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世家》 源起 我祖上在唐朝的时候,出了个神仙,叫曾恭,道号长生。 族谱上讲其少时天资聪颖,九岁便熟读四书五经,十五岁遍历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年至弱冠,风姿俊秀,出类拔萃,左右无所出者”,二十二岁赴长安科举,一路过关斩将,殿试即着进士及第,贞观年间,任卜祝史官,师从太史令袁天罡(袁天师),和闻名后世的李淳风做了师兄弟,精研天文历法,紫微斗数,官至钦天监太史丞(相当于今天的中央天文台副台长),才不到四十岁。 在唐代,钦天监不但主管天文历法,也要掌管卜筮巫祝。那个时候迷信的人很多,求神扶乩非常普遍。倘若走背运,出个门都要搞个镜卜,或者拿女人的绣花鞋做圣杯,占上一卦,所以祖上出了这么个人物,在当时很是风光。 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中央部级领导,按理说应该是大好前程,前程大好,却没想四十岁的时候出了件事,官运也到了头。 这事还得从他的师兄李淳风说起,话说当时李淳风任职司天监,闲来无聊,打算集古今星相占卜之大成,著书立说,满心成为一代宗师,流芳百世。仗着自己精于算经术数,推算起天下兴亡,朝代更替,没成想越推越上瘾,竟一发不可收拾,一直推断到唐朝以后中国两千年的历史,直到师父袁天罡推他的背,说道:“天机不可再泄,还是回去休息吧!”,已成像六十幅,加批文字说明,名为《推背图》。 以现在的观点来看,且不管迷信不迷信,有用没用,这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天文学术研究而已,也没有谁吃饱了撑的,上纲上线扣帽子,至多付诸一笑。但封建时代的帝王可就不会这样想了,皇帝风闻出了这么个东西,立刻传下诏书,交待呈上去。袁天罡大内熟人多,听得风声,琢磨着恐怕要坏事,躲是躲不掉了,赶紧跟李淳风合计:皇上要看,自然不能不给,但若皇帝知道预言唐朝要灭亡,却是杀头灭门的罪过。 时间来不及做本假的,两人干脆就把《推背图》拆了开,把图文分解,将谶文(解说文)烧掉。临举火的时候,袁天罡终究心疼李淳风一番心血,认为《推背图》确是古往今来不世出的一本奇书,于是叹了口气,把谶文秘密交付给曾恭,并嘱咐道:“此书巧夺天工,穷究天象,不忍焚之,然其泄尽天机,万不可流传于世。你且妥善保存,望后世有缘人能获解其中奥妙,避免生灵涂炭。”曾恭虽没李淳风年长,却世故得多,明白朝廷祸福,旦夕而至,思索几回,终究还是选了激流勇退,挂印辞官,出家冲虚观,道号长生子。 话说袁天罡和李淳风另写批注,重做一本《推背图》,在朝堂上大吹特吹“盛世明主,千秋万代”糊弄皇帝,把皇帝说得心花怒放,龙颜大悦。 但那太宗李世民也是一代英主,岂能那么容易骗过,高兴之余仍不免有所怀疑。 皇帝心底暗自思量:此事乃御史风闻上奏,并无原本的谶文解注。换言之,就是没有把柄捏在手上,又想二人能掐会算,天下闻名,仰赖的时候还很多。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幽幽众口,手头没证据也就不好发作。于是睁眼闭眼装糊涂,堂上堂下,歌功颂德,一团和气算了。 袁天罡却料出迟早有翻旧账的时候,趁机提出云游四海为李家堪舆龙脉,以保大唐盛世,借机避祸。皇帝照准,还送了个火井令的虚衔。李淳风却是热衷官场,自恃聪明过人,必能趋福远祸。袁天罡一走,即此得了太史令,仕途得意,听不进师父半点劝告。 老子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天道循环,冥冥中自有天意,果不其然,乐极生悲。 本来官职司天,夜观星相,占卜祸福未来是份内之事,倘若按部就班,打打报告,算算明天下不下雨,后天有没有干旱,熬熬资格,到老至不济也能混个正二品,运气好还指不定封侯拜相。坏就坏在李淳风太有才,这有才的人往往狂妄,一狂妄起来就管不住自己的嘴,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能耐。按今天的话说就是不懂事,忘了做官的至要: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到底有一天,李淳风跟皇帝聊起星相占卜,一时兴起,忘乎所以,竟说道:“臣夜观星相,唐三代后女主为天”,这下可就捅了天,犯了大忌讳。皇帝一听李家三代之后就要丢天下,吓破了胆,回想起《推背图》这档子事,厉声责问:“当初汝等进言,大唐盛世千秋万代,奈何出尔反尔?!尔何其居心叵测!”李淳风瞠目结舌,无法辩白。 果真是秋后算账,太宗隔三岔五派人逼问谶文在哪里,李淳风连惊带吓,郁久成病,六十多岁死在任上,临终之时,追悔莫及,将其所著《天文志》、《律历志》、《五行志》、《乙已占》,包括毕生心血——《紫微贞观照经》尽数托付给了袁天罡。 世事如云烟,没过几年,太宗皇帝驾崩,李治即位(唐高宗),这档子事也渐渐被人们所淡忘。 (注:历史上李淳风死于李世民之后,盖稗野小说,茶余谈资,不遵史论尔) 显庆元年,袁天罡周游天下,到了冲虚观,觅得长生子,盘桓数月,细细考察,知其这些年精进修为,业有所成,欣喜非常,于是传道授业,将毕生本领悉数传之,告曰:“我自知相命,到今年夏天四月,我之阳数即尽。后世弟子之中,唯尔悟性最高,我有法藏数部,俱是心血凝结,望尔习之,造福苍生。惟道法自然,万事不必强求。”驻留几日离去,两月后果然如期羽化,葬于少陵原畔。 其所遗《五行相书》、《称骨歌》、《易镜玄要》、《九天玄女六壬课》等及李淳风遗著皆传给了长生子。 又过得数十年,长生子期颐之岁,收了我另一位先祖曾文迪为入室弟子,苦行四十载,传其道藏秘法,医卜星相,风水堪舆,无所不包。 到得长生子一百四十岁华诞,在三清座下结跏趺坐,羽化升仙,世人其时见到观中紫气氤氲,空中云彩变化万千,谓之“老神仙”,莫不顶礼膜拜。 此时,文迪已尽得真传,学满出山,创立重阳道,决心行走天涯,以道济世,以术度人。 其后,因缘际会,在江西三陵村遇到“地仙”杨益(字筠松,号救贫),深感其所学非凡,乃拜为师。据族谱记载,文迪得到杨公悉心指点,以九天玄女天文地喇术授之,并赠以《疑龙经》、《撼龙经》、《葬法十二杖》、《青囊奥语》等堪舆法要。文迪朝夕研修,结合己有之学,博采众家之长,终年观山望水,寻龙探脉。觅龙以势,察穴以形,峦头砂水,体用兼妙,遂通堪舆大道,成为中国风水史上承前启后,继往开来,不世出的一代形势派宗师,以"龙、砂、水、向、穴"为要,总结出“觅龙、察砂、观水、点穴、立向”五法,为后世开启了寻地立穴,阳宅开基之法门,遂后盛行神州大地千百年,其所著《青囊序》更为后世奉为玄空风水经典,世人尊称为曾公。 自文迪公以后,曾家世代相传玄空秘术,以堪舆风水,相术占卜为生,日子尚属上等人家。 斗转星移,岁月如梭。转眼已到了十九世纪下半叶,此时距离文迪公已有一千多年,我的家族也从广东梅县迁徙到北京。 庚子年间,时局激烈动荡,天津城破之日,老太爷见北京难保,遂决定举家到四川成都避难。此刻家境已然破败,往日的大宅门也开始分崩离析。不过曾家一向看重文气,不分男女,人人皆要读书,推崇学而优则仕,鼓励族中子弟积极向学,后辈中不乏杰出人才。 那时我的曾祖已长大成人,曾祖名叫曾德鸿,字琪麟,早年开蒙于私塾,成年后就读上海圣约翰大学,学习神学,亲历社会板荡,目睹朝廷无能,国家羸弱,遂决定投笔从戎,报考保定速成军官学校,而后远赴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留学,学成便加入孙中山所领导的中国同盟会,回国参与了辛亥革命。