸尘双手倒抱着空空如也的酒坛,同黄青玄行了个抱拳礼。 而后将酒坛摔在一旁。 手伸在半空,将触未触那手牌时,人竟向后倾倒! 口中喃喃念叨着:“定局之赌,晚辈胜而有愧……” 第四九七章 醉酒补身 第四九八章 故交旧友 第四九九章 赌局酒局 第五零零章 我愿相随 里程纪念章 感慨下咯 第五零一章 行路遇雨 第五零二章 谋起幽京 第五零三章 报恩的人 第五零四章 雨夜忧思 第五零五章 饮酒助眠 第五零六章 凝露非台 第五零七章 镜碎敌现 第五零八章 粉芒绽放 第五零九章 寂寂寒江 第五一零章 突破之点 第五一一章 状况之外 此番埋伏于凝露台的东瀛杀手有五百之众。 然,凝露台终究只是座桥,即使长达二十丈、宽三丈,容下六百号人都不成问题,可一旦要在桥上大动兵戈,同一时间内有百人在场便当水泄不通。 也正是受地理条件所限,在飞飘等人铺展防线后,东瀛杀手们实难充分发挥人数优势,大多时候皆是以百人应对十数人。 凝露台为东西走向,飞飘等人布防时以牛家父女所在马车为中心,主守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四个方位,再守紧东南西北面内线。 如若姜逸尘、楚山孤、莫殇三人在阵,就桥上这点儿发挥空间,个把时辰内东瀛杀手们恐难撼动这双重防线。 怎奈三人还未完全落位便因各种缘由受特别针对,不得不脱离整体各自为战。 如此,由齐黄肃、齐荒武、阮谷、紫风四人撑起的防线也略显单薄。 在战起后不久,随着第二辆马车惊惧而逃,未成形的防线更是险些被从东面攻破,得亏齐黄肃不要钱地施放符箓,才硬生生将东瀛杀手们的犀利攻势逼退。 历经一炷香有余的僵持后,终教东瀛杀手们摸索出防线的七寸所在。 也便是云天观六位师叔师侄所镇守的北至东南面。 不闻任何呼喝指挥,也不见有何眼神沟通,东瀛杀手们好似心有灵犀般,悄然展开了破阵行动。 东瀛杀手群们先从车舆左右侧,即防线南北面,假作暴起发难,将分别主守东北、东南两侧的齐黄肃和齐荒武往北、往南牵扯。 而后由十名东瀛杀手组成的掩护小队当先突入车舆正东面防线。 一队分二。 四人聚于东北至东面间阻断齐黄肃回援之路。 六人在东至东南侧列开阵势硬抗齐荒武杀来的回马枪。 以声东击西之势作扰,再如楔子般扎入整条防线内部,所用不过片刻功夫。 饶是飞飘大局观再强也难做出及时应对,更是左冲右突抽身不得,竟在冷不防间陷入十五名东瀛杀手所构设的包围圈内! 车舆东、北两面的内侧防线因由汐微语四名云字辈弟子组成,本便要紧凑些,是以,当十名东瀛杀手组成的掩护小队破开防线、拦下一切干扰因素,由另十名东瀛杀手临时凑成的突击小队自东面切入时,四人已是马车前最后的防守力量。 噹噹噹! 须臾间,车舆之后的金铁交鸣声嘈杂混浊。 十名东瀛杀手再分四小组,其中之三每组两人,同时出击以分别钳制住汐微语、云章、云旌。 余下四人统统出刀砍向云龙葵! 云龙葵心如止水,无有任何孤立无援之感,愣是在瞬息间将四记拔刀斩! 只是,能较姜逸尘都被震出内伤的拔刀连击,云龙葵又岂能安然无恙地接下? 云龙葵只觉自己好像被一辆辆马车连番冲撞着,双脚不受控地脱离开桥面,身躯一松直朝后飞去,直至撞在马车车舆下沿才骤然止住! 嘭! 马车随之一震! 拉着马车的两匹马倒未因此再添惊惶。 而车舆中三人虽未瞧见车后发生详细,依然能猜知大概。 小花揪紧了牛轲廉的大手,强迫着自己去适应车窗外发生的一切。 宁狂背靠车厢,张大了嘴大口呼吸着,右手手指缓缓握紧了刀柄。 似乎只有牛轲廉最为淡然,若是小花撇头一看,定会发现他最熟悉的大牛在压抑着情绪。 马车后,少女半跪半伏于地,满口血红。 那娇柔细嫩的背上大抵该是磕出了道淤痕,可不过寥寥数息后,她便站了起来。 抬起左袖抹干净嘴,顺手往口中塞了数颗药丸,生生吞下。 显然还打算继续迎战。 自始至终,她都未低下过头。 那对清澈空明的眸子中有过苦痛、有过懊恼、有过焦急,唯独没有退意。 而她右手中的剑更从未松开过! 下山历练近一年时光,汐微语四人不论是手脚上的功夫也好,或是临敌应战的心态也罢,都有着长足进步。 尽管仍有诸多不足,难以独当一面,可至少在当下,在面对着黑压一片、扑杀而来的东瀛杀手时,四人眼中都未流露出半分怯意,至少在敌手倒下或是他们自己闭上双眼前,他们再不会松开手中的剑! 在小师妹受多人奇袭一瞬,汐微语、云章、云旌三人便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能,生生破开六名东瀛杀手的封锁线抢身回援。 这才避免了云龙葵遭四个东瀛杀手赶尽杀绝。 当然,目眦欲裂的三人也没料到小师妹如此刚强。 见小师妹入列同战,三人身上的伤口仿佛不再那般生辣发疼,握剑的力量也愈加坚定。 然而,江湖之所以身不由己,便是因为当实力不济时,许多事情都难凭一己主观意愿摆平。 以汐微语四师兄妹的实力,对付五个东瀛杀手时尚可,在十个东瀛杀手面前便力有不逮。 不出半盏茶,四人身上或见红或见青的伤愈来愈多,已成强弩之末。 再无人能腾手相援,恐怕只有命丧黄泉的份。 飞飘受困于十五人阵中,勉强杀得两人,仍被锁死于马车前部。 阮谷、紫风失了飞飘的帮衬,招架不住西北、西南两面的攻势,只能收缩防线,合小烟儿、沐殇之力勉强御敌。 姜逸尘已被逼至凝露台东南角,甚至都要退出桥下,莫说看不见汐微语四师兄妹当前处境,便是有心来援,亦鞭长莫及。 楚山孤的处境与姜逸尘如出一辙,只是一人往东南角退去,另一人则往西南方走远。 显然,出现这等状况,自是东瀛杀手们努力所为的结果。 但见十名东瀛杀再次破开汐微语四人强行结成的剑阵,冲散四人站位。 十人再分四组,只由一人去处理已是勉力为战的云龙葵,另三组各三人箭步冲前,正当拔刀分别向汐微语、云章、云旌挥斩而去。 谁知,腰间太刀刚从鞘里抽出半截,一道人影自斜刺里杀出,刀光电闪,竟险些将他们握刀的手给齐齐削去! 险些削去,便是没削去。 在那千钧一发间,三个东瀛杀手再不敢将太刀从鞘中拔出一分,甚至缩回了三分。 于是乎,三柄太刀终还是未能出鞘,或是说被吓回鞘中。 攻势未兴,即仓惶而止。 三个东瀛杀手心下暗暗抹了把冷汗,目光四探刚刚出刀拦下他们的那道人影。 却见那人脚步不停,身影疾掠,如法炮制地逼退了另三波人马。 仅凭一己之力,以最有效的手段,在最短时间内,遏止了十人同时发起的异同攻势! 那人手中所握之刀形似太刀,但这些东瀛人却明白此刀可算得上是太刀先祖——乾坤刀。 而握刀之人便是未落入东瀛杀手设计,游离于整体状况外的一人。 也只有此人,在车舆北面不远处,来得及,且有余力,相救汐微语四人于水火之中。 若说姜逸尘的战斗力能在这十余人列入前三,那么能排在他之前的无非俩人。 一个是飞飘。 还有一个,便是这啸月盟的疾风坛坛主莫殇。 论骁勇善战,此行十余人中,恐无人能出其右。 因为那柄乾坤刀,东瀛杀手们或多或少都对这握刀之人有所关注,不多时便也明白了此人深谙居合之道,故而特地将之孤立在防线外。 居合道,为复仇所创,意图性太强,摒弃不少原有刀式所成,多少有些急功近利的意味。 有利有弊,说不清道不明是好或坏。 可不论怎么说,今儿也算是遇着“祖师爷”了。 骇然讶异之余,心下都燃起熊熊战意。 十道目光简单一对,已了决断,不惜暂时放弃冲破防线,只愿能同莫殇一较高下! 十人大喝出声,似在请莫殇赐教,随而接连冲杀而来! 莫殇暗叹口气,只能应战。 此前他还能保持些机动性,可在将这十人以及被他甩开一时、转眼即至的十余人彻底杀去前,恐怕都难再支援他人了。 至于自己的安危,他倒没有太过担心,不论最终能有几人活着走出凝露台,他总会是那其中之一。 毕竟受困听雨阁月余之久,他可都没闲着。 每天强逼着石中火、季喆、关大刀还有阿班等人出手作陪练,各类刀法愈加精进,应付二十来人不至于出大问题。 只可惜受地理环境所限,分别从关大刀和阿班那偷师来的土系刀法和火系刀法无从施展。 否则,他也乐于多多斩去这些侵入中州的外夷,帮着听雨阁和云天观这些人渡过难关。 第五一二章 同舟共济 卯时。 晨曦似刚从床榻间醒来不久的姑娘般,精神劲儿不足,力道略微绵柔,摸索大半晌仍未能推散开重重叠叠的云霭。 凝露岭上,天色自然还是白茫一片,不见一丝朝气。 凝露岭中,除了嘈嚷的厮杀声外,隐约还可听得有马蹄声幽幽作响。 凝露台上,战局焦灼,于姜逸尘一行而言不容乐观。 尽管有莫殇抽身回防,帮着马车外围防线上的众人分担了一部分压力,适才险象迭生的云天观四师兄妹也得以带伤应战,但出现破绽的防线,有如出现破损的镜子,破损无法修复,而裂缝会逐渐波及整个镜面! 自埋伏伊始便表现出极高执行力和纪律性的东瀛杀手,先前那番破阵并非只是试探之举,而是通过层层铺垫,创造出来的机会。 摸不透姜逸尘、楚山孤、莫殇三人实力深浅,便将这三个不可控因素给分别孤立开来。 确定对方防线主导者是飞飘,便紧盯其动向,暗中构设围杀陷阱。 在探清防守端薄弱点所在时,便各方联动,雷霆出击。 车舆东面的破阵之势虽被暂时化解,却已赢回足够多的优势。 其一,云天观四师兄妹状态因伤受损,即便现下还能硬撑着,后续久战中必当是个明晃晃的破绽。 其二,不可控因素之一的莫殇虽独挡一面,却无异于自缚手脚,危险性和不可预见性大减。 其三,亦是最重要的一点,飞飘陷于彀中,整个防线的指挥官被掐死,便再难相互呼应,及时相援。 一次突袭不成,便可接着第二次,第三次。 云天观四师兄妹的危局只是开始,车舆左右两端前侧,由阮谷、紫风、沐殇、小烟儿四人构成的最后一道防线随之迎来了考验。 同为龙耀的弟子,阮谷和紫风便不似他们的大师兄大师姐般光彩夺目。 论悟性,他们远不及还未被废去修为的大师兄。 论智计,甚至达不到大师兄之十一。 论担当勇为,也无法同大师姐睥睨。 到得人才济济的听雨阁中,二人更像是名师之下那些不成器的徒弟,少有人关注,不被当回事。 然,龙耀终其一生仅收了五个徒弟,无一不悉心教导,至其临死前,除却最小徒弟薇薇还多保留着几分孩童心性,余者其都认为可在江湖间有所成就,阮谷、紫风自也非是碌碌无为之辈,只因所为事小,杂且繁多,故而名声不显。 只是身在江湖,二人再如何看淡名利,也不想被人小觑。 今次护送牛家父女南行,二人深知此行之艰险,依然自告奋勇,主动请缨。 一来自是希望在人手紧缺之际,帮大师兄、大师姐还有听雨阁缓解负担,二来亦存证明自身价值之心。 现下遭逢绝险,纵然血染衣袍,仍是悍勇无畏。 紫风生得人高马大,偏以一对奇短匕刃为武器,左冲右突间颇有红衣教戊堂堂主草上飞沙庆那等球形霹雳的风采。 相比起紫风,阮谷便要矮瘦清秀许多,使唤的双刺同逆蝶一个路数,轻盈灵动,扰敌乱敌,伺机杀敌。 两师兄弟一刚一柔,动静相融,倒也相得益彰。 加上胡搅蛮缠的小烟儿,以及时而能迸发出高伤剑气的沐殇,四人与十余个东瀛杀手缠斗得有来有回。 可随着东瀛杀手增派人手,以二十余人的架势冲击着防线,四人身上压力骤增。 凭四人这等组合,若能将战线拉扯开,且打且退,战到午时都无虞。 然而,他们身后便是马车,无路可退,左右可闪躲避让的余地不出两丈方圆,要想撑住这条防线,不能再犯错。 启程前每人身上都备上了云天观六人贡献出来的应急丹药,因而单是体力方面的问题,众人少说也可再撑上一个时辰,而所谓的犯错,自然便指受伤。 先前阮谷、紫风二人各自镇守马车西北、西南两端,拼得凶狠,身上已见不少伤痕,退守内线后,他们很快意识到,本便不善守势的他们若只守不攻,不多时将在东瀛杀手的连番冲击下溃败。 以攻为守,能争取守住更长的时间。 以攻为守,亦是险中求胜。 险中求胜,便意味着不再受伤只是奢望。 他们不能不犯错。 锃——! 一道道拔刀声于耳畔间呼啸。 刚突入敌群中,轰到一个东瀛杀手,一匕首贯入对方心脏,将之钉在桥面上的紫风,心下一寒,大感不妙。 却见眼前一阵粉色光芒恰逢其时闪动,竟逃出生天。 扑哧! 刀锋破空箭矢撕裂虚空,应声入肉。 紫风分明听得其中还有骨头被刀刃击穿碎裂的声音! 不需撇过头去看,他也知道是他的二师兄救了他,也因为了救他,而未能完全躲开敌人的突刺,肩头中了一刀! 又听得一声闷哼,阮谷的右肩头骨竟被一刀直接翘飞! 血渐如注,露出森森白骨! 阮谷面色刷地一白,身形立马摇摇欲坠! 紫风那宽大的额上青筋毕现,生怕让那刺穿阮谷的东瀛杀手收刀逃之夭夭,立足未稳便疾疾往侧前方一扑,壮硕的身躯径直把还未归鞘的太刀压在那人身前,一嘴咬在其肩头上,左手上的匕首在对方腹中飞快进出着! 他也毫不恋战,生生将咬下对方一口肩头肉,右匕顺势回收,自后往前割去了其半边脖颈,而后再不看对方一眼,赶忙回身去看护那半跪在地的阮谷。 云天观的丹药再如何救急救险,都难抵又是伤筋断骨又是精血飞速流失这等致命打击。 阮谷呼吸越发急促,几近昏厥过去。 没了阮谷的支撑,可说车厢西面的防线彻底告破! 正当紫风、沐殇、小烟儿都暴露在一柄柄锋芒毕露的太刀之下,绝望的情绪即将蔓延开来时,异变再生! 只见得一道黑影好似山峰般横空而现,依稀可见一二东瀛杀手的头颅在顷刻间被砸成扁球,还有一二人腹部深陷入体乃至透体而出,带出一片稀碎脏腑,而后再无丝毫生息! 还可见一道妖娆鬼魅的身影穿梭于数个东瀛杀手间,紧接着那些个东瀛杀手握刀的手肘便不自然地往外拐,随之折断,硬生生被从胳膊上剥离! 很显然,适才的马蹄声,便是织女和牛郎觉察到前方打斗声策马疾驰而来的声音。 二人一到场,非是径直去保护牛轲廉所在的车舆,而是先救其他人,倒与他们恶人的身份相悖。 身为恶人,自当守护自己的利益为上,牛轲廉与织女牛郎的利益相关,顶多还有小花一人,其他人与他们何干?他们又何必出手相援? 此事说起来倒与姜逸尘相关。 离开晚风客栈的那个傍晚,姜逸尘特意避开飞飘等人私下与织女牛郎有过会面。 不知二人靠得什么法子,一路行来总能坠于他们一行五里之后,因大雨之故,二人同至晚风客栈落脚,始终闭门不出,不予飞飘等人起冲突。 姜逸尘知道有些事直接挑明了,要比靠相互猜忖达成默契,省时省力。 在确定了道义盟传递的消息被截断后,更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将牛家父女安然送抵岭南药谷。 织女的目的是为牛郎治病。 尽管药谷不一定能治得了牛郎的病,但至少是一个可能性,是一个选择。 是一个比将牛轲廉和小花掳回幽京换取那治病丹药更为容易的选择。 毕竟他们现下已在江赣境,回头路比起前行的路更长,显得更不安稳。 姜逸尘答应以老伯的名义帮织女恳求药谷药老为牛郎治病。 而他提出的条件,便是如遇埋伏袭杀,尽可能保全他们这些人的性命,不论何人。 若此行一路平安无事,姜逸尘还得在抵达药谷后,另寻由头让飞飘等人暂时不与织女牛郎发难。 可若出现波折,织女牛郎又能救得他们这行人中一些人的性命后,以命抵命,到时飞飘等人也再难向织女牛郎寻仇。 值此当口,也可谓是同舟共济了。 第五一三章 擒贼擒王 第五一四章 各展神通 第五一五章 唯快不破 第五一六章 不见的人 第五一七章 上游下游 第五一八章 乘风御浪 第五一九章 血红绘卷 中州江湖中,能正面与织女、牛郎一较高下者屈指可数。 尽管这些个东瀛主将皆战力不俗且手段诡异,但与中州江湖中那些屈指可数的顶尖高手相较,仍存有不小差距。 因而,从始至终,他们应对织女、牛郎的战略便极为清晰明了——画地为牢。 霞阵为牢。 牢中有一东瀛主将,有织女,有牛郎。 舍一人,牵制住对方两强援。 无疑是明智之举,乃至奠定胜局的一步。 当然,近半个时辰里,这位东瀛主将也曾不甘寂寞,去撩拨所谓中州江湖十四恶人的虎须。 在两次浅尝辄止的试探后,她即知,再在此二人面前现身一次,哪怕只停留一息,不是被捶成肉饼,便是被织成麻花! 此后她便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游走在霞阵边缘。 纵然她的三师兄躲进来同那两男一女“捉迷藏”,为免节外生枝,她也不曾插手过问。 然而,霞阵外的战局实可谓瞬息万变。 不及她弄清最善于单打独斗的二师兄何时死了,又是如何死的。 便眼睁睁地看着大师兄在那水龙冰剑前身首异处! 在她怔然半晌之际,又见三师兄失手身陨! 此次伏杀任务来人五百,由她和另三位师兄领衔,未尝没有过全军覆没的最坏打算。 然,演变成如此溃败之态太过始料未及。 大势已去…… 她顾不上那些昔时誓言以命报国、而今却亡命奔逃的人们。 更无力去招惹正寻觅着她踪迹、愈来愈近的冰剑剑客。 作为师门及此次伏杀团中的唯一女性,她没丢去上天所赋,那份强于男子的果决狠厉,她还未放弃今次的伏杀任务。 这一十九人中的重中之重,中州昔年五虎将之一——牛轲廉。 杀此一人,能教后继而来的同伴们少牺牲上成百上千人。 也不枉他们这五百人于此沦陷。 她开始了最后的行动。 她像只最为狡猾的狐狸,游曳到霞阵最边缘,距离上最为接近牛轲廉之处。 她已充分调动起查克拉,让身体四肢都处在最为亢奋的状态。 确定了目标,确定了距离,确定了接近对方需踏出几步、耗几息时间、还余几分力。 随而像头最为矫健的猎豹,疾步如飞向牛轲廉扑杀去! 她点燃了体内所有查克拉,将像条最为歹毒的蝮蛇,亮出最为锋利的獠牙,向牛轲廉发起最为致命的一击! 幻樱缭乱杀! 这是她毕生所学最强一击,在她所认知的范围中尚未有人能接下她这一杀招三击。 对付不复当年之勇的老将军,一击自当足矣。 更何况她已将自己的速度催到了极致。 杀到五丈外的牛轲廉面前,只需三息。 手起刃落,不需半息。 纵有人能注意到她的动向,也绝无人来得及做出反应! 扑哧! 身后那股寒意迫近的刹那,她仍笃定无人能拦下自己。 