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凤华》 第一章 姨娘 大齐,建文十年。 谢府。 阳春三月,春意融融,草长莺啼。 这等时节,最宜泛舟湖上,烹一盏清茶,悠然品茗。或邀一两个闺阁好友,在园中漫步,赏花戏蝶。 再不济,还可以坐一坐暌别了数十载的秋千架。 不管做什么,都比听人哭强多了。 谢明曦心里暗暗唏嘘。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外斑驳的树影,撒落在谢明曦的脸上。 白嫩如瓷的小脸透出粉嫩的红晕,弯弯的眉下是一双清澈黑亮的眼眸,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 脸颊上梨涡浅浅,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菱形的红润小嘴。 乌亮柔软的头发梳作双平髻,缀以红宝石镶嵌而成的珠花,两缕发丝垂在圆润小巧的耳边。脖子上戴着同样缀着细碎红宝石的赤金项圈。 一袭娇嫩的鹅黄色衣裙,映衬得她眉目如画,容颜秀美。 裙摆上绣着盛放的鲜花和几只灵巧的蝴蝶。春风轻拂,裙摆微扬,蝴蝶似在花间跳跃起舞。 十岁的稚嫩少女,犹如枝头花苞,尚未绽放,已初露倾城风姿。 寿终正寝安心合眼后,竟又重生而至十岁稚龄。 老天委实待她不薄! 孝昭静淑明惠文德太皇贵太妃。 这是谢明曦死后的谥号。 十四岁为皇子侍妾,十八岁成了宫中最低等的美人。二十岁生下一子,二十六岁升至妃位,三十岁时被封为贵妃。 她无皇后之名,却执掌后宫凤印。 再之后,建武帝身故,她的儿子建初帝继承皇位,三十五岁的她做了贵太妃,权掌后宫。 只惜儿子命短福薄,金銮殿里的龙椅坐了五年,便重病身亡。四十岁那一年,她的长孙建平皇帝继位。 年仅四岁的幼帝,睁着天真懵懂的双眼,被她搀着坐上龙椅。 她细心教导抚育幼帝长大成人。 年轻的建平帝击垮外敌,平定番乱,力挽狂澜。内忧外患岌岌可危的大齐在建平帝的励精图治下,繁荣富庶,名扬四海。 她居功至伟,却无染指朝政权倾朝野的野心。功成身退,安闲地做着太皇贵太妃。也因此被众臣百姓敬仰,更为建平帝敬重信赖。 前半生的勾心斗角挣扎浮沉,换来了后半生的显赫风光。 历经四朝变换更迭,她这个身份低微的谢府庶女,步履艰难,却坚定不移地步步向前,终至后宫之巅。 活到八十岁,她寿终正寝。建平帝亲自跪灵,恸哭三日。皇室宗亲和有品级的诰命女眷跪满琼华宫。 她的一抹残魂在琼华宫驻留七七四十九日,直至下葬的那一日,才彻底烟消云散。 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刻,她惊愕地发现,自己未曾转世投胎,反而在十岁之龄的春日醒来 是因为她少时懵懂无知,历经坎坷? 还是因为她不识人心险恶,饱受折磨? 所以老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让她有机会弥补少时的遗憾和痛苦? 数十载的漫长时光,早已将她心头的怨怼不甘消磨殆尽。曾经的善良怯懦卑微,现在想来只觉分外可笑。 秀美可人的少女皮囊下,是历经磨难无比坚定强大的谢明曦! 这世上,再无人能伤她一丝一毫。 便是眼前哭哭啼啼的生母丁姨娘,也不能! “明娘,我的命真苦。” 梨花带雨一脸泪痕的妇人,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哭泣,右手紧紧攥着谢明曦的衣袖:“当年我真不该一时心软,让出正房夫人的位置。什么二夫人,还不是做妾!” “更不该被你爹花言巧语哄得昏了头,任由他将你大哥抱走。说是权宜之计,儿子迟早会到我身边。都是骗人的鬼话!” “如今元亭已十四了,见了我这个亲娘冷冷淡淡,便如没看见一般。” “我这心,就如吃了黄莲一般,苦不堪言。” “明娘,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年已三旬的丁姨娘,常年养尊处优,穿着锦衣华服,吃着山珍海味,保养得当。 一张尖尖的瓜子脸,秀眉杏眼,皮肤白皙,纤弱美貌,楚楚动人,看着只如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妇人。 此时,丁姨娘泪水盈盈的美目露出凄然。 便是铁石心肠,也要化为绕指柔。 年少时的她,还不懂哭得越美的女子越会骗人的道理,更不知丁姨娘以泪水为利器。每次丁姨娘这般哭诉后,她便心疼不已,然后事事依着丁姨娘的心意 谢明曦稍稍心疼一年少天真懵懂的自己,不着痕迹地抽衣袖。 心灵脆弱的丁姨娘,被女儿的“无情”举动惊到了,泪水连串滑落:“明娘,莫非你也嫌弃我这个懦弱无用的亲娘了么?” 呵! 狠得下心肠将亲生女儿推进火坑的女人,怎么会是懦弱无用之辈? 是当年的她心盲眼瞎才对! 谢明曦露出疑惑之色,声音清甜悦耳:“姨娘哭了半天,到底要我做什么?” 丁姨娘不哭了,用期盼的眼神看了过来:“明娘,我想独自见一见你大哥,和他说几句体己话。” “我是妾室,不便直接去你大哥的院子。你就不同了,你和元亭是亲兄妹,去了也不惹眼。” “你去告诉他,我在兰香院里等他。” 果然又要推她出来做挡箭牌! 谢明曦静默不语。 谢明曦没有及时接过话茬,丁姨娘心里略略有些不愉。 不过,她并未动气,反而红了眼眶:“我知道这么做为难你了。郡主最重规矩,知道此事少不得要斥责你一顿。只是,我只你这么一个亲生女儿,不指着你,还能依靠谁?” 谢明曦目光微微一闪,温言道:“姨娘一心待我,我当然知道。” “一心”待她! “一心”将她当成棋子! 为了谢元亭的前程未来,可以牺牲她的一切! 才名,清名,亲事甚至性命。 丁姨娘心中暗喜,目露希冀。 “只是,还有几日,就是书院月考。大哥需专心温习,以备考试,分心不得。”谢明曦微笑说道:“待大哥过了月考,姨娘再见不迟!” 丁姨娘:“” 丁姨娘未料到谢明曦竟会拒绝,震惊地忘了继续哭泣。两滴眼泪在目中将落未落,眸光盈盈,惹人生怜。 谢明曦的亲爹谢钧,出身寒门,年少时才高八斗俊美无双。进京赴考前,和貌美多情的表妹丁含香立下口头婚约。郎情妾意,一夕缠绵。 没曾想,谢钧一朝高中探花,被淮南王府的永宁郡主相中,招为郡马。 已珠胎暗结的丁含香,忍屈受辱地退让,做了谢钧的二房妾室。 永宁郡主一直住在自己的郡主府,每逢初一十五才会府。丁姨娘平日代为执掌谢府内宅。 每逢初一十五这两日,以妾室之礼伺候主母的丁姨娘便会格外委屈,少不得要哭上两场自然都是在谢明曦面前哭。 丁姨娘倒是想在谢钧父子面前哭上一哭,可惜一个去官署应卯当差,一个在书院里读书。唯有谢明曦在身边。 谢明曦在丁姨娘震惊的目光中起身:“没别的事,我先春锦阁了。” 丁姨娘不假思索地起身,拉住谢明曦的手:“明娘,你是不是生娘的气了?” 姨娘,娘!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年少无知时,她被丁姨娘哄着私下喊娘。后来被嫡母得知,被罚禁足三个月,抄了百遍女诫。 嫡姐谢云曦故意将此事宣扬出去,她也因此事成了众人笑柄。 “姨娘待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生姨娘的气。”谢明曦微微一笑,笑意未及眼底。 并未张口喊娘! 丁姨娘心里暗暗失望,正想再哄谢明曦。 丫鬟文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启禀二夫人,郡主派人来传话,请二夫人和三小姐去雍和堂。” 雍和堂,是谢府主母的居处。 永宁郡主极少住在谢府,雍和堂里大多空着,颇为冷清,远不及丁姨娘的兰香院热闹。 丁姨娘这辈子最大的祈愿,便是住进空荡荡地雍和堂里,哪怕是住上一日也成。可惜,自她以贵妾之礼进门的那一日起,便再也没这个资格。 穿着杏红色罗裙的丁姨娘,在踏进雍和堂的那一刻,心情颇为复杂。 怨怼不甘中,混合着永难诉之于口的嫉恨羡慕。或许,还有一丝自己永不肯承认的无法相提并论的黯然。 谢明曦低声提醒:“待会儿见了母亲,姨娘可得恭敬些。母亲身边那位赵嬷嬷难缠的很。” 永宁郡主幼年丧母,当年的李皇后怜惜她无人教养,将她接进宫中养大。直至十五岁及笄,永宁郡主才了淮南王府。 这个赵嬷嬷,是如今的李太后赐给永宁郡主的教养嬷嬷。便是谢钧见了,也得毕恭毕敬格外客气。 丁姨娘这些年在赵嬷嬷手中吃了不少闷亏。被逼无奈地在永宁郡主面前收敛了“动辄哭泣昏倒”的“柔弱”做派。 嘴硬心软,到底关心她这个亲娘。 丁姨娘面色稍霁,冲谢明曦欣然一笑。 谢明曦又道:“姨娘若是言行不妥挨罚,我也会受牵累。” 丁姨娘:“” 第二章 嫡母 第三章 哀求 第四章 委屈 一句句尖锐的诘问,如利箭刺穿谎言织就的虚幻泡影。 丁姨娘哑口无言,表情瞬间僵硬,心中一阵莫名的惊惶慌乱。 这是怎么了? 往日谢明曦最是心软,她哭一哭,说上几句好听话,便能哄得女儿事事顺着她地心意。可今日,谢明曦态度异常激烈,言辞更是无比犀利。 “明娘,不是你说的这样。” 丁姨娘顾不得再哭泣,急切地拉住谢明曦的手:“我是你亲娘,如何能不疼你。只是只是元亭眼下陷入困境,只有你能救他。你是他的亲妹妹,你一定心疼兄长,不忍他的亲事被嫡母随意摆布” 当年的她,确实不忍。 所以,她甘心被亲情困缚,一步步被逼进火坑,受尽磨难痛苦。 十四岁时身败名裂,被一顶软轿从后门抬着进了四皇子府,成了无名无分的侍妾。之后几年,被当做棋子,数次陷入险境。 十九岁那年,身为妃嫔的嫡姐谢云曦欲置她于死地。 她在生死中挣扎之际,丁姨娘正为谢元亭考中进士狂喜不已。 年少得志的谢元亭,不齿提起她这个亲妹妹,便是进宫,探望的也是云妃娘娘。 濒临绝境九死一生时,她终于幡然醒悟。 这世上,无人真正爱她惜她。 她要好好活下去! 要善待自己! 要令所有仇人匍匐在她脚下! 耗尽数年之功,她终于做到了。 外人只道太皇贵太妃温柔和善贤良,便是她的长孙建平皇帝也这般以为。只有她清楚,她早已凉薄无情心冷如刀。 丁姨娘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就如即将溺毙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明娘,我求你了!你就应下这一!只这一,日后我绝不会让你受这等委屈了。为娘给你跪下了。” 说完,一咬牙一狠心,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好一个忍辱负重的亲娘! 这是以母女之情相逼,让她不得不点头! 谢明曦动也未动,定定地看着泪流满面的丁姨娘。心里浮起一丝荒谬又可笑的凉意。 意料中的一幕,真正出现在眼前,依旧令她气血翻涌心意难平。 许久之后,谢明曦才缓缓说道:“姨娘,我答应你。” 她就知道,使出这一招杀手锏,必能令谢明曦心软点头。 丁姨娘强自按捺住心里的释然和自得,哽咽着说道:“明娘,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这心里,又何尝好受?”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我对你的心,和元亭一般无二。” “只是,世人皆重子嗣。我只有元亭这么一个儿子,总得处处为他谋划打算。日后你长大了,便要出嫁为人妇,我能依靠的便只有元亭。便是你,也需要娘家兄长给你撑腰。” “你现在受些委屈,能换得你大哥迟两年再成亲。他能安心读书,日后定能考取功名,能娶高门贵女为妻。” “你大哥有出息了,我们母女两个才有好日子过。” “明娘,我去找元亭,将你做的一切都告诉他。他定会感激你” 谢明曦目光微闪,点点头:“好。” 丁姨娘:“” 丁姨娘哭不出来了。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淡淡说道:“姨娘为何还不去?莫非是又改了主意,不愿让大哥知道此事,免得大哥心生愧意,不愿我代二姐去考莲池书院?” 被说中心思的丁姨娘有几分狼狈:“我、我这便去。” 然后,踉跄着站起身来,有意无意地放慢了动作。 “姨娘!” 丁姨娘精神一振,迅疾转身:“明娘,你” 是不是改了主意? 谢明曦神色平静,声音不高不低,却如重鼓落在丁姨娘的耳中:“这是第一,也是最后一。姨娘若打着日后再用此等法子逼我就范的主意,休怪我翻脸无情。” “还有,日后姨娘想进春锦阁,让丫鬟通禀一声。” 丁姨娘抹着眼泪走了。 谢明曦神色未变,喊了从玉进来:“我有些饿了,让厨房熬一碗鱼汤来。” 从玉:“” 丁姨娘哭哭啼啼地离开,从玉看得清清楚楚。 她以为三小姐也在屋子里伤心落泪。没想到,三小姐叫她进来是为了鱼汤 “八两重的鲫鱼,鱼汤要熬至奶白色,无一丝腥气,少放油,少放盐,略放些芫荽。”谢明曦淡淡吩咐:“你可记住了?” 从玉打起精神,一字不漏地背了一遍。 谢明曦满意地嗯了一声。 半个时辰后,从玉端了鱼汤来。 谢明曦略尝一口,微微皱眉。 重生这两日,别的倒能迁就一二,唯有吃食无法适应。 前世在宫中生活数十载,入口的俱是琼华宫御厨精心所做的美味佳肴。谢府厨娘的手艺,委实入不了口!这两天她吃的少之又少。 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偏偏实在不愿将就。 谢明曦放下碗,吩咐一声:“将鱼汤分着吃了吧!” 扶玉闻着香气四溢的鱼汤,馋虫早已被勾了出来。顿时咽了口口水:“小姐,奴婢也能喝一碗吗?” 看着扶玉嘴馋的模样,谢明曦微微笑了起来:“赏你两碗。” 扶玉一脸欢喜:“多谢小姐。”然后一挺胸膛:“以后小姐有事只管吩咐奴婢,上刀山下油锅奴婢也不眨眼。” 谢明曦一笑置之。 冲动之下的表忠心,她听得多了。自不会因这两区区两句话动容。 能抵挡得住诱惑不背叛自己的主子,已是难得的忠仆了。 丫鬟们很快将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鱼汤分完喝光。 喝了两碗的扶玉悄悄打了个幸福的饱嗝。 谢明曦看着一脸餍足的扶玉,更饿了 莲池书院的入学考试在半月之后,她自会让永宁郡主母女尝到追悔莫及的滋味。眼下更要紧的,是要先解决口腹大欲。 谢明曦吩咐:“扶玉,你去门房候着,父亲一府,立刻请父亲来春锦阁。” 扶玉应了一声,利索地退下。 雍和堂。 丫鬟瑶碧低声禀报:“丁姨娘进了春锦阁,待了小半个时辰才哭着离开。” 哭着走的? 永宁郡主目中闪过一丝不屑的讥削。 丁姨娘惯以柔弱哭泣的姿态为手段。对着自己的亲女儿,也是如此。看来,事情已经成了! 谢元亭是丁姨娘的命根子。 拿捏住了谢元亭,便拿捏住了丁姨娘。 赵嬷嬷目光一闪,低声道:“郡主可要召丁姨娘前来相询?” “不必。”永宁郡主冷笑一声:“为了谢元亭,丁姨娘自会想尽一切办法令谢明曦屈服顺从。” 她是淮南王府的郡主,是谢府主母,是谢元亭谢明曦的嫡母。 只凭这些,她便足以掌控谢元亭兄妹的命运。 谢明曦必须敛尽所有光华。 便是天资再出众,也卑贱如瓦砾,只配被谢云曦踩在脚下! 第五章 谢钧 鸿卢寺卿是个清闲官职。 谢郡马为人风雅,诗画俱佳,又生得俊美无双,在一众同僚中颇受青睐。每日赴各种酒宴,时常晚归。 难能可贵的是,永宁郡主从不为此恼怒动气。比起另外几位跋扈霸道从不允郡马在外饮酒作乐的郡主来,永宁郡主堪称贤良大度。 “谢郡马娇妻美妾,得享齐人之福,真是羡煞旁人。” “永宁郡主亲自教养庶长子,如此胸襟,令人钦佩。” “谢郡马能娶郡主为妻,委实是三生之福。” 诸如此类的夸赞,数不胜数。每次酒宴几乎都要上演一。 酒意醺然的谢钧在长随谢青山的搀扶下,脚步踉跄着下了马车,进了谢府大门。 门房管事殷勤地上前相迎:“奴才给老爷请安。” 谢钧平日大多住在郡主府,耳边听得尽是郡马这个称呼。一到谢府,听到老爷两个字,只觉心气通畅,格外轻松愉悦。 就在此时,一个其貌不扬黑不溜丢的丫头冒了出来:“老爷,奴婢” 谢钧眉头一皱,酒醒了一半,张口呵斥:“哪儿来的丑丫头!” 扶玉:“” 容貌是天生的,她也不想长得这般又黑又难看! 扶玉颇有些委屈,小声道:“奴婢是三小姐身边的丫鬟,奉三小姐之命在此等候老爷。请老爷府先去春锦阁一趟。” 谢钧略有些意外,却未推却,点了点头:“我这便过去。” 谢钧只有一子两女。在妻妾儿女成群的大齐官僚中,顿显子嗣稀薄。也因此,他对仅有的三个儿女都很器重。 庶长子谢元亭是他唯一的儿子,日后传承子嗣香火,撑起谢府门户,地位之重,无需多言。 长女谢云曦是永宁郡主所出,是淮南王嫡亲的外孙女,颇得淮南王欢心。他对这个嫡女,自是看重。 幼女谢明曦,容貌和他最为肖似。天赋也最为出众,堪称青出于蓝胜于蓝。谢元亭天资只有中上,比起谢明曦远远不及。 若谢明曦生为男子,他必会倾尽全力教导栽培。 便是女儿身,也不必遗憾。 这般优秀出色的女儿,日后定能嫁一门好亲事。若有机缘,或能攀龙附凤为谢家光耀门楣 想及此,谢钧的步伐快了几分。 一盏茶后。 谢钧迈步进了春锦阁。 身着鹅黄衣裳的稚嫩少女微笑行礼:“女儿明曦,见过父亲。” 容颜如玉,秀美无伦。 浅笑盈盈,风姿动人。 不愧是他谢钧的女儿,行礼也这般优雅好看。 谢钧舒展眉头,笑着说道:“免礼。” 不待谢明曦张口,又道:“我记得你身边的大丫鬟叫芳巧,颇为伶俐,长得也勉强入眼。为何换了个又黑又丑的?” 明亮的烛火下,年已三十二岁的谢钧面白似玉,俊美无俦,气质儒雅,眉眼含笑,显得温柔而多情。 出色的相貌,完全担得起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美誉! 别管是否“败絮其中”,只“金玉其外”,已足以令人艳羡向往。 容貌出色到了极致,成为晋身的阶梯。也怪不得谢钧对一个人的相貌这般看重。 谢明曦轻描淡写地应道:“丫鬟最要紧的是老实听话,长相好坏,并不要紧。父亲这般以貌取人,女儿不敢苟同。” 谢钧:“” 谢钧被噎了一,也未动气,反而笑了起来:“十几日未见,你倒是愈发伶牙俐齿了。” 又笑问:“你特意让丫鬟叫我过来,是为了何事?是看中了为父书房里的古籍,还是想要一张古琴?” 谢明曦天资出众,读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音律一学即通,举一反三。 谢钧对聪慧貌美的幼女颇为宽厚,无伤大雅的请求从不拒绝。 也因此,年少的她一直以为父亲是疼爱自己的。 直至后来,她才知道,谢钧温柔多情的外表下是何等凉薄冷酷! 十四岁那年,她被逼替谢云曦背上勾引皇子的恶名,声名尽毁。 她跪在谢钧面前,满面泪水地哀求:“我宁愿剪去一头青丝,进庵庙长伴古佛青灯,也不愿进四皇子府做侍妾。爹,我求求你,你去四皇子殿下面前求情,求殿下饶过我” “住口!” 等待她的,却是谢钧铁青的俊脸和满目的冰冷:“你既已担下此事,便老老实实地去四皇子殿下身边。待日后云娘嫁给殿下为妃,姐妹也能互相帮衬。”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素日温和宽厚的父亲:“父亲,你的意思是让我继续为二姐驱使,为她代过?” 谢钧冷冷道:“你已沦落至此,再无别的用处,替云娘鞍前马后也是应该的。” 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冷漠脸孔,和眼前温柔含笑的俊脸悄然重合。 谢明曦心中一阵冷意,唇角却微微扬起:“父亲这可猜错了。女儿近来嘴刁,总吃不下府中厨娘所做的吃食。想另请一位厨娘进府,专门为女儿做一日三餐。不知父亲可否应允?” 原来是这等小事。 谢钧很快应道:“些许小事,自行做主便是。” 谢明曦微微一笑:“请厨娘进府,总得花银子,买食材,又是一笔花销。这等事,姨娘做不了主。我又没勇气去求母亲,只能求父亲了。” 谢钧笑道:“好好好,我去便和你母亲说一声。” “多谢父亲。”谢明曦唇角扬起,笑得轻快愉悦。 此时的谢钧,根本没料到自己随口应下的一桩“小事”,会在日后惹出多少风波! 永宁郡主极少住在谢府,耳目却遍布府中。谢钧前脚踏进春锦阁,后脚便有丫鬟悄悄进了雍和堂送信。 永宁郡主闻讯后,目光陡然冷了下来。 一炷香后,谢钧进了屋子。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一起行礼:“奴婢给郡马请安。” 谢钧含笑道:“都免礼。” 永宁郡主端坐在椅子上,眉目冷肃。 谢钧走上前,右手抚上永宁郡主的肩膀,温柔低声:“永宁,我来了。” 永宁郡主眉心跳了一跳,目光一扫,淡淡道:“都退下!” 一声令下,丫鬟婆子都退下,唯有瑶碧点翠留了下来。 这两个丫鬟俱是永宁郡主的心腹亲信。瑶碧生的白皙标致。点翠更是绰约妩媚,一双杏眼,顾盼多情。 瑶碧十九岁,正值妙龄。 点翠已有二十二岁。永宁郡主却一直未放点翠嫁人,颇有一直将她留在身边伺候之意。 永宁郡主冷冷说道:“将手拿开!” 语气中露出一丝毫不避讳的厌恶。 谢钧笑容有些僵硬,慢慢缩手。 瑶碧点翠显然早习惯了这一幕,各自垂下头。 第六章 夫妻 屋子里骤然安静。 沉闷而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当着外人的面装恩爱夫妻,到了私下,便相敬如冰。 十余年来,一直如此。 谢钧心中涌起熟悉的压抑和恼怒,目光扫过瑶碧和点翠:“你们两个先退下。” 没等两个丫鬟应下,永宁郡主冷冰冰的声音已响起:“不必。她们俱是我心腹,有什么话当着她们的面说话亦无妨。” 是啊! 在永宁郡主心里,两个丫鬟比他这个装点门脸的夫婿重要多了! 谢钧心中怒意高涨,俊美如玉的脸孔露出讥讽的笑意:“是我冒失了。郡主的身边人,我岂能随意指使吩咐。” 永宁郡主眉眼未动:“你心中清楚便好。” 谢钧:“” 瑶碧点翠的头垂得更低了。 大概谁也不会想到,被外界传为佳话的恩爱夫妻,根本名不副实吧 可怜谢郡马,看着风光显赫,实则忍气吞声饱受羞辱。在永宁郡主面前,永远直不起腰杆抬不起头来。 不出所料,谢郡马深呼吸一口气,再张口,态度又恢复了温柔:“是我言语冒失,郡主别放在心上。” 永宁郡主目中露出一丝轻蔑鄙夷。 谢钧忍了又忍,柔声道:“郡主可是有话问我?” 永宁郡主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刚才去了春锦阁?” 原来是为了这等小事。谢钧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是,明娘多日不见我这个亲爹,心中想念。所以让人请我过去。” 请厨子这等小事,实在不值一提。 永宁郡主瞄了谢钧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无一丝异样,才定下心神。 看来,谢明曦并未透露只字片语。 哼!算她识趣! “瑶碧,去伺候郡马更衣安寝。”永宁郡主张口吩咐。 瑶碧白嫩的脸孔微微泛红,柔声应是。 郡主和郡马同房,不过是装装样子。 自她十五岁起开脸做了通房。这四年来,每逢初一十五谢府,都由她伺候谢钧枕席。 平日在郡主府,郡马连踏进郡主的寝室的机会都极少。 此事,只有永宁郡主的身边人清楚,谢府上下无人知晓。便连丁姨娘也被瞒在鼓里。 可怜丁姨娘,整日拈酸吃醋,根本不知永宁郡主从未将谢钧放在眼底。 谢钧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口中却温和笑道:“劳累一日,郡主也早些歇下。我明日早起送郡主郡主府。” 谢钧是否心怀不甘,永宁郡主根本不在意。 待瑶碧随着谢钧离开后,永宁郡主的神色和缓下来,目光在点翠窈窕的身段上打了个转:“点翠,来伺候本郡主更衣就寝。” 语气微微上扬,竟有些调笑的意味。 点翠俏脸浮起红晕,眼波流转,分外娇媚:“郡主难得府,奴婢岂敢伺候郡主就寝。还是另召人进来伺候吧!” 永宁郡主对点翠倒是有些耐心,闻言也不恼,只道:“快些过来。” 点翠轻咬嘴唇,凑上前去,为永宁郡主褪下衣衫。 忽然,点翠轻呼一声。似被碰触了何处。 这一声娇吟,又软又酥。 很快,又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脱衣声。 床榻边的轻纱被迫不及待地扯落,隐隐绰绰遮住床榻。不过片刻,床榻微微摇动起来,轻纱也随之颤抖。 隔日清晨。 春锦阁。 芳巧有些不安地在门外徘徊,几番欲伸手敲门,犹豫片刻,又放了手。 平日起得晚些倒是无妨,今日郡主在府中,三小姐总得早起去雍和堂请安。 只是,这几日,三小姐对她这个大丫鬟冷冷淡淡,她思来想去不知是何缘故,胆子也小了起来 芳巧目光一瞟,叫了从玉扶玉过来:“时候不早了,你们两个去叫醒小姐。” 从玉扶玉一起摇头:“小姐吩咐过,不得随意叫门。” 芳巧抽了抽嘴角,故意加重语气,吓唬两个小丫鬟:“若是小姐起得迟了,耽搁了请安,惹得郡主动怒。你们两个可担得起责任?” 从玉扶玉对视一眼。然后从玉老实地应道:“我们担不起。” 芳巧一口气还没喘完,就听扶玉说道:“可我们更不敢违抗小姐的命令。” 芳巧:“” 对了,她熬夜绣了一个荷包,还有十九个荷包没绣。 芳巧默默走了。 从玉扶玉继续在门外等着。直至门里传来了小姐声音:“进来。” 两个小丫鬟齐齐松了口气,应了一声,推门而入。 只着中衣的稚龄少女,坐在床榻边,略略侧头,眼角眉梢微微含笑,别有一番惫懒的风韵。 从玉扶玉看傻了眼,一时竟找不出任何语句来形容眼前美景。 谢明曦失笑:“你们两个傻乎乎地站那儿干什么?还不过来伺候我更衣梳洗?” 两个丫鬟过神来,忙应声伺候。 两人已经格外尽心尽力,奈何以前做的都是洒扫之类的粗活,近身伺候的精细活儿,一时半会哪里做得来。 净面更衣也就罢了,梳发着实不是易事。 从玉看着自己梳的歪歪扭扭的双平髻,羞愧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小姐,奴婢手拙,还是让芳巧姐姐来为小姐梳发吧!” 确实丑了点。 谢明曦端详片刻,淡淡说道:“不用了。” 这样去给嫡母请安正好。 便让永宁郡主再张狂得意半个月。 此时越自得快意,日后跌得越重越痛苦越怒不可遏。 从玉鼓起勇气问道:“小姐为何忽然让奴婢近身伺候?” 这个问题,已经足足困扰从玉三日了。 扶玉同样满心困惑不解,看了过去。 谢明曦微微一笑:“自然是因为你们两个有芳巧不及的长处。” 从玉扶玉被夸得满心欢喜,喜滋滋地跟在谢明曦身后去了雍和堂。 永宁郡主每月初一十五府,隔日用过早饭便郡主府。 十余年来,皆是如此。 丁姨娘每次忍气吞声地到雍和堂来请安,便会竭力安慰自己。一个月只忍上两天,其余日子,总算惬意自在。 再者,谢钧每隔三五日就会府一,从不曾冷淡疏忽她,待她依旧温存体贴。 只是,当着永宁郡主的面,谢钧几乎从不正眼看她。目光偶尔掠过,也格外淡漠。 谢元亭站在谢钧身侧,比亲爹更无情,眼角余光都不肯捎带过来。 丁姨娘心中又酸又苦,右手紧紧地攥紧丝帕。 “明娘为何还没来?”永宁郡主有些不耐,警告地扫了丁姨娘一眼。 丁姨娘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挤出笑容解释:“明娘还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不免贪睡了些。婢妾这便让人去春锦阁叫她过来。” 话音刚落,谢明曦的身影已出现在雍和堂门口。 丁姨娘松了口气,堆起笑容看了过去。一眼便看到谢明曦梳得不够齐整的头发。 丁姨娘:“” 谢明曦裣衽行礼:“女儿明曦,给父亲母亲请安。” 谢钧也有些不快,不过,当着永宁郡主的面并未多言,淡淡道:“起身吧!” 永宁郡主瞥了一眼,微微勾起嘴角:“明娘,再过半个月就是莲池书院一年一度的入学考试。你和云娘一起报名考试。” 第七章 书院 第八章 恶奴 赵嬷嬷涨红了一张老脸! 她是李太后身边的老人,便是进了慈宁宫,也有几分体面。 永宁郡主平日对她颇为敬重。她也一心为永宁郡主谋划打算,不知不觉就逾了矩连永宁郡主也视为理所当然。 没曾想,今日被一个十岁的黄毛丫头当面奚落嘲讽! 主子就是主子,她再厉害也是奴婢! 被揭了遮羞布,赵嬷嬷不得不颤巍巍地跪下请罪:“老奴心系主子,一时冲动忘形,还望郡主勿怪。” 永宁郡主错愕片刻,很快过神来,亲自起身扶起赵嬷嬷,温言安抚:“明娘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出言无状,赵嬷嬷切勿放在心上。” 然后寒着脸看向谢明曦,目光凌厉:“大胆放肆!立刻向赵嬷嬷赔礼!” 身为嫡母,身为大齐郡主,永宁郡主任意一个身份,都足以压得谢明曦低头。 更不用说,此时的永宁郡主面寒如冰,气势凌厉无匹。谢钧父子暗暗心惊。丁姨娘更是俏脸泛白,死死地攥紧手中丝帕。 她想为女儿求情,全身却不停打颤,怎么也张不了口。 死寂般的安静中,谢明曦微微一笑,声音不疾不徐:“女儿一心为母亲着想,才张口痛斥恶奴。母亲竟不领情,实令女儿心中遗憾。” “母亲有任何吩咐,我定然遵从。唯有此事,不能从之。” “当年太后娘娘赏赵嬷嬷给母亲,是让她仔细照顾母亲起居。可恨这个恶奴,依仗太后娘娘威势欺主,羞辱母亲,此事若传出去,宫中的太后娘娘也会为之蒙羞。” “今日便是被母亲斥责痛骂,我也力争到底,绝不纵容姑息!” 永宁郡主:“” 众人:“” 又是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赵嬷嬷目中满是怨毒,仿佛择人而噬的毒蛇。 她这张老脸,今日是彻底被揭下扔到了地上。 万万没想到,温软娇怯的三小姐,今日舌灿莲花颠倒黑白,口舌犀利如斯! 永宁郡主同样震惊恼怒,目光阴沉而惊疑,嘴角扯出一抹令人心凛的冰冷笑意:“好一个‘孝顺体贴’的女儿。” 丁姨娘全身打了个寒颤。 上一次见到永宁郡主这般阴冷的笑容,还是在两年前。 谢府贪墨弄权的管事,被当着谢府一众奴仆的面生生杖毙。 她做了一整个月的噩梦。之后,行事便谨慎许多,再不敢随意勾结府中管事篡改账册贪墨金银做私房。 永宁郡主若因今日之事记恨上了谢明曦再因此迁怒谢元亭,这该如何是好? “明娘,”丁姨娘越想越是心惊,狠狠心张口道:“你胆大妄为,出言无状,还不快些向赵嬷嬷赔礼。” 众人:“” 谁也没料到,丁姨娘竟会在这等时候出言帮腔。 站的还是永宁郡主这一边! 赵嬷嬷的恼恨怒火,骤然间化为不屑鄙夷的冷笑,看着谢明曦的目光里满是嘲讽。 竭力相护的亲娘反咬自己一口,这等滋味不好受吧! 便连谢钧也皱了眉头,略有些不愉地扫了丁姨娘一眼。 丁姨娘顾不得这些,连声催促:“明娘,你快点向赵嬷嬷陪个不是。你年少识浅,郡主大人大量,定不会怪罪你” 谢明曦眸光扫了过来,神色淡淡:“母亲正和我说话,何来丁姨娘插嘴的余地?有赵嬷嬷不知尊卑以下犯上在前,丁姨娘当引以为戒才是!” 丁姨娘:“” 丁姨娘脸孔涨得通红,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赵嬷嬷更是怄得吐血的心都有了。 谢元亭终于听不下去了,挺身而出,沉声叱责:“三妹,你素日温顺听话,今日缘何这般牙尖嘴利?在母亲面前也敢这般放肆!委实不像话!快些跪下向母亲请罪!” 疾声厉色,满目怒容。 俨然一个全心护着母亲的好儿子! 谢明曦心中哂然冷笑,面上忽地露出心有不甘的愤慨,带着隐忍的恨意看向永宁郡主:“半个月后我便要去参加莲池书院的入学考试,心中忐忑难安,说话杂乱无章。想来母亲定能体恤。” 谢元亭听得没头没脑,正要继续呵斥谢明曦。 没想到,怒容满面的永宁郡主听到此言后,竟迅速平静下来:“罢了,念在你年少的份上,我便饶过你这一。以后不得对赵嬷嬷无礼。” 谢元亭:“”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扫了马屁拍到马腿上的兄长一眼,行了一礼,告退离开。 眼下她“大有用处”,永宁郡主根本不会撕破脸皮。 丁姨娘和谢元亭今日是枉做小人了。 看着谢明曦离去的身影,谢元亭目中闪过愠怒,生生将那一声冷哼咽鼻腔。 谢明曦一走,内堂里重又安静下来。 众人各怀心思,面色各异。 谢钧咳嗽一声,打破沉默:“时候不早了,我送郡主府。” 窝囊废! 刚才一声不敢吭,现在倒来装傻充愣和稀泥! 永宁郡主嘲弄地勾起薄而优美的红唇:“是该去了。” 谢钧权当没看见永宁郡主眼底的讥讽轻蔑,含笑上前,亲昵地扶住永宁郡主的胳膊。察觉到手下的胳膊在瞬间僵硬,心里掠过一丝快意。 当着众人的面,永宁郡主总得做做样子,再愤怒也不会推开他。 果然,永宁郡主身子僵硬了片刻,很快若无其事地笑了一笑:“走吧!” 一对“恩爱夫妻”相携而去。 谢元亭紧随其后。 刚才颜面扫地的赵嬷嬷,重新挺直腰杆,临走前冲着花容惨白死死咬着嘴唇的丁姨娘阴测测一笑,扔下一句。 “三小姐真是有出息了,丁姨娘果然教导有功!” 丁姨娘苦苦忍着的泪水哗地夺眶而出。 她的命为什么这么苦? 丈夫被抢走,从原配正妻变成二房妾室,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只认嫡母,原本百依百顺的女儿,因替考之事心生怨怼,对她这个亲娘也有了嫌隙 丁姨娘哭了许久,一双明眸哭得又红又肿,帕子哭湿了三条。 文绮早有准备,很快又取了一方干净的丝帕送了过去。 每一次永宁郡主府,丁姨娘总要狠狠哭上一场。她这个贴身丫鬟十分细心体贴,今日特意备了五条丝帕。 第九章 出府 芳巧躲在屋子里做荷包,小丫鬟们或洒扫或伺弄花草,小小的春锦阁静谧安宁。 谢明曦神色安然地迈步进了屋子。 丫鬟们立刻停下手中的活,上前来行礼。 谢明曦目光一扫,心中不无遗憾。 大小八个丫鬟,芳巧算是最拔尖的一个,只是心思太活络,令人不喜。从玉扶玉胜在听话,却不够机灵。其余五个丫鬟,也多平庸。 春锦阁里的管事李妈妈,倒是忠心可用。可惜几个月前重病一场,一条命去了半条,尚在养病。 谢钧是寒门出身,一朝得志,迈入仕途。十几年时间,也攒下一些家底,比起动辄传承百年的名门望族却相差极远。府中伺候的丫鬟婆子小厮,都是从牙婆子手中买来的。 既缺真正精明能干之人,更缺对主子忠心不二的奴才。 永宁郡主平日住在郡主府,只消在谢府安插几个眼线,内宅动静皆瞒不过她耳目。 丁姨娘自以为执掌谢家内宅,殊不知自己只是一个提线木偶。谢府真正的掌权人,依然是永宁郡主! 对付永宁郡主,于她而言,不是难事。 眼下的问题是,她身边无忠心可靠能干之人! 谢明曦的目光在芳巧的身上停留得稍稍久了一些。 芳巧心中暗喜,不敢冒进,低着头继续等待。 调教几日,果然有些长进。 谢明曦微笑吩咐:“芳巧,我要出府一趟,你去安排车马。” 芳巧先是精神一振,旋即迟疑:“可是,三小姐从未独自出过府” 谢明曦自出生起就被养在内宅。永宁郡主不闻不问,丁姨娘在京城举目无亲,几乎没有出门做客的机会。谢明曦长至十岁,几乎未踏出过谢府大门。 谢明曦笑容不减:“从玉,你去车马房。” 从玉毫不犹豫应了一声,麻溜地跑了出去 芳巧:“” 芳巧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顺带将说过的话都咽来。 可惜,机会只有一次。 谢明曦已吩咐所有丫鬟都退下。 芳巧哭丧着脸退出屋子,欲哭无泪。 半个时辰后。 谢府门房管事懵了一脸。 从玉很有耐心地重复一遍:“三小姐要出府,烦请吴管事开正门。” 门第高一些的府邸,平日不开正门,只开角门。谢府有学有样,等闲不开正门。 谢明曦领着两个丫鬟,其实从角门出入也无妨。只是,谢明曦在很久之前便不肯再委屈自己半分。 年近四旬相貌堂堂的吴管事犹豫片刻,才道:“老爷和郡主都不在府中,三小姐要出府,不知丁姨娘是否应允” 一个悦耳的少女声音打断吴管事:“原来我这个主子想出门,尚需经过吴管事首肯。” 发话之人,正是谢三小姐。 谢明曦未曾敛容动怒,唇畔微笑如常,说出口的话语却犀利如刀。 吴管事全身一震,忙低头请罪:“奴才不敢。” 谢明曦淡淡道:“开门。” 吴管事不敢再有二话,迅速开了正门。 从玉扶玉一起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大展神威的主子。 谢明曦自不会将些许小事放在眼底,微微一笑,迈步出了谢府大门。 有着谢府标记的马车已在门外,车夫恭敬地候在一旁,另有六个身强力壮的家丁。这般出行,颇具千金小姐的排场。 没了丁姨娘哭哭啼啼的声音,呼吸着谢府外的空气,谢明曦只觉胸意顺畅,心情明媚:“去鼎香楼。” 京城酒楼如云,其中最富盛名的,莫过于鼎香楼。 鼎香楼以陈设雅致菜肴精美闻名。是一众勋贵公子达官贵人时常宴请出入之处。一席之资,便以够普通百姓一月嚼用。 鼎香楼并无大堂,只设雅间。一二楼共六十间雅间,迎来送往,座无虚席。 鼎香楼的三楼,设了十个雅间,专门招待女客。从后院出入,跑趟伺候的俱是女子,掌厨的也都是厨艺精湛的厨娘。 大齐京都,贵女如云。 公主郡主们身份超然,并无太多约束,出府是等闲之事。 因莲池书院声名赫赫,京城各处都开设了女子学院。宗亲之女名门闺秀官家千金们,大多在书院里读书,也时有机会出府。 也因此,特设了女子雅间的鼎香楼,成了京城贵女们聚集之地。 谢明曦前世曾数次出入鼎香楼,对鼎香楼颇为熟悉。 想找厨艺高超的厨娘,去鼎香楼肯定没错! 半个时辰后。 谢府马车在鼎香楼的后院处停下。 谢明曦慢悠悠地掀起车帘往外看。 从玉扶玉先下了马车。 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不约而同地睁圆了眼睛。 从玉惊叹:“好多马车!” 扶玉也叹道:“好多人!” 车夫家丁们都被引至别处,免得无意中冲撞了哪一位府上的千金闺秀。目光所及之处,多是丫鬟仆妇之类。粗略一看,至少也有十几辆马车, “哪来的土包子,瞧那副没见过世面的寒酸模样!真是笑死人了!” “可不是么?长得这么丑,就该躲在府里,别出来吓人!” 出言奚落的,是不远处的两个丫鬟。故意扬高声音,让众人都听见。果然惹来了一阵笑声。 从玉顿时羞愧地涨红了脸,深恨自己丢人现眼,令主子蒙羞。 扶玉却是个耿直脾气,竟大步走上前,大声质问:“你们是谁?为何在背后说人坏话?” 两个丫鬟:“” 这是哪儿冒出来的棒槌! 既然是“悄悄话”,就该当没听见。或是再暗讽来!哪有这样直不愣登就冲上来责问的! 从玉不安地扯了扯扶玉的衣袖,小声提醒:“小姐还在马车上。” 也不知这两人是什么来路,可别给小姐惹祸! 扶玉天生一根筋,压根没听出从玉的言外之意,凶狠地瞪着眼:“立刻道歉。不然,我饶不了你们!” 一边说,一边卷起衣袖,颇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架势。 那两个说闲话的丫鬟,也不过十三四岁。见扶玉肤黑身高一脸凶狠,顿时怂了。僵持片刻,那两个丫鬟才不情愿地道了歉:“对不住。我们不该胡乱说话。” 扶玉出了心头闷气,昂首挺胸地了马车边。 待看到掀着车帘冲她微笑的谢明曦,扶玉才惊醒过来,不安地说道:“小姐,奴婢是不是给小姐惹祸了?” 谢明曦眼中笑意更深:“不,你这样很好。” 之前的想法得更正。 她身边还是有可用之人的。 遇事不怂,关键时候敢撸起袖子揍人。真是可造之材! 扶玉被夸得心花怒放,傻乎乎地笑了起来:“小姐不生气就好。” 小姐笑起来真好看。 从玉也有些晕乎:“小姐,你真的没生气么?” 谢明曦微微一笑:“这点小事,有什么可生气的。以后你们两个随我出门的机会多的是,记住,不管何时何地遇到何事,都要挺直腰杆,不必畏怯。” “便是惹了祸,也不用怕!一切都有我这个主子担着。” 语气轻松淡然,就像说“渴了就喝水”一样自若。 从玉扶玉听得精神振奋,激动不已地齐声应下,然后扶着谢明曦下了马车。 谢明曦脚刚落地,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少女声音:“锦月表姐,我扶你下马车。” 谢明曦目光微冷。 隔了数十年的时光,这个声音依旧熟悉得令人憎恶。 永宁郡主的女儿,谢钧的长女,她的嫡姐。 谢云曦! 一出门便遇上,她们姐妹果然“有缘”! 谢明曦嘲讽地弯起嘴角,转过身来。 有着淮南王府标记的华丽马车赫然映入眼帘。 十一岁的谢云曦,穿着一袭耀目的红色罗裳。 杏眼桃腮,容色明媚,眼波流转,流露出一抹傲然。身量如柳条一般长开,胸脯微微隆起,已有了少女的窈窕风姿。 眉眼却丝毫不肖似冷若冰霜艳若桃李的永宁郡主! 谢明曦目中闪过意味深长的冷笑。 第十章 嫡姐 第十一章 故人 盛锦月身为淮南王府嫡女,在府中最得宠爱,被众人捧着长大。一众庶出姐妹,在她面前低眉顺眼。 谢云曦平日和她说话也是百般逢迎示好。 没曾想,嘴甜讨喜的表妹背地里竟敢这般说她! 骄纵无礼倒也罢了 相貌平平四个字,直直戳中了她的痛处。 淮南王府里的庶出姐妹共有六个,个个样貌比她出色!她平日端着不屑一顾的嘴脸,心里其实十分介怀。 盛锦月冷哼一声,瞪了过来。 谢云曦又气又急,涨红着脸辩白:“锦月表姐,你别听她胡说。我从未在背后这样说你!是她有意挑唆,你千万别信!” 然后又怒瞪向谢明曦:“谢明曦!再乱嚼舌头,我饶不了你!” 谢明曦从善如流,很快应道:“是是是,我不说就是了。便是你之前抱怨过锦月表姐仗着王府嫡女身份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之类的话,我也半个字不说。” 谢云曦:“” 盛锦月的面色愈发难看,绷着一张脸,转身便了马车。 谢云曦满心冤屈,怄得吐血的心都有了。愤愤地瞪着一脸无辜的谢明曦。 谢明曦微笑着提醒:“锦月表姐已经上了马车。二姐还不快些跟着去?” 盛锦月一发起脾气来,可是六亲不认!一气之下,将她扔在这儿独自府也不是不可能!丢人不说,真的生了嫌隙,实在得不尝失! 谢云曦略一权衡,便下定决心追过去。 临走前,狠狠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你给我等着! 很熟悉的字眼! 几十载的漫长时光里,一个个仇敌对手倒在她的脚下。愤怒绝望之际,总会这般叫嚷。“总有一天我定会让你追悔莫及”“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之类的话,她不知听过多少。 呵呵! 我便等着! 又能如何? 谢明曦扬起唇角,慢条斯理地说道:“从玉,扶玉,随我进鼎香楼。” 几句轻飘飘的话,气得盛锦月一怒而去,谢明曦更是灰头土脸。不知要费多少唇舌,才能哄得盛锦月消气。 小姐真是太厉害了! 从玉和扶玉用崇敬的目光看着自家主子,然后挺直腰杆,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鼎香楼。 三楼专门招待女客,迎宾的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穿戴得简朴干净,笑脸迎人,口齿伶俐。 “姑娘来的巧,正好还剩一个雅间。” 一边说,一边迅速打量谢明曦。 鼎香楼是京城最富盛名的酒楼,三楼每日来往贵女如云。年轻妇人也算颇有见识了。心中不由得暗叹一声。 小小年纪,竟生得这般好容貌! 待日后长大了,不知何等倾城风华! 进了雅间后,谢明曦目光一扫,确实干净雅洁。 上好的梨花木圆桌,足够坐八个人。谢明曦坐下之后,随口吩咐一句:“让所有厨娘都做一道拿手菜肴来。” 鼎香楼里的厨娘共有十个,每人一道拿手菜,便是十道菜肴。 要求虽然古怪,年轻妇人却未犹豫,立刻笑着应了:“请姑娘稍等片刻。” 退出去片刻,又端了鲜果干果上来。一放在精致小巧的白色瓷盘里。色泽鲜艳,令人望之而生食欲。 扶玉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谢明曦耳力灵敏,笑盈盈地看了过来。 扶玉顿时红了耳根,期期艾艾地解释:“奴婢个头高力气大,所以饭量也稍微大一点。” 谢明曦挑眉一笑:“只大一点么?” 扶玉脸更红了,老实答道:“不止一点。” 从玉不客气地揭她老底:“奴婢一顿吃一碗,扶玉总要吃三碗才饱。别说内院里的小丫鬟,便是外院的小厮也没她这般能吃。” 扶玉满面羞愧,忧心忡忡。 小姐会不会嫌她太能吃了? 十三岁的扶玉,比谢明曦高了一个头,粗壮结实。一张略黑的圆脸,如白纸一般,心里想什么都在脸上。 谢明曦抿唇笑了起来:“不必担心。我这个主子总不会养不起你,只管照饱了吃。” 扶玉这才松了口气,咧嘴笑道:“多谢小姐。” 跑堂的年轻妇人嘴皮子麻溜,动作更是利索。热腾腾的菜肴很快呈了上来:“还有一道鱼肉羹,颇为耗时,要等上小半个时辰。” 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从玉扶玉一起悄悄咽口水。 令两个小丫鬟垂涎三尺的美味佳肴,在谢明曦眼中看来,却无太多出众之处。喝一口温热的水漱口,尝了一口,略一蹙眉。 第二盘,同样略尝一口。 然后第三盘第四盘 平心而论,鼎香楼里的厨娘们厨艺颇佳。 只是,前世谢明曦贵为太皇贵太妃,琼华宫里自设小厨房,宫中最顶尖的几个御厨都被挑了过来伺候。嘴早已被养得挑剔至极。等闲菜肴,实在入不了口。 尝完九盘菜肴,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失望,搁了筷子:“从玉,扶玉,这些菜肴,都赏给你们。” 两个小丫鬟既惊又喜,忙谢过主子赏赐。 “菜肴趁热吃才美味。我这里暂不用伺候,你们先用饭。”谢明曦深谙驭下之道,轻飘飘的两句话,便令从玉扶玉感动得热泪盈眶。 扶玉一边感动一边大快朵颐。九盘菜肴从玉只吃了五分之一,其余全被扶玉扫之一空。 谢明曦:“” 果然食量惊人! 等了许久,跑堂的年轻妇人终于端了鱼肉羹来,一边歉然赔礼:“对不住,让姑娘久等了。每日点叶大厨做菜的贵客最多,只得慢些。” 盛着鱼肉羹的圆肚白色砂锅稳稳地放在桌子上,掀开盖子,一阵清香悄然溢开。 谢明曦鼻子微微一动,眼眸亮了起来。 从玉忙盛了一碗放至谢明曦面前:“小姐,你这三日吃得都极少。今日可得多吃一些。” 她也想吃饱啊! 也得吃得下才行! 谢明曦舀了一勺鱼肉羹,送进口中。 鲜甜嫩滑,入口即化。没有一丝多余的味道,鱼肉的鲜美清甜溢满口腔。 谢明曦眼眸愈发明亮,唇角弯起,一口接着一口吃了起来。 从玉扶玉俱都高兴不已。总算有菜肴能入小姐的口了! 连着吃了两碗鱼肉羹,谢明曦才放下碗,笑着吩咐:“将这位叶大厨请来一见。” 贵客吃的满意,打赏是常有之事。年轻妇人忙笑着应了一声。 “小姐要打赏多少银子?”从玉小声问道:“奴婢今日特意从账房处支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还带了几两的碎银子。” 原本预备着小姐买脂粉头花之类,没料到现在便派上用场了。 谢明曦赞许地看了细心的从玉一眼:“下次出府,支五百两。” 从玉:“” 一盏茶后。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出现在眼前。 少女身着青色罗裙,肤色白皙。满头青丝编成了粗粗的麻花辫,垂至胸前。一双眼睛大而灵动,目中颇有神采,俏丽可人。 谢明曦有些意外。 能做出如此美味的鱼肉羹,厨艺堪称精湛高妙。她原本以为至少也是浸淫厨道十数年的妇人。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年轻美丽的少女。 殊不知,少女心中也在为谢明曦的年少貌美而惊叹。 “你便是叶大厨?”谢明曦微笑相询。 青衣少女应得干脆利落:“是。我自走路之日起,手中便握菜刀。学了十年才出师。在鼎香楼里已有一年,是鼎香楼里厨艺最好的厨娘。” 语气中隐隐流露出几分傲然。 有真才实学之人,总有骄傲的资格! 谢明曦目光掠过少女脸孔,心中微微一动。 她记忆极佳,见过一面的人,便是隔了再多年也能记起。 前世活了八十年,一生之中所见之人不知凡几。眼前这张脸,隐约有一些面熟。似乎在遥远的从前,曾经见过这么一张脸 等等! 姓叶? 谢明曦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名字:“叶秋娘!” 青衣少女一惊,目中骤然多了几分戒备提防:“姑娘为何知道我闺名?” 第十二章 秋娘 叶秋娘! 竟真的是她! 谢明曦讶然地看着俏丽明朗的青衣少女。尘封了数十年的遥远记忆,瞬间涌了上来。 前世十三岁那年,京城出了一桩惊天大案。 临江王被府中侍妾一刀抹了脖子! 临江王和淮南王一样,都是先帝的堂兄弟,当今天子建文帝的亲皇叔。淮南王执掌宗人府,临江王统领神卫军,俱是天子左膀右臂。 淮南王自诩风雅,喜好书画。为购名家书画,不惜一掷千金。 临江王嗜好美食,更喜美色,府中不但养着几十个美貌侍妾,还养了几个白嫩俊俏的少年。传闻临江王有凌虐的恶习。每年府中总有几个侍妾“病故”。没人敢报官,也无人去追根问底。便连建文帝,也睁一眼闭一眼只做不知。 谁也没料到,这么一个手握重兵的王爷,会死在侍妾手中。 活得时候再显赫风光,死了也只是尸首一具。 临江王一死,临江王府迅速败落。原本风光赫赫夺储声最高的三皇子,失了临江王的支持后,最终不敌四皇子,黯然收场。 当年的她,对朝事不感兴趣,对这个动手杀了临江王的侍妾却颇为好奇,着意打听了一。 那个侍妾,便是叶秋娘! 传闻叶秋娘因厨艺出众,深得临江王宠爱。临江王的一日三餐,皆出自叶秋娘之手。不管到哪里,临江王都带着她。认识叶秋娘的人,不在少数。有人曾戏言,临江王一日都离不得她。 谁也没料到,叶秋娘在袖中藏了不及三寸的锋利细长匕首,在解衣宽带之时杀了临江王。 叶秋娘被压至刑场,凌迟处死。 她坐在茶楼上,遥遥地看着囚车上的年轻女子。心中惋惜不已。 那一日细雨蒙蒙,叶秋娘俏丽的脸孔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干净。脸上既无后悔也无惧怕,反倒是一脸畅快和赴死的从容。 数年后,另一桩公案也悄然浮出水面。 叶秋娘行刺临江王,是受人指使。那个人,正是四皇子心腹,后来威名赫赫的殿前司都指挥使赵杨。 此事知晓的人寥寥无几。 当年她已是宫中贵妃,代为执掌宫务。有机会出入崇政殿,因缘际会之下得知了这一桩隐秘,心中颇有些唏嘘。 叶秋娘被心上人利用而不自知,落得凌迟而死的凄惨结局。赵杨却因这一桩泼天功劳得了四皇子重用,一步步爬到了殿前司都指挥使的位置。 没想到,她来鼎香楼找厨娘,竟遇到了正值年少风华正茂的叶秋娘! 这也算她们之间的缘分了。 谢明曦微微笑了起来:“我听人提起过,鼎香楼里最好的厨娘是叶秋娘。今日尝了这一道鱼肉羹,委实名不虚传。” 叶秋娘戒备之意未解,声音愈发冷淡:“鼎香楼人人唤我叶大厨,便是跑堂的也不知我闺名,来往贵客更不知。姑娘又是从何处知晓?” 谢明曦丝毫不见尴尬,随口道:“我忘了。” 叶秋娘:“” 谢明曦又笑道:“你厨艺极佳,我身边正缺一个厨娘。你可愿到谢府做厨娘?” 不出所料,叶秋娘一口便绝:“多谢姑娘抬爱。只是,我和鼎香楼签订了三年的工契。此时才过一年。” 谢明曦并不动气,微微笑道:“违了工契,需赔多少银两,皆由我来付。” 没等叶秋娘吭声,又淡淡说了下去:“你家中有病重的母亲,还有读书的幼弟,只凭每个月的工钱,难以支撑。你到谢家来,我给你双倍的银子。” 叶秋娘前世卖身为奴,便是为了给频死的亲娘治病。 只是,被临江王府的管事买下,绝不是偶然! 这一点,叶秋娘当然不知情。一心等着心上人凑够银两,为她赎身。浑然不知自己早已成了一颗有去无的棋子。 她厨艺出众,很快就在临江王府里崭露头角,引起了临江王的主意。临江王好色如命,见了俏丽可人的叶秋娘,焉肯放过? 叶秋娘被强行奸污,满心绝望,一心求死之际,接到了心上人送来的信。这才苟且偷生,活了下来。 忍辱求生三年,叶秋娘得了临江王的信任,终于一刀杀了临江王,了无遗憾心满意足地赴死。 “情深义重”的赵杨一生未娶正妻,身边却有数个侍妾,庶子庶女生了十几个。 呵! 男人的良心! 叶秋娘不但没受宠若惊,反而满目警戒:“姑娘怎么会知道我家中情形?” 眼前这个秀美无伦的谢府小姐,看着不过十岁左右。为何会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为何要花高价将她挖到谢府? 她到底有什么企图? 一旁的从玉扶玉也听得一头雾水。 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见过这个叶秋娘。怎么会知悉叶秋娘的家事? 鼎香楼里厨娘多的是,若不满意,还可以去别的酒楼去寻厨艺出众的。为何非叶秋娘不可? 谢明曦显然没有解释的打算,淡淡道:“三倍!” 叶秋娘抿紧嘴角,目中露出一丝愤怒:“我便是再缺银子,也不会这般不明不白地任人摆布” 谢明曦打断叶秋娘:“五倍!” 叶秋娘:“” 从玉扶玉:“” 叶秋娘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是鼎香楼里最有名气的厨娘,工钱每个月二两银子。除去幼弟读书所需,剩余的堪堪够亲娘吃药。 每个月十两银子,能租一处宽敞些的院子,让幼弟有个安静的环境读书。可以请一位京城名医给亲娘看诊,也能买得起补品药材 叶秋娘深深吐出一口气,干脆利落地应道:“姑娘如此看重我,我岂能拒绝?不知姑娘口中所说的谢府在何处?我待会儿就和掌柜言明,明日就去伺候姑娘。” 叶秋娘不会知道,今日所做的明智决定,救了自己一命。 谢明曦目光微闪,笑了一笑:“修业坊,槐树胡同,谢郡马府邸,一问便知。到了谢府,报上谢三小姐的名号,自有人领着你进府。” 谢钧鸿卢寺卿的名头,远不及郡马名声响亮。 叶秋娘默默记下。 谢明曦转头吩咐从玉:“随叶秋娘去见掌柜,需赔多少银子,你今日便给掌柜。” 从玉一肚子疑问,却半句没问,点点头应下。 第十三章 制药 第十四章 进府 第十五章 旧怨 这张俊脸,于前世年少的谢明曦而言,实在太熟悉了。 当年她从十岁起跟在嫡姐身侧,曾数次出入淮南王府。和盛渲相见相识,顺理成章。 盛渲出身尊贵,容貌生得俊美,对待女子极有风度。对着她这个谢府庶女,也从不摆架子,态度亲切。 少女心最细腻敏感。情窦初开的她,对他生出了微妙朦胧的好感。 这份好感,便如镜中花水中月,可望不可及。是一个少女最甜的美梦。 她默默地遥望着他,从未生出过亲近他的念头。 在她心中,他是儒雅的谦谦少年。 却不知,他温和俊美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肮脏污秽不堪的心。 他似察觉到了她隐秘的心思,对她格外和善,偶尔会用她看不懂的目光隐晦地掠过她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 懵懂无知的她,被慢慢引诱着失了警惕。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偶然间有了独处一室的机会。 他竟强行搂住她单薄的身子,意欲轻薄。狭长的眼中,露出令人心惊的欲望。 而那时,她未满十二岁,月信未至,还是个尚未长成的小姑娘。 她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张口便要喊叫。 他却笑了起来,温和的面具撕下,露出丑陋扭曲的真容:“便是叫了人来,也无人会相信你的说辞。只会以为你年少却生性轻浮,以美色‘引诱’我。到时候,你声名尽毁。谢郡马只会主动送你进淮南王府,做我侍妾。”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行地吻上她的嘴唇。黏腻湿热的舌头,在她的唇内肆意。 惊恐万分的她,张口用力,差点咬断他肆无忌惮的舌头。 他满口鲜血,痛不可当,怒不可遏,扬手便要扇她的脸。 年少的她,不知哪来的胆量,竟挺直胸膛,一字一顿地说道:“大齐律例,诱奸十二岁以下的稚龄少女者,庶人当斩!有官爵者,削其官爵,终生不得起复为官。” “你是淮南王府嫡孙,日后当继承王位,执掌宗人府。大好前程,声名不容有损!” “盛渲!你今日敢动我一根手指,我豁出所谓清名闺誉,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容你得逞。” 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他如一匹凶性大发的恶狼,凶狠阴冷的目光盯着她。 她抱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毫不示弱地视。 对峙良久,他忽地笑了起来,如往日一般温和可亲:“明曦表妹,你这么慌张做什么。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唇边那抹血迹,鲜红得刺目。 她僵硬着转身,一步步离开。 离开他的视线后,她才惊觉,自己已全身冷汗。侥幸逃过一劫,她心中无半分欢喜,只有无尽的屈辱难堪。 刚萌芽的爱慕,被用最残忍的方式折断。 至此之后,她再不愿靠近任何成年男子,便连父亲兄长也不例外。也再未对任何男子动过心。 这一桩阴暗耻辱的事,她无颜告诉任何人。连丁姨娘也不知情。 她偶尔还会遇到盛渲,却再未正眼看过他,也再未和他说过半个字,避之唯恐不及。 盛渲见她这般警惕防备,只得无奈罢手。 盛渲后来娶妻生子,成了淮南王世子。数年后,又继承王位,执掌宗人府,手握权柄。深得建武帝器重。 那时,她已是宫中贵妃,膝下育有建武帝最喜爱的长子,地位稳固,无人能撼动。耳目也十分灵通。 盛渲身边伺候的丫鬟,大多年幼。每隔一两年,便要换上几个。抬进府的侍妾,也多是未满十四面嫩之极身形未长开的少女。不可告人的喜好,可见一斑。此事也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隐秘。 她深深厌憎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奈何盛渲是建武帝心腹,有从龙之功,她这个贵妃,也奈何他不得。 好在上苍有眼,建武帝穷兵黩武,残忍弑杀,未到四十便驾崩归西。她的儿子继位后,她便是万人之上的贵太妃。 因她厌恶盛渲,建初帝也对他颇为冷淡。盛极一时的淮南王府,很快失了圣心,渐渐没落。待到长孙继位,她身为辅佐幼帝的太皇贵太妃,对年少的幼帝影响极深。 此消彼长之下,身为淮南王的盛渲,日子更加难熬。 上有所好,下必行焉。 宗亲里不乏机灵之辈,立刻搜罗盛渲奸污幼女的罪证,呈至圣前。 尚未成年的幼帝勃然大怒,下令革了盛渲的王位,将他关进宗人府天牢。不出数日,盛渲便畏罪自尽,死在了天牢里。 前世她活了八十年,一生中仇敌对手颇多。 盛渲无疑是其中最令人“刻骨铭心”的一个! 谢明曦目光微冷,神色未变。 一行人很快到了郡主府外。 门房管事利索地开了正门。 谢元亭利落地下了骏马,颇为冷淡地喊了一声三妹。 他心性凉薄,气量狭窄。三日前在谢府丢人出丑,他全数归咎到了亲妹妹身上。便是见了她,也无半点好脸色。 盛渲目光落在谢明曦略显稚嫩的美丽脸庞上,眼中骤然闪过奇异的亮光。 盛渲翻身下马,走上前来,俊脸含笑:“你就是明曦表妹吧!我是锦月的同胞兄长,你可以叫我渲表哥。” 谢明曦心中暗暗冷笑一声,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怯:“盛公子这般称呼,令我不胜惶恐。” 盛渲温和一笑:“你虽是庶出,也要尊称姑母一声母亲。于礼法而言,我们确实是表兄妹。只是往日未曾相见罢了。” 话音刚落,盛锦月便从马车上下来了。 盛锦月先瞪了谢明曦一眼,然后娇嗔:“大哥!前两日便是她口出不逊,羞辱于我。你可得为我撑腰出这口闷气才是!” 随后而来的谢云曦也狠狠瞪了过来,一副和谢明曦誓不两立的架势。 谢元亭警告地瞥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颇为无辜地眨眨眼:“大哥,你为何这般看着我?莫非我做错了什么事?” 当然是大错特错! 区区谢府庶女,和淮南王府的小郡主如何能相提并论。盛锦月便是出言羞辱,谢明曦也该隐忍不发。更遑论主动招惹! 谢元亭总算要脸,当着众人的面,并未直言。淡淡说道:“先进去给母亲请安。是非曲直,自有母亲来评断做主!” 盛锦月高傲地睥睨谢明曦一眼,率先迈步。 谢云曦同样不屑一顾,冷笑一声,和盛锦月一同进了郡主府。 谢元亭半点体恤妹妹的心思都没有,转头冲盛渲笑道:“表哥请进府。” 盛渲却笑道:“我们身为男儿,总该让一让姑娘家。让明曦表妹先进府吧!” 谢元亭:“” 谢元亭立刻看向谢明曦,满面微笑,和颜悦色:“三妹,你先行。” 片刻间便似换了一张脸。 谢明曦轻笑一声:“听闻蜀地有人擅变脸之技,大哥何时去了蜀地,竟学了这门绝艺来?” 谢元亭:“” 第十六章 旧友 第十七章 偏心 第十八章 隐秘 晚饭后,三个儿女各自了院子。 谢钧却未离开,“留宿”荣和堂。 可惜,夫妻永无真正独处的时候。碧瑶和点翠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既是提醒,也有防范之意。 谢钧看在眼中,心中倍觉羞辱愤怒。 这么多年来,他在人前装模作样,以“娇妻美妾”而自傲,几乎瞒过了所有人。可他无论如何也骗不过自己。 永宁郡主当年挑中他为夫婿,根本不是因为他俊美出众的相貌。而是因为他出身寒门,在朝中无丝毫根基。可以任凭她拿捏! 十几年来,他和永宁郡主从未同过房。 便是当年的“洞房花烛夜”,也未能一亲芳泽! “谢钧!”永宁郡主冷冷地直呼其名:“明娘是庶出,云娘才是你嫡出的女儿!你便是偏心,也该偏着云娘才对!” 嫡出? 谢钧目中浮起浓浓的嘲讽,淡淡应道:“明娘天资聪颖,更胜我年少之时。如此出色的女儿,我这个做父亲的,岂有不偏心之理!” 谢云曦唯一可取的,也只有那张脸了。 永宁郡主听出谢钧话中之意,脸孔骤然冷了下来。 瑶碧点翠俱都垂头不语。 寝室里一片近乎死寂的安静。 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瑶碧点翠虽未抬头,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两个主子之间令人心惊的沉默对峙。 谢钧和永宁郡主四目相对。良久,到底是谢钧先败下阵来:“郡主之言,我记下了。” 永宁郡主冷笑一声:“你记住便好。” “谢钧!你给我记清楚自己的身份!说话行事,需三思而后行。否则,真闹出什么纰漏,父王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谢钧心血翻涌,右手用力一握拳。 软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这些年,淮南王女婿的身份,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和数不尽的好处。在永宁郡主这儿,也受足了闲气闷气。 谢钧面色实在难看,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再有月余,便是嫣然的祭日了。” 面色霍然难看的人,成了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目光冷厉地盯着谢钧,声音里满是寒意:“郡马记性倒是好的很。区区一个陪嫁丫鬟,死了十年,竟也记得这般清楚。” 永宁郡主仿若择人而噬一般的凶狠目光,令谢钧心惊之余,又涌起难以言喻的畅快。脑海中隐约浮出一张明媚可人的少女脸孔来。 当年被淮南王相中为婿,谢钧曾遥遥见过永宁郡主一面。 年少时的永宁郡主,乌发如墨,明眸红唇,冷艳不可方物。 谢钧一见之下,便心荡神驰,情难自禁。很快便下定决心,宁可背负悔婚之恶名,也要娶永宁郡主为妻。 费尽口舌哄得表妹丁含香退让正妻之位后,他风光地迎娶永宁郡主。满心激动欢喜的他,在新婚之夜,便被迎头一盆冰水泼得不过神来。 永宁郡主毫无喜色,甚至连正眼看他的兴趣也没有。 新婚当晚,陪嫁丫鬟嫣然代为圆房。 嫣然也是个明艳的美人,虽是完璧之身,却颇有风情,枕席间柔媚至极。谢钧享尽艳福,身为丈夫的自尊心却大大受辱。 只是,他好不容易攀上淮南王府,绝不肯就此罢手! 这一口闷气,不咽也得咽下。 夫妻两个在人前“举案齐眉”“恩爱和睦”,到了私底下,便冷若寒冰。 他倒是有意融化这块“寒冰”。奈何永宁郡主根本不让他近身,别说同房,连碰一碰手指都无可能。 一年之后,嫣然怀了身孕。 永宁郡主立刻对外宣称有孕,私下以养病未由,将嫣然送至一个偏僻田庄里。 之后,永宁郡主一直在府中“养胎”。八个多月之后,嫣然在田庄里临盆。同一日晚上,永宁郡主“肚痛发作”,“生”下女儿,取名云曦。 谢钧喜得“嫡女”。 嫣然很快“病逝”。 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悄然陨落。 十年来,永宁郡主对嫣然之死绝口不提。 每每屈居下风心中憋闷时,谢钧便忍不住提上一句。看着永宁郡主满是愤怒却生生忍而不发的脸孔,谢钧心中愈发快意。 “说起来,点翠倒是生得有几分肖似嫣然。”谢钧故作不经意地又说了一句。 点翠一怔,反射性地抬头。 八年前她被买入府中之时,嫣然已下葬两年。她也曾听闻过嫣然这个名字,却从来不知,她的相貌竟和嫣然肖似 所以,当年永宁郡主才会在数十个丫鬟中一眼相中她? 永宁郡主语气冰冷,如冬日寒霜:“谢钧!立刻滚出去!” 对一个男人来说,这等语气无疑是极大的羞辱! 谢钧目中闪过愠怒,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瑶碧略一踌躇,未跟上去伺候,而是走到永宁郡主身边,轻声劝慰:“怒极伤身!请郡主息怒!” 永宁郡主满面愤怒的潮红,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你先退下。” 瑶碧不敢违令,悄然退了出去。 关上门的刹那,屋里传出点翠一声惊呼。 瑶碧无奈苦笑。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今日她和点翠两个怕是都要吃些苦头了。 隔日,碧水阁。 “启禀小姐,牙婆来了。”从玉恭敬禀报。 谢明曦略一点头。 过了片刻,穿着一身绸衣的牙婆走了进来。 这个牙婆姓吴,平日时常出入官宦府邸内宅,颇懂规矩。恭敬地行了一礼,便张口相询:“不知谢三小姐想买什么样的下人?” 谢明曦淡淡说道:“我要买犯官府上被卖出的奴仆。” 吴牙婆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来。 这位谢三小姐,生得秀美无伦容色倾城,看着便是十指不沾阳春的官家千金。 这等娇娇女,买的不是小丫鬟,而是犯官奴仆? 没等吴牙婆发文,谢明曦又道:“年龄稍大一些无妨,要有管理商铺或打理田庄的经验。男女皆可!” “给你两日时间。两日后,带人进府。” 吴牙婆一一应下。 扶玉快步走了过来,手中捧了一张精致的花筏:“小姐,淮南王府送了请帖来。” 第十九章 小惩 谢明曦接了花筏,随意扫了一眼。 是盛锦月命人送来的请帖。 莲池书院入学考试在即,适龄的京城贵女,无不报名,跃跃欲试。盛锦月设下“文会”,邀一众贵女赴会。 时间定在三日后。 前世盛锦月并未发请帖给她,只谢云曦一人前去。府郁郁不乐几日。 因为这次文会里,未来的皇后李湘如也在被邀之列,琴艺高超,大出风头。将众人映衬得黯淡无光。 谢云曦最喜出风头,偏偏没这个能耐,眼睁睁地看着李湘如独占鳌头,焉有不气闷之理。 李湘如身为李阁老的嫡出孙女,才貌出众,在数日后的莲池书院入学考试里,一举夺得头名。之后几年的书院考核中,年年第一。 谢云曦“诗画双绝”的名头虽然响亮,却有一个致命缺憾。 李湘如时常当众抚琴,引来众人赞口不绝。而谢云曦,却绝不敢当众作诗作画。两相比较,便落了下风。 “小姐要不要应下请帖?”从玉小心翼翼地问道。 谢明曦挑眉,油然一笑:“当然应下。” 要考莲池书院,总要遇上李湘如。 既是如此,提前会一会前世宿敌也无妨。 谢云曦当日便来了碧水阁。 谢明曦在窗下摆了几案,正执笔调色。 大小长短粗细不一的画笔,足有十余支。颜料整齐地摆放在精致的木匣里,赤橙黄绿朱红靛青等各种颜料在木格里,一眼看去,足有数十种。 春日景色最佳,一花一叶皆可入画。 尚未落笔,谢明曦便已听到门外响起熟悉的少女声音:“快些开门!” 扶玉壮着胆子说道:“二小姐请留步。三小姐作画时最喜清净,吩咐奴婢在外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去” 啪地一声脆响,打断了扶玉。 谢云曦之前憋的闷气,无处可泄,此时尽数发作到了扶玉身上:“混账!区区贱婢,竟敢拦着主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再多舌,今日打烂你的嘴!” 谢明曦目光一冷,搁下笔,亲自去开了门。 趾高气昂令人憎厌的脸孔顿时映入眼帘。 扶玉脸上鲜红的五指印记格外刺目。 “三妹,你身边丫鬟不懂规矩!我替你出手教训她一。”谢云曦高傲又轻蔑地说道:“你就不必谢我了。” 扶玉满心委屈,却不敢辩驳。 这里是郡主府,谢云曦是嫡女,有永宁郡主撑腰。谢明曦初来乍到,若和谢云曦起了冲突,不用想也知道吃亏的会是谁 再者,小姐也绝不会为了区区一个丫鬟就和二小姐争执翻脸。 这一巴掌,算是白挨了! 谢云曦目中露出挑衅得意之色。 她故意扇扶玉耳光,为的就是折辱谢明曦! 谁也没料到,谢明曦应得如此强硬直接:“身边丫鬟,我自会调教,不劳你费心。还有,碧水阁如今是我的住处。以后你想进碧水阁,得我点头才行。” 谢云曦:“” 扶玉心头一热,很快红了眼眶。 谢云曦俏脸忽红忽白,一双眼快要喷出火星:“谢明曦!你竟敢这般和我说话!” “说了又如何?”谢明曦深谙气死人不偿命之道,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莫非二姐又要去向母亲告状?” 谢云曦恼羞成怒:“你” “不过,这也怪不得你。”谢明曦一脸“我懂你”的大度:“没有母亲撑腰,谁也不会将你放在眼底。你还是去吧!” 谢云曦脸孔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扬起手。 扶玉从玉俱是一惊,各自抢上前来。 谢云曦身后的几个丫鬟,似未看见这一幕一般,或望天或看地或左顾或右盼。 变故突生,谁也没弄明白是怎么事。 “诶哟!” 谢云曦并未打中谢明曦,用力过猛,整个人踉跄冲上前两步。不知怎么右腿一软,重重地摔到在地。 几个丫鬟花容失色,立刻冲上前扶起谢云曦。 谢云曦疼得眼泪汪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明曦同情地叹了口气:“好端端地,怎么就摔倒了?若是伤了腿,三日后的文会,你岂不是要缺席了?” 这话太扎心了! 谢云曦含泪瞪了过来:“谢明曦!你别假惺惺地!刚才分明就是你捣的鬼!” 谢明曦一脸无辜:“我站在这儿动也没动。不信,你问问身边丫鬟!” 是啊! 三小姐确实一动没动。 四个大丫鬟下意识地点头附和。 谢云曦也说不清楚。她刚才右腿忽地一麻,半边身子骤然没了力气,所以才会摔倒。可是,谢明曦分明没碰过她 “总之,就是你在捣鬼!”谢云曦胀红着脸,嚷了起来。 谢明曦又叹一声:“罢了!我不和你一般计较。从玉,扶玉,进来伺候。” 两个丫鬟应一声,随着谢明曦进了屋子。 嘭! 门关上了! 谢云曦:“” 刚进屋子,扶玉便扑通一声跪下了,红着眼睛说道:“多谢小姐为奴婢出气!” 谢明曦淡淡一笑:“些许小事,哪里值当跪下。快些起身。” 扶玉谢恩起身,用袖子擦了眼泪。 从玉忍不住小声问道:“小姐,你刚才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为何二小姐忽然摔倒?” 谢明曦笑了一笑:“雕虫小技而已。” 说穿了,并不稀奇。 出去之前,她右手中藏了一个极小的纸团。在谢云曦冲过来之际,她借着从玉的身形遮掩,将纸团弹出,击中谢云曦的麻穴。 她认穴极准,可惜现在这具身子腕力太弱。便是击中麻穴,也造不成半点实质伤害。只能略做小惩! 谢明曦取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出来,打开后,露出大小不等的数十个瓷瓶。谢明曦随手拿出一小瓶药膏:“从玉,你挑些药膏,为扶玉敷在脸上。” 从玉小心翼翼地接了药膏。 小姐在屋子里待了两日,药材用了十之八九,然后多了这么一个木匣子出来。 她们两个不明白,为何小姐一夕之间竟会制药配药。不过,小姐不说,她们便绝不多嘴多问。 浅绿色的药膏敷在脸上。右脸微凉,很快便消了红肿。 扶玉惊喜不已:“小姐,奴婢的脸一点都不痛了!” 从玉也格外欣喜:“小姐,扶玉脸上已看不出指痕了!这药膏,实在太神妙了!” 谢明曦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 宫中秘传药方,疗效自然好! “二小姐吃了这么大的亏,定会去向郡主告状。”从玉不无忧心地低语:“若郡主责问,小姐该如何应对?” 谢明曦目光微闪,悠然一笑:“放心,母亲绝不会为这等‘小事’怪我。” 第二十章 旧仆 第二十一章 宿敌 隔日,姐妹两个一见面,谢云曦便生了一肚子闷气。 谢明曦穿了一袭粉色春裳,长发梳作双平髻,几缕碎发飘在耳侧。未佩戴首饰,只簪了一朵浅浅的粉色海棠。 鲜花犹带露珠,香气盈鼻。 唇畔含笑,梨涡浅浅,秀美无双。 立刻将精雕细琢满身金玉的她比了下去! 太可气了! 更可气的是,谢明曦眨着无辜的眼,一脸表功的神情:“二姐,我今日特意穿得素净,连首饰都未戴。正好衬得你满身金玉,娇美动人。” 谢云曦:“” 谢云曦恨不得将满头的金钗玉簪都扔了。 谢明曦明知故问:“二姐为何面色不愉?” 谢云曦臭着一张脸,由着身边丫鬟搀扶自己上马车。 谢明曦悠然一笑,不紧不慢地上了马车。 一路上,耳根果然十分清净。 生了一路闷气的谢云曦,直至到了淮南王府门外,心情才舒畅几分。 谢云曦不无傲然地睥睨谢明曦一眼:“今日来参加文会的,俱是京城贵女。若不是沾了我的光,你区区一个庶女,哪有机会出入淮南王府!” “进了王府,你老老实实跟在我身后,别乱走动,更别胡乱说话。免得丢人出丑。” 谢明曦淡淡一笑:“二姐也该谨记母亲叮嘱。今日文会,二姐万万不可当众作诗作画,免得平平无奇的字迹落了人眼。日后书院入学考试,便是我想代你执笔,也会惹人生疑。” 说完,又同情不已地说道:“听闻二姐每日练字,颇为勤奋。奈何天资有限,怎么练也远不及我。” 谢云曦:“” 又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谢云曦生性骄纵,何曾受过这等闲气。从早上汇聚到此刻,终于忍无可忍,霍然站起身来:“谢明曦” 浑然忘了还未下马车。 “诶哟!” 头顶猛地磕中车顶。 花了半个时辰才梳好的漂亮发髻被这么一撞,不复光滑平整。 谢云曦疼得泪眼汪汪,急得额上冒汗。 谢明曦瞄了一眼,便笑了起来:“二姐这般模样,今日果然是要‘出尽风头’了!” 谢云曦气得快哭出来了! 马车外的大丫鬟胭脂听动静不对,立刻上了马车,为谢云曦整理仪容。谢云曦顾不得和谢明曦怄气斗嘴,忙道:“快些拿镜子来。” 就在此刻,又有一辆马车缓缓而至。 谢明曦目光一扫,然后嘴角缓缓扬起。 这么巧,来的是李府马车! 大齐文武并重,兵权多集中在藩王和武将之手,文官则以内阁辅臣为首。 内阁共有五位阁老。首辅陆阁老德高望重,在朝中极有威望。李阁老是当朝次辅,门生众多,官声颇佳,仅次于陆阁老。 李湘如才貌出众,擅于琴艺。在一众孙女中最为李阁老喜爱。 当年,四皇子生母丽妃挑中李湘如,看中的绝不仅仅是她的才貌双全,更重要的是李湘如身后的李家。 结亲联姻是拉拢李家最快的办法。四皇子登基为帝,李湘如被封为正宫皇后。李家也就此荣升后族。陆阁老致仕后,李阁老顺理成章地成了首辅,权倾朝野。 可惜,李家到最后并未落得好下场。 薄情寡义猜疑心重的建武帝,对身为首辅的李阁老颇为忌惮。忍了几年,坐稳帝位后,便开始对李家动手。 身为中宫的李湘如,自然也成了被铲除的目标。 若不是建武帝默许纵容,她一个身无家族支持的嫔妃,如何能斗垮中宫皇后? 因窥破建武帝的心思,做了建武帝想做又不便出手之事,她才真正得了建武帝的另眼相看。将宫务尽数交于她手中。 