袁世凯称帝后,赴云南参加护**,直到护国战争结束,眼见军阀割据,遂生革命无望,退居田园,广置土地,过起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逍遥日子。曾祖早年投身革命为整个家族带来了崇高的声望,昔日日渐西山的曾氏一族又逐渐地兴旺起来。 曾祖学贯中西,每日研习祖上所传风水秘术,写下《玄空辑要》一部,并将历代先祖所著传给了我的祖父曾国模,只是到了我父亲这一代,却又因为种种历史原因中断了。 出身 文革 渊源 启蒙 出发 宝顶 格局 奥妙 盒子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一放亮,我便跑到耳房里,急急地把黑子从床上拖下来,把祖父的话说给他听。 听我讲完,黑子眨巴眨巴眼皮儿,揉揉眼睛,一脸迷糊相,望着我说:“那个谁,我饿了,你们家还有白馍吗?” 我听了心里一阵光火,闹半天,白费唾沫,这小子就惦记着吃,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夯货! 压住火气,我拾起地上的衣裳往他怀里一扔,说道:“三儿说你是猪,我看你还真是个猪头!得得得,赶紧的,扒拉完了把队伍拉上,今儿我们再去挖。”。 “同志哥,革命也得请客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知道不?”,黑子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径自走进厨房,就着咸菜,吃完五个馒头,外带仨油条,打了一个漂亮的响嗝,靠在椅背上,把皮带松开两扣,志得意满地摸了摸肚子,说道:“嗯,这白面差不多还成,不过你家这腌萝卜干味道确实不咋的,明儿你来我们家吃,对比对比啥叫差距。”。 看见他满脸洋溢着幸福天真,一时间,我竟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来到北院,建军几个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只剩下三儿还躺在屋里呼呼地睡大觉,隔老远就能听到打雷模样的鼾声。 听罢我们的来意,三儿立马来了精神,比我们还性急,饭也顾不上吃,飞快收拾起东西,拉出侧三轮儿,没等我俩坐稳,就一溜烟地冲出了院门。 一路上风驰电掣,横冲直撞,半个来小时,我们就抵达目的地。 我抬腕看看时间,正好六点半,今天星期天,六一小学也不上课,四周围一片静悄悄。虽然时值三伏天气,清晨的墓地却透着阴森肃杀之气,偶有微风吹过,后脊梁阵阵发寒。 走到李莲英的坟地跟前,一切都和昨天一样,破开的三合土渣扔得到处都是,突然,一只乌鸦飞到宝顶豁开的口子上,警惕地打量我们,“呱呱!”叫起来。 三儿被叫声一惊,手腕一抖,把锤子掉到地上,差点砸了自己的脚背,凑过来对我说:“华杰,这叫声我咋觉得渗人呢,听说出门遇老鸹可是不吉利,要不,要不咱还是改天儿得了,先回去好好养精蓄锐。” 还没等我说话,黑子便哈哈大笑:“瞧你那熊样,小媳妇儿养的,咱闹革命,天不怕,地不怕,天塌下来当被盖!还怕他个贼鸟儿!”。 三儿什么都能受,就受不了跌份,尤其是在黑子面前,两人也是从小吵到大,时好时坏。 听黑子这么一笑,三儿急了:“笑个屁,老子怕什么,看我的!”说完,拾起一块石头往坟头上扔去,乌鸦受了惊吓,扑哧扑哧两翅膀赶紧飞到树顶,高高地俯视我们。 我拿出凿子,依着祖父所言,计算方位,以宝顶为中心,在两侧旁开三丈处,凿下地标。 三个人一齐动手,先从东边开始,没用多少功夫,地面上的石板便被破开,显露出下面厚厚的红土。先祖曾说过,红土为坟,大吉大利。但北京城并不出红土,我也只在地坛看见过以前外省进贡来的五色土里边有。看来这小李子,为了整治自己的坟头儿,着实下了不少功夫。 顺着泥土往下挖,很快有了发现。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檀木盒子,外面锁着铜扣,翻来覆去没看出什么名堂,我拿起凿子对着锁眼,猛地砸下去,“铛!”的一声,铜锁应声而落,只见里面用明黄绸缎紧裹着一个物事,沉甸甸的,我把它起出来,放到地上。心里纳闷儿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弄的那么严实?抬头看看三儿和黑子,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把眼神集中在这个物事上面,看来大家一般的好奇。 “拆!”我觉得与其疑神疑鬼,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剥开明黄包袱,瞬时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一个黄澄澄的盒子,嵌着玉石边框,四周围镶有许多珍珠,盖子顶上还有一颗特大号的,美轮美奂,宝气氤氲,绽放光彩。 三个人顿时瞪大了眼,下巴都快落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的妈呀,这盒子怕是黄金做的吧,那么大号珍珠,这玩意儿肯定便宜不了!弄回去,看杠子他们还吹什么牛!”,黑子流着哈喇子,眼神痴呆地说道。 几个月前,杠子一拨儿人无意间掘了个阿哥的墓,弄了柄玉如意,便在人前人后显摆,弄的黑子很不服气,一直都想捣腾个大墓,弄些好东西,挣个脸面,也算他一时不逮劲儿,接二连三的惨淡收场,搞的自己灰头土脸不说,到了底却连根毛儿都没弄到。 “我说永幸同志,打什么歪主意呢,你也不瞅瞅,这东西,搞不好是国宝!能让你倒腾了去?”,三儿合拢张了半天的嘴说道。 三儿这话给我提了醒,“对!整不好还真是件国宝,咱不能要,得交给国家,待会儿可得把它收好喽。”。 盒子虽不能要,到底是个稀罕物,看看总可以吧,于是我们拿着盒子在手里来回摩娑,凑到眼前瞧来看去。 看了一会儿,我皱皱眉,想了想说:“盒子外边都已经是黄金宝玉,这盒子里边儿不知道放的什么,难不成比这盒子还金贵百倍?” 黑子也赞成:“那咱们就打开看看,到底是什么物件儿,这么贵重,难道,难道是传国宝玺!?” 听黑子说,我觉得很有道理,这么珍贵的盒子,堪称国宝,里面放的就真是玉玺,也不算过份。 “屁!你知道传国宝玺在什么地方么?”,三儿打断黑子。 我赶紧问道:“你知道?” “那个,什么来着,我,我也忘了,总之不在这里就是!”,黑子搔搔脑门,蹦出句屁话。 “看来还是只有老办法”,我说,“弄开它,一目了然,省得瞎猜费劲。” 三人相互看看,点点头,算是默许。 黑猫 破棺 按照以前迷信,把这叫做‘附体’,按现在的科学说法,可能是在临死一刹那间,人和黑猫的脑电波起了感应,产生了某种变异。但不管怎么讲,在这里遇见这种邪物,那是大大的不详。先是老鸹,现在是黑猫,怎么今儿个,尽透着邪气,莫非,莫非真如祖父所言,这等样的大墓,往往充满机关阵法?到目前为止,机关我们是没碰到,难不成有什么鬼魅正埋伏在暗中窥测,守株待兔?想到这里,我不禁后背发凉,直冒冷汗,全身泛起厚厚的鸡皮疙瘩。 我把想法说了出来,刚讲到一半,两人的性格差别就暴露无遗:三儿还没听完,就已经摆出拔腿就跑的架势,这也难怪,三儿是个怕事的主儿,打架闹事儿也就是跟着瞎起哄,往往是去的时候跑在最前,打的时候落在最后。小时候,我们讲鬼故事,都能把他吓得尿炕,三天三夜睡不着觉,搞得后来,一听鬼字,就头皮发乍,还给自己搞了个冠冕堂皇的安慰:‘子曰:敬鬼神而远之’。 黑子跟他比较,完全两码子事儿,最爱就是拔份,你要跟他充大头鬼,他就敢把你脑袋拧下来当夜壶。