可当寒意瞬息间自后心处遍及全身,浇息了她体内鼓噪的查克拉后,她心如死灰。 一柄冰剑自她的后心处透体而过,冰剑通体染上了她的心血,显得尤为妖艳。 她狼狈地摔倒在牛轲廉身前一丈外。 发出了阖目前不甘的凄叹,追上她的不是人,而是天。 即便霞阵在失了她这阵眼的支撑后未立马散去,但她的气息已全然暴露于外界这方天地中,遂避不开天眼,逃不开天罚! …… …… 龙啸空岭。 随着最后一名东瀛主将身死。 余下百余东瀛杀手自也未能幸免。 姜逸尘自凝露台西面半里处的山道折返。 手中的冰棱剑“大汗”淋漓,正逐渐消融归水。 只是那些水滴已不容易分清是河水,还是血水。 伏尸遍地,腥气冲天,深涉其中的姜逸尘偏不觉有任何不适。 反而觉得自己浑身都极为舒坦、轻盈,甚至能用神清气爽来形容。 但,他的脚步却很沉重。 至少回行的速度并不快。 尽管手中已沾染了不知鲜血,而他原有的杀手身份更不该有这些多余情感,可当事涉相识相熟之人时,他还是最本真的自己。 不知如何去面对。 于是,本能地逃避。 他的双眼格外清明。 数十丈外一花一叶的纹理,一草一木的微晃,尽收眼底。 可视线却缓缓模糊起来。 一幅幅面庞在他眼前浮现。 …… …… 小烟儿。 那个初见时,在西江郡雁回客栈密室入口,用迷香阴了他一手的小伙计。 明明兜里不差银两,却总是穿着粗布麻衣、头顶破头巾、形似小乞儿的小伙计。 和埠济岛的鸡蛋一般,总带着几分孩子气、痞气的小伙计。 此生所愿不过是去姑苏城的广场还有紫璇殿前,数数有几阶台阶。 却再难有那一天了。 …… …… 沐殇。 这位比小烟儿还没什么存在感的落魄公子哥,总是挂着平易近人的笑,总是不知不觉间流露出怅然若失的神采,总会在不经意间把目光移向飞飘,长久驻留。 想来沐老板并不像飞飘所言,活一天算一天,得过且过。 而其心中最大的遗憾,或许是不能将飞飘风风光光地娶过门吧。 …… …… 云章。 用性命向云旌诠释了何谓“长兄如父”。 也用性命向云旌揭示了生命的脆弱和世界的残酷。 云章的死势必会教云旌更为独立自强。 …… …… 云龙葵。 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灵动的双眼中,不染尘埃,清澈空明。 姜逸尘始终认为云龙葵便是这尘世中难得一见的璞玉。 便是云天观那一役以及一年来的江湖历练,这块璞玉始终不染任何污浊。 谁知这方尘世竟容不下这样一块完美无瑕的璞玉,到底还是将之残忍摔碎。 …… …… 阮谷。 此役不幸殒命的五个同伴中。 他与这位龙耀座下的二弟子最为陌生。 性格却最为相近。 倘若他不是在西山岛长大,没有娘推出的那一手,让他主动步入这个风云变幻的,而是同被龙耀收为弟子,于石府栖身。 那么,他也必将面对石府之殇,经历听雨阁的风雨飘摇,默默地付出自己的微薄之力,默默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 …… 他们同他年纪相仿。 本都不该在此打打杀杀。 却因各式各样的原因卷入这猩红纷争中,早早送命。 这,究竟是谁的错? 也许没有人错。 也许每个人都有错。 又或许,这当说是时代的错。 这是个风尘漫天的时代,没有人能全然避开所有尘土。 时代的一粒尘土落于每个人肩头,便是一座山。 有的人仍能正身而行。 有的人被压垮了脊背。 有的人却只会遭埋葬。 所幸风势未大,有些人正尝试着提前揽下那些尘土,以期救下更多人。 一切,应还来得及。 …… …… 时已辰时。 随着眼前氤氲缭绕的虚像幻景消散,姜逸尘已走到凝露台边。 晨曦似被凝露岭上的景象所惊,不敢抛头露面,藏躲在层云之后。 天色也因此仍显暗沉。 在眼帘中的世界重归朦胧最后一刻,他眼中之景,是淌着血水的河流,是涂抹着血水的地面,是被泼洒上血水的草木。 想必从没有人会认为在这诗天画境中所见的画卷,既没有亲近自然的清淡恬雅,也不似求仙问道的古朴庄重。 更不会有人想见这副画卷的主色调,既非生机勃勃的绿,也非缥缈淡泊的白。 而是刺眼醒目却让人避之不及的血红…… 第五二零章 草庐会客 时值五月中旬。 阴阳谷中有春时夏景,而这药谷中恰为夏时春景。 夏阳懒懒地爬上半山坡,想来因此耗去不少气力,打照在山谷间的晨光便轻软绵柔。 谷中绿草如茵,山花烂漫,忽有微风轻拂,草香、花香、药香于风中交织,不显驳杂味浓,而是恰到好处,沁人心脾。 淡香深入药谷。 药谷深处有一草庐,顶呈八角,环有木雕回廊。 内室铺陈简约,不似大多屋中堆积着各式各样的药草,只作待客之用。 今日草庐有客。 姜逸尘是客。 两天前,护送牛家父女一行便分作三批,随着前来药谷谈生意的麒麟、绿柳、水秀三个山庄商队,于同一日,不同时段,来到药谷。 药谷名满江湖,自有无数势力想与之攀上关系,做上生意。 然则,三个素来籍籍无名的山庄一日之内同现药谷,所谓的谈生意自然只是个幌子。 三个山庄所处均在江赣境至岭南一带,长久以来由道义盟暗中扶植,此番暴露只为救援于凝露台遭伏杀的牛家父女及飞飘一行。 不过他们的行动终究是晚了一步,到得凝露台时,只能是收拾残局。 在将姜逸尘等十四人及五具尸身送至药谷后,山庄的人便已离去。 与他们同在当日离去的,还有莫殇。 凝露岭一役,除却小花、织女、牛郎外,也只有这位出自啸月盟的疾风坛坛主受伤最少,身体恢复状况仅次于姜逸尘。 离去前,莫殇坦诚此番随行护送牛家父女所为换取听雨阁一个承诺。 至于是何承诺,则未加细言。 既是不需宣之于口之事,特来同姜逸尘辞行,多少有些示好之意。 姜逸尘以礼相送,心如明镜。 他明白一路南下,莫殇可谓尽心尽力,与他方势力也无任何暗中牵连勾搭。 但他始终不会忘却百花屿上封辰身死之际对方的古怪行径。 其与听雨阁间,算是相互利用,而赤诚相待。 与啸月盟间若无足够的利益纠葛,还会否忠心耿耿,毫不动摇? 此前,不论是在阴阳谷中,还是在南行路上,姜逸尘要么无法获知足够的信息,要么不具备充足的时间,去理清百花大会当日及其后所发生诸多事宜间的联系。 现下,虽仍未面见老伯,可在加强与老伯的书信往来后,他已逐步疏通了一些疑点事项的阻塞脉络,他相信再有不久定能揭开那被阴云雾霭遮蔽的真相。 当然,在此之前,姜逸尘还有一事需做。 ——会一会步入草庐之人。 姜逸尘是客。 来人是主。 来人不仅是这草庐之主,更是这药谷之主。 药谷传承千年,每逢新一任药谷谷主继任时,多已年过半百,遂江湖间约定俗成,以“药老”二字敬称每任药谷谷主。 姜逸尘与药老间不是初见,却似初见。 药老见过姜逸尘数回,大多在他小时候,或是他重伤不醒之时。 可说姜逸尘打小便是由药老给治的病,由药老看着长大的。 而姜逸尘却始终未好好睁眼看过药老长得什么样。 于是乎,当那位身材不高甚至略微佝偻,圆面鹤发而笑口大开的老者走近草庐时,姜逸尘便一面拘谨无比地持晚辈礼躬身作揖,一面拿眼以尽量微不可察的动作打量着对方。 奈何其眼中所见仍颇为模糊,以致老者不需细看都能瞥见姜逸尘正不自然地眯着双眼,随而气不打一处来,扬手削了这年轻后生一脑皮。 “你这臭小子!” 老者虽是骂咧咧的,可面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得像秋菊盛放。 自小便不善言语之人,在长辈面前总易露怯而不知所措,是以尽管知晓自己与药老交集颇多,可在初见时姜逸尘仍尤为局促不安,呆呆愣愣地受了药老这一削。 非是他故作姿态,而是他发自内心地将药老当作自家长辈相待,自然而然的情绪表露,毕竟老伯的关系只是一方面,如若对方从未将自己的病情伤情放心上,大可敷衍了事,更不至于为寻找他的下落,牺牲两名得力干将。 阅人无数、老而弥精的药老如何看不通透? 心下颇觉老怀甚慰,嘴中低声乐呵道:“没白为你这臭小子操心。” 言语虽轻,却全数落于姜逸尘耳中,对于药老的敬意和亲近感再增几分。 未及姜逸尘开口,药老已领着他就坐,同时说道:“其他人的状况都好得差不多了,那个姓楚的汉子打算明日离去,人是你拐来的,又跟着出生入死的,莫要负了人家。” 自打两日前,姜逸尘等人到得药谷后,药谷上上下下便忙活了起来。 药老更是忙里忙外,脚不沾地。 伤势较轻,数日来身体状况又恢复得较好的姜逸尘被另行安排到静僻处休养。 直至今日,药老才偷得半日闲暇,约他一叙。 闻知众人情况,姜逸尘先是心下稍安。 后半句话,姜逸尘虽能明白药老之意,可逐字逐句听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嘴上却是毕恭毕敬地应道:“尘儿明白。” “欸,放松些,自然些,流里流气些,老伯那家伙要办大事,免不得端着架子,装腔作势,老头儿我却受不来这套。” 药老摆了摆手,埋汰着天边人,亲近着眼前人。 药老年逾古稀之龄,仍称呼年轻于他的老伯为老伯。 姜逸尘面上应是,心中却不免觉得滑稽。 暗自腹诽:难道天下间不管男女老少都只称老伯为老伯? 药老兀自沉吟,显然没有察觉到姜逸尘嘴角边勾起的笑意。 半晌后,只见药老捋了捋长及胸口的白髯,说道:“至于你身子的状况,则好得不能再好,那些皮外伤便是不另外敷药,再过些时日也便消散了。” 姜逸尘闻言微怔,这才回想起刚刚药老搀着他的手时已在摸脉。 药老继续道:“看来传言中那无相门的《无相坐忘心法》确与《逍遥诀》有关,你小子当年牵涉其中受了些难,而今也算是承了不少好运回馈。” 药谷向来不脱离于江湖独存,知悉些江湖秘辛无可厚非,姜逸尘也不觉有异,可自药老入得草庐来,每句话都与他息息相关,可偏偏不知如何作答,都只能应是道好,一直令他又不知如何自处。 尽管年岁已大,可药老也还未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显然察觉到了姜逸尘的不自在,看着年轻人瘦削的面庞,和那毫无灵性的双眸,气不打一处来,又削了一头皮过去。 草庐中的姜逸尘,哪有半分冷血杀手的模样,完全是个被拉着同老年人谈心而不知所措的乖孙子,一脸懵怔地又挨了一击。 “着急什么!” “该你说话的时候自会让你说!” “当年让你乖乖抹药你不抹,现在脸上何至于少两块肉?!” “还有你这眼睛,问题还是挺大的。” 第五二一章 首要之事 一番斥声痛骂后,药老出气多进气少,本便光泽红润的面色愈加涨红。 姜逸尘发懵之余,反倒更为老实巴交了。 见得适得其反,药老又是好一通吹胡子瞪眼,实在拿这臭小子的脾性没办法,只得告诫自己犯不着为此生气,好不容易活这一大把年纪可别因这屁大点事就嗝屁了。 更何况这孩子在外边的表现有目共睹,不需太过操心。 平复了心绪后,药老端起老伯那老成持重的气派,缓缓道:“魔宫那女娃儿熬炼的青莲胶体,虽是少了几味药,但从治疗效果而言,已同完整药方差不离。” “而且照你说来,那所谓的阴阳谷几无人涉足,饱纳天精地气,不论果蔬草木都长势喜人,那么谷中所生青莲入药后的功效想来非是谷外青莲能够媲美的。” “说到底,青莲才是这药方的主药,药谷这即便有完整药方,可疗效并不见得会好过许多。” 药老言语稍顿,斟酌着如何用词,才能向姜逸尘说明清楚情况。 “问题便是在这。” “在那女娃儿开始为你敷药后,你这眼睛就开始进入治疗疗程了,那些蛊虫除去后,后续这段恢复期也尤为重要。” “偏偏在这恢复期间,你又得应对刀剑杀伐,数次强行用眼,乃至断了药,便相当于小孩子在长身子时有上顿没下顿的吃着,到最后还饿了好一段日子,人是活下来,可身子骨所受的伤损很难弥补回来了。” “简单说,现在这药方的药劲不足矣完全刺激双眼晶体的回复再生,只能缓慢补足。” “治愈后,虽能正常用眼,也不会像先前那般轻易感觉到疲惫酸楚,但目力已无法如初,只能看清七八寸以内的事物,七八寸外则渐变模糊。” 见年轻人只是静默地聆听自己言语,药老也摸不透其是何心思,问道:“你可明白?” 姜逸尘回以淡淡微笑,道:“尘儿晓得了。” 药老见状目露疑色,老眼射出精芒,直勾勾地盯着姜逸尘,似要看出其是否在强装镇定。 姜逸尘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旋即苦笑道:“毕竟不会更糟了,不是么?” 药老这才将信将疑地收回目光,点头道:“心态倒是不错。” 接着道:“这些天的用药我已吩咐下去熬炼了,你小子老实在这呆上半月,看恢复情况,我试着改换几味药,加强下药劲,看看会否能提升些许药效。” 今日之前姜逸尘还未与药老碰面,关于凝露台之事,关于自己双眼的情况,他只同老伯在密信中提及,药老却了若指掌,不是老伯提前知会,便是其特意过问的,当下更是苦口婆心地劝他配合治疗,他如何能不动容。 心下百般酝酿,却知不论何种感激之言,在此等近乎长辈于儿孙的疼爱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药老显然发现了姜逸尘面容上的变化,连连摆手埋怨道:“你这臭小子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总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老头子我看了可不爽快啊,别谢了,谢字出口,就给我提上行礼走人啊!” 听闻药老都说到这份上了,本已决意开口答谢的姜逸尘硬生生将话语憋回肚子里。 好在他心中还有一疑问未提,能避免让局面僵在这。 遂道:“尘儿有一事不明。” “有屁快放。” 话虽如此,可是老人家却没有一丝不耐烦,显然早有所料。 姜逸尘见此心下不由怒己不争,他从听澜公子那出师久矣,每每面对这些老江湖时,心理层面的较量似乎总要落于下风。 当然,此般念头就这么一闪而过,他已道出心中疑问:“尘儿所修习的功法在凝露台时引发了天地异象,似也因此,五感通达,十数丈外的景象犹若近在眼前。近些天在来路上,也尝试过将真气运抵双目,确能在短时间内清晰视物,只是极易疲累,难以长久。不知此举是否于双眼有所损伤?” 药老嘿嘿一笑道:“这便是你小子先前能保持镇定自若的底气所在吧?” 姜逸尘听言一怔,心道药老这回可是猜忖错了方向,他真是单纯认为情况不会再更糟罢了,不过,他也不会为此辩解,老人家开心就好。 只听药老继续道:“在你双眼没痊愈前,这等做法确实有害而无益。” 姜逸尘能听出药老语气仍较为轻松,想来此法虽伤眼,却仍有应对之道,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了。 即便能达到琴那般境界,目不视物、视物不清终究是件麻烦事,而在紧急关头还能动用他法拥有一双锐利的眼,终不至于太过被动。 “凝露台那我去过。” “武道方面我只略通一二,不过在那人迹罕至之地,噢,更是被称作什么诗天画境之地吧,想来总是于修习内功极为有益的。” “你的内功修为晋升获益于此,但你的身体却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终是以凡人之躯,承受一方天地精气的汇入,你这臭小子能活下来该是说那《逍遥诀》厉害呢,还是说你这脑袋够灵光呢?” “把暂时消耗不了的天地之力化归天地,引导天地之力为你所用,可谓急中生智。” “此事只捡好听的说,便是你与天地同体,天地之力都受你驱使。” “但你自己应也明白,你只是其中的媒介罢了,而作为天地之力间的媒介,你那身体便径直受了天地之力的清洗涤荡,此间苦楚直接反应于最为脆弱的心室,你那生不如死的感受大抵源自于此。” “在此过程中天地之力已由你的丹田及心室贯通全身,双眼自在其中,彼时有天地之力附着,所以你能极目远视,而当天地之力退去,你的双眼已不再如先前,是被洗涤净化过的双眼,此时若能及时治疗,效果自当斐然,现下说来则为时已晚。” “你的目力不能恢复如此,亦有此中因果所致。” “好在,在你双眼痊愈后,再动用内功通此眼窍,便不会再如先前会伤及眼球晶体。” “至于其中的弊端嘛,五脏六腑之精气皆汇聚于目,故眼窍最泄人精神,今后再难有那般磅礴无匹的天地之力供你差遣,通眼窍视物非但需要消耗大量内息,还将损耗不少心神,切记慎用。” 言罢,药老长端起先前交代弟子们泡好的茶水优哉游哉地喝了起来。 似乎今日与姜逸尘一会,双眼治疗因是首要之事,这才优先提及,还有余事未尽。 听得姜逸尘老老实实地应道定会谨遵医嘱,药老才放下茶杯,准备说下一件事。 第五二二章 暗哑无光 药谷中,草庐里。 桌椅七八,老少一对。 二人站在一方桌前。 桌上有一长匣。 尽管目力不佳,可在姜逸尘走近草庐时,便已发现桌子上的物事。 毕竟此中只有一方一圆两张木桌。 圆桌上是两大茶杯,方桌为此长匣,尤为显眼。 只是身为来客,在未经过主人家的同意前,姜逸尘没去随意翻动。 此时,在药老的眼神示意一下,姜逸尘才揭开长匣的匣盖。 匣中躺着一柄剑。 姜逸尘对此不太意外。 他眯了眯眼睛,看不清匣中剑的颜色,只能瞧出是深色的。 那剑看上去并不出奇,若非用绸布裹着,有匣子装着,而是被孤零零地搁在外边的话,倒不容易引起人的留意。 善用剑者,多多少少都会相剑。 姜逸尘亦不例外。 粗略一看,姜逸尘还无法对此剑好坏下定论。 但只此一见,他在心中已对此剑有个大致评价。 ——此剑古朴而内敛,历时或上百载,应是柄长剑。 姜逸尘正如此想着,已得药老在边上抚须念叨着。 “你们前日刚落脚,这剑隔日便到。南宫在来信上随意提了嘴,大意是说,便是连幽冥教的隐之剑落到你小子手里都没个好下场,铸造得再精良的好剑给你也只是被瞎霍霍,还不如送柄实用的给你。不过,这剑我看着怎么觉着有点像老古董呢?” 药老口中的南宫自然是老伯左膀右臂之一的南宫雁。 