前世死于她手中的旧敌,此时不过是十一岁的少女,在丫鬟的搀扶下,翩然下了马车。 一张鹅蛋脸,皮肤白皙细腻,细长如柳的眉下,是一双明亮如秋水般的黑眸,穿着一袭碧色罗裳。算不得倾国倾城之色,却也貌美出众。 光华外露,举止从容。 单论容貌,谢云曦比李湘如娇美。 论气度,李湘如稳胜谢云曦一筹。 谢云曦和李湘如自然早就相识,不无嫉恨地瞥了一眼,故作不屑地轻哼一声:“整日装模作样!” “外敌”当前,谢云曦没有闲心再和谢明曦怄气,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她便是李湘如。我和她素来不和,待会儿你不准理她,听见没有?” 谢明曦不答反问:“二姐和她有什么过节?” 日后誓不两立的李皇后和云妃,此时还是没长成的半大少女。各自被娇养在闺阁,只在出门做客时才有机会见面,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无非是李湘如家世才学样样出众,所到之处皆受人追捧,令小心眼的谢云曦艳羡嫉恨罢了。 果然,谢云曦憋了半天也没说半个字,又重重地哼了一声:“总之,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谢明曦了然一笑,和谢云曦一起下了马车。 “原来是谢妹妹,”李湘如含笑招呼,显得落落大方。 谢云曦不肯输阵,故作矜持地笑了一笑:“今日倒是凑巧,竟和李姐姐一起到了王府。” 李湘如扫过谢明曦的脸庞,目中闪过一丝讶然:“不知这位姑娘是谁?竟这般面生!” 京城贵女,少有李湘如不认识的。 眼前这个少女,虽是稚龄,容色之秀美妍丽,前所未见。 谢明曦微微一笑:“我是谢家幼女,闺名明曦。” 原来是谢家庶女。 李湘如态度顿时冷淡几分,略一点头,便迈步进了淮南王府。 嫡庶有别。 李湘如是长房嫡出,平日来往的皆是嫡出闺秀或宗室贵女。根本不屑和一个庶女称姐道妹。 谢云曦幸灾乐祸的瞥了被轻蔑无视的谢明曦一眼:“瞧瞧,别人听闻你是庶出,根本不愿理你。” 谢明曦淡淡一笑:“此时她不愿理我,日后,总有她后悔之日。到时候,便是跪地相求,我也不理会。” 谢云曦:“” 便连她也不敢这么说。 谢明曦到底哪来的底气和自信,竟这般大言不惭? 第二十二章 欺辱? 第二十三章 文会(一) 有了这一出,众少女俱都收敛轻蔑之意。 便连高傲的李湘如,也纡尊降贵,眼角余光瞥了过来。 爽朗爱笑的尹潇潇颇有几分男儿脾气,之前因谢明曦庶出身份未生亲近之意。此时又觉谢明曦这股从容不迫的气度令人欣赏,主动笑着张口道:“你在家中可是排行第三?” 尹潇潇表露善意,谢明曦也未拒绝,笑着应道:“正是。” “那我便称呼你一声谢三妹妹。”尹潇潇立刻改了口。 谢明曦略略有些意外,面上却未流露:“如此,我便冒昧地称呼一声尹姐姐了。” 前世她收敛光华,为谢云曦做嫁衣。 人前少言,人后也安静沉默。除了令人难以忽视的美貌之外,再无任何令人印象深刻之处。 这几个出身名门的京城贵女,俱考入莲池书院,风光赫赫。谁也不肯自降身份,和一个伺候笔墨与丫鬟无异的庶女来往。 这一世重新来过,她稍露锋芒,便已令她们另眼相看。 只是,尹潇潇如此主动示好,还是颇令人意外。 由此也可见,几个少女中,尹潇潇心胸最为疏朗,并不如何看重嫡庶之别。倒是值得结交。 尹潇潇笑道:“说起来,我真是羡慕你们。一个个都有兄弟姐妹,唯有我,在家中是独女。连个说话解闷的都没有。” 时人都重子嗣。 如谢家这般,只兄妹三个,已属人丁单薄。 尹家子嗣更单薄,嫡子庶子通通没有,只有尹潇潇这个嫡女。 尹大将军敬重爱妻,身边既无侍妾也无通房,更不踏足青楼画舫。对唯一的掌上明珠千娇百宠。 萧语晗抿唇一笑:“大家伙儿谁不羡慕你!你父亲对你百依百顺,你母亲也将你宠上了天。便是要摘星摘月,怕是也要搬梯子呢!” 此言一出,众人都掩嘴笑了起来。 秦思荨柔声笑道:“说起受宠,我们确实都远不及尹妹妹。” 身为女子,便是再受宠,也不及家中兄长幼弟。 尹潇潇却是独一无二,受尽宠爱,怎能不让人羡慕! 同样在府中备受宠爱的颜蓁蓁见不得尹潇潇大出风头,娇笑一声说道:“前些日子,大哥得了一块羊脂玉,送了给我。不知雕成玉佩好,还是做成玉簪更合适。几位姐姐替我出一出主意可好?” 众少女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起了主意。 “羊脂玉难得,还是做成玉佩合适。”秦思荨生性温柔,说话时轻声慢语。 萧语晗却持不同意见:“玉簪更好看。” 憋闷了半晌的盛锦月,此时也张口笑道:“若是羊脂玉大一些,索性分成两半,既雕玉佩又做玉簪,岂不是两全其美!” 颜蓁蓁拍手笑道:“盛姐姐这个主意甚合我意。” 谢云曦目中露出艳羡之色:“听颜妹妹的话音,这块羊脂玉定然不小。” 颜蓁蓁面上露出自得:“三寸见方。” 顿时惹来一阵惊叹声。 李湘如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颜妹妹是府中幼女,不但有父母长辈疼爱,便是兄长们也格外珍爱。委实令人羡慕。” 颜阁老四十多岁时才得了幼女,自然格外疼爱。 颜蓁蓁比兄长小了二十多岁,嫡亲的侄儿比她都要大上几岁。兄长疼她,更胜疼宠自己的女儿。 李湘如心性高傲,却不失圆滑。一席话,哄得颜蓁蓁满面得色。 日后风光无限勾心斗角的京城贵妇们,年少时原来这般肤浅,近乎可爱。 谢明曦听得饶有兴味,颇觉有趣。 口不对心地夸赞过后,话题很快转到了莲池书院的入学考试上。 “还有几日就是入学考试了。”萧语晗略有些发愁:“两年前我未曾考中,今年若再不中,便再无机会了。” 尹潇潇和萧语晗颇为要好,立刻笑着安抚:“你这两年颇为勤奋,一直苦练书画。今年定能考中。” 盛锦月也叹了口气:“我也是考第二了。若再考不中,祖父便得厚颜进宫相求皇伯母。” 莲池书院每年只收十个学生,要求十分严苛。 不过,有人的地方总少不得人情。皇家也不例外。每年总有宗亲勋贵厚着脸进宫求俞皇后开一开后门。 只是,这样的名额少之又少。一年也只两个罢了。 今年六公主进莲池书院,便占去一个,也就意味着只剩一个名额。 盛锦月此时提起这个名额,不是示怯,而是炫耀。 只有盛家子孙,才有不经考试也可入书院的资格。这名额背后,象征的是宗室皇亲的骄傲和尊严! 果然,萧语晗顿时目露羡慕:“不管如何,你今年都能就读莲池书院了。” 盛锦月目中闪过一丝自得。 秦思荨笑着接了话茬:“我们没有这等底气,只能勉力一试。” 颜蓁蓁年龄虽小,却十分好强,立刻道:“我只盼着今年便考中。免得再等两年。” 李湘如淡淡一笑:“可惜去年此时,我病了一场,错过了入学考试。” 语气中,油然露出强大的自信。 李湘如也确实有骄傲自信的资本! 她年少便有才名,熟读四书五经,诗词书画也不在话下,又擅琴艺。莲池书院入学考试再严苛,也难不住她。 谢云曦不肯放过出风头的机会,立刻笑道:“今年我们几个一起去考莲池书院,一起考中做同窗,岂不美哉!” 众少女俱都笑着道好。 冷不丁响起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二姐对自己倒是颇有自信。” 谢云曦未及细想,顺口便答:“那是当然。三妹” 三妹两个字一出口,顿知不妙,立刻将剩余的话吞了来。 后背已出了一身冷汗。 罪魁祸首,正是谢云曦口中的三妹。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二姐时时将我记在心上,委实令我感动。” 谢云曦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你我是姐妹,一起去考试,我自要照拂你几分。” 谢明曦目光微闪,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如此,倒要多谢二姐了。” 谢云曦:“” 第二十四章 文会(二) 谢云曦憋了一肚子闷气,当着众人的面不便动怒,面色实在算不得好看。谢明曦神色从容,唇畔含笑。 两相比较,高下立见。 谢明曦姐妹之间的不对劲,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 这也是难免。 哪一府的内院后宅,都少不得明争暗斗。嫡姐庶妹之间,能和睦到哪儿去?只是,谢云曦身为嫡姐,竟未占上风,反而被谢明曦稳稳压了一头。实属少见 只不知,谢明曦的才学是否及得上利舌? 李湘如探询的目光落在谢明曦身上,尚未张口说话,尹潇潇已好奇地笑问:“谢三妹妹也要去考莲池书院吗?” 谢明曦微笑应道:“我今年十岁,正好够格报考莲池书院。母亲已替我报了名,我不能拂了母亲的一片好意,自是要尽力试上一试。” 尹潇潇长眉一挑,笑得明快爽朗:“好,我们都去考。或许今年都会是同窗。” 盛锦月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瞥了谢明曦一眼,若有所指地说道:“听闻今年报考莲池书院已有五百人,只录取前十名。算来便是五十取一。没有真才实学,去了也是白去。” 谢明曦从容接了话茬:“锦月表姐所言极是。锦月表姐不如直接请外祖父进宫,求免试入学就读的名额。莲池书院的入学考试,不去也罢。” 反正去了也是白去。 尹潇潇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李湘如目中闪过笑意。 萧语晗等人也各自抿唇轻笑。 盛锦月猛地起身,满面通红,伸手指着谢明曦,声音中满是怒意:“你竟敢轻蔑嘲弄我!”她自幼在府中受尽宠爱,也养成了骄纵肆意的性子。府中庶出姐妹,人人都让着她。 一众少女看在淮南王府的份上,对她也颇多相让。 当面令她难堪的,谢明曦是第一个! 谢云曦对盛锦月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见她这般模样,心里一紧,连连冲谢明曦使眼色。 还不快些低头道歉? 谢明曦略有些讶然:“二姐,你的眼睛怎么了?莫非是抽筋了?” 谢云曦:“” 谢明曦这才又看向恼羞成怒的盛锦月:“我只是顺着锦月表姐的心意说话,锦月表姐为何这般生气?” “免试入学的名额何等珍贵!也只有外祖父才有资格进宫相求!别人羡慕尚且羡慕不来。锦月表姐倒在这儿怄气不快,不知是为了何故?” 还能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争这一口闲气! 众少女心中暗想,照例无人打圆场。 盛锦月心胸狭窄,气焰嚣张。平日和她们几个相处时,时常流露出凌人一等的傲然。众少女碍着淮南王府的威势,稍稍容忍一二,心中又岂能不介怀? 现在看盛锦月丢人出丑,众少女心里不知多痛快解气。根本无人解围。 盛锦月本就冲动易怒,被谢明曦言语相激,哪里还忍得住,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告诉你,我盛锦月要凭着自己的才学考上莲池书院!若考不上,我才不去求这个免试就读的名额!” 谢明曦一脸钦佩:“锦月表姐高风亮节,委实令人钦佩!” 众少女:“” 好大一个坑! 盛锦月竟然就这么跳了进去! 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盛锦月兀自不觉自己被坑了一,洋洋自得地昂起头:“你们几个今日也都听见了。我盛锦月说话算话!你们就等着看吧!我定要考上莲池书院!” 众少女默默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然后一起笑道:“好好好,那我们便等着盛姐姐高中的好消息了。” 盛锦月继续洋洋自得:“到时我一定设宴,请你们登门做客。” 众少女:“” 算了!什么也别说了。 等着看笑话吧! 就连谢云曦也紧紧闭了嘴。 李湘如轻轻咳嗽一声,待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才微微笑道:“今日既是文会,我们便各自来押题解题。若能猜中一两道莲池书院的考题,也是乐事。” 众少女欣然附和。 盛锦月早有准备,立刻命人捧了花筏来,每人面前放上一摞。 谢云曦谨记永宁郡主叮嘱,立刻歉然说道:“真是对不住。我前两日不小心磕中了手腕,无力提笔。得好生歇上几日,免得影响几日后莲池书院的入学考试。” 众人自不会强求,纷纷道:“既是如此,你便好生歇着。” 谢明曦也歉然道:“我和二姐一样伤了手腕,今日也不能提笔。” 谢云曦:“” 众少女:“” 这借口也太没诚意了吧! 好歹也另编一个像样的! 盛锦月目中满是嘲弄:“连当众落笔也不敢,莫非是字迹太丑,见不得人?” 谢明曦也不辩驳,淡淡一笑。 谢云曦比谢明曦还要紧张几分,清了清嗓子说道:“这倒不是。三妹确实和我一样,一同伤了手腕。” 盛锦月撇撇嘴,将头转开,对李湘如笑道:“李妹妹才学过人,今日押题必能押中。待会儿我可要好好看上一看。” 李湘如抿唇一笑:“我们便已一炷香为限,各自押题,然后一并解题。” 一炷香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众少女无不是心高气傲之辈,俱都暗中存了一较长短的心思。一个个提笔苦思,思忖再三,才开始落笔。 莲池书院的历年考题,早已被汇编成册,售价极其高昂。 有意考取莲池书院的贵女们,府中必备一套。 莲池书院的入学考试要考整整一日。要考四书五经、五言八韵诗、算学杂学,还有策论,和朝廷科举类似。题量少了一半,难度虽不及乡试会试,比起松竹等男子书院来,却不遑多让。 大齐文风兴盛,官宦千金俱都识字读书。只是,真能考中莲池书院的,无一不是名门闺秀。 便如此时聚精会神的诸少女,都是自幼时起开蒙读书,被家中精心严格教养长大。哪里是普通闺秀所能比? 谢云曦心气浮躁,左顾右盼。 谢明曦稳坐如山,气定神闲。 第二十五章 文会(三) 第二十六章 前夫 四皇子! 盛灏! 日后的大齐储君,未来的大齐天子建武帝! 前世的丈夫! 这个男人,曾令她畏惧惊恐,不敢靠近。后来,为了在宫中生存,她殚精竭虑,引起他的注意,也终于有了伺寝的机会。 万幸,她只伺寝一,便怀了身孕。 有了儿子之后,她在宫中才算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 再后来,她凭借敏锐细腻的洞察力,渐渐摸清了他的性情,行事刻意投其所好。这才真正入了他的眼。 他忙于朝堂政事,闲时喜携近臣出宫打猎游玩,踏足后宫少之又少。一个月不过两三。其中总有一是去她的琼华宫。 宫中妃嫔个个眼热艳羡嫉恨她的“得宠”。 唯有她清楚,那个冷漠寡情的男人,心中所想的只有平定藩乱荡平边关开拓疆土。后宫的众多女子,从未被他放在心上。 他对她的“另眼相看”,一是看在子嗣的份上,给她这个生母几分颜面。二则是因她的谨慎识趣,善察人意。 他从未真正喜欢过她。 不止是她。 后宫里的所有女子,无人在他的心中留下印记。 他死于三十八岁。 后宫众嫔妃哭得死去活来。其实,又有谁是真的悲痛欲绝?她也装模作样地哭足了四十九日,实则心里暗暗舒出一口气。 压在头顶的巨石终于卸去! 她无需再卑微的跪在他的脚下,无需再费尽心思揣摩他的心意,无需再用尽手腕来“固宠”。 她的儿子坐了龙椅。她在宫中再无对手! 之后数十年,她过得颇为舒心顺心。他在她心中留下的影子也越来越淡。她很少想起他。 重生之后,她和他的重逢无可避免。 她也已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却未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之快! 众少女听到四皇子的名讳后,各自激动雀跃,无人留意到谢明曦神色刹那间的变幻。 短短片刻,谢明曦便已将心头的翻涌不息按捺下去,面上微笑如常。 “锦月表姐,四皇子殿下今日也来了吗?”谢云曦明媚的眼眸熠熠闪亮,语气隐隐有些激动。 昌平公主今年二十四岁,早已出宫建府,招了英俊有为的驸马。 一众皇子里,年龄最大的二皇子十六岁,已开始临朝听政。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俱在松竹书院读书,也为人熟知。 三皇子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四皇子冷漠俊美文武双全,五皇子年少聪慧才名卓著。 七皇子年少夭折,八皇子九皇子尚且年幼,都被养在宫中,很少露于人前。 在座少女年龄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十岁。正是半大不大情窦初开之龄。提起这位声名赫赫的四皇子,各自心中小鹿乱撞,满心期盼。 盛锦月也未料到四皇子今日会来,不由得一阵踌躇。 原本和兄长商定好的事,因四皇子的突然到来,倒成了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 她和四皇子是堂兄妹,在园中见面无妨。这里的一众少女却身份各异,就这么和四皇子碰面,就不那么合适了 李湘如出人意料地主动张口:“四皇子殿下身份尊贵,我等岂敢随意唐突。若是殿下来园中,我等理当避让。” 尹潇潇等人对视一眼,各自张口附和。 谢明曦目光扫过李湘如的脸孔,微微扯了扯唇角。 李湘如还是像前世一般,最擅装模作样,口不对心。 最想见四皇子的人,就是她! 宫中嫔妃,人人戴着面具,真心被藏得严严实实。一个个面上对共同的丈夫一片深情至死不渝,实则虚情假意逢迎作戏。 唯有中宫皇后李湘如,是真心爱着丈夫。便是临死前,也一直在流泪哭泣,希冀着能见他最后一面。 可惜,直到闭眼前的一刻,也没等来心冷如冰的天子。 倒是自己,亲自送她最后一程。亲眼看着她泪流满面的喊着天子的名讳,然后目中一点点地露出绝望悲怆,最终含恨闭目而终。 便是一生宿敌,落到此等下场,看在眼里也觉悲凉。 盛锦月略一犹豫,才道:“大哥让人传话,说等上片刻再来。我们先不必等他了!” 李湘如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失望,面上却露出自矜的微笑。 去岁她进慈宁宫为李太后贺寿,曾遥遥见过四皇子一面。一眼心旌摇曳,心底有了他的影子。 今年她一定要考中莲池书院头名! 她出身名门,身后有李家和李太后撑腰,再有别人难及的才名,日后定能入选皇子妃。 她心系于他,对四皇子妃之位志在必得! 谁拦她的路,她就毁了谁! 盛锦月这一张口,众少女都有些失落。谢明曦的心情却未好转。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 四皇子必会现身! 这个预感,很快得到了验证。 一盏茶后,众少女行步至凉亭。这一处凉亭极宽敞,里面设一席花宴绰绰有余。丫鬟们各自伺候着小姐入席。 淮南王府的厨子厨艺还算不错。奈何谢明曦这些日子被叶秋娘精湛的厨艺养刁了嘴,随意吃了几口,便搁下筷子。 李湘如也有些心不在焉,偶尔抬头,目光迅速扫一圈,然后失望的垂下眼。 花宴过后,丫鬟们迅速收拾凉亭,搬了古琴长笛等乐器来,还有棋盘笔墨等物。便连投壶玩耍之用的器具,也都已备好。 盛锦月有意压一压李湘如的风头,故意笑道:“我们几个来抽签。按着抽签的顺序,一一献艺如何?” 李湘如目光微闪,含笑应好。 谢云曦咳嗽一声:“我手腕无力,今日不能献丑了。” 谢明曦悠然接了一句:“我也是。” 谢云曦:“” 众少女:“” 盛锦月抽了抽嘴角,略有些不耐地应道:“你们姐妹听着便是了。”说完,便让人捧了签筒过来。 李湘如偏偏抽中了第一个! 盛锦月暗暗磨牙,挤出一个笑容:“李妹妹先请!” 李湘如微微一笑,翩然起身,在古琴前坐下。纤长的手指按在琴弦上,尚未抚琴,凉亭外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谢明曦心里一沉,迅疾看了过去。 一眼便看到了四皇子。 第二十七章 盛灏 前世那个狠辣寡情的冷厉男子,此时尚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 长眉黑目,挺鼻薄唇,俊美至极。 身着玄色锦袍,愈发显得眉目冷凝,难以亲近。 光华外露,举手投足间,散发出天家皇子独有的尊贵气度。令人油然而生敬畏,不敢直视。 同行的几个少年,气质各异,俱是相貌气度出众的少年郎。 可四皇子,依然是其中最耀目的一个! 谢明曦遥遥地注视着前世的丈夫,心中波涛暗涌,五味杂陈。原本不甚清晰的心意,此时霍然明朗。 他不珍惜她,她也不恋慕他。 前世的牵扯羁绊已成过去,唯有她知晓。 既是如此,她便将他当成陌生人。 这一世,不必再有交集。 谢明曦目光掠过四皇子,随意地扫过另三张脸孔。 温文含笑的盛渲不看也罢! 另外两人,也都是熟悉脸孔。 其中一个约莫十四岁,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俊朗不凡。这个少年叫陆迟,是当朝首辅陆阁老的嫡长孙。 另一个少年同样十四岁左右,穿着宝蓝锦袍,容貌英俊。眼眸略显狭长,手握折扇,嘴角含笑,意态风流。正是李湘如的兄长李默! 这四个少年,俱在松竹书院就读,既是同窗,也是好友。因才学出众,被誉为松竹四公子。 松竹四公子名头颇为响亮。任意出现一个,都会引来一众少女含着娇羞的爱慕目光。今日竟一起在此现身。 李湘如先是一怔,旋即霞飞双颊,目中闪出娇羞欢喜的光芒。 好在无人取笑她。 萧语晗尹潇潇等人也是一样,目中闪出异彩。 都说男子好美色。其实女子也一样。少年方慕少艾是天性,少女爱看俊俏少年郎也是天经地义之事。便如看到国色天香的牡丹,谁都免不了要驻足欣赏一番。 谢云曦也被四皇子冷漠高傲的俊美震慑了心神,久久不过神来。 盛锦月却在看着陆迟,清秀的脸孔染上两抹红晕。 唯一冷静镇定的,便是谢明曦。 谢明曦不愿引起四皇子的注意,很快收目光。 盛锦月定定神,笑着起身迎上前,先冲四皇子行礼:“见过四皇兄。” 四皇子略一点头,对堂妹也一样冷淡:“不必多礼。” 盛锦月站直身子,冲着盛渲娇嗔:“大哥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忽然就过来了?吓了我一跳!” 盛渲笑了起来:“我们几个用了午膳后,闲着无事,便到园子里转转。没曾想正好遇上你们,索性来打个招呼。” 一边说话,一边飞快地看了过去。 他的目光如猎鹰一般,迅疾捕捉到了猎物。 从他的角度,正好看到谢明曦秀美的侧脸。 她此时略略垂着头,嘴角微扬,宁静而美好。 若能在此刻便将她揽入怀中,尽情肆意,看着她惊慌失措,看着她从懵懂至痛苦盛渲深深呼出一口气,不容自己再浮想联翩。 来日方长。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不能太过急切,吓跑了他的小姑娘。 谢明曦正巧在此刻抬头看过来,和盛渲目光在空中相触。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起来。 来日方长。她定会让他尝到后悔莫及的滋味。 众少女纷纷起身上前,向四皇子行礼。 谢明曦也未能避开,索性一同起身。 众少女容貌气质各异,便如各色鲜花,令人目不暇接。 四皇子未见动容,目光淡淡一瞥,掠过谢明曦的脸庞时,未做停顿,毫无异样:“都起身吧!” 谢明曦心神一松。 四皇子对她毫无印象。 显然,重生这种玄妙又神奇的事,只发生在她的身上。 李湘如行礼后,怦怦乱跳的心稍稍平定,借着抬头看自己兄长的机会偷偷瞥了四皇子一眼。可惜冷漠高傲的四皇子对少女们并不留心,神色依旧冷漠。 李湘如心中有些失望,面上半点不露,冲李默笑道:“大哥,你今日怎么也来了?” 李默咧嘴一笑,摇着纸扇:“你来赴文会,我怎么就来不得?”又眨眨眼笑道:“到园子来,便是我提议而起。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做兄长的,对自家妹妹的心思隐约猜到一二。今日这般行事,分明是有意为之。制造机会,让李湘如和四皇子“偶遇”。 李湘如心领神会,心中十分欢喜。 到底还是大哥最疼她! 风流自赏的李默,还是这般招摇骚包!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看了李默一眼。 当年若不是李默故意当众揭穿谢云曦传诗筏之事,她也不会被逼背上黑锅,被送进四皇子府的内宅。从这一点来说,李默无疑是仇敌。 只是,李家竭力捧四皇子坐上龙椅,却未落得好下场。李湘如死于宫中后,李家也因贪墨弄权之重罪被问斩。李默也未能逃过一劫,最终身首异处。 盛渲则在数年后死于天牢。 倒是陆迟,并未受陆家衰落的影响,一直做着天子中书令。官职虽不高,却深得建武帝器重。建武帝猜忌心颇重,对陆迟却一直信任有加,从不相疑。 建武帝盛怒之际,也唯有陆迟敢上前劝慰。 陆迟轻声一笑,声音清朗动听:“李兄时常盛赞令妹琴艺出众,看来,我们今日倒是能一饱耳福了。” 此言正中李默下怀,摇着纸扇笑道:“我自无异议,不知殿下可有闲情听上一听?” 一直冷峻不语的四皇子,对着同窗好友倒是没摆架子,扯了扯嘴角道:“也好。”然后,笑着对陆迟道:“子毓今日倒是好兴致。” 陆迟挑眉一笑:“殿下亦然。” 陆迟字子毓。 四皇子直呼其字,足可见情谊甚笃。 陆迟年少成亲,妻子过门不到一年,便重病而逝。之后,一直未曾再续娶。 建武帝时常熬夜批阅奏折,身为中书令的陆迟也随之伴驾。一个月之中,倒有大半时间都宿在宫中。 天子归西后,陆迟也很快离世。 君臣相得,也成了一桩佳话。 谢明曦的目光落在陆迟俊美如玉的脸孔上,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冷笑。 第二十八章 风头 第二十九章 辞锋 第三十章 挺身 第三十一章 禁足 荣和堂。 永宁郡主面如寒霜。 赵嬷嬷站在一旁,眼中闪着不善的光芒。瑶碧点翠各自站在永宁郡主身侧,略略垂头。 谢云曦挺直胸膛,冷笑一声:“三妹!你总算是来了!” 事涉盛锦月颜面,母亲此次绝不会轻易饶了谢明曦! 谢明曦并无惊惧之色,神色如常地上前行礼:“女儿见过母亲。” 没等永宁郡主张口,谢云曦又是一声冷笑:“三妹这个时候倒是温顺乖巧。之前在淮南王府,伶牙俐齿,连锦月表姐也受你欺辱。” 永宁郡主面色沉沉地张口:“明娘!你今日言语无状,在四皇子殿下面前放肆!惹得殿下动怒,进而迁怒于锦月。” “你何来的底气,竟敢这般胆大妄为?” 永宁郡主语气陡然加重,目中骤然绽出冰冷的光芒:“莲池书院入学考试在即,我念在你即将参加考试的份上,对你容忍一二。你行事越来越肆意。莫非以为我会一直容忍你不成?” “从今日起,你便老老实实地待在碧水阁,不得出碧水阁半步。” “三月十五的早上,我会亲自‘送’你们姐妹去莲池书院考试。” “云曦考中莲池书院,我不会亏待你们母子三人。你若是胆敢从中弄鬼,或是出什么差错” 永宁郡主冷冷地勾起唇角,扯出一抹残忍又凉薄的弧度:“休怪我心狠无情!” 最后几个字,带着冷冽的血腥气。 便是谢云曦,听在耳中也觉暗暗心惊。 赵嬷嬷却是一脸理所当然。 李太后性情严苛手腕凌厉,每年慈宁宫里总要抬出几个被打死的宫女内侍。永宁郡主在宫中数年,被李太后抚育长大,行事和李太后颇为肖似。 前几日郡主对谢明曦稍作容忍,是不想弹压过度,免得谢明曦一个冲动,做出不当的举动。倒让谢明曦愈发放肆起来。 对一个庶女,根本不必这般顾忌纵容。 丁姨娘母子命运俱在郡主掌握中,区区一个谢明曦,只有乖乖听命的份! 谢明曦果然略一垂头:“女儿谨遵母亲之命。” 永宁郡主心头汹涌的怒火,总算稍稍平息:“这几日好好温习四书五经,练笔写文章。点翠每日都会去一趟,将你所写的文章带来给我过目。” 谢明曦又应了一声是。 永宁郡主心气又平缓一些,目光又落在一脸看好戏的谢云曦身上:“云娘!你这些日子,也别四处乱跑了。在云水阁里安生待着,每日读书练字。” 谢云曦:“” 让谢明曦禁足也就罢了!为什么她也要随之禁足? 谢云曦万分不愿,娇嗔地喊了一声母亲。 永宁郡主目光冷冷一瞥。 谢云曦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吭声。 不必早起去荣和堂请安。每日读书练字写文章,一日三餐俱是叶秋娘精心所做的美味,还有两顿点心和新鲜瓜果。 禁足的日子,谢明曦过得惬意悠然。 每日晚上,谢钧都会亲自来看她一。 在谢钧看来,温顺听话的谢明曦绝无胆量招惹盛锦月。定是任性骄纵的谢云曦颠倒是非黑白! 只是,永宁郡主已下了禁足令。他也不便为了这等小事和永宁郡主起争执。只能每晚都来探望,顺便言语安抚几句。 “明娘,明日就是莲池书院的入学考试了。你不必紧张!”谢钧笑道:“以你的天资,此次必能考中。” 语气中露出一丝骄傲。 三个儿女中,唯有谢明曦遗传了他的读书天分。便是五十取一,也难不倒谢明曦。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 谢钧又遗憾地叹了口气:“听闻今年李阁老的孙女李湘如也要考莲池书院。你想夺得头名,殊为不易。若等上一年,明岁必是第一。” 可惜,永宁郡主坚持让谢明曦今年便去考莲池书院。 谢明曦抬起头,眼眸明亮如水:“父亲,你觉得二姐能考上吗?” 谢钧下意识地摇头:“绝无可能。” 谢云曦天资如何,没人比谢钧更清楚。 莲池书院若录取百人,或许还有机会。偏偏每年只有十个名额谢云曦怎么可能考中? 谢明曦若有所指地说道:“母亲倒是很有把握。” 谢钧反射性地点点头。 然后,心里涌起些许异样的感觉。 是啊!谢云曦天资平平,永宁郡主不可能不清楚。为何她这般有把握谢云曦能考取莲池书院? 还有,永宁郡主为何坚持今年便让谢明曦报名考试? 丁姨娘的眼泪,谢明曦这些日子的异样,永宁郡主出乎意料的容忍 一个略显荒唐的念头,飞快地闪过脑海。 谢钧微微变了脸色。 谢钧没有说话,谢明曦也未张口。 过了半晌,谢钧才低声问道:“明娘,你告诉我。明日考试,是否别有内情?” 谢明曦静静地看着谢钧,不答反问:“以父亲之睿智,难道还猜不出来?” 谢钧:“” 谢钧面色彻底变了! 永宁郡主竟打着这等卑劣的主意! 她怎么敢! “母亲以兄长的亲事前程相逼,姨娘跪地相求,我不得不应。” 谢明曦目中露出浓浓的哀色:“女儿本不欲告诉父亲,免得父亲为女儿出头,和母亲争执吵闹。只是,父亲这般关心我,女儿心中感动,不想也不愿隐瞒。” 谢钧被谢明曦哀伤又孺慕的眼神打动,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这就去见郡主,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谢明曦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含泪道:“父亲还是别去了。母亲执意如此,只怕听不进父亲的话。若因女儿之故,令父亲和母亲离心,便是女儿不孝了。” 谢明曦的“孝顺懂事”,令谢钧心中涌起身为父亲的尊严和责任感。斩钉截铁地说道:“此事你不必管,我这便去找她。” 然后,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谢钧身影消失在眼前。 谢明曦面上哀色尽去,化为了然的笑意。 谢钧绝不会真的为她和永宁郡主反目。 她只是给了他一个充足的理由,和永宁郡主翻脸争吵罢了。 第三十二章 翻脸 谢钧满面愠色,怒气冲冲地进了荣和堂。 丫鬟们心中暗暗奇怪。谢郡马平日温柔好脾气,今晚为何满面怒容? 守在寝室外的瑶碧一脸为难地拦下了谢钧:“请郡马留步。郡主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说” 谢钧冷冷呵斥:“给我让开!” 瑶碧哪里敢让。 永宁郡主的脾气,她这个贴身丫鬟最是清楚。今晚若由着谢钧闯进去,永宁郡主必会动怒。她也会跟着遭殃。 两相比较,宁愿触怒谢钧! “郡马请息怒。”瑶碧满面陪笑,目中露出一丝央求:“郡主真的歇下了。奴婢求求郡马,不要在此吵闹。否则,郡主必会迁怒于奴婢” 水灵灵的杏目中,已闪出点点水光。 她虽无名分,却已伺候谢钧枕席几年。便是看在同床共枕的情分上,谢钧也该饶过她这一吧 啪地一声脆响! 瑶碧白皙的脸颊上多了五指印记! 瑶碧脸上一阵火辣刺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翻脸无情的俊美男子! “滚!”盛怒之下的谢钧毫无惜香怜玉的心情,薄唇吐出的话语如冰冻一般:“区区一个贱婢,竟也敢拦着我!立刻让开!” 瑶碧心里涌起一阵寒意和自哀。 在主子们眼中,她和点翠到底算什么? 奴婢?微不足道的玩物? 心情好时调笑几句,哄上一哄。一旦动怒,她们两人便首当其冲,成了出气筒。无人相怜! 瑶碧用力眨眨眼,将眼中的水珠生生逼去。没等张口,满心不耐的谢钧已伸腿踹了她一脚。 瑶碧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膝盖一阵剧痛。 再看谢钧,再次伸腿,用力踹门。 咚! 一声巨响,门开了。 安静的夜晚,如此闹腾,动静着实不小。 荣和堂里的丫鬟们却无人敢来张望。 谢钧阴沉着脸闯进寝室,俊目一扫,便见层层轻纱遮掩住的床榻上,一个女子慌张起身整理衣襟。露出的一截胸脯白嫩的刺目。 正是点翠! 永宁郡主衣衫还算整齐,此时却也格外恼怒,冷艳的脸孔被寒意笼罩,毫不客气地张口怒骂:“谢钧!你今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到我的寝室里来胡闹!” 知道是一事,亲眼目睹是另外一事。 因谢明曦而起的怒意,骤然混合进另一桩积年恩怨。心底压抑数年的不甘愤恨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谢钧冷笑连连,言语尖锐刺耳:“郡主此言实在可笑。你我是夫妻,理当同床共枕。我进寝室理所应当,怎么倒成了胡闹!” “郡主若不愿成亲,当年何必主动下嫁!” 点翠满心惶惶地躲在床角,下榻不是,留在榻上也不是。 永宁郡主目如寒霜,声音冰冷入骨:“谢钧!你想自取其辱,我便成全你。” “若不是你出身寒门,在京城朝堂俱无根基,我身为堂堂淮南王府郡主,岂会看中你?你真以为自己生得如潘安再世,能迷倒天底下所有女子吗?” “为了做郡马,你逼着怀了身孕的未婚妻为妾室进门,简直是厚颜无耻之极!” “我盛永宁便是瞎了眼,也不可能看中你这等背信弃义的负心汉!” 谢钧被连连戳中痛处,再顾不得给彼此留几分余地颜面,冷笑着反击:“我谢钧出身寒微,却是凭着自己的才学考中探花。含香也是心甘情愿退让,为我妾室。” “你又如何?” “身为女子,不守妇德,不喜男子,有磨镜之癖!你这等女子,根本不配出嫁为妻!” “我看在岳父的颜面上,一直对你百般容忍!你竟将我的容忍当成了怯懦无用,愈发放肆。正大光明地将点翠带在身边,日夜‘伺候’。” “我若将此事揭开,你还有何颜面见人?” 永宁郡主气得俏脸煞白,全身簌簌发抖。 磨镜之癖粗俗可鄙的四个字,如利箭一般,深深地刺中了她胸膛。 她想像往日一般,端起高不可仰的郡主架子,怒骂呵斥谢钧。 在谢钧恶毒不善的目光下,她竟张不了口。 点翠面色如土,羞愧得不敢抬头。颤抖瑟缩着下了床榻,连鞋袜也来不及穿,满面泪痕地冲出寝室。 此时,瑶碧也勉力爬了起来,嘴角边溢出一丝血迹。 “点翠!”瑶碧忍着痛楚,张口喊住悲愤欲绝的点翠:“留下!” 点翠全身不停发抖,泪水无声肆意横流,便连哭声也不敢发出来,声音里满是鼻音:“瑶碧,我” “留下。”瑶碧目中同样都是泪水,声音发颤:“郡马和郡主争执吵闹,万万不可落入他人耳中。我们两个得守在门外。” 她们两个俱是永宁郡主亲信,对郡主和郡马之间的事十分清楚。便是听进一些不该听的话,也无大碍。 最多是事后再挨罚。 若此时走了,被别的丫鬟靠近听了去,两人才是真的失责,必会被严惩。 点翠自然也清楚永宁郡主的手段,全身瑟缩一下,用尽力气点了点头。 同样狼狈的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擦了眼泪,默默守在门外。 门内,是漫长又无言的对峙。 明亮的烛火透过轻纱,将永宁郡主冷艳美丽的脸孔照得清清楚楚。 谢钧心中高涨的怒火,悄然被另一种火焰取代。 成亲十余年,他不止一次地想靠近她。可恨她从不给他半点机会。否则她必会改了那等令男子不齿的癖好,心甘情愿地承欢他身下。 永宁郡主看着谢钧燃着火焰的双眼,忽地轻蔑一笑:“说来说去,你无非是怨恨我未让你近身。谢钧,这等卑劣无耻的心思,你趁早收起来。绝无可能!” 谢钧被揭穿晦暗隐秘的心思,不由得恼羞成怒,俊脸的脸孔瞬间涌过暗红。 他不再纠缠陈年旧账,怒声诘问:“明娘之事,你作何解释?” 永宁郡主先是一愣,旋即很快反应过来,冷冷扯起嘴角:“明娘不过是庶出,云娘才是谢家嫡女。云娘有了才名,便能谋一门好姻缘。我百般费心,所为的还是谢家。你到底有何不满?” 第三十三章 有负 谢钧听到嫡女两个字,目中闪过讥讽嘲弄:“云娘到底是不是嫡出,你我心知肚明。” 门外的瑶碧点翠听到此言,心中陡然一紧。 对视一眼,彼此眼中俱是惊骇。 永宁郡主从不让谢钧近身,又有磨镜之癖。她们两人也曾暗自揣测过谢云曦是否出自永宁郡主的肚子。只是,从不敢宣之于口。 没想到,今晚守在门外,竟听到了这等骇人的隐秘 谢云曦到底是谁生的? 点翠的脑海中倏忽闪过一个名字,犹有泪痕的俏脸一片惨白。 瑶碧显然也想到了,暗暗倒抽一口凉气。 谢钧的话,彻底激怒了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掀起轻纱,寒着脸下了床榻,和谢钧遥遥相对:“谢钧!我这一生,唯有云娘这个女儿。她是谢家唯一嫡女!” “我自会为她竭力谋划。便是出身不及别的贵女,也要令她才名远扬,入选皇子妃,嫁入天家为儿媳。日后荣华一世。” “谁拦着我,我毁了谁。便是你也不例外!” 最后一句话,冰冷刺骨,令人心惊。 谢钧一张俊脸铁青,狠狠地盯着永宁郡主:“你为云娘谋划,我不怪你。可是,你不该将主意打到明娘头上!” “你如此行事,心性恶毒,如何配得起嫡母二字!如何对得起明娘!” 永宁郡主讥讽地扯起嘴角:“我对得起云娘便足够了!” 不等谢钧翻脸动怒,又淡淡说道:“明娘身为庶女,身份低微。便是才名显著,也无资格入选皇子妃。这一点,你心里也该清楚。” 谢钧神色一僵。 宫中确实有此惯例。庶出之女,无资格被列入皇子妃名单。 他原本希冀着谢明曦才名远扬,再有无双美貌,或能进宫,为天子嫔妃 永宁郡主目光锐利,似窥破谢钧心底所有盘算,冷然笑道:“皇上已年过四旬,日渐老迈。明娘才十岁,便是想进宫,至少也得五年及笄之后。” “说句诛心之言,便是你如愿以偿,皇上寿元多长,也未可知。宫中俞皇后独宠多年,几位嫔妃都育有皇子。就算明娘进宫得宠,又能如何?你这个亲爹能沾几年的光?” “若云娘为皇子妃,日后便是藩王妃。如有机缘,或能更进一步,成为太子妃。谢钧,你不是蠢人,该如何选择,自己权衡!” 谢钧面色阴暗不定,久久无言。 谢明曦再美丽再聪慧,庶出二字,便已是难以逾越的阻碍!嫁一个高门子弟不是难事,想为皇子妃,却无可能! 而谢云曦,却是谢家“嫡女”,“亲娘”是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见谢钧一直没出声,轻蔑又嘲弄的扯了扯嘴角。 当年也是如此。 为了攀附淮南王府,眼前这个男人背信弃义,负了珠胎暗结的丁含香。 如今,为了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负了谢明曦的信任依赖,也不足为奇。 隔日凌晨,天还未亮,谢明曦便已起身。 一夜好眠,谢明曦白嫩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粉,双眸如水般清澈明亮,神色从容镇定。 从玉扶玉却比主子紧张多了。 力气大的扶玉小心翼翼地捧着木匣。木匣里放着谢明曦惯用的笔墨纸砚。 从玉的手里也捧着一个小巧的食盒,里面放着叶秋娘精心做的四味点心。入学考试要考足整整一日。得自己带些食物垫饥。 余安不能入内宅,几日前便领了差事,一直在外跑动。 到底做了什么,从玉扶玉都不清楚,也未多嘴问过。 佩蓉初来乍到,暂时做些杂事,并未领实际的差事。恭敬地站在一旁。 今日是个重要的大日子。叶秋娘虽未签卖身契,也自觉来送行:“预祝三小姐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谢明曦微微一笑:“多谢。” 叶秋娘略一踌躇,轻声说道:“三小姐,我今日可否告假一日?” 叶秋娘签定的工契上,注明了月末休息一日。此时才是月中。 谢明曦目光扫过叶秋娘俏丽明朗的脸庞,随口笑问:“是去陪你娘吗?” 叶秋娘目中露出一抹忧色:“昨日二弟托人送了口信给我,说娘病情日重。我放心不下,想去看看。” 谢明曦目光微闪,忽地问道:“是谁给你送的口信?” 叶秋娘面颊微微一红,倒也未闪躲,落落大方地应道:“是我姨母家中的表兄,叫赵杨!他如今在临江王府做侍卫。” 提起这位表哥,叶秋娘双眸骤然闪出亮光。 那是一个少女,提起心上人时才会有的光芒。 谢明曦并未多言,淡淡说道:“你去一日,不过,晚上得早些来。” 叶秋娘满心感激,立刻笑道:“是。我一定早些府,做一席美味,等着小姐府。”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 叶秋娘今日心情颇佳,难得多嘴几句:“今日我二弟去考博裕书院。我也盼着他能一举考中。” 博裕书院名列六大书院,学风浓厚,才学出众的比比皆是。排名仅在松竹书院之下。而且,博裕书院只重才学,不重出身。也成了众多出身不高的学子的最佳去处。 叶秋娘的弟弟有勇气报考博裕书院,可见才学不俗。 谢明曦前世只对叶秋娘印象深刻,对她家人并不清楚,随口笑问:“你弟弟叫什么?” 叶秋娘颇以幼弟为傲:“他叫叶景知。” 谢明曦有些讶然。 她对这个久远的名字有些印象。 当年谢云曦“考”进莲池书院,和李湘如一并传出才名。那一年,其余五大书院也不乏出众的学子。 叶景知便是博裕书院的头名。 可惜叶景知命薄,进了书院,未到半年便意外身亡。这个少年天才,璀璨人生尚未起步,便陨落尘泥,委实令人遗憾。 原来,叶景知竟是叶秋娘的弟弟。 叶秋娘被心上人设计,成了一颗有去无的棋子。叶景知的死,是否也别有内情? 谢明曦略一皱眉,暂将此事搁下。 今日是莲池书院的入学考试。便是她记得所有考题,也不宜懈怠疏忽。 第三十四章 赴考(一) 不出所料。 谢钧今日并未现身。 昨日晚上信誓旦旦说要替女儿撑腰,听了永宁郡主一席话又改了主意,缩头不管不问谢钧脸皮再厚,今日也无颜面对谢明曦。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讥讽的凉意。 精心装扮过的谢云曦,如一只彩蝶般娇美,翩然来到谢明曦身边,难得的和颜悦色:“三妹,你的笔墨纸砚和食盒都准备好了吗?”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有劳二姐垂询,都已备好了。” 谢云曦牢牢谨记永宁郡主的叮嘱。今日不管谢明曦如何冷嘲热讽,暂且隐忍不发。此时心中有气,也只得忍耐,继续笑道:“我备了双份,送一份给你。” “不必了!”谢明曦半点不领情:“我不用别人的笔墨,更不吃别人准备的食物。” 谢云曦:“” 深呼吸一口气! 忍忍忍! 谢明曦的目光在谢云曦脸上扫过,轻笑一声:“二姐今日脾气如此好,委实令人惊讶。” 再深呼吸一口气! 继续忍! 谢明曦慢悠悠地说了下去:“今日莲池书院考生如云。不乏诗书满腹才学出众的贵女。二姐切记三缄其口,装也装出才女的样子。免得被人看出是个绣花枕头。” 再再深呼吸一口气! 谢云曦忍得满脸通红,目中火星几乎快喷射而出。 谢明曦欣赏了片刻,眼角余光瞄到永宁郡主的身影,微微一笑,住了口。 三月十五这一日,六大书院皆有新生入学考试。 论考生之众,莫过于博裕书院。平民学子大多报考博裕书院,听闻今年报名人数有八百人,最终录取四十人。算来是二十取一。 德润慈湖稍逊一筹,报名人数在五百左右,各录取二十人。新儒书院居末,报名人数最少,只有三百多人,最终录取三十人。十取一,在六大书院中录取率算最高。 松竹书院有皇家书院之称,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子弟才有资格报名。便是皇室宗亲,也得看爵位高低。条件如此苛刻,有资格报名的不过百余人。最终取十人。 论录取率,莲池书院的五十取一,最令人咋舌。 这一日,莲池书院外送考的马车排出了几条巷子。身份再矜贵,也无用处。只能下马车,步行至书院。 此时才五更天。永宁郡主府的马车来的算早,也排到了一里开外。 永宁郡主早有准备,倒也未恼,率先下了马车。 谢云曦谢明曦也随之下马车。 有着各府标记的马车排得颇为整齐,衣衫华丽妆容精致的贵妇们领着自家适龄的女儿,不顾体面,疾步前行。 这等情景,每年三月十五总要上演一。 其中不乏熟悉脸孔。贵妇们一边疾行,一边笑着点头示意。不过,无人停下说话。 永宁郡主也是如此。 永宁郡主一边走一边低声叮嘱:“云娘,我只能送你至书院外。待验明身份,领了考试牌,你便要自己进书院。记得带好笔墨和食盒。认真书写,不要心慌,乱了手脚。” 最后四个字,说得意味深远。 这是提醒谢云曦。她早已重金收买了巡检夫子,不必惊慌。 谢云曦额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不知是因为走路迅疾而起,抑或是为了即将到来的考试紧张。闻言重重嗯了一声。 永宁郡主眼角余光一扫,暗恨谢云曦不争气。 瞧瞧谢明曦,不疾不徐,神色从容,半点不见惊惶。相较之下,谢云曦这个嫡姐倒成了怂包 到底不是从她肚皮里出来的,便是养了十一年,性子也不像她。到了关键时候,便显出了来自生母遗传的软弱平庸。 永宁郡主呼出一口浊气,将脑海中一闪而逝的念头按捺下去。 莲池书院到了! 莲池书院和松竹书院相邻,只一墙之隔。 松竹书院开的是东门,正朝着皇宫的方向。莲池书院开的是南门。如此一来,前来送考的人便能错开,不至于过于拥挤。 松竹书院占地两百余亩,高达两米的围墙,将松竹书院环绕其中。 莲池书院略小一些,同样以高墙相隔。站在书院外,无法窥得书院里的情形。 莲池书院的匾额,是由俞皇后亲自所写。 俞皇后早年间才名动天下,尤以书法见长。莲池书院四个字,龙飞凤舞,锋芒毕露。见字如见人,俞皇后之骄傲风骨,也可见一斑。 站在莲池书院外,谢明曦心中涌起微妙难言的滋味。 前世,她在莲池书院待了四年。 四年中,她敛尽光华,为谢云曦做“伴读”,承受众人的鄙夷轻蔑孤立。于她而言,几乎未留下任何美好忆。 除了六公主。 今生重来,她再一次站在了这里。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为任何人而活。 莲池书院。 我谢明曦,来了! 谢云曦的惊叹声在耳边响起:“这真是皇后娘娘亲手所写吗?笔锋锐利,大气磅礴,便是男子也不及。” 难得谢云曦也能说出这般有见识的话来。 不过,俞皇后这一笔字确实出色之极,颇有大家风范。 谢明曦目光扫了过去。 永宁郡主不知想到了什么,目中闪过追忆之色。沉默片刻,才淡淡道:“皇后娘娘年少时有京城第一才子之誉。” 谢云曦一怔:“为何是才子?” 不应该是才女么? 俞皇后曾女扮男装,参加松竹书院的入学考试,一举夺得头名。之后又在松竹书院读书几年,将当年身为太子的建文帝压得黯然无光。 直至及笄之年,年少的俞莲池借病退学,之后又“病重离世。” 俞家少了一个叫俞莲池的儿子,却出了一位太子妃。 事涉帝后年少时的情爱纠葛,知晓此事的人其实颇有几个,却无人敢随意提起。也因此,谢云曦听到才子两个字,有些发懵。 永宁郡主目中闪过一丝黯然,避而不答:“快些过去排队。” 谢云曦应了一声,将些许疑虑抛诸脑后。 谢明曦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悄然起疑。 第三十五章 赴考(二) 嫡母,庶女。 如此身份,注定了彼此对立,水火难容。 她不愿像前世一般被永宁郡主欺辱压制,便要彻底将永宁郡主压在脚下。只是,她从未小觑过这位嫡母。 永宁郡主心狠手辣,手段凌厉,在她漫长生命中所见的女子中,也足以排进前五! 永宁郡主提起俞皇后时的异样,到底是因何而起? “谢三妹妹!” 身畔忽地响起爽朗明快的少女声音。 谢明曦过神来,转头看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尹潇潇英气飒爽的俏脸。 谢明曦微微一笑,喊了一声尹姐姐。 尹潇潇笑道:“远远地看着,就觉得身形熟悉。我怕叫错了人,走近了才敢喊一声。”又冲谢云曦笑道:“你们姐妹果然都来了。” 谢云曦和尹潇潇虽认识,交情却平平。此时书院门口被前来考试的少女挤满。满目的陌生脸孔里,忽然出现一张熟悉的脸,顿觉无比亲切。 “萧姐姐她们,你可见到了?”谢云曦笑问。 尹潇潇有些无奈:“我和萧姐姐约好了在这里碰面。可惜今日人太多了,一直未能找到她。” 可不是么? 天边刚透亮。 五百考生,外加送考的女眷。一眼看去全是人头。前行不易,后退转身同样费力。时间无多,站队点名要紧,哪里还敢分神去寻人? 谢明曦笑着让了一让:“尹姐姐站我前面吧!” 尹潇潇也不推辞,笑着应了一声,便站了过来。 两人的低声说笑声传进谢云曦耳中。 谢云曦心里别提多气闷了。 明明她和尹潇潇相识在先,尹潇潇对谢明曦却比对她亲热多了!真是太可气了! 就在此时,一个威严的女子声音响起:“所有送考之人,一律退散。书院门外,只留考生。拥挤喧闹借机生事者,一律取消考试资格。” 这个声音颇为清晰明亮,重复了三次。 三次过后,贵妇们只得离去,书院外的考生们也安静下来,迅速排好长队。共五队,每队百人左右。 谢明曦位于第二队,前面排了十几个。 报名之时,每人都登记了姓名年龄家世等资料。此时五人一组,一一报上姓名,核查无误,便领考试牌。考试牌上注明了考试之时的座位号。 光是入考场,便耗时良久。 排在后面的,少说也得站上一个时辰。体力不佳的,光是这一关便熬不过去。 过不多时,有身体娇弱的少女轻呼一声,软软倒地。引来一阵低低的惊呼。 负责点名的夫子们视若未见。每年莲池书院新生考试,总有类似之事。只要未进考场,便无需过问。 谢明曦本不想多事,转头一看,却见昏迷少女也是第二队,约莫三十多名的位置。 少女容貌秀气,面色潮红,满额冷汗,呼吸急促。 尹潇潇也随之看了过去,立刻皱了眉头:“这不是林四小姐吗?她素来体弱,今日怎么也来了?” 林四小姐? 谢明曦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名字。 林微微。 上有三个兄长,下有两个弟弟。身为林御史唯一的女儿,在家中颇受宠爱。可惜自娘胎便有不足之症,一紧张便易昏倒,也成了众人笑谈。 这位林四小姐,便是陆迟日后的发妻原配。过门一年,便因病消香玉陨。 没想到,她今日也来考试,尚未进场便昏倒。 家眷和伺候的丫鬟都已退散,只余下考生。 可怜的林微微,此时昏厥在地,竟无人相扶。 谢云曦低声提醒:“别看了,很快就轮到我们了。” 谢明曦却未理会,转身走过去,快速俯身,将林微微扶起坐着,用力掐人中。见她还是未醒,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白色药丸,塞入林微微口中。 附近的考生们一阵骚动。 药丸入口即化,滑入喉中。 林微微呼吸平稳了些,缓缓睁开眼。 一张秀美无伦的少女脸庞映入眼帘,声音悦耳之极:“我喂你的是参丸,现在你可感觉好些了?” 林微微定定心神,感激地说道:“多谢姑娘援手之恩。不知姑娘姓甚名谁,我日后定有报。” 谢明曦笑了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姓谢,闺名明曦。” 然后,扶着林微微起身。 林微微面上潮红消退,顿时显出了纤弱娇美。一张尖尖的瓜子脸,弯弯的柳眉,杏目樱唇,委实是个美人胚子。 “今日要考一整日。”谢明曦低声相询:“你可能撑得住?” 林微微苦笑一声:“我自十岁起便来报考。每次都因过度紧张在书院外昏厥,根本没进过书院考场。今年我已十三岁,再不考,便无机会了。” 脸上闪过一丝毅然:“无论如何,我也得考上一,方能甘心。” 心志坚毅的人,总值得人敬重几分。 谢明曦救她一,本是别有用意。此时倒觉得这位林四小姐颇值得结交。闻言笑道:“我这里还有几颗参丸,都送给你。你紧张气虚之时,便服上一颗。” 林微微满心感激:“大恩不言谢。” 此时此刻,她确实需要这些参丸。推辞反显得虚情假意。 帮人帮到底。 谢明曦索性将自己的位置也让了给她:“我身体好,多等片刻无妨。你去站我的位置,早日入场坐下。” 锦上添花人人都肯,雪中送炭才最难得。 林微微目中闪出水光:“我们两个萍水相逢,你竟肯这般帮我。我我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其实,也不必那么感激她。 若不是认出对方是陆迟未来的发妻,她未必肯施援手。 谢明曦微微一笑,催促林微微上前。 林微微连连道谢,满含热泪地去了。 站到了谢云曦身前。 谢云曦:“” 谢云曦又急又气,隔着一段距离,想喊又不敢喊,恨得咬牙切齿。 可恨此时到处是人,不能喧哗吵闹。不然,她定要臭骂谢明曦一顿! 只有站在一起,座位才能紧挨在一起。谢明曦在此关头,竟将位置让给了林微微。到底是何居心? 第三十六章 考试(一) 谢云曦气急败坏怒目而视,谢明曦神色从容视若未见。 瞪得再凶也没用。 谢明曦稳稳地站在三十多名的位置,和谢云曦隔了一段不算近的距离。 尹潇潇倒是对谢明曦的“侠义”行径十分欣赏,心中真正生出结交之意。 很快,便轮到了尹潇潇。 尹潇潇报了姓名,核对无误后,领了考试牌进了书院。临走之前,特意转头,遥遥地冲谢明曦笑了一笑。 笑容干净又爽朗,满是亲切和善意。 谢明曦以微笑,心中浮起一丝欣慰。 重活一,因她的改变,前世熟知的人,也有了微妙的转变。便如尹潇潇,前世淡漠疏远,从无交情。这一世,却主动和她结交。 林微微领了考试牌之后,投来感激的目光,满腹信心的进了书院。 林微微连着三年报考书院,都因紧张过度而昏迷。今世有她伸手相助,也在这一年踏入考场。不知会否成为同窗? 还有阴沉着一张脸的谢云曦 呵! 好戏才刚刚开始! 谢明曦扬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姑娘姓甚名谁?” 负责点名的女夫子年约三旬,形容肃穆,不苟言笑。 这个夫子姓季,相貌寻常,却满腹才学,擅长算学。在书院中赫赫有名。 谢明曦冲季夫子笑了一笑:“我姓谢,闺名明曦,今年十岁。是鸿胪寺卿谢钧之幼女。” 季夫子略一点头,迅速翻动手中的册子,找到了谢明曦的名字,核查身份信息。在相貌那一栏中,简单地注明“白净秀美”四个字。 季夫子打量谢明曦一眼,目中露出一丝赞许之色。执笔在考试牌上写下谢明曦三个字。 对着如此美丽的少女,季夫子声音不自觉地和缓几分:“这是你的考试牌,进去之后,不得东张西望,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谢明曦应了一声,接了考试牌。 乙二十五,谢明曦。 考场设在宽敞空荡的练功场。进了书院大门便能看见。共设了二十排座位,每排二十五个座位。 谢明曦正好在第二排最末一个。 坐在第二排中间的谢云曦频频看过来,眼中的火星几乎快喷射而出。 巡检的夫子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端坐不语!” 谢云曦羞臊地涨红了脸,正襟危坐,不敢再头。 考生鱼贯而入。其中,总有一些熟悉脸孔。 巧的很,李湘如坐在丙二十五。李湘如眼角余光轻蔑地扫了谢明曦一眼,连个招呼也未打,翩然入座。 呵呵! 谢贵妃心胸可不宽广。 今日就教你学做人。 谢明曦略一挑眉,不动声色地捏了个纸团,指尖用力弹出。 正中李湘如膝盖。 李湘如猝不及防,只觉膝盖一麻,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 众考生:“” 巡考的夫子面色一冷,目光冷冽地扫了过来:“何人喧哗?” 众考生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李湘如生平从未出过这么大的丑,羞窘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在夫子严厉的目光下,头脑几乎成了一片浆糊。 李湘如期期艾艾地解释:“夫子,刚才我膝盖突然发麻,没了知觉。我猝不及防,才惊叫一声。定是有人暗中捣鬼陷害我” 夫子神色一冷:“不必解释了。保持安静!再吵闹,立刻出去。” 李湘如满腹委屈地住了口。目光搜寻一圈,正巧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纸团。 莫非便是这个纸团砸中了她膝盖? 是谁? 李湘如恨恨地扫视一圈,目光落在谢明曦的身上。 谢明曦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一定是她! 李湘如恨得牙痒,紧紧盯着谢明曦,竭力压低声音:“谢明曦!刚才是不是你用纸团砸了我膝盖?” 谢明曦忽地高高举手:“夫子,李姑娘又张口说话了。” 李湘如:“” 夫子:“” 众考生:“” 一盏茶后,考生尽数入了考场。 今日的考官是书院的副山长。 莲池书院的山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俞皇后平日坐镇中宫,每个月只到书院来授课三日。书院里的管理庶务,便都落到了副山长身上。 这位副山长来头也非同小可,出身书香望族顾家,闺名娴之。年少时才名卓著,以书法见长。 更令人称奇的是,顾山长一直独身未嫁。 已年过四旬的顾山长身量修长,依然是未婚女子的穿戴。一袭简单的青色罗裙,一头青丝半挽发髻,另一半长发披散在身后。发上只插了一支金钗,再无修饰。 论相貌,顾山长不算特别美貌,嘴唇略大,鼻梁也略高一些。可她诗书满腹,气度高洁,满身风华,远胜满头珠翠的美人。 发卷审核巡考之类的事,自有巡考的夫子去做。 顾山长端坐在高台上,目光淡淡一扫,众考生便觉心中一凛,什么抄袭传纸条之类的念头,立刻被掐断。 “尔等今日来考莲池书院,需谨记端正心思,展露真才实学。”顾山长声音清亮,清晰地传进众考生耳中:“一旦发现任何舞弊之事,立刻撵出考场,永不录取。” 众考生齐声应是。 谢云曦紧握着手中的笔,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手心也湿漉漉的。 一颗心怦怦跳得飞快。 母亲叮嘱过,写完试卷之后,最后署上谢明曦的名字。 而谢明曦的试卷上,则会写上谢云曦三个字。 如此一来,两人的试卷便正好对调。 母亲已暗中收买了今日巡考的孙夫子。不论是谁巡考收卷,都不会吭声。只要交了试卷,便再无对症。 没问题! 不用怕! 谢明曦胆子再大,也绝不敢拂逆母亲心意,只能在试卷上署她谢云曦之名。否则,母亲第一个饶不了她!丁姨娘和庶兄谢元亭也没好果子吃! 谢云曦拼命安慰自己,手依旧不停发抖。瞪着眼前的三张试卷,迟迟未能落笔。 巡考的夫子经过她身侧,敲了敲她的桌子,以示提醒。 谢云曦这才定下心神,开始看题。 第三十七章 考试(二) 第三十八章 考试(三) 第三十九章 结交 锵锵锵! 锣声再次响起。 “收卷已毕,众人按着座位顺序依次离场,不得拥挤推攘。”季夫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众考生不敢吭声,依着季夫子的吩咐,一一起身离开。 考了整整一日,耗尽精力,一众考生个个面色黯淡无光。走出莲池书院的时候,双腿酸麻无力,整个人都似被掏空一般。 书院门前不得停放马车,前来接考生的贵妇们,一个个站着书院外等候。 此时众贵妇哪里还有自矜自傲的风度,一个个伸长脖子张望。还要口不对心地奉承身边的熟人。 “贵府千金聪慧无双,此次定能考中。” “我那个女儿愚笨的很,哪里算得上聪慧,更不及你府上的闺秀。此次高中被录取,可得好好摆几桌喜宴,让我等也跟着凑凑热闹。” “我倒是盼着摆酒席,只怕是没这个机会。” “何必这般自谦。这杯喜酒我是喝定了!” 虚伪之程度,丝毫不弱于朝堂之上的你来我往。 淮南王世子妃站在永宁郡主身侧。 淮南王世子妃年已三旬,容貌美艳,满头珠翠,妆容精致。 姑嫂两个站在一处,少不得低声闲话。 “永宁,你倒是胸有成竹,半点不慌。莫非真有十足把握?”淮南王世子妃目光掠过永宁郡主冷艳沉着的脸孔,随口笑问。 盛锦月考不中,能走一走“后门”,争取那个面试入学就读的名额。也因此,淮南王世子妃并不如何紧张。 永宁郡主的自信就有些蹊跷了。 谢云曦时常出入淮南王府,在淮南王世子妃眼皮子底下长大。谢云曦资质如何,身为舅母的淮南王世子妃心中自然有数,只是从未说穿罢了。 永宁郡主为何这般胸有成竹? 面对淮南王世子妃探询的目光,永宁郡主半点口风不露,淡淡应道:“考不中,过两年再考便是了。” 口是心非! 淮南王世子妃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 宗室贵女中,永宁郡主的才貌属顶尖。自矜自傲,也胜旁人。当年她下嫁出身寒门的谢钧,着实令众人错愕。 谢钧生得俊美儒雅,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美誉。待永宁郡主温柔体贴,百依百顺。时日一久,倒也无人再提。 永宁郡主膝下只有谢云曦这么一个女儿,对谢云曦的期待自是极高。若考不中再等两年,心高气傲的永宁郡主岂能忍得下这口闷气? 永宁郡主并不多言,目光一扫,已瞄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笑道:“锦月已经出来了。” 淮南王世子妃精神一振,再无暇多说,疾步迎了过去,迫不及待地追问:“锦月,考得如何?” 原本自信满满的盛锦月,经过一整天的考试折腾,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蔫乎乎的,没半点精神。被这么一问,勉强打起精神:“尚可。” 淮南王世子妃心里微微一沉。 自己的女儿什么性情脾气,她这个亲娘当然最清楚。若考得顺遂,此时必是满面骄色。现在这般迟疑低调,显然是考得不太好 能考中才最风光。那个面试入学的名额,说来到底气弱一截。 盛锦月已没了心情说话,心事沉沉地垂了头。 弄璋弄瓦! 俞皇后出这一道题,到底是何用意? 弄璋弄瓦! 到底何解? 出了书院的一众考生,都在琢磨同一个问题! 李湘如也未例外。 她自信文采出众,无人能及。唯一可虑的,是自己的破题是否能得皇后娘娘青睐!此次考试,她对头名志在必得,自是格外紧张在意。 谢云曦面色有些惨淡,用力咬着嘴唇不说话。 尹潇潇同样惴惴,凑到谢明曦身边,低声问道:“谢三妹妹,最后一道策论,你如何破题?” 谢云曦放慢脚步,目光扫了过来。 同样考了一日,谢明曦气定神闲,气色好得令人嫉恨:“既已考完,等着放榜就是。何必多思多虑,徒增烦恼?” 尹潇潇哑然片刻,自嘲地一笑:“我平日自诩豁达开朗,和你一比,便差得远了。罢了,不说这些了。我先去,睡上两日,补补元气。” 最后两句话,说得活泼俏皮。 谢明曦莞尔一笑。 尹潇潇一走,谢云曦咬着嘴唇过来了,竭力压低声音:“你到底考得如何?” 谢明曦淡淡道:“不清楚。” 谢云曦:“” 谢云曦瞪了过去,咬牙切齿地低语:“考得好坏,自己怎么会不清楚!” 分明是故意打马虎眼,成心让她着急! 谢明曦若没考好,她还怎么上莲池书院?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尚未说话,袖子便被人拉住了。 谢明曦不喜人随意靠近自己,皱眉转头,待看清来人的脸孔,眉头才舒展开来。 攥着她衣袖的十三岁少女,个头不高,身形纤细,脸庞娇美。正是谢明曦之前施以援手的林四小姐。 “我出来之后一直在这儿守着,总算见到你了。”林微微眼眸熠熠发亮:“今日多亏了你送我的那几颗参丸,我才能撑足一整日。不知你家住何处?” 谢明曦也有意结交,笑着道出自己家世。 谢明曦,在家中排行第三。父亲是以俊美闻名的鸿胪寺卿谢钧,嫡母是永宁郡主。 林微微唯恐自己记错,特意说了一遍,确定无误后,才笑道:“我明日便登门致谢。” 谢明曦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可是” 谢明曦含笑打断林微微:“今日之事,也是你我之间的缘分。若你不嫌弃我是庶女出身,我们便就此结为好友如何?” 御史位高权重,有闻风而奏弹劾众臣之权。便是天子犯错,御史也可以上奏折。 林御史刚正不阿,官声颇佳,和首辅陆阁老私交甚笃,朝臣中也不乏好友。 林微微身为林府唯一的嫡女,和谢明曦结交,算是折腰低就了。 林微微想也不想地点头:“好!我也正有此意!”迅速改了口:“如此,我明日去郡主府找你。” 谢明曦笑着点头。 第四十章 不服 看着两人亲热攀谈的样子,谢云曦心中暗暗后悔不已。 没想到,这个在书院外晕厥的少女竟大有来头。 早知如此,当时她也该装装样子。白白便宜了谢明曦,靠着几颗参丸便结交了林御史的女儿还有之前的尹潇潇! 真不知牙尖嘴利的谢明曦有什么好! 不过是个卑微庶女,她们竟都对她另眼相看。自己这个正经的谢家嫡女就在这儿,倒是无人问津!简直可恨可恼! 谢云曦心中忿忿,加快脚步。 “云娘,”永宁郡主熟悉的声音响起。 谢云曦打起精神应了,快步走了过去,娇嗔地扑进永宁郡主怀中:“母亲!考了一整日,我手腕又酸又痛,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 冷若冰霜的永宁郡主,此时面色稍稍缓和,轻抚谢云曦发丝:“先府吧!”又略略皱眉:“明娘人呢?为何没和你在一起?” 谢云曦总算逮着机会告状了。加油添醋地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迅速道来:“她借着此事故意坐得远远的,我” 一个激动,声音不免大了些。 顿时惹来众多好奇的目光。 谢云曦兀自不察,还想再说。 永宁郡主咳嗽一声,打断谢云曦:“你也累了,先上马车歇着。我在这儿等明娘。” 点翠颇有眼色地凑上前,扶住谢云曦的胳膊:“奴婢伺候二小姐上马车。” 谢云曦这才住了嘴,乖乖上了马车。 永宁郡主站在原地,面色沉沉。等了片刻,才见到姗姗来迟的谢明曦。谢明曦裣衽行礼:“有劳母亲久候。” 永宁郡主目光如刀锋一般刮过谢明曦的脸庞,冷然道:“先上马车等着。” 考生一一被接走。书院外的马车渐渐减少。 永宁郡主府的马车却一直等在原地。 谢云曦几次三番欲张口,一见到永宁郡主的沉沉面色,立刻三缄其口。虽是嫡亲的母女,谢云曦对永宁郡主总有些莫名的畏怯,并不敢太过肆意。 谢明曦看在眼中,唇角微微扬了一扬。 半个时辰后,天色暗了下来。书院外的马车几乎都走光了。孤零零的一辆马车,颇为惹眼。 一个丫鬟模样的年轻女子快步走至马车边,轻声道:“孙夫子命奴婢前来送信。一切稳妥,毫无差错。郡主可以安心府了。” 这是孙夫子特意打发来送信的丫鬟。 永宁郡主松了口气,并不多言,张口吩咐启程府。 待马车赶府中,天色已黑。 郡主府正门大开,悬挂着的琉璃灯闪出炫目明亮的光泽。谢钧谢元亭父子两人,俱在门口处等候。 遥遥地看见马车,父子两个快步迎了过来。谢钧温柔伸手相扶,谢元亭站在另一侧,也伸出了胳膊。 永宁郡主在人前不得不装装样子。任凭丈夫儿子扶着自己下马车,实则心中翻滚反胃不息。 谢云曦紧接着下了马车,得到了父亲和兄长的亲切关怀。 “云娘,此次考试可还顺利?” “我看二妹面色红润信心满满,定能考中。” 谢云曦谨记永宁郡主吩咐,在父兄面前表现得极有自信:“三日之后放榜,父亲大哥就等着好消息吧!” 话未说完,身后便响起轻轻一声嗤笑。 谢云曦心浮气躁,禁不起半点撩拨,立刻转身瞪了过去:“三妹是在嘲笑我?” 谢明曦慢悠悠地下了马车:“我只笑一声,何来嘲笑之说。二姐这般敏感,莫非是因为心虚之故?” 谢云曦:“” 论口舌,谢云曦压根不是谢明曦对手。三言两语便败下阵来。 谢钧神色复杂地看了谢明曦一眼,想说什么,到底咽了去。 为人做嫁衣! 谢明曦心中有怨气,也是难免。 谢元亭不知就里,立刻沉了脸:“三妹,你怎么这般和自己的姐姐说话?还不快些向二妹道歉?” 谢明曦眼皮都未抬:“我累了,先碧水阁。” 然后,就这么离去。 谢元亭又是震惊又是愤怒:“父亲,三妹竟未告退就走了!如此粗俗失礼,实在可恼。定要狠狠责罚” “住口!”谢钧沉了脸:“明娘考试一日,定然乏了,去歇着也无妨。你身为兄长,不但不体恤,一张口便是责罚,实在刻薄!” 谢元亭:“” 谢元亭一张白净的俊脸涨成了暗红色,低头认错:“父亲教训的是。” 心中暗暗恼恨不已。 他是谢家唯一的儿子,便是庶出,也十分金贵。这十余年来,父亲谢钧从来舍不得说半个字重话。没想到,今日竟为了谢明曦这个臭丫头训斥自己 谢钧满腹心思,无心多说,挥挥手道:“去书房反省,今晚不得吃晚饭。” 谢府,兰香院。 丁姨娘一整日神色不宁,心事重重。 文绮低声道:“天色已晚,姨娘也该用晚饭了。” 丁姨娘长长叹了口气:“我哪里有心思吃完饭,撤了吧!” 也不知谢明曦是否听话,在试卷上署了谢云曦的名字 万一谢明曦心存怨怼,考试时故意“失手”,害得谢云曦考不中。永宁郡主定会大发雷霆,将这笔账都算到她和谢元亭身上 丁姨娘越想越惶惶难安,却也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就这么枯坐了一夜。 莲池书院的屋舍里,灯火通明。 教学女红音律厨艺等科目的夫子,都无资格阅卷。留在此地的,俱是莲池书院里颇有才学的夫子。男女对半,其中有几位是当朝翰林,还有京城大儒。 众夫子齐聚在平日上课的学舍里。按着各自分组,坐进五间学舍。宽大的桌子上摆满试卷。夫子们不敢轻忽怠慢,一个个凝神贯注,批阅试卷。 男女共处一室,颇有不便。 莲池书院已设有十余年,众夫子一开始颇觉别扭,如今倒也渐渐习惯。众夫子低头忙碌,只有翻动试卷的细微声响,无人说话。 季夫子也在低头阅卷。 五百份试卷被分为五组,每组一百份。要从这一百份中评出二十份甲等,自不是易事。每一份都得细细批阅。 同组的夫子忽地“咦”了一声。 第四十一章 阅卷(一) 众夫子都在低头阅卷,无人出声。骤然发出的声响,立刻迎来众人侧目。 季夫子抬起头:“怎么了?” “好字!” 说话的是董翰林。 这位董翰林年近五旬,从翰林院致仕之后,被顾山长聘请到莲池书院做了夫子。 董翰林曾是两榜进士,博学多才,擅长书法,看到如此标准漂亮的馆阁体,忍不住赞叹出声:“实在是好字!” 然后,又有些惋惜:“可惜是女子。若身为男子去参加科举考试,只凭着这一笔好字,中个举子不是难事。” 可惜!可惜! 这样的论调,女夫子们只觉微微刺耳。不过,也无人出言反驳。 男尊女卑,历来如此。 莲池书院是大齐最负盛名的女子学院,能考进书院里的少女,无不是才学出众百里挑一的佼佼者。在莲池书院里就读五年,方算完成全部学业。每一年完成学业的十名学生,最终的归宿依旧是嫁人生子。 顶着莲池书院学子的风光名头,便能嫁入高门。想入选皇子妃嫁入天家,这更是不可或缺的资本。 出众的才学和才女的名声,成了莲池书院的学生们最值得夸耀的嫁妆。 再优秀再出众,也不可能像男子一般考科举做官。 董翰林这几句无心的感叹,正是莲池书院里所有被聘请来的男夫子们的心声。 季夫子微不可见地皱眉,很快舒展眉头,略略伸头张望。 待看清试卷上的字体后,季夫子目中也露出赞许之色。 馆阁体是科举取士专用的字体。读书之人,提笔练字之日起,便开始练习这一字体。莲池书院设立十余年,每年的入学考试要求用馆阁体。如此,馆阁体才在闺秀中盛行传开。练得好的,不乏其人。 这份试卷,不知出自何人手笔。这一笔漂亮圆润的馆阁体,着实令人惊叹! 董翰林起了爱才之心,批阅试卷也格外仔细耐心。 第一份试卷考的是经义,完成得漂亮利落,一字未错。 第二份试卷上的诗词歌赋,顿显才华横溢。 待到第三份试卷,董翰林更是满面惊喜:“此次算学极难,杂学也有几道颇难。这份试卷竟一题位错!妙!实在是妙!” 董翰林这一嚷,同组的夫子都饶有兴致地凑了过来。 此次的算学杂学试卷,难度之高,为历年之冠。满篇错误,改得人头痛。做对五六成的,已是难得。没想到竟有人能做全对 扪心自问,便是让她们来考,也未必全部做对。 这个考生,到底是谁? 季夫子目中终于有了笑意,低声道:“看来,此次新生头名,便要落在我们这一组了。” 夫子们分了五组批阅试卷,每组推荐五分之一的甲等试卷。到顾山长那儿,要被刷掉一大半。再经皇后娘娘朱笔凤批,取前十名为新生。每年的头名,尤为令人瞩目。 夫子们之间的竞争攀比之风,丝毫不弱于朝堂倾轧。每年争夺头名,也成了众夫子心照不宣的惯例。 董翰林满面自得,放出豪言:“今年头名,非此女莫属!” 可惜考卷早已被糊名,不然,真想看一看这个考生到底姓甚名谁。 季夫子轻笑一声:“董夫子这么说,为时过早。总得先看完策论,再做定论。” 董翰林不以为意地笑道:“此女书法过人,才学出众,算学杂学也精通。想来策论也不会太差。便是略弱一些,只凭前三份考卷,便已稳居第一了。” 一边说,一边翻到第四份试卷,目光一扫。 笑容陡然凝结。 董翰林目中闪过震惊错愕,旋即是压制不住的怒气,尚未看完,便已气得用力一拍桌子:“荒唐!荒唐!” 季夫子和另两名夫子对视一眼,立刻起身走至董翰林身后。 董翰林一张老脸都气红了,指着刚才还赞不绝口的试卷怒道:“区区女子,竟口出妄言!不知三纲五常,不知男尊女卑!荒唐至极!这等试卷,绝不能被评为甲等!” 策论洋洋洒洒,写满了整张试卷。字体漂亮工整,看着悦目至极。 奈何破题的第一句话,便戳中了董翰林身为男子大丈夫的自尊自傲。 男子曰弄璋,女子曰弄瓦,此皆是世人轻贱女子之言,余未敢苟同! 女子生而聪慧不凡者,敏锐细心者,数不胜数。因囿于内宅,纵然满腹才学,却无机会一展所长。 伺候公婆,相夫教子,打理内宅,皆为女子。男子行走于朝野,流连于酒宴,忙时不见踪影,闲来饮酒作诗。盖因身后有女子打点一切庶务。 彼此换之,女子亦能撑起门户,男子又当如何? 之后,洋洋洒洒数百字,皆是“诛心之言”。 其中更以俞皇后和顾山长为例,力证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不依附男子,独身未嫁亦能活得从容。 董翰林不敢妄议俞皇后,也不敢非议顾山长,涨红着脸,将荒唐二字骂了一遍又一遍。坚持要将此试卷罢落。 季夫子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取过试卷细看,嘴角越扬越高。 另两位女夫子也一同凑过来观看,不自觉地微微点头。 董翰林看这篇策论,男子尊严被触怒,怒不可遏。女夫子感觉又自不同,只觉句句都写中了心坎里。 这等话,平日只在私下无人时想上一,谁也不敢诉之于口。今日竟有考生直抒心意,落于纸上,令人看了分外痛快! “如此考卷,当为甲等头名!”季夫子忽地出声。 董翰林拒不同意:“我不同意!这份试卷绝不能为甲等!” 季夫子面无表情地瞥了过来:“我是这一组的组长!” 董翰林:“” 另两位女夫子也一起张口道:“我们也同意季夫子之言。” 董翰林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阅卷时,意见不一致,得由组长做决断。也可以几位夫子投票表决。季夫子等三人一条心,他便是气得上天也没用。 董翰林重重哼了一声,沉着脸取了另一份试卷。 季夫子提笔,在试卷首页,写下四个字! 甲等头名! 第四十二章 阅卷(二) 第四十三章 登门(一) 考试耗费心神体力,众考生府,多是倒头便睡。 谢明曦昨晚早早入睡,睡至正午,才慢悠悠地起床更衣。 叶秋娘花了一个多时辰,熬了一砂锅鸡肉粥,鲜香可口。谢明曦连着吃了两碗,才搁了碗筷。 “小姐,余安在外求见。”从玉低声禀报。 内宅规矩,外男一律不得入内。便是小厮,也不得擅进二门。 谢明曦略一点头。 一盏茶后,一身青衣神色沉稳的余安出现在眼前。 “奴才见过三小姐。”余安恭敬地跪下磕头。 谢明曦笑道:“起身吧!” 余安利索地谢恩起身,然后低声禀:“小姐吩咐的事,奴才都已办妥。信已找人送出。不出十日,便能送至临安。” 谢明曦点点头。 余安谨守规矩,依令办差。 信是写给谁的,为何要送至临安,他一概不知,也不多嘴多问。张口又说了下去:“这几日,奴才依着小姐的吩咐,特意去寻了五家药铺。将小姐所写的药方俱卖了出去。” 药铺不但卖药材,也会卖些现成的药剂散丸。谢明曦所写的几张药方,俱能制成百姓常用之药。所用药材普通,疗效却和名医所开的药方无异。 药铺掌柜当然识货,在检验过药方无误后,很乐意出银子买下。 五张药方,卖了一千两。 余安说完之后,从袖中取出一千两银票,恭敬地奉至谢明曦面前。 谢明曦却道:“你留下一百两。其余九百两,去买两处铺子。” 余安一愣。 京城物价高昂,九百两银子,可以买一处地段不错的铺子。想买两处,只能往僻静一些的地段去寻如此岂是做生意之道? 还有,让他留下一百两银子又是何意? “以后你替我打理铺子,赚来的银子,你拿一成。”谢明曦似洞悉余安的心思,淡淡说道。 余安全身一震,想也不想地跪下:“小姐折煞奴才了。” “奴才无父无母,孑然一人。若不是小姐买下奴才,只怕奴才会被挑至宫中为内侍。奴才感恩戴德,定会尽心尽力为小姐当差做事。有屋蔽身,有衣果腹,有食进腹,便足矣!” “这银子,奴才不要。请小姐收成命!” 这个余安,还是这副固执脾气! 谢明曦心中涌起追忆的温暖,声音缓和:“我知道你不是贪财重利之人。只是,日后要开铺子赚银子,总得再买人来。若不许以重利,谁肯如你这般尽心当差?” 余安不假思索地应道:“规矩可以这般立下,不过,奴才不要这份银子。” “你若不拿,别人怎么敢拿?” “可是” “没什么可是,”谢明曦略略加重语气:“这是命令。” 余安哑然片刻,只得领命。心里却暗暗下定决心,便是小姐将银子给了他,他也不会动用,备小姐不时之需。 “不知小姐打算开什么铺子?”余安起身后,恭敬地问道。 偌大的京城,做什么生意的都有。内宅贵妇们有体己私房,买铺子做生意的不在少数。胭脂水粉铺绸缎铺最是常见。 三小姐随手便能拿出五张药方,想来是要往药品上靠一靠了。 果然,就听谢明曦说道:“内宅女眷的银子最好赚,先开一处铺子,专卖养颜的玉容膏。等铺子买好了,我便将配方给你。” 不管要做什么,都需有财力支持。 不想受制于人,便要自立自强,不向任何人伸手要银子。 余安点头应下:“是。不知另一处铺子,小姐打算做何生意!” 谢明曦略一挑眉,悠然笑道:“赚男人的银子。” 余安:“” 短短几个字,寓意无穷。 余安的表情一言难尽,目光复杂,有些困难地张口:“奴才不敢妄自猜测,请小姐明示。” 谢明曦肯定地看了他一眼:“就是你想的生意。” 余安:“” 谢明曦见余安表情扭曲,轻声笑了起来:“我手里有一张极好的药方,强身健体固本培元,丝毫不伤身体。凭着这一张药方,赚千金也不是难事。” 余安深深呼出一口气,正色应道:“开铺子之事,由奴才奔跑忙碌。小姐只出了银子,其余一概不知。” 便是日后出了什么差错,也能全部推到他这个“刁奴”身上。 护主之情,令人动容。 谢明曦心中涌起丝丝暖意,并未推拒余安的好意,点了点头。 余安这才放了心,迅速动起脑筋:“要做这等生意,打出名声最要紧。奴才去找几个嘴皮子利索的,专在青楼画舫外候着,先赠药试用。待有了名气,不愁没人来买。” 做这等生意,铺子僻静些倒是无妨。 谢明曦赞许地看了余安一眼:“我将此事尽数交给你。你想怎么做都无妨。每隔半个月来禀一次便可。” 主子如此信任器重自己,余安心中振奋又感动:“奴才一定不负小姐期望,定会用心经营这两处铺子。” “小姐,林小姐来了。”扶玉笑着来禀报:“郡主命人来送信,请小姐去荣和堂。” 荣和堂。 素来冷面的永宁郡主,今日唇角含笑,和林夫人寒暄说话。 林夫人生得温柔斯文,端庄貌美。 林微微的美貌,大半承袭自林夫人。 永宁郡主平日多和宗室贵妇来往,和林夫人曾见过面,却无交情。今日林夫人亲自登门,永宁郡主也觉面上有光。 唯一遗憾的是,这等出风头的事,又被谢明曦抢了去。 “昨日在书院外,承蒙谢三小姐援手,微微才得以顺利进考场考试。”林夫人又是感激又是轻叹:“微微天生体弱,一紧张便易昏厥。连着三年在考场外昏倒,未能进考场。偏偏家人不能陪在身侧。” “不管此次考得如何,到底圆了她心中念想。今日,我特意带她登门致谢。区区薄礼,还请收下。” 永宁郡主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林夫人携厚礼登门,未免太过慎重。” 正说着话,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林微微欢喜地抬头,一见来人,目中闪过一丝失望。 竟是谢云曦先来了。 第四十四章 登门(二) 第四十五章 皇后(一) 天色已晚,椒房殿内外悬挂着数盏宫灯。 柔和的灯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灯罩,带着几分朦胧之意。也掩去了俞皇后年华渐渐老去眼角已生皱纹的遗憾。 长眉凤目,挺鼻红唇。 艳色夺人,风华无双。 这便是建文帝的发妻,当今的中宫俞皇后。 当年才名惊天下容色倾城的少女,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洗礼,坐镇中宫数年,气度慑人,令人不敢直视。 俞皇后目中含笑,态度温和亲切。 顾山长未因俞皇后的宽厚而失礼,态度恭敬地裣衽行了一礼:“见过皇后娘娘。” 俞皇后略有些无奈地笑了一笑:“我和你说过多,你我独自相见时,不必这般多礼。还像昔日一般直呼其名便可。你总是这般固执。” 顾山长充耳不闻,行完礼,才站直身体:“在娘娘面前,岂能随意放肆。” 俞皇后也拿昔日好友没法子,嗔责两句,便说正题:“此次新生考试中,可有格外出众之人?” 提起此次考试,顾山长眉眼微动,闪出奕奕神采:“我正要向娘娘禀。此次新生考试,出色的着实不少。前三名的试卷,俱胜过去年头名!” 俞皇后一听来了兴致:“哦?果真如此?” 顾山长笑道:“正是!尤其是被我等评为头名的试卷,委实令人惊叹!娘娘看后,也一定会拍案称绝!” 俞皇后和顾山长自幼便是闺阁好友,相识相交三十余年,对彼此的性情脾气相知甚深。自然清楚她从不夸大其词。既是这般说了,这个被评为头名的试卷,定然有其独到之处。 俞皇后原本打算明日早起批阅试卷,此时又改了主意:“将前三名的试卷都拿过来。” 雁落笑这应了一声,很快捧了三本试卷过来。 俞皇后拿起第一本试卷,凤目一扫,目中渐露赞许之色。翻到算学那一张,目中颇有惊喜。 到最后一份策论,俞皇后脸上笑意渐渐收敛,目光复杂,沉默不语。 顾山长也未出声,只静静地看着神色怔忪的俞皇后。 脑海中闪过一张久远的少女脸孔。 “娴之,我真不服气。明明我聪慧更胜几位族兄,为何他们能去报考书院。我只能待在闺阁!” 年仅十岁的美丽少女,长眉微挑,满面不忿:“我是家中唯一嫡女,母亲疼我,父亲对我也颇为疼爱。我一直以为,不管我要做什么,他们都会支持。没想到,我刚一提起要出去读书,他们便厉声斥责我。” “说什么女子重才更重德!过了十岁之后,便不该再抛头露面。” “我偏偏不服!今年松竹书院新生入学,我定要去试上一试!” 年少时的她,出身书香名门,诗书满腹,却没有好友的勇气和胆量。闻言吓了一跳:“莲娘!你可别胡闹!松竹书院只收男子。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去考松竹书院?” 年少胆大的俞莲娘淘气地笑了起来:“这有何难!我偷偷穿上大哥的衣服,顶替他的身份去报名。” 俞莲娘口中的大哥,是俞家庶长子俞莲池。 俞莲池比俞莲娘只大了半岁,身高相若。自小出过天花,脸上留了印记。俞莲池颇为自卑,几乎从不出门。认识他的人少之又少。 她有些迟疑:“考试那一日,你去松竹书院,你大哥留在府中,若被人察觉可就露了马脚。” 俞莲娘显然已思虑过了,双手合十央求道:“此事可就得拜托你了。到那一日,你替我约大哥出府,挑一个清净不惹人瞩目的地方,哄他待上一整日。” 俞家和顾家是通家之好。她和俞莲池自小一起长大,也算青梅竹马。俞莲池平日颇肯听她的话。 十岁的小姑娘,被娇生惯养长大,哪里懂得这其中的惊险。她觉得有趣刺激,便应下了。 俞莲娘欢喜之极,摇着她的胳膊:“好娴之,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帮我的忙!” 她低声笑道:“你今年去试一试。若能考中,倒也有趣。我明年也顶替兄长之名,去考一。” 俞莲娘自信满满神采飞扬:“不用担心,我定能考中。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对了,此事我只和你说过。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 她郑重点头。 两个十岁的小姑娘,头靠头在一起说着悄悄话。浑然不知即将闯下大祸。 一个月之后,松竹书院放榜。 俞莲池之名高居第一! 这个名字,一夕之间名动京城! 送喜信的人到了俞家。身为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俞大人,顿时变了脸色。勉强按捺心神,将送喜的人打发走了之后,立刻命人叫了俞莲池俞莲娘兄妹过来。 俞莲池懵了一脸,手足无措。 俞莲娘满面自得,骄傲不已。 俞大人气得当场晕厥。醒来之后,将俞莲娘痛骂一顿:“荒唐!胡闹!你顶替自己兄长去考松竹书院,如今高中头名,京城无人不知。接下来又该如何收场?” “难道你打算一直顶替莲池,在松竹书院就读不成?” 骄傲的俞莲娘挺直胸膛:“为何不可?” 俞大人几乎又要气晕:“你一个姑娘家,混迹在男子中,成何体统?将来还怎么嫁人?此事若传出去,我们俞家上下还有何颜面可言?” “你立刻给我装病,不得去书院报到!” 俞莲娘的犟脾气发作,立刻顶撞去:“我既已考中,为何不能去读书?将来不便嫁人,我终生不嫁就是了。总之,松竹书院我是去定了!” 俞大人面色铁青,要动家法。 俞莲池跪倒在地,为妹妹求情:“父亲息怒!妹妹聪慧过人,想去松竹书院读书,便由着她去吧!以后,她便是俞莲池。” 然后又咬牙道:“我顶替她的身份,以莲娘之名留在内宅!只要我不在人前露面,谁也不会起疑!” 俞大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俞莲娘对挺身而出的庶出兄长感激不已,立下誓言:“大哥,我定让俞莲池这个名字名动天下!” 第四十六章 皇后(二) 俞莲娘得尝所愿,穿起少年儒衫,进了松竹书院。 而俞莲池,却穿起了少女罗裙,每日以轻纱遮面。待在俞家内宅,做起了俞家大小姐。 兄妹两个容貌虽有几分相似,到底男女不同,每日戴着轻纱,也易令人起疑。俞家便对外宣称长女出了天花。 当她看见身着女装沉默少言的俞莲池时,心中陡然生出惊惶和愧疚之情。直到那一刻,她才隐约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她满心内疚,对俞莲池加倍的好。 俞莲池沉默内向胆怯,对她渐生情愫,却从不敢流露半分。 俞莲娘在松竹书院的考试中,年年头名,风头无人能及。一同就读的太子殿下,欣赏“他”的才学,结为至交好友。 俞大人也没料到,女儿竟如此优秀出众。面对众同僚好友羡慕赞许的目光,俞大人荣耀风光之余,心中也愈发惶恐。 在目睹女儿随着太子一起出入宫廷之际,那份不祥的预感更盛。 太子是未来的储君。 此时瞒着真实身份,和欺君之罪无异! 奈何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俞大人每日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佛堂坐上片刻。默默祈祷此事不能被揭露。 可惜,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 俞莲娘的女子身份,到底还是曝露在了太子面前。 年少的太子,对俞莲娘十分亲近喜爱。十四岁的俞莲娘换衣之际,他也未避讳,就这么闯了进去 之后,太子亲自来了俞府,向俞大人求娶俞莲娘。 俞大人权衡几日后,终于狠心应下。 隔年,书院里的“俞莲池”生了一场重病,府静养,之后一病不起,年少夭折,令人扼腕叹息。 然后,天子下旨,为太子和俞家嫡女俞莲娘赐婚。 俞莲娘成了风光赫赫的太子妃,之后顺理成章地做了中宫皇后。俞家一跃成为后族,风光无限。 那个内向腼腆的少年俞莲池,却在十五岁那年永远合上了双眼,被放进冰冷的棺木中,长眠地下。 俞莲娘做了太子妃,生下女儿昌平。在女儿六岁之龄,着手创办了大齐第一座女子学院,取名莲池书院! 她主动请缨,做了莲池书院的副山长。 打破世俗,从无到有,耗费十余年之功,一点一点有了今日的模样。如今,莲池书院名动天下,所有人都以女儿考取莲池书院为傲。京城女子书院有十余个。各州郡也都设有女子学院。 官家千金读书识字,蔚然成风。便是薄有家资的商贾富户,也乐意为家中女儿请西席。 这一切,都是俞皇后和她之功。 可她的心中,永远无法忘怀那个十五岁便殒命的少年俞莲池。 思及往事,顾山长思潮起伏,晦涩难当。 顾山长将心头苦楚咽下,轻声笑道:“看着这份策论,几乎以为是出自年少时的你之手!才华过人,骄傲自信。” 俞皇后过神来,不无自嘲地笑了一笑:“是啊!我也有同感!” 这个考生是谁? 竟能写得出这般犀利激昂的文章? 俞皇后心中生出好奇,想撕下糊名,被顾山长阻止:“娘娘定下规矩,未批阅完试卷之前,不得撕开糊名之处。” 俞皇后哑然失笑,停下手中动作:“是是是,是我一时糊涂,差点忘了。罢了,我也不忍到明日了,今晚便批阅试卷。选出前十,定下名次!” 又笑着相邀:“娴之若无事,今晚便留在椒房殿,陪我一同批阅试卷如何?” 顾山长时常出入后宫,和俞皇后情意深厚,闻言笑着点头:“承蒙娘娘相邀,我便厚颜留下了。” 话音刚落,便有宫女悄步而入,轻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皇上打发卢公公前来送信,今晚驾临椒房殿。” 宫中妃嫔众多,生育过皇子公主的,俱被封了妃位。 贤妃是二皇子生母,淑妃是三皇子生母,丽妃育有四皇子八皇子,五皇子的生母是静妃,梅妃是六公主和早夭七皇子的生母。 去岁刚生下九皇子的端妃,才二十岁。 宫中从不缺年轻妩媚的美人。 却无人能越过长宠不衰的俞皇后。 建文帝每月踏足后宫不足半月,至少有一半时间都留宿在椒房殿。 俞皇后笑容微微一顿,面上并无太多喜悦之色,淡淡应道:“知道了。” 宫女退下之后,顾山长才道:“皇上驾临,我不便留下,这便告辞,莲池书院。” 俞皇后歉然一笑:“对不住了。我本想留你秉烛夜谈,一同批阅试卷。没想到,皇上今晚要来。” “皇上和娘娘恩爱如初,我心中欢喜还来不及,岂会介怀区区小事!”顾山长微微一笑。 恩爱如初? 俞皇后扯了扯嘴角,目中似有自嘲几分之意。 顾山长窥出几分,却只做不知,行礼告退。 俞皇后亲自送顾山长出了椒房殿,然后才转。 身边的亲信宫女,无需吩咐,便已忙碌起来。 天子驾临,要准备合天子口味的御膳,要燃上天子喜爱的百合香。俞皇后要沐浴更衣重新梳妆零零总总的琐事,着实不少。 宫女们来来去去,略显冷清的椒房殿也热闹了许多。 俞皇后命人将试卷搬至寝室。 晚膳时分,建文帝驾临椒房殿。 建文帝比俞皇后年长两岁,今年已有四十三岁。身材依旧挺拔,步履稳健。相貌英俊,一双眼睛明亮锐利,天子气度卓然,不怒自威。 “臣妾恭迎皇上。”重新梳妆后容色明艳的俞皇后躬身相迎。 建文帝大步上前,亲自扶起俞皇后,一边笑道:“夫妻之间,何须如此多礼。” 俞皇后顺势起身,随口笑道:“皇上是夫更是天,臣妾岂能失礼。” 建文帝开怀一笑:“罢了,总之都是你有礼。朕说不过你。”然后,携着俞皇后的手去了饭厅。 用膳后,帝后进了寝室。 老夫老妻,早已没了年少时的激烈情热。建文帝并未急着就寝,笑问:“听闻顾山长今日进了宫,可是给你送试卷来了?” 俞皇后略略转头,冲建文帝抿唇一笑:“我打算看几份试卷再安寝,元仲可愿相陪?” 第四十七章 帝后 当年同窗之时,她时常俏皮地称呼他的表字元仲。 恢复红妆,嫁他为妻,便得守着天家规矩。只在私下无人时,她才会偶尔这般叫他。 建文帝心头一热,想也不想地点头应下:“好,我陪你一起批阅试卷。” 俞皇后眼眸微弯,笑了起来。 美人渐渐迟暮,容色已不及当年明艳慑人。这一笑间,却又有了年少时的神采。 建文帝心旌摇曳,紧紧握住俞皇后的手。 俞皇后略一缩手,低声嗔笑:“我已至中年,人老珠黄。皇上身边多的是年轻娇俏的美人,这般握着我的手,也不怕人笑话。” 建文帝凝视着俞皇后,柔声低语:“莲娘,我心中永远只有你一个。那些嫔妃,是为了延续天家子嗣,不得不纳进宫来。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你放心,我们的昌平永远是嫡出的长公主,谁都越不过她去。” 是啊!若不是为了她的昌平,她如何能隐忍这么多年? 俞皇后抿唇一笑,拉着建文帝坐至桌前:“娴之说今年的头三名,俱胜过去年的头名。尤其是排在第一的试卷,字迹漂亮,算学杂学全对。便连策论也写得慷慨激昂,十分精彩。” 建文帝来了兴致:“哦?如此我倒是要好好看上一看!” 就在此时,一个煞风景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 建文帝目中闪过不悦,声音陡然冷了一冷:“怎么事?” 他早已下令,进了椒房殿之后,不准任何人来打扰。 俞皇后颇为贤良大度,温和张口劝慰:“若不是有要紧事,卢公公也不敢来惊扰。皇上还是叫他进来,问上一问才是。” 建文帝这才舒展眉头,略一点头。 片刻后,卢公公进来了。 卢公公今年四十余岁,面白无须,皮肤细嫩,便是这等年龄也依然俊俏过人。 卢公公自幼时起伺候建文帝,如今已有三十多年。论资历,无人能胜过他。对建文帝的性情脾气也十分熟悉,利索地行礼禀报:“启禀皇上,端妃娘娘命人送了信来,说九皇子殿下病得厉害,口口声声喊着皇上。” “事涉九皇子殿下,奴才不敢轻忽大意,斗胆来禀报。扰了皇上和娘娘兴致,奴才该死!” 九皇子刚满周岁,生的白胖可爱,建文帝颇喜欢这个幼子。听闻是此事,怒色尽去,冲俞皇后歉然一笑:“莲娘,朕去看看便。” 俞皇后柔声道:“皇上不必记挂臣妾。但去无妨!” 建文帝起身离开。 俞皇后将建文帝送至殿外。 建文帝宽阔健朗的背影,在宫灯的照耀下愈发挺拔。 这是大齐天子,是她的良人,是她女儿的亲爹。 也是后宫所有嫔妃共同的丈夫,所有皇子公主的父亲。 端妃自进宫起,便颇为得宠。生下九皇子之后,立刻晋为妃位。年轻娇媚的端妃,争宠的手段花样百出。借着九皇子的名义“请”建文帝前去,自然不是首次。从椒房殿“抢人”却是第一。 俞皇后默默地注视着建文帝渐行渐远的身影,目中露出一抹萧索和自嘲。在原地驻足良久,才了寝宫。 半个时辰后,卢公公亲自前来,一脸歉然为难,压低声音禀报:“启禀娘娘,九皇子病得颇重,十分黏人。见了皇上便抱着皇上的胳膊,怎么都不肯松开。” “皇上今晚” 怕是来不了了。 最后几个字,尚未说出口,便被俞皇后温和地打断:“九皇子生着病,皇上多陪陪他,也是理所应当。你去禀报皇上,不必顾虑本宫。” 卢公公恭敬应下,然后告退。 退出寝宫之际,卢公公悄然抬头瞥了一眼。 俞皇后略略垂头,神色安宁,看不出半点不快。 卢公公暗暗唏嘘。 当年那个爱憎激烈倔强骄傲的俞莲娘,如今已成了合格的中宫皇后。七情六欲都被掩盖在了厚厚的面具之下。 这一夜,椒房殿的烛火一直燃至子时未曾熄灭。 寝宫里的百合香早已被撤下,换成了淡雅的玉兰香。 俞皇后专注地批阅着试卷。身边只有雁落伺候,其余宫女早已退了出去。寝宫里十分安静,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和翻动纸张的悉索声。 雁落终于忍不住上前,轻声道:“已过了三更,娘娘还是歇下吧!” 俞皇后头也未抬:“还有最后两份试卷。” 雁落无奈地住了嘴。 又过了许久,俞皇后终于抬起头来,深深呼出一口气。试卷已全部阅完,前十名的试卷都已被挑出来,按着排名顺序一一放好。 忙碌了一整晚,俞皇后原本阴郁烦闷的心情倒是散开许多,笑着说道:“今年的新生,大多胜过去年!” 雁落凑趣地笑道:“有皇后娘娘亲自主持教学,有志于考莲池书院的名门闺秀比比皆是。其中总有出色之辈。如今都成了皇上娘娘的门生。不知头名是谁?奴婢可有幸先知晓?” 俞皇后舒展眉头,笑道:“本宫现在便亲自拆开糊名之处。” 便是俞皇后自己,也对这个才华横溢流于笔下的第一名充满了好奇。 雁落拿了轻巧细长的剪刀过来。 俞皇后用剪刀拆开试卷,目光定定地落在署名之处。然后,微微一笑,执笔将这个名字写在了榜单的第一个! 等待放榜的日子格外难熬。 谢云曦坐立难安,饭菜吃进口中也无半点滋味。额上还冒了两个小小的红点。 永宁郡主看在眼中,少不得要数落几句:“有什么可着急的!之前我都已打点好,明娘那份试卷署了你的名字。只要她未失手,你必能考中书院。” 谢云曦扁扁嘴,小声道:“母亲,你真的对三妹这般有把握吗?” 听着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永宁郡主瞥了泛酸的谢云曦一眼,淡淡道:“她若考不中,满京城的闺秀也没几个能考上了。” 谢云曦:“” 谢云曦心里更酸了。 永宁郡主放缓语气,轻声安慰:“你何必较这个劲!明娘便是再优秀出色,也只配做你的脚下石。等明日放榜,你便是莲池书院的新生了。” 第四十八章 放榜 碧水阁里,谢明曦沐浴后,安闲地半躺着。佩蓉正仔细地为她擦拭头发。 “明日就要放榜了。”从玉捧着梳子,一脸患得患失忧心忡忡:“不知小姐考得如何?” 扶玉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是啊!真盼着小姐能一举考中莲池书院。日后便能一飞冲天,不必再被拘在内宅,更不用受任何人闲气。” 考进莲池书院,便不受任何人闲气? 谢明曦被这句话逗乐了,目光掠过扶玉天真单纯的圆脸:“你想的太过简单了。就算考进莲池书院,也不意味着康庄坦途。” 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勾心斗角明争暗斗。 莲池书院里汇聚了大齐最顶尖的贵女,每个人身后都有自己的家族亲人。便是不及朝堂之上的明刀暗枪,也不是好待的地方。 扶玉一张圆脸皱成了包子:“真有小姐说得这么难吗?” 以扶玉一根筋的头脑,根本想象不出会是何等情景。 谢明曦淡淡勾起嘴角:“世道艰难,对女子尤为苛刻。想要出人头地风光赫赫,自然不是易事。” 然后,便不再多说:“我先歇下。” 明日放榜! 有一场翻天覆地的硬仗等着她! 今晚可得好好睡上一觉,养精蓄锐方是上策。 谢明曦睡得很香。 一不小心,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梳洗更衣,填饱肚子,精神倍增。 谢明曦不紧不慢地去了荣和堂。 永宁郡主口中说得从容,实则昨夜也未曾安寝,这一日早早便起了床。特意敷了脂粉,遮掩住眼下的青影。 谢云曦精神就更不济了,目光无神,不时打个呵欠。 面色白里透红神色从容的谢明曦一现身,谢云曦便嫉恨地瞪了她一眼:“三妹睡得倒是安稳。” 永宁郡主略略沉着脸,目光如刀锋般扫了过来。 谢明曦淡淡一笑:“今日放榜,和我没什么关系,无需紧张忐忑。自然睡得好。” 谢云曦:“” 这话乍听没什么,细细一品味,就不是滋味了。 谢明曦分明是在讥讽她肯定考不中! 谢云曦眼中火苗嗖嗖地往上蹿。 谢明曦视若未见,冲站在一旁的谢钧说道:“父亲今日没去官署么?” 谢钧对幼女存了几分愧疚之意,咳嗽一声应道:“今日是莲池书院放榜之日。我特意告假一日,在府中陪一陪你们姐妹。” 莲池书院巳时正放榜。天还未亮,莲池书院外便挤满了替主子看榜的下人。身为主子,要自矜身份,便留在府中等候。 事实上,今日家中有女儿考莲池书院的,大多告假待在府里。亲自接到莲池书院夫子报喜,是何等荣耀之事? 永宁郡主已安排好一切。以谢明曦之天资才学,必能考中这也就意味着,谢云曦今年便能风光入学。 如此一来,确实有些对不住谢明曦。只是,事已至此,多想多虑无益。 谢家“嫡女”能考中莲池书院,自然更胜庶女考中。 谢钧想通之后,心底最后一丝愧疚之意也褪去,张口又道:“明娘,你也不算小了。也该有自己的体己私房。我有一处一百余亩的小田庄,便给了你。你学一学庶务,也是好的。” 呵! 她的前程未来名声,在谢钧眼中原来只值一百余亩的小田庄。 不过,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谢明曦微笑着道了谢。 谢云曦心中有数,并未眼热一个小田庄。站在一旁的兄长谢元亭却忍不住了,挺身而出道:“父亲为何略过二妹,只送三妹田庄?” 谢钧:“” 身为嫡亲兄长,说这等话未免太过凉薄。 谢钧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不快地扫了谢元亭一眼:“我行事自有道理!” 永宁郡主神色淡淡地接了话茬:“云娘八岁时,我便给了她两处五百亩的庄子。一百余亩的小庄子,云娘倒也未放在眼底。” 谢钧:“” 谢元亭:“” 谢钧一腔窝囊气,尽数撒到谢元亭身上,怒目相视:“元亭,明娘是你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你这个做兄长的,不但不维护她,反倒时时挑剔刻薄,是何道理?” 谢元亭窘迫不已,一张俊脸火辣辣地,躬身请罪:“父亲教训的是,都是儿子说话行事不周。” 一旁的永宁郡主,却倏忽沉了脸,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郡马说这话是何意!明娘是元亭的嫡亲妹妹,云娘便不是么?” “元亭自幼养在我身侧,和云娘朝夕相处,感情深厚一些也是难免。为何郡马横加指责?” 又是如此! 每次口舌交锋,永宁郡主总是这般居高临下咄咄逼人! 谢钧心头火气直冒,当着儿女的面有些下不来台,沉着一张俊脸,正要说话。门外忽地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门房管事满脸喜色地禀报:“莲池书院的夫子前来送喜报了。” 谢钧大喜,心里那点不快瞬间抛诸脑后,连声道:“快些出去相迎。” 便是冷眉冷眼的永宁郡主,此时也喜上眉梢。 谢云曦激动得全身直打哆嗦,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真的、真的考上了?” 谢元亭一脸有与荣焉的骄傲自得。 唯一冷静如常的,便是谢明曦了。 谢明曦慢悠悠地跟在永宁郡主身后。此时,正门已开,站在门外的,赫然是莲池书院的季夫子。 季夫子相貌平平,满身的书卷气,气度出众。此时双手捧着一张红色的纸筏。 这便是莲池书院独有的喜报了! 谢云曦一颗心怦怦乱跳,欢喜得几乎跳出胸膛。 考上了! 真得考上了! 虽然是谢明曦考中接到喜报的人却是她!从今日起,她便是莲池书院的学生了。 永宁郡主满面春风,含笑相迎:“有劳夫子了。” 季夫子微笑道:“分内之事,何言辛苦。” 谢钧立刻说道:“请夫子进府小坐片刻。” 季夫子却道:“不必了。我将喜报送到,便要赶书院。请贵府的三小姐,五日后去莲池书院报到。” 众人:“” 第四十九章 喜报? 季夫子又笑道:“恭喜贵府三小姐,高中头名!” 众人:“” 永宁郡主头脑一懵,脱口而出:“夫子是不是记错了?考中书院的应该是云娘才是!” 谢云曦头脑一热,竟也问道:“夫子是不是看错名字了?” 谢钧拧起眉头,眼角余光掠过神色如常的谢明曦,心中骤然涌起不太美妙的预感 这个预感立刻被验证! 季夫子略略皱眉,声音平平板板:“喜报上的名字写得清清楚楚,是谢明曦!难道我还能认错不成?” 轰! 宛如一声晴天霹雳乍响! 永宁郡主尚未从震惊中过神来,谢云曦已涨红了脸,倏忽转身,指着谢云曦怒喊:“谢云曦!一定是你在试卷上捣了鬼!你根本就未署我的名字!” 谢明曦不知何时已泪盈双眸,轻声哽咽:“二姐实在是冤枉我了。当日昨晚试卷后,我分明署的是二姐的名字。当时巡考的夫子再三确定无误,还命人送了口信给母亲。二姐不是也在场亲耳听见了么?” 谢云曦哪里听得进这等“自辨清白”,愤怒地冲上前,揪住谢云曦的衣襟:“谁知道你暗中捣了什么鬼!” 季夫子:“” 众人:“” 永宁郡主又气又恨又怒,一张冷艳的俏脸忽红忽白,目中火星都快喷出来了。 谢云曦这个蠢货!便是再愤怒生气,也不能当众嚷出来。郡主府的下人也就罢了!莲池书院的夫子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呢! 替考之事,可是大忌! 万万不能传出去! 否则,不但谢明曦身败名利,她这个堂堂永宁郡主也会声名扫地, 永宁郡主咬碎了一口银牙,不得不强自按捺怒气,先呵斥谢云曦:“云娘,住嘴!莲池书院的夫子在此,你岂可胡言乱语!” 谢云曦一时反应不及,没听出永宁郡主话中的暗示,捂着脸哭了起来:“我不管!总之,应该进莲池书院的人是我!根本不是谢明曦!” 谢明曦眼眶泛红,轻声说道:“我不知到底是怎么事。我对天立誓,考完试卷后,署的确实是谢云曦之名!” 只不过,署名时用的那一只毛笔,被用特殊的药水浸泡过,一个时辰后,字迹就会变成一片空白。 而最后用的那一只笔,同样提前用另一种药水浸泡过,写下名字后,当时一片空白毫无痕迹,过上十二个时辰才能显现。 如此罕见的药水,自然不是凡品。 当年她从一本残破的古籍中看到配方,颇觉有趣,动手试验了数,才制成功。之后用于信中,以便传递隐秘的消息。 谢云曦还在嚎啕痛哭。 谢钧面色愈发难看。 谢元亭却是一脸震惊。这些日子的种种异常瞬间有了答案 怪不得温柔和顺的三妹一反常态的尖锐,怪不得母亲对三妹颇为忍让,怪不得父亲对三妹优容!感情是让三妹替考! 永宁郡主太阳穴突突直跳,怒不可遏。此时不是追根问底的时候,最要紧的是先将此事按捺下来。 “谢云曦!”永宁郡主声若寒冰:“立刻进府去!” “可是”谢云曦满腹委屈,哭着抬头,却被永宁郡主目中的寒意惊到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母亲性情冷漠,对她却颇为温和。从未这般直呼其名,更未这般冷厉。 “进去!”永宁郡主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谢云曦不敢再哭闹,狠狠瞪了谢明曦一眼,便抹着眼泪转身进了府。 谢元亭略一犹豫,追了上去:“二妹,我送你云水阁。” 谢元亭和谢云曦自小一起长大,相处融洽,感情颇佳。便是冲着嫡母,谢元亭也会对谢云曦更上心。 永宁郡主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闷气,挤出笑容赔礼:“小女不懂事,信口雌黄,还请夫子切勿见怪!” “考试之前,为了安云娘之心,我随口说了几句哄她。没想到,她竟真的听进心里。这才闹了笑话。替考一事,绝无可能。” 呵! 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谢云曦还能用“信口雌黄”来解释。谢明曦说的那番话又做何解? 季夫子目光一扫,掠过眼眶泛红隐忍未哭的谢明曦,心中涌起浓浓的怜惜。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才学这般惊人,却被逼替考! 很快,又化为汹涌的怒火! “莲池书院设立十余年,新生考试每年都有。替考之事,确曾有过。” 季夫子冷然说道:“一经查明,必会将其撵出书院,永不录取。且要张榜公布,令世人尽知。这几年,已无人敢再行险弄巧。” “郡主之言真假,我书院一查便知。” “既是替考,谢二小姐的试卷上,署的必是谢三小姐的闺名。罢落的试卷,都收得整整齐齐。只消拆开糊名,一看便知。” 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顿时色变。 谢钧也沉不住气了。 谢云曦是谢家嫡女!这等替考的丑闻一旦曝露,他这个鸿胪寺卿也会成为众人笑柄。以后还有何颜面面对一众同僚? “夫子息怒,请先进府一叙。”谢钧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美誉,此时眉眼柔和,微笑小意,便是再有定力的女子也难抵挡。 可惜,谢钧今日踢到了铁板。 季夫子神色未变,淡淡应道:“替考之事查明之后,我再来郡主府。” 永宁郡主压下怒气,低头相求:“请夫子行个方便,此事暂不宣扬。只要夫子点头,我必有厚报!” 如今,也只有厚着脸皮进宫求一求李太后,有李太后出面说情,令俞皇后网开一面,将此事压下去。 生性正直最厌恶营私舞弊的季夫子冷笑一声:“郡主之厚报,还是留给别人吧!我季宸云委实不敢受之。” 永宁郡主被气得俏脸煞白,簌簌发抖。 她自小在宫中长大,颇得李太后喜爱。父亲淮南王对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十分宠爱。来往的皇室宗亲勋贵女眷,谁人不捧着她? 她从未受过今日这般闲气! 第五十章 替考(一) 第五十一章 替考(二) 到底是怎么事? 她也不明白! 巡考收卷之前,她明明看了两。分明写的是谢云曦。怎么会忽然变成了谢明曦? 莫非是老天长了眼 抑或是谢三小姐有神灵庇佑? 笃信鬼神的孙夫子一想到这些,心中直冒寒气,深深懊悔自己被金银迷了眼。涕泪横流地哭道:“是我一时财迷心窍,收了永宁郡主的好处,做了错事。求山长从轻处置!” 铁证如山,赖是赖不掉了。 另外四个同样收了好处的夫子,一起面无人色地跪在地上。 俞皇后是名义上的山长,实则从不管庶务。 莲池书院里真正的掌权者,便是顾山长。顾山长平日性情温和,从不苛责夫子们。只是,一旦翻脸,便冷面无情,谁求情也没用。 顾山长神色冷冽,目光在色如筛糠满面泪痕的孙夫子脸上转了一圈,又扫过四个面色如土的巡考夫子。 莲池书院里设有五年教程。每一级的学生只有十二人,教学六艺的夫子,再有教导女红厨艺园艺等科目的夫子,加起来足有十人。 这五十个夫子里,有十余个当朝大儒和翰林,三十余个女夫子。 眼前的这五个女夫子,有两个和孙夫子一样出自宫中,另外两个则精擅棋艺和音律。因无资格阅卷,被委派做了巡考收卷的差事。 万万没料到,这五个夫子竟齐齐被人收买,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按着莲池书院的规矩,你们五人即时起被开革出书院!” 众人全身一震,再顾不得半丝颜面,连连磕头求饶。 “我是一时鬼迷心窍,做了同谋。求山长手下留情,将我留下吧!” “只要不开革出书院,让我等做什么都行!” “求求山长,不要撵我走。我背此恶名了夫家,再无活路了” 惨厉的哭声求饶声交织在一起。 季夫子外冷内热,见不得这等场景,看向顾山长:“山长,孙夫子不能再留在书院。其余四位夫子,能不能网开一面?” 顾山长神色冷然:“犯下这等重错,还有何颜面留在书院。此例若开,以后再有人因利犯错,又当如何?” 季夫子哑然无语。 顾山长又道:“其余四人,先关在书院。我带着两份试卷和孙夫子进宫觐见皇后娘娘!” 慈宁宫。 坐在上首的,是大齐李太后。 李太后已年近六旬,便是保养得再佳,也鸡皮鹤发,垂垂老矣。只是,李太后不肯服老,每日穿戴得颇为鲜亮,妆容浓厚。 呵!脂粉涂得这般厚,穿着鲜艳的亮黄色,活像个老妖精! 俞皇后心中暗暗嘲讽地冷笑。 婆媳是天生的冤家。 这句话用在李太后和俞皇后身上,最合适不过。 李太后肚皮争气,生了嫡长子之后,稳坐中宫数年。熬死了先帝,顺顺当当做了太后。唯一不顺心的,便是儿子不肯娶娘家侄女,偏偏娶了俞家女儿。 建文帝年少时便是个犟脾气,认定了俞莲娘,执意要娶她。李太后心气不顺,对儿媳格外挑剔。 大齐最重孝道。建文帝便是再护着俞皇后,俞皇后也被磨搓得够呛。 俞皇后生下昌平公主后,再无所出。李太后以子嗣传承为由,命建文帝广开后宫。建文帝周旋数年,到底还是顺了李太后之意。 昌平公主八岁那一年,宫中有了二皇子。之后庶出皇子一个接一个地出生。 李太后时常拿此事膈应无子的俞皇后。 婆媳多年,未见情意,只有积年沉怨。 俞皇后贵为中宫,每日依旧要到慈宁宫,晨昏定省,风雨无阻。心中冷笑不息,面上却一派温和恭敬:“母后今日凤体如何?” 李太后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应道:“哀家身体好的很,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俞皇后碰了个硬钉子,也未变脸,淡淡笑道:“母后总喜说笑。这等话,可万万不能让皇上听见。否则,岂不令皇上伤心?” 李太后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皇上忙于政事,整日操劳。后宫小事,不得在皇上面前学舌,令皇上烦忧。” 又皱眉道:“听闻小九病了?” 俞皇后应了声是。 李太后面色一沉:“小九刚满周岁,得仔细看顾照料。你身为皇后,虽无嫡子,对诸皇子也该多多上心。” 字字句句戳俞皇后心肺。 俞皇后神色未变:“母后说的是。儿媳身为嫡母,对儿子们岂有不精心之理。” 不软不硬地噎了去。 李太后心中不快,正要继续挑刺,一个宫女悄然进来禀报:“启禀太后娘娘,永宁郡主前来请安。” 李太后对永宁郡主颇为喜爱,闻言舒展眉头:“让她进来!” 俞皇后不便立时便走,索性也留下了。 满心焦虑的永宁郡主,快步进了正殿,一抬头,便看到了端坐不语的俞皇后。 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身体陡然僵硬,紧绷着的面色也有几分怪异。 “永宁,你今儿个怎么忽然进宫了?” 李太后对俞皇后横挑鼻子竖挑眼,对自小便在慈宁宫长大的永宁郡主倒是和气慈爱:“哀家前两日还在念叨你,你可有些日子没来给哀家请安了。” 永宁郡主定定神,挤出一丝笑容:“永宁心中时时惦记皇伯母,只怕来得太频繁,令皇伯母生厌呢!” 一边说着,一边上前行礼。 俞皇后神色淡淡,随意嗯了一声。 婆媳关系恶劣,永宁郡主是李太后的人,俞皇后对永宁郡主从无好感。 永宁郡主早已习惯了俞皇后的冷漠,心底掠过一丝苦涩,面上却未显露。 当着俞皇后的面,永宁郡主根本无颜说起谢云曦替考之事。只能陪着李太后闲话。好在俞皇后很快起身离开。 永宁郡主起身行礼相送,得以正大光明地看着俞皇后的身影。 “永宁,你特意进宫,为了何事?”李太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永宁郡主过神来,微微红着眼眶道:“皇伯母,永宁确实有一事相求。” 第五十二章 替考(三) 一盏茶后。 永宁郡主忍着难堪,将事情的始末道来:“是我一时糊涂。连累云娘也没了好名声。此事一旦传开,以后云娘便再无颜出门见人。恳请皇伯母为我说情,求皇嫂饶过云娘这一遭” 咚! 茶杯重重落下,茶水四溅。 李太后脸上笑容全无,厉声道:“胡闹!荒唐!” 永宁郡主羞惭不已,起身跪下:“恳请皇伯母息怒!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万不该动这等替考之心” “既要做,便该做得干净利落。”李太后一脸恨铁不成钢:“连个庶女都拿捏不住,竟由得她从中弄鬼。最后闹得没法收场。” “真是没用!” “这么多年,我是白教你了。” 永宁郡主满面潮红,被骂得不敢抬头,心里却暗暗松口气。 李太后这么说,显然是有意为她出头撑腰了。 俞皇后再厉害,在李太后面前,也只能隐忍退让! 李太后又冷笑道:“俞氏着实有能耐,这十余年,将莲池书院办成了大齐最有名气的女子书院。偏偏每年只收十个学生。皇室宗亲这么多孩子,竟只给两个名额。闹得堂堂郡主之女也无书可读,被逼着想这等办法。” “此事,我总得管上一管。” “你去安心等着吧!” 永宁郡主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感激不已地谢恩:“多谢皇伯母为永宁做主。” 想求免试就读的名额,实在无颜张口。 就这么走了,又于心不甘! 永宁郡主站在原地,一脸踌躇。 李太后目光一闪,瞥了永宁郡主一眼:“今年小六要去莲池书院,名额只剩一个。你是否想求这个名额?” 永宁郡主苦笑一声:“不瞒皇伯母,今年锦月也报了名,对莲池书院志在必得。我哪里有脸张口央求!” 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嫡亲的娘家侄女 谁更重一筹,不言而喻! 再者,便是她有这个心,也争不过淮南王府。她是外嫁的郡主,“生”的女儿姓谢,算不得皇室宗亲。 李太后淡淡道:“你心中清楚便好。不是皇伯母不肯相帮。这免试就读的名额,是留给宗亲的。云娘姓谢,便无此资格了。” 永宁郡主耳后火辣辣的,应了声是。 一个时辰后。 椒房殿。 俞皇后看着摆在面前的两份同样署名谢明曦的试卷,面沉如水,神色明暗不定。 顾山长神色紧绷,目中满是愠怒。 过了许久,俞皇后才张口:“娴之,此事暂且压下。” 顾山长一惊,霍然看了过去:“娘娘!替考舞弊之事,岂容姑息!此事绝不能容!按着书院惯例,必须张榜昭告” 俞皇后声音平平,面无表情:“永宁郡主求到了慈宁宫。” 顾山长:“” 汹涌的怒火冲上脑海。 顾山长咬牙低语:“莲池书院是皇后娘娘设立,皇上鼎力支持,曾下过圣旨,任何人不得干预书院事务!便是太后娘娘,也不应插手!娘娘为何要退让?” 俞皇后嘴角抿得极紧:“她是婆婆,我是儿媳!” “娘娘往日从不退却!为何现在畏缩至此?” 顾山长满心愤怒不甘,说话也失了应有的分寸:“我认识的那个俞莲娘,聪慧果决,不畏任何人,胜过世间众多男子。为何现在只为了太后娘娘的一句话,便隐忍退让?” “皇后之位,原来真的能彻底地改变一个人” “顾娴之!”俞皇后怒喊一声,明艳的脸孔一片潮红:“你太放肆了!” 顾山长所有的话语戛然而止。 昔日好友,沉默又愤怒地对峙。 然后,顾山长面无表情地跪下请罪:“请娘娘降罪!” 俞皇后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吩咐:“将孙夫子等人撵出书院,永不录用。” “谢明曦既为头名,给她应有的荣耀风光。” “替考之事,不必再提。” 顾山长一一应下。 俞皇后俯身,扶起顾山长,语气放软:“娴之,谢云曦年纪尚幼。替考之事张榜公布,她这一生便算毁了。母后亲自张口说情,我总得给母后几分颜面” “皇后娘娘不必向我解释。”顾山长退开两步,目光略略低垂,声音平板:“我自会照娘娘吩咐行事。” 俞皇后:“” 顾山长等了片刻,又道:“娘娘若无别的吩咐,我便告退了。” 然后,行礼告退,转身离开。 俞皇后默默地注视着好友的背影,伫立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目中渐渐染上一抹自嘲自厌。 娴之说的没错。 皇后之位,确实会彻底改变一个人。 岁月凉薄残忍,一丝丝磨去她的骄傲自信,将她雕琢成了面目模糊的中宫皇后。 永宁郡主府,碧水阁。 谢钧将喜报看了一遍又一遍,俊美儒雅的脸上满是笑意,看着谢明曦的目光满是骄傲:“明娘,你真不愧是我谢钧的女儿!天赋惊人,才学无双。我早知你定会有这一日,为谢家增光添彩!” 浑然忘却几日之前,他已被永宁郡主说服,放弃聪慧的幼女。 父女两个很有“默契”,谁都没提当日之事。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讥讽,面上适时地露出感动之色:“父亲这般看重女儿,女儿定会好好读书,争取每年的岁考都考头名。” 谢钧欣慰不已:“好!为父也盼着你日后有出息。” 一派慈父模样。 谢明曦演技犹有过之,目中露出孺慕信赖,仿佛世上只有眼前的谢钧可以信任:“女儿绝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然后,谢明曦故作忧虑地低声道:“父亲,母亲此次十分恼怒。从宫中来,必会大发雷霆。若父亲母亲为女儿争执离心,女儿于心何忍” 谢钧绝不肯在女儿面前认怂,挺起胸膛,挑眉冷笑:“我岂会惧她!” 嘭地一声巨响! 门被狠狠地踹开,撞到墙上。 谢钧眼皮猛地一跳,霍然起身。 满面冰霜的永宁郡主站在门口,目光狠厉,冷冷一笑:“好一对情深义重的父女!” 第五十三章 反目(一) 永宁郡主目中闪过寒意,目光紧紧地盯着往日从未放在心上的庶女。 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她确实看走了眼! 这个谢明曦,心思缜密阴狠,远胜同龄少女。 孙夫子送了信来,确认试卷上署的是谢云曦的名字。最后却变成了谢明曦!这其中,定有蹊跷! “明娘!我问你,试卷上的署名为何会变?”永宁郡主上前两步,以凌厉的嫡母气势逼问。 谢明曦一脸“无辜茫然”:“我也不知是怎么事。试卷写完之后,我确实署了二姐之名。之后莫名变我自己的姓名,想来是老天有眼,容不得我这等天才被欺辱埋没吧!” 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被噎得面色难看至极。 谢钧心中也有疑惑。 只是,他已完全偏向谢明曦,立刻附和道:“明娘说的有理。上苍亦有怜悯之心。不忍见明娘被欺至此。将姓名变了来。” 又加重语气道:“郡主,云娘是嫡出,明娘也是你的女儿。便是莲池书院不张榜公布替考的丑事,日后也少不得风言风语。云娘已经不顶用,不如你放宽心胸,好好待明娘。明娘又聪慧又孝顺,以后出息了,自然会好生孝敬你。” 永宁郡主听得反胃。 谢明曦暗暗嗤笑一声。 所以说,男子和女子看事情永远不同。 对谢钧来说,哪个女儿露脸风光都行。总之,都是他谢钧的女儿。于永宁郡主而言,她只是身份卑微的庶女,只配做垫脚石。如何能容得她风光得意? “出去!”永宁郡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有话要单独问明娘!” 谢钧却不肯走。 永宁郡主这等凶悍狠辣,娇弱的明娘落到她手中必会吃亏。 夫妻已经翻脸,此时他不能左右摇摆,一定要站在女儿这一边。 “有什么事冲着我来!”谢钧挺起胸膛:“别为难明娘!她还是个不解事的孩子!” 能在她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挖下巨坑,算哪门子不解事的孩子? 谢钧根本是被谢明曦考中的头名乐昏了头! 永宁郡主对谢钧憎恶之极,根本不愿再多看他一眼。转头看向角落处的谢明曦:“明娘,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谢明曦目中露出惊惧,求助地看向父亲谢钧。 谢钧立刻道:“明娘,到我身后来。” 谢明曦心安理得地躲到谢钧身后,袖手看夫妻反目! 狗咬狗的好戏,当然不能错过! 永宁郡主冷冷地盯着挺身而出为女儿撑腰的谢钧。 谢钧眼皮直跳。 换了平日,他早已低头退让。 只是,这一实在退让不得!谢云曦是彻底不中用了,谢明曦年少貌美才高,考了莲池书院头名,不出两日便会名噪京城。 这般出色的女儿,不知能为谢家带来多少好处。绝不能坐视永宁郡主毁了谢明曦。 “太后娘娘可应了郡主所请?”谢钧强自镇定。 永宁郡主面无表情地答道:“应了。” 谢钧心里一块巨石顿时落了地。 李太后肯出面便好!谢云曦替考的丑闻被压下,便不会累及谢家名声,他这个亲爹也不必跟着丢人现眼了。 谢钧脸上的庆幸太过明显,深深刺痛了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冷冷地勾起嘴角,话语冰冷入骨:“谢钧!云娘是你亲生女儿,她遭遇此难,你非但不心疼,竟还要弃之不管!你简直枉为人父!” “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窝囊废!” “我盛永宁嫁给你,简直是瞎了眼!” 但凡有半点血性,都无法容忍这般羞辱怒骂。 谢钧笑不出来了,额上青筋隐现:“郡主!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就欺你太甚,又能如何?”永宁郡主冷笑一声,目中寒光逼人:“谢钧,你本就是我盛永宁养的一条狗。也敢和我较劲!” 是可忍孰不可忍! 谢钧堆积在心底多年的怨气不甘,被“一条狗”这三个羞辱不堪的字眼全部激了出来。 谢钧大步走上前。他虽不算健壮,到底是成年男子,比永宁郡主高了一个头。此时居高临下,双目泛红,令人心惊。 瑶碧点翠又惊又怕,反射性地各自上前一步,将永宁郡主护在身后。 可惜,永宁郡主并不领情。 “让开!”永宁郡主神色冷厉:“这个窝囊废还敢对我动手不成” 话未说完,点翠已惨呼一声,被谢钧踹倒在地。 永宁郡主盛怒不已:“谢钧,你竟敢对我身边人动手” 他有何不敢?! 他为何不敢?! 永宁郡主便是再嚣张跋扈,难道还能四处宣扬家丑不成?便是去淮南王面前告状,此事起因也在谢云曦身上! 谢钧又将苦苦拦着自己的瑶碧踹倒一旁,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有种肆意的畅快。两个碍事的丫鬟都被踹倒,满面怒容的永宁郡主触手可及。 谢钧狞笑一声,伸手抓住永宁郡主的肩膀。 永宁郡主怒不可遏,又觉恶心,伸手重重扇了谢钧一巴掌! 啪地一声脆响,谢钧的左脸多了鲜红的五指印。 打人不打脸!更何况是夫婿的脸! 谢钧也彻底怒了,伸手还击。 啪! 永宁郡主右脸也是一阵火辣刺痛,不敢置信又怒不可遏:“谢钧,你竟敢对我动手!你今儿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这个不中用的窝囊废,竟敢打她! 打得好啊! 实在太解气了! 这一场好戏,从夫妻争执吵闹上演至动手反目,实在是精彩。看来,她一直低估了亲爹谢钧的“气度”。 谢明曦索性退至角落里,免得被波及。 人一旦被怒火冲昏头脑,便没了冷静理智。谢钧便是如此。浑然忘了男子风度和君子风范,竟丝毫不相让,和永宁郡主动起手来。 永宁郡主也万万没料到从未放在眼里的窝囊废敢和自己动手,惊怒交加。 她自幼养尊处优,虽学过几日骑射,却没什么拳脚功夫。哪里是谢钧对手! 瑶碧点翠对视一眼,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身,一起加入“战局。”抓咬掐拧,女子擅长的手段都使了出来。 以一敌三的谢钧,很快便狼狈不堪,节节败退。 第五十四章 反目(二) “孝顺贴心”的谢明曦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急切地嚷了起来:“母亲住手!瑶碧点翠都住手!” 打得好,继续打! “父亲被你们伤了脸面,还怎么出去见人?岂不会被同僚好友耻笑?” 呵呵! 为了荣华富贵不要廉耻之人,被耻笑也是活该! “你们快些住手!有事只管冲着我来,别伤了父亲!” 继续打,不要停! 忙乱狼狈之中听到谢明曦“关切焦急”的声音,谢钧有些欣慰。 他没看错,幼女既聪慧又孝顺,比谢云曦强十倍百倍!拼着和永宁郡主撕破脸,他也一定要护住谢明曦! 这一场混战,被闻讯急匆匆赶来的赵嬷嬷打断。 赵嬷嬷看着眼前混战成一团的情形,气得肺都快炸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统统住手!” 谢钧听到赵嬷嬷的声音,残余的理智终于来了,略一犹豫停了手。瑶碧点翠也各自停了。 永宁郡主却未停下,涂着蔻丹的长长指甲,在谢钧的俊脸上留下了凶残的抓痕。血迹斑驳,看着分外可怖! 谢钧又疼又怒:“盛永宁!” 赵嬷嬷见势不妙,立刻拦下盛怒不已的永宁郡主:“郡主!郡主!请息怒!请听老奴一言!” “夫妻争执吵闹是常有之事,闹到动手地步,却实在不美。一旦传开,于郡主名声有损。于二小姐也非好事啊!” 夫妻反目动手的事一旦传出去,替考之事想遮也遮不住了! 永宁郡主深深呼出一口气,终于稍稍冷静。 此时的谢钧,脸上不下四处指痕,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有忠心耿耿的瑶碧点翠挡着,永宁郡主倒是体面多了。只是,女子皮肤细嫩,左脸的巴掌印已经泛青,看着十分刺目。 赵嬷嬷看在眼中,心疼得滴血。 永宁郡主自幼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何曾挨过打! 这个杀千刀的谢钧!竟狠心对妻子动手! 谢钧稍一冷静,也有些悔意。刚才那一巴掌,真不该落在永宁郡主脸上。现在“铁证如山”,想赖也赖不掉 “谢钧!”永宁郡主目光阴狠,带着一丝疯狂:“我绝不会放过你!” 事已至此,谢钧想缩头赔礼也没用了。 谢钧只能硬撑到底:“你先动的手!这天底下,从没有妻子打丈夫的道理。便是到了岳父面前,我也有分说的理由。” 赵嬷嬷冷笑一声,接了话茬:“好!郡马这般有理,现在便去淮南王府!去向王爷和世子解释你动手打郡主的理由!” 去就去! 三个字卡在谢钧的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口! 身后忽地响起谢明曦义愤填膺的声音:“去就去!我问心无愧,父亲护着女儿也无错处。便是见了外祖父和大舅舅,也无需畏怯!” 谢钧:“” 去什么去啊! 去找死吗? 永宁郡主是淮南王独女,是淮南王世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动手打了永宁郡主,躲着岳父大舅兄还来不及。哪里能去淮南王府送死? 永宁郡主却已冷笑起来,扬声喊道:“来人,备马车,我和郡马现在便去淮南王府!” 谢钧:“” 谢钧头大如斗! 淮南王府是万万不能去的。 为今之计,只有先向永宁郡主示弱低头,过了这一关再说。 谢钧挤出愧疚的神色,柔声低语:“永宁,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生气,也是应该的。只是,家丑不可外扬。何必闹得岳父舅兄尽知。” 所以说,永宁郡主瞧不起谢钧也是有理由的。 这么一个毫无风骨的男子,便是皮囊生得再好,也令人憎厌。 永宁郡主目中闪过浓浓的憎恶,正要张口,赵嬷嬷已连连使了眼色过来,低声劝道:“郡马说的也不无道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闹腾出来,于郡主颜面也不好看。” 可不是难看吗? 拿着谢钧做幌子十余年,人前假扮恩爱夫妻。一旦此事捅开,夫妻相敬如“冰”的事实也会露出水面。 苦苦隐藏了多年的隐秘,也会露出端倪 永宁郡主右手用力握成拳,良久,才缓缓松开,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瑶碧点翠都是一愣。 赵嬷嬷目光像刀子一般刮了过去:“还不去伺候郡主!” 两个丫鬟立刻快步追了上去。 谢钧也长长地松了口气。 赵嬷嬷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冷冷扔下一句:“郡马好自为之!”然后,便昂首离开。 谢钧俊脸陡然阴沉。 这个老刁奴!仗着自己是慈宁宫里的老人,从不将自己这个郡马放在眼底! 谢明曦略略扬起嘴角。 今日之事,一切俱在她掌控之中。 永宁郡主进宫求情,李太后压下此事,不足为奇。此事之后,谢云曦再无可能进莲池书院。谢钧利欲熏心,完全倒戈站在她这一边。倒是省了她一番力气。 有个挡箭牌挡在身前,总是一桩好事。 “挡箭牌”转过身来,仔细打量谢明曦一眼:“明娘,你没被吓到吧!” 谢明曦摇摇头,然后担忧不已地低声道:“母亲这般生气,不知会想什么法子来对付女儿。女儿自己吃些苦头不算什么,只怕连累了父亲。” 女儿就是懂事贴心! 谢钧略略舒展眉头:“此事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应对之策。”略一思忖又道:“我们父女两个,今日便谢府。” 谢明曦立刻点点头。 这里是永宁郡主的府邸。万一永宁郡主发疯,便要吃闷亏。 吃什么都无妨,吃亏却是万万不行! 半个时辰后。 谢钧以逃命一般的速度,领着谢明曦了谢府。衣物行李皆未来不及收拾,只将几个丫鬟带了府。 一同府的,还有谢元亭。 谢元亭一路阴沉着俊脸,一声不吭。 丁姨娘眼巴巴地等了一个上午,此时见父子三人一同归来,又是欢喜又是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二小姐考中书院了吗?” 谢明曦淡淡地瞥了丁姨娘一眼:“我考中了,是头名!” 丁姨娘:“” 第五十五章 煽风 丁姨娘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晃。 怎么会这样? 为何中了头名的是明娘! 谢云曦要怎么办? 永宁郡主会何等恼怒? 会如何迁怒谢元亭? 丁姨娘越想越是绝望,身子颤抖不已。 谢钧略略皱眉,伸手扶了丁姨娘一把:“明娘考中头名,是天大的喜事!难道你不高兴?” 丁姨娘嘴唇动了动,尚未说话,泪珠已涌了出来:“老爷!我是她亲娘,岂能不为她高兴。只是郡主那儿,又该如何交代?” “郡主之前曾允诺过,只要明娘为云娘考中书院,便会替元亭求娶盛锦月为妻。现在落了个鸡飞蛋打,郡主迁怒到元亭身上怎么办?” 谢钧:“” 此事他竟然不知! 如果早知道 考取头名的女儿,和出身淮南王府的儿媳,他要怎么选? 谢元亭也是一脸震惊。 原来,这其中竟有这些不为人知的内情!若永宁郡主出力,他想娶盛锦月并非不可能。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都被谢明曦毁了! 谢元亭怒火高涨,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狠狠地瞪着谢明曦:“三妹!你只顾着自己风光得意,竟不顾我这个兄长死活!” “无情无义,令人齿冷!” 到底是谁无情无义,令人齿冷? 谢明曦看着嫡亲兄长义愤填膺的俊脸,扯了扯嘴角:“我怎么样才算有情有义?” “是不是应该将头名奉送给二姐,日后再替二姐扬名,处处讨好嫡母,为你这个兄长牺牲一切?” 谢元亭冷哼一声,理所当然地应道:“本就该如此!” “你是女子,便是生得再聪慧,日后也要嫁去别人家。我才是谢家唯一的儿子,日后要撑门立户,传承子嗣。为我牺牲一些,有何不可!” 自私凉薄透顶! 谢明曦呵呵一声,不屑多言。 丁姨娘哭声渐响,伸手攥紧谢明曦的衣袖:“明娘!当日你已经答应了我要替二小姐考取莲池书院你答应过我的,为何又反悔?” 谢明曦略一用力,抽衣袖,神色淡淡:“我答应你的事已做到了。当日考试,我署的是二姐之名。” 至于姓名变来那是另外一事! 丁姨娘又是着急又是无奈,泪如雨下:“老爷,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他连永宁郡主的脸都打了!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谢钧阴着脸呵斥丁姨娘:“别哭了!也不怕传出去丢人现眼!” “元亭,你也给我闭嘴!堂堂男子,不思进取,痴心妄想着躺在妹妹身上喝血。我谢钧,没你这等贪婪无用的儿子!” 贪婪无用,总结得十分精辟到位。 谢明曦颇为赞成地附和:“父亲言之有理!” 谢元亭:“” 谢元亭一张俊脸忽红忽白,既羞恼难堪,又愤怒不甘。竟梗着脖子冲谢钧嚷了起来:“父亲有何颜面数落我?” “明娘是我亲妹妹,为我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我躺在妹妹身上喝血,总好过父亲躺在妻子身边吃软饭” 啪! 火辣辣地一巴掌,狠狠落在谢元亭的脸上。 动手的不是谢钧,不是丁姨娘,而是谢明曦。 谢明曦冷冷地看着谢元亭:“这一巴掌,是替父亲打你!” “父亲年少苦读,考中探花,才学过人,俊美无双,是万中无一的少年才俊。被淮南王相中,招为女婿。” “谁敢言父亲是吃软饭的,我这个做女儿的第一个饶不了他!就算你是我兄长,我也绝不相饶!” 谢元亭眼中直冒火星,扬手欲挥。 尚未落下,便被另一只手拦下。 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谢钧风雨欲来的阴沉的脸孔。 谢元亭心里一个咯噔,暗道不妙。 儿子对上老子,从来都无胜算。他刚才一气之下,言语莽撞冒失,谢钧必已生恼!更可恨的是,谢明曦在一旁煽风点火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谢钧怒问。 谢明曦轻声“劝慰”:“父亲勿恼。大哥说的什么吃软饭之类,纯属无稽之谈!” 谢元亭:“” 啪地一声,谢钧一巴掌打在谢元亭脸上。 谢元亭脸被打得一偏,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丁姨娘骇然扑了上来,紧紧抓住谢钧的手:“老爷手下留情!元亭还小,一时冲动,说话冒失。老爷千万别放在心上!” “元亭,还不快些向你父亲认错!” 可惜,谢元亭根本不领情,甚至将一腔怒火都撒到了丁姨娘身上:“我说什么做什么,与你何干!你一个妾室姨娘,有何资格来管教我!我的母亲是淮南王府永宁郡主!” 目光冰冷,言辞如刀。 刀刀都落在丁姨娘脆弱的胸膛。 一片慈母心捧至谢元亭面前,换来的却是谢元亭的鄙夷不屑。丁姨娘被伤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整个人不停瑟缩颤抖,面白如纸。 活该! 谢明曦心中涌起残酷的快意! 恶人自有恶人磨。 习惯了以泪水为利器的丁姨娘,今日算是踢到铁板了! 谢钧听着也觉刺耳,看谢元亭凉薄桀骜的脸孔,只觉刺目。 顺手又是一巴掌:“混账!养恩和生恩岂能混为一谈!丁姨娘是你亲娘,你不肯认!待日后,莫非连我这个亲爹也不认了?” 谢元亭还想辩驳,又是一巴掌! 谢钧打得颇为顺手,紧跟着又来了一巴掌。 谢元亭一张白皙的俊脸,几乎快被打肿了! 丁姨娘也快疯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老爷,你这是要剜我的心割我的肉!要打要杀,你全冲着我来!别再为难元亭了!” 谢钧:“” 谢钧也想骂人了! 丁姨娘年少时温柔可人,年岁越长却是越发糊涂。这般不成器心胸狭窄的儿子,此时再不管教还等何时? 再想贴着嫡母,也没有不认生母的道理。 就在此时,长随谢青山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面有不安,眉头紧皱:“老爷,淮南王命人送了口信来,请老爷领着三小姐立刻去王府一趟!” 第五十六章 点火 第五十七章 锋芒(一) 第五十八章 锋芒(二) 这个谢明曦! 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若无意,也就罢了。若是有心这么说,足可见心智之敏锐!不容小觑!便连聪慧的永宁也在她手中吃了大亏 短短片刻,淮南王心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 淮南王世子连揍三拳,专打谢钧的脸。谢钧那张俊美过人的脸孔被揍得鲜血淋漓,狼狈不堪。 “住手!”淮南王终于张口阻止。 淮南王世子总算稍稍出了心头恶气,又用力踹了谢钧一脚,这才心满意足地停手。 谢明曦吃力地扶起谢钧,一脸义愤填膺的愤慨:“父亲今日受此羞辱,必不能甘休。世子就等着去御前分解!” 淮南王世子嚣张地冷哼一声:“去便去!我还怕了谢钧不成!” 蠢货! 人家挖了坑,等着你往里跳! 淮南王有些恼怒地瞥了淮南王世子一眼,淡淡说道:“你这个做兄长的,因亲妹挨打,这才寻妹夫的不是。区区家事,闹到皇上面前,成何体统!” 呵!果然是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将此事定位成了家事。兄长为妹妹出头天经地义。谢钧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谢明曦也未失望。 堂堂淮南王,岂是这么好对付的? “外祖父说的是,这确是家事。”谢明曦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外孙女受了委屈,恳请外祖父为我做主。” 一口一个外孙女,说得异常顺溜。 扯着大旗做虎皮,打蛇随棍上,这等功夫,足以和混迹朝堂数十年的官场老油子媲美。 这个谢明曦,来日绝非池中物! 淮南王深深地看了谢明曦一眼:“你考中莲池书院头名,日后是皇后娘娘的高徒,再无人敢随意相欺。此事你占尽好处,何来委屈?” 老狐狸不好糊弄啊! 谢明曦抬头平视,目光清亮:“署名变更,绝非人力可为。想来是上苍有眼,不忍见我被欺辱埋没。” “母亲因此事记恨于心,日后必会百般刁难。母亲有身份之便,为难我一个庶女易如反掌。” “敢问外祖父一声,我做错了什么?为何平白无故要替别人去考莲池书院?为何我考中头名,倒成了罪过?为何我要提心吊胆地等着母亲发落?父亲稍稍护于我,却接连挨打。这又是何故?” “说到底,无非是王府势大,谢家势弱。所以,今日我和父亲站在此处,如鱼肉般任人宰割欺凌。” “人在做,天在看。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焉知我日后没有一飞冲天之日?到了那一日,母亲和二姐要如何自处?淮南王府又将落入何等境地?” 语气渐渐傲然,露出令人心惊的锐气! 谢钧听得心惊,顾不得眼角肿痛,连连冲谢明曦使眼色。 快些住口! 若真惹怒淮南王,今儿个父女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淮南王世子的脸阴沉得快结冰了,咬牙切齿地怒道:“小小年纪!竟敢这般大言不惭!呸!” 淮南王目光深幽锐利,如刀锋一般,刮在谢明曦细嫩白皙的脸庞上。 谢明曦若无其事,继续大言不惭:“古人云。莫欺少年穷!此话用在我身上,也是一样。我今年不过十岁,考中莲池书院头名,如探囊取物。他日成就,绝不止于此。” “外祖父掌管宗室,混迹朝堂,可曾见过我这等优秀出众的少女?” “换了我是外祖父,必要好生栽培。便是不欲出力,也绝不会随便使绊子,结下仇怨。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么简单的道理,想来外祖父比我更清楚。” 谢钧:“” 淮南王世子:“” 谢钧听呆了,淮南王世子也被震住了! 这等厚颜无耻自吹自擂的本事,到底是天赋异禀,还是后天练就? 太可怕了! 淮南王挑了挑眉,意外地笑了起来:“这么多年,本王竟从未留意过你。委实遗憾!” 若早知道有这么一个好苗子,怎么也得留心一二。稍微施些恩惠,便能收拢在手中。日后拿出去联姻,或是嫁入皇家,绝对是淮南王府的一大助力。 可惜,谢明曦如此早慧,早已过了好糊弄的年纪。 可惜可惜! 谢明曦微微一笑:“外祖父不必觉得可惜。此时在我身上下注,还来得及。我感念外祖父携手之恩,日后必有报!” 谢钧和淮南王世子再一次:“” 淮南王哈哈笑了起来:“说得好!” 没等谢钧和淮南王世子反应过来,淮南王陡然翻了脸,冷冷说道:“我何必要等到数年后!更不会养虎为患!现在便能随意找个理由,要了你的小命!来个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岂不更好!” “王府的池塘里,一年之中总有几个‘不慎’落水身亡的奴婢。你今日也‘不慎’落了水,谁敢来我淮南王府讨公道?” 谢钧全身打了个寒颤! 他 当然不敢! 淮南王世子听了颇觉畅快解气,哈哈笑道:“父王言之有理!此事便交给我!我这便将她扔进池塘里!” 淮南王:“” 没什么比有一个蠢儿子更令人糟心的事了! 连他真实的心意都看不出来! 谢明曦倒是不负期望,丝毫不畏惧,反而轻笑了起来:“外祖父胸襟广阔,是做大事之人,岂会因区区小事和我一个小姑娘怄气!” “放在往日,我死不足惜,无人会过问。” “过了今日,我名动京城,入了皇后娘娘的眼,也入了所有人的眼。外祖父爱惜羽毛,必会好好待我,怎么舍得让我死在淮南王府,落下弑杀外孙女的名声?” “打老鼠伤玉瓶的事,万万做不得!” “外祖父这么说,是想看看我这个外孙女的胆魄。不知外祖父可还满意?” 淮南王目中凌厉之色尽数收敛,看着谢明曦的目光里,露出欣赏和唏嘘:“这般聪明的姑娘,竟不是本王孙女,偏偏姓谢!” 谢明曦微笑着应道:“外孙女和外祖父相亲,也是天经地义。外祖父何必觉得遗憾?” 谢钧:“” 淮南王世子:“” 第五十九章 锋芒(三) 谢钧被这一连串的变故震住了。 脑中一半是面,一半是水,稍微动一动,便成了浆糊。 谢明曦句句挑衅,大逆不道,难缠的岳父竟未生怒,反而满目赞许。 这到底是怎么事? 淮南王世子连谢钧也不如,脑中一团浆糊不说,还灌满怒气:“父王,这个谢明曦,牙尖嘴利。仗着一张利舌,定给妹妹添堵。还是将她扔进池塘里吧!” 淮南王忍无可忍,瞪了世子一眼:“闭嘴!” 动辄杀人,能不能用点脑子? 如果杀人便能解决问题,他早就下令动手了,还用等到现在? 莲池书院新生头名! 分量之重,不言而喻。 这十余年来,每一年莲池书院的首名,要么嫁入皇家做了儿媳,要么便嫁入勋贵或顶尖文官府中。用前程似锦来形容,绝不为过。 俞皇后对门生高徒十分护。今日谢明曦死在淮南王府,明日他这个淮南王便会被俞皇后问责,进而触怒天子。 拔出萝卜带出泥,永宁以嫡母身份逼迫谢明曦替考之事,也会被传遍京城。 此时杀了谢明曦,半分好处都没有,反倒会惹来一身麻烦。这等亏本的事,如何能做?竟连这点都看不明白,真是个蠢货! 淮南王世子畏父如虎,被淮南王一瞪,立刻便怂了,老老实实地住了嘴。 谢钧一时也没弄明白怎么事。不过,淮南王并无杀人灭口之意,已经很明显。 谢钧忍着全身疼痛,挣扎着爬了起来,冲淮南王拱手:“岳父心胸宽广,令人佩服。小婿多谢岳父!去之后,小婿一定好生管教明娘,绝不让她再闯祸!” 淮南王目光一扫,淡淡说道:“你生了个好女儿。” 到底是真心夸赞,还是一语双光的暗讽? 谢钧心里不停揣摩,唯唯诺诺地应道:“岳父说的是。” 淮南王看着一脸窝囊的女婿,心里也有些发堵。 当年相中谢钧,一半是因为永宁郡主央求,另一半是因为谢钧才貌双全。身为手握重权的亲王,嫁女儿无需看门第。招一个寒门出身的郡马,也有向天子诚服示弱之意。 没想到,谢钧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软蛋。 十余年来,仗着淮南王女婿的身份在外行走,好处没少捞过,却没做官的能耐。有野心没胆量,有贪婪无决断,优柔寡断,断事不明! 真不知骄傲聪慧的永宁怎么会看中他! 歹竹出好笋! 谢钧不中用,生的女儿却聪慧之极。借力打力,算计人心,半点都不含糊。 淮南王的目光又落在秀美无伦的谢明曦脸上,目光连连闪动,不知在想什么。 谢钧的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谢明曦依然从容镇定,面上笑容未减:“姨娘和大哥还在府中等着。我和父亲便先告退府了。改日再登门探望外祖父。” 一口一个外祖父,叫得比谢云曦还亲热。 脸厚心黑,可造之材啊! 淮南王心中感叹一声,点了点头。 谢钧如获大释,立刻行礼告退。逃命一般地离开。 谢明曦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出了淮南王府的大门,坐上马车,谢钧才长松一口气。颇有逃过一劫的庆幸! 一旦松懈下来,脸上额上的伤便疼痛难忍。 谢钧好面子,不肯哀声痛呼,默默隐忍。 谢明曦善解人意地说道:“当着女儿的面,父亲何必这般逞强。觉得痛,喊出声来也无妨。” 马车不偏不巧地颠簸一下。 谢钧嘶了一声,便如开了闸一般,痛呼起来。一边咬牙道:“大舅兄下手实在太狠了!” 若不是谢明曦挺身而出,今日他至少也得断上一条腿。 想及此,谢钧心中一阵五味杂陈,目光复杂地看着谢明曦:“明娘!你刚才说的话是谁教你的?你就不怕淮南王翻脸吗?” 谢明曦正色应道:“来之前,我便已打定主意。绝不容他们欺辱父亲!我便是拼着这条性命,也要挺身护着父亲。” 谢钧感动得差点当场落泪:“好明娘!你这般孝顺,父亲以后定会站在你这边。” 啧啧! 男人啊! 就是这么好骗! 谢明曦心里好笑不已,面上适时地露出感动感激:“父亲,你待女儿真好。” 经此一事,谢钧和永宁郡主撕破了脸。以后自要站在她这一边。虽说亲爹怂包无用,关键时候总能挡一阵箭雨。 要对付淮南王这种老谋深算的老狐狸,绝不是易事。 她窥准淮南王弱点,扯上俞皇后做大旗。淮南王心有忌惮,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不过,这绝不代表淮南王真得打算放过她。以后若有“合适”的机会,淮南王必会出手对付她。 只是,这种事就没必要细说了,免得吓到脆弱的亲爹。 谢钧咧嘴一笑,扯动了脸上的伤口,顿时又是一阵哀嚎。 谢钧父女一走,淮南王世子憋不住了,张口问道:“父王为何轻飘飘地饶过他们父女?妹妹挨打,我替妹妹出头,便是皇上也不会过问。索性打断谢钧的腿,让他老老实实地在床榻上躺几个月。” “还有那个谢明曦!牙尖嘴利十分讨厌!该扔进池塘才对!” 没了外人,淮南王也不端着了,黑着脸怒骂:“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你妹夫再不济,也是四品官,打伤了要如何向皇上交代?” “谢明曦那丫头,一考就是书院头名,可见聪慧过人。不卑不亢,可见胆魄。巧舌如簧,可见机敏。” “如此出众少女,日后绝非池中物。便是眼下,也已锋芒毕露。” “杀不得,便只能做一做戏,暂且放过她。”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你脖子上的东西,莫非就是个摆设?” 淮南王世子被骂得狗血临头,心中便是不服气,也不敢再顶嘴:“父王教训的是。” 淮南王叹了口气,声音稍稍放缓:“区区一个丫头,我还没放在眼底。我怕的是因此事落下把柄,被俞皇后借机发作。” “这两年,我们和四皇子私下来往频频,俞皇后早有不满了。” 第六十章 风光(一) 第六十一章 风光(二) 第六十二章 谋算 被揍成了猪头的谢钧,狼狈的了谢府。 丁姨娘少不得要哭上一场。 谢钧本就心情烦闷,实在无心哄“脆弱”的丁姨娘,张口道:“行了,别哭了!这顿打没算白挨,到底算应付过去了。” 丁姨娘红着眼眶道:“都是明娘连累了你!郡主和你闹翻了脸,王爷世子也恼了你。以后还不知要给你多少气受。这该如何是好?” “还有元亭,也少不得被她牵累。” “都怪明娘!” “她明明答应过我,会替二小姐考取莲池书院。事到临头,却出了差错。自己成了头名!她倒是风光了。全然不顾老爷和元亭的处境。” “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忤逆不孝的孽障” 一声呵呵冷笑,打断了丁姨娘的怨怼。 “我考中头名,姨娘半点不见欢喜,口口声声说我忤逆不孝!莫非我被踩至尘泥,永世不得翻身,才合了姨娘心意?” 谢明曦不知何时立于门口,唇畔扬起讥讽的冷笑:“苍天有眼,不忍我被人欺凌,令我谢明曦出人头地。” “姨娘满心不忿,恨我连累兄长。以后不认我这个女儿便是。” 丁姨娘:“” 说坏话时被逮了个正着!实在尴尬! 谢明曦如看陌生人一般的冰冷目光,更令丁姨娘心中生寒。 她不是在吓唬自己! 她是真的不想再认自己这个亲娘了! 丁姨娘忽地生出一股莫名的惊惧,反射性地扑了过去。谢明曦反应极快,轻巧闪开。丁姨娘用力过猛,踉跄一步,咚地一声摔倒在地。 手肘膝盖俱是一阵刺痛。 丁姨娘这次是真得被疼哭了,泪水朦胧中,谢明曦秀美的脸孔格外清晰,冷漠得近乎残酷:“我和父亲有事商议,请姨娘先退出去。” 丁姨娘抽噎不已:“明娘,我刚才是有口无心,绝无不认你之意。你别生我的气” 谢明曦懒得和丁姨娘周旋,淡淡说道:“出去!” 丁姨娘哭着看向谢钧:“老爷!