但他虽说是浑不吝,心里不免仍有些发毛,这家伙从小在院儿里长大,听老爷子前尘影事说得多了,潜移默化,并非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倒是时不时突发奇想,揪住老爷子问这个鬼神到底啥样儿? 眼见三儿要开溜,黑子一把扯住三儿的裤腰带,拧住他的耳朵,吓唬道:“去哪里?来的时候那骨子劲跑哪儿去了?我还就告诉你,今儿你要敢跑喽,回去我就满世界说去:‘三儿是个没种的软蛋!被只黑猫吓得连滚带爬。’看你小子以后还怎么做人!”。 三儿虽然胆儿小,却有一宗:死要面子。听黑子这么一吓唬,立马把心一横,嚷道:“谁要走了?我这不是尿急,想出去撒泡尿,有什么嘛,大不了就是个死!” “什么死不死的!闭上你的乌鸦嘴!让我想想!”,我打断三儿的话头,心里也犯嘀咕:这儿的确越看越透着邪乎,真要谁有个三长两短,回去可没法子交待啊。 我拍着黄军包,抠着脑门儿,冥思苦想。 咦,有了!邪门外道不都怕符咒么,前些日子,跟老爷子学《万法归源》,整天描鬼画符,包里面不是还有一叠黄纸么,虽然没有朱砂,但有红墨水儿笔,凑合着用,关键时刻兴许也能顶上个事儿。 想罢,我让三儿打着电筒,我把纸拿出来铺在棺材上画了三张“定魂符”,打算一人一张,要真碰见大头鬼,就往它脑袋上一拍两散。可转念又想,要是没有鬼,开棺碰见的是个僵尸呢,嗯,对,不能不防,于是我又画了三张“大将军符”,再一想,万一既不是鬼,也不是僵尸,是个尸煞或者其他什么魑魅魍魉呢,该怎么办,可那得画多少张啊,得,还是弄三张“护身符”,不变应万变,以策万全。 我把符分发给两人,教了如何用法,扯住黑子问道:“要是真的碰见东西,很厉害,打不过,怎么办?” “打不过也得打!就算死了做鬼也不放过它!”黑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怕就怕这个,三儿不用说,肯定第一个撒丫子跑掉,只担心黑子脑袋里边一根筋,于是我说:“打不过还打什么,要用游击战术,打不过就逃,要保存实力,伺机在运动中歼灭敌人!待会儿要不对劲,什么都别想,一个字:逃!知道不?”。 商量好具体怎么操作,三人站定方位,由三儿撬开棺材板儿,黑子托住,等三儿那边一打开,我立刻往尸体上贴符咒。 准备妥当,我一声令下:“动手!”,三儿使出吃奶的力气,斜着向上猛地一撬,棺材板拦腰而断,看来泡了几次水,实实在在的朽了。 “再来!”,三儿干脆把撬杠伸了一大截进去,如此这般,费了不少力,半块棺材板被撬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棺材板打开的一刹那间,我屏住呼吸,防止吸入阴气,再把手里攥的各种符咒,对准头部的方位,一巴掌拍下去,紧接着,三人闪到一边,手持棍棒,静观其变。 等了一会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周围瞧瞧,除了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黑猫,整个墓室安安静静,一点动静也没有,看起来,我似乎多虑了。 我乍起胆子,走近棺材,伸出脖子向里看了看,“咦!怪事!怎么只有尸身,这人脑袋哪儿去了?!”,我惊讶道,举起手电筒往里一探,我的几张符都贴到了棺材底,并没有摁到尸体的头上。 黑子也纳闷儿,就把整个棺材盖子掀开了,看个究竟。“在这儿呢!”,三儿叫道,原来,三儿把杠子插得太深,撬开板子的时候,杠子连带把尸体的头一起挑了出来。 保皇派的狗头没什么可看:黑黝黝的,颧骨高耸,撅着嘴,早已脱水得只剩一层皮,脑门儿上还被扎了个洞。我们把脑袋扔在一边儿,用撬棍拨开尸体,在棺材里边儿搜罗起来。李莲英虽是个太监,说到底也是二品大员,什么珍珠,玛瑙,朝珠,金条,玉器应有尽有,黑子喜滋滋的一个劲儿地往兜里塞,眼瞅着装不完,干脆把工具包抖落干净,斧子,凿子什么的洒落一地,都不要了,可着大件儿的玩意儿往里塞,三儿抢不过,在旁边看着直流哈喇子,直嚷嚷道:“给我留点儿!给我留点儿!”。 眼见黑子把好东西都捣腾尽了,三儿死活不依,非要分一杯羹,围着黑子打圈,黑子不肯,三儿只好过来求我帮忙,耐不住他地死缠烂打,我便翻出个玉石扳指给了他,三儿接过手一看,这扳指,晶莹碧绿,也不是凡品,才住了嘴。 附身 破邪 教训 “永幸,虽然你不姓曾,不过我看你从小长大,瞧着跟自家的娃一样,你也认我做干爷爷,你爸妈不在,托我照应,我不能辜负。”,祖父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都过来趴下!把裤子脱了!” 在我们这院里,一向都是封建家长**,罚跪挨打那是家常便饭,我们也都习惯了。 两个人趴在条凳上,候着祖父的藤条落下。黑子冲我挤眉弄鼻子,一阵儿坏笑,白晃晃的大屁股煞是扎眼。 刚打了几下,祖父就累得够呛,气喘吁吁坐到一旁,毕竟望八十的人了,心有余,力不足。黑子干脆提起裤腰带胡乱扎好,端来祖父的御用盖碗,一脸谄媚,说道:“您老先歇歇,甭着急啊,先把气顺顺,您看您这么大岁数,可别累着喽,是——,我们罪该万死,打死活该,可也不能把您给气坏了不是?您身子骨儿金贵,要累出个什么长什么短的,我叔回来,还不得把我给拆喽?”。 “来——,我给您捶捶背——,捏捏腕儿,消停消停,等您稳当喽,待会儿咱们再接着练!”,瞧着祖父目瞪口呆,黑子更下足了功夫捶胳膊按腿,边整边扯淡:“您要是觉着这藤条不趁手,我给您换别的,您瞧,我那屋里墙上,还有我爸的武装带,上好的东西,保证一抽一个印儿,我爸对付我,一向用这个,效果贼好!”。 黑子一副不要脸的架势,活似天桥底下卖狗皮膏药的,满嘴胡说八道,把祖父说得一愣一愣:敢情儿这天底下还有人上赶着挨揍?我倒是趴在凳子上,掩着嘴,快把肚子笑破了,心想这小子还真能忽悠,得,忽悠吧,接着忽悠,没准儿能过关。 “少来这套!别以为你是死猪,就不怕开水烫!”祖父发完愣,转眼回过神来。 不过看着我们两个活宝嬉皮笑脸,祖父也觉得实在没辙:打吧,不怕,还给你送皮带,骂吧,都是一脑袋浆糊,白费唾沫。得,都把裤子给我穿上吧,还省点力气,省得没把两个臭小子给料理了,倒先把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儿弄折喽。 “事儿还没完!死罪虽免,活罪难逃!都给我跪实了!咱爷仨今晚好好唠唠,嗯——,那话怎么说来着,你们整天念叨的,什么坦白抗拒,怎么话说的?” 黑子笑道:“坦白从严,抗拒从宽!”。 “屁话!少蒙我,对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老实实地交待问题!”,看来老头也不是完全跟不上形势。 “哟,您说今儿这事儿啊,哎呀,我的妈呀,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您呀是没瞧见那阵势,嘿哟,忒邪乎,这么着跟您说吧,话说…….”黑子拉开架势说书,糊弄老头子,企图蒙混过关。 祖父眼瞅着识破,打断道:“得得得,你闭嘴!”,伸出手指头,指明让我讲。 我可是个老实人,用了一个时辰,连说带比划,才把来龙去脉交待干净。祖父听得也极为认真,时不时刨根就底,问个仔细。 我贴着青砖跪了近两个钟头,腿脚都麻木了,浑身不自在,黑子在旁边更是磨皮擦痒,一会儿一个报告首长,问他闹什么劲儿,一下是屁股疼,一下又是蚊子咬,见祖父浑不理睬,干脆使出杀手锏,“报告!我要拉屎!”,也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提拉着裤子,一溜儿小跑,冲了出去,躲在垂花门,冲我鬼笑,一脸痞子样。我是打心眼儿里羡慕,可就是没这胆。 “唉,滚起来吧。”,祖父无奈道,“你小子也给我滚进来,别以为老子没看见!” 黑子捎过来条凳,笑着说:“您老消消气儿,明儿我孝敬您一罐正宗的安溪铁观音,绝对是上品!”