姜逸尘没想到南宫雁会千里赠剑,更不敢想象那看似老实巴交的南宫叔当真会如此挖苦自己?还是说都是药老在转述时特意添油加醋的? 经这小半会儿的短暂相处,他约莫有八分把握是后者。 然则,老人家终究是长辈,自己不好反驳什么。 更何况所言非虚,皆为事实,自他出岛历练以来,真不知有多少柄剑被自己玩坏了,呃,不对,是被毁坏了!自己虽非爱剑如痴,却也心疼得紧啊! 回想起那一柄柄毁损于自己手中的剑,姜逸尘便心痛到无法呼吸,不见多少皮肉的面颊微不可察地抽动起来。 “噫……咦呀!嘿!” 忽听得一阵咿呀怪叫,姜逸尘忙回过神来,赶忙一闪身,扶稳了药老那摇摇欲坠的身形。 “没,没事儿。”药老嘴上说着没事,鼻中分明喘着粗气,复又阴阳怪气道,“我说这南宫是不是对‘实用’两字有什么误解?这么沉的剑好使么?” 药老一面埋怨着那远方的人儿,一面用双手托起从长匣中取出来的剑,丢入姜逸尘怀中。 渐渐地,姜逸尘已开始适应了药老的顽皮劲儿,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理会这些老一辈间相隔千山万水的“冷嘲热讽”,自顾自地打量起怀中剑。 南宫大叔能拿出手的藏剑自当是好剑。 这剑不出奇,不入眼,剑鞘上的纹路粗细不一更没有什么美感,乍一看像一根扁长的烧火棍,且是通体烧成碳的烧火棍,和古朴稍稍能沾个边。 带着剑鞘,长都不及三尺,剑身偏短。 这样的剑看来不比姜逸尘在凝露台上凝结于手的冰棱剑重。 入手倒有些份量,约莫有隐之剑那般大剑的三分一。 这才导致药老判断出错,猝不及防下险些闪了老腰。 姜逸尘左手持着剑鞘,右手握着剑柄,剑锋于悄无声息间出鞘。 将剑身凑近眼前端详好一阵,忽而放下剑鞘,单单持着剑身向草庐窗边光亮处走去。 药老见得姜逸尘眉头紧蹙,不明所以,缓步跟在其后。 “怎么?这剑上还能有何古怪?” 听得身后疑问声,姜逸尘才知又给老人家误解了,解释道:“噢,里处太暗,看不明白。” 药老闻言更疑惑了问道:“噢?一柄剑有何好看的?” 姜逸尘这回可弄不明白药老是不耻下问,还是对医道药道之外的事物不屑一顾,故有此问。 沉吟半晌以问破问:“不知南宫叔有否在信中提及此剑剑名?” 南宫雁的来信和赠剑是昨日到的,信件是主,是专程向药老问安的,顺带一提赠剑之事,故而药老没将信件转交给姜逸尘,信上的内容自然还记得不少,遂不假思索道:“有,不过这剑名好像也不怎么好听,叫什么‘暗哑’?” 姜逸尘复述道:“暗哑?” 药老确定道:“嗯,就是‘暗哑’。” 暗哑。 姜逸尘轻抚着黑剑剑身。 剑身上有着极其细密的纹路网格,从手指上传来的触感像是一层疙瘩。 正因为有这层疙瘩,是以在剑身挥动间,破风声极其轻细,非听觉过人者不易觉察。 在光亮照射下,黑剑没有半点儿反光打照回姜逸尘面上。 那么在夜色中,除持剑者外,还有谁人能分清这柄剑的去向? 暗哑且无光。 不闻且不见。 很适合杀人。 不得不说南宫大叔为自己挑的这柄剑确实实用。 姜逸尘赞叹道:“好剑!” 药老用鄙夷地目光询问道:“南宫那老小子这些年自然是藏了不少好东西,剑是好剑,可当真实用?” 姜逸尘用略带自嘲却又颇为严肃的口吻答道:“此剑较寻常的剑短而重,寸短寸险,持重则稳当。想来南宫大叔正是想用这柄剑告诫我,行事稳当些,一旦出剑,剑下必留亡魂!” 许是论及生死,姜逸尘能感觉到草庐中较为轻松欢快地气氛骤然一沉。 药老的情绪再不及先前那般高亢了。 “眼睛养好了,果然还是要去杀人的。” 老人家的语气显得有些疲累,或是对于这些江湖间打打杀杀之事的淡漠。 姜逸尘一时语塞,不知该当如何言语。 “那些事我都明白,只是……终还是希望早日有个尽头。” 听着药老此番话语,姜逸尘似已了然江湖间帮派无数,为何偏生药谷与道义盟交好。 一老一少沉默无言,草庐中随而寂静无声。 姜逸尘不知药老所想何事,他只知道待得双眼痊愈之后,最适合自己做的事便是杀人。 几日来,他与老伯的往来书信间,既交换了关于百花大会及凝露台一役的看法,也对近日江湖之事做了番讨论。 于道义盟而言,近日最重要之事除了牛家父女下岭南外,便是不日后,洛飘零将从幽京南归了。 洛飘零与梦朝歌的归途必将比牛家父女南行更为凶险万分。 姜逸尘双眼治愈尚需些时日,自然是赶不上护送听雨阁两位阁主南归的差事。 但三日前,朝廷那一纸“限武令”震动江湖,也让身在后方的姜逸尘大有可施为空间。 只要姜逸尘能及时恢复,以他现今的一身修为,及外人难以捉摸透的身份,去肃清一些江湖上的流毒,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为他们保驾护航。 第五二三章 江湖朝廷 常言道,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 朝堂之中亦有人,那么,朝廷是不是江湖? 朝廷是江湖。 只是朝廷这江湖有着更为明确的条条框框,面上看来总要温和些,少些草野莽劲,多些权谋算计,相较大江湖的直来直去而言,朝廷这江湖便显得有些偏门别类,与大江湖格格不入,故而人们总习惯于将朝廷从江湖当中剥离出来,区别对待。 不得不说,将朝廷与江湖细作区分合情合理。 但千百余年中州王朝姓氏的更迭史,无不印证着这种看法只是人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朝廷轻易不起兵戈,一动便是抄家灭门乃至屠族,手段之狠厉,执行之坚决,毫不亚于任何江湖势力。 仅从狭义上而言,朝廷与江湖间便是密不可分的,始终在此消彼长的过程中,以一种微妙的形式平衡着、共存着。 大多时候朝廷的手腕都要比江湖更为强硬。 那般景况下,什么武林盟主纷争,什么正魔两派厮杀,于朝廷而言不过是小打小闹。 朝廷不管你,便不管你,要管……便什么都可以管。 在朝廷不爱搭理江湖之事时,便存在一种意外——江湖会慢慢发展,偷偷壮大。 若朝廷能及时察觉,及时打压,那么,那个王朝的姓氏便能够继续延续。 若因忽视而致无法约束江湖力量的壮大,有朝一日,王朝统治便有可能被推翻。 是故,历来改朝换代中,总不乏江湖的影子。 五十年之前的漫漫岁月长河中,中州不断外拓疆土、壮大国邦,但战争终究是极为消耗国力的,经年累月下,诚然中州是泱泱大国,却也难堪兵困马乏民艰之累,开始修生养息。 不论龙椅上之人是何姓氏,都会进入这么一段较为平和的国力恢复期。 所谓时势造人,在中州朝廷陷入委顿之际,中州江湖悄然兴起,在那二三十年间,在朝廷不知不觉间,发展到了百帮争鸣的地步。 彼时江湖的力量远超朝廷,于朝廷而言实属危局,当朝皇帝自当寝食难安。 朝廷明面上不敢同江湖撕破脸皮,暗地里多少有所行动,意在逐步削弱江湖的力量。 恰逢其时,觊觎中州地广物饶的东瀛、瓦剌,观中州朝廷与江湖的一片乱象,不愿错过天赐良机,联合起势,并煽动其他中州邻国群起而攻。 最终,外夷没能得逞,江湖也好,朝廷也罢,对外到底是一心的。 只是那战火缭绕了中州三年,不知为现今这局势留下了多少弊病。 三年抗战,中州自朝廷至江湖均元气大伤,但无可否认的是,大盛江湖受创更甚。 接下来近二十载光阴里,朝廷韬光养晦,江湖则新陈代谢。 诸如武当、少林、昆仑等有着久远传承的名门正派退居一隅、淡出江湖。 而九州结义、四海会盟、道义盟等正派大帮盟,则同红衣教、天煞十二门等邪门魔教彻底接管过江湖大旗,成为戏台上的主角。 江湖越大,便意味着人越多,各自利益追求更是大相径庭,遂常见正邪两道磨刀霍霍。 正因此,朝廷渔翁得利,既能于夹缝中求生,还能潜藏幕后挑唆各势力相争。 在石府覆灭、魔宫倾覆、巽风谷天葬、百花大会流血夜等等一系列江湖大事事发后,坐立不安近五十年之久的中州朝廷终于重新占据了主导权,有机会昂首宣示谁才是中州真正的主宰。 百花大会流血夜是蛰伏近半百之年的中州朝廷扬眉吐气之夜,那是中州朝廷在江湖面前的一次正名,也是对江湖的一次警告。 然,仅是如此,还远远不足,朝廷要想真正掌控大局巩固统治,还得让更多兵刃从江湖人的手上卸下,只是,这一步不能走得过急,只能徐徐图之。 颁布《限武令》是中州朝廷走出的第一步棋。 《限武令》即江湖“四不得”。 一则:任一江湖帮派总人数不得过千,且不得以任何形式、名义结为同盟,守望相助。 二则:任一江湖帮派在山门之外,参与争斗者不得超过五人。 三则:不得出现任何二十人以上的争斗。 违逆其中任一条则,都可视为扰乱民间安定或是有谋逆之嫌,朝廷不惮于动用军方力量进行强力镇压! 中州历经千百年之久,对于如何安邦定国,有无数先辈以血淋淋的事例,浇淋出一套凝聚了数十代人智慧结晶的成熟立法。 只是立法再如何完善,终需要靠拳头来执行,以前朝廷的拳头软,缺乏手段和力度来执行,现下,朝廷的拳头复又硬朗起来,任何势力再想如先前一般视法度如无物,肆意挑衅朝廷威严,都得掂量下自己斤两。 当然,深谙温水煮青蛙之道的朝廷,非是一味将江湖帮派的活动能力全然掐死。 这一手《限武令》说到底是在限制江湖帮派的发展规模,避免出现无法把控的乱局。 但其条则过于简单,因而便存有诸多可操作空间。 譬如第一条则,虽说是掐灭了九州四海两盟死灰复燃的可能,但不妨碍帮派两两间建立私交关系,只要不动兵戈,无关于帮派存亡,生意上的往来仍可照旧。 至于两两之间如何开枝散叶,涵盖多少帮派,便看各自本事了。 九州、四海两盟中的帮派本都为独立完整个体,而在这数年来的鲜血杀伐中,已无帮派人数过千,可说第一条法则于原本的两大盟帮派间,并无多少损益。 对于本便以特殊形式存在的道义盟而言,更无伤大雅。 只是现今道义盟明面上的代表更为明确,仅指代菊园和义云山庄二者。 类似于麒麟、绿柳、水秀这样的山庄,要么断了与道义盟的关系独立存在,要么就地解散,归入道义盟中,毕竟道义盟近些来愈发人丁稀薄,多上这拢共不到半百之人,如何也超不过那千人之数。 关于第一条则,受影响最大的反而是红衣教,其次是天煞十二门。 红衣教细分作十堂,各堂都有较为单一的功能性,合而为一才能让整个大帮正常运转,但十堂之人远超千人之数,为规避朝廷《限武令》,红衣教只得三三四分,将三个或四个功能较能互补的分堂暂分一处,以大分舵的形式维系日常帮派运转。 天煞十二门在折去一地煞门后,加上总舵天煞宫,仍有十一分舵存在,好在不管总舵分舵都可照原有机制独立运行,如此而言,若天煞十二门有心做大,隐隐然可为中州第一大帮。 第二条则只限于争斗,因而各帮派间只要不是抽刀拔剑出拳甩腿的大规模行动也未被明令禁止,如此诸如酒水、布帛的生意买卖亦可照常进行。 第三条则全然是为了控制争斗规模,朝廷终究精力有限,只要不大动干戈,他们便懒得理会。 自百花大会后,中州武林中已有不少人猜知这《限武令》终会到来。 目光更为长远者,在朝廷早年前初次干涉江湖之事露出端倪后,便知早晚会有今日。 此中吃了最大亏的莫过于这些年来与朝廷牵连越发紧密的邪门魔教,被朝廷过河拆桥,倒打一耙。 事实上若非这些年来江湖正魔两道的势力已全然渗透到整个中州经济脉络中,朝廷的明令绝不止于此。 朝廷终不可能无时不刻盯着各方江湖势力谨守《限武令》条则,更别提疲于奔命施予制裁,只要别闹出太大动静,逾矩过甚,朝廷仍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限武令》出台有其历史必然性。 早在条则出来的一个月间,发生于西江郡、平海郡、楚郡几处由数十人参与的江湖争端被朝廷军兵火速镇压,便表达出了朝廷的强硬态度,做足了铺垫。 而姜逸尘、飞飘等人亲身经历的凝露台血战于几日前传入京都,五百名东瀛杀手潜入中州境内之事未被隐瞒,朝廷方面大感震惊之余,亦对受难的道义盟、听雨阁方面进行言语安抚,同时早一步推出《限武令》,明言将打压这类嚣张的江湖行径。 按姜逸尘与老伯的推论,五百东瀛杀手入境埋伏袭杀之事,决然与朝廷脱不开干系,然而,朝廷偏偏借此推行法令,标榜正义。 讽刺自当是颇为讽刺的。 但于听雨阁两位阁主的归途而言确非坏事。 有这《限武令》在侧,洛飘零一行便不必担心,类似于各方势力汇聚白驹镇狙杀牛家父女的情况。 姜逸尘不知眼下除了一曲流年阁的雪清欢外,还有谁人和洛飘零、梦朝歌同道。 按理说,回程中雪清欢应避嫌自行,由听雨阁遣出三名精锐护送洛、梦二人南归。 如此一来,他们五人可能面对的最糟情况,莫过于一路上一直有三组五人小队的默契袭杀。 这默契点则在于三方势力不可同时出现,否则亦有为共达目的结盟之嫌,听雨阁方面大可凭此请动朝廷出兵相援。 纵然洛飘零无法舞刀弄剑,梦朝歌实力有限,但想必没有任意一方有足够自信可凭五人之力,强压过三人,掳走或是截杀洛、梦二人。 是以,当此情形下,朝廷之《限武令》,无异于洛飘零一行之护身符。 从时日发展之巧合来看,姜逸尘不排除此令之推行,有洛飘零暗中施加的一分力。 姜逸尘放下茶杯,咂巴着嘴,一面品味着药谷自制养生茶的独特滋味,一面梳理出早已被洛飘零、老伯等善谋者所洞悉的中州大势,更为明确了自己的作用。 第五二四章 寻根之剑 百花大会后,随着杀手夜枭真实身份的曝光,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将姜逸尘同云小白作参照。 云小白是银煞门门主萧银才手中的利剑。 姜逸尘未尝不是道义盟老伯炼造出来的一柄新剑。 但只有真正亲近熟识姜逸尘者,才知“这柄剑”带有更强的自主意识。 他会有不知何去何从的迷茫,会有被仇恨冲昏头脑的盲目,也终会在历经洗礼与沉淀后,明确剑锋所向。 不论霍隐娘、易忠仁还是老伯等人,所做的只是将这年轻人投入那炽热熔炉中。 这柄剑肧能炼就成如何模样,更多的还是凭其自身造化。 与其说老伯是执剑者,不如说老伯是个只做了一,却不做二三的铁匠师傅。 凝露台一役,血腥煞气助姜逸尘《阴风功》大成,带动《霜雪真气》入无上境界,继而促成《无相坐忘心法》破境蹿升,引发一番天地异象,修为大涨。 当日姜逸尘在凝露台上的那般威势,便是状态全盛的封辰和鬼魅妖姬都难直撄其锋。 毕竟彼时之姜逸尘所逞乃天地之力,其威乃天人之威。 虽说彼态非是常态,也实难再演,但姜逸尘的进益非虚,单论其个人实力已能够在这江湖间稳当立足。 至于他的身份,无论是幽冥教黑无常也好,杀手夜枭也罢,抑或是他最为本真的身份,道义盟姜逸尘,已然在百花大会当日死去。 自他走出阴阳谷后,知悉他切实身份且尚未身死的外人,不过云小白和莫殇二人。 此二人或将此事说予旁人听,但定不会大肆宣扬。 是以,在这个江湖间,他可说是个没有具体身份的一流高手。 他在暗,敌在明,这样一柄神秘莫测的剑充分养精蓄锐后,一旦出鞘,势必让敌人苦不堪言。 这便是姜逸尘介入洛飘零一行南归之事的优势。 单其一人,即可在暗中给那些意欲偷袭伏杀洛飘零的小队伍制造麻烦与杀机。 …… …… “咳咳……” 沉默许久的草庐,被药老的几声轻咳打破。 药老不知年轻人在琢磨何事如此入神,可他杯中茶已然喝光,那些徒子徒孙又得了他吩咐不来搅扰便无人添茶,不管枯坐着,还是干站着都无趣得紧,轻咳几声是想提醒姜逸尘,还有个老家伙在这。 姜逸尘闻声一惊,没想竟将主人家干晾着大半天,告罪讨饶连连。 “罢了罢了,余下也无甚要事,早间你可随便逛逛,下午便在房中好生待着,我会交待楚江去给你敷药。”药老摆了摆手,整了整起了些许褶皱的衣衫,抬步往草庐外走去。 药老话语中的楚江,乃是其百十名徒孙之一,也是两日来专门负责姜逸尘在药谷中衣食住行一应物事的招待者。 似是想起何事,药老忽而驻足,道:“牛郎那儿我已去把过脉,不是什么要紧问题,只是陈年隐疾所致。要根治的话,须得配合着安养上半年之久。先前确认不是大问题后,我离开得匆忙,未同织女讲明,你得空去说声。” 同药老说情为牛郎治病,是离开晚风客栈前姜逸尘对织女的允诺,此事姜逸尘自然在同老伯的信件往来中有所提及,药老显然已知悉此事,而今这番作为,无非是希望让织女、牛郎承姜逸尘的情。 十四恶人的一份人情,或可解一时性命之危,不可谓不重。 姜逸尘不禁动容,未吐出半个“谢”字,双颌间蓄势将发的轻嘶声,已让药老再次止住离去身形。 老人家半侧过身,回拍着年轻人的肩膀,嘿嘿一笑,说道:“自家人不必言谢。” 看着老人家越发清晰的笑颜,听着那尤为亲切的“自家人”三字,姜逸尘微微有些恍惚。 从走出西山岛至今,他不知多少次在老伯、南宫叔等几位长辈嘴中听到这三字,心感温暖慰藉之余,总不免会去想他们为何待自己如此和蔼、宽厚? 就如同那个抱着自己在风雨中不断前行的姜老爷爷,还有一手将自己抚养大的隐娘? 是道义盟历来都对自家兄弟视如己出么? 还是和自己生身父母有关? 如果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老伯,姜逸尘定然会选择问个清楚。 可惜,站在他身前的是药老。 他同药老到底是初见,而且,他也不清楚药老与道义盟之间的牵连有多么紧密。 事关自己最为关心之事,事关隐秘之事,他实不知当不当问。 瞅着满脸挂着纠结二字的姜逸尘,药老是如何也迈不开脚步了,思及其心中所想,直言道:“有话就问。” 所谓关心则乱,姜逸尘竟未听出药老话中意味,仍显得有些迷惘,讷讷试探着问道:“尘儿不知您为何对我这般好?难道仅是因为道义盟和老伯的关系?” 药老笑眯眯道:“怎么?难道不够?你是老伯的人,我是老伯的朋友,老朋友帮着照顾下小朋友,有何不可?” 姜逸尘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神色霎时间有些黯然。 “唉,傻孩子。”药老叹了口气,拉着略显落寞的姜逸尘坐回椅中,“老伯此次来信中特地提了嘴,你若真想知道,那便由老夫来告诉你。” 