你替我分说几句,我真不是有意惹恼明娘” 经过今日之事,谢明曦在谢钧心中分量骤然加剧。兼之丁姨娘的抽泣声实在令人心烦。谢钧想也不想地应道:“你先出去。” 丁姨娘:“” 哭得撕心裂肺的丁姨娘终于走了。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 谢钧耳根清净,烦躁的心情稍稍平复,张口道:“丁姨娘一时犯糊涂,你别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你是我谢钧的女儿,不管到了何时,谢家都是你的依靠!元亭有没有出息,是他自己的事,总不能怪到你身上来。” 这席话,说得实在动听! 谢明曦心里呵呵一声。 若不是看中她此时给谢家带来的荣耀风光,还有日后可能的荣华富贵,谢钧岂会说出这等“慈爱”的话来? 谢元亭今日有一句话委实没说错。 躺在妻子身边吃软饭的男人,委实没什么节操可言。以谢钧的为人心性,若不是她“前程似锦”,露出的丑恶脸孔,只会比丁姨娘更甚! “这个家中,也只有父亲疼惜女儿了。” 论做戏,谢明曦从来不输任何人。露出一副“父亲是天”的神色来:“从今日起,我事事都要仗着父亲撑腰。” 谢钧心中颇为受用,一口应了下来。 谢明曦顺势又道:“考中头名,必要设宴款待亲朋。这等大事,本该由母亲做主。只是,母亲正在气头上,怕是不肯理会,姨娘又上不得台面。便由我自己操持一吧!” 谢钧听了,也觉头痛。想了片刻,才道:“也罢!我横竖要告假数日,在府中养伤。我亲自操持。你到底还小,若由你出面,岂不是被笑谢家无人?” 谢家人丁单薄,内宅空虚,到这等时候,便显出劣势来。 谢明曦乐得将这等琐事都抛给谢钧,笑着应下。 永宁郡主府。 天色渐暗。 哭了一整日的谢云曦,滴水未进,不肯出房门半步。 永宁郡主心情阴郁,也无闲心去哄谢云曦,只打发人送了饭去。待听闻饭菜原封未动,胸膛那股闷火燃得更旺。 “不肯进食便随她,饿死了我乐得省心清净!”永宁郡主硬邦邦地扔了一句。 赵嬷嬷低声劝慰:“郡主息怒。二小姐年少,从未经过这等挫折。一时心烦气闷,吃不下饭也是有的。待过了这一两日,便会好了。” 当年那段旧事,赵嬷嬷自然知情。 谢云曦是永宁郡主陪房丫鬟嫣然所出。 嫣然自小伺候永宁郡主,主仆情分“不同寻常”。嫣然主动代为圆房,怀孕生女,平静赴死。临死之前,留了一封信给永宁郡主,求永宁郡主好生待她的女儿。 永宁郡主也确实做到了“视若己出”。 只是,到底不是出自自己的肚皮。平日里耐着性子哄上一二无妨,到了紧要关头,便嫌谢云曦蠢钝无用。哪里还有闲心去哄她? 果然,就见永宁郡主面色阴沉地说道:“如果她聪慧一些,自己能考中莲池书院。我何苦这般费尽心思?” “现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我求皇伯母压下张榜公布的丑事,也落了把柄在谢明曦手中。” “以后她以此事相要挟,我这个嫡母,还有何颜面可言?” 既然谢明曦不甘低头,也怪不得她这个嫡母心狠手辣! 赵嬷嬷见永宁郡主目露杀意,心中一个咯噔,低声道:“便是要动手,也不能在此时。免得惹人疑心。” 堂堂天家郡主,既要颜面也要体面。万万不能落下弑杀庶女之恶名。 永宁郡主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嬷嬷提醒的是。我便忍过这一段时日。” 一个十岁的姑娘家,染了风寒重病一场,丢了性命也不稀奇。 或是坐马车时忽然马受了惊吓,慌乱冲撞之下摔死。 也可以不慎摔倒磕到了头,或是不小心落了水。 想弄死一个人的法子,数不胜数。 身上带伤的瑶碧,走起路来不如往日利索,在门口便停下禀报:“启禀郡主,王爷和世子亲来探望!” 第六十三章 做戏 第六十四章 对阵(一) 三日后,谢府。 “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满头珠翠的贵妇笑吟吟地携厚礼登门道喜:“贵府三小姐年少才高,又生得这般美貌。这么好的女儿,委实令我等眼热。” “是啊!一考便是头名!羡煞旁人!” “郡主年少便聪慧过人,教养女儿也远胜旁人!” 众人的阿谀奉承声中,永宁郡主唇角含笑,不疾不徐地应着“哪里哪里”“诸位抬举”。实则心中一团闷气。 眼角余光瞄到谢明曦美丽出众微微含笑的脸庞,心情更是晦暗。 今日,谢府大宴宾客。 永宁郡主亲自操办宴席,平日来往的贵妇们冲着她的颜面,大多亲自来赴宴。送来的贺礼堆积如山。 淮南王府的贺礼最重,一株四尺高通体通红透亮的珊瑚树,闪着令人炫目的光泽。 美丽聪慧的谢家幼女,跟在她这个嫡母身侧,坦然亮相于众人面前。 再无人能掩住谢明曦的光华。 想到遭受重挫无颜出来见人的谢云曦,看着此时大放光彩的谢明曦,永宁郡主心中焉能不恨? 最多忍过几个月,便动手要了谢明曦的小命! 还有丁姨娘和谢元亭,也休想过轻快日子! 永宁郡主心中冷笑连连,面上继续维持着得体端庄的嫡母模样。 管事接二连三地匆匆来禀报。 “启禀郡主,林府命人送来贺礼,恭贺三小姐高中头名!” “启禀郡主,镇远大将军府送来贺礼,恭贺三小姐考中头名!” “启禀郡主,颜阁老府上命人上来贺礼” “萧尚书府” 一个名字比一个名字显赫,到最后,竟连李阁老府上也命人送了贺礼来! 如此风光,皆因谢明曦是新生第一名! 按着莲池书院惯例,考中头名的学生,便为这一级学生之首。其余九名同样考中莲池书院的,家中送来贺礼也是理所应当。 谢家今日也送了九份贺礼出去。 这还不算完! 宫中女官亲自前来谢府,送来俞皇后的厚赏。今日有此殊荣的,只有新生中的前三名而已。 这份荣耀,委实令人眼热艳羡! 众人瞩目之下,年仅十岁的谢明曦不卑不亢地上前行礼谢恩,接了赏赐。 永宁郡主紧紧地盯着光芒四射如明珠般耀目的谢明曦,暗暗咬紧牙关。 谢明曦似有所察,目光看了过来。 和永宁郡主的视线在空中相触。 便是做戏,永宁郡主也掩不住眼底的冷意和憎恶。谢明曦扯了扯嘴角,目中同样闪过冷意。 谢钧脸上尚且有伤,不宜露面,免得惹来风言风语。 丁姨娘倒是有心跟着出一出风头,奈何永宁郡主未发话,她只得气闷地待在谢钧身侧。少不得要哭诉抱怨一通。 “我做了妾室无妨,却连累得一双儿女成了庶出。元亭亲近嫡母,明娘如今有了出息,只怕也不肯将我这个亲娘放在心上了” 谢钧和丁姨娘是表兄妹,自幼青梅竹马,情意颇佳。早早定下亲事。少年情热,尚未成亲便按捺不住有了肌肤之亲。 这些年,丁姨娘因退让出正妻之位,自觉满心委屈。谢钧心中有愧,兼之在永宁郡主面前受足了闷气,自然愿意时常府,享受一把身为丈夫的尊严。 “好了,别哭了。”谢钧温柔地替丁姨娘擦拭泪痕:“元亭和明娘都是你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心里岂能不向着你这个亲娘?” “明娘此次考中头名,名震京城,荣耀风光。日后说不得还有更好的前程。” “你就等着女儿出息了,好生孝敬你。” 丁姨娘这才擦了眼泪,低声道:“我倒是更盼着元亭有出息,日后为我这个亲娘也挣个诰命来。” 世人都重子嗣。 别说丁姨娘,便是谢钧,也一心盼着儿子有出息。 谢钧做官的本事不行,读书的天赋却极为出众。不然,也不会年少便考中探花。 一提起谢元亭,谢钧便皱了皱眉:“元亭天赋平平,中人之资罢了!便是再努力读书,也难走科举之路。” 货比货得扔! 人比人,气死人! 丁姨娘红着眼睛道:“你的聪慧天赋,都传给了明娘。为何不多分给元亭一些!” 谢钧:“” 这能怪他吗? 他也盼着儿子有出息! 谢元亭不争气,他有什么办法! “郡主当日承诺,为元亭求娶盛锦月为妻。”丁姨娘的眼泪又滑落眼角:“若能结下这么一门好亲事,日后元亭到底有淮南王府照拂,不愁前程。现在一切都被明娘毁了!” 丁姨娘心里憋着这股气,这几日一直未理睬谢明曦! 可惜的是,谢明曦根本就不在意! 谢钧倒不似丁姨娘这般糊涂:“这怎么能都怪明娘!她依着你的叮嘱署了云娘的闺名,谁知道名字怎么会变了来!此事你也不必再提了,免得明娘和你离心。” 丁姨娘闷闷地嗯了一声,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不以为然。 儿子的前程要紧,她哪里还顾得上母女离心不离心! 忙碌了一整日,直至傍晚,宾客才全部离去。 永宁郡主眉头微皱,满面倦容,在荣和堂里独自静坐。 门外响起瑶碧的声音:“郡主今日颇为疲累,三小姐今日也一定累了。有什么事,不如改日再说。” 谢明曦悦耳的声音淡淡响起:“我现在便要见一见母亲。” 瑶碧:“” 好大的胆子! 真以为考中莲池书院,翅膀硬了,自己奈何不得她了? 永宁郡主眉头微动,目光一冷,扬声道:“瑶碧,让她进来。” 片刻后,谢明曦推门而入。 天色微暗,荣和堂里尚未燃起烛台,光线颇为暗淡。 身着正红色罗裙的永宁郡主,坐得笔直,目光冷冽如刀。 谢明曦缓步行至两米之外站定,既未行礼,也未出声。清澈的眼眸,异常明亮,和永宁郡主对视,一无所惧。 这一次,没有谢钧在一旁冲锋陷阵。 没有丁姨娘在一旁抹泪相扰,也没有赵嬷嬷。 只有她和永宁郡主相持相对! 第六十五章 对阵(二)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比的是毅力,亦是心理!端看谁更沉得住气!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夕阳渐渐西坠,直至最后一丝余晖散尽。荣和堂陷入一片混沌不明的晦暗。 谢明曦依旧不言不动,就这么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永宁郡主。 她才十岁,身量尚未长成,此时站着,倒比坐着的永宁郡主高了一些。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俯视意味。 永宁郡主心里涌起一丝奇异的惊惧。 谢明曦竟敢和自己对阵! 到底哪来的底气? 过了许久,永宁郡主冷冷张了口:“身为庶女,见了嫡母,为何不行礼?” 谁耐不住先张口,谁便输了一筹。 永宁郡主的色厉内荏虚张声势,并未唬住谢明曦。 谢明曦略一挑眉,神色淡淡:“这儿又没外人,何须再做戏。我便是行礼叫一声母亲,难道郡主就能将我视为女儿不成!” 没等永宁郡主吭声,又淡淡说道:“郡主对二姐视若己出,为了她的前程殚精竭虑不遗余力,实在令我钦佩!” 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霍然色变,猛地起身,因骤起的激怒脸孔一片潮红:“混账!云娘本就是我亲生所出,你竟敢随意出言污蔑!我今日饶不了你!” 心中却已掀起惊涛巨浪! 谢云曦的身世秘密,一直被隐瞒得严严实实。当年知情的丫鬟婆子,俱被暗中“处置”得干干净净。 除了她和谢钧,便只有赵嬷嬷知晓。 谢明曦如何知晓这桩隐秘? “郡主何必这般激动。” 相比起震怒的永宁郡主,谢明曦冷静如冰雪,声音淡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年郡主做过的事,瞒得一时,又岂能瞒得了一世?” 然后,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生得不似父亲,也不似郡主。资质平庸蠢钝!谢云曦确实是个蠢人。竟从未生过半点疑心!” “郡主倒也真的狠心!陪嫁丫鬟嫣然对你一片痴心,心甘情愿代你圆房怀孕生女。你留女去母,连条生路也不给她留。” “对待自己的情人这般心狠手辣!便是天下负心男子,也不及郡主!” “若二姐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世,知晓郡主是弑杀她亲母的仇人,不知她会是何等反应?还肯不肯认郡主为母亲?” 永宁郡主目光凶狠,宛若择人而噬的母狼一般,要将眼前纤弱娇嫩的少女撕成碎片:“你为何知晓这桩隐秘?” “是谢钧!是你父亲告诉你的!” “好!好!你们父女,真是好的很!” 想到贪恋女色富贵的谢钧,永宁郡主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冷艳的脸孔隐有几分扭曲。 这个谢钧! 竟敢将这等隐秘告诉谢明曦! 她喜好女子之事,绝不能曝露出去。 谢明曦留不得,谢钧也要去死! 永宁郡主的目中闪过疯狂又扭曲的寒意。 谢明曦冷眼看着目光如毒蛇的永宁郡主,淡淡地说了下去:“我奉劝郡主一句,千万别想着做什么杀人灭口的蠢事!” “我今日独自来见你,是因为我早就留了后手。” “数日前,我已将郡主的隐秘尽数写于纸上,给了余安。写的也不算太多,一共二十份。分别藏在不同之处。他用银子收买了二十个混混乞儿,每人看守其中一份。” “我出了半点意外,谢云曦的真实身世,郡主不同常人的喜好,便会在一日之内传遍京城。” 永宁郡主怒气上涌,脸孔铁青。 这个谢明曦!果然是有备而来! 便是现在立时杀了她,也不顶用。 二十份分别藏在不同的地方!秘密看守的都是不惹眼的混混乞儿。便是立刻抓住余安,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逼问出藏匿之处。 只要曝露出其中一份,她苦苦隐藏了十余年的隐秘,便会被传开 谢明曦慢悠悠地说了下去:“就算郡主不在意谢云曦的身世,不在意自己异于常人的喜好,也不愿宗亲贵妇们私下议论太后娘娘的癖好吧!” 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似被针扎一般,瞳孔急剧收缩,猛地上前几步,一把揪住谢明曦胸前的衣物:“谢明曦!这等隐秘,你到底从何得知?” 这才是永宁郡主真正的隐秘和把柄! 永宁郡主幼时便被接进宫中,养在李太后身边。时日久了,窥破了李太后喜欢女子的癖好。 先帝在时,李太后行事隐蔽,百般遮掩。待先帝去世,李太后住进了慈宁宫,行事渐渐无所忌惮。身边“得宠”的宫女来来去去,大多年轻娇媚。 耳濡目染之下,永宁郡主也有了喜好女子的特殊癖好。 一旦她名声败裂,一定会累及李太后! 想到众人茶余饭后闲谈李太后的“磨镜之癖”,想到俞皇后会借此事对付李太后,永宁郡主便不寒而栗,抓着谢明曦衣襟的手背露出青筋。 “谢明曦!此事连你父亲也不知。你为何知晓!” 对着近在咫尺盛怒如同吃人凶兽一般的永宁郡主,谢明曦依旧镇定,不疾不徐地应道:“世上,从没有真正的秘密!” “我如何得知这个隐秘,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郡主现在应该知道如何待我才是。” 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右手用力过度,青筋毕露,双目泛红,看着十分可怖。 谢明曦伸出手,推开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竟被她轻飘飘地推开几步。 两人再次相隔两米。 四目相对间,一个从容不迫,一个目光凶狠冷厉。 可惜,气势再凌厉目光再凶狠也没用。真正占了上风的人,是谢明曦。这一点,谢明曦和永宁郡主心中都很清楚。 永宁郡主便是毒蛇,被谢明曦拿捏住了七寸,也只得低头。 谢明曦淡淡道:“我去我的莲池书院,你做你的郡主。在外人前,演一演戏无妨。私底下,井水不犯河水。” “你不惹我,此事永远是隐秘。” “否则,便是鱼死网破不死不休!” “郡主不妨好好想一想!到底该如何选择!” 第六十六章 报到(一) 第六十七章 报到(二) 凭着李家长房儿媳的身份,李夫人在一众贵妇中如鱼得水。没想到,今日竟被顾山长毫不留情地噎了来。 早听闻顾山长脾气又臭又硬,美其名曰“刚正不阿”,果然不假。 李夫人将满心的不甘羞恼按捺下去,陪笑道:“是我说话不当,请顾山长勿恼!我也是一片慈母心罢了!” 顾山长神色未变:“进书院读书的学生,谁人无父母?谁人受欺父母不心疼?我身为山长,自会秉公处事,不偏不倚。不让一个学生受委屈!” 李夫人连连应道:“顾山长品性高洁,令人钦佩。” 这个李夫人,实在聒噪。学生已经送来了,还在这儿嘚嘚个不停。当莲池书院是李府吗?没见谢家父女还在那边等着吗? 性情耿直的季夫子,皱着眉头提醒:“李夫人若无别的事,还请先归去。待到申时正散学之际,再来接李小姐府。” 李夫人:“” 李夫人讪讪地笑了一笑,总算住了嘴,告辞离去。 季夫子略略松口气,低声对顾山长抱怨:“每年新生入学,总有此等自恃甚高的贵妇。每个学生都要求特殊照顾,我们做夫子的,还怎么教导学生?” 顾山长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罢了,不理会便是。” 季夫子心情颇有几分烦闷,抬眼一看,顿时扬起嘴角:“顾山长,谢三小姐来了!” 身为夫子,偏爱考取头名的学生简直是天经地义之事! 更何况,这位庶出的谢三小姐,被嫡母欺压,委实令人怜惜。 俞皇后亲自下令,不准张榜公布谢云曦替考之事。季夫子口中不说,心里却一直有些不满。对谢明曦,更多了一层同情。 端着一张严肃脸孔的季夫子,实则外冷内热,最有正义感。 顾山长这几日一想起替考之事,心中也觉憋闷。听闻谢明曦之名,顿时来了兴致,细细打量缓步而来的谢明曦。 粉衫白裙,尽显少女的娇俏。秀美动人的脸庞,令人过目难忘。 身为女子,生得美丽出众,已是上苍厚赐。 四书五经,样样精通。诗词歌赋,算学杂学,无一不擅长。还有那一篇慷慨激昂文采逼人的策论,更令人惊艳! 这世上,竟有这等优秀出众的少女! 顾山长目中满是赞叹。 “学生谢明曦,见过顾山长!”谢明曦并未裣衽,而是躬身抱拳,行了学生礼。 顾山长对谢明曦的第一印象,实在极好。破例露了笑容:“免礼起身!” “谢顾山长!”谢明曦又抱拳对季夫子行礼:“学生谢明曦,见过季夫子!” 季夫子打量谢明曦一眼,直言不讳地问道:“这几日,永宁郡主可曾为难于你?” 谢钧:“” 这位季夫子,还真是耿直! 谢钧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抢先一步应道:“季夫子请放心,我身为父亲,自会护着明娘无恙!” 季夫子瞥了谢钧一眼:“谢郡马护着女儿,也是应该的。” 可惜,一看就是个夫纲不振的主! 在季夫子洞如明镜的目光下,谢钧愈发尴尬,清了清嗓子道:“夫子所言甚是。” 顾山长用目光制止季夫子,然后温和说道:“既已送至书院,谢大人便自行离去。书院中午有休憩之处。夫子们也会好好照顾学生。谢大人只管放心。” 还是顾山长会说话。 谢大人,比谢郡马听着顺耳多了。 谢钧舒展眉头:“如此,有劳山长和诸位夫子!”然后,温和地催促谢明曦:“明娘,你快些进学舍。” 谢明曦微笑应是。 目送谢明曦进了书院,谢钧这才转身离去。 莲池书院共设五级,每一年总有修完学业的学生离开书院,再迎来新的学生。 莲池书院是俞皇后设立,动用的是俞皇后的私房银子。凡考进莲池书院的学生,不收分文束脩。夫子们的束脩,莲池书院日常运转所需,皆由俞皇后出银子。 因此,将莲池书院视为俞皇后的私产也不为过。 李太后再跋扈,也不好正大光明地插手书院事务。 此次以孝道相逼,迫得俞皇后退让,不张榜公布谢云曦替考之事,李太后心中自是畅快。在宫务上便不好过分挑剔。 宫中太后皇后婆媳斗法,知晓之人寥寥无几。 谢云曦替考之事,暂时也只有顾山长季夫子等几人知晓。 谢明曦前世曾在莲池书院几年,对书院里的一切了如指掌。此时装着初进书院,对宽敞整齐的学舍露出惊叹之色。 在前引路的,是高一级的学生,面有得色地说道:“我们莲池书院的学舍,和松竹书院规格一致。宽敞通透,明亮宜人。” “快看,海棠学舍便在前面。” 莲池书院以花分五级,新生在海棠学舍读书,第二年便是丁香学舍,之后,分别是紫薇、玉兰,第五级则是牡丹。 海棠学舍共有五间,学舍外种了几棵海棠。此时正是三月,花期未至,高大的海棠树绿叶葱茏,海棠学舍掩映期间,清幽雅致。 谢明曦含笑道谢:“多谢学姐,我自去便是。” 被称呼为学姐的少女,年龄也不大,十二三岁的模样,一张圆脸,爽朗健谈,闻言笑道:“也好。那我便学舍去了。我叫穆梓淇,以后得了空,便来寻你说话。” 新生第一名的名头实在响亮。 身为学生,便以学识论高下。什么家世嫡庶,反倒要往后排一排。也因此,这个穆梓淇,对谢明曦颇为友善。 谢明曦笑道:“好,我以后定去找学姐。” 穆梓淇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 谢明曦走到海棠树下,驻足欣赏片刻。 “谢妹妹!”一个欣喜的少女声音响起:“你为何不进去?” 是林微微。 谢明曦转身,冲林微微一笑:“林姐姐也来了。” 林微微笑盈盈地走上前来:“老远便见你在树下驻足。我们一起进去,先坐下再说。”很自然地挽起谢明曦的手。 谢明曦含笑点头,和林微微一起迈步进了学舍。 第六十八章 同窗(一) 柔和的晨曦透过大窗子洒落进明亮宽敞的学舍,几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坐在桌前,正低声说笑。 秦思荨,颜蓁蓁,萧语晗,尹潇潇。都是熟悉脸孔。 一袭绯衣罗裙的李湘如也在其中。她姿容秀丽,气质端庄,唇畔含笑,在几个少女中最引人瞩目。 听闻推门声,少女们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待看清来人脸孔,李湘如脸上的笑容顿时淡去。 第二名! 在别人看来,这是何等荣耀风光。于李湘如而言,却是莫大的羞辱。 堂堂李家嫡女,惜败于区区谢家庶女之手! 输给别人也就罢了,竟输给了阴险狡诈的谢明曦!一想到谢明曦会在自己面前何等耀武扬威,她便怄得不得了。这几日,她一直怏怏不乐,直至今日报到,心情才稍稍好转。 此时一见谢明曦,心情瞬间阴霾。 谢明曦似未看见李湘如难看的脸色一般,和尹潇潇等人一一寒暄过后,又笑着看向李湘如:“李姐姐今日来得倒早!” 李湘如皮笑肉不笑地嗯了一声。 林微微既和谢明曦交好,格外看不惯李湘如这等爱理不理的样子,故意笑道:“谢妹妹,你此次考中头名,可算是名噪京城了。我考中第三,不知考了第二的人又是谁?” 没想到,看着纤弱娇美的林微微也是个蔫坏的主。 谢明曦对林微微顿生惺惺相惜之意,笑着应道:“正是李姐姐。” 林微微故作讶然:“原来竟是李姐姐考了第二。虽比谢妹妹稍逊一筹,也已很难得了。” 李湘如:“” 好一个林微微!我今日记住你了! 得了! 报到的第一日,就先斗上了! 颜蓁蓁和李湘如相熟,立刻笑着帮腔:“李姐姐才学出众,琴艺无双,我们都是极佩服的。倒是林姐姐,之前三年光阴虚度,今年一举考中第三名,委实令人意外。” 林微微连着三年止步于考场外,年年报名,年年缺考,早已成了闺秀圈中的笑谈。 颜蓁蓁故意提起此事,显然是有意戳林微微痛处。 也怪不得颜蓁蓁心中不忿。她自恃极高,以为此次必能考中前三。没曾想,最后只考了第四名。看第三名的林微微不顺眼,简直是天经地义。 林微微淡淡一笑:“颜妹妹考了第四名,虽略逊于我,也是很不错了。” 颜蓁蓁:“” 怼得直接又爽快! 谢明曦心中暗暗道好,看林微微更顺眼几分。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有意和林微微交好,性情相投,自是好事。 颜蓁蓁在家中受尽宠爱,从未受过言语闲气,被林微微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面色颇为难看。 李湘如看谢明曦百般不顺眼,连带着对林微微也没了好感,扯了扯嘴角道:“林姐姐考了第三,也不必这般骄傲目中无人。” 谢明曦很自然地接了话茬:“李姐姐言之有理。便是骄傲,也该先紧着我才是。” 李湘如:“” 啊啊啊啊! 为什么她考的是第二而不是头名? 现在处处被压了一头,都斗嘴都直不起腰杆来。实在可恨可恼啊啊啊啊! 性情温柔的秦思荨,笑着打圆场:“大家能一起考中莲池书院,做了同窗,也是一大乐事。何必在意第几名!” 尹潇潇立刻接了话茬:“可不是么?我吊了榜尾,我爹还是高兴的很。连着放了三日炮竹,吵得四邻都无法安寝。害得我都快没脸出门见人了。若是有人问我考了第几,我哪里好意思张口。” 风趣幽默的自嘲,顿时逗乐了一众少女。 原本剑拔弩张的紧绷气氛,也随之冰消雪融。 到底是一群半大孩子,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便是骄纵的颜蓁蓁,也很快有了笑容,和众人说笑起来。 过了片刻,剩余的三个新生也一一来了,同样都是出身名门的京城贵女。 一张鹅蛋脸相貌秀丽的沐婉婷,是工部沐侍郎的嫡长女。 身材娇小生得可爱的佟悦,是刑部佟尚书的嫡孙女。 身量修长清秀斯文的方若梦,则是方阁老府上的孙女,却非嫡出,而是庶出。在一群嫡出的贵女中,方若梦自觉低了一头,颇有几分拘谨局促。 众少女听闻方若梦也是庶出,下意识地一起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倒是从容,冲着方若梦笑道:“我也是庶出。” 方若梦心里微微一松,轻声应道:“我知道。” 谢明曦考中头名,风头之劲,无人能及。庶女出身,自然也传得人尽皆知。只是,无人唏嘘谢明曦的庶出,反而要赞叹一声谢钧教女有方。 由此也可见,世人皆势利。考中头名,便是最有力的证明。便是庶出,也依然风光赫赫。 同是庶出,方若梦对谢明曦顿生亲近之意。 谢明曦也不吝释放善意,笑着问道:“方家今年只你来考莲池书院吗?” 方若梦定定神应道:“当然不止。我堂姐堂妹都一并来考了。只是,唯我一人考中而已。” 嫡出的堂姐堂妹没中,倒是她这个平日素来不起眼的庶女考中了。这几日,方家内宅几乎就未消停过。 方若梦语焉不详,众少女又岂能猜不出来? 颜蓁蓁直言无忌的说道:“你生母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方若梦笑得有些苦涩,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谢明曦的亲娘好赖是正经抬进门的妾室。她的生母,却是通房丫鬟出身,连个妾室的名分都没有。 她是婢生女,在方家一众孙女中,便如影子一般,无人关注,毫不起眼。 平日和姐妹们一起读书,她少不得要藏拙。免得惹来姐妹嫉恨嫡母不喜。 此次来考莲池书院,她一举考中。哪怕是第九名,也足以在方家出头露面,扬眉吐气。从不用正眼看她的祖父,对她也和善了不少。 谢明曦淡淡说道:“嫡庶有别,世俗如此,谁也无法改变。不过,你无需因此自卑。你我凭着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考进书院。谁敢小看你我?” 第六十九章 同窗(二) 方若梦心中一阵激越,抬头看了自信从容光华外露的谢明曦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 如今方家再无人小觑她。她的生母,也被抬成了妾室。以己之力,惠及生母,她应该骄傲欢喜。 谢明曦看着清秀腼腆的方若梦,心中掠过几分异样的滋味。 前世的同窗里,并无方若梦。 她对这位方家庶女,也无半分印象。 她的重生,或许改变的不仅是自己的命运。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原本毫无交集的人,也推至她的身边。 譬如林微微,譬如眼前的方若梦。 李湘如不甘心风头被谢明曦抢尽,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待众人都看过来,才笑道:“夫子还未来,我们闲着无事,不如先定下位置如何?” 这一间学舍十分宽敞,上首摆着宽大的桌子,是夫子的讲台。学生们的桌子,共设三列,每列四张。 论位置,自然是第一二排最佳。 颜蓁蓁立刻道好:“李姐姐此言甚好,不如我们就按入学的名次来挑位置吧!” 众少女:“” 众人一起看向排名最末的尹潇潇。 尹潇潇心胸再豁达,也有些恼意。 颜蓁蓁仗着自己名次靠前,便想以成绩压人。她这个第十名,只能挑人剩下的位置,只能坐最后一排了。 萧语晗和尹潇潇颇为交好,闻言皱眉反对:“不妥!还是抽签挑位置吧!” 李湘如自然不愿意抽签:“我觉得颜妹妹的主意好。” 谢明曦竟也说道:“那就以入学名次来挑位置。” 李湘如:“” 差点忘了,这儿还有一个碍眼的第一名! 李湘如抽了抽嘴角,不再多言。 尹潇潇没料到谢明曦竟也赞成这个主意,心里有几分气闷。 十一岁的少女,便是有些城府,也未至喜怒不行于色的地步,怏怏不乐地说道:“举手表决。赞成以入学名次挑位置的,都有谁?” 谢明曦李湘如都举了手,林微微也举了手,颜蓁蓁举手的动作也十分麻溜。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秦思荨略一犹豫,也举了手。 正好半数。 萧语晗考了第五,名次也靠前。却未举手。 “一半人赞成,”尹潇潇摊摊手:“另一半想来赞成抽签” 话还未说完,方若梦竟也怯生生地举了手。 尹潇潇:“” 尹潇潇气得瞪了方若梦一眼:“你要举手,怎么也不快些?” 方若梦有些羞愧地应道:“我平日在家中,极少张口,动作反应都慢些。” 尹潇潇:“” 谢明曦扫了神色不愉的尹潇潇一眼,笑着说道:“既有六个人赞成,便按着入学名次来挑位置。我是第一,便第一个来挑。” 然后,伸出手,指向最后一排的中间:“我坐这儿。” 众少女:“” 这个起落实在太大了! 尹潇潇反射性地跳着转了个身,一脸惊诧:“谢妹妹,你真要挑最后一排?” 自小便习武善于骑射,动作轻盈利落,不甚雅观的蹦跳也格外利索。 谢明曦笑着点点头。 尹潇潇之前的些许恼意,一扫而空,哈哈一笑,一把攥住谢明曦的手:“好好好,算你讲义气!我尹潇潇是交定你这个好朋友了!” 爽朗明快的尹潇潇,笑起来的时候别有一股洒脱不羁的劲头。嘴角高高扬起,眼眸亮得似能放出光来。 谢明曦也笑了起来。 李湘如看着又刺目又膈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谢妹妹高风亮节,令人钦佩。我委实不及,还是选第一排!” 第一排一共三个位置,李湘如选了一个,另外两个自然要留给免试就读的六公主和另一位宗亲贵女。 林微微本该选第二排,此时却道:“我也选最后一排。” 一个鼻孔出气! 李湘如心中暗暗冷哼一声。 谢明曦笑道:“好,我们坐一起。” 尹潇潇对主动坐最后一排的林微微也生了好感,冲林微微笑了一笑。 颜蓁蓁不客气地选了第二排。 轮到萧语晗,却有些犹豫。坐前面当然好,这么一来,离尹潇潇却又远了。她不选后排,便显得不够义气 尹潇潇看出萧语晗的踌躇,立刻笑道:“你也选第二排。我们两个可以在课余一起说话。” 萧语晗有些歉然,最终还是选了第二排。 紧接着是秦思荨。第二排三个位置都被选完。 谁也没料到,第七名的方若梦竟也要选最后一排:“我也坐最后一排。” 别人还未吭声,尹潇潇却不乐意了,瞪着眼说道:“不行!最后一排是我的,你不准抢!” 方若梦胆子小,被瞪了一眼,反射性地便垂了头,小声又坚持地说道:“按着名次挑选,我就挑最后一排。” 尹潇潇:“” 尹潇潇被噎得哑口无言。 谢明曦忍俊不禁,张口打圆场:“尹姐姐别恼。你坐我前面吧,想和我说话,只消转头就行了。” 尹潇潇不怎么情愿地应了。 沐婉婷和佟悦没得选,都选了第三排。 经过这么一遭,众少女两派之势已隐约浮出水面。 一派以李湘如为首,颜蓁蓁秦思荨等嫡女紧密围绕在李湘如身侧。 而另一派,则以谢明曦为首。 林微微坚定不移地站在谢明曦身侧,尹潇潇和谢明曦志气相投,同样庶出的方若梦,显然也愿意亲近谢明曦。 李湘如原本打着独占鳌头的主意,却未想到,第一日便被谢明曦占了个平分秋色,心中颇为气闷。转念一想,还有两位分量最重的同窗还未来。 六公主出身皇室,身份尊贵,不言而喻。 另一个免试就读的新生,肯定是盛锦月。盛锦月和谢明曦早已结下梁子,势同水火,绝无可能和解。 只要将盛锦月和六公主拉拢在自己这一边,谢明曦休想翻出风浪。 正想着,就听学舍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李湘如精神一振,立刻看了过去。 谢明曦耳力灵敏,早已听到了脚步声。心中悄然一动,转过身来。 一张尘封在久远记忆中的美丽脸孔映入眼帘。 第七十章 重逢(一) 少女约有十一岁,长眉挺鼻,黑眸红唇。 一袭碧色罗裙,式样简单至极,黑亮的青丝挽做双环髻,发边只簪了一朵白玉芙蓉,其余再无修饰。 少女气度出众,满身风华。那份与生俱来睥睨众人的尊贵,顿令众少女生出望尘莫及的黯然。 论容貌之美,在座少女无人能及。 便是谢明曦,也未敢言胜过这个少女。 比起惊人的美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少女的阴郁冷漠。仿若终年不化的积雪堆积在眼角眉梢,无人能令她展颜。 目光如寒潭,深幽不见底。 果然是六公主来了! 和昔日好友重逢,委实令人欣喜快慰! 谢明曦心中涌起丝丝暖意。 前世,她只是谢云曦身侧“伴读”,身份低微。虽和六公主相交,也不便来往过密。 今生,她是莲池书院的新生头名,风光赫赫,无人能及。和身份尊贵的六公主成了同窗。也有资格和六公主正式结交来往了。 谢明曦正欲上前行礼,李湘如动作更快一步,抢着上前一步裣衽行礼:“湘如见过六公主殿下!” 六公主面无表情,连眉头都未动一下。 李湘如:“” 众少女:“” 传闻六公主阴郁少言,从不理人,果然半点不假! 李湘如已行了礼,六公主不发话,她便不能起身。 身为名门贵女,李湘如自幼便接受过严格的训练教导,礼仪无可挑剔,行礼姿势十分标准。也正因如此,这等行礼姿势最是累人。 不到片刻,李湘如便觉腿酸腰酸满腹心酸。 她只是想第一个和六公主说话,给六公主留下印象而已。 为什么落到现在进退两难的地步? 她到底还要维持这个僵硬可笑的姿势多久? 谢明曦看着这一幕,忽地想起昔日和六公主初见的自己。也是这般战战兢兢满心惶恐。后来相处得久了,才知六公主外冷内软,心地善良。 其实,李湘如自行起身就行了。六公主根本不会怪罪。六公主不喜说话,便连宫中的内侍宫女也知晓行礼后自行起身。 可惜,李湘如不知道! 众少女也不知道,俱以为六公主冷漠倨傲难缠,心中各自惴惴不安。 谢明曦也不提醒,慢悠悠地又等了片刻。才张口道:“李姐姐不妨自行起身。想来公主殿下不会责怪你的。” 李湘如默默“坚持”了盏茶功夫,早已全身酸软额上冒汗,再不起身就要踉跄摔倒出丑了。此时也顾不得别的,先站直身子,暗暗松了一口气。 六公主果然没动怒。 事实上,六公主从头至尾都是同样的表情。 冷漠如雪,波澜不惊。 谢明曦微笑上前,裣衽行礼:“谢明曦见过六公主殿下。” 六公主眉头微微一动,目中迅速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迅疾扫过谢明曦清丽秀美的脸庞。旋即,这丝隐没眼底,恢复如常。 低头行礼的谢明曦,并未捕捉到这一丝异样,很快起身。 六公主并未怪罪。 其余少女都松了口气,一一上前行礼。 六公主一直都没出声,强烈的气场却压得众少女喘不过气来。之前说笑斗嘴较劲的气氛一扫而空。各自拘谨地站在原处。 谢明曦虽有心亲近好友,也未急在一时。 来日方长,日后亲近的机会多的是。 好在,僵持的气氛没维持多久,就被最后一个新生的到来打破。 “盛姐姐,你总算来了!”李湘如刚才大失颜面,心中正不是滋味。见了盛锦月,立刻笑着迎了上去。 萧语晗颜蓁蓁等人和盛锦月也都相熟,各自热络地笑着迎了过去。 素来趾高气昂的盛锦月,今日神色却有几分难言的尴尬。 免试就读,总不及正儿八经的考中莲池书院。 更何况,她曾在众人面前大放厥词,说什么要凭自己的本事考中书院,否则宁可不来今日自己打自己的脸,实在是疼。 只是,祖父亲自进宫,向俞皇后求来这个名额。她便是再骄纵任性,也绝不敢说不来。今日在书院外磨蹭了半天,到底还是来了。 李湘如何等聪慧伶俐,见盛锦月神色尴尬,便知她心结。立刻笑道:“当日文会,我们便想着一起进莲池书院做同窗。今日如愿以偿,实在是件令人欢喜的好事。” 只字不提盛锦月亲口立下的誓言。 萧语晗也笑道:“正是。看到盛姐姐,我们心里都十分欢喜。” 秦思荨柔声道:“盛姐姐今日为何来得最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盛锦月身在其中,总算没那么尴尬了,笑着说道:“昨日太过紧张,没睡好,早上起得稍迟了些。你们倒是都来得早。” 颜蓁蓁不以为然地笑道:“考中书院,是何等喜事。我巴不得早些来报到,哪里会紧张。” 盛锦月:“” 众人:“” 一句“考中书院”,生生戳中盛锦月痛处。 颜蓁蓁年龄最小,被娇惯着长大,素来有口无心。盛锦月知晓她的脾气,也不好怪她,默默咽下心头闷气。 “夫子还没来,我们都已选好位置了。”李湘如笑道:“我们特意留下了第一排的两个位置,六公主殿下和盛姐姐各坐一张如何?” 盛锦月却未立刻点头应下,反而问道:“第一排共三张位置,还有一张被谁选了?” 千万别是谢明曦! 当然不是怕了她反正,总之,自己绝不和谢明曦坐一排。 李湘如看穿了盛锦月的心思,却不说破,笑着应道:“被我选了。” 不是谢明曦就好! 盛锦月暗暗松了口气。 然后,那个讨人厌的声音便在耳边响了起来:“锦月表姐特意张口询问,莫非是想和我坐一起?” 谁想和你坐一起! 盛锦月反射性地瞪了过去:“自作多情,我才不愿和你同坐。” 谢明曦扯起嘴角,淡淡应道:“我也不愿和一个出尔反尔之人坐在一起。” 盛锦月:“” 众人:“” 六公主目光微微一闪,落在谢明曦的脸上。 第七十一章 重逢(二) 第七十二章 院规 第七十三章 舍长(一) 第七十四章 舍长(二) 朝堂上众官员争权夺利,明刀暗箭防不胜防。 董翰林当年便是被“斗败”的牺牲品,四十多岁正是官员盛年,董翰林却不得不主动致仕。 莲池书院里女夫子居多,男夫子加起来不足十人。男子天生便瞧不起女子,一个个肯来莲池书院,冲的是俞皇后的名头和丰厚的束脩。 还有一些不足为人道的心思。譬如打着续弦主意的鳏夫 咳咳,说的正是董翰林。 两年前,董翰林死了正妻,正逢顾山长登门聘请。顾山长年过四旬,一直未嫁,气质出众,出身名门,和俞皇后情谊甚笃。 董翰林当下便动了不可告人的心思,应了聘请,来了莲池书院。 董翰林学问渊博,上课认真,确实令人佩服。不过,他对顾山长的心思实在令人生厌。别说顾山长立意终身不嫁,便是要嫁,也轮不到想吃天鹅肉的董翰林。 一众女夫子心照不宣地一起讨厌他。 董翰林一张口,立刻被群嘲反驳。 “董翰林此言谬矣!” 季夫子率先出言:“有才之人,该当重任。此乃千古不破的真理。若事事相让,毫无担当,岂不愧对一身所学?” 杨夫子平日和季夫子较劲,到了此时,却站了同一阵营:“季夫子所言极是。莲池书院学风浓厚,素来鼓励学生之间的良性竞争。既然都有意做舍长,比试一场也在情理之中。” 性情最温柔的苏夫子点头附和:“季夫子杨夫子言之有理!” 廉夫子话语简洁干脆:“开始吧!” 董翰林:“” 一个个这般伶牙俐齿言语咄咄!面对男子,也丝毫不让! 简直乱了男尊女卑纲纪伦常! 董翰林痛心疾首。只是,数次血淋淋的教训早已教会了他“该闭嘴时就闭嘴”的道理。只得悻悻地轻哼一声。 顾山长看在眼底,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很快又平复如初。 男尊女卑之论调,早已渗入人心。 想彻底扭转,谈何容易。 她和俞皇后奋斗经营数年,才有了声名赫赫的莲池书院,才使得众人重视女子读书识字。想和男子地位并驾齐驱,却是遥遥无期 罢了!不想这些。 顾山长将脑中杂念全部挥去,淡淡说道:“李湘如,你先来。以一炷香时间为限,一展所长。” 李湘如精神一振,敛容应是。 一炷香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抚琴一首,倒是够了。只是,这是选舍长,需以在才学上折服众人。 李湘如自幼熟读四书五经,略一思忖,便有了主意。从四书中挑了一段,然后讲解其经义。引经据典,滔滔不绝。 董翰林捋着三寸胡须,目中闪出了赞许之色。 李阁老是两榜进士出身,诗书传家,对儿孙的教育十分重视。李湘如身为李府最优秀的嫡女,学识过人不说,这份沉稳从容也令人欣赏。 顾山长和一众女夫子也略略点头。 李湘如大出风头,心中自是快意。一炷香时间转眼即过,李湘如颇懂把握时机,最后还煽情了几句:“恳请众姐妹都投我一票,令我心愿得偿!” 啪啪啪! 冷不丁响起的掌声,吓了李湘如一跳。 李湘如笑容微微一僵,看了过去。 鼓掌之人,正是谢明曦。她似未看出李湘如眼底闪烁的火星,一脸诚恳地赞叹:“李姐姐才学过人,名不虚传。” 当着夫子们的面,李湘如只能表现出虚怀若谷的风度:“哪里哪里,谢妹妹过奖了。我已说过了,接下来,便要看谢妹妹的了。” 谢明曦微微一笑,并未自谦:“李姐姐讲了一段四书,我便写一字吧!” 书法? 李湘如心中长笑不已。 顾山长擅长书法,被誉为当朝大家。谢明曦竟敢班门弄斧! 今日出丑是出定了!哈哈! 在场和李湘如抱有同样想法的人显然不少。 林微微略略蹙眉,目中闪过一丝担忧。尹潇潇也有些焦虑。方若梦一紧张,便要抠手指。此时悄悄将手指藏在袖中抠来抠去。 六公主从头至尾表情都无变化,只一直看着谢明曦。 谢明曦似有所察,冲六公主安抚地笑了一笑。 放心,看我的! 那抹自信从容的笑容,宛如鲜花骤然绽放,又如明珠被拭去灰尘,璀璨夺目,美不胜收。令人目眩神迷。 六公主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血液汩汩涌向脑海。 看着谢明曦窈窕从容的身影,六公主目中闪过一丝光芒。 谢明曦纵然再敏锐,身后也未长眼,自然又错过了这一幕。 不然,熟知六公主性情的谢明曦,定能察觉到异样。 学舍里,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为了供夫子们提笔落墨,砚台里早已提前磨好了墨。 众目睽睽之下,谢明曦从容提笔。 她到底写了什么? 坐在桌子上的一众少女好奇心被吊得老高,恨不得伸长脖子张望。可惜夫子们俱在,谁也不敢动弹。心里便像猫爪子挠着一般。 其实,几位夫子也好奇得很。只是端着夫子的架势,不便流露罢了。 便连董翰林,也忍不住头瞥了一眼。 这个谢明曦,一手馆阁体写得极佳。不知今日所书,又是什么字体? 顾山长倒是干脆的很,负手走了过去,目光一扫,眼眸便亮了起来。 熟悉顾山长脾气的众夫子对视一笑。 顾山长最擅书法,见到字写的好的学生,生出喜爱之情也是常理。能在顾山长的注目之下从容落墨,也可见谢明曦心性之沉稳。 盏茶后,谢明曦停了笔,然后恭敬地说道:“学生在山长面前献丑了。” 顾山长轻笑一声:“小小年纪,于书法上有此等造诣,实属难得。便是我年少之时,也不及你。” 众人一阵骚动。 谢明曦到底写了什么? 顾山长的评价竟如此之高! “多谢山长夸赞。”谢明曦笑着道谢,等上片刻,待墨迹稍干,才捧起写好的字,呈于众人。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实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第七十五章 舍长(三) 这是一首极有名气的劝学诗。通俗直白,浅显易懂。内容并不出奇,出奇的是用了四种字体。 隶书行书楷书行草! 习字之人,练过多种字体并不稀奇。便拿李湘如来举例,这四种字体,她也都有涉及。只是 四种字体皆行云流水般漂亮,她万万写不出来! 李湘如面色微微泛白,双手死死握紧。一点无奈又愤怒的苦涩,从舌尖涌起,迅速蔓延开来。 她输了! 再次输给了谢明曦! 输得彻彻底底,输得万般不甘! 想她李湘如自幼才名惊人,不管到了何处,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是众少女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今日,却眼睁睁地看着谢明曦大放光芒,将她踩在脚下。 六公主凝望着光芒四射的谢明曦,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一扬。 “好字!好字!” 季夫子第一个惊叹出声:“莲池书院里擅书法学生颇多,不过,能将隶书行书楷书行草四种字体都练至此等地步,尚无第二个!好好好!” 紧接着,杨夫子苏夫子也赞叹不已。 廉夫子擅骑射,对书法并不精通,简短地点评一句:“写得好!” 董翰林不喜谢明曦,却也不能违心地说字写得不好,绷着脸不吭声。 顾山长目光扫过一众学生或震惊或艳羡或嫉恨的脸孔,淡淡说道:“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实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这首劝学诗,谢明曦写得好。” “尔等也当谨记于心,引以为戒!” “莲池书院是读书求学之处,不是争锋较劲的地方,更不是勾心斗角捧高踩低之所。今日李湘如谢明曦竞争舍长之位,有才者居之。不论谁落败,都不得心生怨怼,日后再生事端!” “你们两个可记下了?” 顾山长明亮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 李湘如抿紧嘴角,低声应是。 谢明曦抬头,和顾山长对视片刻,心中涌起一丝微妙的悸动。 这样的偏爱呵护,亲爹亲娘未曾给过她。嫡亲的兄长未曾给过她。前世的丈夫也未曾给过。 今日刚见面的顾山长,却在众新生面前,明明白白地表露出了对她的偏袒和喜爱! 冷如寒霜的心田,悄然注入一丝暖流。 坚不可摧的冰冻,被突如其来的温暖融化了一角。 接下来,便是不记名投票。 除去谢明曦和李湘如,还剩十个学生,便有十票。再加五位夫子,共计十五票。众人各自在纸筏上写了名字,放至顾山长面前。 李湘如明知自己获胜希望不大,一颗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紧紧地盯着顾山长的一举一动,目中满是希冀。 谢明曦却颇为平静,沉着得令人咬牙切齿。 李湘如忍不住恨恨地瞪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大度地以笑容。 这是属于胜利者才有的自信从容。 不出所料。 很快,顾山长便清点完票数,选后宣布:“李湘如六票,谢明曦九票。这舍长之位,便由谢明曦来担任。” “李湘如,你可心服口服?” 李湘如满心苦涩,却不得不应:“学生心服口服。” 顾山长舒展眉头,又温和地叮嘱谢明曦:“你既为舍长,便当尽心竭力为同窗着想,为夫子们解忧。” 谢明曦恭敬地应下,然后出人意料地说道:“山长,何不再设副舍长一职?” 顾山长一怔:“副舍长?” “正是。”谢明曦不疾不徐地接了话茬:“李姐姐出身名门,才学出众,细心沉稳。若她为副舍长,定会尽心尽力。” 顾山长看向李湘如,温和相询:“你可愿意做副舍长?” 李湘如:“” 李湘如懵了。 众少女面面相觑,一头雾水。谢明曦竟主动为李湘如说情,到底是何意? 唯有六公主,目中闪过一丝了然。 顾山长又问了一遍:“李湘如,你可愿意?” 李湘如终于过神来,不假思索地应道:“学生当然愿意。”副舍长说来不怎么好听,被谢明曦压了一头。总归是一个出头露脸的机会。 只要日后谢明曦“无意”中犯错,这舍长之位便能顺理成章地落在她的身上! 顾山长略一点头:“你既是愿意,以后便协助谢明曦,一起做好舍长之职。” 谢明曦立刻笑道:“请山长放心。我和李姐姐定会齐心合力。”又冲李湘如微微一笑:“李姐姐放心,我虽为正舍长,也绝不会欺压你半分。” 李湘如:“” 为什么她忽然有种被人算计的感觉? 啪啪啪! 学舍里忽地响起了鼓掌声。 众人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鼓掌的竟是六公主。 众人:“” 便是谢明曦,也难得地错愕了一。下意识地和六公主对视。 六公主美丽的脸孔依然没什么表情,一双深幽如潭的眼眸微微发亮,专注地凝望着她。 绷着脸鼓掌的样子,实在可爱! 谢明曦心尖似被轻轻挠了一下,有些奇异的温暖和喜悦。她冲六公主粲然一笑。 六公主嘴角微扬,很快平复,继续用力鼓掌。在六公主的带动下,学舍里响起了一片掌声。 谢明曦眉眼弯弯,心情颇佳地了位置,轻声对六公主说道:“多谢殿下为我鼓掌。” 六公主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林微微看着有些吃味,故意说道:“我刚才也用力鼓掌了,你为何只谢公主殿下,不谢我?不公平!你偏心!” 谢明曦失笑不已,转头安抚地一笑:“是我粗心,竟未留意。多谢林姐姐!” 林微微俏皮地眨眨眼:“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我暂且原谅你这一。以后若再犯,我再也不和你好了。” 少女之间的友情,就是这般霸道不讲理! 谢明曦故作无奈地笑道:“是是是,我再也不敢了。” 两人相视一笑。 六公主面无表情地瞥了林微微一眼。 林微微后背有些凉飕飕的。 刚才六公主是瞪她了吗? 是瞪她了吧! 不管了!就是瞪她,她也不能退让。明明她才是谢明曦最好的朋友! 第七十六章 同食(一) 第七十七章 同食(二) 第七十八章 同寝(一) 六公主身份何等矜贵,和人同寝,确实不相宜。 季夫子很快点了点头:“供夫子们休息的寝室还有空余,我待会儿领着公主殿下过去就是了。” 染墨舒展眉头,正要行礼道谢,六公主忽地瞪了她一眼。然后,竟张口说道:“不必。” 染墨:“” 众人:“” 六公主竟然说话了! 六公主竟说了不必! 六公主竟肯和人同寝! 众少女既震惊又欢喜。别人尚未反应过来,盛锦月已抢着说道:“六堂姐,我和你同一个寝室。” 李湘如迟了一步,心中扼腕不已。 不过,盛锦月和六公主是堂姐妹,同寝也在情理之中。便连谢明曦,也以为六公主会点头。 没曾想,六公主竟毫不客气地摇头拒绝。 盛锦月:“” 盛锦月又羞又恼,一张清秀的脸孔涨得通红,火辣辣的。 李湘如适时地张口:“盛姐姐若不嫌弃,不如和我一个寝室如何?” 盛锦月定定心神,冲李湘如笑道:“好,我们一个寝室。” 除了六公主之外,便是李湘如出身最佳了。李湘如及时地打圆场,盛锦月心中自是感激,顿生亲近之意。 李湘如微微一笑,拉起盛锦月的手,坦然看向季夫子:“夫子,我和盛姐姐同寝。” 季夫子在莲池书院多年,眼前这等阵仗倒也不稀奇,略一点头,又看向六公主。 六公主身份贵重,不能怠慢。既愿意和人同寝,这人选,便由六公主自己挑了。 六公主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心中悄然一动,低声笑问:“殿下可是要和我同寝?” 六公主弯了弯嘴角。 这样的神情,谢明曦再熟悉不过。 六公主沉默阴郁,极少展颜。像此时这般弯起嘴角,已是心情极好的表示。 谢明曦正要应下,袖子忽地被身边的林微微扯了一下。一转头,林微微正委屈地看着她:“谢妹妹,我要和你同寝!” 另一只袖子也被扯了一下,方若梦怯生生地说道:“我也想和你一个寝室。” 谢明曦:“” 六公主眉头未动,只迈步走到谢明曦身侧,学着李湘如的动作,握住了谢明曦的手。然后看向季夫子。 众人:“” 同窗之间,握手之类的举动颇为寻常。 不过,这等寻常的举动,放在六公主身上,可就太不寻常了! 季夫子也是一愣,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六公主和谢明曦相握的手上。 无人留意,染墨的面色在刹那间变了。全身微微颤栗。 谢明曦略略转头,深深地看了六公主一眼。 六公主手指纤长,意外的有力。指尖的温热,迅速温暖了她微凉的手心。 她和六公主前世交好,却从未有过握手之类的举动。每次见面,多是安静地对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偶尔说话罢了。 因为前世的情谊,她对六公主心存怜惜,主动亲近。 六公主对她这般亲近,又是因为什么? 说来话长,实则众人心念电闪,不过是短短瞬间。 季夫子第一个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如此,六公主便和谢明曦同一个寝室。”又叮嘱谢明曦:“你要多多照顾公主殿下。” 无关紧要之事,便多让一让六公主。 未出口的叮嘱,在季夫子的目光中表露无遗。 谢明曦将心里那一丝异样按捺下去,含笑应是。 林微微和方若梦各自松了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对仗着身份抢人的六公主生出忿忿不满! 一旁的盛锦月,暗暗咬牙切齿。 又是谢明曦! 今日一个上午,眼睁睁地看着谢明曦出尽风头。如今竟连六公主也被谢明曦抢了去!实在可恨可恼! 李湘如目光也暗了一暗。 她有意拉拢六公主的计划,显然是要付之流水了。她实在是小觑了谢明曦。万万没料到,只半日功夫,谢明曦便笼络住了六公主。 少女们很快找到了同伴。 尹潇潇和萧语晗一个寝室,颜蓁蓁和秦思荨结伴,沐婉婷和佟悦同寝。最后,便只剩林微微和方若梦两人,不得不凑在一起。 季夫子为众人安排好寝室后,翩然离去。 众少女默默对视一眼,然后各自和同伴进了寝室。 这六间寝室格局相同,俱放置了一桌两椅一梳妆镜,外加两张小巧的床榻。比起众少女的闺房,自是小的多。好在收拾得颇为干净,床榻上的被褥枕头也是新的。 染墨神色复杂地随着进了寝室,目光一直落在谢明曦身上。 谢明曦目光随意地扫了一圈,然后冲六公主笑道:“殿下先选一张床榻吧!” 进了寝室后,六公主便松了手,听闻此言,嗯了一声。 少女声音大多娇柔动听,六公主的声音也格外悦耳。只是,比普通的少女声音略略低沉一些,不算清亮。 一样的床榻被褥,其实没什么可选的。六公主随意看了一眼,便在左侧的床榻上坐下。 染墨立刻上前整理被褥。此时背对着谢明曦,不必担心会被窥破异样的面色。染墨的目中露出急切和焦虑,恳切地看着六公主。 六公主怎么能和人同寝? 还是去和季夫子说一声,独自住一个寝室吧! 不然,宫之后,该如何向梅妃娘娘解释? 六公主对染墨的焦灼视若未见,径自躺下,闭上双目。 染墨无可奈何,只得退出寝室。 扶玉也已理好床榻,一同退到了寝室外。 自家主子和六公主同寝,扶玉颇觉面上有光,颇为热络地和染墨搭话:“染墨姐姐,你别担心。我们家三小姐最是温柔宽厚,公主殿下和小姐同寝,定能合得来。” 染墨抽了抽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句:“是么?” 扶玉:“” 扶玉就是再棒槌,也看得出染墨心情不佳,不愿搭理自己。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谁都不乐意做。 扶玉扁扁嘴,不再吭声。 染墨也无心和扶玉再斗嘴怄气,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飘忽不定,紧皱着的眉头,一直未曾舒展。 第七十九章 同寝(二) 谢明曦没有认床榻的习惯,今天半日斗智斗勇,确实有些疲倦。躺下之后,很快便闭目入眠。 浅色轻纱遮掩住床榻,影影绰绰地看不分明。只能窥见谢明曦模糊的侧影。 六公主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侧过身子,定定地看了过来。 “谢明曦,”六公主嘴唇微动,声音微不可闻,似自言自语:“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明曦已经入眠,睡颜平静。 六公主又定定地看了片刻,忽地笑了一笑。 谢明曦,不管你心机如何性情如何。 总之,我既已来了,你是躲不开了。 谢明曦做了一个梦。 清风阵阵,拂过竹林,响起飒飒的声音。 十四岁的六公主,身材高挑,已胜过诸多同龄少女。美丽的容颜冷漠阴郁,目光深幽复杂。 年少的十三岁的她坐在六公主身侧,安静无言。 过了许久,六公主才轻声道:“明曦,我娘病得很重,我要宫去陪她。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书院了。” 六公主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忧郁,看着她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眷念不舍。 六公主一定是舍不得她这个好友吧! 她又何尝舍得和六公主分别? 自小到大,她几乎没有朋友。六公主身份尊贵,却从未仗势相欺,反而不动声色地护着她。也因此,她在莲池书院里的日子不算特别难熬。 “希望梅妃娘娘身子早日康复。”她由衷又诚恳地说道:“待娘娘身子好了,公主殿下便能莲池书院了。” 六公主露出意味难名的苦涩,轻声道:“我已十四岁,不便再来书院了。” 她微微一怔。 十四岁,为何就不便来书院? 书院里有十六七岁尚在就读的学生呢! 莫非,皇上打算早早将六公主出嫁? 六公主没有再多解释:“此事你知晓便可,不必和别人提起。” 她轻声应下。 六公主站起身来,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背影有些难言的落寞黯然。 年少的她,看着好友黯然神伤的背影,心中也是阵阵酸涩难过,不知何时红了眼圈,声音微微哽咽:“殿下多保重!” 六公主脚步微顿,却未转过身来,嗯了一声。 声音里,分明带了些鼻音。 谢明曦睁开眼。 浅色的纱帐顶端映入眼帘。 谢明曦有刹那间的恍惚,过了片刻,神智才渐渐清明。 然后,唏嘘的轻叹一声。 之前所梦见的梦境,是她和六公主当年道别的情形。也是她和六公主见的最后一面。之后,便是梅妃病逝和六公主大病身亡的噩耗。 噩耗传到莲池书院,她哭了半日。 然而,再难过再哀伤,六公主也不来了。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 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她痛苦挣扎过,犹豫彷徨过,最终活得风光从容随性。昔日好友的影子,在她心中渐渐淡薄,却从未忘却。 这一世的重逢,令她欣喜快慰。 她愿一己之力,护着曾善待过她的好友。 谢明曦坐直身子,撩起轻纱,穿鞋下榻。 六公主还在闭目沉睡。 上午在课上睡了这么久,中午竟还睡得着。也算是天赋异禀了!谢明曦暗暗失笑,站在床榻边,轻声呼唤:“殿下,醒一醒,该起床去上课了。” 六公主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 六公主的眼眸生得十分好看,漂亮又深邃,像两颗黑亮的磁石一般。对视间,一不小心就会被牢牢吸引住。 美人谁都喜欢,谢明曦也未例外。对着美得令人屏息的六公主,声音比平日更柔和几分:“殿下还困么?” 不大的寝室里,只有她们两人,静谧而安宁。 两人间的距离,不知不觉中拉近许多。 六公主嘴角微弯,张口道:“不困了。” 其实,她根本没睡,一直在凝视着谢明曦。直至谢明曦睁眼醒来,才迅速合上眼,装着自己熟睡未醒。 谢明曦笑起来的样子美极了,仿若春风拂过湖面,荡漾起层层涟漪:“殿下的声音很好听。为何平日不愿说话?” 六公主凝望着谢明曦,认真答道:“我不愿和她们说话。以后进了寝室,和你说。” 谢明曦失笑,点点头应道:“好。以后我陪着公主殿下说话。”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闲话,染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主殿下,奴婢可否进来伺候?” 六公主收敛笑意,嗯了一声。 片刻后,染墨走了进来。 染墨默默瞥了站在六公主床榻边的谢明曦一眼,目中的含义不言自明。 谢明曦不以为意,退开数步,扬声叫了扶玉进来。 六公主面色微不可见地沉了一沉,冷冷地看了染墨一眼。 染墨全身微微一颤,反射性地跪下请罪:“奴婢攒越,请公主殿下恕罪!” 六公主冷然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染墨低声应是。 谢明曦出乎意料的为染墨说情:“染墨姑娘一片忠心护主,所以才对我提防戒备。殿下有此等忠心的宫女,应该欣慰才是,何必动气。” 六公主略略舒展眉头:“嗯,我不动气。”然后对染墨道:“你起身吧!” 染墨谢了恩典,站起身来。略一犹豫,又冲谢明曦福了一福:“奴婢逾矩之处,还请谢三小姐多多见谅。” 谢明曦随意地笑了一笑:“染墨姑娘无需多礼,快些起身吧!” 染墨低声应是,上前为六公主整理衣襟发丝。 染墨经过宫中严格训练,动作利落轻柔。相较之下,扶玉就笨拙多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竟也梳不好。 六公主看不下去了,看了染墨一眼。 染墨心领神会,默默走到谢明曦身边:“奴婢梳发手艺尚可,请容奴婢为谢小姐梳发。” 扶玉满面羞愧地让开位置。 谢明曦的目光和染墨的视线在光滑可鉴的铜镜中交汇。 染墨看似温顺,目中戒备之意犹在,并未褪去。 谢明曦略一挑眉,微微笑了起来。 这个染墨,还是像前世那般,防她像防洪水猛兽一样。 第八十章 算学 第八十一章 天才 第八十二章 梅妃(一) 未到申时,莲池书院外已停满马车。 前来接女儿府的,多是各府女眷。 谢钧身为男子,颇为惹眼。脸上未褪的伤痕落入人眼,自然引起众多瞩目。不过,这些都不要紧。 谢钧的幼女是莲池书院头名! 这一条,足以盖过谢钧脸上有伤带来的惊疑猜测! “谢大人教女有方,令人钦佩!”林夫人面带笑意,主动和谢钧寒暄说话:“上次登门致谢,谢大人未在府中。今日总算得见,我得好生致谢才是。” 谢钧对着林御史的夫人,自是客气非常:“林夫人太过客气了。明娘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林夫人笑着说道:“谢小姐的举手之劳,于小女来说,却如再造之恩。若不是谢小姐及时相助,小女也无今日光景。她们两人有缘,我们两家也该多走动才是。” 送上门来的好事,谢钧当然不会拒绝,立刻笑着应下。 林御史是清流言官之首,官位不算高,却有闻风而奏弹劾百官之权。 谢钧一个鸿卢寺卿,又是郡马身份,平日根本没机会没资格和林御史这等重臣来往。如今借着谢明曦搭救林微微一事顺利攀扯上林御史,心中着实欣喜。 林夫人将谢钧目中闪烁的喜意尽收眼底,忍不住暗叹一声。 谢明曦着实令人怜惜,有那么一个心狠无情的嫡母,还有这么一个趋炎附势的亲爹。 两个相携而来的少女身影骤然映入眼帘。 林夫人眼睛一亮,顾不得再和谢钧说话,立刻快步迎了上去。张口便是一连串的问询关切:“微微,今日在莲池书院可还习惯?上了什么课?夫子们上课你可能听得懂?午饭吃得如何?休憩之处怎么样?” 林微微失笑不已:“娘,你哪来这么多问题!总得容我上了马车,再细细道来。” 林夫人丝毫不恼,笑盈盈地嗯了一声。 谢明曦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心中生出一丝唏嘘。 这才是真心疼爱女儿的亲娘! 相较之下,还在因她“不听话不孝顺”而恼怒怄气的丁姨娘,偏心凉薄的可怕! 谢钧快步走上前来。 其实,他也同样有许多问题想问。譬如“夫子是不是很看重你这个第一名”“除了林微微之外是否还结交了别的朋友”之类。 只是,当着林夫人的面,这些话实在不宜问出口。满肚子的话最终化为一句:“你今日还好吧!” 谢明曦随口笑道:“还好。” “何止是还好,今日的风头都快被谢妹妹一个人出尽了。”林微微一脸有与荣焉的骄傲:“她做了舍长,山长格外喜爱她,季夫子也对她十分青睐。” 顿了顿,不太情愿地加了一句:“六公主和谢妹妹也十分投缘。” 谢钧眼睛亮了一亮,看着谢明曦的目光,就如看着珍宝一般。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 谢钧就是这么一个虚荣又现实的男人。谁能给他带来更多的风光和好处,他便会不遗余力地向着谁。 当年谢钧一面倒地偏向谢云曦。这一世,想来一定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后。 半个时辰后。 谢府,兰香院。 “姨娘,老爷已经接小姐府了。”文绮匆匆来禀报,一边留意丁姨娘的面色变化:“姨娘要不要去春锦阁一趟?” 谢明曦这个新生头名,已经去书院报到上课了。 令人惊愕的是,永宁郡主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既未动手使绊子,也未迁怒谢元亭。 丁姨娘在忐忑惊恐中熬了几天,到了今日,才算慢慢反应过来。 这其中,定然发生了一些她无法预料的变故! “我现在便去春锦阁。”丁姨娘转过弯来,立刻打起了“母女和好如初”的念头。 文绮看破不说破,笑着应了声是。 可惜,丁姨娘的如意算盘未曾打响。到了春锦阁外,便碰了璧。 “姨娘请留步。”从玉礼貌客气地拦住丁姨娘:“小姐和老爷正在说话。小姐吩咐过奴婢,不管谁来都不见。” 丁姨娘:“” 谢明曦考中莲池书院头名后,在谢府地位直线上升。谢钧对谢明曦的偏袒,也格外明显。从玉腰杆直底气足,说话也比往日从容多了。 此消彼长,文绮也没了往日的居高临下趾高气昂,反倒陪起了笑脸:“烦请进去通传一声,就说姨娘来了,或许小姐想见姨娘也未可知。” 从玉清了清嗓子:“小姐特意叮嘱过,姨娘若是来了,无需通传。小姐不想见姨娘!” 文绮:“” 宫中,寒香宫。 寒香宫因种了数株梅花而得名。 到了冬日,梅花绽放,清香幽幽,雅致宜人。 此时正是春日,寒香宫无梅可赏,便显出了几分冷清寂寥。常年养病的梅妃,日日喝药。寒香宫里弥漫着淡淡的苦涩药味。 “寒香宫,可以改做药香宫了。” 半躺半坐在床榻上的女子轻声自嘲。 女子年近三旬,脸颊消瘦,带着常年养病的虚弱。 女子无疑是极美的。只是,再美的容貌,也经不起几年病痛的折磨,面色暗淡,颇为憔悴。 这个女子,正是六公主生母梅妃。 梅妃十六岁进宫,十八岁时生下六公主七皇子,颇得了几年宠爱。 风头最盛的时候,皇上送来的赏赐,堆满了几间库房。宫中内侍宫人,争抢着来寒香宫当值。 这样的好光景,却未长久。 三年前,七皇子落水身亡,梅妃几乎哭瞎了一双明眸,坚持亲自为七皇子入殓下葬。之后,便病倒在塌。养了三年,也未能将病养好,几乎再未在人前露过面。 如果不是还有六公主,建文帝只怕已忘了宫中还有梅妃。 一旁伺候的宫女琴瑟,忙笑着扯开话题:“公主殿下今天去了莲池书院,也不知殿下是否适应书院里的生活。” 提起六公主,自怨自艾的梅妃总算稍稍打起精神:“算算时辰,安平也该宫了。” 话音刚落,便有宫女来禀报:“启禀梅妃娘娘,六公主殿下来了。” 第八十三章 梅妃(二) 第八十四章 隐秘(一) 第八十五章 隐秘(二) 建文帝就要来了! 梅妃目中闪过惊喜,脸上的自怨自艾之色一扫而空,连连道:“琴瑟,快些替我更衣。湘蕙,你来替我梳妆。” 三年前,梅妃将湘蕙派到了六公主身边,伺候衣食起居。也有盯着染墨之意。 这三年里,六公主大半时间都待在寒香宫。染墨从无异动,梅妃也渐渐放了心。不时指派湘蕙差事。 六公主看着喜形于色的梅妃,微微抽了抽嘴角。 女子以夫为天。后宫妃嫔,更是如此。 众多女子拥有同一个夫婿,这个夫婿还是万人之上的大齐天子,一念便是荣宠,一言可定生死。众嫔妃宛如尘泥一般卑微,只能匍匐在天子脚下,祈求怜爱。 如此悬殊不对等的关系,离夫妻两字太遥远了。 这一个月来,已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每看一,都觉得格外不适气闷。 梅妃欢喜之余,也没忘了避嫌,轻声道:“安平,我要更衣梳妆,你去隔壁等上片刻。” 六公主点点头,起身去了隔壁的寝室。 这间寝室,和梅妃的寝室相邻,陈设清雅。六公主时常来寒香宫,有时会在此留宿。 染墨本想跟着进来伺候,可惜,刚到门外,六公主便瞥了过来。 染墨:“” 六公主独自进了寝室。 染墨颇有几分委屈地守在门外。 这三年来,主子虽不喜多言,对她也算信任。可这一个月来,却不肯再让她近身伺候,经常独自一个人待在寝室。 如果真正的六公主还在一定不会这样对她。 进了寝室,关上门。 六公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用力的揉了揉脸颊。喃喃低语道:“整天装模作样,憋死我了。” 十一岁的少年,尚未长大成人,声音清亮。 不过,到底和少女的声线不同。为了不让人察觉到异样,张口时总要稍稍变音。如此一来,自不愿张口说话。 三年前的惨剧,也被沉沉压在心底,成了少年心头挥之不去的阴暗。怀着这样沉重的心事,少年理所当然的阴郁内向孤僻。 六公主坐到梳妆镜前,美滋滋地欣赏了片刻。 这副容貌,确实生得极美,美得超越了男女的界限。 脱去罗裳,换上锦袍,也一定是举世无双的美少年! “盛鸿,”六公主定定地看着铜镜里的美丽脸孔,似自言自语:“放心,我一定会为你完成所有心愿。” 铜镜里的少年神情有刹那的恍惚。 短短片刻,便又恢复如常。 六公主不甚雅观地翻了个白眼:“我许诺过的事,一定会做到。你就彻底安心地闭眼吧!” 脑海中又模糊地响起少年的声音。 明曦。 “是是是,我知道了。”六公主目中闪过一丝戏谑:“你一直偷偷暗恋喜欢的姑娘嘛!放心吧,我会对她好的。” “不过,你和她到底是怎么结识的?” “以前有没有表白过?” “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她知道你的心意吗?” “你喜欢她,她喜不喜欢你?” 一连串的问题,如石沉大海,毫无应。 半个时辰后。 一身龙袍英俊不凡的建文帝迈步进了寒香宫。 卢公公紧随其后,另有几名内侍也随着走了进来。至于一众御林侍卫,则训练有素地散开,守在寒香宫外。 “臣妾恭迎皇上,”梅妃盈盈行了一礼。 短短半个时辰,沐浴更衣梳妆。憔悴消瘦的梅妃,穿了一袭秋香色宫装,精致的妆容掩去了三分病容,勉强能入眼。 建文帝舒展眉头,亲自俯身,扶起梅妃:“平身吧!” 手掌下的胳膊颇为细瘦。 建文帝的目中多了一丝怜惜:“你又瘦了。” 短短几个字,令梅妃感动得泪盈双眸:“多谢皇上惦记,臣妾这副病躯,实在无颜面见皇上。” 梅妃容色极佳,性子又绵软。建文帝当年颇喜爱她的温顺。只是,梅妃一直生病,不能伺寝。年轻妩媚的端妃又得了宠。 此消彼长之下,建文帝来寒香宫的次数越来越少。 今日特意来寒香宫,是为了初进莲池书院的六公主,探望梅妃是顺便为之 看着梅妃感动的样子,建文帝心中浮起一丝愧疚,语气愈发温和:“生病非你所愿,你不必自责,更不必自怜自艾。安心静养,早日将身子养好才是正理。” 已经有多久没听过这等关切怜惜的话语了? 梅妃眼圈泛红,哽咽着应了声是。 建文帝目光掠过梅妃,看向安静伫立一旁的六公主,声音愈发柔和:“安平,到父皇这儿来。” 建文帝对妃嫔们或宠爱或冷淡,对儿女却个个疼爱。 昌平公主是俞皇后所出,也是建文帝第一个孩子。建文帝疼爱昌平公主的程度令人咋舌,一众皇子也有所不及。 六公主和七皇子一出生,便一跃而过诸皇子的位置,仅次于昌平公主。如何能不让人心生嫉恨? 七皇子死后,六公主性情大变,不言不笑,阴郁冷漠。建文帝看在眼里,颇觉痛惜,对着幼女的时候,态度也格外温柔。 六公主嗯了一声,走到建文帝面前。 此时的建文帝,便像天底下所有疼爱女儿的父亲一般,细细垂询:“你第一日去莲池书院,可还适应?” 六公主点点头。 心里默默补充一句,如果同窗里多几个少年就更好了。 “夫子们上课,你可能听懂?” 听不懂就睡觉嘛! 六公主乖巧地继续点头。 建文帝舒展眉头,笑着说道:“明日你母后会去莲池书院上课。她学识渊博,才智过人,胜过世间诸多庸碌男子。便是翰林院里那些翰林学士,在她面前也要甘拜下风。” “你既进了莲池书院,便是她的学生。便是学到她的十之一二,也够你受用不尽了!” 提起俞皇后,建文帝的目中闪出引以为傲的熠熠光芒。 六公主目光微微一闪。 这是一个深爱妻子的深情丈夫才会有的骄傲,不容错辨。 可是,眼前这个男子,却又令宫中诸妃生了许多子嗣。 到底是深情还是薄幸? 第八十六章 无情(一) 帝后年少相识,情意深厚。 宫中生了子嗣的嫔妃们再多,也无人能越过俞皇后。 梅妃目中露出一抹黯然,悄然垂头不语,心中涌起熟悉的苦涩。 当年最得宠之际,建文帝待她也是极好的。她心中也曾悄悄生出奢望,希冀着自己能取代俞皇后,成为建文帝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残酷凉薄的现实,给了她狠狠一击。 这三年来的冷清孤苦难熬,皆因建文帝的冷落而起。 最是无情帝王家!此话半点不假。她对建文帝已死了心,唯一企盼的,是儿子能够安然长大成人。 想到那个至今藏在暗中的幕后凶手,她惊恐又彷徨,恨不得将儿子捆在身边,不让任何人靠近 “是,安平谨遵父皇之命。”六公主终于张口说话了。 建文帝目中露出满意之色,又问道:“在书院里,可曾结识同窗?” 六公主轻轻嗯了一声:“考取头名的谢明曦很好,我和她坐在相邻的位置。” 送她去莲池书院,果然是正确的决定。才一日光景,便已比往日活泼多了,也肯张口说话了。 建文帝心中颇为快慰,笑着说道:“你既是和她投缘,不妨多多来往。”又笑着询问:“她是今年新生头名吗?今年多大了?相貌才学如何?” 好端端的,问年龄相貌做什么。 莫非有老牛吃嫩草之意? 六公主目中闪过一丝微妙的警惕。 内向少言的性子,也有一桩妙处。不想答的时候索性闭口不语。谁也不会和一个“阴郁孤僻”的半大孩子计较。 果然,六公主一声未吭,建文帝也不恼,反而笑着自责:“父皇年龄大了,愈发啰嗦,这等小事也要问个没完。罢了,你不想说就不说。” 梅妃高高提起的一颗心,悄然落原位。 建文帝驾临寒香宫,是为了探望女儿,不会留宿。 宫中伺寝的规矩严苛。像她这等常年养病的嫔妃,根本无资格伺寝。若不是沾了六公主的光,便是想见建文帝一面也不易。 不能留宿,能留下一同用晚膳也好。也让那些势利的宫人们看看,她并未全然失宠。 梅妃心里盘算着,面上露出希冀之色:“臣妾和安平尚未用膳,皇上可愿留下一同用膳?” 建文帝笑着应下:“好,让御膳房传膳。” 梅妃十分欢喜,眼中闪出了少有的神采,连连笑道:“是,臣妾这便让人传膳。” 六公主微不可见的抽了抽嘴角。 对梅妃而言,建文帝是夫更是天。她的喜怒哀乐荣宠,全都系于建文帝一身。所以,才会这般卑微。 可惜,梅妃的欢喜终究成了一场空。 宫女刚退下,卢公公便悄步进来禀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命人来送口信。昌平公主和驸马带着小郡主在椒房殿。娘娘问皇上可愿一同用晚膳?” 听闻长女的名讳,建文帝目中闪过喜悦,不假思索地说道:“朕立刻过去。” 梅妃:“” 建文帝已看了过来,语气中并无歉然:“朕改日再来看你。” 梅妃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容:“臣妾恭送皇上。” 然后,眼睁睁地目送建文帝快步出了寒香宫。当建文帝的身影消逝在眼前,强忍着的泪水立刻滚落。 六公主的心情也不美妙。 这个亲爹,看似温和慈爱,实则心冷无情。说走就走,毫无眷恋。 自己没什么孺慕之情,倒是无所谓。可怜梅妃,满心希冀欢喜还没来得及露于脸上,便被一盆冰水浇得透心凉。 无声落泪的样子,令人心酸。 六公主无声轻叹,张口道:“母妃,我陪你用膳。” 梅妃红着眼睛嗯了一声。积聚了多日的力气,仿佛都在刚才片刻被抽空,全身发麻,双腿无力。 六公主走上前,扶住梅妃的胳膊。 没有宠爱,总算还有儿子陪在身侧。 梅妃稍稍打起精神,轻声道:“你父皇叮嘱你的话,你可记下了?明日皇后娘娘去授课,你万万不可轻忽走神,定要好好学习。若能博得皇后娘娘另眼相看,日后在你父皇面前美言几句再好不过。” 顿了顿,又苦笑道:“母妃没用,不得你父皇的欢心。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 六公主眸光一闪,点了点头。 寒香宫里冷清落寞,椒房殿里却热闹非常。 略显肃穆的椒房殿,今晚连宫灯也比平日柔和得多。 俞皇后满面笑容地抱着四岁的小郡主,耐心又温柔地陪着说话。昌平公主和驸马顾清坐在一旁,俱是满脸笑意。 