。 三个人坐定,祖父摇头晃脑开始数落:“谁教你红墨水儿能代替辰砂?哈!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跟你说多少遍啦,棺材不能随便开,弄不好就要出人命!唉,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 “别的事儿先不说,回屋把你们捣腾来的东西,让我瞅瞅。” 进到书房,拉亮电灯,我把檀木箱子端过来,黑子抄起书包抖落,“哗啦”一阵乱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掉的满桌子都是。 祖父戴好老花眼镜一件一件拾起来,对着灯光,仔细过目。 半晌功夫,祖父发话道:“这盒子学名儿唤做玉框宝钿珍珠鎏金宝函,价值连城,算得上是国宝啊,搁不得,明儿早点交给政府吧,其他都是冥器,死人的陪葬品,这些个金银珠宝也就是稀拉平常,没什么价值。不过也算贵重,想留就留着,指不定以后变钱。”。 “哦,对了,我这儿还有几样儿。”我从口袋里摸出玉石,那把银锥和羊皮踞。 刚一掏出来,祖父便猛地抓住,“这,这,这!这是……”祖父张大了嘴,半天‘这’不下去。 从没见过祖父如此惊讶,一口气半天落不下来,刚才看到国宝可都没这么激动,黑子赶忙把水奉上,抚摸着他的背,说道:“您别着急,悠着点儿,有话咱们慢慢儿说,可千万——别上火!” 祖父撇开茶碗,慢慢平静下来,拿着锥子对我们说道:“咳!这是茅山派的法器,来头可大了,叫做镇魂钉!用来镇尸魂的,我学道这么多年,只在书上见过,这还是头一遭看到实物。嗳,这颗钉子,可不是一二般得厉害啊,相传只要人死没出头七,对着印堂扎下去,就能封住守尸魂出不来。” “那是什么意思?”,黑子问道。 “本来嘛,人人都有三魂七魄,正常人那叫元神具足,死后元神出窍,化身为鬼,倘若少了一魂,自然魂魄不齐,若是如此,那么此人活着的时候多半痴呆,死了也无法投胎,不堕六道,不入轮回。” “那就成了游魂野鬼?”,我问道。 “哪有这么便宜,这东西能够牵魂引魄,使得另外游离的魂魄,始终逃不出一定的范围,说白了,就是让你想做鬼都不成!唉,这东西最是邪气,茅山道教历来惟有掌教级别的真人方可得此秘术,向来都是用来钉守邪魔外道,使其永世不得超生,没想到在这里能够碰到。这玩意儿,还有个外号,唤作‘灭门钉’,取得就是灭门绝户的意思,非是大奸大恶之辈,一般人想用,还受不起,要知道,施此等方术,施术者,不但需消耗大量真元附在其上,还会克减寿算,伤阴骘啊!”。 魂魄 日记 夜客 龙脉 进城 赌坊 调停 “都且住手!!”,人群中有人举手发喊,寻音望去,只见门口进来一人,身高五尺许,约莫花甲年纪,外穿红绸夹袍,对襟短褂,皂白长裤,冲天黑呢底鞋,头戴**一统帽,八字胡须,古铜面皮儿,一双鼠眸在水晶玻璃片儿下,显得炯炯有神,看派头便知是赌场管事儿的。 来人信步踱出人群,说道:“都且住手,万事好商量。”。 “钱爷!这小子忒不地道,输不起,尿包发胀,没地儿撒泼,居然敢找万和赌档的碴儿!差点儿没把我胳膊卸了!”,高个子打手起身,揉着胳膊,望着隆泰龇牙咧嘴,愤恨地说道。 “胡说!咱们打开门做生意,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想是你自己不检点,冲撞了这位爷台。” “钱爷!”,高个子继续争辩,却被老者威严的目光打断。 隆泰在赌场厮混日久,认出来人是万和钱庄的掌柜,绰号“钱三爷”,这间赌坊也是万和名下的产业。 钱三没继续搭理手下人,换出一副笑脸,径直走到隆泰跟前,拱手作揖,笑道:“刚才的事儿,小老儿都眼瞧了,恕在下家教不严,丢丑啦,多有得罪处,还请隆大人赏个薄面,莫跟这等狗才一般见识,改日自当和兴楼摆酒赔罪。”。 “唔?!你认识我?”,隆泰有些惊讶。 “呵呵,这健锐营,小老儿还是熟的,早听闻隆大人文武双全,好几次遥遥见过,只可惜缘悭一面,未能登门造访,听说大人现下在宗人府高就,咳,没成想在这儿遇见您,底下人不懂事,冒犯之处,在下自当严惩,还您一个公道。”,说完,回身吩咐随从:“来呀,取二百两银子给隆大人压惊!”。 “这……这如何是好?”,隆泰有些惊慌失措,受宠若惊,紫胀了面皮,脑袋里一片稀里糊涂的,不知说什么好。 按理说自己赌输了钱,愿赌服输,公然挑衅已是不对,打伤了人家看场的更是过上加过,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不禁冒出一身冷汗,若事情真个闹大发了,被人扭送顺天府衙门,虽说出不了什么事儿,但脸面却没了:聚众赌博,输的只剩裤衩,还输不起,与人殴斗,传出去人可就丢得大了,再者北京城里像他这般的四品官虽不见得比永定河里的王八多多少,好歹是个官,天子脚下,官缄体面还是要顾的,指不定都察院的御史候着交功课,拿他做样板,明正典刑,也不是没有可能。 既然钱三肯低声下气,他也乐得就坡打滚儿下驴,接过塞得鼓鼓囊囊的褡裢,双方互相赔罪,客套几句,钱三恭送他出了门。 关海山满意地瞧着这出戏落幕,悄悄退了出去,没有人知道刚才身边站着的这个贵公子,正是那万和钱庄的幕后东家。 看着隆泰的去向,关海山穿过胡同口,故意绕了个圈,迎面向隆泰走去。 “哎呀呀,这,这不是老隆嘛!” 隆泰正自埋头走路,咂吧刚才的事儿,暗想自己真有那么大的脸面?还没咂吧过味儿来,猛地听人叫道,浑身一哆嗦,吓了一大跳。 看清来人是拜把子兄弟关海山,隆泰惊诧之余兴奋不已,叫道:“哎唷,这不是霖霜么!合着咱哥俩好些年没见了吧,啥时候来的京城,也不来看看哥哥?” (注:关海山,字霖霜) “昨日刚来,这不正打算去府上讨杯酒喝呢!”,关海山笑道。 隆泰这才回过神,上下打量,注意到关海山一副贵玠摸样,自己一条大裤衩,站在大街上,甭提多别扭,忸怩地说道:“咳,甭提了,宅子早输没了,现在住在棉花胡同。”。 关海山虽早已洞悉一切,却也不忍看见对方的窘迫,说道:“走,今儿兄弟做东,咱哥儿俩好好喝上一盅!”。 “咳,那哪成!该着哥哥我替你洗尘!”,隆泰捏捏褡裢,心里有了些许底气。 几番争执,还是决定关海山请客,以后隆泰回请,隆泰偷偷松了口气,觉得到底占了些便宜。 在成衣铺换过一身衣裳,隆泰腰杆硬挺了些,恢复了平日的神情。 晚间,关海山拉着一脸晦气的隆泰进了八大胡同里有名的晓兰艺坊,老鸨子在楼阁上远远看见,支使楼下的“大茶壶”赶紧招呼财神爷。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龟奴小厮麻遛儿地小跑过来,顺势打千儿请安,笑道:“两位爷台,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不知二位爷听曲儿,博彩儿,会友还是看戏文?” “都不要,随意寻个僻静处,咱们哥俩聊天,不想打扰。”,关海山支应道。 “成!成!成!楼上有的是上房,要多僻静有多僻静,嘿,不知二位有相好的姐儿没?若没有,也没关系,我给爷引荐几位作陪,真的是可人意儿!——不知爷是喜欢‘秦淮月色’?还是‘塞外风情’?”,龟奴凑拢谄媚地打探来客的‘口味’。 关海山有些不耐烦地喝道:“都说了,哥儿俩聊天,图的是清净,你弄那些个劳什子作甚?!赶紧的找好地儿,上好菜,滚一边儿去!”。 “爷要都不喜欢,要不咱来个洋荤?大不列颠?俄罗斯?暹罗?日本国的?您随意挑,都是上等货色,花旗国的条子咱也有!”,龟奴依旧不依不饶,赔脸笑道。 关海山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牙缝儿里憋出个字:“滚!”。 “哎哟,都怪小的不是,吃屎迷糊了眼,爷不好这一口!得嘞!这就给您办!”,对客人的打骂,龟奴向来以为稀松平常。 