这回姜逸尘听明白了药老所言,也彻底怔住了。 虽说自小同他一齐长大的那些西山岛的孩子们多为孤儿,但他们心里都无比清楚,是父母让他们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 只是当周围大部分人都没有父母时,他们也习惯了不去苛求,不去追根溯源。 因为西山岛上的人们,西山岛上的一切都很好,他们可以没有生身父母。 姜逸尘平素寡言,所思所想反倒要多些。 偏偏在这件事情上,同其他孤儿一般,不作他想,习以为常。 直到隐娘将他的习惯打破,并一意将他“推出”西山岛,“推入”江湖。 自那之后,姜逸尘发现自己会止不住对自己的生身父母进行幻想。 幻想自己的父母是何模样?曾经是何身份?做过怎样的事?还是否在世?倘若在世的话,又身在何方?这些年过得是好是坏?过得不好的话,应该很庆幸没把自己带在身边吧?过得好的话,又为何不来找自己? 渐渐地,他又发现自己对生身父母并没有如此依恋,因为身边之人更重要。 可当他有此觉悟时,隐娘和西山岛上的那些朋友亲人们已先一步离去了。 他先是于懊恼悔恨中颓丧。 接着在复仇那呛鼻的血腥味中沉沦,而后逐渐苏醒。 他已清晰认识到自己活在当世江湖的价值,已不急于去探清所谓的身世之谜。 可当这扇门不知不觉间来到面前,只需敲开门,便能得到明确回应时,他再不能处之泰然。 姜逸尘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神思清明些,确有所悟,向药老问道:“您,认识我父母?” 第五二五章 父名昭言 第五二六章 消除存在 周年纪念章 三周年惹 第五二七章 我想学剑 就像是在深山老林里生活了十数年的孩子,自小未尝过海里边出产的食物,却时不时从大人嘴里听闻海里那些鱼呀、虾呀、蟹呀很好吃,有朝一日终得以尝上条海鱼,确认滋味果真非同凡响后,越发对虾与蟹心生向往,乃至贪婪。 被隐瞒二十年之久,一朝得知生身父母的过往之事,饶是姜逸尘的心性再如何历经风雨打磨,也不过是个无比渴盼一尝海鲜滋味的孩子,非但放不下,还表现得十分贪婪,愣是缠着药老继续为其讲述那些被抹去的故事。 许是出于对故人的怀念,抑或是出于对故人之子的关爱与欣赏,总之这位一生都浸淫于医道药道中的老人家顺遂了那孙儿辈年轻人的心愿,尽可能将自己所见所知倾吐而出。 直至午膳时分,除了实在熬不住口干舌燥,招呼了回徒孙来添茶倒水外,药老便再未踏出过草庐半步。 即便如此,仍不足药老去道尽其所知关乎姜逸尘父母的事迹。 好在小孩儿的胃口得到了极大满足,亦知来日方长,未执着于将“海底鲜”在一朝内淘尽吃光,药老得以长舒口气。 陪同药老用过午膳后,缓过劲来的姜逸尘不敢过度叨扰老人家,乖乖回了客居木屋。 午后,楚江掐准了姜逸尘午休醒来的时间点来为他双眼上药,蒙上了药谷特制的黑布,仔仔细细地交待了番敷药期间应注意事项后才离去。 其时太阳已落至半山腰,天色对于蒙着双眼的姜逸尘没有太大区别,可对其他人有,他不得不抓紧些时间去做些事儿。 仅仅客居两日,姜逸尘自然还无法摸透如老树盘根般路线错综复杂的药谷路线,好在药谷弟子不少,也悉知姜逸尘的身份,靠着一路指引,姜逸尘还是比较顺利地来到了织女、牛郎所在之所。 姜逸尘与织女、牛郎二人算不上熟识,甚至在那个约定前,相互间还是敌对关系,故而此来他只是将药老所言同织女道明,未有任何多余之话。 然则,对于常年来习惯于以对等利益交换的十四恶人而言,这回他们所付出的代价远不及所获得的收益。 凝露台一役,他们虽及时赶上了大部队,并帮着数人脱得一时之险,可接下来大部分时间里,他们却是受困于东瀛杀手头目的霞阵中,发挥的作用寥寥,真正改变战局走势的更是眼前这年轻人,而这年轻人仍谨守承诺,让药老应下牛郎的病,他们可说是实实在在的受益者。 姜逸尘所为,已不仅是坦诚守信,且足够宽宏,足够友善。 织女口中说不出什么感恩戴德之语,只是牛郎的病若能得根治,他们二人将欠药谷一份恩情,而这份恩情的另一半则记有姜逸尘之名。 临出门前,姜逸尘听到了一声生硬的道谢,还能察觉到织女正撇脚地冲他欠身行礼。 便是几乎从未开过口的牛郎也在织女授意下,极为艰难地哼出了个“谢”字。 姜逸尘没有回头,脚步却有所顿挫。 心中微微苦笑:想来不论何人都希望能在这冷漠的世间被温柔以待吧。 可他之所以没有多言,便是看明白了药老长留二人治病的额外用意。 除了治病所需外,也是对这两柄尖刀的绝对控制,必要之时,亦能为道义盟所用。 姜逸尘继续沉默前行着,只在心中暗道了声珍重。 离开织女、牛郎居所不久后,姜逸尘再次踏上药谷的问道之途。 两日前到得药谷后,他们十余人便被分别安排到处暂居。 姜逸尘自己独一处。 织女、牛郎一处。 云天观、听雨阁众人则同楚山孤和牛家父女在另一处。 了结了牛郎治病之事,姜逸尘自然是要去探望下那些有过命交情的朋友们,看看他们有何难处,自己有否能帮上忙的。 行道间,忽闻数丈外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虚浮而无序,他蹙了蹙眉,轻叹口气,立在原处,静候来人。 那人埋头行步,显然心绪烦杂而六神无主,直至快撞上前头之人,才恍然梦醒。 “小,小姜……” 那人扬起了头,须发乱糟糟地贴附在其本是圆润而今却依稀可见颧骨痕迹的大脸上,眼窝发黑,面色微白,多日少言寡语,也让他这谈吐声显得极为沙哑。 姜逸尘当然看不到这些,却很清楚近日来这人的状态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又瘦了。”姜逸尘摇头叹道,自阮谷死后,紫风便陷入了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而那本是人高马大的壮硕身躯,却日渐消瘦下来。 短短几日间,浑似变了个人。 在听到对方脚步声时,姜逸尘便分辨出其是从哪来的。 到得药谷当日,众人便在药谷弟子帮助下马不停蹄地为死去的五人办了丧。 云天观等人还未将自身全然视作江湖中人,依循观中之礼,让死于山门外的弟子魂归天外,只将骨灰带回观中再行落葬,遂在药谷制高处——观星峰,为云章和云龙葵置办了火葬。 飞飘为沐殇和小烟儿择了一风景独好之处入土为安,相互作伴。 作为最了解二师兄的三师弟,紫风为阮谷挑的则是药谷一相对静僻处,因为他的二师兄最喜欢安静之地,自言自语,自得其乐。 三处葬礼姜逸尘无一落下,未成想今日在药谷绕了一大圈后,竟来到了阮谷入葬的不远处,在此处碰见紫风倒不太意外。 自入江湖以来,特别是第二次从西山岛出来后,姜逸尘便与听雨阁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与紫风虽不相熟,可同听雨阁间的情分却不浅,绝无法任由洛飘零的师弟如此自甘堕落而置之不顾。 他同紫风、阮谷年龄相仿,也明白紫风与阮谷间近乎手足之情的师兄弟情义,此时说话间便未执礼见外,而是直入主题尽量以朋友的方式交流关切。 神思稍显委顿的紫风未去考虑太多,却能清晰感受到眼前人的关心之意,感激道:“多谢关心。” 说罢,紫风便抬脚从姜逸尘身边走过。 正如姜逸尘与之不熟识般,紫风也自认与姜逸尘间远未到推心置腹的地步,遑论其现在无意也无心同他人言语。 姜逸尘并不打算就此放过紫风,在其擦身而过后,微微一笑打趣道:“你再这么瘦下去,你的师兄师姐们怕是要认不得你了。” 紫风闻言身子一颤,脚步是如何也无力抬起。 ——你的师兄师姐们怕是要认不得你了! 龙耀座下,紫风是三师弟,他的师兄师姐们却有三个。 除了葬在不远处的二师兄阮谷外,还有远在幽京的大师兄洛飘零和大师姐梦朝歌。 此次任务,他与二师兄信誓旦旦要为大师兄大师姐分担压力,死亦无惧。 他们师兄弟二人在凝露台上便是这般做的,二师兄致死都没退却半步。 而他呢? 在二师兄去了后,便不管不顾,一念想着和二师兄的过往。 思念成疾,瘦成这般模样。 要是再这般瘦下去,且不说二师兄在天上看着会否难过。 大师兄和大师姐一定会很失望三师弟如此难堪大用的。 再如此瘦下去,师兄师姐们都会认不得他,不认他的! 一语敲醒梦中人。 半晌之后,紫风彻底明白了姜逸尘言外之意。 先是一阵无力感用上心头,随而便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怒不可遏,回身看向姜逸尘。 纳头便拜,道:“我想学剑!” 第五二八章 娘们儿楚 第五二九章 平辈之交 第五三零章 师父师娘 第五三一章 话本现实 第五三二章 时若逝水 第五三三章 马车飞驰 第五三四章 客栈师徒 第五三五章 立场不明 第五三六章 幽京九家 第五三七章 吕家大少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 “那么听雨阁的算计,或者说洛飘零的算计,未免太过超前了先。” “冷先生应同你讲过新故代谢的理。” “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中州虽屹立两千余年之久,但这片土地上从未少过战火纷飞,朝代更迭,只是延续时间或长或短罢了。” “依先生之言,将这朝代与人作比,二十年前至今的朱家天下约莫正处花甲左右年纪。” “花甲老人已属高龄,身体各方面状况都出现不同程度的病状,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标不治本,内里的腐坏才是关键,若能挺过此劫,或迎二度春,若挺不过此劫,即一命呜呼。” “自己的身体是何情况,自己当最为清楚,最怕对手也时时惦记着。” “这盘大棋在二十余年前被迫开局。” “中州一度被杀得挺不过来。” “后来终是打了个翻身仗,几乎让大家都相信这盘棋中州已拿下了。” “事实上,中州只是掌控了赢面,却忽略了角落里的残兵败卒。” “也正是那些被忽略的残兵败卒,或隐匿行迹,蓄势待发,或披上中州的皮囊,韬光养晦。” “棋局还没结束。” “这也是数年前逐渐被意识到的问题。” “差不多同一时候,洛飘零才算是被迫入了局。” “可早在落子前,洛飘零就算计好了如何让潜藏于幕后的执棋者为稳定原有局面不断出招,而后形成多方下场相互挟制的僵局。” “偏偏这个半道杀入的落棋者早早备好了抽身退路,进退间总让人捉摸不透,应对不暇。” “尤其这次在各方眼皮底下出逃幽京,更教人措手不及。” “只要再添把火,早已火上浇油的局面难免被点燃。” “各方按捺多时的手段势必因此彻底暴露。” “最终再由这位怀扇公子灭火救劫。” 随着孤心魂的逐层分析循循善诱,洛飘零在萝卜脑海中俨然成了个刮骨疗毒救国大夫,本便如雷贯耳的大名,而今有了与之对应、闪耀着达者济世光芒的形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看着年轻人眼瞳里闪烁着的光辉,孤心魂不得不叹口气,泼上一盆清冷的凉水,说道:“别高兴得太早,先前所言不过是第一种可能里最好的情况。” 萝卜发觉自己实在无法跟上师傅的思维,只能苦笑着静听解释。 孤心魂道:“具备如此前瞻性,再有超前的行动力,将意味着超强的把控力。” “待得局面完全落入其掌控中时,中州何去何从全在其一念之间。” “他可以守护住中州这片土地,也可以轻易抹去那一把龙椅上的姓氏。” “不论是他自己来也好,还是推其他人上去也罢,都不难做到名正言顺。” “毕竟,是朝廷先对不住石府。” “从这一角度而言,他和龙椅边上那两位也无甚区别,只是,教人好接受些。” 萝卜嘴上挂着的苦笑还未逝去,眼眸中的星辰黯淡了不少,但他似乎没有太多难过的情绪,以一个似乎不该从他这年纪和身份的口吻说道:“天下,本当有德者居之,百姓少受些苦便好。” 孤心魂闻言愣了愣,目光在月色下又柔和了几分。 未待其出言,萝卜却已先道:“第一种可能如此,那第二种可能又何解?” 孤心魂见此眯眼一笑,继续为之解惑。 “之所以说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因为相较于第一种可能的猜测,第二种可能更为有迹可循。” “这些年吕家在九大家中扮演的角色在外人看来绝对不光彩,不,想来另外八大家也都已习惯吕家在他们面前的刻意讨好阿谀奉承。” “这般刻意放低姿态装傻充愣,不是野心全无只想守份安乐日子,便是所图更甚,或是二者兼之。” “吕家这等表现本最易惹人疑心,偏有一人将这些疑点给冲散得七零八落,让人如何都难对那吕家产生什么奇怪念想。” 孤心魂话语微顿,萝卜适时接道:“吕家大少爷,吕风?” 孤心魂继续道:“不错。” “当京里人还在逗鸟斗鸡斗蛐蛐时,吕家大少已带着人斗牛赛马遛狗狗。” “别的富家子弟还只会逛楼听曲看戏时,吕家大少已将人请到山庄里自娱自乐,据说那些戏子去那后可都是照其所准备的话本演来取乐。” “还有便是在偌大的山庄中玩捉迷藏了。” “这些标新立异的玩法背后,或有几分是吕家大少跳脱的心性使然,可未尝不是吕家推出来分散众人注意力的障眼法。” “吕家之所以能在各家生意里都掺上一脚,原因有三。” “其一,自然是最表层最显而易见的礼部。” “通过吕家家主不辞辛劳地多方走动里外打点,各家总要卖点面子给吕家掺点份额。” “只是这点份额好比大饼上的一粒芝麻,看得见,却可视而不见。” “其二,是姻亲纽带。” “这点便和吕大少爷有着直接关系。” “众所周知,吕大少爷有七房妻妾,但大家似乎都不是很清楚这七位女子的具体身份和来历。” “这七女中,既有吴家二房长女,亦有常家常老太君的五孙女,还有北地来的胡女、早年迁徙至中州东北的句麗人之女、京中锦绣坊老板娘的干女儿、鲁州一位跑商之女,乃至花间醉的一位花魁。” “吴家、汤家或许不会留肉来供养外嫁亲女,但总会分点羹。” “另五位,不一定能给吕家带来什么直接利益,却不难让吕家借着各女娘家的关系将大网在中州铺开。” “若没有听雨阁的掺和,说吕家大少跑江南去是为了寻女人,也不无道理。” “这回洛飘零入京,到最后能拉拢到吕、唐、吴、常四家的支持表态,吕家虽未正式出面过,但吕大少爷与这三家往来最为紧密,显然是背后的完美说客。” “其三,则在于吕家山庄那条直出幽京的密道。” “几大家族在幽京郊外都有山庄,想必家家户户也都有密道。” “可密道之所以称之为密道,不为外人知才为密道,一旦暴露,却有大祸临头之险。” “这直出幽京的密道,便等同于可直接兵临城下的密道,惹人非议事小,被扣上居心叵测的罪名事大。” “尽管能推说是前人遗泽,可在天家安危面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恐怕谁也想不到,竟还有将如此密道当作玩闹之事公之于众,得来的罪名轻了。” “而吕家既然敢于将此‘大逆不道’之事供出来,未尝不是以另一种方式向朝廷向朱家表忠心。” “事后吕家只要将密道毁去,再请大家伙去确认一番,朝廷也只能小施惩戒揭过这玩笑。” “总而言之,吕家这些年来的处事风格可说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而吕家大少一直在以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博人眼球混淆视听,在众人不经意间为吕家关系脉络扩展枝叶,引导各方于不知不觉间为吕家各项产业添砖加瓦。” “吕大少爷或许不比洛飘零那般能谋善断,但也是个长袖善舞的大智慧之人。” 听罢孤心魂最后的定论,萝卜这才注意到自己师傅一直称吕风为吕家大少或吕大少爷。 起先,他以为师傅同幽京百姓一般习惯性地戏称这位二世祖。 细细品来,才知师傅是在佩服对方。 而问题原点,为何要帮听雨阁,也有了答案。 因为那条暴露的密道。 那条暴露的密道,不能完全证明吕家的忠心,可至少能说明吕家暂无叛意。 听雨阁选择吕家,也说明吕家认同了听雨阁。 那么听雨阁便值得他们去尝试着接触,尝试着合作,是以红尘客栈的选择是帮助听雨阁两位阁主渡过此次难关。 梳理清层层关系,萝卜大有豁然开朗之感,同时也新生一疑问。 “其实,这次我们不一定能帮上忙吧?” 第五三八章 暗杀之剑 所言似问非问,显然萝卜心中已有推论。 孤心魂没去否认。 事实上,若无意外的话,此次红尘客栈于听雨阁所谓的帮助,很可能落到空处。 毕竟听雨阁的车马实在跑得太快了。 想必明日天黑之前,两位阁主便可安然回到江宁郡了。 只是在当前这局面下,即便江宁郡是那火海刀山,应也有人会硬着头皮去闯闯吧。 至于踏入江宁郡前可能遇见的意外,大致可分三种。 其一,是有人料见先机,更早一步进行布局。 其二,是听雨阁内部或是吕家方面出现奸细,再此之前走露了风声。 其三,则是朝廷假江湖之手、江湖扯朝廷大旗的伎俩,跳出《限武令》的束缚,对听雨阁采取超规格的行动。 三种可能的概率逐一递增。 而红尘客栈所为,便是希望在意外发生时,务必救得梦、洛二人性命,哪怕是从旁拉听雨阁一把,让对方承一份情,以期未来的进一步交涉。 孤心魂就此将昨日帮派会议间众人的数种推测对萝卜复述一番。 期间不知是帮里何人瞅见院内师徒月下畅谈的妙景,特地派了些酒水用食来,颇为体贴。 自称酒量不济的萝卜在和孤心魂对饮完两壶酒后,后者已满脸醉意,双眼只能撑起一条缝,而萝卜自己却还面不改色,举止从容,不过倒是打开了话匣子,不再少言寡语。 本极少深入交流的师徒难得地聊到了深夜。 然而今日的话题似乎完全没法避开听雨阁不谈。 