昌平公主今年二十有四,她容貌生得更肖似建文帝,浓眉长目,挺鼻红唇,眉眼间俱是利落的英气。 驸马顾清,是顾家嫡子,也是顾娴之嫡亲的侄儿。顾清比昌平公主年长一岁,生的清俊非常,温文儒雅。 俞顾两家是世交,俞皇后和顾娴之是多年好友,平日来往密切。顾娴之一直独身未嫁,全心打理莲池书院,对侄儿顾清十分疼爱。 昌平公主和顾清自小便相识,青梅竹马,结为夫妻,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便是建文帝,对这个女婿也颇为满意。 顾家是书香名门,家风清正,以科举进身的子孙众多。虽未出过阁臣六部堂官这等显赫官员,如翰林言官之类的清流官员却不少。还有不少外任为官。在朝野间颇有清誉。 顾清承袭了顾家人擅长读书的优良基因,在松竹书院里就读时,每一年的岁考都是头名。十七岁时,顾清更是一举中了榜眼。殿试一过,建文帝便下旨赐婚。 顾清成了大齐最尊贵的长公主驸马。更难得的是,夫妻相得,颇为恩爱。昌平公主从不以公主身份欺压夫婿。 唯一的遗憾是,昌平公主和顾清成亲之后,一直迟迟没有身孕。直至四年前,才生下了女儿顾舒瑾。 俞皇后对外孙女爱若至宝。 建文帝也同样喜爱活泼伶俐的小郡主。听闻小郡主在椒房殿,立刻丢下梅妃母女,来了椒房殿。 第八十七章 无情(二) 第八十八章 门生(一) 第八十九章 门生(二) 一炷香后。 顾山长先迈步而入,明亮的目光一扫:“皇后娘娘将至,尔等起身相迎。” 谢明曦领头应了声是,第一个站起身来,朗声道:“众人起身。” 身为舍长,该出的风头一样不能少。 憋着一肚子闷气的李湘如,强忍着头瞪谢明曦一眼的冲动,和众人一同起身。身侧的盛锦月轻轻哼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瞧她神气活现的样子!真让人厌憎!” 是啊!太讨厌了! 李湘如用力抿紧嘴角。 更令人讨厌的还在后面。 顾山长和颜悦色地对谢明曦说道:“谢明曦,你是今年新生头名。皇后娘娘对你印象颇深,今日课上必会点你答题,你要有心理准备。” 莲池书院里的所有学生,都是皇后门生。不过,真正能得俞皇后青睐的,也只有寥寥几人而已。 只有入了俞皇后的眼,日后才能攀上俞皇后这棵大树。 顾山长特意叮嘱,显有提点之意。 谢明曦心领神会,目中露出感激:“多谢山长提醒,学生一定认真听课答题,希望能得娘娘青睐。” 顾山长笑着略一点头。 李湘如嫉妒得眼都红了。 其余少女,也或多或少有些艳羡。 只是,再羡慕也没用。谢明曦的第一名货真价实,是凭着自己的才学考出来的。夫子和山长偏爱第一名,有什么不对? 不服吗? 只能憋着。 六公主略略转头,看着身侧唇畔含笑神采飞扬的美丽少女,嘴角弯了一弯。 门口响起脚步声。 俞皇后来了! 众少女各自打起精神,却无人敢肆意打量。便是骄纵胆大的盛锦月,此时也垂首束立。 谢明曦也略略低头。低头之际,正巧和六公主对视一眼。 六公主安抚地看了她一眼,用目光示意她不必惊惧。 谢明曦心中涌起一丝暖意,以从容的微笑。 她和俞皇后虽无太多交集,对俞皇后的性情为人却很清楚。俞皇后虽是女子,才学胸襟气魄不输任何男子,甚至犹有过之。 只从设立莲池书院一事,便能窥出一斑。 雍容大度的俞皇后,为了传业解惑,亲自到莲池书院为学生们授课。有这等胸襟的女子,岂会是小鸡肚肠斤斤计较之人? 顾山长的声音响起:“众学生向皇后娘娘行礼。” 众少女一起拱手行礼:“学生见过皇后娘娘。” 一个温和不失威严的女子声音响起:“众学生免礼平身。” 众人一起谢恩,站起身来。 站在第一排的盛锦月三人首当其冲地面对俞皇后,心里不紧张是不可能的。盛锦月见过俞皇后数,很快定下心神。 李湘如心跳快了数拍,好在面上沉稳,并未显露。 方若梦显然是最紧张的那一个,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满面绯红,额上冷汗涔涔。 俞皇后目光一扫,笑了起来,语气格外温和:“从今日起,本宫也是你们的夫子,你们称呼本宫俞夫子便可。” “对着自己的夫子,不必紧张害怕。我和其他夫子一样,既不是三头六臂,也未多生一只眼。” “你们都抬起头来,让夫子看一看。” 和煦如春风的声音拂过众人耳际。 方若梦紧紧揪起的一颗心,缓缓落原位,抬头之际,迅疾地瞥了俞皇后一眼。心中惊叹不已。 俞皇后当然是少见的美人,便是临近迟暮,也远胜过寻常贵妇。那一身出众的风华,更令人心仪。 第一个照面,俞皇后已俘获了一众少女的仰慕。 顾山长对这等情形,早已司空见惯,笑着说道:“今日便由俞夫子来授课。上午讲解论语,下午课程待定。” 俞皇后年少惊才绝艳,诗书满腹,诗词书画无一不擅长。上课内容也不固定,兴之所至,信手拈来。 谢明曦默默地看着浅笑的俞皇后,心中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谁说女子不如男? 这世上,多的是天赋出众优秀不凡的女子。俞皇后无疑是其中佼佼者。 身居中宫,享尽荣华,却不忘初心,不遗余力地创办女子书院。大齐的万千少女,俱是受益者。不再囿于内宅,得以读书识字。 莲池书院,如一颗种子被种下,十几年来,已长成树木。 只可惜,俞皇后前世死得太早了 谢明曦心底的唏嘘一闪而过,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顾山长退了出去。 学舍里,俞皇后从容负手而立,缓缓道:“四书五经,粗读只需两年,粗通要五年。穷尽一生之力,也未必敢称精通。” “男子苦读,皆因科举。为了功名前程,读书十余年比比皆是。便是读书到老,亦比比皆是。” “然则,女子读书又是为何?” 俞皇后语气停顿,目光倏忽一扫。 众少女心中俱是一紧,既怕被点中,又有些蠢蠢欲动。 盛锦月平日最喜出风头,此时哪里按捺得住,第一个举了手。 俞皇后目光掠了过去:“盛锦月,你有何见解?” 盛锦月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女子读书,是为了明理。” 俞皇后略一点头。 盛锦月顿时心花怒放,喜滋滋地坐了下去。 李湘如不甘示弱,也随之举手发言:“学生以为,女子多读书,能增长见闻,亦能开阔眼界。” 俞皇后赞许地一笑。 有两人开了头,其余人也踊跃发言。 “进书院读书,能让我们离开后宅,时有出门的机会。”颜蓁蓁两眼闪亮,大着胆子说道。 俞皇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 尹潇潇挑眉,朗声道:“进了书院,我们便有了夫子和志同道合的同窗,更胜血脉之亲。” 便连胆子最小的方若梦,也鼓起勇气张了口:“因我读书有天分,祖父父亲对我另眼相看。” 说完,便有些惴惴和后悔。 她这么说,俞皇后会不会嫌她太过功利? 俞皇后似看出了方若梦的忐忑,淡淡说道:“说出自己的想法便可。” 方若梦这才松了口气。 只剩最后一排三个学生还未张口。 俞皇后目光一扫,看了过来。 第九十章 门生(三) 第九十一章 好友 莲池书院里的夫子们,每人都有供休憩的屋舍。 俞皇后也不例外。 俞皇后的屋舍和顾山长的屋舍相邻,屋舍里的陈设也相差无几。雅致简洁,除了必要的桌椅床榻梳妆镜之外,别无长物。 玉乔芷兰笑着捧来食盒:“皇后娘娘,这是御膳房送来的午膳。” 玉乔和芷兰俱是俞皇后当年的陪嫁丫鬟,如今皆已年过四旬,是椒房殿里的掌事女官。 她们伺候俞皇后多年,深悉俞皇后的性情喜好。每次到莲池书院,都是她们两个近身伺候。 俞皇后上了半日的课,正觉饥肠辘辘,立刻笑道:“现在摆膳吧!”又吩咐道:“玉乔,去请娴之过来和我一起用膳。” 玉乔笑着应了。 俞皇后和顾山长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深厚。莲池书院是俞皇后创设,真正管理庶务操心劳碌的却是顾山长。 俞皇后每个月来三日,常和顾山长一起用膳。 没想到,这一顾山长却言语推脱:“我这里午饭已经摆好了,就不去叨扰娘娘了。” 玉乔陪笑道:“娘娘特意吩咐奴婢前来相请。山长若不去,只怕娘娘心中不快,会发落奴婢。恳请山长怜惜奴婢一。” 这是笃定了她心软。 顾山长嗔怪地瞥了玉乔一眼,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应了。 御膳房里送来的午膳,共有八道菜肴,色香味俱全,远非莲池书院里的饭食可比。只其中一味葱烧海参,已是难得的珍馐美味。 做了多年的中宫皇后,再如何简朴低调,衣食也比常人讲究得多。 顾山长既来了,也不客套,在俞皇后的对面坐了下来。 俞皇后亲自为顾山长盛了一碗粳米饭,亲昵地笑道:“我特意吩咐御膳房在米饭放了些红豆。” 她自小就爱吃红豆米饭。顾家厨房里常年备着煮熟的红豆,厨子总会单独蒸上一碗掺了红豆的米饭。自离开顾家住进书院后,这份特殊待遇自然就没了。 俞皇后每次来,总不忘带红豆米饭。 顾山长目中闪过一丝复杂,默默接过碗。 菜肴美味,红豆米饭软而香甜。连着吃了两碗,顾山长才放了筷子。一抬头,就见俞皇后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仿佛椒房殿里的争执从未有过。仿佛她们之间从无隔阂。 就像昔日坐在闺房里闲话一般。 “娴之,今日我问了学生,女子为何读书。”俞皇后兴致勃勃地说起了今日上课的情形,谢明曦的一席话,被一字未露的学了一遍。 上了一上午的课,亏得俞皇后半字不漏,记得这般清楚。 顾山长听了之后,也颇为动容:“这个谢明曦,确实机智多才,胸有沟壑。胆子也大得出奇。” “是啊!我已多年没见过敢在我面前畅所欲言的人了。” 俞皇后一语双关,别有所指。 然后喟然轻叹,目中闪过怅然:“人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总会失去另外一些。谁也不能例外。我虽为皇后,也未能事事顺心。” 顾山长抬眼,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这算是向我解释为何压下替考之事?” 俞皇后哑然片刻,无奈一笑:“娴之,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只是,我也有我的苦衷。这些年,我这皇后之位看似安稳,实则波涛暗涌。” “李太后对我挑剔之极,处处以孝道相逼。” “我身为儿媳,天生便矮了一头。有时不得不忍气吞声,稍稍退让。此事不大不小,若闹腾开来,皇上自会站在我这一边。” “只是,李太后折了颜面,必会记恨于心。日后不知要寻我多少麻烦。” “我退让一步,她便要在其他事上稍稍退让。也算是变相地还了这个人情。” “宫中行事,便是如此。你在书院多年,心性依旧正直单纯,看不惯我这般行事。只是,我也有我的苦衷。” 她和李太后之间的角力,时有输赢。说到底,还是要看建文帝向着谁。 夫妻之情,日渐稀薄。要细心维护建文帝对她的感情,要巩固自己的皇后之位,这其中所消耗的心力之多,无法用言语细述。 谢家替考的丑事,对莲池书院来说是令人憎恶的丑闻。对一个皇后而言,却已不算什么大事。 至少,不值得她这个皇后为此和李太后翻脸,不值得去考验建文帝对她还剩多少感情。 看着俞皇后眼中露出的落寞,顾山长心中微微一痛。 “莲娘,”顾山长低声喊着好友的闺名,声音中流露出些许愤慨:“他怎么能这样对你?当年,他是那样喜欢你。为了你,和李太后闹翻,坚持要迎娶你为妻。成亲时,立誓要一心待你。” “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是啊!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深爱她的男子就悄然变了模样? 俞皇后目中迅疾闪过一丝水光,将头转头一旁。 顾山长鼻间微酸,伸出手,轻轻放在俞皇后的手上。 默默无言的安慰,令俞皇后心情好了许多。她很快转过头来,展颜一笑:“罢了!不说这些。” “娴之,我很喜欢谢明曦。看着她,就像看着年少时的我一般。这个门生,我定要好好栽培。” 顾山长故意笑道:“这可不行。我也颇喜爱她,打算让她继承我衣钵呢!” 两人相视一笑。 因分歧而起的不快,就此散去。 顾山长笑着说起了昨日趣事:“昨日董翰林上课时,六公主睡着了。董翰林被气得不轻,一散学便跑到我面前来告状。今日六公主在课上表现如何?有没有偷偷打瞌睡?” 俞皇后挑了挑眉,淡淡道:“非但没打瞌睡,还听得颇为认真。”然后,不无揶揄地补充一句:“只不知听懂了多少。” 顾山长哑然失笑:“六公主倒是心思通透。” 董翰林的课上打瞌睡无妨,俞皇后亲自授课,自然要端正态度。 俞皇后并未多说六公主,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山长一眼:“些许小事,董翰林也要跑你面前告状吗?” 第九十二章 莲池 第九十三章 失言 换了别人,谢明曦早已不动声色地冷嘲热讽。 对着昔日好友,谢明曦自然舍不得令她难堪,笑着说道:“你在算学上的天赋,更胜于我。便连季夫子,也惊叹连连。” “你这样都算笨,那我岂不是更笨?我们海棠学舍里的所有学生,又该如何形容?蠢钝不堪吗?” 风趣诙谐的话语,令六公主稍稍展颜,冲谢明曦笑了一笑。 这一笑,如冰雪消融,又如阳光乍现。 美得令人惊艳。 美色人人都爱。谢明曦欣赏着六公主过人的美丽容颜,随口笑道:“公主殿下笑起来真美。应该常笑才是。” 六公主笑容一敛,又露出了往日的阴郁:“有什么事值得我展颜?” 看来,她随口的一句话,刺中了六公主心里的隐痛。 想想也是。胞弟溺水身亡,生母久病不起,这等重击,一个八岁女童如何能经受得起。性情变成这般孤僻忧郁,也是难免。 谢明曦心中生出怜惜之意,声音愈发柔和:“已发生过的事,永难更改,就让它永远成为过去。自苦自怜,毫无益处。活着的人,总要坚强地活下去。” “梅妃娘娘病重不起,如今所能依靠的,只有公主殿下了。” “公主殿下一定要振作起来,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保护梅妃娘娘。” 保护自己,保护梅妃 六公主眸光倏忽一闪,露出一丝警惕戒备:“你为何这么说?” 她在宫中的处境,梅妃的窘迫无奈,谢明曦怎么会知晓? 此话若出自盛锦月之口,也就罢了。谢明曦不过是四品官的女儿,为何会知悉宫中之事? 谢明曦也有些后悔。 交浅言深,堪称大忌。 她因前世的情谊知悉六公主的一切。可对六公主来说,她只是一个才相识两天的朋友。虽然投缘,却远未至交心的地步。刚才那两句话,着实欠妥。 由此也可见六公主之敏锐犀利。 “请公主殿下勿恼。” 谢明曦忙歉然道:“我也是偶尔听母亲提起宫中事,才得知梅妃娘娘因病失宠。刚才我见殿下蹙眉,鼓起勇气安慰开解。若有冒失莽撞之处,还请殿下多多见谅。” 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 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万万不可仗着前世情谊太过肆意。 六公主定定地看了谢明曦片刻,未再出言,然后在床榻上躺了下来。 谢明曦也躺下午睡。 寝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平静柔缓的呼吸声。 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只有天知地知她们两人才知了。 下午上课时,众少女被领到了另一间学舍。 众少女一踏进学舍,情难自禁地惊叹一声。 这一间学舍里,竟然放了七张棋桌。这七张棋桌,俱以天然玉石打制而成。黑白棋子,同样是玉石打磨而成。 只这些棋桌棋子,便价值千金。 俞皇后悠然而立,凤目含笑:“莲池书院里,开设了数门课程。棋艺也在其中。不过,棋艺并非必学课程,而是选学的科目。” “今日,我先来看看尔等棋艺如何。” “你们十二人,过来抽签分组,抽中同签的则为同组。小半个时辰后,再次抽签分组。今日下午共比三轮。最后以获胜次数排名!” “三轮皆胜出者,俞夫子有赏!” 一席话,听得众人热血激昂,摩拳擦掌。 琴棋书画,是名门闺秀必学之艺。能考进莲池书院的少女,俱是聪慧之辈。争强好胜,是人的天性。抚琴书法作画,评判起来总有些主观。 下棋就不同了。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半点含糊不得。 输的人不免难看些,赢的人也是真的骄傲风光。 便连性子最温柔的秦思荨和最胆怯的方若梦,目中也露出跃跃欲试的光芒。 林微微双目发亮,凑到谢明曦耳边兴奋低语:“哇!好刺激!” 这突如其来的棋艺比拼,确实很刺激。 谢明曦莞尔一笑,意外地发现自己也有些热血奔涌蠢蠢欲动。大概是重生有一段时日了,她渐渐寻了年少时的感觉。 前世未曾体验过的荣耀,今生她要一一领略。 “希望我们两人别被抽到一组。”林微微又低声嘟哝:“不然,我可不好意思赢你。” 嚯!好大的口气! 谢明曦瞥了林微微一眼:“你确定你能赢我?而不是求我手下留情?” 林微微挑眉一笑:“那就手底下见个真章!” 两人耍嘴皮子耍得饶有趣味,不由得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六公主默默地看了笑颜如花的谢明曦一眼,心中有些泛酸。 谢明曦只顾着和林微微说话,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当然,也有不擅棋艺的,正愁眉苦脸。譬如尹潇潇。 “完了完了,我今日定要出丑丢人了。”尹潇潇垮着脸,小声嘀咕:“为什么要比棋艺!比比骑马射箭多有趣。” 她书画还能勉强入眼,音律平平,棋艺嘛和人下棋几乎从未赢过。 今日偏偏上棋艺课,还要比棋艺,还不知会输得多惨。 萧语晗自然清楚尹潇潇的“棋艺”,只得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说不定还有人不如你。” 尹潇潇一脸哀怨:“还有谁会不如我!” 萧语晗:“” 这倒也是。 “三轮都输,大家伙儿还不知要怎么取笑我。”尹潇潇想想那样的情形,都觉得可怕,一张俏丽的脸孔几乎皱成了苦瓜。 萧语晗倒是很讲义气:“只要抽到我们两人同组,我就故意输给你。三轮中好赖让你赢上一轮。” 尹潇潇感动得泪眼汪汪,双手合十:“老天保佑,我们两个千万要抽到一组。” 少女们满面兴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颇为热闹。 俞皇后目中满是笑意,转头对顾山长笑道:“每次给学生们上课,我总觉得心情愉悦,自己也年轻了许多。” 顾山长也笑了起来:“既是如此,娘娘不妨每月多来几日。” 这也是说笑罢了。 身为中宫皇后,每月出宫三日,已是难得。哪有整日待在书院的道理。 第九十四章 棋艺(一) 俞皇后笑了一笑,转头问了一声:“舍长何在?” 谢明曦当仁不让地上前两步:“学生在。” 李湘如:“” 收作业跑腿的事丢给她,出风头的好事就自己上。 天底下为何有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李湘如暗暗咬牙一,到底没敢造次,默默站在原地。 谢明曦倒没忘了李湘如,恭敬地对俞皇后说道:“学生有幸,被选为舍长。副舍长为李湘如。” 俞皇后饶有兴味地哦了一声:“今年海棠学舍竟还有副舍长,倒是有趣。” 所以,她现在到底是该站出来,还是在原地不动? 副舍长李湘如有些头痛。略一犹豫,到底还是上前两步,和谢明曦并肩而立。谢明曦转头,冲她笑了一笑。 李湘如忍住瞪眼的冲动,以清浅的微笑。 这画面,看着真是和谐友爱。 俞皇后吩咐一声:“抽签分组之事,便由你们两人来做。每一轮的比赛结果,也要记下。到最后将三轮输赢汇总,将结果告知我便可。” 谢明曦李湘如一起应是。 俞皇后洒脱地挥挥手,便和顾山长坐到上首的棋桌,一个执白子,一个执黑子,你来我往地摆开棋局。 众少女:“” 分明是俞皇后自己想下棋了吧! “大家伙儿来抽签!” 签筒早已备好,谢明曦捧了签筒,招呼一众同窗:“待第一轮结束,再来抽第二轮。”然后,又笑着对李湘如道:“烦请李姐姐执笔,记下分组的名单。” 早就该料到,动笔劳累的事情也是她的。 李湘如忍着闷气,嗯了一声。 众少女可顾不上这些,一个个高高兴兴地来抽签。抽中同样花色的,便去棋桌前坐下。 尹潇潇一边抽签一边默念:“老天保佑!我和萧姐姐抽中一组。” 可惜,老天没保佑她! 她和萧语晗抽中的花色截然不同。 尹潇潇扁扁嘴,到一旁等候。 林微微和六公主抽中了同一组。林微微面上浅笑盈盈,心里却不怀好意地凶狠一笑。今日定要在棋桌上赢了六公主,稍稍出心头这口闷气不可。 最后只剩两支签。 谢明曦冲李湘如一笑:“李姐姐先抽签,最后一支签留给我。” 李湘如也不客气,应了一声,便抽了签。她和萧语晗是一组。最后一支签,不用抽也知晓,定是和尹潇潇同组了。 谢明曦冲尹潇潇挑眉一笑:“尹姐姐,我们一组。” 尹潇潇哪里笑得出来,满含希冀地问道:“你棋艺如何?” 谢明曦颇为中肯地答道:“不及书画,和算学差不多。” 尹潇潇:“” 尹潇潇愁眉苦脸的样子,可爱又可笑。 谢明曦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嘴角,也不多言。和尹潇潇坐到了棋桌前,然后压低声音道:“别担心,我让你三子。” 尹潇潇眼睛一亮,悄声道:“谢妹妹,你真是太好了。不过,能不能再多让三子?” 谢明曦:“” 谢明曦哭笑不得地点点头。一边在心中思忖,尹潇潇该不是扮猪吃老虎吧! 便是棋艺再佳,让了六子,也是不小的劣势。 一炷香后。 扮猪吃老虎?不存在的。 尹潇潇灰头土脸地认输:“我输了。” 谢明曦让了六子,也只是让她输得不太难看而已。 谢明曦也有些无奈:“你是真的不会下棋。” 尹潇潇倒也光棍,坦坦荡荡地说道:“别的也就罢了。下棋我是真的不行。用我爹的话来说,我天生直率没城府,根本不是学棋的料。” 这倒也是。下棋讲究的是布局和谋略,以尹潇潇的性子,让她下棋实在是为难她了。 谢明曦抿唇一笑:“以后你不选棋艺这门课程便是。我们输赢已定,不如去观战。” 尹潇潇欣然点头,东张西望片刻:“我们去看哪一组?” 谢明曦已站起身来,走到了林微微和六公主的棋桌边。尹潇潇立刻随之起身,快步走了过来。 林微微紧紧绷着俏脸,一脸严肃,将黑子落在棋桌上。六公主动作极快,紧跟着落了一子。如此迅疾的落子,显然给林微微造成了颇大的压力。 林微微皱着眉头,思忖片刻,又落一子。黑色的棋子刚落在棋桌上,白子便落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声响。 尹潇潇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六公主:“哇!落子真快!”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谢明曦笑容微敛,不动声色地扫了六公主一眼。 落子如此之快,且棋局已快布好。林微微全然不是对手! 六公主棋艺竟这般厉害! 前世她从来都不知道是六公主隐藏得太深,还是前世的她太过疏忽大意,竟然从未听闻? 转眼间,小半个时辰便过去了。 其余四组,皆已分出胜负。 林微微额上满是汗珠,苦苦支撑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撑不住了,无奈认输:“是我输了。公主殿下棋艺精湛,令人佩服。” 一直纹丝未动神色平静的六公主,扬了扬嘴角,瞥了谢明曦一眼。 便如孩童一般,获胜了难免要炫耀一二。 谢明曦将心里的疑惑按捺下去,冲六公主笑了一笑:“公主殿下棋艺确实高超!不知我今日是否有幸领教!” 六公主没吭声,目光却明明白白地露出拒绝之意。 她不愿和自己下棋? 为什么? 是不愿赢,还是不想输? 谢明曦目光一闪,不露声色地笑道:“第二轮抽签该开始了,我们现在便过去。” 片刻后,第二轮抽签结束。 这一轮,六公主和尹潇潇抽到了一组。尹潇潇直接举手投降:“不用比了,我现在就认输。” 顿时惹来笑声一片。 尹潇潇自我解嘲:“我还是别在大家伙儿面前献丑了。今日我来垫底,大家只管放心下棋。” 这个爽朗率直的少女,犹如一张白纸,心思通透,毫无遮掩。 而谢明曦,看似温和可亲,真正靠近了,却又似隔着重重迷雾。根本窥不清她的模样。 六公主目光微闪,谢明曦正好也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 第九十五章 棋艺(二) 一个目光深幽,一个目中含笑。 一个以阴郁的脸孔遮掩真实面目,一个以嫣然浅笑的模样为面具。分明能一眼看到彼此,却又似相隔遥远,心房重重。 李湘如的声音打断了谢明曦和六公主的对视:“谢明曦,我们两人抽中了一组。” 谢明曦率先转头,迎上李湘如挑衅的目光。 李湘如憋足了一肚子的闷气,暗暗打定主意要趁着此次棋局对弈赢一筹,故作淡然地笑道:“你我现在便开始如何?” 谢明曦悠然道:“也好。” 两人各自入座。 李湘如执白子,谢明曦执黑子。 两人各自不疾不徐地落子布局,表面看来,一派和睦。实则暗藏锋芒,话里藏刀,你来我往。 “我六岁起随莫大师学棋艺,”李湘如不动声色地探询:“不知谢妹妹师从何人?” 棋艺一道,若无名师教导,极难有进益。李府花重金聘请了京城最有名的棋师教导儿女,李湘如棋艺精湛,理所当然。 此时探询谢明曦师承,既有显摆之意,也是有意给对方造成强大的心里压力。 谢明曦随意地笑道:“自幼随父亲学了两年,之后便自己钻研棋谱,并未正式拜师。让李姐姐见笑了。” 李湘如:“” 师承再厉害,也不及“自行钻研棋谱”! 显摆不成的李湘如,恨恨地住了嘴,全神贯注地摆开棋局。 谢明曦瞥了如临大敌的李湘如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 前世她曾“追随”李湘如两年,为了投其所好,她时常陪着李湘如下棋。李湘如棋艺确实颇佳,只是,被名师教导过的痕迹也很明显。譬如说,李湘如最喜摆棋局。 呵呵,她正好记得李湘如最擅长的几种棋局。 只要观察片刻,便能窥破李湘如的布局!想破局,自然不是难事。 一炷香后。 尹潇潇棋艺粗浅,压根看不出其中的门道。一个劲儿地为谢明曦担忧:“诶呀,白子已经占了许多地方,黑子要输。” 李湘如自矜地弯了弯嘴角,心中颇为畅快。 六公主却意味难明地扯了扯嘴角。 白子看似占尽优势,实则已被黑子引入局中,输是迟早的事!谢明曦分明是窥破了李湘如的布局,来了个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看着“皱眉苦思”的谢明曦,六公主心湖微微荡漾。 这只狡猾的小狐狸! 过了盏茶时分,信心满满的李湘如笑不出来了,额上隐隐冒汗。 又过了片刻,李湘如右手紧捏着白子,迟迟未能落下来。美丽的脸孔上一片晦暗,脑海一片混乱。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输?这是莫大师私下传授她的棋局,便是兄长李默也曾输在她手中。这个谢明曦,怎么可能破掉她的棋局?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无师自通的天才? 不可能! 李湘如的额上不知何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明知败局已定,犹自不甘心认输,那一颗白子从指尖滑入湿漉漉的掌心,犹如落入网中的鱼,绝望而不甘。 谢明曦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等着李湘如认输。 尹潇潇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脱口而出道:“这到底是怎么事?之前分明是李姐姐占先,为何忽然就输了?” 无心之言,生生地刺痛了李湘如。 “我输了!”李湘如用力咬着嘴唇,心不甘情不愿地认了输。 谢明曦眉眼弯弯:“承让承让!” 此时,其余几组也各自分了胜负,一起围拢过来。待看清棋局,众人看着谢明曦的目光顿时微妙起来。 四书五经学的好,算学出众,擅长书法,就连棋艺也这般精湛! 简直不是人 这一刻,便连盛锦月,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来就得苍天青睐。 聪慧至极,样样皆通啊啊啊啊!羡慕嫉妒恨啊! 李湘如不愿在众人前露出沮丧颓唐的样子,勉力打起精神笑道:“我们开始第三轮抽签。” “等等!”萧语晗出人意料地张口道:“前两轮我们抽签,不如第三轮自行找对手如何?” 这也有趣! 众人皆无异议。 至于俞皇后和顾山长,正聚精会神地对弈,哪里还顾得上她们这些学生。 萧语晗冲尹潇潇眨眨眼,尹潇潇心中大喜,立刻冲了过来,握住萧语晗的手,大声道:“我和萧姐姐一组。” 盛锦月扫了一圈,张口道:“我和李妹妹一组吧!”李湘如输的灰头土脸,哪里还有下棋的兴致,挤出笑容点点头。 秦思荨和颜蓁蓁一组,沐婉婷和佟悦一组。 林微微想也不想地说道:“谢妹妹,我们两人一组。” 谢明曦正要点头,六公主已默默地站到了她身侧。 林微微:“” 喂!六公主你不要太过分了啊!明明是我先张口的啊! 再说了,你之前还不愿和谢明曦对弈?怎么又改主意了? 林微微满腹闷气,忍住了没吭声。俞皇后也在,她一个御史之女,总不能和天家公主较劲。算了,就和方若梦一组好了。 方若梦对林微微也生出同情,主动走了过来。 谁也没料到,谢明曦会在此时张口:“公主殿下,林姐姐张口在前,今日,我便和林姐姐对弈一局。” 六公主:“” 众少女:“” 一众少女动作一致地先看六公主。被谢明曦当面拒绝,面冷心不知冷不冷的六公主会不会当场翻脸? 哇!好期待啊! 六公主显然也未料到自己会被拒绝,平静无波的脸庞瞬间有了裂痕,目中露出一丝错愕。 昨日初见,谢明曦便主动示好,之后时时照拂。不知是因为自己的公主身份,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谢明曦对自己格外的好。 万万没想到,翻起脸来,也是这般迅捷。 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该作何反应? 或者说,身为六公主的自己,如何反应才合理?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盯着六公主,不放过她脸上半丝变化。 过了片刻,六公主终于有了反应。她直接走过来,拉起谢明曦的手,走到棋桌前。 谢明曦:“” 众少女:“” 第九十六章 对弈 第九十七章 陆迟(一) 第九十八章 陆迟(二) 林微微将疑惑压进心底,对陆迟歉然一笑:“陆大哥,我要送谢妹妹府。不便和你一路同行。你先去吧!” 陆迟却笑道:“我和你们一起送谢三小姐便是。” 林微微略一迟疑。 陆迟凝望着林微微,目中含笑:“我们之间,何须如此见外。我还想今晚去林家蹭一顿晚饭,林妹妹莫非舍不得?” 陆迟生得极为俊美,此时目光专注,嘴角微扬。 没有少女能拒绝这样的温柔。 林微微脸颊悄然泛红,俏皮地笑了起来:“罢了,你想送便随你。” 也未放下车帘。 陆迟和林钰骑着郡马,不疾不徐地和马车同行。 林微微不时瞥陆迟一眼,心里甜丝丝的。 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情分不同旁人。陆林两家早有结亲之意,只碍着他们两人尚且年少,未曾挑破这一层罢了。 只是,他们两人何等聪慧,早已各自窥出了家中长辈的心意 林微微转过头来,迎上谢明曦平静了然的目光,脸颊顿时一片嫣红。压低声音道:“你别胡思乱想,陆府和林府隔邻,陆大哥比我年长一岁。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和亲兄妹无异。所以,他今日才会顺路来等我一起去。”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既是如此,你何必向我解释?” 林微微:“” 林微微难得羞窘,不轻不重地拧了谢明曦的胳膊一把:“我只是告诉你,哪里是解释。总之,你别多心就行了。” 谢明曦很配合地点头:“是是是,我绝不多心多想。也不会告诉任何同窗,陆公子来等你散学之事。” 林微微笑着啐了她一口。 谢明曦面上笑着,心中却有些唏嘘。 林微微显然是喜欢陆迟的。 陆迟对林微微,又有几分真情? 当年,陆府嫡长孙风光迎娶林家嫡女过门,家世相当,一双青梅竹马的少年男女结为夫妻,着实是一段京城佳话。 可惜,林微微过门未满一年,便生了一场重病,很快香消玉殒。 痛失爱妻的陆迟,伤心欲绝,也随之大病一场。之后二十年,孑然一人,再未续弦娶妻。也成了众人口中深情不渝的痴情男子,令世间所有女子向往。 真相永远比人想象中的更残酷。 林微微的“病逝”,是出自四皇子手笔。 陆迟一直未曾续弦,也是因为四皇子。 “君臣相得”,不过是一场荒唐的笑话。 为了陆迟,四皇子不肯亲近正妻,召侍妾伺寝,更是少之又少。 众臣纷纷赞许被立为东宫储君的四皇子不沉溺于女色勤于听政,便连建文帝也为之欣慰不已。真不知他们得知真相后,会是何等骇然! 她重生了,自不会再踏进这一潭泥沼中。 林微微的命运轨迹,又当如何? 她能做到狠下心肠,袖手旁观坐视不理吗? 可一旦插了手,便意味着许许多多的麻烦 “谢妹妹,你怎么忽然不说话了?还皱着眉头?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给我听听。便是我帮不了你什么,总能听你吐吐苦水,为你排解苦闷!” 林微微凑了过来,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关切。 谢明曦冰冷的心田骤然一暖。 重生而,她要掌控自己的命运,绝不匍匐在任何人脚下。 真正关心她的朋友,也绝不该稀里糊涂地赴死。 “林姐姐,”谢明曦主动握住林微微的手,目中光芒闪动:“你若不嫌麻烦,以后每日我都和你同行吧!” 林微微有些诧异谢明曦突如其来的请求,更多的却是欢喜,连连笑道:“当然不嫌麻烦。我们离的又不算远,我每日早一盏茶时分出府去接你便是。” 谢明曦抿唇一笑:“那就劳烦林姐姐了。” 既然下了决定,她便要和林微微多多亲近。林微微今年十三岁,离出嫁还有三年。这三年中,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只要林微微不嫁给陆迟,四皇子便不会对她下毒手,她也不会落得“病逝”的结局。 陆迟去祸害别的姑娘吧! 林微微,已被我谢明曦置于身后。无人能伤她半分。 谢府到了。 陆迟林钰一起下马。 林钰上前来开了车门,却未做伸手相扶这等热情却失礼的举动。可见林家的家教极好。 谢明曦笑着道谢,由扶玉扶着下了马车。然后,和林微微挥手作别。 林微微甜甜一笑,扬声道:“我明早来接你。” 谢明曦含笑应了, 林钰心中诧异,面上却未流露。待谢明曦主仆进了谢府大门,才凑到马车边,低声问道:“你真打算每日都来接谢三小姐啊!” 一天两天也就罢了,每日都来,意味着每日都要早起片刻。这可不是容易坚持的事! 林微微瞥了林钰一眼:“我高兴我乐意,怎么了?” 姐弟两个斗嘴惯了,林钰也不恼,飞快地做了个鬼脸:“你不嫌累就好。” 林家儿子有五个,只有林微微一个女儿。林御史夫妇对女儿疼爱之极。林家兄弟们,也自觉地让着林微微几分。 林钰和林微微年龄最接近,感情也最好。 姐弟两个说笑打趣,也是常事。陆迟看在眼中,不由得会心一笑,张口道:“林妹妹和谢三小姐倒是投缘。” 林微微笑着嗯了一声:“一开始,我是因她在考场外救我一,对她心存感激,有意亲近。这两日相处,更是投契。” 人与人之间,确实有缘分这事。 便是林微微自己,也没想到和谢明曦这般性情相投。短短两日间,便已结下情谊。 陆迟温和一笑:“既是如此,时常来往也无妨。以后散学,我若得了闲空,便和你一起送谢三小姐府。” 林微微下意识地推辞:“怎么好这般麻烦你。” 陆迟低声笑道:“一点都不麻烦。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林微微心中又是一甜,抬头和陆迟对视一眼。 煞风景的林钰嚷了起来:“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府吧!有什么话,等到了府中再说不迟。” 第九十九章 家人(一) “我们一起去饮宴,谢大人同去如何?” 面对同僚的热情邀约,喜好饮宴作乐的谢钧却未应下,歉然笑道:“对不住诸位。我得府,酒宴便不去了。” 脸上的伤,用上好的药膏涂抹几日,已好了大半。 谢钧硬着头皮到鸿卢寺点卯当差。 好在混迹官场的都是圆滑之辈,谁也不会不识趣地问谢钧脸上的伤从何而来。谢钧一反常态地不肯赴宴,众人心照不宣地以为谢钧是急着郡主府哄永宁郡主。 待谢钧走后,几个官员凑在一起说闲话。 “以前我一直羡慕谢郡马,现在才知,郡马的日子也不好过。” “可不是么?一张俊脸被揍得不轻,定是言行不慎,触怒了郡主。” “软饭哪里是这么好吃的。” 都言女子喜欢闲谈,其实,男子们凑在一起,八卦碎嘴的程度丝毫不弱于女子。几个官员各自挤眉弄眼,心中涌起“看别人不好过我心里就好过了”的满足。 “不过,谢郡马的女儿着实争气。”其中一个官员张口称赞:“一举考中莲池书院头名,成了皇后娘娘的高徒门生。连李阁老府上的孙女也被压了一头。” 可不是么? 谢钧的好运道,着实令人羡慕。娶了才貌双全的永宁郡主,生的女儿也这般争脸。 谢三小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说不得,谢钧日后靠着女儿也能升官加爵。 众官员唏嘘感慨一,便去了酒楼。 谢钧到府中,已是酉时。 此时天色已暗,谢府门外悬挂起了风灯。门房管事殷勤地开了门:“老爷,姨娘早就在这儿候着了。” 话音刚落,丁姨娘便出现在谢钧眼前,盈盈一礼:“见过老爷。” 丁姨娘本就是美人,着意装扮过了,愈发显得风姿绰约,楚楚动人。此时弯腰躬身,满身风情。 比起冷若冰雪的永宁郡主,丁姨娘显得柔情似水。在丁姨娘身上,谢钧才有了身为堂堂七尺大丈夫的尊严。 “一家人,总这般多礼做什么。”谢钧伸手扶起丁姨娘,手掌顺势落在丁姨娘的胳膊上。 丁姨娘娇嗔地白了一眼过来,却未闪开,反而依偎了过来,轻声慢语道:“老爷忙了一整日,一定饿了。我早已吩咐厨房备好饭菜。老爷去兰香院用饭如何?” 谢钧十分受用,笑着点了点头。 了谢府,永宁郡主又不在,他便是说一不二的家主。这种高高在上以一己喜怒影响他人的感觉,实在是很美好。 丁姨娘满心欢喜,唇角含笑。 往日谢钧一个月总会府几日。像此次这般连着住上多日的,却从未有过。牢牢压着她一头的永宁郡主不在,儿子谢元亭每日谢府,晚上也会来兰香院用晚饭 对丁姨娘来说,这简直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唯一堵心的,便是谢明曦了。 偏偏谢钧张口便提:“明娘也早该散学府了。派人去春锦阁一趟,叫她一起来用晚饭。” 丁姨娘笑不出来了,闷闷地应道:“你当我没派人去请吗?她就是不肯来,我有什么办法。” 打发文绮去春锦阁,连院门都没进,便被打发来了。 谢钧皱了皱眉:“明娘这丫头,气性实在太大了。你也是,前几日说话行事不妥,伤了女儿的心。这几日就该放低身段,好好哄一哄明娘。怎么还和孩子怄气上了?” 丁姨娘一脸幽怨:“老爷说的轻巧。我哪里没低头了?三番五次去春锦阁,可她连见都不见我。难道还要我这个亲娘对她下跪求饶不成?” 往日温顺听话的女儿,像是变了个人。尖锐冷漠,翻脸无情。 一切,都因替考之事而起。 可她又有什么错?在那样的情形下,她只能求女儿委屈退让。不然,元亭该怎么办? 现在闹至这个地步,也不知永宁郡主会有什么后招她整日提心吊胆,惶惶难安。哪里还有心情去哄谢明曦? 谢钧也有些头痛:“罢了,我亲自去一趟。” 一盏茶后,春锦阁。 “明娘,她到底是你亲娘,你还要和她怄气到何时?”谢钧温和劝慰:“今晚随我一起去兰香院,我们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和和美美地吃上一顿晚饭。” 一家四口,和和美美。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讥削,声音淡淡:“不必了。”又笑道:“厨娘已将晚饭备好,父亲若心疼女儿,便留下陪女儿一起用饭吧!” 谢钧:“” “今日皇后娘娘为我们授课一日,有诸多趣事,我正想说给父亲听一听呢!”谢明曦笑着扔出诱饵。 谢钧果然立刻应了:“也好。” 谢明曦弯起嘴角,笑的十分愉快。 丁姨娘和谢元亭可就没那么愉快了。 谢元亭板着脸孔,不快地冷哼一声:“父亲真是偏心,说是要亲自叫三妹来,结果倒留在春锦阁了。” 丁姨娘气闷不已,还得挤出笑容来哄谢元亭:“想来你父亲有事要问明娘,这才留下用饭。他们不来正好,我们母子两人乐得清静。这一桌子都是你爱吃的菜肴,我来替你布菜。” 谢元亭沉了脸,声音中有几分愠怒:“什么母子!我和你说过几了,我是谢家唯一的儿子,我的嫡母是郡主。你身为妾室,岂能自称母亲。若传了出去,我这张脸要往哪儿放?还怎么和同窗好友来往?” 丁姨娘:“” 丁姨娘目中泛起水光,满面委屈难堪。 可惜,谢元亭并无怜惜之心。看着丁姨娘泫然欲泣的样子,心中只有不耐和鄙夷。 妾室就是妾室,上不得台面。遇到任何事,只会哭哭啼啼。和深沉厉害的永宁郡主一比,立刻就被比进了尘埃。 “我不饿,今晚不吃了。” 谢元亭起身便走。 丁姨娘一惊,不敢再哭啼抹泪,一把拉住谢元亭的衣襟:“元亭,你别生气,你别走。我什么都不说了。你吃了晚饭再走!” 可惜,谢元亭根本不愿理会,硬是抽身走了。 留下丁姨娘,空对着满桌的佳肴垂泪。 第一百章 家人(二) 第一百零一章 传承(一) 第一百零二章 传承(二) 谢钧天赋出众,在十四岁时中了秀才。之后,拜了临安城里最有名的大儒为师。 读书是天底下最耗银子的事。徐氏的家底,被谢钧几年间的读书耗了不少。拜师大儒,束脩更是令人咋舌。 徐氏身为后娘,对谢钧也算仁至义尽。一咬牙,将全部家底都拿了出来,供谢钧继续读书。 事实证明,徐氏的选择没有错。 谢钧十七岁时考中举子,十八岁时考中探花。一路青云直上,光耀谢氏门庭。四品的鸿卢寺卿,在京官中并不惹眼。放在临安,却是了不得的高官。 再者,谢钧还是淮南王府的女婿。这名头,可比四品官光鲜多了。 谢钧人在京城,好在谢老太爷还在临安。巴结不到小的,巴结老的也是一样。临安大小官员,争相和谢老太爷来往。 谢老太爷扬眉吐气,活得十分舒畅。 当年不光彩的旧事,没人再提起。 谢老太爷心安理得地拿着长子每年送去的孝敬养老银,闲来无事喝喝酒听听曲捧捧戏子,不知多愉快! 这十余年来,谢老太爷从未来过京城。 以谢钧本心来说,自愿意接亲爹来京城享福。可一想到徐氏母子两个,便满心膈应。索性将谢老太爷留在临安。 徐氏倒是想来京城开开眼界。奈何谢钧不张口,徐氏也无可奈何。私下里少不得要骂几句白眼狼。 到底不是亲生的儿子,便是再掏心掏肺也没用。 谢钧一有了出息,便将继母和没血缘的二弟抛到了脑后。每年送去的银子倒是不少,不过,都是送给谢老太爷的。 徐氏母子,只能紧紧巴着谢老太爷过活。 提起亲爹,谢钧面色复杂:“你祖父在临安过得逍遥自在,未必肯到京城来。” 可不逍遥自在么? 长子有出息,考中探花又做了官,还是淮南王府的女婿。在临安城里,谁不高看谢老太爷一眼? 到了京城,未必如临安舒心自在。这一点,谢老太爷也心知肚明。因此从未提过到京城养老。 谢元亭在一旁忍不住插嘴:“祖父留在临安养老便是,何苦奔波到京城来。” 对了,谢元亭也深恨谢家不光彩的过往,巴不得谢老太爷永不露面。 谢明曦看也没看谢元亭,对谢钧轻声道:“其实,我早在半个多月前便私下写信送至临安。算一算时日,祖父已经接了我的信,打点行装来京城了。” 谢钧:“” 谢元亭:“” 谢家男子一脉传承的凉薄无情,在谢钧父子的脸上毕露无疑。 “谢明曦!”谢元亭咬牙怒道:“这等大事,你怎么能擅自做主。便是要请祖父来京城,也该和父亲商议,待父亲首肯亲自写信才对!你竟敢私下写信,将父亲置于何处?” 接连被坑的谢元亭,智商有了飞跃式的进步。竟也会扯着谢钧的颜面做大旗了。 谢钧心中也颇为恼怒,定定地看着谢明曦:“明娘,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谢明曦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父亲息怒,待我慢慢道来。” “半个多月前,我被逼应下替考之事。不瞒父亲,我又气愤又难过。更为嫡母的心狠无情心寒不已。” “郡主仗势欺人,连父亲也未放在眼底。只因父亲无长辈撑腰。我思来想去,决意请祖父进京。” “有祖父祖母在,谢家便轮不到郡主来做主。以后,父亲也能过些安逸清闲的日子。” 谢钧眉头稍稍舒展。 谢元亭冷哼一声:“说的倒是好听。你若真为父亲着想,怎么会将此等大事瞒下。早就该告诉父亲了。” 此话也有道理。谢钧舒展的眉头重新拧起。 谢明曦瞥了煽风点火的谢元亭一眼:“大哥反对得如此激烈,莫非是不愿见祖父祖母?” 谢元亭被噎得哑然无语。 这种事怎么能直接说出口心领神会不就行了。他就不信,谢明曦愿认一个曾为暗娼的女子为祖母,愿喊一个没血缘关系的男子为二叔! 收拾了谢元亭,谢明曦再次看向谢钧,目光诚恳:“我所作所为,俱是为了父亲考虑着想。当日没敢告诉父亲,是怕被郡主知晓,从中阻拦。” “父亲最重孝道,这么多年无暇临安,心中一定十分思念祖父。再过些时日,我们便能一家团聚。父亲心中不高兴吗?” 高兴个屁! 谢钧嘴角微微抽了一抽。 信写都写了,亲爹和继母继弟已经启程动身了,现在便是想拦也来不及了。 罢了!来就来吧! 亲爹一把年纪了,还没来过京城。连亲孙子亲孙女也没见过一面。 谢钧定定神道:“以后遇事,不可擅自枉为。一定要向我禀明,由我定夺。” 谢明曦又恢复了温顺乖巧的模样:“是,父亲。” 满腹心事的谢钧走了,满心忿忿的谢元亭了院子挑灯苦读。 谢明曦沐浴更衣,心情颇佳地上了床榻。 前世谢老太爷活到七十多岁,堪称长寿。只是,一直未曾来京城。这一世,便让谢老太爷领着续弦和继子一家到京城来吧! 人多水浑,给永宁郡主添添堵,让谢钧烦心头痛去吧!丁姨娘休想再执掌谢家内宅。谢元亭谢云曦,面对临安来的祖父祖母,也一定滋味深刻。 想想还真是期待啊! 好吃好睡的谢明曦,隔日一早精神奕奕地起了床。用完早膳,便去了谢府门房处等候。 熬至半夜才睡的谢元亭,眼下满是青影,一路走一路打呵欠。 “大哥真是用功!”令人讨厌的少女声音笑吟吟地响起。 相比起他的精神不济,谢明曦神清气爽地令人嫉恨。 谢元亭狠狠地瞪了谢明曦一眼,阴着脸迈步出府,坐上马车匆匆去了书院。 看见你过得不好,我真是好过得不得了! 谢明曦弯起嘴角,笑得十分愉快。 等了片刻,林府的马车便到了。谢明曦笑着踏出谢府大门,待看见马车旁骑着骏马的蓝衫少年,笑容微微一顿。 第一百零三章 厌恶(一) 又是陆迟! 一看到这张俊脸,谢明曦的脑海中反射性地浮现出四皇子的脸孔。 她对四皇子只有敬畏惧怕,并无男女之情。 四皇子喜欢谁宠爱谁,她其实都不在意。 后宫诸妃眼巴巴地盼着天子踏足后宫,奈何天子根本未将任何女子放在心上。真正喜欢的,是一起长大的同窗好友陆迟! 这一桩隐秘,无人知晓。便连当年的皇后李湘如也被蒙在鼓里。一心以为丈夫天生寡情,对女色淡漠。 她得知这桩隐秘,也是在做了贵妃执掌六宫之后。 擅饮的四皇子难得醉酒一,她亲自伺候更衣入眠。醉酒后的四皇子,竟喃喃低语,吐出了陆迟的名字。 微弱的声音一入耳,她如遭雷击,震惊不已,久久无法神。 一直深藏在心底的疑惑,在那一刻,霍然有了答案。 她心思纷乱,睁着眼,一夜未眠。 隔日,她用精致无暇的妆容遮掩住彻夜难眠的憔悴和知晓天子隐秘后的惊惶,不露半点痕迹。 这份如常的从容镇定,骗过了多疑的四皇子。她也侥幸躲过了一劫。 这一忍,便是八年。 李皇后“病逝”,李家败落。她的儿子被立为太子。她这个贵妃,本该被册立为后。四皇子却无立后之意。朝中有官员上了立后的奏折,四皇子一概置之不理。 对四皇子来说,娶李湘如为妻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争夺皇位,他必须要拉拢李太后和李阁老。而今,他已坐稳龙椅,再无需任何助力。 他心目中的皇后,应该是陆迟。其余任何人都不配为他的皇后。 她窥出四皇子的真正心意,以贵妃身份,“声泪俱下”地禀明心意,绝不觊觎皇后之位。 按着大齐律例,未曾被立为后的嫔妃,便是儿子被立为太子登基为帝,日后也不得被封生母为太后。 可于她而言,安然活着,比太后的名头更重要。她宁愿以贵妃之名,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若四皇子不甘愿地册封了她为皇后,只怕她的死期也不远了。 李湘如便是前车之鉴。 直至天子驾崩,她才长长地松了心头这口气。 她尚未来得及出手对付陆迟,陆迟便死了。 陆迟自寻短见,服毒身亡。临死前,留下了一封信。信上写了什么,只有陆家人知晓。陆家对外宣称,陆迟忠心耿耿,甘心追随天子于地下。 此话一传开,陆迟死后亦落下忠心的美名。 她对陆迟,说不上怨恨,却也绝不可能有半丝好感,只有憎厌。 每次看见他,那些尘封在心底的往昔岁月,便会蜂拥而至心头。提醒着她,为了活下去她曾如何的卑微和殚精竭虑。 偏偏越是厌恶的人,越容易出现在眼前。 谢明曦并未遮掩,目中的冷淡不喜,明明白白地流露出来。 陆迟心中暗暗奇怪,面含微笑风度翩翩:“谢三小姐。” 谢明曦略一点头:“陆公子今日又‘顺路’送林姐姐去莲池书院吗?” 陆迟笑着应是。 林微微撩起车帘,俏皮笑道:“谢妹妹,快些上马车。今日我带了好吃的点心,现在还热着呢,快些来尝尝。”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很快上了马车。 “林五公子人呢?”谢明曦随口笑问。 林微微无奈地叹了口气:“别提了。昨日晚上府,他走路淘气扭了脚,得歇上几日再去书院。为了此事,父亲大发雷霆,狠狠训了五弟一顿。若不是陆大哥为五弟求情,五弟少不得要挨一顿揍。” 顿了顿,又解释道:“陆大哥说了,这几日五弟告假,他顺路送我去莲池书院。反正莲池书院和松竹书院就在隔邻。” 一脸“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坦荡! 谢明曦心里暗叹一声,面上不露声色,随口扯开话题:“你带了什么点心?” 谢明曦转移话题,林微微求之不得,立刻笑眯眯地捧了食盒出来。打开食盒,里面放着精致小巧的六块点心。 谢明曦拈起一块,轻咬一口。 甜而不腻,入口绵软。虽不及叶秋娘的厨艺,也算不错了。 林微微满面期待地问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谢明曦笑着点评:“勉强入口。若少放一些糖,蒸的时间略长一些,滋味更加。” 林微微:“” 谢明曦一看林微微的神色,便会意过来:“这是你亲手做的?” “嗯,”林微微扁扁嘴:“父亲母亲都夸味道好,哥哥们也说好吃。原来都是哄我的。” 谢明曦立刻笑道:“确实很好。让我做,我可做不出来。刚才你问我如何,我是故意挑刺罢了。你如此心灵手巧,以后大可选学厨艺。” 一席话,哄得林微微眉开眼笑:“那是当然。等我日后厨艺精进了,再做点心给你吃。” 有说有笑,坐在马车上半点不觉气闷。 很快便到了莲池书院外。 谢明曦和林微微一前一后下了马车。林微微冲陆迟甜甜一笑:“多谢陆大哥。” 陆迟舒展眉头,俊美的脸孔在晨曦中熠熠生辉:“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你先进去吧,我也该去松竹书院了。” 林微微笑着嗯了一声。 谢明曦对着陆迟,照例冷冷淡淡,一言未发。 就在此时,淮南王府的马车来了。骑马同行的英俊少年,不是盛渲还能有谁? “好巧,竟在这儿遇见你们。”盛渲利落地翻身下马,露出自以为最有吸引力的笑容,像开屏的孔雀一般过来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令人憎厌的脸孔,怎么一个接着一个出现? 比起盛渲,陆迟倒不算那么碍眼了。 “明曦表妹,”盛渲热络地寒暄:“数日不见,别来无恙?” 谢明曦淡淡一笑:“有劳盛公子关心,我过得尚可。” 如果你们一个个地离我远一点,我就更舒心了。 “陆兄,盛兄,今日真是巧啊,我们竟在这儿碰面了。”又一张熟悉的讨厌的脸孔出现在眼前,大摇大摆地过来了。 谢明曦暗暗翻了个白眼。 第一百零四章 厌恶(二) 第一百零五章 兄弟 来人正是三皇子。 三皇子比四皇子早出生两个月,两人年龄相同,今年俱是十三岁。 四皇子容貌肖似建文帝,生得英俊冷漠。 而三皇子的容貌,却更多的承袭了生母淑妃的温雅柔和,谦逊有礼。一眼看去,比四皇子平易近人得多。 三皇子笑着走上前来,拍了拍四皇子的肩膀:“我今日出宫之前,还特意去寻了你一,没想到,你比我早出宫一步。不然,我们便能结伴同行了。” 四皇子淡淡应道:“三皇兄既想同行,明日早晨我等你。” 三皇子欣然笑道:“好。明日我们一起去给椒房殿请安,然后一起来书院。” 提起椒房殿的语气,十分亲昵随意。 四皇子目光微闪,心中暗暗冷笑一声。 论天资,三皇子根本不及自己。父皇也更喜欢自己。 只是,三皇子生母淑妃是俞氏女,是俞皇后的同族堂妹。俞皇后主动让淑妃进宫,分明有让淑妃代自己生子之意。 淑妃也知母子两人命运皆系于俞皇后,平日伏小做低,时常领着三皇子待在椒房殿。 相比起其余庶出皇子,三皇子算是在俞皇后面前养大,俞皇后对三皇子的偏爱,人尽皆知。 建文帝对俞皇后情深意重,对三皇子自也另眼相看。 幼时也就罢了,如今皇子们年岁渐长,立储之事也被朝臣们一再提及。 二皇子虽占了长,可惜天资平庸,又有口疾。与储君之位无缘。 八皇子九皇子还小,七皇子这个短命鬼也不必在提。五皇子也是聪慧机灵之辈。不过,有三皇子四皇子在前,这储君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五皇子身上。 如此一来,三皇子四皇子就成了最大的竞争对手。 兄弟情深? 呵呵! 在皇家,根本不存在。 “也好。”四皇子神色冷漠,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三皇子早已习惯了四皇子的漠然,丝毫不以为意,又主动转头和盛渲等人打招呼。 淮南王府和四皇子过往甚密,算是提前站了队。盛渲和三皇子自不会亲近,寒暄过后,便住了口。 倒是李默和陆迟,都和三皇子颇为熟稔,说笑闲谈数句。 四皇子看在眼中,目光微微一暗。 陆迟是当朝首辅陆阁老嫡长孙,李默的祖父则是次辅李阁老。 建文帝正当盛年,首辅次辅俱是大齐重臣,自不肯轻易站队。两人和他私交好虽好,却影响不了两位阁老。 想来,两人私下也被叮嘱过,绝不可因私交之故,和三皇子疏远交恶。免得日后三皇子被立为储君,心中记恨他们两人 “三皇兄,四皇兄。” 又一个熟悉的少年声音响起。 四皇子目光一扫。 身着杏色锦袍的十二岁少年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这个少年,正是五皇子。 盛家儿郎,个个生得好相貌。五皇子脸孔略圆,一双爱笑的眼,一张爱笑的嘴,皮肤白净,眉清目秀,看着便讨人喜欢。 “今日实在是巧啊!”五皇子扬着笑脸,快步走了过来,声音清亮:“没想到在书院外遇到两位兄长。” 三皇子亲热地搂住五皇子的肩膀:“我正和四皇弟商议,明日一起请安,一起来书院。结伴同行,一路也热闹些。你明日要不要一起?” 五皇子立刻笑道:“那当然好。” 四皇子心中再次冷笑一声。 罢了!他们想要扮演“兄弟和睦”,他也奉陪就是。 五皇子笑着眨眨眼:“四皇兄,你整日绷着脸,也不肯笑一笑。若不是熟悉你的脾气,便是我也不敢和你说话了。” 四皇子瞥了活泼爱笑的五皇子一眼:“我天生不爱笑。” 五皇子:“” 天都被聊死了! 好在四皇子素来冷漠少言,五皇子早已习惯,也未放在心上,又转过头和三皇子闲话:“三皇兄,大皇姐的生辰就快到了。你准备好生辰礼了吗?” 三皇子笑道:“早就准备好了。” 五皇子再追根问底,三皇子却不肯再说。 五皇子无奈地抱怨几句:“三皇兄,你也太小气了。说来给我参详一二便是。我又不会和你准备的一模一样。” 三皇子笑而不语。 生在皇家,自然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事。 美中不足的是,他们几个俱是庶出。按着大齐立嫡为储的惯例,他们离着储君之位都差了一大截。 只要俞皇后肚子一有动静,生下儿子,储君之位便不是他们所能肖想。也因此,前些年,宫中有子的嫔妃俱都提心吊胆。 好在俞皇后一直没有身孕。 如今俞皇后已年过四旬,老蚌生珠之事,显然更不可能。嫔妃们这才松了口气,便是几个皇子,心中也暗自庆幸不已。 储君一日未立,他们就都还有机会。 昌平公主是建文帝的嫡长女,深得建文帝宠爱。一众庶出皇子也多有不及。 昌平公主八岁时便有了封号和封地,权同诸侯,封地的税赋金银尽归于昌平公主。昌平可以挑选合意的官员治理封地,甚至可以正大光明的养兵。昌平公主府也有属官幕僚。 昌平公主承袭了父母的优良基因,十分聪慧,过目不忘。对于政事也十分敏锐。虽不能上朝听政,对建文帝却极有影响力。 身为公主有此等权柄,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一众庶出的皇子,争相和昌平公主交好。昌平公主不止是建文帝最喜欢的女儿,更是手握权势的实权公主,她偏向哪一个弟弟,自然能影响到建文帝和一众朝臣的态度。 说到这些,三皇子的优势再次彰显。由母族遗传的血缘关系在,昌平公主对三皇子最是喜爱,处处照拂。 昌平公主十六岁成亲后,便住在自己的公主府。每次进宫请安,时常召三皇子闲话。昌平公主府,三皇子去的次数也最多。 三皇子也颇引以为傲,此时看着五皇子羡慕的眼神,心中自得快意。再瞥神色淡淡的四皇子一眼,心中哂然。 装模作样给谁看? 就不信他不眼热嫉妒! 第一百零六章 疑心 第一百零七章 绿绮(一) 棋艺课有专门的棋室,音律课,自也有专门的乐室。 乐室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乐器。诸如古琴箫笛琵琶编钟等等,应有尽有。而且,件件乐器都是珍品。 众少女一踏进乐室,便被震住了。 她们在家中都曾学过音律。只是,最多学一至两样。何曾见过如此多的乐器? 李湘如眼中闪出前所未有的光彩,目光紧紧地落在一张古琴上。 这张古琴通体乌黑,琴身隐隐泛着幽绿,犹如绿色的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在喜爱古琴的人眼中,这张古琴价值千金。 显然,识货的绝不止李湘如一人。 “绿绮!”林微微眼睛一亮,脱口而出:“这竟是被誉为四大名琴之一的绿绮!” 林微微激动之余,反射性地抓住谢明曦的手:“谢妹妹,快看,竟然是绿绮!没想到,这张名琴竟在莲池书院里。” 谢明曦也露出讶然欢喜的样子来:“是啊,真没想到。” 其余少女们,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欣喜,一阵骚动。 唯有六公主,继续面无表情。 绿绮? 这是什么? “号钟绕梁绿绮焦尾,并列四大名琴。是汉朝文人司马相如曾用过的琴。司马湘如琴艺精湛,绿绮音色绝妙,正是相得益彰。” 杨夫子的声音如琴声般悠扬,十分悦耳,不疾不徐地传入众人耳中:“其余三张古琴俱被爱秦之人收藏,极少显露于人前。” “绿绮是皇后娘娘年少时所得,是娘娘私藏。” “皇后娘娘创设莲池书院,你们眼前所见的乐器,俱出自娘娘私库。望尔等珍惜感恩娘娘的心意,绝不可随意损坏。” 众少女敛容应是,一边忍不住,依然频频看向绿绮。 杨夫子见此情形,非但不恼,反而笑了起来:“当年我初次见到这张琴的时候,也如你们一般激动雀跃。” “今日是第一次音律课。我便破例一,让你们每人抚上一曲。” 此言一出,众少女再也按捺不住,小声欢呼一声。 杨夫子笑吟吟地看着激动振奋的学生们:“好了,你们自行商议顺序,谁先来?” 当然应该是舍长先来。 众少女刷地看向谢明曦。 李湘如生平第一次低头相求:“谢妹妹,让我先抚上一曲可好?” 她实在太喜欢这张绿绮了!她一定要第一个抚琴!哪怕是为此向谢明曦低头示弱,她也心甘情愿。 谢明曦轻笑一声:“李姐姐善于琴艺,第一个抚琴,也是理所当然。” 李湘如:“” 已做好被刁难准备的李湘如,显然没料到谢明曦这般轻易地退让,楞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多谢。” 谢明曦目光掠过跃跃欲试的众少女,笑着建议:“善于抚琴的排在前面,不善抚琴的排在后面,如何?” 这个提议十分合理。 善于琴艺的都是自幼时起练琴,对名琴绿绮的向往喜爱也更胜旁人。譬如李湘如盛锦月等人。 至于擅长箫笛等其他乐器的少女,对绿绮的好奇多过喜爱,往后排一排也无妨。 在谢明曦的提议下,众少女很快排出了顺序。 唯有六公主,至始至终一言未发。 谢明曦略一思忖,便猜出了几分,含笑相询:“公主殿下可愿当众抚琴?” 果然,六公主果断地摇了摇头。 想想也是难免。不喜当众说话的人,又怎么会喜欢当众抚琴? 六公主既不愿意,也无人勉强。便连杨夫子也主动笑道:“公主殿下既不愿抚琴,便随殿下心意。” 比起古板的董翰林严肃的季夫子,笑颜如花的杨夫子就善解人意多了。 六公主心里略略一松,冲杨夫子略一点头:“多谢夫子体恤。” 哟!不爱说话的六公主今日主动张口了! 杨夫子心里自得又快意。 散学之后,定要去季夫子面前炫耀一番 不对,应该先去董翰林面前才是。满口之乎者也,半点趣味都无。怪不得公主殿下会在课上睡着。还是她的音律课最受学生欢迎啊! 李湘如琴艺高妙,众人皆知。今日抚着向往已久的名琴绿绮,李湘如全神贯注,发挥出了比平日更佳的水平。 杨夫子满目赞许。 众少女听得心醉神迷。 一曲结束后,众少女一起鼓掌道好。李湘如脸颊一片愉悦的潮红,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起身。 盛锦月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她在琴艺上也下过数年苦功,虽不及李湘如天赋出众,琴艺也颇佳。 绿绮被誉为四大名琴,确有独到之处。琴音淙淙,十分悦耳。 六公主却有些心不在焉,瞟了神色平静的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似有所察,迅速转过头来,和六公主对视片刻。然后轻声问道:“殿下不喜抚琴?” 六公主点了点头。 谢明曦神色未变,心里却悄然浮起一丝疑虑。 前世的六公主,最喜抚琴。只是,六公主确实不喜在人前展露琴艺。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她也是偶尔听六公主提及才知晓。 六公主曾在竹林里抚琴一,琴艺之高妙,犹胜李湘如。她聆听过后,印象深刻,久久难忘。 为何现在的六公主,竟变得不喜抚琴? 似有一团迷雾,遮住了六公主的真实脸孔,令她难以窥破。 “既然不喜欢,便选别的乐器。”谢明曦不动声色地将心头疑惑按捺下去,凑到六公主耳边,低声说道:“殿下喜欢什么乐器?” 靠得太近了,少女清甜的体香钻入鼻息,口中呼出的气息,吹拂在敏感的耳际。 六公主身子微不可见地颤栗了一下,好在脸上绷得住,没露半分破绽。 要选什么乐器? 六公主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半人高的鼓上。 就是它了! 谢明曦也随之看了过去,不由得失笑:“殿下竟喜欢击鼓么?” 鼓多用于军中。练鼓之人并不多见。女子练鼓的,更是少之又少。怎么也没料到,六公主竟选了这么一样特别的乐器! 六公主却似很中意这面鼓,嘴角微微扬起。 第一百零八章 绿绮(二) 琴为乐器之首。 众少女俱是从幼时起学音律,俱学过琴艺。只是水平不一罢了。 便连音律平平的尹潇潇,坐在绿绮前,也能流畅地抚出一曲。 方若梦排在了倒数第二个,一出手,便令人惊艳。一曲汉宫秋月,熟稔流畅,悦耳之极。可见在琴艺上下过苦功。 自负琴艺无双的李湘如,紧紧地盯着方若梦,心中冒出两个字。 劲敌! 便连谢明曦,也对方若梦刮目相看。 方若梦平日总有些拘谨局促,话语也不多。没想到,琴艺这般高超。由此也可见,方若梦委实天赋出众。只是因庶出之故,在方家内宅处处被压制,声名不显罢了。 杨夫子目中闪过喜色。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已抚过琴的十个少女,资质都是上佳。尤其是李湘如和方若梦,更为其中翘楚。 身为夫子,谁能不偏爱天赋出众的学生? 六公主不愿当众抚琴,那么,便只剩下新生头名谢明曦了。不知这个谢明曦,在音律上造诣又是如何? 杨夫子满心期待,李湘如也在心中暗暗揣度。谢明曦四书五经算学棋艺都已胜过自己,琴艺总该不及自己了吧! 方若梦抚完一曲后,在众人钦佩赞许的目光中,俏脸红扑扑地起身位。 往日她和嫡出的姐妹一起练琴,为了不惹人嫉恨,故意装得笨拙弹错琴音。直至今日,才得以一展所长。 积压了多年的闷气和委屈,在这一刻消散殆尽。 胸膛中有一股激越的情绪来激荡。 方若梦下意识地搜寻着同窗们的目光,有羡慕有嫉妒有不甘有冷淡。唯有谢明曦,在微笑地看着她,目中满是欣赏和鼓励。 方若梦,相信自己,你比谁都出众! 方若梦鼻子微微一酸,冲谢明曦了个粲然的笑容。 六公主闷闷地瞥了谢明曦一眼。 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自己就在她身侧,也没见她多看几眼。 “谢明曦,”杨夫子点了名:“轮到你了。” 众少女一起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从容应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名琴绿绮前坐下,双手轻按琴弦。 这一刻,李湘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谢明曦琴艺到底如何?该不会也如算学棋艺一般出众吧!不可能!一个人怎么可能样样都擅长?一定不可能! 她的琴艺一定平平,远不及自己! 琴音一响,李湘如心都沉了下去,痛苦又绝望地闭上眼。 十面埋伏! 谢明曦弹奏的,赫然是十大名曲之一的十面埋伏。这首琴曲,因曲速极快琴音变换颇多闻名。极其考验弹琴者的操琴之技。 谢明曦竟选了这么难的一首琴曲,琴艺如何,可想而知! 风雨骤来,竹叶飒飒,风声雨声交织中,无数利箭被搭上了弓弦,潜藏着无限杀机。一个身影骤然出现,利箭嗖嗖,划破长空。 幕后主谋阴险地扯起嘴角,露出狰狞的微笑。等待着鲜血飞溅的一刻。 然而,风雨中的纤弱身影,却出乎寻常的灵活。手执长剑,将飞来的箭雨全部挡在身外。嗖嗖嗖!第二轮利箭又至。 身影骤然飞跃而起,躲过所有利箭,然后闪身飞跃。将手中宝剑飞掷而出。 亮光一闪,幕后主谋嘴角的笑容尚未展开,便已被飞来的利剑刺中胸膛。 鲜血自胸膛飞溅而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主谋身亡,埋伏在暗处的刺客心神震动,竟四散而逃。 飞跃而起的身影,在风雨中渐渐明晰,傲然一笑,迅疾取下背上长弓。箭不虚发!将刺客一一屠戮于箭下。 铮铮琴音,慷慨激昂,令人血脉喷张,激越难捺! 杨夫子的眼眸越来越亮! 琴曲已结束,琴音却绕梁不绝,在众人耳边和心头响。 “好!好!好!”杨夫子激动不已,一连道了三声好:“好一曲十面埋伏!弹得好!实在是太好了!” “我在莲池书院几年,教导过许多学生。有如此天赋的,尚是第一人!好!太好了!” 杨夫子太过激动,夸赞的话语竟十分贫乏,来来去去都是一个好字。 一众少女,面色各异。 有敬佩,如林微微尹潇潇。有羡慕,如方若梦等人。有嫉恨不已的,自然是李湘如盛锦月等人。 还有一个目中闪着骄傲光芒的,是六公主。 林微微默默看了六公主一眼,心里腹诽不已。谢明曦琴艺高妙,和六公主有什么关系啊! 六公主骄傲个什么劲? 六公主似察觉到林微微的注目,瞥了一眼过来。 就骄傲怎么了? 两人对视短短刹那,然后各自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心里不约而同地轻哼一声。 谢明曦借着琴音一抒胸中之志,只觉畅快淋漓,素来冷静的眼眸,此时也闪出了熠熠的光芒:“多谢夫子夸赞。” 杨夫子眉飞色舞,满面含笑,竟主动握住谢明曦的手:“你琴艺如此出众,以后的音律课,这把绿绮,便留给你练琴之用。” 李湘如:“” 凭什么! 凭什么绿绮就归谢明曦了! 凭什么啊啊啊啊! 李湘如一口老血憋在嗓子眼,几乎喷涌而出。 盛锦月已按捺不住,抢先一步张口抗议:“杨夫子,这也太不公平了。如此名琴,应该给我们轮流练琴使用才对。怎么能只给谢明曦一个人?不公平!” 杨夫子看着满脸不忿不平的盛锦月,和颜悦色地解释:“这张绿绮,只有天资格外出众的学生才可以练习使用。从未给学生轮流使用过。” 盛锦月:“” 好扎心! 太扎心了啊啊啊啊! 李湘如实在不甘就此退让,咬咬牙鼓起勇气张口道:“杨夫子,我可否借用这张绿绮练琴?” 杨夫子对精擅琴艺的李湘如倒是客气许多:“当然可以。” 李湘如精神一振,连连道谢。 杨夫子又笑着看向方若梦:“方若梦,你也一并用绿绮练琴。” 方若梦受宠若惊,连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真的可以吗?” 第一百零九章 击鼓 “当然可以。” 杨夫子笑了一笑,然后收敛笑意,正色说道:“其余学生,也不必觉得心中不甘。绿绮是何等珍贵难得的古琴,若无相匹配的琴艺,如何有资格碰触绿绮?” “不止是绿绮,这里的所有的乐器俱是皇后娘娘精心收藏的珍品。因你们考进莲池书院,成了皇后娘娘门生,才有资格进这间乐室。”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乐排在了第二位。因为音律能陶冶情操,开阔心胸,令人身心愉悦,令人体会到生命的美好。” “希望尔等戒骄戒躁,沉下心来学习音律。我这个夫子,也一定竭尽全力,倾囊相授,不负夫子之名。” 一席话,听得众少女心潮澎湃,齐声应是。 盛锦月也对杨夫子心悦诚服,心中的些许怨怼不翼而飞。 六公主也暗暗点头。 莲池书院名动天下,确实名不虚传。 俞皇后满腹经纶,精通六艺。顾山长刚正不阿,才学满腹。接触到的几位夫子也各有各的风采 当然了,那个上课枯燥无味让人一听就昏昏欲睡的董翰林除外。那种古板的人,根本不适合做莲池书院的夫子。 上午时间已过半。 杨夫子又一一询问众少女擅长的乐器,然后命各人自行挑选乐器练习。 最后,便只剩一直未出声的六公主了。 杨夫子也有些头痛。 在董翰林课上一睡就是半日,在季夫子的算学课上大放光彩,俞皇后授课时一知半解,棋艺课上运子如飞独占鳌头 这位六公主,到底是天才还是蠢才? 杨夫子定定神,走上前来,温和地笑问:“殿下可有擅长或是想学的乐器?” 六公主面无表情,伸手指向半人高的鼓。 杨夫子:“” 杨夫子被口水呛到了,连着咳了几声。 六公主张口问道:“不行吗?” 杨夫子终于顺利将口水咽下,清了清嗓子应道:“当然行。” 杨夫子该不是不会击鼓吧!六公主默默地看了杨夫子一眼。 在看到六公主怀疑的目光后,杨夫子顿觉受辱,傲然张口:“莫非你疑心我不擅击鼓,不配为夫子?” “我自四岁起学音律,迄今已有二十六年。这里所有的乐器,我无一不精通。公主殿下想学击鼓,我定会让公主殿下如愿以偿!” 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语,在乐室里荡。 然后,少女们悄声议论起来。 “杨夫子看着只有二十余岁的模样,原来已经三旬了啊!” “是啊,完全看不出来呢!杨夫子保养得真好!” “天生丽质难自弃!我看,莲池书院里就属杨夫子最美貌了。” 杨夫子:“” 这些丫头!看她脾气好,竟敢当着她的面议论她的年轻美貌! 杨夫子心中窃喜,却故意板起脸孔:“不得窃窃私语!更不得枉议夫子的年龄相貌!” 众少女不敢再随意嬉笑,一起敛容应了。 杨夫子继续教导众少女:“一个人的容貌美丑,皆是从娘胎带来,上天注定,后天无可更改。世人皆好美色,也令女子越来越重视自己的容貌。” “当然,不是说不应该重视。好的相貌,确实令人看着顺心舒畅。不过,一个人生得再美,看得久了便习以为常。再美的容貌,也有衰败之日。拥有过人的才学胸襟,却能令人终生受益。” “你们最小的只有十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岁。切记珍惜在莲池书院里读书的机会。认真读书,学习六艺。如此,便是鸡皮鹤发之际,也依然美丽。” 这一番话,出自美貌动人的杨夫子之口,分外令人震撼。 谢明曦心潮澎湃,忍不住鼓掌。 啪啪啪! 身边竟也响起了鼓掌声。 谢明曦下意识地转头,却见六公主也在认真鼓掌。绷着俏脸鼓掌的样子,分外可爱。六公主似察觉到谢明曦的目光,飞快转过头来,冲谢明曦眨眨眼。 谢明曦露出会心的笑意。 很快,众少女各自挑选了自己的喜欢或擅长的乐器。 众少女皆有良好的基础,杨夫子巡视一圈,略作指点。到了谢明曦身边,索性什么也不说了,只道:“绿绮音色绝妙,你可多练习一些曲目。” 谢明曦笑着应是。 李湘如方若梦也各挑了一张琴在练习。杨夫子说的没错,这里所有的乐器都是上品。她们手中的琴虽不及绿绮,却都胜过自己家中惯用的琴。 尤其是方若梦,往日在方家用的是最普通的琴。今日用的是上好的古琴,心中十分欢喜。小心翼翼地拨弄琴弦。 杨夫子哑然失笑:“不必这般谨慎。便是琴弦坏了,也不要紧,换一根就是了。” 方若梦这才放了心,手指的动作顿时流畅多了。 杨夫子看在眼中,心里暗暗点头。 谢明曦已深悉抚琴的最高境界,琴音的感染力极强。李湘如亦是操琴高手,稍加指点,他日便能大放光彩。 眼前的方若梦,论指法其实不及她们两个。可见往日并无名师指点。能练至这等地步,全凭天赋和勤奋。亦是可造之材啊! 杨夫子好生表扬了方若梦一通,又细细地指点了指法。 方若梦似打了鸡血一般,满脸振奋,练得极其认真。 杨夫子又走到了尹潇潇身后。 尹潇潇选的是长笛。虽然她不善音律,气息却悠长,练长笛倒是相宜。杨夫子听了一会儿,指点了一番。 最后,杨夫子来到了六公主身旁。 六公主站在半人高的鼓前,双手各执一根鼓杵,却迟迟未落在鼓上。 杨夫子耐心地指点:“击鼓最重气势,也重节奏。公主殿下往日没练习过击鼓,今日且不必心急,先练节奏。” 六公主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杨夫子满目鼓励:“咚咚!咚咚!殿下先试一试这个节奏如何?” 六公主再次点头,鼓杵重重落在鼓面。 咚咚!咚咚! 震耳欲聋! 猝不及防差点被震得耳聋的杨夫子:“” 被骤然响起的鼓声打断的众少女:“” 第一百一十章 天才? 咚咚! 咚咚! 六公主继续用力击鼓! 鼓声浑厚激昂,十分提神 杨夫子退后几步,深呼吸一口气,挤出和善亲切的笑容:“公主殿下稍停!” 六公主停了手中的动作,一脸无辜地看了过来。 又怎么了? 杨夫子斟酌片刻,竭力委婉地提醒:“初学击鼓,力道要适中。否则,半日下来,定会胳膊酸痛。再者,所有人都在此练习音律,鼓声过响,对他人也有影响。” 就差没直接说是噪音了。 谢明曦暗暗失笑,又担心六公主脸皮薄受不住,关切地看了过去。 事实证明,她实在小觑了六公主的脸皮厚度。 就见六公主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夫子提醒的是。”然后,拿起鼓杵再击打鼓面,声音已小了许多。 咚咚!咚咚! 总算没那么刺耳了。不过,其余少女在如此鼓声的“影响”下,想专心练习音律,显然不是易事。 杨夫子微微抽了抽嘴角,心里暗自后悔。 早知如此,她刚才真不该将话说得太满。直接说自己不擅击鼓,改做抚琴吹箫之类的乐器不也挺好么? 