龟奴媚笑着回应关海山,转脸仰头,扯直脖子,冒出一准儿的济南口音唱道:“楼上的听了,梅兰苑,贵客二位嘞!”,跟着回过脸,哈拉下腰客气道:“二位楼上请,自有人伺候您呐!”,说完,笑吟吟地把白毛巾一抖一搭,打千儿退去。 关海山厌恶地摆摆手,同隆泰缓步上楼,却见他止不住地四处张望,盯着来往的丫鬟窑姐儿,双眼迷离,不由得叹了口气:哎,终究是不成器! 饭局 试探 连着几日海吃山喝,关海山的银票流水价花出去,讨得老鸨儿眉开眼笑,整个妓院上下更是把二人奉为上宾,悉心伺候。 伎女窑姐儿整天围着隆泰连轴儿打转,什么秦淮月色,塞外风情,悉数领略一番,兀自嫌不过瘾,干脆把波西米亚,日耳曼,大不列颠什么的洋妞儿都挤兑到一块儿,夜夜笙歌,胡天胡帝,把个梅兰苑搞的好比总理万国事务衙门,他隆泰就是总理王大臣,位处中枢,各方来朝。 关海山琢磨大概齐也差不多了,大把的银子扔到水里,是时候该听响了。 晚饭过后,隆泰满心热切地等候晚间的安排,却不想关海山唤退丫鬟听差,掩上房门,沏好普洱,静静坐下。 隆泰正自志得意满的一手把着牙签,一只手掩住嘴,剔着牙缝,鼻子里哼哼小调儿。 瞧着关海山半晌不说话,隆泰两手停在半空,抽出牙签,问道:“兄弟似有心事?” 关海山作出一副愁眉苦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接连叹了几口气。 “哎……” 隆泰十分纳闷儿,索性停了剔牙,追问道:“兄弟若有心事,不妨告诉大哥,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油锅,我隆泰眨一下眉头,就不是人养的!” 关海山心底暗笑,看来几日的银子没白花,念道:“哎,大哥有所不知,小弟是替大哥忧心啊!” “唔?!此话怎讲?” “不知这几日,小弟是否招待周到?” “周到,周到!岂止是周到!简直就是体贴入微!那些个洋娘们儿真他娘有味儿!”,隆泰兴奋地说道,脑子里又开始浮想联翩。 关海山却没他想的那么多,打断道:“可惜啊,哎……” “唔?!可惜什么?”,隆泰的思绪被牵引回来。 “世人都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可惜这好日子总有个头儿不是?”关海山慢条斯理地说道。 隆泰一听,心里一琢磨,明白了**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腆着脸说道:“咳,这,这几日有劳兄弟破费了!这——” 关海山挥挥手,打断他:“钱是王八蛋!花完了再赚!你我兄弟,说些个俗事就见外了!” 隆泰听罢,红了脸皮,自忖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来由遭人抢白。 “那兄弟的意思是?” “我是为大哥的前程忧虑啊!” “怎么讲?” “你看当今局势,大清朝气数已尽,常言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以兄长之学识气度,武功智谋奈何仰人鼻息,苟延残活?” 这番话几日来始终在关海山脑中盘桓,怎么个说法,通过连日地观察,他得出结论:隆泰贪图富贵,自不待言,难能可贵的是此人识时务,容易收买,只要以利诱之,袖到笼中,绝非难事,于是乎抱定宗旨:既然隆泰是个有缝的蛋,他关海山就来做这个苍蝇! 隆泰虽然贪心,却并不愚蠢,话既到此,也明白了几分,但他并不愿意自己说出来,他想探探关海山的意思,摸摸他的底牌。 两人一样的心思,一时无语,各自端起茶碗细啜。 过得半晌,隆泰到底按捺不住,把茶碗重重放下,下定决心说道:“兄弟有话,还请直说,但凡有用得着的地方,大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关海山并不相信他的慷慨激昂,果不其然,隆泰嗫嚅着又补上一句:“若有富贵,也请兄弟提携则个!”。 关海山思量再三,觉得这层窗户纸终须捅破,他搁下茶碗,望着隆泰,幽幽说道:“不瞒你说,我是革命党。” 隆泰听了,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关海山觉得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在隆泰的眼里,有奶便是娘,现下兵荒马乱,朝廷犹如一盘散沙,所以你是革命党也好,土匪也罢,只求富贵,能飞黄腾达,便是皇帝老儿也不过如此。 确实,隆泰老婆死得早,现在是光棍儿一条,这些年又输掉全部家当,一屁股烂账,女儿不认他作爹,唯一见得人的也就是个四品堂官的顶子,除此以外,别无其他,更兼身无长物,人前人后腰杆儿挺不直,自己也觉着活得窝囊,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只求有朝一日大发,好好享受享受,就算死了也值。 “那有什么,照我看,自打老毛子来了之后,国运日衰,老佛爷和皇上这一蹬腿儿,我琢磨吧,也快完蛋了。嗳,听说南方你们革命党闹腾得厉害,翰林院那起子穷酸腐儒都在传,今年开春儿京师地震透着邪乎,天灾**,许是要变天。对了!还有,这个宫里可是数十年不闻儿啼,皇家断了后,绝了血脉,看来气数必是尽了。”,隆泰咂吧咂吧嘴唇,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应该表表态,可是脑子里尽是浆糊,七拉八扯,什么这个那个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关海山没有理会他说的这些狗屁玄机,缓缓说道:“自从当年我杀了宁武之后,反出直隶落草,做得山中大王,劫富济贫,倒也自在逍遥,可总也不逮劲儿,这天下事天下人管得,眼见这朝廷**,污烂不堪,一场灾荒下来,饥民无数,我心里针扎一样难受哇!想那八国联军不过数万之众,撮尔蛮夷,煌煌天朝,百万精兵尽是抵挡不住,还不如义和团来得解气!北洋水师,花费巨糜,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哼,这大清国的朝廷,扶不起的阿斗,我泱泱中华亡国灭种之祸近矣!” 关海山激动不能自已,站起身来,绕到桌前,背负双手,继续说道:“后来遇到革命党,加入光复会,追随黄先生左右,方才明白,缝缝补补是无法挽救这个国家,唯有从根本上,彻底铲除封建统治,推翻满清政府,建立共和政体,引入西方民主制度,改良社会,中国才有希望!” 图纸 关海山原本是正宗八旗子弟,也曾寄厚望于变法维新,君主立宪,及至改革失败后,才彻底对清朝政府断了念想:什么立宪改制都是狗屁,无非是苟延残喘的花招伎俩,转而坚定信念,铁了心要通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推翻大清江山。 隆泰未曾受过半点革命教育,对于革命党的政治主张是似懂非懂,但他早年与维新派过从甚密,十年前也曾满腔热血,心灰意冷只是这两年的事。不管怎么说,起码有两点他是极为明白的:维新变法搞的是君主立宪,维持正统,革命党是要彻底推翻,改朝换代,说明白点就俩字儿:造反。 隆泰佯作低头吃茶,心思却是转得极快,好几个念头在脑袋里倏地闪过,到底拿不定主意,决意按兵不动,探探对方的意思。 关海山拭去泪花,沉默半晌,他并不指望靠几句话就能打动隆泰,惟自轻轻地叹息一声,陡然间已经恢复了平静,回身稳稳地坐下饮茶。 隆泰的心思他是了解的,君子晓义,小人晓利,隆泰虽然两手空空,终究是部曹堂官,至不济还有月例官俸可以巴望,年过不惑,不能不为后半截儿多多考虑,如今若是倒灶重来,不啻为人生一大抉择,不管最后选了谁,都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绝无转圜余地。 “霖霜”,隆泰微微向前坐直,欠了欠身,说道,“你说的都在理,大家眼瞧着心知肚明,只是这世事如棋局,大清的江山坐了这么多年,难道就迈不过这个槛儿?” 关海山闻言,眼中波光一闪,正想驳斥他昏聩,忽然意识到,这是对方下的套,旋即平静下来,默然一笑道:“君心,我心,心知肚明。” 隆泰站起身来,悠悠地来回踱步,转念沉思。 宦海浮沉,大起大落他是见得多了,朝廷邸报日见凶险,隐隐约约地也感觉到玉厦倾颓,朝不保夕,大清国啊,大清国,难道真的气数已尽?心里不由地似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难受,立场开始动摇。 其实隆泰所惧怕的并非是清朝的灭亡,他担心的是衣食俸禄没了着落,老大光棍儿,下半辈子可怎么活?万一真要是打起仗来,兵荒马乱的年月,谁又顾得了谁呢?是时候找找退路了。 他心里盘算过几多回,从当前看,大清国的运势,十分里已经去了七分,命若游丝,无非苟延残喘吊口气罢了,往深处想,自己总得找个靠山,洋人巴结不上,也未必靠得住,关海山到底是自己兄弟,知根知底,虽然跟革命党混,是个杀头的罪过,但只要自己把持好度,涉足不深,躲到后头,扇扇阴风,点点阴火,观望观望,也不至于落下什么把柄,如此一来,进可攻,退可守,若是闹不成,或是革命失败,给朝廷灭了,自己照旧回去吃皇粮,这样算计,虽是两面三刀,小人所为,但终究不吃亏,算得上是明智之举。 琢磨到这里,隆泰抱定主意,已是双目炯炯,沉吟道:“兄弟,话即到此,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我二人相识也快二十年了吧,过命的交情,大可不必藏着掖着。” 关海山取下纱罩,拨弄火烛,看着摇曳的火光,良久,深深地透了口气,一字一板地说道:“断不教兄长为难,若兄长办得到,自当厚报,若办不到,就当兄弟未曾来过,你我二人从此分道扬镳!” “哦?!你倒说说,所为何事?”,隆泰不禁一怔,随即点头问道。 关海山嘴角微微吊起,咬咬银白牙花,冷冷一笑,说道:“京畿城防图!” “就这般?”,隆泰突然长吁一口,放声大笑。 关海山被这笑声打懵了,茫然不知所措,却转眼已是明白:隆泰握有此图!不由地一阵兴奋,“还请兄长帮衬则个!” “哈,兄弟也太抬举我了,我既不是大将军,也非八旗都统,何来此等机要?”,隆泰笑吟吟地讥讽道。 “那……” “咳,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死了张屠户,就吃带毛猪?你别忘了,我可是个老兵痞!当差二十几年,专司京畿卫戍!别的事儿我不敢说,夸那海口,惟独这里边儿就没我不知道的事儿!”,隆泰傲然打趣儿道。 关海山至此释然。 隆泰喝下一口茶,接着说道:“京城地面儿再大,这朝廷若要节制提调各方兵力,还不得靠我们这些人跑腿儿打杂?虽说严防死守,禁止走漏消息,但见得多了也就知道怎么回儿事。四九城里,一大堆新军禁旅,几万人马,谁管得住谁?老兵油子串门说漏了嘴,那是常有的事儿,莫说调动机防这般机密要务,就是各营谁是参领,谁是军校,谁的靠山是谁,来龙去脉老子也是门儿清!” 隆泰端起茶碗,得意地笑了笑:“这么些年,我也是无心插柳,时不时留意,这京中防务,我就是闭着眼也能说个大概齐,可惜啊,老子是没福份做大将军,嘿!” “来人呐,笔墨纸砚伺候!”,隆泰隔着门唤道。 是夜,隆泰以箸为筹,连说带比划,将各处山川河流,滩头险要,暗道小路,兵力配置,供给武备,换防调度等等详细说明。足足用了四五个时辰,方才交待明白,关海山半点不敢遗漏,笔走龙蛇,事无巨细,一一记录详尽,绘好之后,取过灯油将纸张浸透,再用宣纸吸干藏进竹筒:一是防着过水,二是若有泄露,火折子一晃,瞬间化为乌有,不至落入他人之手。 诸事完毕,天已放亮,二人约好以后接头的地点和暗号。 “兄长,大恩不言谢,来日方长,多多保重!” 隆泰眯起略微浮肿的双眼,苦涩一笑道:“如今你我一根绳上俩蚂蚱。”,跟着背过身去,负手望天幽然叹息。 关海山待开口宽慰,却被隆泰摆手止住道:“此地不宜久留,早些去吧。” 关海山点点头,从包袱里拿出几张银票,压在砚台下,默然离去。 密旨 清政府的“铁路国有”政策一公布,立即引起湘、鄂、川、粤四省各阶层人民的反对,出现了广泛的保路运动。 作为革命军西纵联络副官,关海山负责收集中央情报,及时反馈到同盟会中央及各地方分会,连日来忙得不可开交。 隆泰自打上次献图之后,眼睁睁地看到形势急转直下,越发忧虑,着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于是更加积极主动地为自己寻求后路,整日价在各衙门打转,刺探消息,凡有重要资讯,第一时间报告给关海山,两人的关系演变成上下级。 随着隆泰源源不断地提供情报,关海山对他逐渐产生信任,觉得隆泰出身行伍,打滚多年,军事上确是一把好手,将来或能带兵打仗。 这一日一大早,隆泰急急地跑到客栈,寻到关海山,不管三七二十一,拽拖着胳膊就往外拉。 关海山连忙止住,很是不满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二人原是有约定的,绝不直接碰面,都是通过第三方跑腿儿传递消息,做地下党就得防着人家一锅烩。 “大事儿才登三宝殿!十万火急,走,人多眼杂,寻个僻静处说话。” 步出客栈,天刚蒙蒙亮,启明星依然清晰地挂在一隅,清晨的老北京,除了偶有看见出街倒马桶的,或者是等拉活儿的力棒儿蹲在墙根儿赶早市,鲜见人影,但并不妨碍“响城”:除了此起彼伏地公鸡打鸣,空气中也传来很清晰的小贩叫卖声儿,车轱辘声儿,还能听见有人唱班吊嗓:“咿———咿———啊———”。 两人找了个烧卖摊子坐下,左右并无其他食客,估计是开张生意,老板麻利地给二人上了两碗豆汁儿,几个焦圈儿,又退回担子前自顾自地吆喝:“嘿哟-——豆汁儿”。 热热的豆汁儿下肚,胡乱吃得几口点心,隆泰抹抹了嘴,回头瞥瞥老板,低声说道:“昨儿个半夜,我屋里来了个贼!” “唔?!”,关海山急切地问道:“没掉什么物事吧?” “嘿,我那点家底儿你还不知道,破烂遛丢一口钟,也就几件破棉烂袄或许还值几个钱。” 关海山当然心知肚明,就算让隆泰砸锅卖铁,煎骨熬油也不值二两银子。他关心的不是钱财,而是担心隆泰一直替自己收集情报,莫要落了把柄,惹得人家上门偷窃,坏了大事。 “谁问你这个,我是问有没有丢什么‘要——紧’的物事?”,关海山一语双关地问道。 “这你放心,我做事一向干净利落,谁也捏不住我的短!” “那人呢?” 隆泰嘿嘿一笑说道:“被我砸晕了,锁在屋里,兴许现在还在地上睡大觉。” “你也不问问明白,干嘛来了?”,关海山觉得隆泰有些鲁莽,对这般处置不以为然。 “嘿,我倒是想问来着,当时半夜起床撒尿,合着瞧见这小子翻过墙头儿,我就悄悄背地里跟着,看他到底什么个玩意儿,闹什么玄虚,只见这小子四处打望,最后摸进了灶房,半晌不出来,我就纳闷儿,哪有贼,厢房,正房不偷,偷伙房的?难不成挖伏龙肝?我隔着窗户缝儿眼瞅着这丫蹲在墙角钻孔,便抄起木棍,轻手蹑脚走过去,照着后脑勺儿,顺手给了这厮一立棒儿,晕了过去。”,隆泰得意地回忆道。 关海山寻思道:“听你这么一说,这贼倒也邪性,寻常小偷不会如此,不偷银两,偷柴伙?不会吧,莫不是你在外面落了什么把柄?还是招着谁了?”,没等隆泰回话,关海山皱皱眉,接着分析道:“不像,若是拿了你的短,自会知道你的牛黄狗宝藏在哪里,不至于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偷到你家厨房里来了,还打洞!这贼人也愚蠢至极!那伙房有什么好偷的?锅碗盘盏?腌萝卜白菜?笑话!”,说完,关海山端起豆汁儿,喝了一口,随意说道:“既没什么损失,回头扭送顺天府衙得了。” 忽然,关海山幡然醒悟道:“打住!