尤其是此前不解红尘客栈为何援手相帮听雨阁的萝卜,非但对听雨阁的态度大有改观,且每思及朝廷很可能真会自掌嘴脸驱使一些江湖力量来破局时,便极其义愤填膺。 “朝廷势弱之时,皆不耻为鹰犬。” “朝廷势强后,却又争当爪牙。” “哼,江湖……” 萝卜把着酒壶醉语呢喃着,声音很轻,却满是轻蔑之意。 孤心魂也不去辩解太多,只说道:“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萝卜无奈叹道:“但愿不要有那些意外才好。” 孤心魂摇摇头,身子随着脑袋的晃动摇摇欲坠,看似随时要从石凳上摔下,却在此时倚着石桌边缘,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说教道:“任何事情只要存在意外状况,不管发生可能性有多小,都要按最坏的情况去做打算。” “先前所提到的三种意外,别说我们,就算是听雨阁自己都无法完全杜绝。” “可正如我们明知可能帮不上,还是得遣人去走上一遭,单是我们能够打听到的情报,便足够证明听雨阁已提前对可能发生的意外进行布局。” “譬如藏在听雨阁的暗影十八骑已分批离开了江南。” “十八骑打散后实力或略有削减,可每五人一组也足矣肃清一小部分麻烦。” “还有蜀、黔地这些前些天开始,每天都会死不少江湖人,有些小门小派就此除名,还有些曾在九州四海叫得上名号的帮派也岌岌可危。” “这事应也和听雨阁脱不开干系。” “毕竟谁都不希望在前头拼死拼活,老巢却被端了。” “只是听说那杀人者不过一人一剑,真不知是何方神圣了。” …… …… “是他。” “只能是他了。” 西江郡幽死洞中丝毫觉察不到夏日的炎热,哭娘子轻拭去嘴角边沾着的几滴酒笃定道。 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她又接着补充道:“从五天前开始,每天至少杀死十人,最多曾在一夜之间连杀五个帮派二十三人,这些人不是在出恭时遭了毒手,便是在床笫欢愉间或是在睡梦中死去,总之都是在不经意间身首异处,都只有有预谋的暗杀能做到。” “而不论他的身份是杀手夜枭,还是黑无常,都不难做到如此缜密的布局和干净利落的下手。” “再者,这人三天前不是惊扰到了屠龙阁么,小熊难敌其手,还是武厉翺亲自现身解的围。” “小熊的剑术虽难媲美若愚、云小白几人,却能力压俞乐之流,而这人不仅剑术不在小熊之下,且能在屠龙阁两大强手之下无恙退去,可见轻功也不差。” “可别忘了云小白曾只身去过百花屿,在此之后约莫一个来月,便有一盲眼剑客现身于平海郡附近的盐城郡,出现在护送牛家父女的队伍中。” “药谷虽在岭南,可要借着深山老林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到蜀、黔两地来,实在不难。” “只能说,那江小子命硬得很,跳下阴阳桥后大难不死,在药谷疗完伤后,出来更为生龙活虎了。” 哭娘子一边举例一边做着分析,似因酒至兴头,总不时伸出香舌舔舐着自己的双唇,双眸里尽是雀跃神采,尽管已知其名为姜逸尘,却还是将他当作江城子来称呼。 一番长篇大论自然不是自言自语,此时此刻在这清冷的洞中幽冥教五巨头齐聚。 上首处坐着教主冥河,四大判官分列左右两侧。 哭娘子和夜殇在冥河右手侧,幽鬼和卢昊在另一侧。 五巨头凑在一处可不是光喝酒,而是探讨着当前江湖局势,毕竟这些天来的江湖实在不太平。 听罢哭娘子所言,幽鬼立马接道:“真是他的话,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哭娘子为自己添满了酒,举觞朝幽鬼晃了晃,示意敬他一杯,并说道:“老鬼还在担心江小子会对我们动手呐?” 幽鬼在喝酒一事上从不含糊,干脆地一饮而尽后,亮出三根手指头,说道:“我只知道三件事。” “第一,那小子在这幽死洞里可待了不少时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不知道知道了多少。” “第二,虽然难以置信,可如果那小子便是那盲眼剑客的话,那便说明他也参与了凝露台那一战,那一战是何结果不需多说,却不难想见那小子而今已成长到怎样的地步。” “第三,那小子一路杀来,离西江郡也不远了。” 幽鬼郑重其事地前后晃动着三根手指,说道:“不怕那小子直接杀进来,就怕那小子偷摸躲着,时不时跳出来给我们两刀。” 未待哭娘子出言,一直默默喝酒的夜殇先道:“他不会。” 第五三九章 践行午宴 正值午膳时分。 当地小有名气的饭馆中,早早挤挤一堂。 嗯,是挤挤,不是济济。 互不相熟的食客挤凑在一桌,各点各的吃食,自顾自的味蕾。 靠角落的四人桌也坐满了客人。 当中有个白衣人。 远远一瞧,像是个富家公子,因为有几分贵气。 走前两步再看,却又像是个游侠儿,因为有几分风尘。 近前细细打量,便觉着应是个书生,因为太过瘦削老实。 姜逸尘并没往自己脸上鼓捣太多肉皮毛,只在眉眼处、鼻梁处和面颊处稍作了些手脚。 易容不一定非得从头到脚彻底改头换面,只要平平无奇、和光同尘、不惹人瞩目即可。 此刻,他右手筷子中夹着挂有几颗青葱、蘸着几缕汤汁的牛腩肉块。 左手上抓着根皮薄澄亮、肉白紧实的大鸡腿。 面前除了摆着锅红烧牛腩、刚被扯下一条腿的大半只白斩鸡外,还有摆放齐整满盘油光的脆皮烤鸭,以及被层层辣椒掩盖住的鱼头。 也就是这家饭馆在当地吃得开,否则要一下吃上这些草上走的、地上飞的、水上飘的、河里藏着的,还真得去那些名头响亮的大酒楼、大客栈才成。 这顿午饭姜逸尘吃得很奢侈。 看着很贪婪。 但吃相还是保持得很文雅。 姜逸尘平日从不吃多,至少今日桌上这些吃食够他分三四顿吃完。 委实是这几天累着了,饿坏了,特地犒劳自己来的。 绝没有铺张浪费、惹人眼馋的意思。 这几天,他忙着杀人。 为了闹出足够大的动静,他需要杀很多人。 为了让蜀黔一带的武林风声鹤唳,他需要悄无声息地杀人,且让人无从追查到他的踪迹。 为了在尽量短的时日里,造成最轰动的效应,他的一切所为都得足够快,且教人后知后觉。 就像那辆跑往江宁郡的快马一般迅雷不及掩耳! 这次行动从谋划到施行前,除了隔着万水千山的老伯通过书信给予过一次点拨外,统统由姜逸尘亲策亲改善。 而几日来,当计划付诸实践后,显然是更为劳心费力的。 若不是往脸上贴了小半两猪肉,仅是五天下来,小姜已瘦得颧骨突兀可见。 五天来,没有一头猪死在姜逸尘剑下,江湖人士却足足有四十九人。 之所以当下还能把午饭吃得这么津津有味,吃得这么问心无愧,是因为早在确定这些下手目标前,他便找足了杀人的理由和借口。 每一个人的相关信息,既有道义盟暗部提供的情报支持,亦有当年飞飘等人于西江郡雁回客栈收集查货所得为佐证。 不论是为百姓惩奸除恶,还是为中州武林剔腐除毒,那些死去的人都可谓死有余辜。 死者中掺杂有百花大会当日将姜逸尘逼下阴阳桥一十三人中的七人。 数十个江湖人士,囊括了十余个大小不一的江湖帮派,不同帮派的个人间鲜少有实质联系与相互往来,亦不存在多少共通点,容易将这些人的死因串联起来。 涉及面广、相关死者牵连点少、强弱不一等等,各种无序而不对称的信息反馈到明面上来,便成了个极为复杂的局面,一时间琢磨不透行凶者意图的蜀黔一带江湖各派惶惶难安、人人自危。 倘若教他们知晓这罪魁祸首竟在此安然享乐、大块朵颐,势必在第一时间蜂拥而至,来将这厮粉身碎骨! 说来巧也不巧,真就有一位对姜逸尘近日所为了若指掌之人坐在其正对面。 只可惜这人似是个哑巴,几乎从进门到现在,一声不吭。 这人又不是个哑巴,毕竟也跟店小二要了一桌饭菜。 不过这人要来的一桌饭菜有且仅有两样。 一大碗饭特稀米汤特多的稀饭,和两颗拳头大小的素白馒头,朴素至极。 配合着那一身行者打扮,要不是脑袋上还留着头发,视之为苦行僧并无不妥。 事实上,这人比之姜逸尘要黑壮不少,可还是不难从那松垮的面皮上看出,应是最近瘦下来的斤两,此人无疑正是同姜逸尘一道从药谷溜来的紫风。 紫风是此次行动中不可缺失的重要一环。 为将影响力最大化,姜逸尘将战线铺展得很开。 一夜之间连杀五个帮派二十三人,光凭姜逸尘自己可以办到,可难保不影响接下来的行动部署。 将同一路线上稍弱些的角色交给紫风处理,提高行动效率的同时,打时间差形成一人所为的假象,这便是紫风为姜逸尘带来的助力。 只不过,那个从覆灭石府阴影走出,三年来强自摒弃所长改换用剑,在护送牛家父女时为求稳妥重拾匕首却再次目睹至亲之人死去的大年轻人,这些年来所经历的风浪,或者说所经历的杀戮,不及姜逸尘之十一,此番在亲手了结了区区二十一人的性命后竟食难下咽。 当然这或许与三天前一次失手,被对方朝胃部狠狠踹了一脚有关。 鉴于此次行动计划之缜密,紫风捱的这一脚,已是二人组受到的最大伤损。 两天前,姜逸尘便让紫风罢了手,一来是出于对紫风状况的担忧,二来则是随着风声逐日传开,每过一天,他们所面对的困难便要多上数重。 就连他自身也毫无意外地被盯上了。 为数不多的眼线他能顺手除掉,却有条尾巴极不容易甩开。 便是为了甩掉那尾巴,他才不小心撞上屠龙阁的小熊和武厉翺。 好在尾巴被成功甩开,而他也没在屠龙阁二人手上吃什么亏。 虽然屠龙阁无法去证明他便是那神秘杀手,可经此一事,反倒更添凶名。 今天这顿饭说是给紫风践行,就此分道扬镳。 一人还要继续杀人、继续和这些江湖人周旋。 另一人则要回江宁去听候吩咐。 可二人明明在一张桌上吃饭,非得装不认识,说话还得靠打机锋掩人耳目。 面前摆的、嘴里吃的更是天差地别。 实在是古怪至极,滑稽至极,若非这饭馆里包罗万象,这副情景未免耐人寻味。 更好在同他们坐在一桌的既没有女人,也没有孩童,更没有老人和僧侣,只是质朴的庄稼汉,上桌后多顾着吃饭,时不时唠两句家长里短,才让他们二人有了一丝说话空间。 “兄弟,胃口不好就去找大夫看看,这么下去不行的。” 姜逸尘大口啃着鸡腿,对着对面行者露出个善意而慈悲的神色。 姜逸尘自然知道紫风是何情况,只是他这略懂皮毛的假大夫诊断不出是何毛病。 话中之意,便是让紫风回江宁时顺道去趟药谷让专业人士看看,别落下什么病根。 紫风闻言抬头,咽下一小口馒头,按捺下婆娑泪眼,冲姜逸尘苦笑颔首。 …… …… 幽死洞中,未及幽鬼开口辩驳一番,一白影骂骂咧咧地飘进场中。 “是他,是他,就是他!” 第五四零章 其意难平 第五四一章 洞府长辩 第五四二章 绿叶蚂蚁 第五四三章 鬼市水贩 第五四四章 死无声息 第五四五章 救美英雄 第五四六章 喧闹的夜 第五四七章 六月流火 第五四八章 此手非手 第五四九章 麻烦踵至 第五五零章 贵人贵马 第五五一章 还能战否 第五五二章 师兄师弟 “真是不能再战了啊~” “龙可真是多多啊~” “此番当算是初次正式相见,师弟可莫要对师兄这下马威耿耿于怀啊!” “初次正式相见,师兄也千万别将师弟的出言不逊放在心上啊!” “啊哈哈!原先想来师弟该是个呆瓜愣头,而今见来,至少这逢场作戏的功夫不流于表面。” “师兄谬赞。江湖便是个大染缸,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罢了。” “好个大染缸,好个身不由己,所以,师弟是打算躺地上乘凉了?” “……还望师兄搭把手。” 素衣男子正是那江湖传言中剑仙座下最享誉盛名的记名弟子,嗜杀入魔的前魔宫宫主,冷魅口中从小对她照拂有加的半个哥哥,能将剑气化作许多龙并驭龙而战的龙多多。 二人以师兄弟相称,显然都较为认同各自剑仙之徒的身份。 师兄龙多多终究没挥出第五剑,师弟姜逸尘可算没狼狈跌出洞外。 借着龙多多一臂之力踉跄起身后,姜逸尘手脚仍是无力得紧,就地盘膝打坐。 龙多多见其一副安之若素的神态,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会儿看来,倒没有先前那般失望了?” 姜逸尘闭目沉息吐纳,意思性地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能在此处见着龙多多,委实说明了许多问题。 两年前魔宫的覆灭另有隐情,而当时的诸多九州四海帮派在颠倒黑白。 剑仙是否有将龙多多收为记名弟子不得而知,却逃不过个便宜师父的头衔,毕竟那流星式虽只是在流星追月的剑技上稍作改动,可若无剑仙亲自点拨授业终难得要领。 青水镇相别时,冷魅说要找到龙多多,她无疑是做到了。 这两年间龙多多之所以消失得无影无踪,多半便是散人居在帮忙打掩护。 同样能够肯定的是,冷魅在默默关注着自己的动向。 黑将军自然是由她引来的。 只是,她暂无相见之意。 心念百转间,姜逸尘又回想起临别之际那一言为定之言,心下黯然一扫而空。 喜由心生,表于外相,阖目而坐的他情不自禁地轻扬起嘴角。 隐隐觉察到有道灼灼目光锁定了自己,就要如听澜公子、空遗恨那等前辈高人轻易看穿自己心思,姜逸尘不禁头皮发麻。 暗暗打了个哆嗦,赶忙睁眼,果不其然见龙多多正似笑非笑地蹲下身打量着他。 姜逸尘干笑两声,强扯回先前的话题,说道:“师弟终归也是名剑客,早便想见识一番师兄名动江湖的驭龙九剑,今日得以聆听师兄教诲,虽只接下了四式,却仍是师弟荣幸之至,哪会再觉失落?” “呵,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可师兄我还从不把这类奉承话当回事。若非知晓你实非个油嘴滑舌、表里不一的纨绔子弟,师兄当下就把你一剑斩了。”龙多多轻抚着刚刚归鞘的太阿假作威胁,却是起身向崖洞口走去,“你且歇着,师兄去寻些吃食。” “还有,这两日便在师兄这先歇着,躲躲风头,顺便也让师兄多教诲教诲你。” 闻见渐趋远去的话语声,姜逸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 …… 不论姜逸尘愿意与否,这两日间恐怕都出不得这半谷一步。 而仅是一夜之间,渐被淡忘,以致沉寂许久时日的杀手夜枭之名则再次甚嚣尘上。 凭一己之力数日间轻取近百名江湖人士性命。 假扮摊贩成功刺杀烽火楼郑仑、陈歧。 以一敌五,力斩紫衣侯,教紫夜轩基本名存实亡。 千里走单骑,在诸方围追堵截下仍逃之夭夭,踪迹难寻。 杀手夜枭俨然成了蜀黔两地诸多江湖人士的梦魇。 渐有各种风声向整个中州武林扩散开来。 有人说杀手夜枭就是来自真正幽冥地府、名副其实的黑无常。 是以,他才能在百花大会上中了尹厉数道剧毒后不死不瞎。 才能在坠下阴阳桥后重回阳间。 因为他本就能轻易游走于鬼门关间。 当人们忘却他时,他便出来勾魂索命。 当人们要找出他时,他又如鬼魂般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当然,这部分说法多是在市井巷弄间流传后,不断被夸大神话的。 于大多较有见识的江湖人而言,都能保持着较为理智的判断。 但他们也无法否认一点,倘若现今江湖上还有闲人去排那杀手榜,夜枭之名当可入前十之列。 …… …… 与半谷之外声名大噪的情况截然相反。 半谷中的姜逸尘却是饱尝师兄悉心“关照教诲”。 除却龙多多离开谷中的时段,还有用食、休憩,以及二者前后约莫一炷香的调节空档外,龙多多总会以或正面开战,或暴起突袭,乃至暗中行刺,从崖洞里至崖洞外,从落瀑间到深潭中,从浅滩乱石入山野密林,近乎是不肯错过任何时机来“鞭笞毒打”这位师出同门的师弟。 姜逸尘自认不够聪明,却哪能不明白对方用意。 不管是这位被尹厉评作武痴的前魔宫宫主技痒难耐,还是师出同仙的师兄有代师授业之心,抑或是受托于冷魅的叮嘱再对自己进行一番实战打磨,对方总是拿捏得恰到好处的开战时机,点到即止的对战强度,每一战后都会重复先前他的落败手让他再行破之以温故知新,无一不让他在这短短两日内受益匪浅。 …… …… 两天之后。 密林一处,薯香弥漫。 一匹大黑马对着草叶间一褐红色圆滚之物响鼻瞪眼。 双蹄将之左右拨来弄去,又大又长的脑袋也跟着晃来晃去。 折腾了约莫有半盏茶后,才试探着将马蹄轻搭在那烤红薯上。 确定不再烫手蹄子后,哼哼一声,终于是凑过头来,唇齿齐用,将这较劲多时之物的剥得精光吞入腹中,志得意满地甩了下头。 该是品尝出红薯鲜香,回味无穷,赧赧然偷瞥向四五丈外,对坐于树下土坑火灶旁的师兄弟二人。 最先察觉到黑将军视线的是姜逸尘,难得见到这家伙还有这副扭捏姿态,啧啧称奇之余也是毫不吝惜地将师兄烤好的三条红薯都丢了过去。 龙多多见状笑骂道:“真是个憨货。” 姜逸尘倒是替黑将军辩解道:“不,这家伙可精着呢,要是化身为人,我恐怕还玩不过它。” 龙多多笑着摇了摇头,道:“谦虚是好事,可别这么没自信。” 两天两夜的功夫说来不短其实也不长,师兄弟二人的交流更多是在剑道上,言谈相对较少,午后姜逸尘便要离去,这当是二人最后一番对话。 谈及自信一事,姜逸尘便想到了自己的便宜师父,也不知自己这点斤两在师父看来可否入目?至于师兄这等大才,想必师父对其当是青眼相加了。 遂开口问了个诸多江湖人心间都颇为好奇之事,说道:“师父当年真有把师兄收做记名弟子?” 第五五三章 两件要事 第五五四章 无字有字 第五五五章 两次选择 第五五六章 乞丐与面 第五五七章 与鼠共夜 第五五八章 引枭出林 第五五九章 黑袍笑佛 第五六零章 人头交易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自小在西山岛时,姜逸尘便常能在话本里看到,常能从大人们所讲故事里听到这句话。 彼时他尚懵懂,只是每当听闻那些亲友成死仇、仇敌化友盟的戏剧性逆转时,总不免咋舌称奇。 