六公主击鼓击出了乐趣,从咚咚的节奏,变为咚咚咚,再变为咚咚咚咚。很快变换自如,堪称“击鼓天才”。 众少女:“” 音律课结束后,一脸颓然的杨夫子去见顾山长。 顾山长正提笔蘸墨,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然后失笑不已:“怎么了?你为何这般颓唐不振?莫非是新生们太过淘气?还是没有天赋出众的学生?” 素来自信昂扬的杨夫子,长叹一声:“今年的新生们资质上佳,更胜往年。尤其是谢明曦和李湘如,天赋之高,令人惊叹。假以时日,琴艺必能大成,惊艳众人。还有一个方若梦,也极有潜质。” 顾山长放下笔,笑着问道:“既是如此,你还这副长吁短叹的样子做什么?” “是六公主。” 杨夫子苦着脸,将六公主在音律课上的表现一一道来:“鼓声一响,犹如噪音穿耳。学生们或多或少都受了影响,时常分神。便是我,听着也觉得头痛。” 又是六公主! 顾山长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这个六公主,算学棋艺堪称天才,四书五经和音律却是一窍不通。真不知该如何形容她了。” “可不是么?”杨夫子一肚子苦水:“偏偏她身份矜贵,性情又孤僻古怪,我这个做夫子的,也不便数落呵斥。” 所以说,做夫子的最头痛的就是这类“免试就读”的学生了。 便是李阁老的孙女李湘如,在海棠学舍里也只是一个普通学生。夫子们无需顾虑重重,该怎么教导就怎么教导。 对着六公主,却要诸多顾虑。 顾山长略略皱眉,正要说什么,忽地想起俞皇后略有些无奈的脸孔,心中暗暗叹了一声。到了嘴边的话又改了:“她既是对击鼓感兴趣,你便好好教导她。待过些时日,再看她表现如何。” 相信过上一段时日,六公主便能清楚自己在击鼓上并无天分,知难而退,改学别的乐器了。 杨夫子听出顾山长的话中之意,点点头应了下来。 说完了学生,顾山长又低声说道:“你也有些日子没去江家看望凝雪了吧!” 杨夫子病逝的夫婿姓江,女儿叫做江凝雪。 五年前,夫婿死后,杨夫子应顾山长所请,到了莲池书院做夫子。本想带着女儿一同到莲池书院,奈何江家不肯点头,硬是将江凝雪留下。 杨夫子无奈之下,忍痛将女儿留在江家,每隔五日便江家探望一。 提起江家,杨夫子满目痛苦无奈:“江家人时常在凝雪面前说我的不是。这一两年来,凝雪已不大肯见我了。” 杨夫子离开江家时,江凝雪只有九岁。九岁的女童,正是半大不小对什么事都一知半解的年纪。便是心中再念着亲娘,也禁不住江家人整日在耳边说亲娘的不是。 什么“不肯在江家为夫婿守节竟跑去书院抛头露面”,什么“根本捺不住寂寞在书院里早已和男夫子勾搭上了”,还有“你娘根本不是真心疼你迟早要改嫁”,诸如此类,用心十分恶毒。 江凝雪对亲娘也渐渐生出了怨怼仇恨,随着年岁渐长,再不愿和杨夫子亲近。 顾山长看着伤心难过的杨夫子,心里沉甸甸的,颇不是滋味。 半晌,才叹道:“早知如此,当年我真不该劝你到莲池书院来做夫子。” 谁又能想到,江家人竟如此刻薄恶毒? 杨夫子在莲池书院里做夫子,束脩颇为丰厚。每个月除了留下生活所需,其余大半尽数送江家。 江家人犹不知足,恨不得割肉吸血。牢牢将江凝雪扣在江家,自不用愁杨夫子翻脸。 江家人心安理得地用着杨夫子辛苦赚来的束脩,还到处编排,说杨夫子的不是。将杨夫子说成了水性杨花的浪荡妇人。 顾山长曾数次要为杨夫子出了这口恶气,都被杨夫子拦了下来。 女儿还在江家,若真撕破了脸,江家还不知要怎么苛待女儿。至于她,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便是受些委屈闲气,也只得默默咽下。 想及这些,杨夫子微微红了眼圈,低声道:“山长待我有知遇之恩,到莲池书院里做夫子,更是我一生之幸。” “我得以跳出江家,得以恢复自由身。我用自己赚来的束脩养活自己和女儿,堂堂正正立于世间。这份尊严和骄傲,于我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山长张口自责,才真令我汗颜羞愧,无地自容。请山长万万不可这么说。” 杨夫子深呼吸口气,抬起头来,目光已恢复清明,声音坚定:“清者自清,别人怎么说,都与我无关。我清清白白,从未和任何男子生过私情。也从无改嫁的打算。” “凝雪还小,不懂我的苦心,对我生了误解。我也不怪她。” “以后,待她长大了,自会以我为傲。”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射御(一) “我耳边直到现在还是咚咚的击鼓声。” “可不是么?以后要是一上音律课就这样,该怎么办?我根本没法子专心练琴。” “我的笛声也被打断了好多。” “干脆去劝一劝六公主殿下,让她别练击鼓了吧!” “就是就是。” “那谁去?” 这个问题一出,原本低声议论的少女们都住了口。 很显然,谁也不想去。谁也不愿正面开罪六公主。 颜蓁蓁眼珠骨碌一转,扯了扯李湘如的衣袖:“李姐姐,你是舍长,你去和公主殿下说一声可好?” 李湘如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我是副舍长,要去也该谢明曦去。” 这种时候,谁出头谁就是傻瓜。她才不去! “李妹妹言之有理。”盛锦月很乐意坑谢明曦一,立刻张口赞成:“身为舍长,本就应该尽心尽责。这等事,就该让谢明曦出马!” “我这就去和她说。” 盛锦月主动请缨,谁也不会反对,众少女一起用“钦佩”的目光送走了雄赳赳气昂昂的盛锦月。 然后,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你们猜,这次盛锦月会不会铩羽而归?” “这问题还用多问多想吗?肯定的啊!” “等着吧!不出片刻,盛锦月就要被气来了!” 片刻后。 盛锦月涨红着脸,怒气重重地来了。 众少女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颜蓁蓁故作关切地问道:“如何?谢明曦应下盛姐姐的请求了吗?” 盛锦月愤愤不已:“她哪里会应。还说六公主击鼓颇有天分,一开始有些刺耳,练上一段时日就会悦耳了。” “呸!马屁精!” 果然是铩羽而归了啊! 李湘如略略蹙眉,然后轻叹一声:“罢了!我们暂且忍耐一二吧!” 谁让人家是公主呢?她们根本惹不起啊! 若不是趁着六公主一个人去方便,她们哪里敢在这儿嘀咕这些。 “不说了不说了,来了。”颜蓁蓁急急地低声提醒。 众少女立刻若无其事地各自坐直身子。 六公主瞥了众少女一眼,心中有些奇怪。她们凑在一起是在说自己的不是吗?自己今日表现颇佳,也没欺负谁啊! 一盏茶后,寝室。 两人独处之际,六公主没那么阴郁沉闷了,张口问道:“明曦,你觉得我今日击鼓如何?是不是颇有天分?” 谢明曦:“” 谢明曦很快下定决心,将刚才糊弄盛锦月的话再拿出来忽悠一遍,抿唇笑道:“确实颇有天分。初学击鼓之人,往往掌握不住节奏和鼓点。殿下进步神速,可见天赋出众。” 六公主舒展眉头,目中露出一丝欣然:“我也是这么想的。” 谢明曦:“” 自信又骄傲的六公主,真可爱! 算了!就让她继续自信骄傲下去吧!反正,没人敢到六公主面前捅破这层窗户纸。 于是,谢明曦微笑应道:“殿下继续勤学苦练吧!” 六公主点点头,认真说道:“待我练好击鼓,便和你合奏十面埋伏。” 那双黑幽幽的眼眸,绽放着璀璨夺目的光芒,瞬间点亮了阴沉的容颜。 谢明曦下意识地点头应了。 然后,才惊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万一六公主当真,以后真要和她合奏怎么办?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琴声要怎么应和? 看着六公主目中漾起愉悦的笑意,谢明曦所有的后悔懊恼便不翼而飞。罢了,只要能令六公主开心展颜,合奏就合奏吧! “公主殿下休息吧!下午要上射御两门课程,都颇耗体力。” “嗯,你也睡。” “好的,一起睡。” 谢明曦心无旁骛,很快入眠。 六公主默默品味着“一起睡”,心神荡漾片刻,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午睡过后,众少女俱都恢复元气,精神奕奕。 一身武服的廉夫子出现在众少女面前。 身高腿长英姿勃勃的廉夫子,虽不及杨夫子美貌,却别有一番动人的魅力。众少女看在眼中,顿觉心神向往。 尤其是尹潇潇,看向廉夫子的眼眸几乎快放出光来。 廉夫子目光一扫,落在尹潇潇的俏脸上:“你可是尹大将军的独女尹潇潇?” 尹潇潇激动不已,立刻挺直胸膛,朗声应道:“正是。” 尹大将军骁勇善战,是当朝第一猛将。谁人提起都要竖起大拇指。尹潇潇身为尹家唯一的女儿,自然也备受人瞩目。尹潇潇也颇以父亲为傲。 廉夫子淡淡说道:“你可知道,尹大将军曾是我祖父身边的亲兵?” 尹潇潇:“” 众少女:“” 廉夫子出身将门,祖父廉老将军当年威名赫赫。可惜,子孙不肖,一辈不如一辈。 到了廉夫子这一辈,廉家的几个儿郎都不算出众。靠着祖辈积攒的军功,或在御林军中当职,或是去了兵部,真正能领军出征的,却没一个。 没落的廉家渐渐无人提起。尹大将军的名声却越来越响,如今俨然是武将之首。谁还记得尹大将军曾是廉家先祖身边不起眼的亲兵? 别说一众少女,就是尹潇潇也不知晓,此时骤然听闻,惊讶不已。 倒也不是被触怒冒犯,就是觉得震惊意外。 尹潇潇怔怔地看着廉夫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廉夫子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却不再多言,略略扬声吩咐:“书院里备有武服和布靴,舍长统计每个人的尺寸,去领武服,分发至每个人手中。待换上衣物,随我去练武场骑马练箭。” “以两炷香时间为限,若延误时间,一同挨罚!延误一刻,罚跑练武场一圈。以此类推计算。” 众少女:“” 季夫子是外冷内热,这位廉夫子却是一副军中练兵的做派。神色冷然,令人敬畏。 谢明曦当机立断,立刻对李湘如说道:“时间紧急,我们两人分工,各统计六人的尺寸,领六套衣物来,如此也能节约时间。” 关键时候,什么较劲争锋暂且放一旁,先将眼前应付过去要紧! 李湘如立刻点头应下。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射御(二) 莲池书院里的武服共有五等大小不一的尺寸。 谢明曦记忆极佳,根本无需动笔,问了尺寸便记在脑海中。 轮到六公主时,六公主没吭声,只看了谢明曦一眼。一副“我的尺寸你还用问吗”的表情。 谢明曦暗暗失笑,略一打量,轻声道:“公主殿下比我略高一些,衣服尺寸比我大一号吧!” 六公主点点头。 李湘如也已问明尺寸,和谢明曦迅疾去了库房领武服。 看守库房的是一个四十岁的女子。 这个年龄,却未梳妇人发髻,而是未嫁女子的装扮。面容秀气,细心沉稳。这个女子叫若瑶,是顾山长的贴身丫鬟。 顾山长当年离开顾家,来了莲池书院。若瑶也坚持跟随,同样数年未嫁。顾山长对她十分信任,将管理库房的重任交予她手中。 谢明曦李湘如各自报上所需的尺寸。 若瑶一听便知,十分利索地找齐衣物布靴,分作两摞,搬了过来。 “多谢若瑶姑娘。”谢明曦一边抱起衣服,一边不忘道谢。 若瑶温和一笑:“廉夫子不喜人拖沓懒散,你们快些去吧!迟到挨罚总是不美。” 廉夫子去年才进了莲池书院做夫子。不过,雷厉风行的性情脾气却是人尽皆知。便连看守库房的若瑶也十分清楚。 谢明曦不再多言,抱起衣服转身,快步向前。 李湘如也顾不得名门闺秀莲步轻移的风范了,一边追一边喊:“谢明曦,等等我!” 若瑶看着两个少女疾步而行的身影,不由得露出会心的笑容。 年轻鲜活可爱的少女们,给莲池书院带来了活力,令人心情愉悦美好。顾山长一生未嫁,为莲池书院付出了所有的精力心血,甘之如饴。 她也愿和山长一样,长留书院。 接下来,众少女各自领武服布靴。 红白相间的武服,和廉夫子身上穿的武服一般无二。少女没有不爱美的,一看之下便心生欢喜。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兴奋不已。 直至廉夫子平板的声音想起:“时间已过半!” 众少女:“” 没人敢再嬉笑,立刻抱起衣服鞋子冲自己的寝室。这等时候,也顾不得别的,反正都是少女,一起换衣也无妨。 谢明曦也笑着催促:“公主殿下,别磨蹭,我们也快些换衣。” 六公主:“” 六公主清了清嗓子:“你先换,等你换过了,我再换。” 谢明曦略一挑眉,正要委婉地表示自己并不介意一起换衣,六公主已经快步出了寝室。 怎么看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没想到,六公主竟这般羞涩。 谢明曦哑然失笑,飞速换了武服布靴。无暇揽镜自照,立刻去开门:“我已换好了,公主殿下快些进去换衣服。” 穿着红白武服的美丽少女,添了三分英气利落,格外动人。 六公主忍不住多看一眼,才进了寝室。不忘细心地拴好门闩,然后长长松了一口气。 十一岁的少年身形单薄,除了身量略高之外,和尚未发育的少女也没太大区别。穿上罗裙,装扮做少女模样,根本无人起疑。 换上武服后,六公主站到明亮的梳妆铜镜前,冲着铜镜中的美丽少女挑眉一笑,低声自语:“什么时候能换男装?” “不过,换了男装,就不能和明曦每日在一起了。” 男女大妨,真是令人讨厌。 扣扣! “殿下,时间来不及了,换好衣物快些出来。”谢明曦轻声催促。 六公主定定神,嗯了一声,前去开门。 谢明曦只觉眼前一亮。 鲜亮的武服遮掩住了六公主常年未曾展颜的阴郁,美丽的脸孔变得明亮,也终于有了这个年龄的少女应有的活力。 犹如积雪消融,又如鲜花初绽,美不胜收。 “公主殿下生得真美。”谢明曦由衷赞叹:“若能时常笑一笑,便更美了。” 谁愿意整天绷着脸装哑巴! 奈何原主就是这副性情脾气,自己不能不扮成这样。便是想“改”,也得有合适的契机,才能不惹人怀疑。 六公主冲谢明曦笑了一笑,示意“我只对着你笑”。 谢明曦下意识地了个笑容。 “喂喂,我们已经迟了,肯定要挨罚了。”林微微哀哀呼喊:“大家都快些啊!” 谢明曦和六公主对视一眼,立刻迈步向前。 身着红白相间武服黑色布靴的少女们神色匆匆而来。 比她想象中的快了许多。 廉夫子不动声色地赞叹一声,面上却沉了下来:“拖拖拉拉,磨磨蹭蹭,迟了一刻。随我去练武场,先跑一圈。” 女子天生体弱,不及男子。射御两门课程,在女子书院里也大多成了虚设。便是莲池书院,这两门课程也未得到学生们的青睐。 众少女心里齐齐哀嚎一声,可廉夫子冷肃威严,娇滴滴的名门闺秀们没一个敢出言抗议。 没见六公主都乖乖挨罚吗? 算了!跑就跑吧!不就是跑一圈嘛! 谢明曦却略略皱了眉头。 在练武场里跑上一圈绝不是易事。众少女现在满面自信,是因为根本不清楚练武场有多大 众少女很快就知道了! 在看到占地约有十亩的练武场时,众少女差点傻了眼! 这练武场也太大了吧! 要跑一圈,得跑多久啊!跑完之后,哪里还有力气练什么骑马射箭! “愣着干什么?”廉夫子皱眉,冷然训斥:“排成一列,跑一圈。以一炷香为限,若一炷香之内没跑完一圈,再罚一圈。” 众少女:“” 这位铁面无情的廉夫子,要求真是严苛!和她一比,便连古板乏味的董夫子也可爱讨喜多了。 众少女心中默默腹诽,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更不敢耽搁,迅速排好一列。 尹潇潇体力佳耐力好,自告奋勇站在第一个领跑,萧语晗等人紧随其后。 谢明曦原本站在中间,待看到站在末尾的六公主,很快改了主意,快步走了过来,轻声道:“殿下,我和你一起跑。” 六公主心里甜丝丝的,嗯了一声。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射御(三) 第一百一十四章 操练 第一百一十五章 雄心(一) 第一百一十六章 雄心(二)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可惜 第一百一十八章 呸呸! 第一百一十九章 温柔? 一盏茶后。 温柔端庄的苏夫子不疾不徐地进了学舍。 谢明曦扬声道:“一起恭迎夫子。” 一众少女起身,拱手行礼:“学生恭迎夫子。” 林微微四肢无力,骤然起身,竟有些头晕目眩,身子晃了一晃。 谢明曦一惊,迅疾扶住林微微。林微微站稳了身体,忙向苏夫子请罪:“学生无状,请苏夫子见谅!” 垂着头的林微微满心不安。 教导礼仪这门课程的苏夫子,定然看重礼数二字。她今日这般失态失礼,苏夫子心中一定十分不喜吧! 没想到,苏夫子竟半分未恼,声音温和如春风:“廉夫子昨日向顾山长进言,从今日起课前要领着你们去练武场跑步。此事我已知晓。” “你也是疲累所致,才会失仪,不必忧心,我不会责备于你。快些坐下吧!” 和严厉的廉夫子一比,苏夫子简直温柔得令人想哭。 林微微满心感激地道谢,坐了下来。 谢明曦却知这位苏夫子绝不似表面这般温柔。 教导礼仪课程的夫子,要求才最是严格! 前世她便时常从谢云曦口中听闻这位苏夫子的赫赫大名。谢云曦在苏夫子手中吃足了苦头,常骂苏夫子是“笑面虎”。 半个时辰后。 “要学礼,首先得明白什么是礼。坐立行卧,言谈举止,皆要有礼。拜见师长,和平辈来往,亦要有礼。便是喝茶饮酒进食,其中讲究之处也极多。” “知礼懂礼者,令人心仪。” “不懂礼仪者,不登大雅之堂,可卑可鄙!” “这是个人的礼仪,大至国朝,亦有要遵循的礼仪。” “便是当今皇上和皇后娘娘,也要谨守一定的礼仪,不能擅自逾越。否则,礼仪崩坏,则国朝无度,人心散乱。” “你们各自在家中,也都学过礼仪。今日行礼便能看得出来。不过,还远远不够标准。从今日起,我便要教导你们何谓真正的礼。” “今日先练最简单的坐。” “身体端正,双目平视,双手置于双膝之上,面含微笑。一炷香之内,不得乱动。” 简单的要诀讲完后,苏夫子便拿起了戒尺,温柔笑道:“若有人动作不够标准,我便替她纠正一二。” 众少女:“” 原来真正厉害的夫子在这儿! 廉夫子也就脸孔凶一点语气凶一点,这位苏夫子看着笑颜如花,实则心狠手辣!拿着戒尺四处转悠,谁动作不对,便是一戒尺扬过去,啪地一声响。 一众少女,几乎都被挑剔之极的苏夫子动了戒尺。便连李湘如也未能例外,因双手姿势未摆正,挨了一下戒尺。 嘶! 真疼! 苏夫子看着温温柔柔,动起手来毫不含糊。李湘如胳膊一阵火辣辣地疼痛。敢怒不敢言,忙将手放正。 盛锦月就更可怜了。苏夫子走至她身前,略略蹙眉,连连数落: “腰未挺直!” 啪地一戒尺! “双目需平视,为何抬高?如此显得不够端庄!” 啪地又一戒尺! “面含微笑,为何嘴角抽搐?” 又挨了一戒尺! 盛锦月满心冤屈。连着挨戒尺,她哪里还能笑得出来?嘴角抽搐一下,也不行吗?还有没有天理了?呜呜呜 盛锦月有泪也只敢往心里流。 这位苏夫子,曾是宫中的教养姑姑,也是俞皇后的心腹。被俞皇后特意派到莲池书院来做夫子,教导学生礼仪课程。 苏夫子有皇后娘娘撑腰,谁也招惹不起啊! 方若梦听着耳边的戒尺声,心中紧张不已。暗暗祈祷,苏夫子千万别转悠到她身边来怕什么来什么,苏夫子很快便走了过来。 苏夫子略一打量,便蹙了眉头,什么也未说,先用戒尺抽了方若梦的后背:“挺直胸膛,不得畏缩。双目平视,目光平稳,不得游移不定。” 方若梦羞愧不已地挺直胸膛,抬起眼。 多年以来的垂头畏缩,早已深入骨髓。便是她再仔细留心,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谢明曦曾在规矩最为严苛的宫中生活数十载,所谓礼仪,早已渗透进她的血液中。闭着眼也不会出错。 苏夫子的戒尺自不会落在谢明曦身上。 苏夫子走到最后一排,目光掠过平稳如初的谢明曦,心中十分满意,徐徐说道:“风雨扑面,我亦岿然不动。这才是大家风范!” 然后,又落在六公主身上。 苏夫子眉头微微一皱。 六公主的礼仪乍看没什么错处,仔细一看,却有些生硬,失之自然。常年生活在宫中的六公主,为何礼仪却不及谢明曦? 转念再一想,六公主平日阴郁孤僻,极少在人前露面。只怕并未有人专门教导过这些。 “公主殿下稍稍放轻松,不必如此紧绷。”思虑再三,苏夫子手中的戒尺并未落下,不过,该指点的话语一字未少:“将肩膀略略放平。还有,唇角微弯,露出浅笑。” 六公主飞快地瞥了苏夫子一眼,放平肩膀。然后,敷衍地扯扯嘴角。 苏夫子反射性地一戒尺落在了六公主的手背上。 啪! 六公主:“” 众少女:“” 苏夫子:“” 学舍里本就安静,此时更是寂静无声。一双双黑溜溜的眼睛都在看着亲手打了六公主戒尺的苏夫子。 哇!连六公主也打啊! 苏夫子心里也颇为后悔。 怎么动作就这么快? 六公主阴郁少言,连话都不爱说,更别说笑了。进莲池书院第四天了,谁也没见六公主笑过。刚才肯扯动嘴角,已算难得。何必计较笑得是否生硬难看? 只是,打都打了,后悔也迟了! 苏夫子定定神,继续说道:“面含微笑,是基本的礼节。不过,怎么笑也又颇多讲究。若是皮笑肉不笑,或是笑得僵硬难看,倒不如不笑。” “公主殿下若实在不习惯以笑迎人,不笑也罢。” 六公主应了一声,恢复了原本的面无表情。 苏夫子:“” 算了,她还是去前排好好指导盛锦月和方若梦吧! 第一百二十章 选课 第一百二十一章 武艺(一) 顾山长何等敏锐,立刻便会意过来。 这些学生,怕是把武艺这一门课程视为逞勇斗狠之处了。 “方若梦无心之言,被同窗们曲解了意思。” 说及此,谢明曦也觉无奈好笑:“她们大约是觉得,别人选了武艺,以后若有争执冲突,自己便会吃亏。于是一窝蜂地都选了这门课程。” 顾山长哑然片刻,才笑道:“罢了!不管是为了什么缘故,既是选了武艺这门课程,便好生学上一学。廉夫子家学渊源,廉家刀法更是名扬天下。你们能随廉夫子学武,也是幸事。” 可不是么? 换在平日,便是捧着再多金银去廉家,廉家人也不会传授武艺。如今廉夫子进了莲池书院,做了武艺课程的夫子,传授所学却是理所应当。 由此也可见顾山长用心良苦。当日聘请廉夫子来莲池书院,怕是已经打好了这等主意。 谢明曦想通了其中奥妙,目中露出敬佩之意。 顾山长看在眼中,心里颇为愉悦。 连池书院从不缺聪慧敏锐的学生。不过,谢明曦天赋之高思绪之敏捷,依旧令人惊叹。 选学课程,也由几位夫子兼任。 譬如董翰林,兼任的是丹青。季夫子兼任棋艺,苏夫子兼任茶艺,杨夫子兼任舞艺。而廉夫子,兼任的正是武艺。 几位夫子俱被请到了顾山长面前。 看了学生的选学课程名单后,夫子们面色各异。 董翰林忿忿地哼了一声,瞥了双目放光的廉夫子一眼,吐出四个字:“世道日下。” 一群出身名门的闺秀,学诗作画才是正理。现在竟一股脑地选了武艺也不知廉夫子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廉夫子素来不喜董翰林,硬邦邦地应了去:“武艺同样是选学课程,又不低人一等。” 董翰林:“” 董翰林气呼呼地住了嘴,心里不停默念。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董翰林那点心思,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几个女夫子俱都不喜董翰林,既没人帮腔也没人搭理。倒是不约而同地打趣起廉夫子来:“今年的选学课程,武艺这一门独占鳌头,恭喜恭喜!” “只上了半日课,便能博得学生们的爱戴,实在令人羡慕。” “可不是么?以后廉夫子可得好生教导学生,也让那些瞧不起女子的男子们看看,女子体力虽不及男子,勤奋认真却可以补足不齐和遗憾。” “正是!” 一句句分明都是冲着董翰林来的。 董翰林面色愈发不好看。 顾山长暗暗皱了皱眉。 莲池书院是女子书院,学生全是少女,夫子也多以女子为主。男夫子倒成了少数。识趣的男夫子将男尊女卑之类的话藏在心底。 董翰林却时不时地露于脸上,说话时有刻薄。 久而久之,女夫子们对董翰林都生了厌恶之心。举凡董翰林张口,不管有理无理,都会被群起而攻之。 这等情形,实在不利于夫子们内部和谐。 “你们根据名单,各自领着学生去上课。”顾山长一发话,众夫子立刻安静下来:“两门选学的课程,上课时间各一个时辰。” 众夫子应是,然后退了出去。 一离开顾山长的视线,众女夫子更无人理睬董翰林,故意将他一个人晾在一旁。 董翰林瞥了美貌过人的杨夫子一眼,心中一阵荡漾。 杨夫子夫婿几年前就死了只是,杨夫子再美貌,也不及顾山长性情高洁身份贵重。他要续弦,便该娶顾山长。 众少女俱选了武艺,另一门选学课程各自不一。 廉夫子和众夫子略一商议,便决定将武艺课程留至最后。 待众夫子一一离去,廉夫子终于绷不住了,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力握紧右拳,轻轻欢呼一声。 实在是太好了!太令人开心了! 欢喜之极的廉夫子忍不住在原地翻了两个跟头。 动作利落,潇洒帅气。 被站在窗前的顾山长看了个正着。 顾山长抿唇一笑。 廉夫子站定之后,才惊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顾山长眼中,陡然红了俏脸。一溜烟地跑了。 顾山长目送廉夫子身影远去,目中笑意更深。 女子地位卑下,压迫欺凌轻蔑无处不在。便是出身高贵的闺秀们,也或多或少地尝过其中的酸涩滋味。 幸好有莲池书院。 这里便如一方净土,少女们恣意鲜活,身为夫子的女子们,也能无所顾忌一展所长。 如此,甚好! 一个时辰后。 已换好武服的少女们,眼尖地瞄到同样穿着红白武服的高挑身影,立刻噤若寒蝉。 鲜嫩活泼的少女们穿起鲜亮的武服自然好看。不过,和廉夫子一比,统统逊色。 廉夫子身量颇高,比普通女子高了半个头,双腿又直又长。满目英气,举止利落。合身的武服勾勒出窈窕优美的身形。瞬间夺人心神。 廉夫子还是那副严肃冷厉的模样,沉声道:“随我去练武室。” 众少女齐声应是。 莲池书院的练武室,十分宽敞。木质的地板光洁可人,两旁的武器架上摆满了各式兵器,寒光闪闪。 一进练武室,林微微便有些后悔,悄声对谢明曦说道:“我连跑步都吃力,只怕学武艺更吃不消。” 当时大家都改选武艺课程,林微微一时冲动,也跟着改了。 现在才后悔,却又迟了。 谢明曦没有转头,压低了声音应道:“嘘!别说话!夫子正在看我们。” 林微微忙站直身子,不敢再吭声。 廉夫子明亮如刀锋一般的视线在林微微身上掠过,平平板板地说道:“你们俱选了武艺,我自会用心教导你们。不过,学武十分辛苦,比起射御更耗体力。若有人承受不住,便张口和我说,退出即可。可以改选别门课程。” 众少女下意识地看向林微微。 廉夫子这番话,分明就是冲着林微微说的。 林微微:“” 明明是她最想听到的话,可此时为何她心中满是羞愧,还有淡淡的不甘?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武艺(二) 第一百二十三章 高手(一) 第一百二十四章 高手(二) 廉夫子转了一圈后,又走到谢明曦三人身边,目光一扫。 一看之下,便是廉夫子也暗暗惊叹。 尹潇潇本就练过刀法,驾轻就熟,不必细说。 谢明曦显然没练过刀法,不过,她极为聪慧,每次拔刀,总会微妙地变换角度。很快,找到了最佳角度。出刀的速度竟比尹潇潇还要快一些。 六公主的表现,就更令人惊艳了。 出刀还鞘,动作迅捷,犹如一个琴师抚琴,透着流畅优雅的美感。速度远胜尹潇潇谢明曦! 这个六公主,是真正的练武天才! 廉夫子的目中闪出灼热的光芒。 这三个学生俱都出众之极。任意一个,都足以令她生出收为门徒的心思。偏偏一来就是三个,倒让她犹豫不决了。 廉家刀法,素不外传。 当日她接受顾山长的聘请时,便曾对顾山长明言:“我兼任武艺课程的夫子,不过,只能教导学生普通的拳脚刀法。真正的廉家刀法,除非拜我为师,否则,我绝不传授。” 她一直打着收一个徒弟的心思。现在有三个摆在面前,她要怎么选? 六公主练武天赋最佳,身份却是个不小的麻烦。 谢明曦头脑最聪慧,韧性也最佳。 尹潇潇性情率直没有心机,最合她的脾胃。 到底要选谁? 要不然,还是再观察几日再做决定吧! 廉夫子打定主意,张口说道:“出刀要诀你们都已掌握,余下的自己去练习便可。趁着还未散学,我再教你们几招刀法。” “我练两遍给你们看。” 说完,握住长刀,刷刷出招。 谢明曦几乎立刻猜出廉夫子的心意,凝神看了过去。 五招刀法,刀刀凶狠迅捷。廉夫子手中握着的是木刀,已有这等威势,若换成锋利的宝刀,真不知会是何等凌厉! 如此良师,绝不能错过! 不管如何,她一定要成为廉夫子选中的徒弟! 不过片刻,廉夫子已气定神闲地收了刀:“你们三个,现在一一练习。我看你们到底记住了多少。” 果然如此! 谢明曦目中闪过笑意,率先张口道:“廉夫子,我全记下了。” 这可不是谦虚的时候,该高调就高调。也是时候露一露过目不忘的天赋了。 谢明曦上前一步,将廉夫子刚才演练的刀法练了一遍。动作比廉夫子慢得多,却一招未错,便连出刀收刀的姿势,也和廉夫子一般无二。 六公主凝望着光华毕露的谢明曦,目中闪出笑意。 廉夫子目中异彩连连,却未多说,只点了点头。 尹潇潇倒是没生出嫉妒之心,由衷地赞叹:“谢妹妹的记性太好了。我实在不及,只记住了其中三招,还有一招记得不甚清楚。我练给廉夫子看一看。” 果然只练对了三招,第四招记错了,第五招根本没记住。 论记忆,尹潇潇不及谢明曦。可这份磊落坦荡的胸襟,却最适合练武。 到底要选谁啊! 廉夫子的烦恼既幸福又忧伤:“公主殿下记住了多少?” 六公主挑了挑眉,一言未发,刷地出刀。接连五招,一刀比一刀凶狠犀利。 谢明曦震惊不已。 六公主这几招刀法,分明都是廉夫子刚才演示过的,每一招却又有极细微的变化。若不是她记住了每一招,此时根本察觉不到其中微妙的改变。 最令谢明曦震惊的,也正是这一点。 微妙的改变,竟令刀法更凌厉,杀意更盛。 此时的六公主,嘴角紧抿,目光冷凝,散发着令人屏息的寒意。 尹潇潇显然也看出了些蹊跷,悄声呢喃:“我怎么觉得六公主这几招刀法更凌厉霸气!” 而此时的廉夫子,右手正用力地紧紧地握着刀柄。面上满是激动振奋。 不管了! 不管六公主的身份有多麻烦,以后会有多少麻烦。这个徒弟,她廉姝媛收定了! 六公主收刀还鞘,面上的寒意和杀气也就此隐没,恢复成了往日的面无表情:“请夫子指教!” 廉夫子毫不吝啬夸赞之词:“这几招刀法,你不但一一记下,还略有改动,刀势更凌厉。由此可见,你天赋极佳!更胜我年少之时!” 廉夫子本身就是赫赫有名的练武天才,此时满口盛赞六公主,可见对六公主何等满意。 一众少女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无人再有心思练拳。 廉夫子竟也没生气,难得地笑道:“你们今日表现都很好。去之后,记住每日练上半个时辰。今日便散学吧!” 廉夫子步履轻快地走了。 少女们照例抱怨诉苦几句,三三两两地离开练武室。 谢明曦却站在原地,动也未动。一双明亮的眼眸,定定地落在六公主的脸上。 六公主也没动,任由谢明曦打量。 “谢妹妹,怎么还不走?”尹潇潇的大嗓门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又紧绷的气氛。 尹潇潇随手拍了拍谢明曦的肩膀,笑嘻嘻地打趣:“你在这儿盯着六公主殿下做什么?该不是今日武艺这门课程输了公主殿下一筹,心中不忿不平吧!” 谢明曦:“” 谢明曦绝不会承认,自己的心里真的有些许吃味。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廉夫子对六公主是何等青睐。只怕廉夫子已经打定主意要收六公主为徒了。 一腔盘算落了空,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道理谁都懂,可这等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没那么愉快了。 谢明曦故作轻松地笑着反击:“你呢?心中就没生出点不服气不甘心?” 尹潇潇大大咧咧地笑道:“不甘心嘛,肯定有那么一点点。我本来想好好表现,令廉夫子收我为徒。不过,公主殿下比我强得多。廉夫子又不是没长眼睛,怎么可能选我!” “只可惜谢妹妹了。你过目不忘,这等天赋用来习武,再合适不过。可惜有六公主珠玉在前,可惜可惜!” 谢明曦:“” 六公主:“” 能毫不避讳地将这些话都说出口,其实也很厉害了! 第一百二十五 高手(三) 第一百二十六章 肉痛 谢府,春锦阁。 谢明曦白日去莲池书院读书,傍晚才来。闲闲无事一整日的丫鬟们,到此刻也忙碌起来。 从玉端来叶秋娘静心准备的菜肴,殷勤地笑道:“小姐读书一整日,一定饿了吧!奴婢这便伺候小姐用饭。” 谢明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草草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从玉不敢张口多问,悄悄看了扶玉一眼。 小姐这是怎么了? 扶玉了个无奈的表情。 别问我,我也不清楚。 从玉不满地瞪了扶玉一眼。 你日日随着小姐去书院,怎么会不清楚? 扶玉一脸委屈。 我去是去了,可每天都是在学舍外等着。小姐读书如何和谁交好和谁闹矛盾,我是一概不知啊! 不中用的蠢蛋!从玉用目光谴责。偏偏让你跟着去书院! 扶玉一脸无辜。我笨也不是第一天了啊!我哪知道小姐会指名让我随行伺候! 说起这个,从玉心里颇有些郁闷。 谢明曦去莲池书院读书,只能带一个丫鬟。扶玉力气大,拎着三层食盒轻轻松松毫不费力。于是,谢明曦便挑了扶玉随行。 谢明曦瞥了一眼过来,随口笑问:“你们两个挤眉弄眼的做什么?” 从玉不敢不答:“小姐今晚胃口不佳,吃的还不及平日一半。奴婢心中忧虑,便想问问扶玉。” 扶玉更老实:“奴婢什么也不清楚。从玉不高兴,正瞪奴婢呢!” 从玉:“” 谢明曦被逗乐了,原有的些许闷气一扫而空。 谁也不能十全十美样样顶尖。六公主诗书礼乐是弱项,算学棋艺射御却又展露出惊人的天赋。习武天分更是出众。 她想拜廉夫子为师一事,想来是要泡汤了。不过,廉夫子身手过人,能跟着学些刀法防身也是好事。 “从玉,将春锦阁里的大小丫鬟都召来。”谢明曦很快下了决定:“今晚便收拾一间屋子,用来做练武房。” 练武房? 谢钧一府,便听闻此事,不由得一愣:“为何要设练武房?” 姑娘家,学些射御也就罢了,舞刀弄枪稍嫌粗鲁,有失斯文。 谢明曦笑着解释:“廉夫子兼任武艺课程。海棠学舍的所有新生,都选了这门课。我身为舍长,自不能落于人后,争不了头名,至少也该位列前三!给父亲挣脸添彩!” 最后一句话,简直说进了谢钧的心坎。 谢钧立刻更改心意,十分赞成:“说的没错。我谢钧的女儿,就该样样出众。便是习武也一样。” “你想设练武房,只管动手。对了,是不是还要添置些兵器?只管告诉我,我明日便替你搜罗一些适用趁手的兵器来。” 难得谢钧如此主动慷慨,谢明曦当然不会客气:“长枪弓箭,宝刀利剑。常见的兵器都要有。” “还有,再定制几把木质长刀,留作我平日练习之用。” “对了,我如今学习射御,总得有一匹马。烦请父亲为我买一匹脚程佳耐力足的好马。” 谢钧:“” 上好的兵器和良马,都十分昂贵。谢明曦口中说得轻松,这么一算,至少也得花费数百两银子! 谢明曦清亮的眼眸中满是孺慕和信赖:“父亲这般疼爱我,一定不会心疼区区金银吧!” 谢钧清了清嗓子:“当然不会。” “父亲对女儿真好。”谢明曦甜甜一笑。 自己挖的坑,含泪也要跳下。 谢钧挤出笑容:“那是当然。” 看着谢钧肉痛又不得不佯装慷慨的神情,谢明曦暗笑不已。 谢钧少年时着实过得窘迫,少时的清苦,在谢钧的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哪怕如今已官至四品颇有家资,也改不了能省则省的小气。 能从谢钧的腰包里掏些银子出来,比用自己赚来的银子愉快多了。 一炷香后,谢钧步履沉重地去了兰香院。 精心装扮过的丁姨娘,满面含笑的迎了上来。在看到谢钧凝重的面色后,不由得一怔:“老爷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明娘惹老爷生气了?” 如今,谢明曦就是谢钧的眼中宝心头肉。 每晚府,谢钧必要先去春锦阁一趟。丁姨娘心胸再狭隘,也不能和自己的女儿吃干醋。几日下来,便也渐渐习惯了。 在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丁姨娘面前,谢钧也不必遮遮掩掩装模作样,一脸肉痛地叹道:“莲池书院倒是不用交束脩,可明娘一张口就要设个练武房,既要弓箭宝刀,又要良马名驹。” “这么一算,至少也得几百两银子。” 丁姨娘一听,也是一阵肉疼:“怎么要这么多银子?” 谢钧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读书本来就是天底下最耗费银子的事。想儿女争气挣脸,不花银子怎么行。” “元亭往日住在郡主府,书房练武房都是现成的。一应花销都由永宁郡主供着。不然,你以为元亭为什么肯听嫡母的话?” 说来说去,还是肉痛。 每年送往临安的养老银子,也不过五百两。算来还不够给谢明曦设一个练武房。 丁姨娘忍不住低声抱怨:“明娘主意越发大了。也不和人商量,竟私自写信送去临安。老太爷他们一来,日后哪里还有消停安稳的日子。” 谢老太爷也就罢了,关键是徐氏母子。 提起此事,谢钧更觉烦心,俊脸沉了一沉:“行了,事已至此,还说这些做什么。我身为人子,奉养父母也是应该的。” 得了!就继续装吧! 丁姨娘暗暗撇嘴。 她是谢钧亲娘的姨侄女,对谢家那一团陈谷子烂芝麻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对谢钧凉薄无情的性子更是了然于心。 谢钧若真孝顺,早在十余年前中了探花的时候,就该将亲爹继母继弟接到京城来了。 说到底,还是嫌弃继母徐氏身份低贱。 徐氏远在临安,底细无人知晓。便连永宁郡主,也被蒙在鼓里。只以为谢钧和继母不和,才不愿徐氏进京。 现在,谢老太爷领着徐氏和继子一家子启程动身,算一算路程,不出几日就要到京城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做戏(一) 三日后,谢明曦的练武房便布置妥当。 正逢旬末休沐,谢钧叫来一双儿女,正色说道:“你们今日随我一起去郡主府,给你们母亲请安。” 夫妻吵架怄气,总没有一直冷战的道理。谢钧自诩为男子汉大丈夫,绝不和女子斤斤计较,该低头便低头,一点都不含糊。 谢元亭早就惦记着郡主府了,一听此言,立刻应道:“多日不见母亲,我心中惦记的很。” 谢钧:“” 要拍嫡母马屁,等郡主府再拍!现在说得这么肉麻是膈应谁总之,谢钧是被膈应到了。 丁姨娘心中一阵酸苦,默默垂头不语。 谢明曦忽地问道:“父亲,万一母亲怒气未消,不让我们进府怎么办?” 谢钧:“” 谢钧咳嗽一声,挺直胸膛,口是心非的说道:“郡主宽厚大度,岂是这等小鸡肚肠之人。你们兄妹不必担心,随我去郡主府便是。” 谢明曦看穿了谢钧的外强中干,却未说破,顺着谢钧的话音笑道:“父亲说的是。我们这便随父亲去郡主府。” 眼巴巴等在一旁的丁姨娘,终于有了插嘴的机会:“明娘,你如今已是莲池书院的学生,出尽风头占足好处。见了二小姐,你便稍稍忍让一二。” 出尽风头占足好处? 谢明曦看向丁姨娘,目中满是讥讽的冷意:“能考进莲池书院得中头名,全凭我自己。我既未偷抢也未让人替考,出自己的风头,占自己的好处。没有半分对不住他人。为何要对谢云曦忍让一二?” 丁姨娘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很快,便掩着脸哭了起来:“我一心一意都是为了你着想。你这丫头,如今倒将亲娘当成了仇敌一般。” “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 谢明曦神色淡淡,毫无反应。 谢元亭紧皱眉头,一脸嫌弃。 就连谢钧都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呵斥:“行了,一大早就哭哭啼啼地,成何体统!你的兰香院去!” 丁姨娘掩着脸走了。 谢钧看向谢明曦,斟酌言辞委婉提醒:“明娘,丁姨娘刚才提醒之言,也有些道理。你今日去郡主府,言辞谨慎些为好。” 别一张口就刺永宁郡主母女的痛处,好歹低调一点。 谢明曦乖巧地应了:“女儿谨遵父亲的教诲。” 谢元亭看不下去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明明是脸厚心黑阴险狡诈的狐狸,装什么乖巧温顺! 谢钧提心吊胆表面镇定地领着一双儿女了永宁郡主府。 门房管事亲自去通传,很快笑着转:“郡主正在内堂,请郡马领着大公子三小姐去内堂相聚。” 肯让他进门就好。 谢钧暗暗松了口气。 谢明曦瞄了软骨头的亲爹一眼,嘴角扯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其实,谢钧根本不必担心。永宁郡主的把柄落在她手中,为她所制。以永宁郡主的为人心性,除非将“二十份密报”尽数找出来,否则,绝不敢和她翻脸。 呵! 永宁郡主就是再厉害,也绝不可能找到。 原因很简单。根本就没有二十份密报。什么分别藏在二十个隐秘之处收买乞丐混混看守都是假的。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真真假假,真假难辨。 永宁郡主疑心极重。越是查不清楚,越不敢轻举妄动。 片刻后,父子三人一起进了内堂。 永宁郡主神色冷然地坐着,谢云曦站在永宁郡主身侧,狠狠地盯着谢明曦,宛如仇敌一般。 谢明曦视若未见,遥遥地看向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也看了过来。 自那一日撕破脸皮,两人还是第一次相见。 一个冰冷中含着惊疑不定的省视,一个平静中带着泰然自若的冷静。 短短片刻的目光交汇,谢明曦显然占了上风。 永宁郡主咽下只有自己知道的狼狈,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谢元亭上前行礼:“儿子给母亲请安。一别多日,儿子心中一直记挂母亲的身体。” 到底是在自己面前养大的,话语中的关心显得颇为真诚。 永宁郡主神色微微一缓:“我没什么大碍,你且放心。” 谢元亭心神稍定。 嫡母语气还算温和,显然并未迁怒到自己身上。想想也是,嫡母膝下无子,将他养在名下。以后还不是要靠他养老送终? 满面关切的谢钧走上前说道:“多日不见,郡主似清减了几分。” 永宁郡主听得想作呕。 这个男人! 这个虚情假意的男人! 这个折眉低腰毫无风骨的男人! 不过,也只有这等男子,才能甘愿匍匐在她脚下。这么多年来,任由她摆布。当年她相中他为“丈夫”,不就是因为他的“男儿膝下无黄金”? 假凤虚凰,还得继续。 “郡马看来倒是好吃好睡,气色比往日犹胜三分。”永宁郡主到底心意难平,一张口便是讥讽。 谢钧悬在半空的心也彻底落原位。 冷嘲热讽,总比不理不睬强得多。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屈! “其实,我无一日不惦记郡主。”谢钧摆出深情款款的脸孔:“只怕郡主心有余怒,这才特意等了几日才来。” 永宁郡主一直清楚谢钧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此时此刻,还是被恶心到了。 谢元亭对亲爹却多了一份敬佩。 忍常人之不能忍,方为大丈夫! 谢云曦憋了一肚子闷气委屈,终于忍不住张了口:“父亲几日都没见我了,就不惦记我么?” 当着永宁郡主的面,谢钧十足十是个慈父,立刻笑道:“当然惦记的很。快些说来给我听听,这些时日在白鹭书院如何?” 谢云曦显然早有准备,立刻骄傲地昂起头:“我在白鹭书院里交了几个好友,她们俱都是出身名门的闺秀。和我性情相投。” 知道结交名门闺秀,还不算笨。 谢钧满意地点点头。 谢明曦的声音冷不丁地响了起来:“二姐,你误会父亲的意思了。父亲是问你在白鹭书院学习如何?夫子授课你能听懂吗?” 谢云曦:“” 第一百二十八章 做戏(二) 第一百二十九章 抵京 第一百三十章 徐氏(一) 编钟声悠悠响起。 谢明曦和林微微有说有笑地出了学舍。 守在学舍外的扶玉立刻凑了过来,小声禀报道:“小姐,府中送了信来,老太爷老太太和二老爷一家子已经到京城了。” “大老爷特意早早了谢府,郡主也会领二小姐来,只等大少爷和三小姐府团聚。” 团聚? 谢明曦略一挑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好,我这便去。” 一旁的林微微心中有些好奇,却未多问。 谢明曦显然也无多说之意,上了马车后,随口打趣林微微:“奇怪,今日陆公子为何没来‘顺路’接你府?” 林微微略红了脸:“陆大哥今日应四皇子之邀,一起去赴宴了。” 听到四皇子的名讳,谢明曦眼底的笑意陡然隐没。 林微微并未察觉,低声笑道:“陆大哥和四皇子殿下同窗已有三年,情谊甚笃。四皇子殿下赴宴,时常会邀陆大哥一同前往。” 谢明曦嗯了一声。 “松竹书院里的学生,大多文武兼修。听闻四皇子殿下文武全才,尤其是射御两项,在松竹书院里皆是佼佼者,无人能及。” “陆大哥射御也颇为不弱,只是不及四皇子殿下罢了。不过,陆大哥擅长诗书,在松竹书院里赫赫有名。” 句句不离陆大哥,满心的欢喜满腔的骄傲,清清楚楚地流露出林微微娇美的脸孔上。 林微微对陆迟的心意,毕露无疑。 陆迟也是喜欢林微微的。 这分明是一对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门户相当,性情相投,彼此喜欢。前世结为夫妻,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四皇子,你怎么忍心对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子下毒手? 只为了满足自己不可告人的一腔私欲,只为了独占陆迟 陆迟,前世的你,到底知不知道林微微是为你而死? 谢明曦的目光复杂而深幽。 林微微被看不太自在,半开玩笑地问道:“喂,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生了三头六臂!” 谢明曦收目光,随意地扯开话题:“明日你早些来接我。” 林微微也未多想,笑着应了下来。 小半个时辰后。 谢明曦不疾不徐地迈步进了内堂。 平日冷清的谢府,今日显得格外热闹。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将众人尽收眼底。 往日高高在上的永宁郡主,今日却无资格坐在上首,脸上挂着敷衍的浅笑,目中隐隐透出几分不耐。 谢云曦谢元亭并肩站在一起,正低声耳语。 一个略显苍老又格外亢奋的声音率先传入耳中:“哟!这就是明娘吧!竟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快些过来,给祖母仔细瞧瞧!” 张口之人,非徐氏莫属。 谢钧听到祖母两个字,心里便觉膈应。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便显露,咳嗽一声道:“明娘,过来见过祖父祖母,还有你二叔二婶。” 谢明曦应了一声,笑着走上前来,行了晚辈礼:“明娘见过祖父,见过祖母,见过二叔和二婶。” 没等谢老太爷吭声,徐氏又笑道:“快些起身。都是自家人,哪来那么多虚礼。” 谢老太爷不快地扫了徐氏一眼。 这个徐氏,平日还算老实。今日进了谢府之后,却处处抢着说话出风头。他又不能句句呵斥阻止,眼睁睁看着徐氏上蹿下跳,心里别提多搓火了。 徐氏只当没看见谢老太爷抽筋的眼角,径自热络地笑道:“谢家儿郎,个个生得俊。元亭是不用说了,元舟元蔚也都生得俊俏。你们姐妹三个,更是个个生得花容月貌。” 众人:“” 亏徐氏夸得出口! 谢老太爷只有谢钧一个亲生儿子,谢铭只是继子,所出的两子一女跟着姓了谢。较真起来,实在算不得谢家儿郎! 永宁郡主目中闪过一丝轻蔑,根本不屑张口。 谢老太爷目光一暗,心里愈发不快。 可恨当年为生活所迫,竟娶了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女子做了续弦。如今甩也甩不脱,看着又膈应。 徐氏却唯恐膈应得不够一般,又笑着对谢钧叹道:“看到元亭,我便想起你年少时的光景。当年我嫁给你爹的时候,你只有十岁,生得清瘦,身量不高,看着便如八九岁的孩童一般。” “我看在眼里,着实心疼。连着做了半个月的红烧肉,你每天都要吃上一碗。诶哟,吃得那个香甜哟” 谢钧听得脸都快黑了,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打断徐氏的追忆:“都是过去的事了,没想到母亲还记得这般清楚。” 这一声母亲,叫得并不甘愿。 不过,当着一众晚辈的面,总不能失了礼数。 徐氏看着谢钧眼中流露出的嫌弃,心中冷哼一声,面上笑得愈发亲热:“怎么记不清!你一口一个娘地叫着,我也当你是亲生的儿子一般疼爱。别说隔十几年,便是隔上二十年三十年,我也不会忘。” “明日我便亲自下厨,再给你做一碗红烧肉。” 谢钧:“” 能不能别再提什么红烧肉? 谢老太爷忍无可忍,瞪了徐氏一眼:“别聒噪个不停!” 徐氏适时地露出委屈隐忍的神色:“阿钧特意将我们接到京城来养老,我心中感动,只想对他好一点罢了。如果阿钧不想吃红烧肉,想吃红烧鸡也行。” 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再一次被成功地膈应到了。 谢钧脸更黑了! 谢云曦和谢元亭满目嫌弃之色。永宁郡主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的老妇人,一时也有些错愕。 谢明曦无声地扬了扬嘴角。 徐氏果然是个妙人。 看来,这一步闲棋倒成了妙着。谢家内宅,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徐氏看着谢老太爷父子两人如同吃了苍蝇一般的面色,心中颇为畅快。 憋了十几年。今日终于得以稍稍出了一口闷气! 不过,徐氏也不敢太过分。初来乍到,一时还摸不清永宁郡主的性情脾气,还是小心一些才是。 反正,她已经到了京城,住进了谢府。以后绝不会再临安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徐氏(二) 第一百三十二章 父子(一) 第一百三十三章 父子(二) 第一百三十四章 闹剧(一) 丁姨娘目露哀怨。 谢明曦心中哂然冷笑。 丁姨娘那点心思,几乎都摆在了脸上。 不过,丁姨娘除了怨怼不快之外,根本无法可想。谢钧已被她说服,谢老太爷也一定会和谢钧站在同一阵线。徐氏有好处可沾,绝不会放过。 如此,便能肃清内宅,膈应永宁郡主,又彻底架空了丁姨娘。而谢钧,和永宁郡主再难维持“恩爱夫妻”的假象,只能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这一边。 一石数鸟! 谢明曦含笑张口,打破沉默:“我和大哥每日要去书院读书。不能时时陪伴,还望祖父祖母见谅!” 天资聪颖为谢家增光添彩的谢明曦,从昨日起就成了谢老太爷的心头好。 谢老太爷和颜悦色地笑道:“读书要紧。以后每日府后,来陪祖父说说话便是。临安也有女子书院,不过,比之皇后娘娘的莲池书院肯定差了许多。你得了空闲,便将莲池书院的情形说给祖父听一听,也让祖父开开眼界。” 谢明曦抿唇一笑:“祖父想听,孙女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被晾在一旁的谢元亭:“” 明明他才是谢家唯一的子嗣! 明明他才是日后撑起谢家门庭的男丁! 父亲却日渐偏向谢明曦。就连刚到京城的祖父,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对他这个孙子视若无睹,反而对谢明曦这般偏爱! 可恶的谢明曦! 谢元亭满肚子闷气,拜别长辈后,便快步往外走。压根不想和谢明曦并行。 谢明曦笑眯眯地提醒:“大哥走慢些,注意脚下” 话未说完,谢元亭便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树枝绊了一下,狼狈地稳住身形,转头狠狠瞪了谢明曦一眼:“你怎么也不早点提醒我!” 谢明曦无辜地眨眨眼:“我提醒了,是你走得太急了。” 谢元亭冷哼一声,俊脸一片阴沉:“谢明曦!你打着什么主意,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仗着自己读书有天分,考进了莲池书院,便想处处压我一头。” “我告诉你!你这是痴心妄想!” “我是谢家唯一的子嗣,以后谢家一切都是我的。你若想我这个兄长为你撑腰,以后对我这个兄长就得毕恭毕敬,什么都听我的。” 呵! 真是大言不惭! 谢明曦并未动气。对谢元亭这等凉薄之人动怒,委实不值得! “我不听你的,你又待如何?” 谢明曦轻飘飘的一句话,轻易地挑起了谢元亭的怒火。谢元亭狠狠地盯着谢明曦,满是戾气地放了一句狠话:“走着瞧!” 然后,神色阴沉地转过身,快步离开。 谢明曦还是那副慢悠悠的样子,不疾不徐地往外走。 跟在谢明曦身后的扶玉,有些紧张地低声道:“大公子似乎真的生气了!小姐,现在该怎么办?”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不必理会。” 谢元亭遗传了谢家男子的贪婪凉薄,偏偏又遗漏了最重要的天赋。自视甚高,却无匹配的才华胸襟,更欠缺了不顾一切的凶狠。 就是个有心无胆只会放狠话的蠢货!实在不足为虑! “谢妹妹,你今日心情似乎颇佳,脸上的笑意一路都未停过。”马车上,林微微随口笑问。 谢明曦不欲多说家事,随口笑答:“昨日祖父祖母来了京城,家人团聚,总是令人欢喜。” 闲话数句,林微微叹了口气,一脸愁容:“我真是没用。同窗们一起练跑步,如今人人都能跑上一圈,唯有我还是跑半圈就上气不接下气。” “再这么下去,我真是没脸见廉夫子了。” 谢明曦只得笑着安慰:“人各有长。你体力不佳是天生的,慢慢练习,徐徐进步,廉夫子也不会怪你的。” “你的厨艺进步神速。昨日在厨艺课上做的糕点,十分美味。” 林微微果然被哄得笑了起来:“我昨日府之后,又做了一。特意让人送了一些到陆府。陆大哥晚上府尝了,也满口称赞呢!” 林微微每日总要提起陆迟几。 谢明曦也已习惯,神色自若,不再动辄露出厌恶之色。 林微微瞥了谢明曦一眼,忽地低声问道:“谢妹妹,陆大哥是不是曾开罪过你?” 谢明曦淡淡一笑:“我和陆公子从无交集,他也未曾开罪过我。” “那你为何一直不待见陆大哥?”这个问题,显然已困扰林微微许久了。林微微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谢明曦认真思索片刻:“大概是他相貌不佳,不合我眼缘。” 林微微:“” 麻烦编一个听起来靠谱一些的理由行不行? 马车在莲池书院外停了下来。 谢明曦耳力灵敏,眉头微微一皱:“何人在书院外喧哗?” 莲池书院是清静的读书之地。平日学生们进出之际,便是说话也会压低声音。今日却传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吵闹声。 林微微也皱起眉头,和谢明曦对视一眼,很快下了马车。 莲池书院外,站着一个年约五旬的老妇人。这个老妇人又矮又胖,一双不大的三角眼,被满脸的肉堆挤着,闪着精明刻薄的光芒。 老妇人的身侧,站着两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美丽少女。 谢明曦目光掠过少女的俏脸,心里悄然一动。 林微微的低语声响起:“这个少女,长得和杨夫子真肖似。” 可不是么? 容貌足有八分肖似。根本不用细想,必是杨夫子的女儿。只是,这个少女满脸不耐,拧着眉头,和亲切和善风趣的杨夫子气质迥异。 “快些叫杨巧娘出来!”老妇人中气十足地嚷道,一边要往莲池书院里闯。 巧娘,正是杨夫子的闺名! 这个老妇人,想来便是杨夫子的婆婆江老太太了。 莲池书院的门房管事沉着脸拦住江老太太:“任何人不得在莲池书院外吵闹喧哗,更不得擅闯莲池书院。” 江老太太声音半点未小,高声嚷道:“我是杨巧娘的婆婆!我现在便要见她!让她立刻滚出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闹剧(二) 第一百三十六章 闹剧(三)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两难(一)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两难(二) 不出所料,站在门外的,果然是顾山长。 顾山长目光掠过眼圈通红的杨夫子,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声:“你中午可曾吃饭?” 杨夫子摇摇头。 她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情? 顾山长将右手中的食盒略略拎高:“我料到你没吃午饭。所以特意去饭堂领了一个食盒来。” 杨夫子哑然片刻,默默让了开来。 顾山长神色平静地进了寝室,亲自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端出来。 出身名门的娇贵少女们,大多让府中的厨子做了饭菜送来。其实,莲池书院提供的午饭,着实很不错。四菜一汤,两荤两素。 普通百姓之家,只有过年过节时才能吃得上。 杨夫子在江家做儿媳的时候,吃的大多是残羹冷饭。进了莲池书院后,饭食远胜从前。 热腾腾的饭菜香气钻入鼻间。 杨夫子这才惊觉自己饿了。 “快些吃饭。”顾山长微微笑道:“有什么话,等吃完饭再说。” 天大的事,也不及吃饭重要!杨夫子忽地想起顾山长曾说过的“至理名言”,不由得笑了起来。 是啊!世间所有的难题,总要等填饱了肚子再去应对。 吃完饭后,杨夫子收拾了食盒,然后低声道:“早上的事情,山长应该都知道了吧!” 顾山长略一点头:“早已知晓。你未曾向我求救,想来不愿我出面。因此,我便当做不知。” 在知悉江家一切的顾山长面前,实在没什么可遮掩的。 杨夫子苦笑一声:“我实在无颜向山长求救。” 这般不堪的婆家,这等羞辱的场面,令人尊严全无颜面扫地。她有什么脸求顾山长出面? “莲池书院是何等清静高贵的地方?因我之故,江家人竟到书院外喧闹。我我真不知该以何颜面面对山长!” 看着杨夫子目中泛起的水光,顾山长心中涌起怜惜:“非你之过,你何苦将此事背负在自己身上?” “世道不易,对女子犹为苛刻。你夫婿病故,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身。你想再嫁或是为夫守贞,都由你自己。是你自己放不下,才由得江家这般作践羞辱!” 短短几句话,犹如利剑,深深地刺进胸膛。 杨夫子全身一颤,泪水簌簌落下。 是啊!她想改嫁并不难。她生得貌美,精通音律,才学颇佳,又是莲池书院的夫子。她想嫁个男子做续弦不是难事。 可是,她心中从未忘却过亡夫!更舍不下年少的女儿! “江家不肯将女儿给我。我若改嫁,便得舍下凝雪。”杨夫子哭道:“我实在舍不得她” “可你现在这样,也太过委屈了。”顾山长叹了口气:“江家人刻薄寡恩暂且不提,便是凝雪,也对你满心怨怼。” 半大的孩子,常年被江家人教唆怂恿,早已和亲娘离心。便是杨夫子再隐忍委屈再满心疼爱,江凝雪也如被遮了双眼一般,根本看不见。 想到江凝雪临走前含恨的目光,杨夫子心如刀割,泪如泉涌。 顾山长沉默下来。 一边是脱离江家的自由快意,一边是唯一的女儿,如此两难的抉择,也怪不得杨夫子这般痛苦。 便如她当年一般。 家中长辈执意为她定下一门所谓的好亲事,她拒不肯嫁,准备了一丈白绫以示决心。谁若逼她嫁人,她便用白绫了结性命。 气急败坏的父亲红着眼睛怒骂:“顾娴之!你简直是冥顽不灵!俞莲池早就死了,俞家为了皇后之位,生生逼死了他!他便是在世,也不是什么良配!更何况,他早就死了。” “你为了一个死人不嫁,说出去简直荒唐可笑!” “俞家当然高兴的很。巴不得你为了俞莲池一辈子不嫁人。俞莲娘待你是好,可她将来便是做了皇后,也给不了你什么。你不是俞家儿媳,独身不嫁也不算是守节的节妇。这般作态又是何苦来哉!” “我是你亲爹,一切都是为了你着想。替你挑的亲事,也是千挑万选。你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有何不好?” “你怎么就不开窍!怎么就想不明白” 亲爹为她挑的好亲事,是给陆阁老的幼弟做续弦。 其中所存的私心,她不愿深想,只简短地重复:“我不嫁人!逼我嫁人,我宁可死!” 父亲忍无可忍,怒骂道:“你若不嫁,就给我滚出顾家。我顾怀远没有你这个不孝的女儿!” 她定定地看着父亲,缓缓说道:“我今日便走。” 从那一日起,她便离开顾家。之后二十年,再未踏进过顾家门槛一步。 哪怕数年后父亲心生悔意,三番五次地让侄儿顾清来找她,她也从未松过口,更未过顾家。 斩断亲情羁绊,坚持本心。两难抉择,于她而言,亦是彻骨之痛。只是,她心性坚韧,到底撑了过来。 而杨夫子,要想抛开一切,面临的痛苦犹胜过她。 女人做了母亲,总是更易心软。 敲门声忽地响起。 杨夫子还在哭泣,顾山长亲自起身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赫然是季夫子苏夫子和廉夫子。 三人显然是听闻早上江家人来闹腾的事,特意联袂而来安慰杨夫子。没想到顾山长也在,三位夫子齐齐一愣。 “你们先进来。”顾山长低声道:“杨夫子情绪激动,一直在哭,你们暂且什么都别说。” 夫子们对视一眼,各自点头。 季夫子和杨夫子平日时常较劲争锋,互看不顺眼。不过,都是些口角罢了,并无真正隔阂。 此时看着杨夫子满面垂泪伤心自苦的样子,季夫子心中沉甸甸的。 苏夫子和杨夫子私交甚好,坐到杨夫子身边,用干净的丝帕为杨夫子擦拭眼泪。 杨夫子哭了许久,情绪已渐渐平静。见众人一起来探望自己,心中更是感动,低声道:“我没事哭了一场已经好多了。多谢你们来看我,我真的没事了。” 廉夫子直截了当地说道:“告诉我江家在哪儿,我今日便去一趟。保准以后没人敢再来烦你!” 第一百三十九章 抉择 廉夫子一脸杀气腾腾,右拳紧握,摆明了是想去江家揍人。 杨夫子感动又感激地抬头,一双眼眸已哭得又红又肿:“不必了。过几日,我自会江家一趟,和她们分说清楚。” 廉夫子素来信奉“能动手就绝不多嘴”的原则。 杨夫子这般软弱可欺,廉夫子十分不以为然:“和江家人说得再多也没用,根本就说不清楚。听我的准没错,他们就是见你软弱可欺,有意欺辱于你。将他们揍上一顿,他们就老实消停了。” 杨夫子面上露出一抹苦涩:“图一时之快,以后凝雪在江家要怎么办?” 廉夫子哑然无语。 苏夫子接了话茬:“去江家揍人,确实痛快,不过,却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还是由杨夫子自行定夺吧!” 廉夫子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一直闷不吭声的季夫子忽地张口问道:“杨夫子,若你好说歹说,江家人就是执意要银子,你又要如何?” 杨夫子默然不语。 季夫子眉头一皱:“你该不是打着出去兼差赚银子的主意吧!” 被说破了心意的杨夫子,脸孔陡然掠过羞愧的暗红。 莲池书院里的夫子,大多家境颇佳。十两银子的束脩对平民百姓来说是个大数字,对出身名门的季夫子廉夫子来说,只够一身新衣罢了。 众夫子中,真正依靠束脩度日的,不过寥寥几人。 杨夫子便是其中一个。 家境贫寒的夫子,便打起了出去兼差的主意。只要不影响正常的授课,顾山长一般不会过问。 不过,这到底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杨夫子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看顾山长。 顾山长用目光阻止一脸不赞同的季夫子,然后淡淡说道:“杨夫子也乏了,让她好生歇着吧!” 三位夫子随着顾山长一起离开。 季夫子心有不平,忍不住低声道:“杨夫子这么做,只会助长江家人的气焰,以后定会越发贪婪无度!难道她就甘愿长此下去不成?” 廉夫子冷哼一声:“以我看,还是去揍江家人一顿才对!” 苏夫子眉头微蹙,轻叹一声:“杨夫子也实在可怜。舍不下女儿,便只能忍气吞声。不然,江家人不准她登门,她连女儿的面也见不着了。” 季夫子也有儿子,自能体会其中的辛酸,长叹一声,不再多说。 廉夫子剑眉微挑,又是一声冷哼:“要我说,这个江凝雪也是个白眼狼。杨夫子为她受尽委屈,她对杨夫子却毫无感恩之心。这般下去,杨夫子一腔慈母之心,也不过是付诸流水罢了。” 顾山长略有些嗔怪地看了过来:“怎么能如此刻薄!” “我实话实说而已。”廉夫子淡淡道:“不信你们等着瞧,以后杨夫子迟早会有后悔的一日。” 顾山长目光一闪,缓缓道:“以后的事,谁也不清楚。眼下她做了决定,你们也不必多劝多说了。” 杨夫子看似柔弱,实则颇有主见。决定了的事,别人劝说也无用。 退一步说,这是杨夫子自己的事。她愿受这份委屈,别人也管不着。 季夫子和苏夫子点点头应下。 廉夫子到底年轻气盛,这口闷气难以下咽,闷闷地将头转到了一旁。 寝室里,应该午休的谢明曦今日却没什么睡意,躺在床榻上,明亮的眼眸定定地落在帐顶上。 一直压在心底的烦心事,此时骤然浮上心头。 她今生绝不可能再嫁四皇子! 离的越远越好,再无半点瓜葛才好! 只是,这么一来,她的儿子也再没有出世的机会了如此一来,励精图治勤政爱民的建平帝,也再无出现的可能! 她对四皇子敬畏厌恶,对自己的儿孙感情却是有的。或许远不及表面流露的慈爱,可到底是她的骨肉血脉,岂有不疼之理? 然而,让她为了孩子再次嫁给四皇子,她万万不肯!别说侍妾,便是正妃,她也不愿意! 尔虞我诈阴暗冰冷的后宫,容不下真情,容不下柔软,容不下善良。便是对着自己的儿孙,也得戴上面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样的生活,她前世足足过了几十年。这一生,她绝不会再踏进后宫半步! 对不起! 她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别怪母亲心狠,别怪祖母凉薄!重活一世,我只想顺心畅意,逍遥自在。如此一来,只能对不住你们了。 “明曦,你在想什么?” 略显清冷低沉的少女声音传入耳中。 谢明曦定定神,略略侧过身子:“殿下也没睡吗?” 六公主嗯了一声,也侧过身来。 窗帘遮住了阳光,寝室里光线暗淡。两张床榻相隔六尺有余,又隔了双重纱帐。彼此的面容隐隐绰绰,并不清晰。 六公主的眼眸却格外明亮。 平日六公主阴冷沉郁,不喜说话,一天不张口也是常有的事。在寝室里和谢明曦独自相对之时,六公主倒是活泼许多,时常张口。 谢明曦守口如瓶,从不对任何人提及此事,便连好友林微微也被蒙在鼓里。 “我刚才在想,如果换了我是杨夫子,我该如何选择。”大概是此时的六公主卸下了防备,谢明曦也难得说了心里话。 “杨夫子心疼女儿,为了女儿,宁肯委屈自己,处处退让。” “这等慈母心肠,委实令人钦佩。” “只是,我大概是做不到的。” 这显然是委婉的说辞。谢明曦的语气中,透露出的分明是坚决不可能。 六公主竟也张口附和:“一个人,本就不该为了他人这般委屈自己。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血脉骨肉,也不应失去自我。” “若连自己都不爱,世上还有谁会珍惜你!” 这么浅显的道理,偏偏杨夫子想不明白。 六公主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惋惜,更多的却是恨铁不成钢的遗憾。 谢明曦顿有知音之感:“是啊!人若不自爱,只会被人轻贱羞辱。” 六公主嗯了一声,然后低声道:“明曦,这世间可有谁爱你珍惜你?” 第一百四十章 面具 猝不及防的提问,如尖锐的细针深深刺进谢明曦无人窥见的痛处。 这世间,有谁真心爱她珍惜她? 不,从来都没有! 她的亲爹眼中只有荣华富贵,她的亲娘眼中只有儿子,她的兄长愚蠢凉薄。她前世的丈夫残忍无情,心里只有陆迟。 她的儿子对她倒是有几分真情。可惜死得太早。 她的孙子对她十分敬重依赖,皆因她表现得毫无私心。若她有染指朝堂权倾朝野之意,建平帝又岂能容她? 没有人真心爱她,所以,她要加倍地爱惜自己,不让自己受半分委屈! 谢明曦面色未改,淡淡反问:“这世上可有人真心爱殿下珍惜殿下?” 六公主沉默下来,半晌才低声答道:“母妃真心待我。只是,她的心意于我而言,太过沉重。我每次见她,只觉压抑沉重,无法顺畅呼吸。” 过度的爱和呵护,竟也成了困扰。 谢明曦哑然失笑,半开玩笑地打趣:“殿下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六皇子殿下早逝,梅妃娘娘只有殿下了。一颗心自然都放在殿下身上。” “如果六皇子殿下还在,梅妃娘娘定会更看重他几分。公主殿下便是想有这等烦恼,也不可能。” 六公主:“” 这个话题太危险了。还是就此打住吧! 六公主果断决定转移话题:“明曦,你似乎很喜欢林微微。” 说起这个,又是一个令人忧伤的话题。 谢明曦明明应该最喜欢自己才对。 可现在和林微微同出共进同食,就差一个同寝了 六公主犹如心爱之物被人抢走一般的忧伤语气,逗乐了谢明曦。谢明曦随口笑着哄道:“我更喜欢公主殿下。” 甜言蜜语,一点都不走心。 被哄得美滋滋的六公主终于心满意足。 谢明曦悦耳甜美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公主殿下练武天赋之高,实在令我敬佩。而且进步神速,一日千里。莫非殿下曾苦练过武艺?” 六公主顺嘴应了声是。 谢明曦深深地看了一眼过来:“哦?不知殿下在宫中向谁学武?宫中竟有身手这等厉害的宫女吗?” 六公主:“” 撒一个谎不难,难的是为了让人相信这个谎言,要撒更多的谎。 这个谢明曦,实在是敏锐之极。和她说话,根本不能有半分恍神。冷不丁地就来刺探一句。若不是自己反应敏捷,只怕早就露馅了。 六公主自然也有应付的办法,闭嘴不吭声就行了。 反正,六公主不喜说话嘛! 果然,谢明曦颇有分寸,六公主不张口,便不再追问。改而笑道:“公主殿下礼乐书三门俱是弱项,算学射御又极佳,如此偏差,也算绝无仅有了。” 可不是么? 四书五经课上睡觉是常事,音律课上击鼓渐渐有了节奏,不过,远远谈不上悦耳。礼仪课程,也无太多长进。 至于算学和射御,颇有一骑绝尘的意味。精于算学的谢明曦也要甘拜下风。善于骑射的尹潇潇也远远不及。 又是一道挖坑送命题。 六公主继续保持沉默。 谢明曦轻声笑道:“我骑射不佳,每日府勤练不辍,可惜还是及不上公主殿下。” 听到这儿,六公主终于忍不住张口了:“你的骑射仅次于尹潇潇,已算很好了。” 射御课上,六公主独占鳌头,尹潇潇紧随其后。谢明曦毫无疑问稳居第三。在一众娇贵的少女中,已是佼佼者。礼乐书数四门更是远胜众人。 简直是学霸中的学霸,到底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谢明曦淡淡道:“不是头名,哪里算得上很好。” 六公主:“” 被学霸无情打击碾压的痛苦,实在难以用言语表达。 六公主神色复杂地看了谢明曦一眼:“你聪慧敏锐,天资无双,夫子们争相称赞,没一个不喜欢你。就连董夫子如今也赞你诗书无人能及。”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满意?” 谢明曦真诚地答道:“每一门都是头名就行了。” 六公主面无表情地翻了个身,对着墙郁闷去了。 看着六公主苗条的背影,谢明曦无声地弯了弯嘴角,目中闪过一丝光芒。 不知是何缘故,眼前的六公主和她记忆中的好友有许多微妙的不同之处。 哪怕六公主装得再高明,也瞒不过她。 她前世戴着温和慈爱的伪善面具,一戴便是几十年。从无人察觉她的真面目,便连精明睿智的建平帝也被瞒在鼓里。 六公主演技确实精湛,不过,想在她面前装模作样,还是差了一点点。 前世年少的她,一直将六公主视为好友。现在想来,其实她根本没有真正看清过六公主吧! 所以,现在的六公主,和记忆中的有诸多偏差 她并未急着揭开六公主的面具。 看六公主整日装腔作势,倒也别有趣味。 谢明曦心中闷气尽去,合上眼很快入睡。 午休结束后,众少女照例要集队,然后去练武场跑步。 刚一进练武场,便见到另一群少女来了。 这些少女年龄都在十二三岁左右,满面不情愿,队列不齐,步伐不一。 “是丁香学舍的学姐们。”尹潇潇压低声音说道:“奇怪,她们今日怎么也来了?” 丁香学舍只比海棠学舍高了一级。射御课程也是由廉夫子教导。 颜蓁蓁眼珠转了转,幸灾乐祸地笑道:“依我看,这一定是廉夫子的主意。” “我们每日上下午都要跑步,凭什么她们不跑?”盛锦月扁扁嘴道:“不止是丁香学舍,应该所有学舍的学生都来跑步才对。” 这便是典型的损人不利己了! 偏偏盛锦月的话得到了众人附和。 “对对对!我们今日就向廉夫子提议,要跑一起跑!” “就是嘛!要锻炼也该一起锻炼!不能只折腾不对,是不能只偏心我们!” 众少女说得振振有词,谢明曦听得好笑不已,慢悠悠地张口道:“你们既有此提议,便一起和廉夫子说吧!” 众少女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异口同声地说道:“你是舍长,当然由你来说。” 第一百四十一章 射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口角 众目睽睽之下,盛锦月骑虎难下,咬牙道:“我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尹潇潇挑了挑眉:“你若赢了,以后我尹潇潇处处让你三分,绝不和你生口角。你输了,立刻向林姐姐道歉!” 林微微万万没料到尹潇潇会为自己出头,心中十分感动。低声道:“多谢尹妹妹!” 尹潇潇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然后又看向盛锦月:“你来射箭,我替你数!” 人争一口气!树争一张皮! 盛锦月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定心凝神,拉弓射箭。 第一箭中了靶心! 尹潇潇爽朗的声音响起:“一!” 第二箭也中了! “二!”尹潇潇继续数了下去:“三可惜,这一箭没中。诶呀,又一箭射偏了!” 一共中了八箭!对盛锦月来说,这已是她射御课上的最佳记录。换在平日,盛锦月一定雀跃不已。 今日,却成了一个耻辱的数字。 盛锦月万般不甘愿地认了输:“是我输了!林微微,对不起,我不该取笑你。” 林微微出了心头闷气,倒也未得理不饶人,应了一声之后,又认真说道:“盛锦月,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今日是尹姐姐替我和你比试,赢了你!总有一日,我林微微会亲自赢你一!” 盛锦月习惯性地撇撇嘴:“白日做梦!” 林微微什么也没说,只握紧了手里的长弓,目中满是坚定。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后,众少女各自散去,站在箭靶外五十步之处,各自拉弓练习。 廉夫子目光如炬,挑剔之极,要求严苛。脸皮薄的,被数落几句,便红着脸要哭。譬如方若梦林微微。 也有脸厚胆大的,被廉夫子训斥,还要张口辩驳几句。譬如尹潇潇谢明曦! 唯有一个人,从未被廉夫子数落过半个字。 这个人,正是默默拉弓练箭的六公主。 稍一点拨,便能融会贯通。人稳如山,箭法精准,且速度极快。别人射一箭,六公主至少已射出两箭。 也因此,每个人练完一百箭,六公主已练了两百箭! 练完箭后,少女们一个个胳膊酸痛,轻声抱怨。坐到一旁休息不肯起身。六公主却退至八十步的位置,继续拉弓练箭。 谢明曦默默相陪到底是为了陪伴好友还是争强好胜,就不必计较了。 