这小子不是冲你来了!怕是冲你隔壁吧!” 隆泰笑吟吟地看着关海山,左手缓慢摸入怀中,神神秘秘地掏出一张图和一纸信札递过去。 “这是从那厮身上搜出来的。” “哦?!——那得瞧瞧。” 关海山接过手中,打开一看,果然所料不差,图画的是隆泰家和左邻的布局,从图上看隆泰隔壁邻居似是富贵人家,深宅大院,是由好几座四合院并列组成,两户中间连着一道隔墙。 再打开信札,关海山大吃一惊,只见白折纸上一体簪花小楷,上书:“大局阽危,兆民困苦,九洲鼎沸,生灵涂炭,满清龙脉,兹事体大,尔等钦差随访,所到地方,不得干预,悉听调遣,惟令尔诸臣工知之而已,密勿。”,左下一方朱印,满汉合璧:“隆裕皇太后御览之宝”。 此乃当朝皇太后密旨!关海山不由手一阵哆嗦。 看看四周食客渐渐多了起来,关海山赶紧收好,连着图画一体藏进靴页,拉起隆泰,搁下铜钱会账后,急匆匆走开,躲进角落里。 关海山满脑思绪,连连踱步,半晌,沉吟问道:“此人来头不小,莫是大内侍卫?” “瞧身形不像,侍卫没那么瘦小,倒像是苏拉太监。”,隆泰皱眉思索道。 关海山却不这样看,他出身侍卫,知道能负此重任,携不传之秘者,绝非等闲之辈。 “走,上你屋里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所为何事!” 刚走得两步,又戛然止住,隆泰茫然地看着关海山,却见他神情紧绷,脸上透出一丝冷笑,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咬着细碎的牙花嘣道:“果真是大清龙脉,老子就掘了它!” 隆泰两眼放光,随声附和道:“掘了它!铁定能大发!”,隆泰自打得到这封上谕,暗地里已经盘算过许多回:凭己之身,万难发此横财,惟有借力,就算大头交给革命党,自己顺手牵羊,跟着喝粥,下半辈子衣食绝对是不成问题。想到未来到手的金银珠宝,隆泰咽了咽唾沫,脚步不由地加快许多,生怕家里那位“财神爷”飞走了。 审贼 恐吓 招供 谋划 挖洞 纵火 暗格 “咣咣咣!!”,一阵急促的锣鼓敲响,“着火啦!!快来救火啊!各房院赶紧起来!着火啦!”,锣鼓响过,满院的人都已惊醒。 隆泰透过‘凤眼’,眼瞧见,院里一片乱糟糟,人们来回奔跑,有的提起水桶,有的端起脸盆,还有的甚至拿起夜壶尿盆儿往上冲,院丁们拖出水龙车架起灭火。嚷叫声,叱责声,呼儿喊女声,奶娃子的哭声,不绝于耳。 外边热闹非凡,垂花门内却是另一番光景,照着议定的办法,隆泰并没有在这里放火,关海山潜伏地底,耳朵里也传来前院儿遥遥的呼喝声,但这不是他所关心的,他竖直了耳朵贴在听筒上,眼睛牢牢盯住‘窥竹’。 果然,火一燃起,立时就有掌院的大管事闯进来,在正房外喊叫:“老爷,着火啦!您快出来吧!” 李莲英虽然日里拉得虚脱,听见响锣声,也是弹跳起身,下到地上,隔着窗户大声询问到:“烧到哪儿呐?”。 只听见窗外掌院的印刘老爷急急嚷道:“我的爷快出来吧,就快到垂花门儿呐,这屋子连成一片,说话儿就到西厢房啦!您老倒是赶紧出来吧!您不动,歇着,我来背您!” 李莲英忙叫道:“不!不准进来!谁都不许进来,老爷我自个儿出去!”,李宅立有一项铁规:不论亲疏远近,任谁不得令,不准进正屋,违者杖毙。 说话间,李莲英连连跺脚,抱着手如热锅蚂蚁团团转,关海山看得有趣儿:老头儿转尜尜呢,别介,您可得把事儿给办喽再出去! 正自想着,却见李莲英忽然立定,猛地一拍手,似乎打定什么主意,关海山连忙收拢心神,睁大了双眼,全神贯注。 李莲英瞧瞧门口没人,跳到床上,搬开枕头,撤去被褥凉席,露出一方暗格。老头儿费力拉动铁环,起出一个檀木盒子,掏出钥匙打开锁,拿出一块明黄手绢包裹的物事往怀里一塞,复又盖好,收拾利落,三脚两步走出房门。 门外传来印刘老爷急促的关切声:“哎唷,老爷子,让我来搀着您呐,脚下留神!别摔着喽。” 关海山止不住地高兴,一晚上搞这许多事,盼的就是这出,如今算是夙愿得偿,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大火一路天光才渐渐止住,直到下午才完全熄灭,印刘老爷带领众人四处查看,确认没了阴火,清点完损失,方才回屋歇息。 看到李莲英将东西放回,关海山摸索着退出地道。 一场大火,烧掉了李家半个宅院,对于这种勾当,隆泰很是兴奋,听得关海山打探出东西所藏之处,更加兴奋。 关海山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地方终于找到了,忧的是这小李子一天到晚的不下炕,暗格却是生铁铸就,跟床炕,地面生在一块儿,稍微一动,便出声响,着实不好下手,看来得想想辙。 隆泰的意思是再放一把火,调虎离山,乘乱凿通地道挖到暗格底下,直接盗走。 关海山摇摇头说道:“火烧连营一次可以,再而就衰啦,方才也听见,管院的已经疑心有人故意纵火,打今儿起,晚间加派人手值夜,要是再放火,准有人疑心到咱们头上,就算是放火成功,李莲英再把东西揣着走又如何?总不能翻过墙去明抢吧,那么多看家护院,还有一群恶狗,到时候只怕把你我撕碎了都还不够塞牙缝儿!” 隆泰想想也是,默不做声,半晌,张口言道:“实在没辙,就用笨办法,咱还把他屋里的地道挖到暗格底下,他老人家不是出烟痢儿嘛,这毛病儿,没治!那得是可劲儿拉!咱就趁他上茅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咱给他钻底儿,水滴石穿,再厚实总有镂穿的时候!” 关海山颔首想想,法子虽笨了些,却也是没办法之中的好办法,耗费些时间罢了。 地道早已挖通到正房底下,是以挖到暗格处并不费多大功夫,两个时辰不到料理妥当,关海山带着铁锯,钢钻等诸般物事,藏在暗格底下,隆泰则躲在屋子正中地道,瞅着小李子如厕,便牵动绳索示意动手,好在李莲英不管再怎么不舒坦,也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进到屋内,合着痢疾拉得痛快,一日里连跑十几次,直到最后得靠人背回来,关海山已经向上抵拢暗格底部。 从地龙衣上取下撇刀慢慢刮去下方附着的粘土,关海山伸手触摸到一个突兀,凭手感也察觉不出是个什么,晃亮火折子一看:此物件嵌在暗格底部正中间,龙不像龙,鸡不像鸡,长长的喙子叼着个泥丸,原是个鹤嘴龙头,关海山抹去浮土,却见‘泥丸’越来越亮,不禁十分好奇,信手摘下,吐了口唾沫就着衣袖擦拭,‘泥丸’脱去污垢,绽放出五颜六色的斑斓光辉,关海山低呼:“明月珠!”。 突然,关海山所在四周丈宽的泥土忽然塌陷,现出窟窿洞,没等他回过神已经直落数尺,隆泰听见关海山呼喝声,正打算观望,猛然感到腰间绳索急剧拉动。须知关海山腰粗膀圆,身躯沉重,此刻更是犹如秤砣落水,飞速直下,隆泰被倒拖着不住向前滑动,而地洞狭窄只能容许匍匐前进,根本无法站立刹脚,情急之下,隆泰来不及思索询问前边儿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拔出破甲锥向地道顶部扎入,却完全没用,下拉的力道越来越大,锥子在他的头顶上划拉出一条深深的直线,眼见毫无办法,隆泰情急生智,气运丹田,瞬时间骨骼爆响,拼尽全身力道,双手成爪生生地扎下,两臂直没入土! 猛地止住去势,隆泰腰间被绳索扯得生疼,活似拉脱成两截儿,不敢吱声,嘴唇咬破了渗出鲜血。好一会儿,才费力拔出左手,扯下破甲锥,就着跟前狠狠插入,只露出一截儿刚好可握,用力试了试,惜乎地底泥土松软,用力一大,锥子立足不稳就会松动,是以隆泰也不敢把另外一条手臂拔出,只能着急地回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只见刚才关海山容僧处已是一团漆黑,空无一人,不禁叽呤呤打一寒战,浑身毛骨悚然,难道遇见鬼魅不成?! 