涉足江湖经年,除了化身为幽冥教一分子外,姜逸尘再未直面过敌友关系转换的窘况。 可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姜逸尘也看明白了,在这个江湖上,或可说在整个天底下,只要有一定利益可图,人们便会去铤而走险;当利益足够大时,人们将会漠视亲情践踏法度;而如果利益相当丰厚的话,人们甚至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惨绝人寰、灭绝人性之事。 四年前,埠济岛这些人还在想方设法查探兜率帮底细,谢飞与笑面弥勒更是互相重创对方,可当姜逸尘再入江湖后,两帮人间早已化干戈为玉帛。 二者间虽非苦大仇深,但能达到同进共退的地步,自然得有共利可谋。 姜逸尘为习得《阴风功》补足修炼短板,成为黑无常与虎谋皮。 为不陷入两难境地,同意了卢昊提出的生死对赌交易。 现在,笑面弥勒同样向他提出了交易,无非还是某种利益交换罢了。 姜逸尘深吸了口气,在鸡蛋忙手忙脚地搀扶下,贴靠着庙墙缓缓站起。 他冲埠济岛众人逐一施礼,旋即便要径自离去。 他没有出声,用沉默拒绝了这桩交易。 他怕再现同幽冥教这般纠缠不清的情况,今日他与兜率帮等人为伍,来日他该如何面对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只能通过眼神进行对话、只能靠旁人照顾才能继续存活的丈三? 姜逸尘尚未走出两步,笑面弥勒已倏地挡住去路,森然冷笑道:“我想姜少侠误会了。谢兄出面保你性命,并不代表着你已获得了自由身。” 此话一出,埠济岛一方除了谢飞面色如常外,鸡蛋、梅怀瑾、兰笙、舒桐、小六子五人皆一脸歉然。 反观兜率帮另三人,影佛始终杵在篝火都照不到的暗处漠不关心。 常坤只拿单眼觑姜逸尘,粗厚双唇勾勒出一抹不屑的弧度。 姬千鳞则饶有兴致地托腮看着事态发展。 姜逸尘驻足,直视着黑袍上那笑面佛,道:“不知弥勒帮主打算如何处置在下?” 笑面弥勒道:“这就看你当下是何身份了?” 姜逸尘道:“还请弥勒帮主指教。” 笑面弥勒道:“如若你是幽冥教的黑无常,咱们这几个天天被正道贬斥为邪门魔教的友盟间无论如何都得保持和睦,你大可自行归去,我兜率帮自今往后,只要你不来犯,定不会再有为难。” “归去?”姜逸尘很快捕捉到了话中的关键字眼,“这么说来,我要是不立马赶回幽死洞? 还是性命不保了?” 笑面弥勒道:“幽冥教近些年吃了几回大亏后,便越发患得患失,行事求稳? 近来更是极为低调,多是窝在西江郡里筹谋划策。” “你偏偏独自游离在外? 还有教中人来寻你生死对决,再追溯回舞剑坪上的反戈一幕? 足给你定个叛教罪名。” “我兜率帮拿你性命虽有越俎代庖之嫌,却不无可为。” 话至此处,笑面弥勒特意朝谢飞看一眼? 继续道:“杀个叛徒? 想必谢兄也再不会出手相拦了。” 谢飞听言无动于衷? 似乎默认了笑面弥勒的说法。 “当然,将你擒回幽冥教听候发落亦非难事。”笑面弥勒回看向姜逸尘? 抖了抖宽大的袖袍,总结道,“总而言之? 黑无常若不愿自行回幽冥教去,我可以送你一程。” 生死掌握在他人手中,姜逸尘自然不会被笑面弥勒几句话唬着。 而是静候着笑面弥勒对他其余身份的逐一解答。 “倘若你是道义盟的姜少侠,那么,看在谢兄的面子上饶你一命可以。” “不过? 我会当场废了你。” “尔后? 你想去哪,没人管得着。” 只听到“废”字时,姜逸尘便恍然惊觉自己先前是如何昏厥过去的。 这种感觉他前些日子才刚尝过。 在那半谷中,龙师兄通过三天时间与他进行剑法武道交流。 临走之际,点破了他当前乃至未来修行时的弱点。 更特意叮嘱他要尽快摸索出解决之法。 谁曾想不出数日就教他碰上了笑面弥勒这种硬骨头,仅在几招几式间便被看穿他外强中干之相,一招点出破绽。 姜逸尘额角间已挂上了数颗豆大汗珠,丹田中似还有灼烧感未褪尽。 笑面弥勒的言辞却越发平和。 “如果你不是前二者,只是江湖上一个普普通通、仅代表你自己的剑客。” “那么,如我先前所言,不妨做个交易?” 姜逸尘仍没有言语,紧抿着唇,紧攥着拳,紧握着剑。 他现在只有向前走的气力,却一步都迈不开。 笑面弥勒的声音竟变得温和起来。 “我想我知道姜少侠心里在担忧什么。” “你怕要同我们合作,不得不推心置腹。” “你怕日久见人心,有朝一日发现我们并没你想象的那般穷凶极恶。” “你怕日久生情,突然发现我们之间原来也可以是朋友。” “然后,再也无法对我们痛下杀手,有负于旧友,有愧于你心。” 姜逸尘心防告破,可在这先前一瞬,他已将暗哑拔出,刺向笑面弥勒。 绵软无力的剑锋刺出,好比幼童向大人挥出的稚嫩小手,轻易被笑面弥勒拿捏在手。 笑面弥勒不怒反笑道:“呵呵呵,姜少侠何时把剑当玩具耍了?” 于剑客来说,此言可谓杀人诛心,鸡蛋见状再也沉不出气,一手拉着梅怀瑾,喊叫道:“姜老哥,你这几日可是在调查养济院的情况?” 别看笑面弥勒瞧起来和颜悦色,埠济岛五人仅是在旁听着看着都觉得毛骨悚然。 直面一个老魔头,姜逸尘整个身心状态都无疑被牵着鼻子走,哪能是对手。 鸡蛋及时醒过神来出言干扰,拉来姜逸尘一把。 姜逸尘怔了怔,长呼了几口气,调整着心绪。 笑面弥勒没对鸡蛋搞的破坏置气,见姜逸尘呼吸渐趋平静,便松开了暗哑,揶揄道:“亏得姜少侠这些日子来将蜀黔两地搅得鸡犬不宁,心境竟如此脆弱不堪,该说是这些江湖人太过愚笨呢?还是这些江湖人太蠢?” 姜逸尘收起剑,竭力忘去先前发生之事,厚颜道:“愚钝蠢笨之辈让弥勒帮主见笑了。” “弥勒帮主特意引我来此,既是恐吓,又是羞辱,偏不下杀手,显然不是为了一条唾手可得的贱命而来。” “弥勒帮主所说的交易与这养济院有关?” 见姜逸尘恢复常态,鸡蛋捏了捏梅怀瑾的手,拍了拍自己心肝,松了口气。 笑面弥勒也不再兜圈子,直言道:“不止于此,我们需要姜少侠帮忙转达情报。” 姜逸尘了然,“我们”自然指的是兜率帮和埠济岛。 问道:“看来这情报内容事关重大。” 笑面弥勒道:“当然。” “既是如此,弥勒帮主和诸位缘何选择我,又凭何相信我?” “很简单,我们能相信的人不多,这之中,你是眼下我们能找到的最合适人选。” “交易的筹码为何?” “等我目的达成,你便可来取我项上人头。” “看来我不会等太久。” “若无其他变故,不会太久。” “这情报急不急?” “务必在十日内送达。” “这么说我最晚明日便得动身。” “自然越快越好。” “可我还有一事未解。” “养济院的事我现在就能告诉你,其实,你心底里也多少有些猜测了吧。” “猜测终归是猜测,没有实凭实据,妄下定论,只怕万一。” “你可还记得百花大会前的那个雨夜?” “……从那时起,你们便已经开始调查各地养济院了?” “事有凑巧,物有偶然,可当种种现象牵连起来都顺理成章,没有一点问题时,便是最大的问题!” 第五六一章 养济之密 第五六二章 人生如棋 第五六三章 再会经年 第五六四章 郑重其事 第五六五章 撒谎和尚 第五六六章 答疑解惑 第五六七章 第六护法 第五六八章 心中侥幸 第五六九章 答案难得 第五七零章 后山宝贝 第五七一章 不速之客 第五七二章 祭祀秘洞 第五七三章 歌舞升平 第五七四章 胆小傻汉 第五七五章 善者不来 第五七六章 九环酒刀 第五七七章 功成身退 第五七八章 仿剑之人 第五七九章 摊上大事 “杀弟之仇,弑亲之怨?” 鸡蛋将这八个字咀嚼了两遍,悚然一惊。 哭丧着脸,不可置信地追问着谢飞:“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这么巧吧?” 谢飞这回连给鸡蛋递白眼的兴趣都没有,也没有否认。 徒留眼眶边就要挤出泪花的鸡蛋缀在后头自怨自艾。 其实,这些年死于姜逸尘剑下的江湖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刨去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喽啰宵小,当中可确认身份的有头有脸之辈即近百之数。 要从中择出谁人是鬼魅妖姬的亲弟弟可非易事。 可真难为鸡蛋琢磨不过片刻便得到结论。 那一年,夜枭入蜀投钱问路。 那一年,幽冥教灰溜溜地败走苍梧山。 同是那一年,传闻十四恶人之一神鞭沈卞一命归西,琳琅居副帮主风流子及碧玉双牙不知所踪。 在百花大会之前可没多少人知晓云天观的存在。 恰是鸡蛋给姜逸尘指了条路,助其趁乱混入幽冥教。 鸡蛋就算不知道云天观能炼出度厄丹这类逆天神药,也不难猜出幽冥教之所以会起歹意,云天观定有怀璧之罪。 如此一来,在剿灭魔宫一战中,因发妻瑾瑶身死受功法反噬的风流子便有了上山求药的可能。 就因为这么一丝可能,鸡蛋的推论得以形成闭环。 如果姜逸尘没去那苍梧山,现如今云天观多半已成幽冥教的炼丹房。 如果知晓幽冥教对云天观觊觎已久,甚至已做好收网准备,风流子自然知难而退。 能让幽冥教功败垂成,又让风流子火中取栗一无所得,乃至丢了性命…… 这样的搅局者,鸡蛋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风流子好巧不巧地栽在姜兄弟手上。” “风流子好巧不巧地就是鬼魅妖姬的亲弟弟。” “鬼魅妖姬终于查明真凶身份,这是要来寻仇了?” 鸡蛋低头喃喃道出话本小说里才有的戏剧牵连。 不禁后怕鬼魅妖姬要是查清始末原委,会不会也给他记上一笔账。 猛然察觉谢飞和笑面弥勒渐行渐远,一阵尿意上头,缩着脖子两眼衔泪追了上去。 …… …… 清冷暗夜三人行。 七拐八绕间,离十日之前围堵姜逸尘的旧庙越来越近。 忽然,旁边巷弄中窜出来一道白影。 三人却毫不为所动。 来人不会是别人,是白靴白衫白发带的梅怀瑾。 自打听从谢飞之命鸡蛋走哪便跟到哪后,懒怠于学武的梅怀瑾再不敢指望回回遇险靠鸡蛋拼命。 奈何没有任何武学天分,再怎么打磨锤炼还是三脚猫功夫。 好在东方不亮西方亮,没学会怎么打架,倒是脚底抹油的本事不俗。 尽管和同行三人尚有差距,但不动声色地送个昏睡姑娘回到自家床榻上倒不难。 只是这一来一回间可跑得气喘吁吁。 三人见状有意放慢脚步,给其调息时间。 可梅怀瑾哪顾得上这茬,当然是先收拾一顿鸡蛋为上。 刚刚那脚踹可疼了,再者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仇不隔夜,该报就报! 然,没来得及动手就瞥见月光映照下鸡蛋眼角边的泪珠。 嘴角微翘,憋着笑,阴阳怪气道:“嘿,出息!” “吹什么天不生你小鸡蛋,万古剑道如长夜。” “这就给人打得泪眼摩挲屎尿飞啦?” 哪知鸡蛋非但没有向往常那般和他顶嘴,竟直接抱住他胳膊。 可怜兮兮地嗫嚅道:“诗人,我摊上大事了。” “别介。” “有话好说,先松开!” “松开,松开,这身行头可是刚换的,抓皱了,哭脏了,你负责洗啊!” 梅怀瑾浑身都在抗议身如跗骨之蛆的鸡蛋。 鸡蛋却答道:“好,就当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梅怀瑾妥协了,无奈道:“至于吗,至于吗,你这不还好好的?天塌下来有老大顶着呢!” 鸡蛋如丧考妣,抿嘴道:“至于,至于,老大不管我了,说我该学会自己应对。” 梅怀瑾听得一头雾水,没耐烦道:“害!老大这不是相信你吗?” 鸡蛋一本正经道:“相信有屁用,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梅怀瑾看了眼同笑面弥勒已走出三丈远的谢飞,再看了眼鸡蛋,哼哼道:“够了吗?” 鸡蛋继续纠缠道:“不够。” 梅怀瑾狐疑道:“老大真要你去对付鬼魅妖姬?” 鸡蛋正经不到片刻的面容,转瞬间又垮了下来,哽咽道:“我不就山,山来就我。” 梅怀瑾大吃一惊道:“啊这?!你是嘴上不饶人,得罪她老人家了?” 鸡蛋否认道:“我岂敢冒犯,小嘴可甜了,还叫姐姐来着。” 梅怀瑾想象了下彼时情景,打了个哆嗦,不解道:“那……?” 鸡蛋叹气道:“你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呃不,是有福客栈后边那条弄堂里的姜逸尘?” 鸡蛋重新把自己的推测说了番,梅怀瑾总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 梅怀瑾摩挲着下巴,说道:“也就是说,鬼魅妖姬要寻姜兄弟报杀弟之仇,若有朝一日得知你在其中的指点,纵然不会取你性命,也会胁迫你或是拿你当要挟来找出姜兄弟?” “而老大对此却不以为意,希望你自己摆平这事?” 鸡蛋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 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次挽住梅怀瑾的胳膊,甩头似拨浪鼓道:“不对,不只是我,是我们!” 梅怀瑾哪能听不明白鸡蛋是何意,当即变了脸色,却发现自己好像也很难摆脱干系。 同鸡蛋哭脸相顾,哀愁道:“要不我也去求老大庇佑?” 鸡蛋继续摇头道:“不好使了。” 梅怀瑾认命地叹气道:“那还能咋办?照常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多了解了解鬼魅妖姬呗。” 好歹是有个兄弟同舟共济了,鸡蛋便也认了命,寻思着从何做起而不坐以待毙。 很快心生一计,拉着梅怀瑾加快脚步,在到达旧庙前追上前头二人,来到笑面弥勒身旁。 犹记得昔年在西江郡和姜逸尘并肩作战时,笑面弥勒还是个挂着慈祥笑脸、行事却阴狠毒辣的魔头,可这些年深入地接触合作后,鸡蛋才知兜率帮帮主是出乎意料地好相处。 老大不帮他,他只好来求这位慈祥的“弥勒佛”了。 鸡蛋冲笑面弥勒拱了拱手道:“弥勒帮主,小弟有一事相求。” 笑面弥勒闻言放缓脚步,撇下谢飞,看向鸡蛋。 鸡蛋笑嘻嘻道:“不知能否跟弥勒帮主讨教几招对付鬼魅妖姬的防身之策?” 笑面弥勒略作沉吟。 鸡蛋和梅怀瑾满怀期待地等待着答案,却好像透过那笑脸面具看到对方戏谑的笑。 笑面弥勒不再逗弄二人,以其特有的沙哑嗓音说道:“谢兄的态度,作为友方可不好违拗。” 初听此言只有失望的份,但鸡蛋何等精明,听出其中另藏转机。 揪住梅怀瑾的手,不让其胡乱开口,静候下文。 果然听得笑面弥勒接着道:“余事我不好逾矩。适才听你们谈到知己知彼,我倒是知道一些关乎于鬼魅妖姬的鲜为人知之事,不知是否对你二人有帮助,可有兴趣一听?” 听笑面弥勒这般说,不失望肯定是假的。 对不住姜逸尘一次又一次的鸡蛋,这回可不希望自己再看着朋友受难而自己只能作壁上观。 死马当活马医也比什么都不做强,更何况听一听又不费事。 主意既定,鸡蛋便拉着梅怀瑾,殷勤地将笑面弥勒请入庙中。 第五八零章 千泷妖姬 近五百年来,中州以“州城制”分天下。 九州结义盟风光数十载,可这“九州”中的“九”仅是极数。 中州不只九州,而是三十六州。 三十六州以人口多寡、基础设施及经济发展状况分称州、地、境。 州之下为城,同分城、都、郡三等。 每个州约有十城不等。 是以,每当世人谈及中州,总称“中州之大,沃野千里”。 若问何以见得? 只需答“中州共分三十六州,百余城,小镇数千,村落不计其数”即可。 旧庙东面三里路地即是泸州郡的东郡门。 一如中州铜钱定是外圆内方。 百余城不论是何等级,规模几何,内部又是如何布局,皆是清一色的四方城垣,象征地方天圆。 郡在城制等级中排位最末。 郡墙高度、厚度比之城墙、都墙都来得低、来得薄,更不比边界的城墙。 边界城墙常被称作大城墙,郡墙则是小城墙。 相比起礼制需要,城墙于地处蜀黔渝三地交界的泸州郡,作为防御工事的意义更重。 只要三州不一起叛变,甭管其中哪一州生出动乱苗头,泸州郡都可为镇乱桥头堡。 也因此,泸州郡的城墙高度并不算低,城高五雉隅高七。 东郡楼上,四名守城卒强打精神关注着郡墙内外夜幕中的动向。 今晚轮值守夜的带班小旗天生老相,才逾不惑年纪却有副古稀老人的慈爱面孔。 幸亏没老早白头,要不然就成了货真价实的白头老翁。 此时此刻,老相小旗面朝城内,双手托在墙沿上,看似在盯着远方某处,实则在打瞌睡,倒是极为契合其老迈形象。 这可委实怪不得他。 半月之前,上边破天荒地调派来许多人手,严令增强内外巡防。 虽没达到戒严的程度,但从这架势足矣看出上头整肃威严的决心可谓不小。 江湖上发生的那些事儿或多或少都会变成饭后谈资,对于百花大会一事,老相小旗略有耳闻。 只是从没想过会影响得如此深远,以致连他几乎一成不变的生计都有了不小改变。 一系列举措,对年逾四旬的大肚腩而言,好处只有一个。 手底下多了四个能使唤的小弟,干了大半辈子的小旗总算是名副其实了。 然,增补人手之众,居其下者寥寥,同级和上层可多了一辈不止。 低头哈腰的次数多了,抢饭碗的人多了,分到手里的饷银却是少了。 每面城楼平日间只需安排两个小卒值夜,他这小头头一整年不起夜都无人问责。 当下却是五日一班,必须在岗在位。 今夜已是严令施行的第三轮,老相小旗显然还没很好地适应。 百无聊赖地在郡楼上踱了一阵,便感到疲乏困倦。 适才听得城内远端小有响动,当即一个激灵。 奈何事发之地相隔较远,以其目力仅可见衙门出动了不下二十名差役。 再瞅不出个所以然来,大为扫兴。 半晌不见动静,更昏昏欲睡。 所幸阖眼小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面上瘙痒,抬手来挠。 