尹潇潇也尚有余力,索性也一并练习。 射御课和武艺课上,这样的情形经常出现。众少女从一开始的惊讶羡慕,到现在的习以为常。悄悄凑到一起低语。 “人不可貌相,半点不假。真没想到,六公主殿下竟这般厉害!” “可不是么?我原以为尹妹妹身手最佳,必能大放光彩。万万没想到,六公主竟比尹妹妹更胜一筹!”张口的是和尹潇潇最要好的萧语晗。 颜蓁蓁小声咕哝:“谢明曦射御出众,才最令人意外。” 李湘如默然不语。 是啊! 六公主弱项极其明显,尹潇潇其余课程平平,唯有射御出众。而谢明曦,却是礼乐射御数书皆佳 世上怎么会有这等全才? 她真的能胜过谢明曦吗? 练完箭后,便要练骑马。 莲池书院里有马厩,里面养了十余匹温顺的母马。学生们上射御课时,便由丫鬟们去马厩里领一匹,上完课后再送去。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夸一夸扶玉了。 这十几匹马都称得上良驹。不过,良马也有高下之别。想领到好马,全靠丫鬟的眼力和速度。 在一众娇滴滴的美貌丫鬟里,又黑又壮力气又大的扶玉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也因此,扶玉每次都能“抢”来脚程最佳耐力最足的好马! 这匹马通体雪白,只有尾巴尖是棕色,好看又神气! 染墨连着几都抢输了,心中颇为不忿。这一日,特意挤到了最靠前的位置。奈何马厩门一开,扶玉便如闪电一般冲了进去,迅疾将白马的缰绳抢至手中。 染墨心里那个气就别提了,忿忿不平地挑了另一匹脚程不错的黑马,一边轻哼不已:“骑的马再好也没用,反正骑马根本比不过公主殿下。” 扶玉一听不乐意了,也冷哼一声:“我家小姐样样出众。礼乐书每门都是头名,射御数也能排在前三!” 染墨:“” 主子口齿伶俐,这个黑丑的丫鬟也这般惹人讨厌! 染墨瞪了扶玉一眼。 扶玉毫不示弱地瞪一眼。 扶玉素来藏不住半点心思,将白马缰绳交到谢明曦手中之极,忍不住告了染墨一状:“小姐,刚才奴婢抢了这匹好马。染墨竟取笑小姐骑术不及六公主。” 谢明曦:“” 谢明曦难得也有被噎着的时候,过了片刻才淡然道:“染墨说得没错,我骑术确实不及公主殿下。” 六公主就在谢明曦身侧。 扶玉虽压低了声音,耳力灵敏的六公主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六公主皱了皱眉,扫了染墨一眼。 染墨被六公主目中的凉意惊到了,满腹委屈地辩解:“奴婢不是有意取笑谢小姐。公主殿下骑术精湛,是有目共睹的事。奴婢只是不忿扶玉每次都抢那匹白马” 六公主冷然打断染墨:“明日起,让湘蕙随行伺候。” 染墨俏脸一白,双膝一软,跪下请罪:“奴婢出言无状,行事鲁莽,殿下责罚,奴婢并无怨言!只是,奴婢一直贴身伺候殿下没人比奴婢更熟悉殿下的性情脾气。恳请殿下收成命!” 染墨确实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奴婢! 可这份忠心,是对以前的六公主八岁时落水而亡的六公主!后来七皇子盛鸿顶替六公主身份活了下来,染墨无可奈何地认了新主子。 原来的盛鸿,从不让任何宫女近身伺候,除了知悉秘密的染墨和湘蕙。 而今,自己已是这具身体的新主人,自然不愿有这么一个熟知盛鸿性情脾气的人在身边。 正好趁着此次机会,换了染墨。 六公主打定主意,不再多言,骑着骏马离开。 跪在原地的染墨,目中闪出委屈的水光。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兄妹(一)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兄妹(二) 第一百四十五章 缘由 几位皇子一走,梅妃迫不及待地领着六公主进了寝室。 “安平,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梅妃佯装的镇定彻底散去,一脸惊惶,握着六公主的手不停颤抖:“他们他们是不是对你生了疑心。送你去莲池书院只是个幌子,其实,他们是对你起疑,想要查探你的隐秘”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母妃稍安勿躁!”六公主见不得梅妃这副被吓得仓惶的可怜模样,张口安慰: “他们只是对莲池书院好奇,对新生前三名好奇,想去见识一番而已。并无他意!对我也未生出疑心!” 六公主顿了顿,加重语气:“便是他们生了疑心,母妃也不必这般惊惶害怕。我自有办法应对!” 沉着冷静的声音,有极强的感染力。 惊惶不已的梅妃终于稍稍平静下来,自惭又落寞地苦笑一声:“都是我没用” 六公主一听到这五个字,就觉头痛,毫不犹豫地打断梅妃的自怨自艾:“母妃,从明日起,我想带湘蕙去莲池书院。” 梅妃一怔,反射性地皱起眉头:“怎么了?是不是染墨伺候得不够周全?还是她犯了错?” 六公主淡淡道:“这倒不是。染墨颇为忠心,只是,有时候忠心太过了些。” 梅妃听得一头雾水:“忠心不是好事么?忠心太过,又是何意?” 六公主简单地将今日染墨和扶玉闹口角之事道来:“染墨确实忠心,只是,有时行事不免偏颇。我和谢明曦交好,她忧心谢明曦察觉到我的隐秘,时有敌意。殊不知,越是如此,越惹人生疑。” “湘蕙比她年长几岁,是母妃心腹。说话行事也更温和周全。所以,我想带湘蕙一同前往。” 如果可以,自己谁都不想带。 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退而求其次,便只能带湘蕙随行伺候。不管如何,湘蕙总比一直伺候六公主的染墨好应付一些。 六公主如此坚持,梅妃自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令六公主不喜,很快应了下来。 之后,梅妃亲自叫来染墨和湘蕙,交代一番,各自敲打数句。 梅妃一张口,此事便定了下来。 了拂月宫后,满腹委屈的染墨眼中尽是水光。 六公主淡淡地扫了染墨一眼:“今日由湘蕙在这儿伺候,你先退下。” 染墨不敢不从,了自己的屋子后,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宫女们的住处紧挨在一起。染墨平日大多贴身伺候六公主,晚上也要值夜,这间屋子很少来。 染墨不敢放声恸哭,默默无声垂泪。 她一进宫,便被挑到了拂月宫。那时,六公主只是个四岁幼童。她比六公主年长六岁,其实也只是个十岁的孩童而已。 六公主淘气可爱,对身边人极好,从不乱发脾气。有好吃的好玩的,时常赏给身边人。有一,她不慎打碎了皇上赏赐给六公主的花瓶。按着宫中规矩,至少也得挨一百板子。 她身形单薄,根本挨不住这一顿板子。便是侥幸留住性命,也没资格留在拂月宫了。 她吓得魂飞魄散,哭着跪倒在地。 年幼的六公主笑嘻嘻地起来扶起她:“别怕。不过是一个花瓶,就说是我打碎的。反正也没别人看见。” 没人怀疑六公主的话。 她得以逃过一劫。 至此之后,她心中便认了这个主子。 三年前,当她惊觉溺水身亡的孩童不是七皇子,而是六公主时,伤心痛苦更胜梅妃。然而,主子的命令不能违抗。她身为六公主的贴身宫女,是为七皇子遮掩身份的最佳人选。 这三年来,她忠心沉默地跟在主子身侧。心中却时常想起昔日的六公主。 “公主殿下,除了奴婢,这宫中再无人惦记你了”染墨哽咽着呢喃:“奴婢已经尽力伺候,可主子却不喜奴婢,不肯要奴婢随行伺候了。奴婢真不知该怎么办” 泪水纷纷涌出眼眶。 染墨用帕子捂住脸,很快,帕子被泪水浸湿。 第二日清晨。 哭了半夜神色憔悴的染墨如常来伺候。 六公主瞥了染墨一眼,并未吭声。 湘蕙倒是好言劝了染墨几句:“公主殿下为你留足颜面,既未在人前责罚你,也未训斥数落你。你这副样子做什么?让人瞧见了,岂不是要暗中闲话?” 染墨被湘蕙点醒,顿时满面羞惭,跪下请罪:“奴婢思虑不周,请公主殿下责罚。” 六公主淡淡道:“行了,你起身吧!” 自己实在不习惯动辄下跪请罪的举动! 不过,入乡随俗。再不习惯,也得适应。 譬如每日穿着少女罗裙,梳着少女发式 六公主阻止了湘蕙为自己簪玉簪的举动:“这样便行了。” 一袭碧色罗裙,长发梳着最简单的发式,发上只有一支简单的金钗。对一个十一岁的少女来说,如此穿戴委实太过素净。 可对一个十一岁的少年来说,扮成少女穿着女装已十分委屈。哪里还有精心装扮的心情? 湘蕙讪讪地放下玉簪。 出了拂月宫,便遇到了正在相候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 “六皇妹,”五皇子笑嘻嘻地挥手:“几位兄长一起送你去书院,是不是很感动?” 感动个屁! 六公主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 莲池书院离皇宫颇近,坐马车不到两炷香的时间,便到了。 六公主在莲池书院外下了马车。 此时,已有少女们陆续来了书院。几位皇子一露面,立刻便引来了众少女的侧目。 “那几个少年长得好生俊俏,不知是哪一个府上的公子。” “你眼瞎吗?没见他们是送六公主殿下来的吗?” 然后,便是齐齐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莫非他们便是几位皇子殿下?” “应该就是了!那个满面微笑温润春风的,定是三皇子殿下。” “那位活泼爽朗爱笑的少年,肯定是五皇子殿下。” “最英俊最冷漠的,便是四皇子殿下了。” 就在此时,林家的马车缓缓而至。 第一百四十六章 相逢(一)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相逢(二) 说起来,这真是一个意外。 诸皇子中,五皇子年龄稍小,性子也最跳脱。骑马时一马当先,转弯时也未减速。没想到迎面遇上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万幸五皇子反应迅捷,及时勒紧缰绳,骑着枣红骏马的俏丽少女反应也极快,紧急之下策马相让。这才避免了两匹马相撞的惊险一幕。 五皇子尚未来得及张口,骑着枣红马的少女便怒叱出声。 “幸好我反应快,及时闪开了。否则,今日我便会被你的马冲撞受伤。换了别的少女,此时怕是已掉落马下了!骑术不精,就该老实安分些,别出来祸害人” 五皇子自知理亏,被这么一通抢白,虽然颜面无光,也未曾动气,挤出笑容陪不是:“姑娘说的是,今日确实是我疏忽大意。” 尹潇潇余怒未消,重重哼了一声。 察觉到胯下骏马情绪浮躁不安,心疼爱马的尹潇潇立刻下了马,双手不停轻抚马背,小声哄道:“别怕别怕,我已经将这个冒失鬼痛骂一顿了!” 五皇子:“”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姑娘家这般无视。 先不说他生得俊俏过人活泼讨喜,便是冲着他贵为皇子的身份,也无人敢这般当面呵斥他。 眼前这个俏丽明媚的小姑娘,理直气壮地骂了他,为了一匹马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 五皇子自尊受挫之余,又觉得新奇有趣。忍不住仔细打量一眼。 少女肤色不算特别白皙,呈现出淡淡的蜜色,浓眉大眼,十分俏丽。脸颊上两个浅浅的笑涡,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爽朗的笑意,令人望之便生出好感。 这个少女显然也是莲池书院的学生。只不知姓甚名谁 三皇子四皇子等人皆落后数步,此时终于赶上前来。 三皇子身为兄长,自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五皇子吃亏,立刻下马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五皇子瞟了专注安抚骏马的俏丽少女一眼,然后摇头:“我没受伤。只是,令这位姑娘的马受惊了。” 三皇子一颗心落原位,目光一扫,看了过去:“这位姑娘,舍弟不是有意唐突冒失。我代舍弟向姑娘陪个不是。” 身为皇子,便该有皇子气度。仗着身份欺负小姑娘这种事,万万做不得。 再者,能在莲池书院读书的少女,都是京城名门千斤。眼前这个姑娘,显然出身良好。只不知是哪一家的闺秀。 俏丽少女心痛爱马,根本没心情理会三皇子,头也不抬地应道:“道歉就不必了。请好好管教令弟,以后骑马出行谨慎些,别再这般冒失。” 三皇子:“” 三皇子也被噎得哑口无言。 这个少女,真是直言无忌!也不抬头仔细看看他们几个仔细留心,总能察觉到他们异于常人之处。 就在此刻,谢明曦等人终于赶来了。 “尹姐姐!”谢明曦快步走到尹潇潇身边,低声相询:“你没事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尹潇潇终于抬起头来,一脸心疼地叹道:“我没什么。只是,我的慢慢被惊到了。” 慢慢,就是这匹枣红马的名字。 五皇子听着有趣,忍不住哈哈一笑:“骏马良驹大多叫疾风追月之类,叫慢慢这样的名字,我生平第一听见。哈哈哈!” 真是讨厌! 尹潇潇一双明媚的大眼瞪了过去:“慢慢怎么了?我就喜欢叫它慢慢!” 五皇子越想越觉得有趣,哈哈笑个不停。 尹潇潇气得红了脸,握了握右拳,强忍住一拳打中那张可恶的脸孔的冲动。 谢明曦正要委婉提醒尹潇潇这个笑得可恶的少年其实是五皇子时,六公主忽然张口道:“我替五皇兄陪个不是。” 六公主的面子不能不给。 尹潇潇很自然地点了点头:“既是六公主殿下张口,我便不和他计较了等等!六公主殿下,你叫他什么?” 尹潇潇双眸倏忽睁大,一脸震惊。 眼前这个冒失鬼,竟然是六公主的兄长?也就是说,他竟是身份尊贵的皇子? 五皇子忽然觉得这个小姑娘十分有趣,冲尹潇潇咧嘴一笑:“我叫盛泽,排行第五。这是我三哥盛澈,那个是我四哥盛灏。敢问尹姑娘芳名?” 此时的尹潇潇,终于留意到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四皇子就站在不远处。 这个冒失鬼是五皇子! 刚才被她噎得哑口无言的少年是三皇子! 今日出门的时候,听到了乌鸦叫,她心里还嘀咕着千万别走霉运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尹潇潇暗叹一声倒霉,不怎么情愿地向众皇子赔礼:“诸位皇子殿下,适才我出言莽撞,多有失礼之处。还请诸位殿下见谅!” 五皇子生出捉弄尹潇潇的心思,故意问道:“我不见谅,你又待如何?” 尹潇潇:“” 三皇子自恃风度,立刻笑道:“不知者不怪!再者,刚才确实是五皇弟冒失,差点冲撞到尹姑娘。尹姑娘说上几句,也是应该的。” 同是皇子,差距真大! 尹潇潇口中没说,目光却将心意表露无疑。 五皇子看出尹潇潇目光中的腹诽,心里当然不痛快。 这个年龄的少年,总是迫不及待地显示自己已长大成人。实则性情脾气都还没定型,说话行事常有出人意料的时候。 譬如五皇子,平日自诩活泼讨喜人见人爱,今日被尹潇潇臭骂一顿不说,还被尹潇潇用这等眼光看着,心里腾地燃起了火苗。 “你这样看我是什么意思?” 五皇子心里不痛快,也笑不出来了,一副无理取闹的口吻:“我刚才又不是成心要冲撞你,我道了谦,也被你臭骂过了。你的马除了受点惊吓,半点毛病没有。你还想如何?莫非要我这个堂堂皇子,向你折眉弯腰不成!” 尹潇潇的火气也上来了。浓眉一挑,轻哼一声:“不必了!” 然后,对着三皇子四皇子道别,牵着马走人,理也不理五皇子。 五皇子:“” 第一百四十八章 好运! 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五皇子差点没被气出个好歹,瞪着尹潇潇苗条的身影,高声嚷道:“以后别让我再碰见你!” 尹潇潇头也不:“彼此彼此!” 五皇子:“” 五皇子俊脸扭曲,头顶快冒烟了。 谢明曦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好笑。前世的恩爱夫妻,这一世的初次见面,竟是这等情景,实在是有趣。 不知今世两人是否能再续前缘。 六公主瞥了满目兴味的谢明曦一眼,被压在心底的疑问,再一次浮上心头。 谢明曦今日的反应,颇有些微妙。 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气死我了!” 进了海棠学舍的尹潇潇,还是一肚子闷气,鼓着红润的脸蛋生气:“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等闷气!” 萧语晗等人立刻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追问是怎么事。 尹潇潇定定神,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末了气呼呼地说道:“你说这个五皇子是不是特别可恨可恼?” 众少女却没出言附和,用微妙难言的眼神看了过来。 尹潇潇被看得一头雾水:“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长了花不成?” 颜蓁蓁心直口快地说出了众少女心里的感叹:“你真是好运道!竟然一次就遇到了几位皇子殿下。” 可不是么? 三皇子四皇子今年十三岁,五皇子今年十二岁。和她们的年龄相若。待过上几年,到了婚嫁之龄,她们若有幸能被天家选中为儿媳,能嫁给其中一个,便能一步登天。也是此生最大的幸事了。 若能早些结识皇子们,给他们留下印象,自是好事一桩。 一次就全遇上,更是幸运之极! 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偏偏被尹潇潇遇上了,怎么能不让人艳羡? 尹潇潇在众少女羡慕的目光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们谁想要这等运道,只管拿去。我可半点都不高兴!” 众少女各自撇嘴。 李湘如更是咬牙暗恨。 她今日特意第一个来。没想到,来得太早,反而错过了和四皇子在书院外相遇。想想便心痛! 不行,明日定要稍稍来迟一些,“不期而遇”的画面,想想都很美好啊! 便连萧语晗,也凑到尹潇潇耳边小声道:“尹妹妹,你可别再说了。没见大家伙儿羡慕得眼珠子都快红了么?” 尹潇潇听得满心烦闷,索性拿起书本,转过身来,和谢明曦相对:“谢妹妹,我和你一起读书。” 谢明曦微微一笑,应了声好。 尹潇潇闷气陡然散了大半。 还是谢明曦最好! 见了皇子又怎么样?难道见一面就能嫁给他们其中一个不成?这可就真成了笑话了!退一步说,便是以后有这等机缘,她也绝不嫁给那个讨厌的五皇子! 哼! 这一个上午,尹潇潇不时走神,林微微心神恍惚。 董夫子见她们两个心不在焉,心中十分不快,沉着脸将两人训斥一顿。连带着课余作业也比平日多了一倍。 散学后,李湘如盛锦月等人一起出言抱怨。 “都怪你们两个,董夫子的课上哪里能走神。现在倒好,连累得我们也要多写一篇策论。” “可不是么?你们也是的,有什么心事,课后再想不成吗?偏要在课上分神!” “就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尹潇潇满肚子闷气,偏又不好反驳。吃午饭的时候,拎着食盒便挤到了谢明曦林微微中间:“今日我和你们坐一起。” 谢明曦失笑不已,将椅子挪向六公主身侧,让出位置给尹潇潇。 六公主默默瞥了近在身侧的谢明曦一眼,心情颇为愉悦。 众少女大多从府中带饭菜,方若梦却是例外。莲池书院提供的食盒里有四菜一汤,其实也算不错。和同桌的一比,便差远了。 宫中特意给六公主送来了八道菜肴,精致味美。林微微是林家的掌上明珠,每日送来的饭菜也十分精美。谢明曦的菜肴每日都是六道,论美味,更胜宫中送来的菜肴。 同坐一起吃午饭,少不了互相品尝。 每到这时候,都是方若梦最羞惭之时。 “方姐姐,这是我府上厨娘做的清蒸鲈鱼,鲜嫩可口,你尝一尝。”谢明曦笑盈盈地夹了一块最嫩的鱼肉放入她碗中。 紧接着,林微微也会夹一些菜肴放在她碗里。 六公主阴郁少言,从不和她说话,也不为她夹菜。不过,谢明曦代为夹菜的时候,六公主从不反对。 今日又多了热情大方的尹潇潇。 尹潇潇也知方若梦在方府处境艰难,方家从不让人给方若梦送饭菜,便可见一斑。尹潇潇打开食盒后,便运筷如飞,迅速将方若梦的碗里堆满。 方若梦心中感激又感动,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方姐姐,快些动筷子,不然,菜肴可就凉了。”谢明曦笑着提醒。 方若梦嗯了一声,低头吃饭。垂下的眼睑,遮住了一闪而逝的水光。 谢明曦看在眼里,却体贴地没有说穿。 便是有心照顾她几分,说话行事也得注意分寸,免得伤了方若梦的颜面和自尊。 午饭后,照例是午休。 少女们一开始不适应两人同寝,如今渐渐习惯,倒觉得同寝也有诸多好处。每日的午休时间,有大半都用来闲话私语了。 林微微和方若梦同寝一段时日,彼此熟悉了许多,也时常说话。 只是,今日林微微一直似有心事,吃饭时没吭声,到了寝室,也沉默不语。 方若梦试探性地问了一:“林姐姐,你是不是有心事?” 满腹心事的林微微摇摇头。 方若梦只得识趣地住了嘴,侧过身,很快入眠。 林微微平躺在床榻上,双目茫然。似在看着帐顶,又似落在更远的地方。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早上的一幕。 四皇子冷厉阴鸷的眼神,也深深地烙印在心头。 林姐姐,待会儿你别和陆大哥说话,连看也别看他一眼。 谢明曦,你为何会这么说?你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是谁(一) 谢明曦,你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隔着两层纱帐,六公主的目光依旧精准无误地落在谢明曦的脸上。 六公主侧身而卧,谢明曦此时却是平躺。也因此,六公主看到的是谢明曦的侧脸。 谢明曦已闭上眼,呼吸绵长,似乎已经睡着了。长而浓密的眼睫毛,静静地覆在眼上。画面静谧而美好。 六公主静静地看了片刻,忽地张了口:“明曦,你没睡,为何要装睡?” 装睡的谢明曦只得睁开眼,声音依旧平静自若:“我在假寐,不是装睡。公主殿下今日为何不睡?” 六公主实话实说:“今天早上是董夫子的课,我听不懂也不耐烦听,睡了半日。现在半点都不困。” 谢明曦哑然失笑,侧过身,和六公主遥遥相对:“董夫子授课确实乏味了些。不过,他确实有真才实学。” 董翰林是正经的两榜进士,人品如何不好说,学问却是实打实的,半点不掺假。 再者,董翰林是科举出身,对四书五经理解深刻,擅长策论。做了十几年的官,见识颇多。这些优势,都是身为女夫子无法比拟的。 顾山长一直隐忍不发,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否则,只凭着董翰林三不五时的骚扰行径,顾山长便有足够的理由将他开革。 “反正,我不想听。”六公主难得露出任性的一面。 谢明曦随口笑道:“女子学习四书五经,是为了明理。本来也无需参加科举。公主殿下既不想学,也无需勉强。” 六公主看着谢明曦,低声问道:“你为何这般勤学苦读?” 谢明曦淡淡道:“我和殿下怎么能相同。” “殿下生来是天家公主,便是一字不识不学无术,照样无人敢欺。我却不同!我是谢家庶女,有嫡母嫡姐,还有长兄。” “我只有展露过人的天分,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优秀出众,让自己变得强大,才有资格掌控自己的命运。” “否则,我便要任人摆布。纵使受了再多的委屈,也无人会为我撑腰。受再多的苦,也无人相怜。” 所以,我只能自强自立,也必须自强不息。 六公主默默地味着这一番话中的沧桑和微不可见的辛酸。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会使得谢明曦有如此感悟?一个十岁少女,真能有这般近乎妖孽般的早慧吗? 想起自己骇人听闻的奇异经历,六公主心中忽地闪过一个惊人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旦涌上心头,便如一滴水掉落沸腾的油锅中。瞬间炸开。 谢明曦对自己的亲近示好,对四皇子的提防戒备 一切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六公主紧紧地盯着谢明曦,冷不丁地张口问道:“谢明曦,你和四皇兄曾经有何瓜葛?” 谢明曦的神色有刹那的僵硬。 六公主目光骤然锐利,犹如利剑出鞘,锋芒毕露:“谢明曦,你到底是何身份来历?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你多智近乎妖,你能窥破人心,你操控他人于掌心,你有超越常人的自信淡然,仿佛曾经历过世间一切!” “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谢明曦脸上惯常的笑容褪去,终于露出了冷凝的真容。目中的冷芒,亮得令人心惊。面上的无情,显得那样冰冷。 这才是真正的谢明曦! 平日那个言笑晏晏善解人意的少女,不过是她刻意表露的假象。 她戴着面具,以慧黠的脸孔示人。一众夫子便蒙在鼓里,一众同窗无人窥见她的真面目。 直至此刻,她终于露出了尖锐的利刺。 “殿下问我是谁?”谢明曦嘴角浮起一丝讥讽:“我倒想问问,殿下又是谁?” 短短两句话,令六公主面色骤变,霍然起身下榻。 纱帐被用力拂起,又轻轻落下。 六公主美丽阴郁的脸孔,迸射出令人心惊的寒光:“我是盛安平!是大齐的六公主!”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不疾不徐地起身下榻,不忘穿好鞋子:“我当然知道殿下是六公主。殿下何必这般惊惶?再三强调自己的身份?” “莫非,殿下其实藏了什么惊天的秘密,不愿让任何人惊觉?” 六公主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张美丽的脸孔绷得极紧,将复杂混乱的心绪遮掩得严严实实:“谢明曦!你这么说是何意?” 谢明曦略一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的意思,殿下应该再清楚不过。这儿只我们两人,殿下何必装傻?” 两人四目对望。 仿佛这一刻,才真正看清彼此的模样。 心冷如铁的谢明曦! 满腹秘密的盛安平! 两人默默对视,仿佛一场无形的较量,端看谁先撑不住,先露出怯意。 对峙良久。 谢明曦神色岿然不动,连眼睛都未眨过。 六公主亦神色冰冷,目光锐利如剑。 又过许久,六公主终于率先张口,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谢明曦,你可知道,前世的我是因何而死?” 这一句,可谓十分高明。 既承认了自己来历不同寻常,又直指谢明曦重一世的身份。最妙的是,还能解开心底的疑惑,及早防备应对。 六公主思绪确实缜密。 然而,谢明曦听了此话之后,神色却骤然变了,迈步上前,逼近六公主:“你不是六公主。你到底是谁?” 如果六公主同样重生而,一定知道前世的她根本未以头名的成绩考入莲池书院。也一定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因为,前世六公主死的那一年,她不过是个十三岁的软弱少女,被嫡母嫡姐牢牢压制,活得卑微又无助。绝无可能知道六公主在宫中的死因。 怪不得六公主总给自己奇异陌生的感觉! 因为这根本不是六公主! 不知哪来的一抹幽魂,占据了六公主的躯体! 霍然想通真相的谢明曦,心中涌起汹涌的怒火,明亮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六公主陡然色变的脸,继续逼近:“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出现在六公主体内?真正的六公主去了哪儿?” 第一百五十章 是谁(二) 第一百五十一章 真假 出言提醒过林微微之后,谢明曦便料到林微微必会追根问底,早已想好应对之策。 此时,谢明曦故意露出一个为难之极欲言又止的表情。 林微微心中一紧:“谢妹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谢明曦幽幽叹了一声,目光复杂地看着林微微:“我告诉你,你一定要保守秘密,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只字片语。否则,你我都有性命之忧。” 到底是什么隐秘,竟令谢明曦如此紧张惊惧? 林微微心中涌起不妙的预感,郑重低语道:“好,我答应你。今日你所说的话,我一定守口如瓶,绝不向任何人提及半个字。哪怕是爹娘兄长胞弟问起,我也绝不透露。” 谢明曦深深地看了林微微一眼:“陆迟问你,你也绝不能说。” 林微微心中愈发惊疑不定,迅速点头应下:“是,陆大哥问我,我也只字不说。” “谢妹妹,你这般慎重,到底是为了何故?” 谢明曦露出一个无奈又后悔的神情,低声娓娓道来:“此事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当日在淮南王府偶遇四皇子殿下,郡主府后,二姐便对母亲说起了四皇子。母亲却叮嘱二姐,以后不得随意接近四皇子殿下。” “二姐不解其意,百般不愿。母亲逼不得已,只得透了一丝口风。说是四皇子殿下自小便喜和内侍厮混。” “他身份再尊贵,也绝不是良配。” “这等隐秘,便是在宫中,知晓的人也极少。母亲身为郡主,时常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也是听太后娘娘偶尔提及,才知此事。” “母亲曾严厉警告过我,绝不能将此事告诉任何人。若不是你百般追问,我绝不会吐露半个字!” 谢明曦神色复杂,说得十分隐晦。 十三岁的林微微,显然该懂的都懂了,听了此话,双眸倏忽睁大,一脸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四皇子 竟然喜好男色?! 那她的陆大哥,整日和四皇子在一起,岂不是十分危险等等!今日四皇子对她异常的敌意,莫非就因陆大哥而起? 彻骨的寒意从她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后背渗出丝丝冷汗。 谢明曦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此事我也只听母亲提起过一。是否属实,委实不知。只是,今日四皇子突然出现,我心中惶惑难安。一时没忍住,才冒然出言提醒你。” “你若信我的话,以后便离四皇子远远的,最好是离你的陆大哥也远一些。免得因他之故,惹怒了四皇子。” “四皇子最是心冷无情,一旦日后做了储君,权势在握,谁也开罪不起。” 林微微终于从震惊中过神来,抬眼看着神色认真的谢明曦,下意识地说道:“你也只见过四皇子殿下一面,加上今日也才第二。为何似对他的性情脾气颇为了解?” 谢明曦神色坦然地应道:“这些我也是听母亲说的。” 一切都推到了永宁郡主身上。 永宁郡主在慈宁宫长大,知道些宫中密辛也不稀奇。 林微微果然没生疑心,只紧紧地拧起眉头,半晌,才低声道:“谢妹妹,你对四皇子殿下敬畏惊惧也就罢了。为何一开始便对陆大哥心存偏见?” 林微微细心聪慧,心思敏锐,显然不好糊弄。 谢明曦面不改色地胡扯:“不瞒你说。我在淮南王府那一日,不仅见到了四皇子殿下,也见到了陆迟。当时便觉得两人格外亲近。之后知晓四皇子异于常人的癖好,我便觉得他们两人的关系不同寻常。” “所以,我对陆迟一直没什么好感。” 九句真话里掺一句假话。 如此,谎话听着也如真话无异! 林微微心思纷乱,头脑混沌一片,呆呆地坐了许久。 谢明曦也未再出声,就这么默默地陪在林微微身边。 良久,林微微才颤抖着低语道:“谢妹妹,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陆大哥,岂不是身在虎狼之侧?” “我岂能坐视不理?” 撇开两人之间的情愫和心照不宣的婚约不提,心地善良柔软的林微微,岂能眼睁睁地看着陆迟滑入深渊? 可惜,谢明曦心冷如铁,对陆迟毫不怜悯。淡淡说道:“林姐姐别忘了对我的承诺。此事绝不能透露给陆迟知晓。否则,你我友谊便到此为止!” 林微微:“” 林微微仿佛第一次认识谢明曦一般,愣愣地看着她。 眼前这个漠然冰冷的少女,和当日救她时温柔亲切的谢明曦,宛若两人。 编钟声悠然响起,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这是提醒所有的学生夫子,午休已结束。一炷香后,下午的课程便正式开始。 谢明曦站起身来:“林姐姐,我们该去练武场了,别迟到,免得廉夫子不喜。” 林微微心乱如麻,胡乱嗯了一声。 谢明曦神色如常,看不出半点异样,笑着握住林微微冰凉的手去了练武场。林微微悄悄瞥了谢明曦一眼,看着谢明曦含笑的侧脸,心中涌起复杂难言的滋味。 不管如何,谢明曦冒着风险出言提醒,都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设身处地想一想,她未必有这个勇气。 她怎能因为陆迟之事心生埋怨? 陆迟是她的青梅竹马,是她认定的未婚夫婿。她在意紧张是应该的。可对谢明曦而言,陆迟不过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罢了。 她凭什么要求谢明曦在意陆迟的命运? “对不起,谢妹妹。”林微微低声道歉:“我一时糊涂,钻了牛角尖,竟对你心生怨气。委实是我不该!对不起!” 谢明曦脚步一顿,转头看了过来:“所以,你不会将此事告诉陆迟吧!” 林微微郑重地点头:“放心,我一定严守秘密!” 不过,她也绝不会因此放弃她的陆大哥! 谢明曦从林微微坚定的神色中窥出了她的心意,却未出言相劝。 她已做到了自己应该做的。 一个人无法替别人做出选择。 林微微既已有了决定,她只能尊重林微微的选择。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冷战(一)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冷战(二) 第一百五十四章 心塞 心塞了一路的六公主,进了寒香宫后,耳根也不得清静。 湘蕙在梅妃面前狠狠夸赞谢明曦一通。 “见面更胜闻名。奴婢今日总算得见这位谢三小姐,容貌生得美,性子也极温柔。对公主殿下更是关心备至” 梅妃失笑:“我倒从未听过你这般夸赞过谁。” 湘蕙最知梅妃心思,低声笑道:“这位谢三小姐才貌出众,品性俱佳。此时虽年少,已见风姿。想来再过几年,一定会出落得倾国倾城。” 如此出众的少女,也勉强配得上长大后的七皇子了。 梅妃听着这话,果然笑了起来。 六公主看到梅妃的笑容,愈发头痛! 自己原本也打着这个主意。先来个近水楼台,培养感情,等自己恢复男儿身份,顺理成章地迎娶谢明曦过门 现在看来,自己委实将此事想得太过简单容易了。 麻烦梅妃娘娘,快点收起“相看儿媳”的嘴脸吧!你的儿子还不知明日要怎么熬! 梅妃笑着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六公主:“安平,你今日为何一直不说话?” 便是再少言,进了寒香宫见了亲娘,也不至于一言不发。 六公主定定神,张口道:“今日董夫子布置了不少课业,其中有一篇策论。我正在想要怎么做这篇策论。” 天底下的家长都一样。事关课业,梅妃立刻道:“你快些拂月宫,早些完成课业。” 了拂月宫,六公主先去了练功房。 整整练了一个时辰,心里的郁闷烦躁,尽数化为汗水。这具孱弱的身体,经过这段时日的练习,终于有了起色。便是再疲累,也能撑得下来。 满身汗水,自要沐浴。 染墨和湘蕙备好了热水后,便退至门外守着。 “自公主殿下发烧醒来后,再也不肯让我们两个贴身伺候了。”染墨低声轻叹,目中满是唏嘘怅然。 七皇子顶替六公主的身份之后,她这个宫女一直继续贴身伺候。举凡沐浴更衣梳洗之类的事,都由她动手。 可现在,六公主根本不让她近身。 湘蕙倒没那么多伤怀:“公主殿下渐渐长大,不愿让你我接近,也是难免。” 到底是少年郎,由内侍伺候才是正理。她们毕竟是宫女,六公主心里别扭,不肯让她们近身,也只得由着六公主。 染墨不吭声了,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湘蕙瞥了染墨一眼,淡淡提醒:“主仆有别。我们只要尽心尽力伺候主子便是。至于主子心里在想什么,我们没资格过问,也不必过问。” 过了片刻,染墨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湘蕙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这个染墨,对原来的六公主确实忠心不二。这三年来,对七皇子也算尽心。只是,态度显然有微妙的差别。 染墨知悉一切隐秘,要么重用,要么就得杀了灭口梅妃可用可信之人不多,这才留下了染墨。 只希望染墨头脑清醒,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做出任何糊涂的举动来。 沐浴后的六公主,犹如带着露珠的花苞一般,比往日更美了三分。长而浓密的眼睫毛下,一双明眸灿若星辰。 湘蕙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唏嘘。 若是恢复男儿身,不知七皇子会是何等俊美! 宫中诸位皇子,个个生得好相貌。三皇子清俊,五皇子俊俏,便是生了口疾不为皇上所喜的二皇子,也生得俊朗。年幼的八皇子九皇子,都生得俊俏讨喜。 四皇子更是肖似皇上少年时的英姿,俊美不凡。 不过,和七皇子一比,顿时逊色三分。 美到了极致,已超越了男女的界限。 “公主殿下一定饿了吧!”湘蕙笑着说道:“饭菜已经摆好了,请殿下去用晚饭。” 两个宫女里,二十余岁的湘蕙更细心沉稳。 六公主点点头。 剧烈的运动,耗尽了体内所有的力气。嗅到热腾腾的饭菜香气,六公主顿觉饥肠辘辘。中午吃饭的时候,总要收敛几分,免得饭量过大,惊到了一众少女同窗。 此时无人在一旁,六公主放开饭量,吃了个饱。 八道菜肴,如被风席卷过一般,很快便去了大半。 湘蕙和染墨对视一眼,然后一起默默移开目光。 万幸没人看见,不然,任谁都要生出疑心。谁家的娇弱少女,也吃不下这么多 “殿下还有课业没完成。”湘蕙尽心尽责地提醒:“现在该去书房了吧!” 吃饱喝足了,不是应该睡觉吗?为什么还要去书房写策论? 六公主万般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进了书房后,染墨点起宫灯,湘蕙燃香磨墨。 六公主定定心神,先照着董翰林的吩咐练字。一篇劝学,要用馆阁体和行书楷书各写一遍。外加一篇策论。 至少也得一个多时辰,才能完成课业。 湘蕙瞄了六公主的字迹一眼,嘴角微微抽搐。 往日六公主很少提笔写字,她也未曾见过六公主往日的字迹。今日一看,实在是一言难尽 只怕是她写的都比六公主强一些。 这样的字交上去,莲池书院的夫子岂有不训斥之理! 湘蕙委婉地提醒一句:“公主殿下不如多花些时间练字。” 六公主抬起头,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我已经花许多时间了。” 湘蕙:“” 六公主继续低头,奋笔疾书。 湘蕙默默将头扭到一旁。 至少,态度还是端正的。总比前些日子不肯完成课业强多了。 半个时辰后,三篇劝学总算写好了。姑且不论写得如何,到底完成了一半。六公主舒出一口气。 染墨端了宵夜进来:“殿下先用些宵夜再写策论吧!” 六公主嗯了一声,很快吃了宵夜。 然后,坐到书桌前对着空空如也的纸发愣。 湘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忍不住催促:“殿下为何还不写?” 自己倒是想写,也得写得出来啊! 六公主终于痛下决心,将笔搁下:“我困了,先去睡觉,明日早起再写。” 湘蕙:“” 染墨:“” 第一百五十五章 督促(一) 隔日清晨。 林家马车停在了谢府门外。 今日送林微微的,是脚伤已痊愈的林钰,却不见陆迟身影。 谢明曦微笑着和林钰招呼寒暄,然后上了马车。林微微显然昨夜没睡好,神色有些恹恹,脸颊略略泛红。 谢明曦一看便知不对劲,伸手一探林微微额头,皱眉道:“林姐姐,你额头发烫,面色暗红,定是病了。快些府歇着,我替你向山长告假一日。” 林微微却道:“我早上已喝了药,撑上一日无妨。” 谢明曦一脸不赞同:“你本来就体弱,生了病就该好生歇着,何必再去书院?” 林微微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不想一个人在闺阁里待着。” 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陡然知悉四皇子的惊天隐秘,便如一块千斤巨石沉沉地压在心头。林微微昨夜辗转难眠,夜里便发起烧来。 今日早上,林夫人有意让她留在家中休息,她却坚持要去书院。 她不愿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见了谢明曦,心中才稍稍安宁。 谢明曦很快便猜出了林微微的心思,不由得叹了一声:“罢了!你想去书院便去。不过,今日的跑步你就不要去了。下午的武艺课,你也别上了,向廉夫子告一假。” 林微微乖乖应下。 谢明曦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陆公子今日为何没送你?” 提起陆迟,林微微目光暗了一暗:“昨日府之后,我特意和他说了,以后有五弟送我就行了。他送了陆二妹妹去白鹭书院。” 不管日后如何,此时,她确实不宜和陆迟太过亲近。 马车外有车夫,有丫鬟,还有林钰。两人说话多有不便,只能隐晦地点到即止。 谢明曦点点头,不再多言。 廉夫子虽然严肃,却不是不近人情之人。谢明曦主动替林微微告假,廉夫子二话没说便应允。 谢明曦理所当然地继续站在排头第一的位置领跑。 六公主继续默默地在最后一个。 两人之间,隔着的不仅是众多少女同窗 想起昨日翻脸反目的一幕,六公主心中一阵忧郁烦闷。 更令人忧郁烦闷的事,很快就来了。 “麻烦公主殿下,将课业交来。”身为副舍长的李湘如,确实尽心尽责。每日早上准时来收课业。 六公主面无表情地将昨晚写的三篇劝学拿了出来。 李湘如略一翻看,然后为难地说道:“公主殿下为何少了策论?” 因为昨晚很困不想写,今天早起迟了没时间写。 六公主一声不吭,谁也拿她没办法。 李湘如颇觉头痛。董翰林要是见到课业不齐,定会出言训斥。首当其冲的,便是她这个递送课业的副舍长 “李姐姐,”谢明曦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今日的课业便由我去送给董夫子吧!” 李湘如:“” 谢明曦绝不可能这般好心!一定是又憋什么坏招了! 李湘如反射性地紧绷起来,用戒备提防的目光看着谢明曦:“你又想干什么?” 谢明曦一脸无辜地应道:“身为舍长,递送课业给夫子是分内之事。往日总由李姐姐操心,今日也该轮到我了。” 真的这么简单? 李湘如满目怀疑。 谢明曦一脸淡定。 当然另有原因,不过,和李湘如却没什么干系。 僵持片刻,李湘如终于退让:“好,今日便由你去。如果董夫子问起公主殿下的课业,你别忘了替公主殿下解释一二。” 譬如“公主殿下昨日晚上精神不佳所以没完成课业”之类。反正,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董翰林也就不会追根究底了。 如此特殊待遇,只限六公主而已。 从开学至现在,六公主的课业就从未交齐过。 谢明曦不置可否,迅速瞥了面无表情的六公主一眼。 这一眼,莫名让六公主心里发凉。总有种不太美妙的预感 事实证明,六公主的直觉十分灵验。 谢明曦去了盏茶功夫,便来了,一脸欣然地对六公主说道:“公主殿下课业未能及时完成,董夫子十分不悦,要将公主殿下叫去训话。” “我心中不忍,便对董夫子提议,我来督促殿下补写策论。董夫子已经应下了。” “公主殿下是不是很高兴?” 六公主:“” 六公主无言地和谢明曦对视。 这一手太狠了吧! 谢明曦背对众少女,无需遮掩眼中的冷意,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六公主。 你若不愿意,大可以和我当场翻脸!反正,你顶着六公主的身份,可以肆意妄为! 六公主无奈又痛苦地点点头。 自己理亏在先,既无底气也舍不得和未来的媳妇翻脸啊! 万幸谢明曦没窥出六公主心里的念头,不然一定一脚踹飞自以为是的某人。 谢明曦见六公主点头应下,心中怒气稍平。对方还算识趣,如果胆敢翻脸,她使出的手段可就不止眼前这么一点了。 趴在桌上假寐休息的林微微,悄然睁开眼。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六公主和谢明曦之间来打了个转。 奇怪,为何她们两人之间气氛有些怪异? 谢明曦“认真负责”“言出必行”。 课间休息之际,少女们大多凑在一起闲话说笑,或是到学舍外转悠片刻。 谢明曦却立刻到了六公主身侧,仔细讲解写策论的要诀。又特意将昨日董夫子布置的策论题细细讲了一遍。 六公主不敢分神,逼着自己睁大眼睛,听得异常专注。然后,在谢明曦的“提醒”下,万分痛苦地铺纸提笔,补写一篇策论。 期间,谢明曦少不得要提点几:“公主殿下执笔姿势不错,力度却掌握得不好,下笔不分轻重。” “这一张写废了,还是重写吧!” “怎么又写得这般难看?重写吧!” 这一幕,落在众少女眼中,便成了谢明曦细心讲解督促六公主完成课业。 李湘如照例羡慕嫉妒恨一。 盛锦月照例要冷哼不屑一。 林微微照例要暗暗泛酸一。 第一百五十六章 督促(二) 午时,饭堂。 林微微今日身体欠佳,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两口,便搁了筷子。 谢明曦的胃口倒是出奇得好,比往日多吃了一碗。不时为六公主夹菜,热情地让六公主多吃一些。 六公主看着碗里堆得冒了尖的豆芽芹菜,口中有些发苦。 自己最不喜吃这两种蔬菜!细心敏锐的谢明曦一定早就留意到了。所以今日带来的菜肴,俱以这两样蔬菜为辅料。 嫩嫩的牛肉丝和香喷喷的红烧肉近在眼前。 然而,自己的碗里只有豆芽和芹菜! 和以前的待遇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谢明曦温柔关切地看了过来:“公主殿下怎么不吃?莫非今日胃口不佳?” 六公主只得默默低头,将最厌恶的豆芽芹菜一一吃进口中。 希望谢明曦早点消气。 此时自己实在不愿和谢明曦独处倒不是怕她。以自己的身手,便是对上廉夫子,也有一拼之力。谢明曦虽然勤练不辍,也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只是,自己理亏在先,对上谢明曦便心虚。既不愿曝露自己真正的身份来历,又不愿和谢明曦再像昨日那般争锋相对。 思来想去,也只能躲了。 到了午休时间的时候,独来独往不喜人伺候的六公主,竟叫了湘蕙进寝室伺候。 湘蕙有些讶然。不过,身为奴婢,最要紧的便是听主子的吩咐。不该多嘴的时候,绝不能张口。 湘蕙依令进了寝室伺候。 所谓伺候,不过是放下被褥,掸一掸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而已。 不过,有了湘蕙在,谢明曦便不能再随意张口询问,更不会翻脸动手了。 六公主美滋滋地想着,不无自得地瞥了谢明曦一眼。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谢明曦似早已料到六公主的手段,早有了应对之策。笑吟吟地说道:“公主殿下的策论只写了个开头,今日中午的午休时间,便用来写策论吧!” 六公主:“” 要不要这么狠? 六公主忍无可忍,终于奋起反抗:“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谢明曦笑容不减,目中却闪出只有六公主窥出的凉意:“是我思虑不周,一心想督促公主殿下完成昨日的课业,竟忘了公主殿下疲累困倦,需要休息。” “既是如此,殿下便先休息吧!” 然后,起身便往外走。 六公主一惊,反射性地闪身拦住谢明曦:“你要去哪儿?” 谢明曦淡淡应道:“林姐姐今日身子不适,我去她的寝室陪一陪她。正好也能让公主殿下安心午睡。” 六公主:“” 对视片刻,六公主委屈地退让:“我刚才是在说笑,其实,我半点都不困,精神好得很。还是来写策论吧!”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公主殿下万万不可委屈自己,来迁就我。我虽是一心为了公主殿下着想,却不应该逼迫殿下努力用功。” 六公主立刻道:“我半点都不委屈。你肯指点我写策论,我心中十分高兴!” 谢明曦这才“勉强”应下:“公主殿下一心向学,我便留下吧!” 站在一旁的湘蕙,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暗暗惊讶。 六公主在外人面前就是个闷葫芦,根本不乐意张口。没想到,在谢三小姐面前竟这般“活泼”,脸上的表情也鲜活生动了许多。 看来,六公主对谢三小姐是真的“非同一般”啊! 湘蕙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满是笑意。 六公主万分痛苦地坐到了桌子前。 湘蕙利落地铺纸研磨,顺便将六公主早上写的策论开篇拿了过来:“公主殿下,以后还是晚上便完成课业吧!也免得今日要补,还劳烦谢三小姐。” 六公主神情坚定地点了点头。 有了今日的惨痛经历,自己哪里还敢不完成课业。 不管如何,以后一定要写完,绝不再给谢明曦“督促”自己的机会。 谢明曦瞥了六公主一眼,心中冷笑一声。 以为写完课业就能躲得过?怎么可能!先让六公主自我陶醉片刻好了! 有湘蕙在一旁,谢明曦并未说半句出格的话。相反,她颇有耐心,反复提点。 笔墨落成字迹,无法随意涂改。六公主不得不一再重写。在聚精会神专注之极的练习之下,进步神速。 湘蕙听在耳中,看在眼底,心里颇为动容。打定主意今日宫之后,一定要将此事细细禀报给梅妃娘娘知晓。 有谢三小姐在,不必再担心六公主的课业了。 经过一个中午的不懈努力,六公主终于写完了策论。 字迹工整,语句通顺,通篇策论言之有物。 就连六公主自己都不敢置信,这篇策论竟是出自自己之手!一时间,右手的酸软疼痛俱被抛到脑后,取而代之的是异样的满足和骄傲。 “明曦,”兴奋的六公主浑然忘了自己和谢明曦正在冷战,高兴地说道:“我这篇策论写得如何?” 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闪着亮光。 美丽的脸孔,也被点亮。 谢明曦看在眼中,心里却如针刺一般。 前世的六公主,常年阴郁,便是偶尔心情愉悦的时候,也是面容平静,目中有些笑意罢了。何曾像此时这般笑得灿烂如烈日过? 她竟被重逢的喜悦蒙骗了这么多时日,直至昨日才惊觉真相! 汹涌的怒火,再次席卷上心头。 不好意思,谢贵妃天生心胸狭窄,特别记仇!招惹到她的人,没一个不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谢明曦对着六公主扯了扯嘴角:“我知道公主殿下已经尽力了。不过,这篇策论和一众同窗相比,还是稍显拙劣,只能排在最末。” 六公主:“” 六公主努力挣扎:“总比之前有些进步。” 这倒也是。 “确实有些进步。” 谢明曦点头赞许,然后,话锋一转:“只是,这样的进步还远远不够。六公主殿下在射御数三门课上皆表现优秀出色。四书五经理当学得好。以后,公主殿下应该多下苦功。” 六公主:“” 第一百五十七章 督促(三) 让一个自小就偏科的语文渣学好四书五经,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 六公主垂死挣扎:“反正,我又不必参加科举,学的好坏都无妨。” 这句话,六公主以前也说过。 那个时候,谢明曦温柔又怜惜地附和好友,不忍令六公主颜面难堪。 此时的应却是句句扎心:“照公主殿下这般说来,我们身为女子,都不必参加科举,又为何要勤学苦读?”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公主殿下尚未努力,便言退却,毫无毅力。实在令人失望!” “读书是为了明理,不出闺阁,依旧能知天下事。未出家门,依然通晓古今。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一个人才学出众满腹诗书,一生受用不尽。反之,便是生得一张好皮囊,也如绣花枕头一般。” “公主殿下身份尊贵,更应用功读书。不然,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皇后娘娘和梅妃娘娘的厚望?” 湘蕙在一旁听着,竟也深觉有理,大着胆子张口附和:“谢三小姐言之有理。公主殿下确实该用功读书。梅妃娘娘日日都盼着公主殿下有出息。” 如果是真正的六公主,读书好坏都无妨。 可如今,顶着六公主身份的是七皇子。 迟早有一日,七皇子要恢复自己的本来身份。连四书五经都学不好,还有何颜面面对帝后和一众皇子? 梅妃鼓起勇气央求天子,将七皇子送到莲池书院读书。自也盼着七皇子课业有所进益。 六公主节节败退,苦着脸点头:“明曦说的确实有理。我以后用功读书便是。” 谢明曦又道:“此时尚未到上课时间,我陪公主殿下一起去董夫子处,将这篇策论交给董夫子。” 六公主只得继续点头。 从寝室到董夫子的屋子,只有短短一段路。 六公主脸皮再厚,也不好将湘蕙喊上。默默和谢明曦一前一后地出了寝室。 谢明曦停下脚步,待六公主磨磨蹭蹭地走上前来,才压低了声音,淡淡道:“你打算每日都让湘蕙进寝室?” 言下之意便是,难道你想一直躲着不和我独处?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这么简单的道理,六公主焉能不懂。 不过,好赖躲一时是一时! 六公主睁着眼装无辜:“是,莫非你习惯午睡的时候有人在一旁?” 谢明曦呵呵一声:“公主殿下随意便可。” 明明笑颜如花,看着又温柔又可爱。为什么自己心里阵阵发凉? 六公主下意识地挺直胸膛。 谢明曦将六公主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微微一笑,未置一词。很快,两人便到了董翰林的屋外。 谢明曦正要上前敲门,六公主忽地抢上前一步,抢先敲了门。 谢明曦难得怔了一怔,迅速看了六公主一眼。 六公主自然不会解释。 后世年少美貌的女学生被道貌岸然实则衣冠禽兽的老教授猥亵的新闻着实不少。以后谢明曦来交课业,自己定要陪着一同前来。 接连敲了数声,董翰林才来开了门。 董翰林原本在练书法,听到敲门声颇为不耐,皱着眉头正要训斥。待看清敲门之人的脸孔,皱着的眉头立刻舒展,乐呵呵地笑道:“原来是公主殿下,快些进来。” 六公主暗暗撇嘴,走了进去。 谢明曦紧随其后。 生性严厉不苟言笑的董翰林,对着六公主颇为亲切,老脸上满是笑容:“公主殿下特意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六公主没吭声,将手中的策论放到书桌上。 谢明曦的声音适时响起:“公主殿下今日利用午休时间,写好了这篇策论,特意交来给董夫子。还请董夫子仔细看上一看。” 董翰林一听,立刻夸赞不已:“公主殿下如此好学,竟连午休时间也用来写策论,此等勤勉,令人激赏。我定要将此事禀明山长。” 拿起策论,尚未细看,又夸赞六公主字迹端正。 六公主正要自得,谢明曦忽地看了桌子上摞起的纸张一眼。六公主很自然地顺着谢明曦的目光看了过去。 放在第一张的,赫然便是谢明曦昨日的课业。 一手漂亮圆润的馆阁体,赫然映入眼帘。 和谢明曦的字一比,自己写的就如一坨坨牛粪 再听董翰林的夸赞,六公主顿觉脸上发热,忽然没了勇气和谢明曦对视。 心中暗暗发狠,从今日起,一定要好好练字。不然,便是日后想写封情书给谢明曦,都没脸落笔。 董翰林夸完了字,又开始夸策论写的好。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扯起唇角。 六公主便是脸皮再厚,也按捺不住了,张口打断董翰林:“董夫子这般夸赞,我实在愧不敢当。我自知水平不佳,远不及一众同窗,以后一定好生听课学习,认真练字。” 六公主竟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串话! 而且,还说要认真听课! 董翰林颇觉受宠若惊,连连笑道:“公主殿下有这份心极好。若是课上困乏,偶尔想假寐,其实也无妨。” 六公主:“” 六公主被噎了一,很快面无表情地应道:“我决意好好读书,不会在课上睡觉了。” 董翰林有些惊喜:“公主殿下说的是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不瞒殿下,我一直为殿下遮掩。每次山长问起课上情形,我从未提起过公主殿下上课睡觉之事。” 面对一脸邀功的董翰林,六公主已经无力吐槽了。 身为夫子,上课时学生睡觉,难道不该好好反省自身上课乏味无趣吗?竟然还有脸说替学生遮掩,明明是替自己遮丑才对。 谢明曦轻笑出声,对董翰林说道:“董夫子,公主殿下虚心向学,我身为殿下好友,心中亦十分庆幸。” “从今日起,我定会时时提醒督促公主殿下练字读书,恳请夫子首肯。” 董翰林欣然点头。 六公主暗暗泪流满面。 自己这是义无反顾地跳进了谢明曦挖的坑里!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从这巨坑里爬出来想想便觉得心酸。 第一百五十八章 过招 下午的武艺课,换了一身黑色武服的廉夫子准时出现在学生们眼前。 莲池书院的武服共有两种,一种是红白相间,射御课上穿的便是红白相间的武服。另一种,是纯黑色镶着红边的武服。 穿着黑色武服的廉夫子,愈发高挑俏丽,英姿飒爽。 只可惜,廉夫子在学生面前从未笑过,一直绷着年轻美丽的脸孔,严肃凌厉,令人心生敬畏。 同样穿着黑色武服的谢明曦上前两步:“廉夫子,林微微今日身体欠佳,不宜上武艺课,只能留在学舍里休息。还望夫子首肯。” 廉夫子略略皱眉问道:“林微微病得可严重?” 谢明曦答道:“她昨夜发了烧,今日出府前喝了药,中午林府又送了药来,喝过之后已好多了。只是全身乏力,无力到练功房来。” 廉夫子嗯了一声,不再多问。 武艺课三天一,且只有一个时辰。每次上课,廉夫子都恨不得时间能延长几倍,根本不容学生懈怠分神。 李湘如等人已开始练习出拳。 至于谢明曦尹潇潇六公主三人,自是随着廉夫子练习刀法。 廉夫子教了几式刀法,吩咐三人练习。然后去指点另外几个学生练拳。尹潇潇专注练刀,压根没留意谢明曦和六公主的距离越来越近。 六公主警觉地瞥了借着练刀靠近的谢明曦一眼。 她想干什么? 谢明曦挑了挑眉,手中的木刀冷不丁地攻向六公主。 六公主一个闪身避让,右手执刀还击。 谢明曦竟不闪躲,手中木刀直直地横扫过来。 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六公主暗暗心惊,自不肯伤了谢明曦,只得匆忙退让。这一让,便露了一丝破绽。 谢明曦本就身手不俗,近来日日苦练,进步神速。立刻窥准破绽,手中的木刀犀利地攻了过来。 饶是六公主反应敏捷,也有些手忙脚乱。 “廉夫子,谢明曦和六公主打起来了。” 盛锦月第一个抢着张口告状。 廉夫子冷冷地瞪了盛锦月一眼:“我还用你提醒不成?你专心练拳,不得东张西望分神!” 盛锦月:“” 盛锦月满心委屈,闷闷地继续练拳。 原本在家中受尽宠爱,众人对她百依百顺。如今进了莲池书院,却处处不受夫子待见。时常遭训斥,盛锦月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可惜,有再多的闷气,也得憋着。 天地君亲师,学生在夫子面前,只有乖乖挨训的份。 廉夫子眼力耳力俱十分灵敏,比盛锦月更早一步察觉到谢明曦和六公主的交手过招。若换了别人,廉夫子早已喝令停下。 不过,谢明曦和六公主嘛,又另当别论。学有余力,过一过招也无妨。 优秀出众的学生,夫子们难免要偏心一二。 廉夫子看了片刻,忽地出言道:“谢明曦,停下!” 没等谢明曦停下,六公主竟先停了下来。谢明曦手中的木刀去势未尽,在众少女的惊呼声中,抵住了六公主的喉咙之处。 木刀无刃,不会伤人。 谢明曦眼中的锋芒,却比刀锋更凌厉。 此时的谢明曦,背对着众人,无人窥见她眼底的寒意。六公主默默视。 你还不肯消气吗? 谢明曦抿紧嘴角,握着木刀柄的手骤然用力,收了木刀。 此时,廉夫子已快步走了过来,看着谢明曦,目中露出嗔责之意:“练武过招是常有之事,六公主处处相让,一直防守闪躲。你为何咄咄相逼,出招如此凌厉?” 万一真的伤到六公主,怎么办? 便是换了别的同窗,也不宜动手伤人! 谢明曦尚未出言辩驳,六公主竟主动张口道:“夫子误会了。是我请明曦出手,我今日练习闪避。” 廉夫子半信半疑,看向谢明曦:“公主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谢明曦迅速瞥了六公主一眼,六公主目中露出恳切之色。似在说“千万别拆穿我”。 谢明曦心情有些复杂微妙,低声应了一句:“是,我和殿下是特意如此练习。” 廉夫子这才释然:“如此也就罢了。不过,你们刀法尚属入门,还未练至收放自如的地步。冒然出手过招,着实欠妥。以后若想练招喂招,便和我说一声。我亲自陪你们练习。你们可记下了?” 最后一句,是冲着所有学生说的。 众学生一起应下。 之后,谢明曦和六公主各自练习,未再过招,便连眼神交汇也没一个。 准确的说,谢明曦专注练习,压根没再看六公主。 至于六公主,倒是不时瞥谢明曦一眼。奈何谢明曦似未察觉,抑或是察觉了也不愿搭理 六公主忽地想起了两日前对自己温柔亲切关怀备至的谢明曦。 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着实不是滋味。 只是,自己的来历实在骇人听闻,绝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知晓。便如谢明曦,也绝不肯让任何人察觉她重生一的秘密。 六公主暗叹一声,收敛纷乱的思绪,专注练习手中的木刀。 只有迅速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保护梅妃。才有可能查明原主前世的死因,然后报仇雪恨。 全神贯注的时光,一闪而逝。 散学的编钟声响起。 众少女一一离开。 六公主却似未听见编钟声一般,依旧聚精会神地练习刀法。 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一盏茶,一炷香,还是一刻或半个时辰? 六公主浑然不知。 挥舞的长刀,满额的汗水,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越来越酸软的胳膊一切的一切,六公主似都无所觉,心中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这团火焰,支撑着六公主继续奋力挥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不知何时,练功房里竟燃起了烛火,驱走了室内的晦暗。 六公主终于惊觉有异,停了下来。 此时,黑色的练武服已被汗水浸透,手心一片湿热。 廉夫子冷肃的脸孔出现在眼前。 廉夫子注视着筋疲力尽满额汗珠的六公主,然后张口问道:“公主殿下可愿正式拜我为师?” 第一百五十九章 拜师 明亮的烛火下,廉夫子神色平静从容,仿佛问的只是“你累了没有”之类的闲话。 廉家刀法,素不外传。 收为徒弟,又另当别论。 廉夫子默默观察六公主数日,在今日的武艺课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收六公主为徒。 谢明曦和尹潇潇也都是天赋出众的少女。只是,收徒弟是极慎重的事,没有一收就是三个的道理。先将六公主收归门下,谢明曦和尹潇潇暂且做不记名的弟子,多多指点便是。 廉夫子表面镇定,实则问出此言的时候,心里也有些紧张。 六公主身份不同寻常,平日又不喜说话。是否愿拜师,她也没十足把握。 六公主的眼中闪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快步走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徒弟盛安平,见过师傅。” 这一声师傅一出口,两人的关系陡然不同。 此时的师徒,关系紧密,甚至比血脉之亲更密切!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廉夫子心里的巨石悄然落了地,面上却半分不露,口中故作淡然地说道:“起身吧!你既心甘情愿地拜我为师,我以后自会将一身武学倾囊相授。” “廉家虽已式微,廉家刀法依然名震大齐。皆因廉家刀法自先祖传承而来,历经数代融汇贯通改进,毫无花俏之处,讲究的是快很准,气势凌厉,一刀毙命。” 简而言之,廉家刀法不是好看的花架子,而是沙场上取人性命的利器。 廉夫子定定地看着六公主,一字一顿地问道:“盛安平,你可愿学廉家刀法!” 六公主肃容应道:“请师傅教导!” 天色已晚。 暮色笼罩着冷清的寒香宫,更添几分寂寥。 梅妃满面焦虑,翘首期盼:“安平今日为何迟迟没宫?莫非是在书院里惹了祸?还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三年前的那一场意外过后,梅妃胆战心惊,颇有些杯弓蛇影。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便会惊惶难安。 对六公主的行踪安危,更是格外在意。 琴瑟婉言相劝:“公主殿下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若有任何意外,湘蕙早已打发人宫传信了。请娘娘稍安勿躁,再耐心等上一等。” 稍安勿躁?怎么可能? 梅妃越想越担心,眉头几乎快拧成了结:“快让人去东华门候着,安平一宫,立刻打发人给我送信。” 琴瑟笑道:“奴婢早已打发人去等着了。” 梅妃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半个时辰后,六公主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梅妃才长舒一口气,一把握住六公主的手:“安平,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迟?还有,你为何满面疲倦?出什么事了?” 面对紧张过度的梅妃,六公主着实无奈,不着痕迹地抽手:“我没事,只是今日练武时间稍长了些,有些疲累。” 顿了顿,又将自己拜廉夫子为师之事说了出来。 梅妃喜出望外,连连追问:“廉夫子真的主动收你为徒?还说要将廉家刀法倾囊相授?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六公主一一作答:“是,以后每日我要在莲池书院多留一个时辰,学习廉家刀法。廉夫子叮嘱我,此事暂且不能告诉任何人。” 梅妃舒展眉头,笑着说道:“好好好!母妃不会告诉任何人。” 然后,低声叮嘱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你既拜在廉夫子门下,以后便要尊重敬爱廉夫子,便如对你父皇”想起廉夫子是女子,立刻又改口:“就像对母妃一般。” 好好的拜师,怎么说得像找个后娘似的。 六公主默默腹诽,点点头应下。 梅妃想了想又道:“廉家自廉老将军去世后,便大不如前。不过,廉家儿郎大多在兵部或军中任职,日后总归能派上用场。你可得好好收拢住廉夫子,以后才能将廉家人拉拢过来。” 六公主:“” 六公主复杂难言地看了梅妃一眼:“母妃想得颇为深远。” 前脚刚拜师,后脚就想着利用廉夫子。 这等做法,实在不算厚道! 梅妃未听出六公主的话中之意,愉悦地笑道:“总之,这实在是好事一桩。你一定要好生学武,最好是压过你四皇兄一头。日后也能令你父皇另眼相看。” 皇权至上,建文帝是大齐天子,后宫诸妃只能匍匐仰视,祈求垂怜宠爱。宫中所有的皇子公主,想博得建文帝的青睐宠爱,也要各用手段。 如此畸形的环境下,注定了没有纯粹的亲情,父子之间,也充斥着算计。 六公主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吭声。 梅妃便以为这是应下了,笑着说道:“这么晚了,你尚未用晚饭,定然饥肠辘辘。我已命人备好晚膳,你在寒香宫里用过晚膳再拂月宫。” 六公主确实饿了,点点头,便去了饭堂。 六公主胃口大口,吃得十分香甜。 梅妃笑吟吟地坐在一旁,目中满是欢喜。 湘蕙凑趣地将白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谢三小姐对公主殿下的课业十分上心,主动请缨要陪殿下练字读书呢!” “谢三小姐课业优秀,书法出众。有谢三小姐相陪督促,公主殿下的课业一定进步神速。” 梅妃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然后看向六公主:“果真如此?” 六公主:“” 提起谢明曦,六公主忽然觉得美味的菜肴失了几分滋味,在梅妃期待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应道:“是。” 梅妃露出“这位谢三小姐勉强堪为儿媳”的笑容:“谢三小姐待你这般上心,你不妨和她多多来往。” 又含蓄地暗示:“不过,也别太过亲近,免得落人口舌。” 虽然年岁还小,又顶着六公主的身份,却是男儿身。同食同寝已是逾越,万万不可再有什么亲密的举动。 六公主:“” 梅妃娘娘,你真的想多了。 谢明曦现在只想揭了我的皮!如果过不了这一关,别说娶媳妇过门,想安稳地继续做六公主都不可能。 第一百六十章 水深 夜幕低垂,月色如水。 春锦阁的丫鬟们皆已入眠,一片安宁。 谢明曦平躺在床榻上,毫无睡意。 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六公主的脸孔阴郁的,沉默的,愉悦的,微笑的,惊愕的,戒备的,锐利的 最终,定格成了委屈隐忍的模样。 论身手,她根本不及六公主。 这一点,她和六公主都是心知肚明。 她在武艺课上猝然出手,一来是想出心头恶气,更重要的是想借机试探六公主是否心存歹念。一个人最本能直接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显然,这个来历不明的“六公主”,对她并无杀意,甚至处处相让其中,到底是何缘故? 一个人为何会对另一个人如此隐忍退让? 这位“六公主”,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种种猜测纷至沓来,如一团乱麻,无法理开。 谢明曦深深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这些秘密,她定要一一解开。 至此,六公主便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四书五经课上不能再睡觉,不管能不能听懂,逼着自己听下去。每日的课业要全部完成否则,第二日谢明曦便会“热情”地督促她补齐课业。 礼仪课上时常挨戒尺就不提了,便是音律课上,也不若往日悠闲自在。也不知谢明曦跑到杨夫子面前嘀咕了什么,总之,杨夫子开始教自己击鼓,要求颇为严格。 往日最令自己期待的午休时间,也成了另一项酷刑。 谢明曦每日“指点”练字!从馆阁体,到楷书行书隶书行草行楷练得每日胳膊酸痛,其中种种心酸,不提也罢。 唯一值得高兴的,便是散学后的那一个时辰,廉夫子会特意在练功房等着,将刀法传授给自己。 可惜,这个秘密没能维持多久。 短短几日,谢明曦便窥破了此事。 “每日散学,公主殿下都迟迟未走。听闻是去了练功房?”谢明曦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此时,湘蕙也在一旁。 自那一日揭破彼此隐秘后,两人再也没有独处过一室。 六公主嗯了一声,不欲多说。 谢明曦顿了片刻,又道:“廉夫子是否已正式收你为徒?” 六公主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失望和不甘。她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可这一日真的来了,心里依旧百般不是滋味。 往日,是别人羡慕她天赋出众得夫子青睐偏心。没想到,今日轮到她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抢走了她相中的师傅。 这就是所谓的风水轮流转了。 六公主清了清嗓子,轻声道:“你不必沮丧颓唐。你若想学廉家刀法,我悄悄传授给你便是了。” 谢明曦看了过来,唇角似笑非笑:“公主殿下这么做,不怕被廉夫子责怪?” 私下传授武艺,可不是等闲小事。廉夫子便是心胸再宽广,知晓此事也一定心中不快。 六公主总算等到了“冰释前嫌”的良机,当然不愿错过。立刻道:“我自会找机会禀明师傅,你不必担心。” 一边说,一边用期盼的目光看过去,心里默默想着。 快点答应了吧! 之前的那点“误会”,也就此翻篇,不要再追究了吧! 在六公主殷切期待的目光下,谢明曦点了点头。 六公主心花怒放,双眼闪出光彩:“我每晚都要多留一个时辰,师傅亲自教导我刀法。你不宜一并留下。不如趁着中午午休之际,我们一起悄悄去练功房如何?” 午休时间用来练刀,正好可以省去练字,一举两得! 六公主美滋滋地暗暗盘算着。 谢明曦淡淡瞥了六公主一眼:“公主殿下不想练书法了?” 六公主:“” 六公主当然不能承认,立刻道:“当然不是。只是,除了中午之外,似乎再无合适的时间。” 书院里的课程排的满满当当,上下午各有一次休息的时间,只有一炷香时辰而已。倒是中午,除去吃饭之外,还能有半个多时辰。 谢明曦却道:“练武之事,不必急在一时,以后再找时间也无妨。公主殿下还是好好操心即将到来的月考吧!” 六公主:“” 六公主果然笑不出来了。 是啊!莲池书院每个月一次惯例的月考核就要到了。 六门课程每一门十分,总计六十分。总分五十四以上,算作甲等。总分四十八以上,算作乙等。四十八以下,便是丙等了。 也就是说,想得甲等,每门最多被扣一分。想得乙等,每门最多被扣两分! 六公主初次听到这等评判标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在确定了无误之后,顿时便生出了“我一定会考丙等”的凄凉! 站在一旁的湘蕙,看着满面悲戚的主子,心中颇为不忍,轻声张口安慰道:“公主殿下便是考丙等,梅妃娘娘也不会生气。” 并没有被安慰到! 六公主默默地瞥了补了一刀的湘蕙。 湘蕙显然也觉自己的话听着不大顺耳,立刻改口道:“这些日子公主殿下颇为勤奋,或许能考乙等!”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 六公主总算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罢了!考丙等我也不会沮丧。起点低,以后进步的余地更大。” 