关海山却另有一番苦楚,初一落下,他便慌了神,连忙伸出四脚扒拉,但只感到周围的泥土扑簌簌地不断下落,半分不着力,突然下降之势止住,却又是悬在半空之中,周遭一片黑吥隆咚。 关海山定了定神,知道必是隆泰使了办法方才停住,于是扯扯绳索,指望隆泰倒爬着回去,把他拉上来。隆泰虽然会意,却并不敢动弹丝毫——手臂吃不住重力,已经开始一点点地滑出,隆泰大急,左手绞起绳索上提,盼望急速把关海山拽起,岂料稍加用力,滑动之势越快,赶忙停下,此刻,隆泰也顾不上了,喊道:“别动!再动咱哥俩儿可就都得掉下去啦!” 关海山闻听,即刻不再攀沿,却也感到自己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掉,料想隆泰已经拖拉不住,只怕待得片刻,二人都得掉下去砸成肉饼,想到这里,不由寒毛直立。 值此性命攸关之际,关海山反而冷静下来,说是怕掉下去,可这下面到底有多深,并不知道。关海山略微思索,摸出几枚透骨钢针,运起弹指神通,先向下方射出,只听‘叮’地一声脆响,他已估算出离地只有一丈余许,突然耳中传来沉闷的暗器破空之声,赶忙伸出食指,中指夹住,却是方才射出的钢针反转弹回,难道这地面竟是铁板一块?不由纳闷儿,再接连试着向不同方位射出,皆是悉数反弹,只不过左右四周略宽——合计三丈距离。 此番用的钢针本是暗凿凤眼的工具,筷子粗细,精钢打造,自体沉重,从周围弹回,后力不继,坠落地下,连着一片‘叮叮’作响。隆泰自幼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更兼之身居地底,听觉尤为灵敏,已然和关海山一般明了,倏地放下心来。 既然已经探明下方情况,关海山便左右摆动绳索,示意上边儿自己将要解开,纵身跃下。待得他落地,隆泰爬回刚才的蹲坑处,收拾好东西,拾起百纳囊,径自出了地道,来到院中,拿出飞龙探爪手,系上长长的马鬃皮索,密密匝匝的绕着院中一人合抱的银杏树绑缚几圈,打了个死结,抬脚蹬踏树干,双手用力拉了拉绳索,确认结实牢固后,复又折回洞中,寻觅关海山。 机关 玉抉 地道 宝箱 斗蛇 人彘 待得拾回明月珠,发现已经破裂无用,关海山不免觉得有些可惜。 两人席地而坐,稍事休息,复又起身前行。 概前面所述,每个关节处,便藏有一处机关险要,如今机关既破,此处显见也是暗藏奥妙,只是尚不知何物事,但愿便是那幅羊皮踞。 走过长廊尽头,左手便是转角,抬头眼见天井,覆有铁栅,隆泰上蹿观察片刻,回落说道:“兄弟,你我现在金水池底,上面便是池中假山,此地多是为投食喂蛇所设。” 关海山颔首默认,二人转过墙脚,仍是铁闸,对视之余,无可奈何地苦笑。 今番学了乖,两人商议开门便用铁锤插入门脚,免得再有什么稀奇古怪,若是抵挡不住,尚有后路可退。 静听半晌,屋内颇为安静,隆泰启开锁匙进屋,却有一股屎尿之气扑鼻而来,遂无意道:“你放屁?” 关海山呆了一呆,怔道:“怎的?” 两人一颗刚放下的心倏地提溜到嗓子眼,因又怕意外,故而使刀护持门户,手中死捏住雷火弹,谨防万一。 二人急速退至门口,见内里仍然没有丝毫动静,心中纳闷儿。明月珠既已毁掉,也就只能点亮火炬,接过隆泰的火折,关海山依法施为,刚一燃起,两人便大吃一惊,隆泰兀自立足不稳,跌坐地面。 屋内并不宽敞,却悬有四条胳膊粗的锁链,中间乃是一口盛酒坛子,露出一颗人头。 此间灯火昏暗,隆泰陡见人头,视为鬼魅,一时竟胆颤不济,关海山也是不二想法,未料是何精怪? 两人面面相觑,正不知何措置,却听见一阵咯咯干笑,阴森恐怖,盖此间狭小,回声朗朗,笑声沁入骨髓,弄得浑身寒毛直竖,关海山心中不免慌乱,正待言语,却听隆泰伸手指着人头说道:“你看!是人是鬼!” 关海山循着望去,果见人头晃动,便乍起胆子,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人是鬼,是人,咱们不妨比划比划,光明正大!是鬼,各走各的道!回头烧些元宝蜡烛给你,也算功德!” 话说完,人头停止晃动,但听见声音似从地底传来:“我是人也是鬼!”,跟着又是一阵阴冷怪笑。 两人惶恐不安,但关海山直觉对方是人,并非鬼怪,试探道:“既是人,又何必装神弄鬼!” 那人头猛烈晃动,扯得四条锁链哗啦作响,半晌,传出一阵低沉:“一个人倘若被剁去四肢,挖去双眼,你说算人还是算鬼?!” 两人听罢不禁恻然,不知此人竟是“人彘”——史记中曾有载述,昔日吕太后对戚夫人怨毒深厚,高祖刘邦驾崩不久,便教人断其手足,刺瞎双眼,剜去舌头,捅破耳道,敷上金创秘药愈合伤口,等伤势痊愈之后,再投入厕所之中,号为“人猪”,史载“人彘”,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相传咸丰驾崩,慈禧也曾用此手段折磨先帝宠幸——丽妃,端的是非正常人所为。与此相对而言,满清酷刑之中的剥皮、腰斩、车裂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就算其中类似的俱五刑,也只在人死后方才将那尸身大卸八块。 惊讶之余,关海山定了定神,问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人彘并不回答,反问道:“你们是何人,此处地牢,未逢得令,任人不得进出,是谁派你们来的!” 隆泰正欲张口说道,却被关海山摆手打住,说道:“在下二人被迷了蒙汗药,投入此处,一路摸索,不知此间何地?” 关海山心念转动极快,暗忖此人必是遭遇迫害,活生生忍受无间地狱地折磨。如此酷刑,世所罕见,饶是铁石心肠也难免动容,不过转念想想,若此人是李莲英的故交好友,自不会受这般待遇,指不定便是老头子伎俩阴谋,倒不妨虚与委蛇,探探路数,激发对方敌忾之心。 “未知仁兄所遇何事,缘何受此等大难??”,隆泰试探道。 “哼!我不过是太相信人,佞臣贼子,鼠辈小人!不得好死!”,人彘情绪激动,铁锁晃荡,哗啦一阵乱响。 隆泰连忙附和道:“我们也是受人欺骗,被人陷害!” “哼——,那看来咱们还是同病相怜了?!”,人彘冷言嘲讽道。 “在下交友不慎,误入贼窝。”,关海山心中盘算:不妨买把大小,赌赌此人跟李莲英有仇,“我们本是办事,孰料着了李莲英的道!喝了兑麻沸散的酒水,晕晕沉沉就被扔了进来。” “唔?!你们也是着了那老贼的道?”,关海山的话起了反应,人彘略显迟疑。 关海山向隆泰打个眼色,隆泰会意,信口胡诌道:“我二人皆是大内侍卫,奉旨钦差,前来查案,在下额必图,这位是在下师弟索泰!” “哦?钦差大人?——所查何事?!” “大清龙脉!”,关海山乍起胆子,横下心脱口应道。如此就好比买定离手,等着荷官开盅了! “大清龙脉!哈哈哈哈”,人彘一番狂笑,身躯扭动,铁锁哗啦作响,径自昏了过去! 隆泰掩住口鼻,快步过去,伸出手指探探鼻息,“没死,岔口气。”,说罢伸入怀中掏出百灵丹在他鼻子处,太阳穴涂抹几次,此丹乃是樟脑薄荷壁虎朱砂等物混合制成,最是提神醒脑,不一会儿工夫,人彘悠悠醒转,隆泰掰开下巴,又喂入一颗安宫牛黄丸,延气续命。 关海山点燃周围火炬,屋内亮堂许多,人彘已在昏厥之后清醒过来,但神情萎靡,气力虚弱,仔细看时,此人虽是蜗居坛中,蓬头垢面,气血流失太多颜面毫无生气,但天庭饱满,地阖方圆,山根挺拔,眼角入鬓,眉宇间显露勃勃英气,太阳穴高高隆起,此种面相,关海山断定此人来历必不寻常,兼是外家高手。 秘史 卷轴 往生 夜谈 比武 转移 启程 演法 太保 法阵 套磁 内贼 龟筮 初见 龙穴 地 无庸 堂会 夜宴 暗杀 夜袭 大殓 镇魂 破尸 说袁 布置 师叔 动身 点菜 厨子 宽乐 星 逃跑 会议 七星 失踪 流星 漩涡 镇子 先遣 山洞 尸变 出路 密室 现身 鸟瞰 连珠 沼泽 洞天 通天 大结局 第一卷 后记(求订阅!) 回家 宿舍 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