双眸微睁,夜月之下仍是一片清寂。 眼前无由一瞬明,一瞬暗。 虽挺着不小的肚腩、挥刀却能碎石的老相小旗机警地将身子探出墙垣,扭身看向天边。 只一眼,老相小旗便将身子缩回郡楼中。 给了自己无声却沉重的一巴掌。 嘴中不住呢喃,老了不中用,眼花了,眼花了。 再次闭上眼,似是为了养神。 稍待片刻,才缓缓睁开。 偷抚着心口长长舒气。 轻质甲胄内的衣衫竟像是浸泡过水般,湿得彻底! 自认为捡回一条小命的老相小旗庆幸之余,腹中哀怨无处诉说。 从他爷爷的爷爷那一辈起,中州便以武为尊,比的便是谁的拳头大。 朝廷与江湖之间,本来是朝廷拳头大,慢慢就变成江湖拳头大。 好在江湖还分正邪,邪派总会被正派压下去,而正派比较不会威胁到朝廷统治。 尽管如此,拳头大的一方总会更有理可讲。 朝廷慢慢地管束不了江湖人。 江湖人慢慢地开始不守朝廷定下的规矩。 从朝廷到江湖到市井,大家都慢慢地适应了这般变化。 短时间内,习惯成自然之事可不容易扭转回来。 老相小旗所待的这郡楼,郡墙已有五丈高,再加上郡楼上部构造就奔着七丈去了。 而小城墙三丈之内不许建房,五丈以内楼房不可高过两丈。 刚刚那一掠而过者,就算非仙非鬼,称作高人绝不为过。 要他严格遵令,不问因由截人禁足,逐层上报听候指示,否则当率众杀之,那是万万不敢。 当作无事发生,多活几年十几年看自己本事。 要是头铁去拦阻,几年十几年后,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来给自己扫墓。 他甚至恨不得剜掉自己这双非得看个究竟的多事眼。 没能看清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胖是瘦不说,扑面而来的压迫感险些将他就地格杀。 尽管近日朝廷遣人来势汹汹,可站在老相小旗的角度看来,江湖应还算是瘦死骆驼比马大吧? 没能耐又非得装硬气,好比打肿脸充胖子,可真是遭罪! …… …… 鬼魅妖姬姓姬。 姬木成的姬,也是旧日千泷国国主的姬。 中州历史长达两千余载,版图自然不是一成不变的。 三百年多前,句麗国耗费了数代人的心力,终于在昔日丽翰国旧地上扶植起一个新国。 这个新国是句麗从中州身上割下的一块肉,也是句麗用以对抗中州的城墙。 新国名曰千泷。 泷取急流之意,千泷意指万千急流。 句麗本意想靠千泷制造源源不断的麻烦,让积弊久矣的中州无暇东顾,以圈地拓疆。 怎料千泷国主姬那罗延野心勃勃,不甘为傀儡,假中州之威拒句麗干涉内政,以唇亡齿寒之理向句麗索求资源叫板中州,短短二十四年间将千泷国打造为一方强邦。 姬英继位后,千泷国仍是一派欣欣向荣之势。 彼时中州还不是朱家天下,千泷军与中州军的几次正面碰撞丝毫不落下风。 若能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二十年内携句麗共分中州东北地域而治绝非难事。 奈何姬英好大喜功,过于急功近利的内外举措过度消耗国力,让中州成家有机可乘,由内而外离间分裂千泷,三十八载辉煌戛然而止。 千泷截流,旧地被中州重新收归囊中。 亡国血脉因事先有所洞察分逃四方,避过灭族杀劫。 十数支姬家血脉几经辗转,或在逃亡路上老死病死,或深入中州各地生根发芽。 部分姬家子孙难忘旧国,以诗勉志,蓄谋通过代代人的努力复辟昔时荣光。 时至今日姬家的亡国血脉已传续近二十代人,连中州都不再姓成而姓朱,并没有成功开枝散叶的千泷姬家,还能有多少人心存那虚无缥缈的复国志? 即便真有不畏死活的姬氏后辈跳将出来扬言要复辟旧国,无不被时人当笑话看。 作为千泷姬家嫡系的鬼魅妖姬一脉,亦有愿想不灭者。 鬼魅妖姬的曾祖父,是千泷姬家在中州改朝换代后最鼎盛时代的见证者。 那时候的姬家,靠着一剑双刀三拳四腿五心法名噪中州、风光无两。 被天下群雄推举为武林盟主,接替魔宫心魔老人的班。 那时候还只是垂髫稚童的曾祖父便幻想着等他当上了武林盟主,是不是就能实现复国宏愿了? 可事与愿违,家主老去后,姬家强者虽众,偏偏无有能将自家武学集大成者。 以武为尊的江湖新锐辈出,群豪并起,更新迭代只快不慢。 跟不上步伐的姬家很快便难以服众,登顶不过十载即被取而代之,迅速由盛转衰。 尽管说起来有些幼稚,但曾祖父还有凭仗武林声望造大复国声势的丁点想法。 到了姬父这,则全然没有这种念想。 身为美男子,姬父只顾着将皮囊姣好的女子一个个收入房中,终日流连于花丛,英年早逝。 有这样的父亲,以及没有半点儿地位名分的母亲,鬼魅妖姬能不耻于难堪身世便不错了,遑论谈那遥不可及的复国。 多半是同父同母的风流子,重伤离了诸神殿后,没姐姐时时看着,基本上是走了姬父的老路。 其叔姬木成及冠前便同姬父反目,远走楚西,一心扑在巫蛊和赶尸上,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未成想还真捣腾出名堂来,只不过是恶名远扬的十四恶人。 叔叔看不上“秉承父志”的风流子,却颇为欣赏大侄女。 因为这世间,恐怕只有这位大侄女看得清,他这叔叔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辟千泷国。 几次三番在私下里找过侄女想合二人之力起势,都遭婉拒。 姬木成却不恼,他知道侄女不甘于做一个平凡女子,他一直往北走,若能助瓦剌成功侵入中州,哪怕只啃下中州两成江山,更倾向分地封王的游牧国邦也乐得交出块地来。 于时再顺水推舟,让侄女来当新千泷国的王,想来该不会拒绝。 百余年前诸神殿的创立者所想是破庙中神、除心中神,祈盼奢望他人援手,不如寻求自救。 二十多年前,风华正茂的鬼魅妖姬选择步入诸神殿后,在前人开辟出来的道路上挺进一大步。 ——任何人都能做自己的神。 诸神殿不再只是破庙中神、除心中神的诸神,还是各自为神的诸神! 原本还有些庸碌的诸神殿自此乘风而起,不断发展壮大,一度曾为四海会盟扛鼎大帮。 纵然在朝廷打压下四海会盟分崩离析,可底蕴犹在的诸神殿实力依然不容小觑。 凭此,姬木成足够相信,一旦自家侄女能够坐上新千泷王的位置,那么中州再出一位女帝也指日可待了。 …… …… 鬼魅妖姬承认自己不甘平凡。 但她也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江湖上不少人知道她姓姬,却很少将这个姬姓和亡国的千泷姬姓联系在一起。 复国她是真没想过。 武林盟主她倒是乐意当当。 尤其在了解了家族的过往后,更注定了她脚踏实地的性子。 江湖人也少有将她和姬木成联系起来的,因为两人行事做派压根不像。 对于叔叔,她谈不上喜欢,因为她觉得叔叔的愿想不切实际。 但她不反感叔叔,因为叔叔有一点和她很像,都在脚踏实地地向前。 百花大会上,她与武林盟主失之交臂,更是受了重创,至今不过恢复了八成功力。 她却并不为此着恼。 只因她可以想见通往权力之路必定遍布荆棘。 稍有不慎,遍体鳞伤事小,大有可能性命不保。 老对手封辰就是为此栽了跟头。 她与封辰之间,会因立场不同常恨不得将对方抽筋扒皮。 可若能抛开各自身份枷锁,二人自当是惺惺相惜的。 鬼魅妖姬自认不够聪明,毕竟江湖波云诡谲,有太多迷障不易看破。 得亏她是个女人,极度理性之外,还留存着为数不多的感性。 比如直觉。 鬼魅妖姬几乎可以认定封辰的死和那些邪门魔教关系不大。 他们应也只是被利用的工具罢了。 现今江湖局势的发展便是最好佐证。 幽冥教龟缩不出,显然不想再让朝廷白占便宜。 兜率帮和埠济岛打着如意算盘,不知私下又和哪头搭上了线。 看似卖力的红衣教和天煞十二门,之所以肯大费周章,未尝不想趁势与朝廷分割大利。 同样,直觉也告诉鬼魅妖姬,那个失了行踪的杀手夜枭一定就在东面。 在她看来,能和笑面弥勒及谢飞化归一类的,不是夜殇、哭娘子,就是老伯和洛飘零。 “嚎判官”卢昊死于无字坪,意味着黑无常再不会回幽冥教。 姜逸尘所去,不是菊园,便是听雨阁。 鬼魅妖姬还有一份感性是护犊子。 这点或许是脱胎于对亲弟弟的维护和关照。 姬家家境算不上差,可姐弟俩懂事时便没人照看。 与其说风流子是鬼魅妖姬看着长大的,不如说风流子就是鬼魅妖姬拉扯大的。 姐姐自然常顺着护着弟弟。 直到有一天,弟弟说待外边挺好的,姐姐也由着弟弟去了。 只要弟弟能够好好活着,姐姐不会去干预太多。 然而,弟弟还是走得比她早。 素来理性的鬼魅妖姬这些年动用了诸多力量在搜寻风流子尸身及凶手信息。 没想到居然是在百花大会上从尹厉口中得知关键讯息,凑齐了线索。 杀其弟者,夜枭姜逸尘! 鬼魅妖姬要为弟弟报仇。 百花大会上错过了,她本以为这回是个绝佳机会。 可还是来晚了,那家伙早溜了。 既然如此,她便追过去! 都说这新晋黑无常是真黑无常,总能大难不死,她倒要试试真假! 一次杀不死,便两次,三次! 三次未得手,对方又不来寻怨,死仇一笔勾销,只作陌路人。 第五八一章 不争不辩 夜渐深。 天渐凉。 旧庙门口一如既往凄清冷寂。 门头匾额未被摘去,却无法看清上书庙名。 白日里不需仔细甄别,即可通过门面上岁月和尘土难以遮掩的痕迹,想见当年狼藉之状。 没有金玉在外,败絮其中便不太难接受。 只是寻常时候,庙中除了那尊泥胎石塑的供奉神像,再不见他物。 旧庙所祀奉的真神,是道门中赫赫有名的真武大帝。 传说昔时的三丰真人便是真武大帝凡间化身,故而长久以来中州道门执牛耳者非武当莫属。 荡魔天尊理所当然地成了武当入世救危的代名词。 然,因外夷劫乱而元气大伤的武当,十数年来退居一隅,明哲保身,甚至险些闭门守山。 曾仗剑蹑踏龟蛇、尽诛天下邪魔的真武子弟竟成了缩头乌龟,再不能守护各方安宁。 各地真武庙先是香火渐断,再之后便被绝望而愤怒的人们打砸烧抢则在情理之中。 特别是当手眼通天的十二天煞门、有求有应的兜率帮、管吃管住的红衣教,乃至卖命求存的幽冥教逐步兴起闯入大众视野中后,求神拜佛上香祈愿者更少了。 是正是邪可非江湖人自己说了算,于水深火热中生活的底层黎民百姓们就不是那么在乎。 对走投无路、绝望求存的人来说,所谓的名门正派接济能力太过有限,还不如这些邪门魔教来得实在靠谱。 若非泸州郡一直较为富足,否则这真武像也要被众人合力推倒砸碎,哪会给这假神仙留颜面? 旧庙中这尊“真武大帝”,十几年如一日独守空房,间或迎入些寡穷乞残借地避寒。 昼夜无雀鼠,过路人连撒泡尿都欠奉,生气一年不比一年。 偏生这些日子里,尤其夜间,总有闲人跑来相伴,很是稀奇。 今夜庙里比起近几日稍欠热闹,却仍有七人在内。 并排躺着的二人,鼾声与肚皮一大一小,此起彼伏。 一个光头倚坐门边假寐,时不时被夜风挠痒了耳朵,便伸指掏掏。 一个青丝及地的清瘦男子盘膝打坐。 穿着夜行衣的年轻人和白衣书生则围着一个面具人自成一方。 鬼魅妖姬已不知东去几里地,笑面弥勒方才将与其有关的过往讲完。 或许还是对这位常年以面具示人的神秘高手心存敬畏,素来性子活脱不省事的鸡蛋和梅怀瑾听故事时倒老实乖巧得很。 就连惊叹咋舌也小心翼翼,至于有所疑问,自然留待将完后再问个清楚。 鸡蛋捋了捋思绪,这才问道:“依弥勒帮主之意,姜兄弟这回是祸躲不过,鬼魅妖姬非得杀他不可?” 笑面弥勒微微颔首,道:“有因必有果,人是死在他手上,总得为之付出些代价。” 鸡蛋试探着问道:“那在弥勒帮主看来,姜兄弟能成功逃过鬼魅妖姬复仇的可能性有几成?” 笑面弥勒不假思索地答道:“不到一成。” 鸡蛋不急,梅怀瑾先急,说道:“命不该绝必有救,大难不死有后福,姜兄弟这么多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总不至于被这娘们收了吧?” 当梅怀瑾说到“娘们”二字时,鸡蛋似乎瞧见那笑意憨态的面具之后,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 然而旧庙中未燃灯火,相互都看不见面容,遑论还隔着层面具,鸡蛋只得当是错觉。 听得笑面弥勒说道:“这就得看那小家伙的造化了,鬼魅妖姬一次不得手,出手两次、三次也不在话下。” 鸡蛋这可不答应了,嘟囔道:“至于吗?” 笑面弥勒带着沙哑笑音给出解释。 “江湖人报仇十年不晚,毕竟以弱杀强,不先蛰伏锤炼己身,一下子跳将出来,实属白给。” “纵有天赐良机,也难一次得手,可不得两次三番,只是之后再出手不得不慎之又慎。” “而鬼魅妖姬再如何说也是一帮之主,姜少侠与之相较还是太嫩了些,一次不成,还不许人来个两次三次了?” 梅怀瑾闻言皱眉道:“那三次之后,姜兄弟还侥幸活命,又当如何?” 鸡蛋甩了甩手,嫌弃道:“那还用说,女人向来都是不可理喻的,当然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怎料笑面弥勒却道:“倒不是所有女人都如此。” 鸡蛋奇道:“居然还有转机?” 笑面弥勒道:“鬼魅妖姬是个很理性的女人,简而言之,便是信命,如若竭尽其所能,仍未能杀得了姜少侠,即会作罢。” 笑面弥勒与鬼魅妖姬,除了诨号都是四个字,也不见得有太多交集。 可听笑面弥勒这一顿分析,鸡蛋却不疑有他,右手握拳捶打在左手心间,喜笑颜开道:“这是好事儿!” 侧头对梅怀瑾说道:“诗人,咱明儿就启程去东面,三次机会,只要能赶趟上一回,也不枉姜兄弟把咱当朋友。” 梅怀瑾这回倒也全无顶嘴之意,默认了鸡蛋的安排。 “不成。”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鸡蛋想都没想,立马回道:“事在人为,不成也能成。” 忽而两股战战,脊背一凉,猛然回首,只见谢飞不知何时已飘来到后头。 鸡蛋僵笑着挪了挪屁股,给自家老大腾出个位置,老实巴交地说道:“老大有吩咐的话,尽管说。” 谢飞毫不见外,就地而坐,同三人围坐一圈。 却是独独面对着笑面弥勒,说道:“明儿开始,我们也该动手了。” 此言似问非问,鸡蛋和梅怀瑾还未反应过来,笑面弥勒已赞同道:“算算时日,差不多了。” 云里雾中的鸡蛋听着二人一来一去没头没尾,直接问道:“老大,那姜兄弟……” 谢飞开门见山道:“此去一路东行,姜少侠是有那匹马傍身才如虎添翼,鬼魅妖姬的脚程可不见得比他快,半月时日里,姜少侠都会平安无事。” “再者,我们在鬼魅妖姬的后方搅出些大波澜来,难保其不会因挂心诸神殿安危而折返,如此一来也算是围魏救赵。” 这次马屁倒是梅怀瑾拍得快些,当即便道:“老大所言有理。” 鸡蛋没急于争辩,而是沉思了好一会儿后,才说道:“好的,老大。” 见鸡蛋这少有的反应,再思及今夜羚羊挂角的一剑,谢飞心下没来由地大感宽慰。 这个从埠济岛上带出来的老幺弟又长大了些。 只是说来奇怪,要是鸡蛋再抗争几句,他这当大哥还能继续扮冷脸不当回事。 可当鸡蛋不争不辩,选择默默接受安排后,他便有些于心不忍了。 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希望看到这个小弟弟总能保持副欢快跳脱的脾性,心头不担负太多忧虑? 谢飞难得地有些犹豫,思虑再三后,还是打算亲自为鸡蛋解惑。 既利于其成长,也利于之后的行动。 第五八二章 火锅早沸 早在四年之前,埠济岛众人还在与兜率帮斗智斗勇。 近十余年几可谓顺风顺水的兜率帮那两年中一度被缠斗得焦头烂额,更险些因天赐蛛一事阴沟翻船,把西江郡的狡兔十多窟都给搭上。 可就如素昧平生的垂髫孩童不打不相识,一起滚过泥巴后才能玩得更欢。 兜率帮和埠济岛间刚进入白热化的争端,江湖一干人等都候着看场好戏时,二者突然收手言和,实教人扫兴至极。 不少早前便注意到相关动静的消息灵通者闻知此事,对于善恶难辨的剑鬼谢飞更加琢磨不透。 彼时,江湖人茶余饭后抑或是饮酒吹嘘时但凡谈及此事,总不免要对此评头论足番。 比起稍欠名声的埠济岛,剑鬼谢飞承担了十足槽点。 好在谢飞虽不见得威名十足,倒是不差凶名。 大家再嘴碎也生怕被剑鬼真给一剑送去见鬼,话说得都极为含蓄。 不是说剑鬼心思常人难以揣度,便是说埠济岛此为定有深意。 大抵意思倒是殊途同归,便是暗指这位中州四剑之一的剑鬼,好似个立场摇摆不定的骑墙小丑。 江湖人如何看待谢飞,谢飞从不在乎。 因为埠济岛众人对自家带头大哥始终不离不弃。 然,为免自家兄弟心存芥蒂,谢飞还是特地向自家人做了个详尽解答。 解答内容有两点。 其一是确认兜率帮与昔时外夷祸乱没有任何干系。 原以为该是不死不休的仇怨自是一笑了之。 其二则是以常人谋求生计作比,对中州江湖的邪门魔教四巨头做了个梳理。 入兜率帮者必有赌徒心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难以穷尽,为达所欲,无所不可为,多会踏上有去无回的一锤子买卖。 天煞十二门类似于官家饭碗,尤其当江湖拳头比朝廷还硬时,投身天煞十二门不比卖身于帝王家来得差。 虽说其中利益线纷繁交错,可只要有些真本事,便不难出人头地,至少比起官场而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要少许多。 红衣教的行行业业最为贴近寻常衣食日用,市井百姓要到红衣教谋职求差事可谓无缝衔接。 相较前三者,幽冥教的“魔教”成分更扎实些。 毕竟那些瞎鬼聋鬼瘸鬼等各类身有所残心有所缺的世所难容之鬼去向不多,唯有在阴暗的幽冥教中,他们得以不用理会世人恶言恶眼,还能活得比以前有尊严有保障。 四巨头中,尤以兜率帮近十余年发展最为迅猛。 可真要论及底蕴和忠诚,却是最为单薄,最为不堪一击。 帮众最为视死如归的,无疑是那些等同于与地府签订契约换余生不单有冷暖二色的幽冥教教众。 幽冥教教众自上而下没有十成也有八成,生而只愿为幽冥教之人,死而只愿为幽冥教之鬼! 若要说当中哪个帮派最有理由祸乱中州? 许是一干教众生平多受尽白眼冷待、活得卑微不如意的幽冥教。 又或许是拥入大量欲壑难填赌徒的兜率帮。 可真要说哪个帮最有能力祸乱中州,却非另两者莫属。 至于联合兜率帮之举,谢飞倒没做太多解释。 这些年下来,兜率帮获利几何埠济岛众人不清楚,他们只知道己方占了不少便宜。 至少白赚了笑面弥勒这一大智囊,自家老大再也不需勉强兰笙这样的狗头军师做参谋。 有过往解释作注脚和铺垫,鸡蛋和梅怀瑾今夜再听得谢飞之言,很快便深明其意。 为照顾埠济岛众人参差不齐的识字水平,谢飞都会尽量以生活常识作类比,将所要表达之意说的通俗易懂。 这个习惯至今不变。 此番,为同鸡蛋和梅怀瑾解惑,谢飞就以蜀地、渝都最讨喜的美食火锅类比中州局势变化。 二十年前外夷祸乱平息后,中州这炉大火锅即进入温水煮青蛙的阶段。 二十年间,水温虽渐高,可放入其中的食材作料却只多不少,是故温水难沸。 而今随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帮派被除名择去,火锅表面上还少见沸水翻滚,却难掩热气蒸腾。 早早围坐锅炉边者,无一例外都在等着汤锅翻腾时,各施所能将锅中锅底一网打尽。 于时,等待中州的大有可能是又一场外夷浩劫。 大势难改,姗姗来迟者无人兼备逆天改势之能,所为之极尽不过是挽狂澜于既倒,让天下苍生少受些苦。 中州可以被毁灭,却不能被击倒。 这些后来人皆非富足之辈,下放的食材作料太过有限,根本无法掌控沸锅的准确时机。 且有些食材入锅太久,很可能过了火候,不好下咽还在其次,作废弃去最为可惜。 要想少浪费食材,又吃得更多,最明智的选择便是后发先至,将熟料提前捞起,让锅水早沸! 如此一来,便能诱得众人下筷下勺哄抢,同时瞧清除各家早先丢入深锅中的是何食材。 是而,就中州当前局势来说,要想破局,就得挑红衣教和天煞十二门这俩大户下手。 动后者,相当于挑衅官家威严,最易惹来反弹。 对方到底有什么底牌,一探即知。 动前者,则类似动弹了一国根基,若无法一举镇压,乱局难免愈演愈烈。 对方再藏着掖着,很可能如江决堤,一溃千里。 听着谢飞这般解构中州局势,鸡蛋除了肚子咕咕叫着“想吃火锅”外,心里对自家老大再次服服帖帖。 要不是边上还有个带着面具的怪人,鸡蛋恨不得像以前一样,跟老大撒个娇,说自己要是女儿身一定以身相许。 即便收获的多是一脚飞踢,或是一顿白眼。 同样听明原委的梅怀瑾对老大习惯性佩服之余还干点实在事,自己继续推论道:“照老大这么说,听雨阁当下应是开始行动了,咱们和兜率帮少不得要打好配合,让整个江湖的水快些沸起来。” 鸡蛋不甘于后,眉开眼笑道:“不错不错,鬼魅妖姬既已知道了我们是在玩李代桃僵的把戏,那姜兄弟的行踪便也瞒不住了。” 岂料沉默了好一阵的笑面弥勒闻言却发出声沙哑冷笑。 鸡蛋可没法装听不见,擒笑请教道:“莫非小子看的不够透彻,不知弥勒帮主有何高见?”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笑面弥勒见此自也无法端着架子,说道:“这江湖里想杀夜枭的人只多不少,鬼魅妖姬既打算亲自报仇,可不会把机会往别人手里送。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确实也没有继续扮夜枭的必要了,或许明日,又或许后天,姜少侠的行迹还是得暴露了。” 梅怀瑾惊疑道:“这么快?那他会在哪被逮着踪迹?” 笑面弥勒和谢飞异口同声道:“平海郡。” 第五八三章 覆舟红衣 平海郡。
不见人踪的密林里一阵悄然无声,仿佛从没有过任何生迹。
无人知晓过去的小半个长夜里有多少只田鼠死于夜枭锐爪之下。
鲜为人知的红衣教祭祀秘洞中亦是一片死寂。
天亮之前,除却当夜进出过其中者以及小癞头和李掌柜,恐怕再无他人知晓此处已然沦陷。
天亮之后,自有小癞头和李掌柜依计曝光祭祀秘洞所在所用。
……
……
绘制平海郡地图者总会将望云谷和荔山绘于一线之上,一如左膀右臂总得平齐。
望云谷在平海郡西面,荔山自然就在东边。
望云谷以西是分隔平海滁州两郡的遮云岭,荔山以东则是与海相接的碧沙滩。
望云谷中曾有三个普普通通的村落,现唯余合溪一村。
荔山里曾有座鼎鼎有名的皇家别院,当下却被江湖帮派据为自用山庄。
既是鼎鼎有名,那这皇家别院的由来便可以考究,绝非源自什么流言传说。
只不过这个皇家不是现在的朱家,而是数百年前李氏皇朝。
别院原为天子行宫,后名“笑妃院”。
时任李姓皇帝爱美人更胜过爱江山,对一位来自岭南喜吃荔枝笑靥醉人的妃嫔宠爱尤甚。
岭南之地山穷路远,为免爱妃乡愁思家,皇帝不顾百官劝谏,御笔一挥连山带院一并赐予笑妃。
更准其每年春夏秋冬各季都可来此欢游十日。
得皇宠如此,于笑妃而言既是莫大的恩典,亦潜藏着极大的灾难。
就在笑妃出游荔山的次年,即有心忧国祚毁于红颜祸水的敢死义士结群成队入山,在一个月朗星稀夜将笑妃院院中百余仆役护院丫鬟等等全部斩杀,将笑妃逼得当众悬梁自尽。
那些义士随而自刎谢罪,妄图以笑妃和他们的血来唤醒皇帝莫要淫奢误国。
可惜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到底不是对症下药。
已开始走下坡路的李氏中州只又挣扎了不过二十载,换了足足三位皇帝都难阻退出皇权舞台。
有此背景,笑妃院也成了历朝历代直臣用以劝勉皇帝励精图治的历史建筑。
空置数百载,年久失修,且传言每逢无星之夜便有笑妃含冤饮泣、义士抱怨嘶嚎之声传出,笑妃院几乎只在世人口中流传,实已无人踏足。
直至武林大兴,平海郡成了各方江湖人往来出入的要地,荔山笑妃院才重新进入世人视野。
江湖人不全信鬼神,更信黄白之物能压倒一切。
彼时多方出手欲拿下笑妃院掌控权,最终是珠光宝气阁和翡翠居脱颖而出,在四海会盟的协调与助力下一同入主笑妃院,改名“聚宝山庄”。
聚宝山庄,恰如其名为聚宝之用。
除了作为珠光宝气阁和翡翠居另存珠宝翡翠及各类黄白之物的分堂外,起初每年都会举办“聚宝大会”,专供江湖内外人士展示交易珍宝所用。
后来随着江湖乱局初露端倪,聚宝大会召开频次渐少,每两年至三年一会。
距今最近一次,已是两年有余。
当时正逢初春,少林寺金印未丢,洛飘零还用不着到处跑,姜逸尘也还未离开西山岛。
百花大会之后,中州江湖的大帮派受到重挫。
限武令一出,则教诸多小门小派凋零。
为防名不正言不顺,避免触了朝廷霉头,本就知根知底的珠光宝气阁和翡翠居干脆合而为一,帮派名改成更为俗气的金玉帮。
如此一来,聚宝山庄不再为两帮共有之地,而是由金玉帮独自经营,再无可指摘。
若非有兜率帮及埠济岛提供的情报在前,姜逸尘怎么都想不到,这两个半只脚已走进冥府之握、差点儿就屈从于幽冥教的前四海会盟帮派,刨根究底竟是彻头彻尾的红衣教!
……
……
扣去回到西山岛的三年不算,姜逸尘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亦有三年。
同中州四大“邪门魔教”打过的交道委实不少。
可对于这四大帮派的认识却粗浅不一。
在听澜公子有如庖丁解牛的教导下,他从地煞门初窥天煞十二门的门道。
直面兜率帮数回,却同看笑面弥勒的面具一样,徒见其表,难知其里。
照理说他对幽冥教的认识该是最深,可他也不敢断言天下大乱时,幽冥教将扮演何种角色。
至于红衣教,姜逸尘与之最早产生渊源,对其恨意也最大。
毕竟当年很可能正是因为从他剑下溜走的沙庆将西山岛地址泄露于外,导致后来的血光灾祸!
但红衣教无疑是四者之中最为让他雾里看花、水中观月的。
假若红衣教就是东瀛人的帮派,中州江湖乃至朝廷怎会昏聩如斯任其壮大至涉及百姓衣食用行?
假若不是,为何种种迹象都不难看出红衣教是在为东瀛办事?
可不论是与不是,红衣教与东瀛已无法撇清干系。
每念及此,姜逸尘总不免对凝露台一役感到可笑与讽刺。
朝廷对于东瀛人的纵容更像是脱裤子放屁,红衣教大有可能就是大摇大摆活在朝廷眼皮底下披着中州皮囊的东瀛狼!
今番行动专是冲着红衣教来得,三日前,姜逸尘为此特向洛飘零请教过。
关于四大邪门魔教,洛飘零与谢飞的说法异曲同工,只是对于红衣教的分析更为深入透彻。
……
……
要论底蕴,红衣教远难及武当少林等名门正派。
可单论教名的历史延续,红衣教倒真能一较高下。
红衣教最早是中州以西外邦拜火教的分支,传入中州后留有部分崇火为圣的文化。
千年蹉跎中,世人对红衣教的印象多停留于那一袭红衣上。
而在近五十年来,则被象征着征服江河湖海的铁锚所替代。
因历史之故,红衣教教众原本的组成成分便极为复杂。故而红衣教有着极大的包容性。
包含中州内外天南地北各族各类人,宛如民族大熔炉,几可谓一个小中州。
当红衣教依凭河海发迹,接受的教众便更为广泛。
一个万象包罗的大教,只要能为教众们构设的未来足够美好,教众不难信以为真,并甘之如饴地为之奉献出足够的热情,甚至是拼死一战。
纵然红衣教方兴未艾时还由土生土长的中州人把控,可随着船只在中州内外不断往来,番邦人士进进出出,例如东瀛人和句麗人未尝不能反过来利用红衣教向中州输入人口慢慢渗透。
出自石府、终于天涯小镇的慈锋便是此中一员。
慈锋再如何感念恩情旧情,仍无法抛却自己东瀛人的身份,迫于无奈出卖了洛飘零。
同样这些人中有将自己完全当作中州人的,自然也会有隐藏身份打算助东瀛取中州而代之的。
二十年前中州祸乱中,红衣教尽管没为中州抵御外侮出多少力,可流淌着还是中州人的血。
现今的红衣教,教主红裳之低调总让江湖都快忘了红衣教原来不全是堂主们做主。
其人是男是女比之兜率帮笑面弥勒还难摸透,更别提其究竟是否是东瀛人。
整个红衣教中就算还有不少人身上还流淌着中州的血,却难保他们没有更大的图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红衣教将中州近三成的百姓捆上了船,成了可覆舟之水。
如有可能,为何不能借这覆舟之力,来改天换地、一步登天? 第五八四章 远虑深谋 二十年前的东瀛人自信过度,乃至有些自负。
太想一鼓作气吞下中州半壁江山,将战线拉得太长太广,是以兵力分散,自受其累。
中州腹背受敌,既要正面迎击东瀛和瓦剌的来势汹汹,更要防备毒竺、骆越、句麗等国的游击偷袭,反扑便算不上多么强硬,只能称得上多点开花,东瀛贪得无厌以致顾此失彼,这才遭逐路击破。
不过千百年来,东瀛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也学得越来越聪明。
用幽京土话来说,就是变得越来越鸡贼。
然,不论要如何发难,闽地依然处于首当其冲之位。
奈何贵为战略要地的闽地,却有着不可忽视的局限性。
山峦丘陵虽多,却少绝险为屏,易攻难守。
作为后备粮仓尚可,绝非据守良地。
真正适合当战略桥头堡还得是那姑苏。
横跨中州的大江于姑苏归流。
反过来看,由此逆流而进,即可轻易深入中州内陆。
自闽地至姑苏,陆路也好,水路也罢,都足以快速供给姑苏这座桥头堡的一切运作。
一旦在姑苏站稳脚跟,就能往中州西部南部递进渗透,打通关键环节,从而实现多线反哺。
正如历史上那些割据江南自封为王的政权,纵然无险可守,只要身后保障牢靠又有足够的退路,就能与当权朝廷打太极掰手腕。
一年不行三年,三年不行五年十年,比实力比魄力比耐力。
东瀛人很清楚要拿下中州避免不了持久战,更何况另有瓦剌、毒竺等国磨刀霍霍。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他们能坚守住的时日愈久,就能在新土地上扎植得越为深入,直至有朝一日根系繁密盘根错节,一火难烧尽,风吹即又生!
彼时彼刻,谁都再没法把他们赶出这块肥沃的土地!
当然,如此种种,都是建立在东瀛人攻克下姑苏的假设上。
二十年前,东瀛人在姑苏栽足了跟头、吃足了苦头、没尝到半点甜头。
二十年后,姑苏仍然会是东瀛人最难啃的骨头。
东瀛人不得不学会变通。
姑苏强在能以南北西三面为后盾,那么破绽必将同出于此。
假若三面都为东瀛人所破,姑苏无疑将成为难鸣“孤岛”。
说易行难,要想一步到位吃下姑苏南北西三面到底还是天方夜谭。
姑苏以南,可自闽地逐步推进蚕食。
而西、北两面还需要个突破点。
这个突破点即是平海郡。
平海郡之大,东瀛人胃口再如何大也难吃下。
好在他们也不需完全吞下平海郡。
他们只需备足物力、调足人力、再发动些小财力就能切断姑苏与西、北两面的联系。
陆上三面围剿,配合水路施压,姑苏再如何固若金汤也撑不过一个月。
一个月内,狼烟四起的中州绝无法分兵救援。
一个月后,这座在洛飘零看来该是中州七寸中最后一处堡垒的城池亦当落入虎口。
当真能凭此计夺下姑苏,东瀛是坐享已成,还是得陇望蜀,再不需看瓦剌脸色,自可高枕无忧。
……
……
此番远虑深谋打底也需有展望未来十载以上的眼界。
东瀛人若早有这等智谋,又何愁不能在中州占据一席之地?
如无意外,此计当是世代之功。
最可能是在十七年前,眼看侵袭中州行将功败垂成之际,东瀛谋士即着眼未来,开始埋子布桩。
饶是洛飘零也未能早早勘破这等大计。
得幸于埠济岛众人坚持不懈的刨根究底,得幸于兜率帮的全力配合,得幸于选择活个通透而千里单骑传信的姜逸尘,洛飘零才能从种种痕迹中抽丝剥茧,塑造出最可能的真相。
江湖论迹不论心。
姜逸尘之所以会给红衣教贴上东瀛教派的标签,只因红衣教明里暗中所做所为无不吻合于东瀛人该有的谋划布局。
愿者上钩裹挟中州百姓,假戏真做戏弄中州朝廷,狐假虎威扰乱中州武林,再在平海郡广积粮偷筑墙不称王,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
红衣教在平海郡有三处秘洞,祭祀存物,藏宝存财、炼狱存人。
姜逸尘等人此来便是为让红衣教这三大秘洞曝光于众。
朝廷各方势力能不能擦亮眼睛自己是在与虎谋皮他们管不得。
只要此举能教一成那些同红衣教沾染了利益因果的兵卒和百姓看明白想清楚,在国难临头时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不随波逐利,那么他们以及先烈的流血牺牲就有意义,中州就存在浴火再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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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藏宝、炼狱三洞,祭祀秘洞当之无愧为重中之重,亦是最为隐蔽。
没有了这座大粮仓,东瀛人至少要丢掉三分打持久战的底气。
是以成为姜逸尘等人体力精力最为充沛时最先端掉的窝。
作为藏人之地,炼狱秘洞最难攻克,要想让红衣三秘洞统统曝光,此洞只能放在最末。
藏宝秘洞便在那荔山聚宝山庄中,本是混淆视听之处,亦最容易暴露。
此行之前,洛飘零在听雨阁做布置时对这藏宝秘洞只觉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庚堂堂主梁子猛在百花大会之后并没有离开平海郡却不见影踪,已不是秘密。
和梁子猛一同消失的还有庚堂七使的怒使火云剑屠纲、哀使血公子血燕。
一山难容二虎到哪都不例外,尽管汪硕不在,祭祀秘洞仍是己堂所属,炼狱秘洞则归丙堂管辖,金玉帮多半便是庚堂欲使玉林龙的提线木偶,梁子猛不去聚宝山庄去何处?
如若没有梁子猛坐镇,推平聚宝山庄不过顺路而为。
可有梁子猛和二至三个七使镇场,所要付出的代价绝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那些在乱时价值都不如废铜烂铁、在和平时期才会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奇珍异宝,在大乱将临前足矣换取大量物资,同时崩坏中州经济体系。
利弊权衡后,终不能将藏宝秘洞弃而不顾。
姜逸尘等人便得多费些力气来闯一闯这聚宝山庄了。
所幸众人这一路潜入堪称不费吹灰之力。
金玉帮的前身,珠光宝气阁和翡翠居以前在四海会盟中只能算是不大不小的中下游帮派。
现在看来除却为掩人耳目而低调行事外,帮众多重生意而轻武艺、实力不济也是真。
在姜逸尘等人面前,多是被割稻谷般宰杀的下场。
就算当中不乏尚一战之力者,怎奈听雨阁众人有备而来。
甭管先前是否精于暗杀,都从姜逸尘和冬晴两位暗杀行家这取过经,捡了些路数不美观却极为高效实用的把式,出招多见缝插针,阴险至极,加之又是偷袭,简直无往不利。
九人亥时至山庄,不到一炷香功夫,明面上隶属金玉帮的百余名帮众尽数咽了气。
游猎于祭祀秘洞外围以防万一却一无所获的飘影出力最甚。
藏宝秘洞一役,飘影和肆儿仍不会与另七人同行。
作为曾经的皇帝行宫、妃嫔别院,聚宝山庄自然留有逃生出路。
路藏荔山内外,也唯有飘影能截断风声外传。
在杀入炼狱秘洞之前,祭祀秘洞和藏宝秘洞必须在沉默中被灭亡!
七人循图而至山庄藏宝秘洞入口。
相比祭祀秘洞地图刻画之精细,这儿的地图则要简单许多,毕竟此地本非当作隐秘要地之用。
依图标示拨动了几处机关后,玉石地面下现出了通往秘洞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