谢明曦点头赞成:“公主殿下言之有理。像我这样一考便是甲等的,实在没什么进步的余地。” 六公主:“” 六公主挣扎着应道:“我射御数三门争取考满分。” 谢明曦继续点头:“公主殿下这三门确实学得极好,或能考满分。如此一来,礼乐书三门考得差些,总分也不会太低。不然,别人都考五十几,只殿下一人未及四十,未免难看了些。” 六公主:“” 湘蕙垂下头,掩住嘴角的笑意。 这位谢三小姐说话倒是直接有趣。 七皇子殿下沉默少言,性情阴沉。和谢三小姐在一起,倒是活泼了许多。也有了这个年龄的少年郎应有的朝气蓬勃。 宫之后,一定要禀报给梅妃娘娘知晓才是。 第一百六十一章 挑衅 随着月考临近,一众少女的精神也随之紧绷起来。 这是进莲池书院后的第一次月考,众少女都铆足了劲。 每次月考,顾山长都会亲自书写榜单,将每个学舍的前三名学生姓名写在上面,然后张榜公布在书院门外。还有额外的奖赏! 奖赏算不得什么,张榜公布的荣耀却令人神往。 少女们平日嘻嘻哈哈有说有笑颇为和睦,到了这两日,气氛已经有了微妙的改变。便连闲谈的内容也变成了: “完了,我此次一定考不好。” “秦姐姐何必这般自谦。依我看,秦姐姐定能考取甲等!” “颜妹妹近来读书刻苦,想来此次必能考取前三!” “哪里哪里,我比李姐姐可要差远了。李姐姐此次定要夺取头名,也让某些自以为是的人看看,谁才是当之无愧的新生第一!” 谁在大放厥词? 谢明曦抬头,慢悠悠地看了过去。 颜蓁蓁目露挑衅地看了过来。一旁的李湘如,倒是安稳端坐,唇畔含笑,一派落落大方的风范。 “就算李妹妹考第一,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谢明曦尚未张口,林微微已经毫不客气地应了去。 颜蓁蓁撇撇嘴,指桑骂槐:“有些人,便是出身名门,也没半点风骨。整日围着一个庶女打转,甘当马前卒,真是丢人现眼不自知!” 林微微气得红了脸。 同是庶出的方若梦,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谢明曦淡淡说道:“嫡出庶出,皆为天定,无可更改。在莲池书院,以才学排先后,不以出身论高低。只有对自己欠缺自信之人,才会以嫡庶之别来强调自己胜人一筹。” 颜蓁蓁霍地起身,一张俏脸气得通红,右手食指直直地指着谢明曦:“谢明曦!你欺人太甚!” “你别以为自己能稳占第一!这一次,李姐姐必能胜过你!” 谢明曦挑眉一笑:“我还以为,你要‘亲自’考第一。” 颜蓁蓁:“” 心高气傲的颜蓁蓁,哪里禁得起这般激将,脱口而出道:“你给我等着!我这次便考个第一个给你看。” 谢明曦很顺溜地接口:“你若考了第一,我这舍长之位就让给你。反之,若我考了第一,接下来的一个月之内,你每日替我铺纸磨墨!” 颜蓁蓁冷哼一声:“一言为定!” 李湘如:“” 看着抬头挺胸骄傲无比的颜蓁蓁,李湘如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便是谢明曦考不了第一,还有她在。颜蓁蓁哪来的自信能考头名? 李湘如和盛锦月同一个寝室。两人本就熟络,在李湘如的刻意示好拉拢下,盛锦月已将李湘如视为知己。 今日,了寝室之后,盛锦月忿忿地哼了一声:“谢明曦那副趾高气昂稳考第一的样子,实在可恨可恼。” 好在盛锦月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谢明曦对手,转而将希望都放在了李湘如身上:“李妹妹,你此次一定要考一第一,压一压谢明曦的气焰!” 李湘如眸光一闪,淡淡说道:“盛姐姐说的对。谢明曦不过是一介庶女出身,竟堂而皇之地压了我等一头,我们心中如何能服气?” 这话可算是说到盛锦月的心坎里了。 盛锦月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理。嫡庶有别,一个妾室生的庶女,就该安分守己,甘于卑微。谢明曦这般嚣张,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慷慨激昂滔滔不绝。 李湘如耐着性子听完,故意轻叹一声:“我有心给谢明曦一个教训。只是,谢明曦的课业确实优秀出众。礼乐书我丝毫不惧,倒是射御数三门,我略逊一筹。” 平日众人一起上课,各人的课业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 便是盛锦月,也没法昧着良心贬低谢明曦。 李湘如似自言自语:“明日上午考礼乐书三门,下午考射御数。若‘无意’中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拉得手软脚软,任谁再厉害只怕也考不好了。” 对啊! 她怎么没想到这般绝妙的主意! 盛锦月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眉飞色舞地笑道:“李妹妹,你就等着看热闹好了!” 李湘如故作为难,蹙起眉头:“盛姐姐,我只是随口说笑。这么做万万不妥。万一被夫子们察觉是你所为,定会严惩于你。这如何是好!” 盛锦月挑眉冷笑:“放心,我既要动手,又岂会这般轻易被察觉。” 李湘如一脸忧虑:“可是” “没什么可是。”盛锦月颇为义气地挺起胸膛:“总之,此事是我的主意,也由我来动手。成与不成,都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放心,便是不成。我也一力承担!绝不会将你牵连其中!” 李湘如一脸动容,看着盛锦月的目光里满是钦佩:“盛姐姐侠肝义胆,胸襟更胜男子,我自愧不如!” 盛锦月被李湘如钦佩的目光看得飘飘然,哈哈笑了起来。 李湘如也抿唇一笑。 盛锦月出身淮南王府,身份尊贵,仅次于六公主。盛锦月和谢明曦积怨颇深,由她出手对付谢明曦,再妙不过。 成了当然很好。自己能轻松考得头名,狠狠地将谢明曦压下一头,出了心头闷气。 便是算计不成,倒霉的人也是盛锦月,和自己没半点关系! 盛锦月怀揣着绝妙的“好主意”,心情十分愉快。 下午见了谢明曦时,竟难得张口打了招呼:“明曦表妹,明日考试,你准备得如何了?” 平日直呼其名,叫明曦表妹还是第一。 这个盛锦月,在打什么主意? 谢明曦目光微微一闪,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考试便考试,没什么可准备的。” 盛锦月:“” 盛锦月差点没被噎出个好歹来。正要动怒,忽地想起明日“大计”,此时不宜翻脸。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明曦表妹课业出众,不必准备,也能考得好。” 谢明曦毫不谦虚地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盛锦月:“”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家宅(一) 盛锦月忍了又忍,竟又露出一个笑容来:“那我便预祝明曦表妹旗开得胜,一举考中头名!”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谢明曦瞄了笑容僵硬努力表现出亲近之意的盛锦月一眼,随口笑道:“我也预祝锦月表姐事事顺遂,明日能考中乙等。” 盛锦月:“” 盛锦月差点没被气出个好歹来,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挤不出来了。 好在谢明曦似未留意她僵硬的神情,转过头和林微微说话。 盛锦月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心中狞笑一声。 谢明曦,你给我等着! 傍晚,谢明曦了谢府。 如今多了谢老太爷徐氏等人,谢府内宅比原来热闹多了。 谢明曦和谢元亭府之后,先来给谢老太爷徐氏请安。 虽然这么多年一直未在眼前,不过,到底是嫡亲的孙子孙女。谢老太爷心里的天平迅速倾斜,和颜悦色地问道:“元亭,明娘,你们两人明日就要月考了。课业温习得如何了?” 谢元亭抢着答道:“祖父,孙儿这些时日一直温习到子时,想来此次定能考得甲等!” 谢老太爷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随口笑道:“论勤奋,我远不及大哥。每日晚上,我会在练功房里练上一个时辰,然后便睡下。” “此次月考,甲等没问题。我争取考第一来,给祖父增光添彩!” 谢元亭:“” 他最恨的就是谢明曦这等满腹自信的模样! 自己埋头苦读,恨不得悬梁刺股,最大的愿望是考一甲等!而谢明曦,一张口便是第一 “好好好!”天赋出众的谢明曦自然更讨人喜欢。谢老太爷哈哈笑了起来:“明娘这般有志气,不愧是我们谢家的血脉!” 徐氏笑着插嘴道:“我老婆子活了一把年纪,还从未见过像明娘这般聪慧的少女。想来定是谢家先祖保佑。以后明娘有了大出息,定能振兴谢家门庭。” 在谢府安顿已有数日。永宁郡主除了第一日之外,再未露面。谢钧对徐氏等人不冷不热。谢元亭更是嫌弃徐氏粗鄙,等闲并不搭理。 唯有谢明曦,对徐氏亲近尊敬,便如对真正的祖母一般。对二房众人也很友善。时常送些吃喝穿用之物给谢兰曦姐弟三个。 徐氏接管谢家内宅,时日尚短,丁姨娘又不时使绊子,并不顺遂。好在谢明曦私下提点了几,又推荐了一些可用可靠的下人。为徐氏免去了不少麻烦。 徐氏的心,理所当然地偏向谢明曦! 这话听着顺耳。 谢老太爷难得冲徐氏笑了一笑:“说的在理。” 徐氏当年对谢老太爷死心塌地,一来是因为谢老太爷擅长哄人,二来,便是冲着谢老太爷这张俊脸了。如今谢老太爷上了年纪,不及年轻时俊俏。不过,在同龄人中,依然称得上英俊。 这一笑,令徐氏五味杂陈,唏嘘不已。 她已经很久没见谢老太爷冲自己笑了。 谢明曦含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承祖母吉言。我也盼着日后有出人头地的一日,惠泽家人。” 徐氏笑道:“那我们可就等着沾光了。” 徐氏满脸皱纹,一笑起来,皱纹不停跟着抖动,实在好看不到哪儿去。 谢元亭看着碍眼刺目,听到徐氏口口声声夸赞谢明曦,更是刺耳,忍不住冷笑一声:“祖母说这话未免可笑。” “明娘是女子,便是读书再好,也不能科举做官,谈什么振兴门庭,岂不可笑?祖母这等话,在家中说说无妨,若有外人在,还是注意些为好,免得为人耻笑。” 要振兴谢家门庭,也应该是他谢元亭才对! 谢元亭眼中的鄙夷明明白白地流露出来。 便是年龄最小的谢元蔚,也清楚地知道这位大堂兄瞧不起徐氏,瞧不起谢家二房。 徐氏听了更是恼怒不已。 这个兔崽子!毛还没长齐,就充大尾巴狼!比当年的谢钧差远了! 谢钧在飞黄腾达之前,会伏小做低,装也装得孝顺。谢元亭半点本事没有,一双眼却长在了头顶上!呸!狗眼看人低! 徐氏可不是好惹的,立刻转向谢老太爷,满面羞愧地叹道:“我这个老婆子没什么见识,不会说话,怪不得元亭嫌弃。” 徐氏再不堪,也是谢老太爷的续弦。谢元亭身为晚辈,不敬徐氏,便是没将谢老太爷放在眼底。 谢老太爷果然面色一沉,瞪了谢元亭一眼:“混账东西!竟敢这般和你祖母说话!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不成?连孝悌友爱也不懂吗?” 谢元亭被骂得灰头土脸,只得低头认错:“孙儿知错了!” 谢老太爷冷哼一声,面色沉得像锅底。 善解人意的谢明曦说道:“祖父不必动怒。大哥有振兴门庭的念头,总是好事。虽说大哥读书天赋平平,远不及我,却胜在用功。想考取功名,也未必不可能。十年八年,或是二十年,总能考中。” 谢元亭:“” 迟早一天,非被谢明曦气得呕血不可! 谢元亭怒瞪谢明曦,咬牙切齿地说道:“谢明曦,你别欺人太甚!” 谢明曦一脸无辜:“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我刚才分明是在鼓励你!科举之路,本就艰难。便如祖父,年少便考中秀才,之后却因时运不济,止步于科举。可惜了一身所学,未能入仕一展所长。” “由此可见,想考科举,不仅要有才学,还要有运道。” 一席话,听得谢老太爷舒展眉头。 科举不顺遂的人,绝不肯承认自己才学不够。时运不济这四个字,听着就格外顺耳了。 谢老太爷看谢明曦,也越发顺眼。 如此聪慧伶俐,如此善解人意,不愧是他的孙女! 至于谢元亭,眼高手低,好高骛远,目中无人,心胸浅薄。对自己的亲妹妹尚且心怀嫉恨怨怼。 就凭谢元亭,想振兴谢家门庭,简直是痴人说梦。 还不如巴望着谢明曦嫁一门好亲事,将来提携娘家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家宅(二) 第一百六十四章 算计(一) 徐氏这番话,发自肺腑。 那张有几分粗鄙精明的老脸,也显得格外真诚。 谢明曦微微一笑:“好,我若有求于祖母,一定张口。” 徐氏绝不是蠢人。相反,在得知请众人来京的那封信是出自谢明曦之手时,徐氏便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这些时日,谢明曦刻意的笼络示好,徐氏更是心知肚明。直至此刻,徐氏已能肯定,谢明曦对她和二房众人确有所图。 不过,这又有何妨呢? 彼此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说什么祖孙亲情,只是笑谈。她和儿孙需要的是切切实实的利益好处。而谢明曦,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不动声色地助她在内宅站稳脚跟,又为谢兰曦姐弟找来优秀的夫子。 这样的好处,清晰可见,触手可及。比当年谢钧随口许下的诺言要可靠多了! 所以,徐氏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谢明曦身边。 虽然谢明曦年少,可徐氏却无半点小觑之心,甚至有着莫名强烈的信心。 谢明曦,日后绝非池中物! 谢家振兴门庭的希望,或许真的会落在谢明曦的身上。 至少,比谢元亭那个蠢货要强得多! 于情于理,徐氏都会选择谢明曦! 谢明曦也未令徐氏失望,并未装傻充愣,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 徐氏看着神色安然的谢明曦,欣然笑了起来:“你明日要月考,今晚早些歇着吧!等你考了头名来,我让厨房做一席好菜,替你庆贺。” 隔日清晨。 谢明曦和平日一样,早早起身,更衣梳洗。然后去给谢老太爷徐氏请安。 谢钧和丁姨娘也在。 丁姨娘手中捧了两盒点心,一盒给了谢元亭,另一盒给了谢明曦,一脸慈爱地笑道:“元亭,明娘,你们两人今日都要考试。我特意早起,为你们做了些糕点。饿的时候可以垫饥。” 谢元亭接了食盒,道了声谢。 谢明曦却未伸手,淡淡说道:“不必了。叶秋娘已特意做好点心,让扶玉带上了。” 丁姨娘神色一僵,然后苦笑着叹了一声:“明娘,往日是我不对,伤了你的心。这两个月来,你对我不理不睬,我心中不知何等难受。” “只是,我到底是你亲娘。你难道要为此事记恨我一辈子不成?” 一边说一边红了眼圈,声音微微哽咽:“明娘,我亲手给你做的点心,你就收下吧!就当是我向你道歉陪不是了。” 丁姨娘生得纤弱貌美,此时低声下气好言好语,看着着实可怜。 谢钧看在眼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张口道:“明娘,你把点心收下。” 谢老太爷也道:“家业和睦,方能万事兴旺!明娘,祖父知道你受过莫大的委屈。不过,如今你才是莲池书院的学生。过去的事,就不必计较了。以后祖父也会多疼你几分,弥补你受的委屈。” 徐氏却未吭声。 丁姨娘双目含泪,眼巴巴地看着谢明曦。 谢元亭握着食盒的手,不自觉的用力,看似镇定实则紧张地看了过来。 谢明曦依旧动也未动,目光掠过众人,最后落在丁姨娘的脸上,目光明亮锐利:“姨娘,这盒点心真是你亲手做的?” 丁姨娘连连点头:“正是。我未曾假手旁人,确实是我亲手做的。”又放柔了声音道:“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核桃酥。” 谢明曦淡淡说道:“最喜吃核桃酥的是大哥。” 丁姨娘:“” “以前大哥长住郡主府,一个月只来两。我知道姨娘心疼大哥,便说喜欢吃核桃酥。这样,姨娘做好点心后,我便拿去送一份给大哥。” “我体谅姨娘,所以,从未告诉过姨娘,其实,我根本不爱吃核桃酥。” 丁姨娘满面羞惭,尴尬不已:“对不起,明娘。我太粗心了,竟从未察觉到此事。对不起!只是,今日已来不及再重做了,这盒核桃酥,你先带上,勉强吃一。以后我再做你爱吃的。” 谢明曦定定地看着丁姨娘:“这盒核桃酥,也给大哥吧!” 丁姨娘面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看了谢元亭一眼。 谢元亭神色也有些不自然,故作不快地说道:“你往日也常吃核桃酥。便是不算爱吃,又不是不能入口。我已有一盒了,这一盒你拿着便是。”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大哥今日对我倒是格外关心。” 这个死丫头,怎么还不接下食盒! 谢元亭暗暗心急,面上故作镇定从容:“我们是亲兄妹,关心你也是理所当然。” “哦?”谢明曦尾音上扬,目中露出洞悉一切的冰冷讥削:“大哥的关心,我实在难以消受。” “我若真的吃了盒子里的核桃酥,只怕今日无力再考试。” 最后一句话,如惊雷一般,在谢元亭和丁姨娘的耳际炸响。 炸得母子两个面色霍然泛白! 谢钧也陡然色变,目光迅疾扫过谢元亭丁姨娘的脸。在见到两人异样的神色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怒火腾地燃起! “丁含香!谢元亭!”谢钧满面阴沉,怒不可遏:“明娘说的可是真的?你们在点心里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丁姨娘头脑一片空白,本能地否认:“没、没有!明娘是在胡言乱语,这点心干干净净的,什么问题都没有。” 谢元亭也急急否认:“父亲,你别被三妹骗了。这核桃酥是姨娘亲手做的,怎么会有问题?” 谢老太爷拧紧眉头,目光沉沉。 徐氏已猜出是怎么事了,忍不住哼了一声:“元亭啊,不是祖母说你。你身为兄长,有明娘这等优秀出众的妹妹,应该引以为傲才是。你可倒好,竟因嫉生恨,想出这等下作的法子来陷害明娘!” 呸! 狠心无情的混账东西!比起混账老子还要混账! 谢元亭面色忽青忽红,却抵死不认:“无凭无据,祖母怎么可以肆意污蔑我。” 谢明曦冷冷一笑:“是不是污蔑,一试便知。你现在便将姨娘手中的核桃酥全部吃了!” 谢元亭:“” 第一百六十五章 算计(二) 第一百六十六章 算计(三) 徐氏指桑骂槐地一通怒骂,令谢老太爷面色铁青,谢钧更是面色难看。 奈何谢家就这么一个子嗣,总不能真地打断谢元亭的腿! 谢老太爷愤怒地瞪了谢钧一眼:“还不快些将这一摊子烂事处理好!林家马车来了,明娘迟迟不出府,岂不惹人疑心?” 谢钧自然听出了谢老太爷的话中之意。 家丑不可外扬! 今日之事,绝不能传出去。 谢钧定定神,先哄谢明曦:“明娘,此事是你受了委屈。你放心,父亲一定会给你个交代!你先安心去莲池书院考试。今晚来,便知究竟!” 论做戏,谢明曦从不输任何人。 谢明曦不知何时红了眼眶:“父亲,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大哥恨我入骨,挑唆姨娘动手害我?” “我虽是女子,却一心向学,一心为谢家争脸。也盼着日后有出息的那一日,能惠泽谢家所有人,令父亲和祖父以我为荣。” “我自问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谢家的事,大哥却这般容不下我。现在父亲正值盛年,自能护得我平安。若日后父亲年迈,由大哥接掌谢家,我哪里还有活路?” “大哥今日这般待我,待姨娘更是凉薄。焉知他日后会如何对待父亲,对待祖父?一想到这些,我便惶惶难安,心如针扎一般。” 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却未掉落。 看着倔强又脆弱。 谢钧又是心疼又是羞愧,看着谢元亭的目光里,满是森森寒意。 谢元亭打了个冷颤,暗道不妙,立刻嚷了起来:“父亲,你别听她胡言乱语。她根本是故意挑唆。我日后定会好生孝敬父亲,孝敬祖父。她不过是个女子,迟早要嫁到别人家中。父亲总不能为了她严惩我” 话没说完,谢钧便伸腿,狠狠踹中谢元亭的心窝。 谢元亭一声惨呼,被踹倒在地,不偏不巧地和丁姨娘并排躺在一起。 谢钧余怒未消,面无表情地上前,又踹了谢元亭两脚。 谢元亭只恨自己年轻力盛,比不得丁姨娘随时晕厥。被踹得惨呼连连。 一旁的徐氏,看在眼中颇觉快意。故意长叹一声:“明娘说的没错。有些人,天生狼心狗肺。” “对他再好,也没什么用处。” “十几岁的少年郎,心思便这般歹毒。日后等他继承家业,定会翻脸无情。到那个时候,我们都没好日子过。” 谢钧神色阴沉地又踹了几脚。 谢元亭惨呼连连,看着徐氏和谢明曦的目光里满是怨毒。 经过今日之事,谢明曦和谢元亭已彻底撕破脸。 徐氏既已选定立场,此时也没什么可后悔的,继续说道:“诶哟!阿钧,快些看看,他正瞪着我们。怕是心里已经记下仇怨了。以后我们可得都小心点,保不准什么时候,吃的饭菜喝的茶水里就多了巴豆!” 谢元亭简直要疯了。 这个徐氏,分明和谢明曦是一伙的,一直不遗余力地煽风点火! 谢元亭忍无可忍,张口骂起了徐氏:“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乡野粗妇,嫁给祖父做了续弦,竟厚着脸皮跟到了京城来。谢家的家事,和你有什么干系!我日后奉养父亲祖父,可不会奉养你这个粗鄙的老婆子。赶快带着你的儿孙,滚出谢府” 谢老太爷大怒,扔出了手中的茶碗。 亏得谢老太爷一把年纪,准头倒是很足。茶碗砸中了谢元亭的鼻子。滚烫的茶水溅了谢元亭一脸。 谢元亭鼻血长流,脸上被烫得通红,惨呼声便成了痛哭。 谢老太爷铁青着脸怒道:“不成器的东西!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祖父!” 当着祖父的面骂续弦的祖母,和打祖父的脸有什么两样? 谢钧见谢老太爷动了怒气,只得上前来赔礼:“父亲息怒!儿子今日定会好生教训元亭!绝不容他有半点不孝不敬的念头!” 谢老太爷冷哼一声,起身便走了。 徐氏略一权衡,立刻追了上去。二房众人看了一通热闹,此时也闷不吭声地走了。 内堂里,只剩下昏迷的丁姨娘,满身是伤的谢元亭,还有满面怒容的谢钧和红着眼眶的谢明曦。 谢元亭呼痛声不绝于耳。 谢明曦抬起眼,定定地看着谢钧:“父亲真的会为我做主吗?” 谢钧有些心虚,底气不足:“这是当然。” 教训谢元亭是免不了的。 可是,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再不成器,也不能真的打断腿。 谢明曦洞悉了谢钧心中的盘算,却未说破,露出一脸感激动容之色:“多谢父亲。我这便去门房,等林姐姐的马车。” 谢钧点点头,又叮嘱道:“家事不可外传。林家小姐若是问起,你万万不能说!” 谢明曦点点头。 转身的刹那,谢明曦的目光和谢元亭有刹那的交汇。 谢元亭满目怨毒憎恨。 谢明曦目中露出嘲弄,很快掠过谢元亭,转身离开。 谢明曦一走,谢元亭再顾不得半点颜面,跪着爬到谢钧身前,一边哭一边磕头:“父亲,儿子知错了!儿子知错了!” “求父亲饶过儿子这一。儿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今日是新儒书院的月考之日,儿子绝不能缺席。否则,定会被同窗耻笑,也会惹怒夫子。求求父亲,让我去书院考试吧!” 谢钧冷冷道:“你现在这副样子,还考什么试?你这么要脸面,为何还要做这等不要脸的事?” “我立刻命人去书院替你告假,便说你昨夜发了风寒,接下来一段时日都要留在府中休息静养,不能去书院。” 谢元亭如遭雷劈,惊惶地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谢钧冷厉的俊脸,看着他的目光,便如看着厌恶至极又甩不掉的膏药一般:“谢元亭,你是我谢钧唯一的儿子。不过,你若依仗着这一点便为所欲为,就想错了。” “我谢钧还不算老,想生儿子,便再纳妾进府,总有生出来的一日。” “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不准再打明娘的主意,更不得对你祖父祖母不敬。否则,休怪我这个父亲心狠无情!”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约 第一百六十八章 而同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事发(一) 第一百七十章 事发(二) 董翰林坐下片刻,又白着脸跑出去了。 如此往返四次。 董翰林一副虚脱的模样,坐在椅子上没力气动弹。谢明曦主动收齐试卷,送至董翰林面前:“夫子,试卷已都收齐了。” 放在第一份的试卷,赫然便是盛锦月的。 一张试卷,竟有大半都是空白。 虚弱无力的董翰林,目光一扫,立刻怒上心头。不知哪来的力气,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喊一声:“盛锦月,你给我过来!” 做贼心虚惶惶难安的盛锦月,头脑里紧绷的弦瞬间绷紧,不假思索地喊道:“我带来的粽子绝无问题。夫子闹肚子,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董翰林:“” 众少女:“”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盛锦月身上。 盛锦月此时也知自己反应过度,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面色忽红忽青,目光飘忽不定:“不知夫子有何吩咐?” 董翰林也不是蠢人,见盛锦月这等反应,哪里还猜不出是怎么事。 粽子里必被做了手脚。 只是,这个盛锦月为何要对付六公主? 两人是堂姐妹,平日并无恩怨。再者,对堂堂公主下黑手,后果可不是一般的严重。盛锦月是脑袋被驴踢了不成? 可恨可恼的是,六公主浑然不知,将粽子转赠给了他。他成了中了黑手的倒霉鬼 董翰林面色扭曲而狰狞,正要怒骂盛锦月,肚子又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只得捧起肚子又去了净房。 众人:“” 学舍里陡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看着盛锦月,目中有鄙夷有轻蔑有不屑。 董翰林不知是怎么事,她们可都看在眼底。那个被做了手脚的粽子,本是送给谢明曦的盛锦月要谋害的人,是谢明曦! 盛锦月涨红着脸嚷道:“你们看我做什么!我的粽子根本没有半点问题!今日早上,大家伙儿都吃了,谁也没闹肚子。董夫子这样定是因为他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能怪到我身上来!” 不管如何,此事万万不能承认! 谢明曦目光一扫,掠过盛锦月看似镇定实则仓惶的脸孔,淡淡说道:“是非曲直,你自己去顾山长面前说个明白。” 顾山长行事方正,一丝不苟,在学生中颇为威望。 盛锦月听到顾山长的名讳,脸更白了,抵死不从:“我行事坦荡,并无错处。为何要去见山长?” “你既然心胸坦荡,为何不敢去?” 谢明曦犀利的反问,堵得盛锦月哑口无言。半晌,才勉强找出一个理由:“下一场考试很快就开始了。我现在去顾山长那里分说,便会耽搁了下一场考试。等午休的时候再去不迟。” 话音刚落,学舍门口便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已来了。” 竟是顾山长! 众少女一惊,忙转身拱手行礼。 今日的顾山长,面容格外冷肃,站在门口,明亮的目光扫了过来。 盛锦月首当其冲,根本不敢看顾山长,迅速垂下头。 李湘如也不动声色地垂了眼。 “董夫子打发人给我送了口信,让我到学舍来。”顾山长冷然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无人敢吭声。 谢明曦主动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请山长息怒,容我将此事道来。事情要从今日早上说起,盛锦月特意带了粽子,给诸位同窗分食” 谢明曦深谙告黑状之道,并未强调是盛锦月所为,字字句句却又直指盛锦月:“董夫子吃了粽子后,一直闹肚子。显然是所进食之物,出了差错。到底如何,学生不敢下定论,还请山长定夺!” 顾山长目中怒气聚集,定定地看着面色惨然的盛锦月:“盛锦月,你老实交代,那个粽子里到底放了什么?” 盛锦月抵死不认:“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普通的豆沙馅的粽子罢了!山长不能只听信谢明曦一面之词,便冤枉于我!” 然后,一脸愤怒地看向谢明曦:“谢明曦,一切分明是你杜撰出来的。你这是有意陷害我!早知如此,我真不该好心给你带粽子来!”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淡淡说道:“你的‘好心’,我实在承受不起。”又看向顾山长,自责不已地叹道:“可恨我不知粽子被做了手脚,不然,绝不敢将粽子送给公主殿下。” 一直没出声的六公主,也张了口:“我不该将粽子送给董夫子。” 顾山长皱着眉头,沉声道:“此事焉能怪你们两人。”目光如电般扫过盛锦月:“你不必再考了,立刻随我来。” 盛锦月头脑又一嗡,脱口而出道:“为什么不让我考试?我什么也没做,就这般惩罚我,我不服!” 顾山长掌管莲池书院十余年,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盛锦月这般闹腾,顾山长根本没放在眼底,淡淡道:“我自会让你心服口服。” 盛锦月万般无奈地随着顾山长离开。 临走前,盛锦月狠狠地看了谢明曦一眼,目中满是怨毒。 林微微在一旁看得心中一跳,忿忿地哼了一声:“明明就是她心怀不轨,在粽子里下药害你。如今事发了,她竟没半分愧疚之意,反倒记恨到你头上。真是可恨可恼!” 林微微的话,顿时得到了众人有志一同的附和。 “就是!这个盛锦月,心思实在恶毒!” “我们有这等同窗,以后可得注意些才是。” “是啊,以后她带来的饭食,我可是半口都不敢吃了。”说这话的,是心直口快的尹潇潇:“李姐姐和她同寝,应该加倍留心才是。” 李湘如竟也是一脸愤恨:“知人知面不知心!枉我平日将她视为好友!没想到,她竟是这等阴暗之人!” 谢明曦瞄了义愤填膺的李湘如一眼,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 就在此时,季夫子抱着一摞试卷迈步而入。 董翰林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夫子们都有所耳闻。 季夫子绝口未提,目光一扫:“各自坐下,开始考算学。”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事发(三) 众少女各怀心思地了各自的位置。 算学试卷,同样是一大张。上面共有十题。每题各计一分,总分十分。 除了试卷之外,季夫子颇为体贴地为众少女准备了一张白纸,留着验算之用。 算学素来是众人头痛的课程,无人敢疏忽大意。立刻聚精会神地看题验算。盛锦月被顾山长带走之事,也被暂时抛诸脑后。 考四书五经时佯装镇定的六公主,此时才是真的从容不迫,略一扫视,提笔如有神,落笔似游龙。 时间未过一半,六公主便已写完试卷,随意地搁了笔。 然后,无事可做的六公主,侧过头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精于算学,速度远胜一众同窗,已做到了第八题。 她凝神端坐,身姿挺直,尚未完全发育的身体有些纤瘦单薄,侧脸秀美柔和。 只是,六公主曾窥见过这张柔和面具下的锐利冰冷。当时的心惊,此时细细想来,却又有着惊人的无情的美丽。 那才是真正的谢明曦! 只有自己曾见过的谢明曦! 六公主心头涌起一股异样的热流。 一开始,自己是因对原主的承诺,对谢明曦亲近示好。谢明曦的温柔慧黠,令人惊喜。也令自己没什么抗拒排斥,很快便接受了日后娶她为妻的念头。 然而,真相出人意料。 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快便露了马脚,也窥破了谢明曦的秘密。那种争锋相对的敌意,和棋逢对手的紧张,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令人颤栗的亢奋和喜悦 六公主的目光太过专注。 谢明曦想忽略也不可能。不过,她并未转头,而是专注地完成所有算学试题,仔细检查,确认无误后,才搁了笔。 然后,谢明曦转过头,看了过来。 六公主:“” 六公主默默认怂,将目光收了来。 耳边似响起谢明曦呵一声轻笑。 算学考试结束后,众人休息一炷香时间。期间不免又激烈地讨论了盛锦月一番。 之后,是礼仪课程的考试。 苏夫子考试的方式别具一格。将这一个月来教导过的所有礼仪皆考了一遍。众少女或坐或立,或跪或行礼,被折腾得手软脚软。 苏夫子目光如炬,将众人的一举一动皆收入眼底,然后提笔便写下各人的分数。 便连六公主,也忍不住探头张望,试图以锐利的目光提前窥到分数。 苏夫子抬起头,冲众学生微微一笑:“不必心急。明日一早来,书院外便会张榜公布所有学生的成绩。” 什么? 不是只公布前三名吗? 颜蓁蓁脱口而出问道:“夫子,以前只张榜公布前三名。为何现在所有人的成绩都要公布?” 苏夫子慢条斯理地应道:“此事是我和季夫子一起提议,经所有夫子讨论,最后由山长拍板定下。如此张榜,能激励所有学生。” 众少女:“” 苏夫子季夫子,你们实在太狠了! 考了高分,当然不介意被人看到,恨不得在皇城门上张榜公布才好。对自己成绩没信心没把握的,立刻便紧张起来。 苏夫子拿着记录下的成绩,翩然走了。 留下一堆神情或振奋或颓唐的可怜学生。 “我这次大概又要垫底了!”第一个出声的,是满脸愁容的尹潇潇:“排在最末,我自己倒无所谓。只怕给我爹丢脸!” 谢明曦笑着安慰:“放心吧!你此次不会垫底!盛锦月只考了第一场,这两场都没考,垫底的必然是她。便是撇去盛锦月,也还有六公主殿下呢!” 六公主:“” 尹潇潇:“” 尹潇潇唯恐六公主动气翻脸,紧张地看了过去。 没想到,六公主只默默地看了谢明曦一眼,并未出言反驳,更未生气。 尹潇潇一颗心落原处。六公主平日看着孤僻阴沉,其实,性情脾气倒是不错。除了不时让盛锦月碰碰钉子之外,和其余同窗都相安无事。对谢明曦更是处处相让。 林微微笑着打圆场:“我们一起去饭堂,便吃饭边闲谈。” 众人欣然应下。 谢明曦和往日一样,和六公主一起同行。 两人演技精湛,当着众人的面和往常一般无二。谁也没察觉出两人之间的微妙。 吃完午饭,众少女都未寝室,低声议论起来。 “盛锦月为什么一直没来?” “莫非是被顾山长留下了?” “若是盛锦月拒不承认在粽子里做了手脚,顾山长也没办法惩处盛锦月吧!” 李湘如也和众人讨论不休,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愣是没人疑心到她身上。 谢明曦也未多言,只似笑非笑地瞥了李湘如一眼。 李湘如被看得心中发凉,旋即默默安慰自己。不用担心!无凭无据,便连盛锦月,最多也是不了了之。更不会牵连到她身上来 耳边忽地响起一声低呼:“山长来了!” 李湘如一凛,立刻过神来,和众人一起起身:“学生见过山长。” 顾山长嗯了一声,神色依旧淡然,说出口的话,却令众人一惊。 “我亲自将盛锦月送淮南王府,将此事原委告知。又当着其母的面,将做粽子的厨娘叫了出来对质。那厨娘一五一十地交代,今日早起做的十二个粽子里,有一个掺了巴豆粉。” “那个粽子,原本盛锦月是用来谋害谢明曦,没想到,被六公主索要了去,然后又送给了董夫子。” “董夫子吃了掺着巴豆粉末的粽子,今日腹泻不止,此时已无力下榻。我已命人请了大夫来,为董夫子诊治。诊金由淮南王府来出!另外,董夫子因此事身心受损,要静养数日,接下来一段时日,四书五经课由我暂代。” “盛锦月因嫉妒之心,用此等卑劣的手段加害谢明曦,最终祸害到了董夫子。此等行径,已犯了莲池书院的院规。” “盛锦月此次考试计为零分,张白榜公告,需当众检讨自省。另计警告一次。再有下次,立刻开革出莲池书院!”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严惩(一) 一席话,听得众少女暗暗倒抽一口凉气。 顾山长雷厉风行,短短两个时辰内,已将此事查的清清楚楚。对盛锦月惩罚之重,更令人心惊。 月考计为零分也就罢了。张榜公告,当众检讨自省,却实在丢人现眼。更不用说,还要计警告一,如有再犯就要被开革出书院! “你们心中是不是在想,我对盛锦月的处分太严厉了?” 顾山长目光骤亮,明如火烛,声音稍稍抬高:“莲池书院开设十余年来,一直提倡同窗友爱和睦。这等加害同窗的行径,是为大忌!” “你们从几百名报考的学生中脱颖而出,成为海棠学舍的学生,有幸同窗共读。这是何等的幸运,又是何等缘分。谁若像盛锦月这般,心怀嫉恨,谋害他人,我绝不相容!” “盛锦月出身淮南王府,素来骄傲自矜。以为便是犯了错,我这个山长也得看在淮南王府的颜面上容忍几分。” “可惜,她想错了!我绝不会姑息,更不会包庇!只会严惩!” “她想继续留在莲池书院,便要遵守书院的规矩,接受惩罚。否则,便立刻开革!” “你们也需谨记这个教训,绝不可犯类似的错误!” 众少女心中凛然,齐声应是。 李湘如心跳骤乱,呼吸有些急促,没勇气和顾山长对视,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顾山长说完这番话后,又点了谢明曦的名:“谢明曦,你随我来。” 林微微一惊,迅速看向谢明曦。 顾山长已经责罚过盛锦月,为何还要将谢明曦叫走?该不是因此事迁怒于谢明曦吧! 谢明曦神色倒是颇为镇定,应了一声,迈步上前。 六公主也出人意料地一并上前:“山长,此事和我也有关联,我也一并前去。” 谢明曦:“” 谢明曦迅速扫了身侧的六公主一眼,心情有些复杂。 六公主这是在担心顾山长意欲刁难她,所以坚持同往 面对挺身而出的六公主,顾山长并未放软态度,淡淡说道:“我要问谢明曦之事,和公主殿下无关。公主殿下暂且留步。” 六公主还待张口,谢明曦忽地说道:“我去去就来,公主殿下不必忧心。” 六公主这才闭上嘴。 待谢明曦随顾山长离开,众少女又是一阵窃窃私语。这一,众少女议论的重点变成了:“老天!顾山长发起脾气来真吓人!” “是啊,我刚才被吓得根本不敢动弹!” “盛锦月也是活该!谁让她存了坏心,竟想用这等下作手段来陷害谢妹妹。万幸今日谢妹妹没中招!” “我们都要引以为戒。以后万万不能生出类似的心思。不然,要被张榜公告,要当着所有学生夫子的面检讨自省,实在太丢人了。” “说不定盛锦月丢不起这个脸,根本不愿再来莲池书院了。” “这倒也有可能” 李湘如独自了寝室。 门一关上,李湘如镇定自若的面具顿时卸下,取而代之的是惊惶难安。 盛锦月到底有没有将她供出来? 应该没有!不然,顾山长刚才一定会点她的名。顾山长连淮南王府都未买账,想来也不会看在她祖父李阁老的面上放过她。 所以,她不会有事的。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退一步说,便是盛锦月将她供出来,她当时也没说什么过火的话。是盛锦月“积极”“主动”要动手害人。她顶多是知情未报 扣扣! 敲门声忽然响起。 李湘如一惊,声音尖锐高亢:“是谁?” 门外的人也被吓了一跳:“李姐姐,是我。” 李湘如剧烈跳动的心稍稍平静,定定神,上前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正是颜蓁蓁。 颜蓁蓁睁着一对圆溜溜的大眼,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李姐姐,你刚才是怎么了?我只敲了敲门,你怎么像见了鬼似的喊了起来?” 李湘如敷衍地笑了笑:“我正想着盛锦月的事,一时失了神,被敲门声惊到了。” 颜蓁蓁半信半疑地看了李湘如一眼。 这么容易就被惊到?这可不是李湘如的风格。她素来以落落大方镇定从容闻名。 李湘如不愿被窥出异样,很快挤出笑容,拉着颜蓁蓁进了寝室:“颜妹妹忽然来找我,不知是为了何事?” 颜蓁蓁闷闷地叹了口气:“也没什么事。只是,今日盛锦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心里也有些惊慌。” “不瞒你说。我和谢明曦立了赌约之后,也生过动些手脚的念头好在我胆子不够大,没敢动手。不然,现在倒霉的人就是我了!” 李湘如:“” 李湘如心情复杂,表情一言难尽。 “经过此事,我也算想明白了。勤学苦读才是正途,想什么歪门邪道的手段,便是侥幸胜过谢明曦一,也没什么意思。” “算了,我接下来一个月替她铺纸研墨便是,就当是吸取个教训。” 颜蓁蓁吐过苦水之后,很快走了。 留下李湘如继续独自在寝室里纠结。 林微微也是满面忧色,睁着眼睛躺在床榻上,半点睡意都没有。 方若梦轻声道:“你也别太忧心了。此事都是盛锦月的错,总怪不得谢妹妹。顾山长叫谢妹妹过去,应该是询问前因后果。谢妹妹不会有事的。” 林微微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我总是有些担心。” 方若梦对谢明曦却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便是有什么事,谢妹妹也能安然化解。” 林微微哑然失笑,看向方若梦:“你对她倒是有信心。” 方若梦一脸认真:“我不是在说笑。你想想看,我们进莲池书院,也有月余了。你何曾见过谢妹妹吃过亏?” 这倒也是。 不管谁对上谢明曦,从来都只有别人吃亏受气的份。便连六公主,也被谢明曦收拾得服服帖帖。 顾山长虽然严厉些,想来谢明曦也能应付。 林微微想通了之后,笑道:“罢了,我们先睡会儿。等她来再细问不迟。” 第一百七十三章 良师 此时的谢明曦,正安静地立在顾山长面前。 顾山长品性方正,行事从不偏颇。盛锦月是淮南王府嫡女,顾山长依旧严惩不待,由此可见顾山长为人风骨。 因此,谢明曦此时半点不惊惶。因为她很清楚,顾山长绝不会为了此事迁怒到“无辜”的她身上。 果然,顾山长进了屋子后,神色便柔和了许多,徐徐说道:“谢明曦,你可知我为何特意叫你过来?” 谢明曦面容平静,神色从容:“我想,山长定是想询问我和盛锦月之间到底有何纠葛,为何她要这般处心积虑地加害于我。” 果然是个聪慧敏锐的孩子! 顾山长神色愈发和缓:“你想的没错。我今日听了盛锦月的一面之词,她言辞激烈,处处贬低你。我心中却是不信,所以想听一听你的说辞。” 顾山长说的已经很委婉。 盛锦月当时何止是激烈,根本是哭喊交加彻底失态,不停辱骂谢明曦:“她出身卑贱,她娘只是个卑贱的妾室,她是个卑贱的庶女。她这等人,凭什么凌驾我之上。我心中不服,所以才会想法子对付她。我只是想给她个教训。谁知道,她竟这般狡诈,将粽子给了六公主” 顾山长当时满面怒容,冷冷呵斥:“盛锦月,今日之事,皆因你心生嫉恨而起。你不思反省,反倒辱骂不休。是何道理?” 盛锦月自觉满腹委屈,哭着嚷道:“顾山长,你被谢明曦骗了!她惯会装模作样来骗人!其实,她根本就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 顾山长不愿再听下去,冷然看向淮南王世子妃:“请世子妃好好教导令千金,若她执迷不悟,不肯反省,也不用再去书院了。告辞!” 说完,看也不看尴尬难堪的淮南王世子妃,便拂袖而。 这些事,顾山长不必细说,谢明曦猜也能猜得出来。 盛锦月就是一个被骄纵惯坏的蠢货!没什么能耐,却自视甚高,自高自傲。此次一头栽进坑里,又惊又惧,哪有不恼羞成怒的道理! 殊不知,辱骂得越凶,顾山长越是向着她。了书院,特意将她叫来安抚,便是明证。 谢明曦抬起眼看着顾山长,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我的身世,山长早已清楚,不必赘述。盛锦月是我嫡母的侄女,看我这个谢家庶女自是百般不顺眼。便是我什么都不做,她也不待见我。” “自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莲池书院后,更是成了她的眼中钉。这一个月来,她对我横眉冷眼,时常无故挑衅。” 当然,盛锦月从未成功过一。每次都是挑衅不成,反被气得食不下咽。 不过,这种小细节,就不必告诉顾山长了。 顾山长闻言眉头皱紧,目中闪过怒意:“知道自己不及你,便该勤学苦读才是。竟想出这等旁门左道的下作手段,委实令人不齿。” “我既为莲池书院的山长,绝不会容这等事继续。” “你放心,此次我定要令盛锦月知错便改,再不容她欺辱你半分!” 看着满目怒容全心相护的顾山长,谢明曦冷硬如磐石的心,悄然融化了一角。 如此关爱,便连亲爹亲娘也未曾给过她。 谢明曦冰冷的心田,此时微微发烫。此时此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乏力。千言万语,俱化成了一句:“多谢山长。” 多谢你,令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人真心地关心我爱护我! 多谢你,令我知道这世上还有坦荡磊落之人! 多谢你,令我知道这世上不仅只有嫉妒阴暗怀疑,还有无私光明美好! 顾山长收敛了眉宇间的怒意,轻声道:“谢明曦,你身为庶女,必定受过许多委屈。只是,你也需谨记。这世上,光明美好总胜过阴暗扭曲。” “你的人生刚刚起步,岁月漫漫,纵有再多人轻蔑你嘲笑你羞辱你,你也无需自怜自苦自卑怯懦,更无需低头退缩让步。” “我由衷地希望,你能保持本心。不要因别人的羞辱歧视低头,更不要因此心生阴暗怨怼。” “一个人,只有心怀光明磊落,才能胸襟坦荡,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顾山长定定地看着谢明曦,缓缓道:“谢明曦,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 这一刻,谢明曦心底涌起莫名的激流,陌生又激烈的情绪,在心头涌动不休。 她前世虽历经磨难,到后来却是有仇报仇,活得风光从容。老天令她重生而,她自不会再走一次前世的旧路。 她不愿也不会再嫁人生子,更不愿和宫中有牵扯。 她只想过得自由自在,惬意一生。 只是,人活着,总得有所为。否则,一生庸庸碌碌,毫无作为,重生又有何意义? 曾经偶尔生过的念头,此时似一粒种子,悄然落入心田,迅速生根发芽。 一条路,已出现在眼前。 眼前的顾山长,便是她的良师。她要抓住顾山长的手,踏上这条路。 在顾山长殷殷期盼的目光下,谢明曦点点头,慢慢地说道:“山长的话,我都记下了。” 顾山长舒展眉头,脸上有了笑意:“好!我知道你是个聪慧机灵的孩子!盛锦月便是想加害于你,你也有法子躲过。此次的法子便很好。” “六公主拿了你的粽子,你便能顺理成章地躲过这一算计。” “只是,你们不该将粽子送给董夫子。害得董夫子遭受无妄之灾!” 谢明曦:“” 其实,这的坑,还真不是她挖的。 没想到,六公主也这般腹黑蔫坏! 不过,这等事实在无法解释。谢明曦只能默默认下:“对不起,给山长惹麻烦了。” 没有辩解,乖乖认错,态度端正得不能更端正。 顾山长颇为满意,略一点头:“六公主身份不同,我不便过多训斥教导。你去之后,代为传话。” “以后再有类似之事,万万不可祸水东引转嫁他人。” 谢明曦还能说什么? 只能继续乖乖点头应下。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交代? 一番恳切的长谈后,谢明曦张口告退,出了屋舍。 耀目得近乎炽烈的阳光洒落下来,干净的地面也似闪出耀目的光泽。所有的阴暗被热烈的阳光扫之一空。整个人,前所未有的轻松明快。 谢明曦深深地呼吸一口气。 干净清冽的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花草香气, 谢明曦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迈步了寝室。 奇怪的是,这一日湘蕙竟未在,只有六公主一个人待在寝室里。 六公主静静地坐在窗前,听到推门声,转过头来。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六公主美丽的脸上。常年堆积的阴郁,悄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和平静。 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孔,可感觉已全然不同。 没有一刻,比此刻更令谢明曦有如此清晰痛楚的了悟。 她熟悉的那个好友,已经彻底消逝。 在她眼前的,已是另一个崭新的盛安平! 谢明曦反手关上门,将明亮的阳光关在身后。寝室里,只剩她和六公主,四目对视,面面相对。 “你为何没叫湘蕙进寝室‘伺候’?”谢明曦声音淡淡,听不出半点讥讽。 六公主站起身来,面向谢明曦,坦然说道:“我躲得过一时,又躲不过一世。总得给你一个交代。” 谢明曦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扯起嘴角:“哦?那我便洗耳恭听。” 六公主深深地看了谢明曦一眼:“身怀秘密的,可不止我一个。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交代?” 谢明曦淡然道:“我对你毫无亏欠,为何要给你交代?” 六公主:“” 所以说,所谓的坦诚相待,原来只是自己单方面的? 六公主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我现在才知道,在没察觉到我的异样之前,你对我是真的好。” 容貌生得好的人,总要占些便宜。如此美丽灿烂的笑靥,如百花盛放,美得令人屏息。足以令任何人心软。 谢明曦便是铁石心肠,也不得不稍稍恍神。不过,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少就是了:“你说的没错。” “我原以为你是我前世好友,自要护着你待你好。现在既知你是个鸠占鹊巢的孤魂,为何还要处处照拂你?” “没当众揭了你的皮,已算是十分客气了。还想我待你像以前一样,简直是痴心妄想。” 句句如刀,刺人心窝。 六公主无奈地笑了一笑:“明曦,你先别动怒。我不是有意要哄骗你!只是,我一睁眼,便已是如今的模样。我又能如何?” “你以为我乐意顶着别人的脸孔身份活下去吗?其实,我半分都不情愿。老天爷这般安排,我也无可奈何。” “再者,我从这具身体里醒来的时候,原来的灵魂已离世。我并未鸠占鹊巢,而是成了身体的新主人。如果我没来,六公主便彻底没了。连这具身体,也会长埋地下,化为白骨。” “从这一点来说,是我延续了六公主的性命。你大可以将我继续当成前世的好友,我们还像往日一样” 谢明曦冷哼一声,打断了六公主:“不必做梦了。我认定的好友,只有一个。既已知你不是六公主,我绝不会再视你为好友。” 这般冷硬无情,实在很难打动啊! 六公主无奈退让:“你现在听不进我的解释,只得随你。只是,我对你总是和以前一样的。” 什么叫和以前一样? 谢明曦何等敏锐,立刻听出了些许端倪,眸光一闪:“莫非六公主离世前,曾给你留下了记忆?” 六公主没有否认:“确实留下一些,不过,都是残缺不全的记忆。一个是报仇,一个便是你。” “不过,别的我便一概不知了。” 如此巨坑,说来都是血泪。 万幸自己精于演技,在梅妃染墨等人面前未露破绽。若不是谢明曦重生而,只怕也窥不出自己的异样来。 很显然,谢明曦也想到了这一点,看着六公主的目光里,顿时多了几分省视:“你到底是何身份来历?为何演技如此高超?” 六公主诚恳地说道:“对不起,此事我真的不能说。至少,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明曦,你给我一些时间,总有一天,我会一一都告诉你。” 谢明曦呵呵一声:“你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 说来说去,根本没半句实在的。 身份来历,一句不提。一张口就想和她恢复如初,让她像待昔日好友一般对现在的六公主多大的脸! 六公主脸皮厚度,显然更胜谢明曦预料,继续诚恳地说道:“目前,我只能说这么多。明曦,我的秘密,只有你知晓。正如这世上也只有我知晓你重生的秘密一样。” “我们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管谁露在人前露出马脚,都会牵连到另一个。” “所以,你一定要为我保守秘密。我也会守口如瓶。这世间,无人能窥破你我的隐秘!” 口口声声将两人捆绑在一起,真是厚颜之极! 谢明曦冷笑一声:“你放心,便是你被人识破是孤魂野鬼占了六公主的身躯,我也会安然无恙。” 六公主:“” 六公主被噎了一,依旧没动气,反而笑了一笑:“好好好,你安然无恙,倒霉的是我。所以,我现在求你,千万别将这个秘密透露给任何人。不然,我就死定了。” “只是,我一死,这具身体也就跟着死了。” “这样算来,你便害死了自己的好友!” 谢明曦:“” 这么说,其实也有道理! 她自然不会冲着好友痛下杀手!她所想的,是将好友的灵魂换来,将这个孤魂赶走而已。 六公主显然窥出了谢明曦的盘算,立刻道:“这等想法绝不能有。原来六公主的魂魄已经彻底消散,我也不是什么孤魂野鬼,而是现在的六公主。我一死,六公主也就死了!” 谢明曦挑眉,杀气腾腾地冷笑:“总得试上一试,才能知晓。” 说完,猝然出手! 第一百七十五章 唐突 六公主显然早有防备,迅疾闪身避让。 谢明曦暗无声息地踢出一脚。 六公主不及闪躲,原地后翻,轻飘落地。 谢明曦已箭步冲了过来,一拳直直地飞向六公主的脸。六公主不假思索地出手格挡,一个反手,紧紧握住谢明曦的手。 谢明曦毫不迟疑,左手也攻了过来。 六公主再出右手,巧妙地将谢明曦的左手握住。 六公主看似纤瘦,实则力气极大,用力紧握之下,谢明曦想用力抽手也不可能。不过,这也难不倒谢明曦。 不能动手,动脚踹人也是一样。 六公主窥破谢明曦的心意,既不愿伤了她,又不能眼睁睁挨打,索性以身高力大的优势欺压过去,顺势压住谢明曦。 谢明曦万万没料到六公主竟使出如此无赖的招数,一不提防,竟被压在了床榻上。 隔着薄薄的几层衣衫,算不得肌肤相贴。再者,都是女子,便是有些肢体相触也无妨。 谢明曦并未急着推开六公主。 反倒是六公主,竟倏忽涌起暗红,如弹簧一般跳了起来,连连后退数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唐突你。” 谢明曦也随之起身,讥讽地扯起嘴角:“你我都是女子,有什么可唐突的!除非你有磨镜之癖,天生喜欢女子!” 六公主:“” 满腹苦逼,无言以对! 谢明曦见六公主没吭声,不由得挑眉:“为何不出言反驳?该不是被我说中了吧!” 六公主忍不住说道:“谢明曦!你真是见闻广博!” 什么磨镜之癖,轻飘飘地便出了口! 谢明曦不以为意,淡淡说道:“这算什么见闻广博。换了你在宫中生活数十年,便是再荒唐的事,也会司空见惯,没什么稀奇。” 皇宫,是天底下最富贵尊荣之处,也是世间最畸形最可怕的地方。 整座皇宫,除了守卫宫廷不得擅入后宫的御林军外,只有一个男子。就是身为九五之尊的天子。 宫中所有嫔妃,包括皇后在内,都是天子的女人。为了争宠,为了天子一夕临幸,众嫔妃彼此为敌,勾心斗角。 可天子只有一个,且总有宠爱的嫔妃。那些不得宠的嫔妃,等闲几个月都见不到天子的面,更遑论伺候枕席。 久旷的嫔妃们,为了排解心中苦闷空虚,不免要想些别的法子。和身边内侍假凤虚凰者有之,和宫女厮混者有之。 谢明曦身在后宫数十年,早已见惯不怪了。 便如当今的李太后,也未必天生喜欢女子。只是,已故先帝另有宠妃,对李太后颇为冷淡。李太后时常折腾自己身边的宫女。时日久了,便有了许多扭曲阴暗的“癖好”。 六公主听了这几句话,目光却骤然一亮:“你前世的丈夫是谁?” 既在宫中生活数十年,定是天子嫔妃。也就是说,谢明曦前世的丈夫,便是皇子中的一个,也是未来的储君。 也最有可能是原主的仇人! 不等谢明曦答,六公主若有所思地说了下去:“二皇兄婚期将近,三皇兄四皇兄五皇兄的年龄和你都算合适。我记得,那一日你见了四皇兄,格外警戒提防。对三皇兄五皇兄倒是还算和善。” “看来,你前世必是嫁给四皇兄无疑。” 竟如此敏锐犀利!从短短的一句话中,便推断出了她前世和四皇子的牵扯。 由此也可见,眼前的“六公主,”来历绝对不同寻常。 算学过人,射御出众,兼有极出色的身手和练武天赋。还有如抽丝剥茧一般精准的观察力判断力 谢明曦无意中失言,被六公主窥破,也未懊恼动气,淡淡应了去:“我前世嫁给谁,和你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关系大的很! 六公主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该不会有再续前缘的打算吧!” 谢明曦扬起嘴角,似笑非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六公主听闻此言,一颗心稍稍落原位:“在我面前,你何必嘴硬。若他待你好,你也不会是这等反应了。” 谢明曦冷笑不语。 六公主仔细观察谢明曦的神色变化,继续说道:“你非但不愿再亲近四皇兄,反而避之不及,对他也格外戒备畏惧。” “如此看来,你并无再嫁他一的打算。” “四皇兄确实不是良配,你今生还是另嫁良人才是。” 快些睁眼看看,良人就站在你面前。 谢明曦冷冷地瞥了六公主一眼:“你今日话太多了。” 六公主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整日阴沉着脸不说话,你以为这等滋味好受吗?” “以前在寝室里,还能和你说说话。这些日子你成日折腾我,我一见你笑就觉得头皮发麻,连独处都不敢。实在是太憋闷了。” “今日难得你肯心平气和地和我说会儿话,我自然要多说几句。” 大概是真的太过憋闷的缘故,六公主今日格外话多。 或许这才是六公主的真性情。往日那副阴郁少言的样子,本来就是装出来骗她的。 一想到这些,谢明曦稍稍平息的怒焰,又窜上了心头:“呵呵!我这个人,心胸狭窄,十分记仇。谁惹了我,我一定要十倍百倍地还去。” “还有,我最恨人骗我。” “你现在不愿吐露身份来历,我暂且不再追问。不过,你以后和我说话,不得有半句假话。否则,我绝不饶你!” 最后一句话,说得平平淡淡。 六公主却觉得心底阵阵发凉。 自己骗她的事,可不止一桩 此时要是全部“交代”出来,只怕自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谢明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为何不说话?莫非是做贼心虚,有重要的秘密瞒着我?” 六公主瞬间过神来,在谢明曦明**人的锐利目光下,硬着头皮应道:“当然没有!” 谢明曦冷冷道:“最好没有!不然,我定让你尝到什么叫后悔莫及!敢骗我谢明曦的人,从来没好下场!” 六公主:“” 第一百七十六章 弦断(一) 第一百七十七章 弦断(二) 李湘如在几日前便挑好了琴曲。 这首琴曲,指法繁复,难度极高。她每晚都要练上一个时辰,只为了今日技惊四座一鸣惊人。 便是手指伤口隐隐疼痛,随时有重新迸裂之忧,她也不会退却。 李湘如收敛心神,不看任何人,双手迅速拨动琴弦,发出悦耳的铮铮琴音。 杨夫子心里暗暗点头。 论琴艺,谢明曦略胜李湘如。不过,李湘如亦天赋出众,且肯下苦功。尤其是今日这一首琴曲,难度颇高,平日从未听李湘如在课上练过。可见全是课余苦练。 琴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激昂。 李湘如纤长的十指在琴弦间跳跃,不知何时,伤口已重新裂开,鲜红的血液流了出来,滴落在琴身上。 颜蓁蓁萧语晗等人低声惊呼。 “李姐姐的手指又流血了!” “这样抚琴,伤口会越来越深!手指一定很痛。” “快些让她停下,不能再继续抚琴了。” 杨夫子也拧起眉头,张口制止:“李湘如,你的手指流血了,快些停下。” 全神贯注浑然忘我沉浸于琴音的李湘如,似未听见一般,依旧运指如飞,琴音激昂。指尖鲜血不停滴落,很快汇聚成了一摊惊心刺目的血迹。 林微微倒抽一口凉气,凑到谢明曦耳边低声道:“李湘如是不是疯了!手指不停流血,为何还不停下?” 十指连心! 此时的李湘如,手指会有多痛,可想而知。 可李湘如,脸上竟看不出半丝痛楚和勉强,仿佛入了迷,又似着了魔怔一般,整个人都沉浸在了琴音之中。 谢明曦注视着李湘如,淡淡低语:“她不会停。” 李湘如看似宽和大度行事圆融,实则骄傲又固执。对别人狠辣,对自己也同样狠得下心肠。 这样的对手,才最是可怕! 琴音终于戛然而止。 李湘如的右手已染满血迹,原本浅浅的伤口,因不停拨动琴弦,已变得深了许多,阵阵刺痛。 李湘如忍着疼痛,抬起头冲杨夫子歉然一笑:“让夫子担心了。” 杨夫子沉着脸快步上前,来不及训斥,立刻取出干净的帕子按住李湘如的伤处。又转头吩咐:“你们立刻去顾山长那儿,要些止血的药膏来。” 颜蓁蓁秦思荨抢着应下,起身跑了出去。 杨夫子又转头,又气又急又怒地说道:“李湘如!你手指受伤,为何还要坚持抚完琴曲?你可知道,这样极易伤到手指!若彻底伤了手指,以后你便是想抚琴也不可能了。” 李湘如苍白着俏脸,低声认错:“对不起,学生不该如此固执,令夫子忧心。” 直到此刻,李湘如才阵阵后怕,只觉得手指上的伤口疼得钻心。一时间,阵阵惊恐涌上心头。 若真的彻底弄伤了手指,以后再不能抚琴,该怎么办? 很快,顾山长亲自来了。 顾山长一见李湘如此时的模样,神色也沉了下来,亲自为李湘如清洗敷药,命人去请大夫,又沉着脸说道:“接下来的射御课程,你不必再考了。” 李湘如一惊,脱口而出道:“山长,我能坚持” 顾山长冷然地打断李湘如:“拉弓射箭勒缰绳御马,俱都耗费力气。你手指伤口颇深,绝不宜再用半点力气。否则,过了今日,你这手指便废了。” “到底是一次考试成绩重要,还是你的手指重要?” 顾山长严厉的警告,振聋发聩! 李湘如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嘴唇不停轻颤,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就在此时,谢明曦走了过来,先对顾山长行了一礼,才张口道:“山长,李姐姐手指受伤,不能再考射御课程,也不宜再去练武场。免得触景生情,心中难过。我愿留下相陪。” 李湘如:“” 李湘如狠狠瞪了过来,正要说话,顾山长已经一口应下:“也好。你先陪一陪李湘如。等其余学生考完射御,再来换你去练武场。” 顾山长一锤定音,李湘如无奈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去。 一炷香后。 所有学生都去了练功场。 李湘如了学舍后,木然地坐在位置上。谢明曦十分“尽心尽责”,特意坐在李湘如的身侧,也就是盛锦月的位置上。 李湘如腰杆挺得笔直,目光直视前方,仿佛身边空无一人。 谢明曦也不急着张口说话,悠然地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李湘如。 过了片刻,李湘如终于忍无可忍,愤而转头:“谢明曦!你别假惺惺地说什么相陪,你根本是有意看我笑话!” 因愤怒涌起的潮红,布满了李湘如白皙的脸孔,一双水盈盈的美丽双眸,此时燃着怒焰。 谢明曦好整以暇地笑了也笑:“李姐姐此话从何而来!我好心留下陪你,怎么倒成了看你笑话了?你有何笑话,让我来看?” 李湘如:“” 装模作样!故意往她的伤处捅刀子! 李湘如狠狠地瞪着谢明曦:“谢明曦!此次是我失策,输了你一筹。不过,好运不会永远站在你身边。总有一日,我会令你尝到悔恨莫及的滋味!”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哦?那我就等着好了!” 李湘如:“” 没等李湘如继续发怒,谢明曦已沉了脸,冷笑一声:“你暗中怂恿盛锦月出手对付我,自己袖手一旁,等着看我出丑。” “现在,盛锦月事发,会被严惩。你这个始作俑者,莫非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 “李湘如,这只是开始!你处心积虑地要对付我,压我一筹!那就该做好随时被我反击的准备!” “赢者无愧于心,输者也只能甘心认输!” 话已说到这一步,脸已彻底撕开。 李湘如也不再遮遮掩掩,目中满是恨意,冷冷说道:“你说的没错。此次是我输了!我甘心认输!不过,你也别太过得意了。我迟早会扳一城!” 谢明曦挑眉,懒懒一笑:“别让我等得太久!人生短短数十载,我总等着可是会累的。” 李湘如:“” 第一百七十八章 余波(一)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余波(二) 淮南王世子也没料到自己踢一脚,盛锦月竟会成了这般模样,心中懊悔不已,立刻喊人去宫中请太医。 淮南王世子妃哭道:“世子爷,一请太医,宫中上下便都知道了。父王正在气头上,我们万万不可再惹父王动怒!请位京城名医来便是。” 淮南王世子也觉焦头烂额,立刻点头,改而让人去请京城名医。 盛锦月还在抽搐,整个人一抖一抖,呼吸不畅。一张脸孔通红,宛如被开水煮过一般,看着十分吓人。 淮南王世子妃抱着盛锦月,不敢挪步,泪水不停滑落。 匆匆赶府中的盛渲,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此时来不及仔细询问,立刻亲自骑马去请大夫。 鸡飞狗跳,乱成了一团。 万幸大夫来的及时,很快施针,止住了盛锦月的抽搐。之后,又开方抓药,熬药喂药。 盛锦月喝了药后,终于平静下来,沉沉睡去。 盛渲奉上厚厚的诊金,含蓄地暗示大夫不得将此时宣扬出去:“舍妹突发恶疾,委实出人意料。她年岁还小,禁不起半点风言风语。还请大夫多多担当。” 一个十二岁的闺阁少女,莫名地犯了抽搐之症,说起来确实不太好听。 这位大夫心领神会,拿着沉甸甸的诊金,拱手道谢:“多谢小世子,老朽时常出诊,从不和人提起病患病症。请小世子放心!” 盛渲稍稍放了心,送大夫出府。 送走大夫后,已是戊时。 天早已黑了,淮南王世子等人都未进食,也实在没心情吃饭。 盛渲终于从淮南王世子妃的口中得知了事情始末,不由得哑然无语。 在粽子里做手脚害谢明曦不成,反倒害了董翰林,然后事发被察觉,最后还被顾山长亲自送了来对质。 虽然是自己的亲妹妹,盛渲也得说上一句公道话。 可真够蠢的! “接下来要怎么办?”恼火归恼火,该解决的事还得解决。盛渲皱着眉头问道:“难道任由妹妹出丑丢人不成?” 这当然不行! 淮南王府丢不起这个人! 淮南王世子略一思忖道:“趁着夜色,立刻去一趟莲池书院,去找顾山长!给她送份厚礼,不管花多少银子,都要令顾山长改变心意,从轻处罚!” 淮南王世子妃满面愁容地提醒:“我听说过,以前也有人曾试图给顾山长送礼。顾山长不但不收,还将送礼之人怒骂一顿,再不允进书院半步。我们这么做,万一惹得顾山长翻脸动怒” 淮南王世子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那是因为送的礼不够。本世子倒是不信,这世上还有不爱金银之人!” 盛渲在松竹书院就读,每年私下送给夫子的银子便是一笔惊人的数字。世情如此,再清高的夫子也未能免俗。 那个顾娴之,又不是圣人! 淮南王世子妃还想再说什么,此时也只得怏怏地住了嘴。 “顾山长到底是女子,本世子前去,总有不便。”淮南王世子吩咐盛渲:“你尚未成年,去莲池书院也不算惹眼。此次便由你陪着你母亲前去。” 盛渲张口应下。 淮南王世子妃低声问道:“送多少合适?” 淮南王世子咬牙道:“只要压下此事,送多少银子都行。你先带上三千两,若顾山长不满意,事后再补送便是。” 淮南王世子妃无奈点头,匆匆找来锦盒,放了一套名贵茶具。在茶具里塞上三千里银票。然后,趁着夜色出了王府。 盛渲骑着骏马,马蹄声嘚嘚作响,踏破夜晚的宁静。 莲池书院。 这一天里,发生了许多事。顾山长忙碌了一整日,待到晚上,满面倦容,颇为疲惫。 丫鬟若瑶伺候主子沐浴更衣,一边心疼地低语:“小姐每日奔波劳碌,也太辛苦了。” 顾山长一直未嫁,若瑶也习惯了在私下延用昔日称呼。 顾山长不无自嘲地笑了一笑:“我确实老了,比不得年少时精力旺盛。今日不过是跑了一趟淮南王府,下午又因李湘如之事烦心,没想到,身子便撑不住了。” 若瑶听不得这等话,轻声道:“在奴婢眼里,小姐永远年轻。” 顾山长哑然失笑:“哪有永远年轻之人。我今年已四十有一,别人在我这个年龄,都已做祖母了。” 顿了片刻,又叹道:“我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只后悔,当日不该将你带出顾家。连累得你也一直未曾嫁人。” 若瑶为顾山长擦拭头发,随口笑道:“奴婢这些年伴在小姐身边,过得充实又安乐。从未想过要嫁人。小姐就别惦记奴婢了。” 主仆说笑片刻,顾山长忽地问道:“对了,董夫子现在如何了?” 若瑶答道:“请了大夫来,抓方开药,好好静养歇上几日便无大碍了。” 然后,又撇撇嘴道:“董夫子躺在床榻上,还念叨着山长怎么没去探望他。这等人,就该多吃几个加料的粽子,躺上十天半个月。” 提起董翰林,若瑶语气中满是厌憎。 顾山长淡淡说道:“不得无礼。董夫子是书院夫子,在书院里遇到这等事,于情于理,我这个山长都不该袖手不管。今日我无暇探望,明日早上再去。” “小姐,”若瑶满心不忿:“董夫子对你痴心妄想,书院里人尽皆知。对这等人,何须这般忍让客气。依奴婢看,正好趁着此次机会,请他离开书院” 顾山长略略皱眉,打断若瑶:“行了!此事容后再说!” 若瑶只得住了嘴。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若瑶忙去开了门,待听到门房的禀报后,若瑶皱了皱眉,转身禀:“小姐,淮南王世子妃携小世子前来赔礼致歉,此时正在莲池书院外。不知小姐可要见上一见?” 赔礼? 是来送礼吧! 顾山长哂然一笑,淡淡道:“不见。你去书院门口一趟,代几句话给他们。就说惩罚盛锦月之事已定,无可更改!” “不管谁来,都一样。” 第一百八十章 余波(三) 这一晚,谢府也同样“热闹”。 谢明曦一府,徐氏便得了消息,亲自来了春锦阁:“明娘,你走了之后,丁姨娘便醒了。她哭着向你父亲求情,想担下所有错事,求你父亲饶过元亭。” “可你父亲此次却是铁了心肠,打定主意要给元亭一个教训。已经替元亭告假数日,责令他在府中反省。” “丁姨娘也被关进兰香院,半年之内不得出院子半步。” 谢钧大发雷霆,惩罚丁姨娘谢元亭母子,徐氏心中颇觉畅快。 不过,徐氏在谢明曦面前,还是遮掩一二。 不管如何,丁姨娘是谢明曦的亲娘,谢元亭是谢明曦嫡亲的兄长。便是谢明曦再恼再恨,见亲娘兄长被这般严惩,只怕也会心软。 可惜,徐氏这确实料错了。 谢明曦听闻这番话后,毫无错愕,更无伤心难过之色,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这个十岁少女,城府之深,令人难以窥透。 徐氏心里暗暗嘀咕,试探着问道:“明娘,你心里若觉得难受,不妨说出来。若有用得着祖母的地方,只管张口,祖母绝不推辞。” 谢明曦看着徐氏,微微一笑:“我确实有一事拜托祖母。” 徐氏老脸舒展,笑着问道:“什么事?” 谢明曦淡淡道:“姨娘被罚禁足,想来父亲一定颇为孤寂。我这个做女儿的,有些事虽能想到,却不便替父亲操心,免得落人话柄。少不得劳烦祖母做主一,替父亲买两个丫鬟。如此,父亲衣食起居,也有人伺候。” 徐氏:“” 饶是徐氏饱经世故,也被这番话惊住了。 谢明曦没有丝毫为亲娘求情之意,反而要给亲爹买通房丫鬟? 这也太令人意外震惊了! 谢明曦也未出言催促,待徐氏震惊片刻过神来,才又笑道:“祖母可是觉得此事为难?” 徐氏定定神:“买丫鬟倒不为难。横竖你那个老不修的祖父,隔上几个月就要买一丫鬟。我常和牙婆子打交道,买卖丫鬟都是常事。” “不过,往日是在临安,如今到了京城,我还是第一操办这等事。是不是该送个信给永宁郡主?” 说到底,忌惮的是永宁郡主。 在徐氏看来,永宁郡主身为正室,定然不愿意自己的丈夫身边有通房丫鬟。她这个婆婆越俎代庖,若是触怒了永宁郡主,总不太美妙。 伸手从内宅里捞捞银子无妨,和永宁郡主正面对上,可就太为难她一个老婆子了! 谢明曦定定地看着徐氏,明亮的眼眸似能窥破徐氏心底所有的盘算:“祖母是想先请示郡主是否首肯?免得惹怒郡主?” 徐氏脸皮又厚又老,被说破了心思也不见脸红:“是,我确有此打算。” “谢家有今日光景,有大半都靠着永宁郡主。便是永宁郡主不住谢府,谢家内宅大事小事也不能饶过郡主不是?” 谢明曦轻笑一声:“祖母一进谢府便接管内宅,伸手捞银子半点没手软。大事小事都想做主,现在怎么又想起郡主来了?” “莫非祖母不想正面开罪郡主,想用此借口来敷衍我?” 徐氏:“” 就是脸皮再厚,被当面说穿,徐氏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谢明曦收敛笑意,淡淡说了下去:“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美事。祖母既已选定了立场,便该站稳。” “做墙头草,可不是易事。随时都可能滑落墙下。” “有舍才有得,做人切记贪婪无度,什么都想要,最终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徐氏脸上忽红忽白。 “请祖母去,好好想一想,再做决定。”谢明曦神色淡淡,看不出半点喜怒:“从玉,你代我送祖母去。” 徐氏一路心神不定,一路打了两趔趄。 幸好身边的丫鬟眼明手快,及时扶住徐氏。 从玉看在眼里,一声未吭,送徐氏了院子后,匆匆转,低声禀报:“老太太似是被小姐的话吓到了,一路上差点摔倒两。” “小姐,奴婢看着,老太太怕是不太靠得住。说不定,明日就会悄悄去郡主府示好。” 然后,主动请缨:“明日奴婢在府中,一定紧盯老太太和她身边丫鬟的动静。一旦有人去了郡主府,奴婢立刻打发人去书院,给小姐送信。” 徐氏来谢府时日尚短,还没来得及采买丫鬟仆妇。重用的都是谢府内宅的旧人。 一举一动,根本瞒不过春锦阁。 谢明曦随意嗯了一声。 从玉一愣:“小姐,你半点都不担心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 谢明曦神色淡然,声音平静从容:“人心莫测,她要如何选择,都是她的事。我无需揣摩她在想什么,只看她接下来的举动就行了。” “她选择站在我这边,我便扶持她掌管谢家内宅,好生安置谢家二房众人。” “她若投向郡主,谢府内宅再容不下她,我将她和二房众人全数送进郡主府便是。” 从玉:“” 小姐一如既往的自信强大! 徐氏,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不然,到时候连哭都哭不出来! “娘,你这是怎么了?” 徐氏和儿子儿媳同住一起。 看着徐氏失魂落魄的样子,谢铭既心急又紧张,忙扶住徐氏坐下。儿媳阙氏端来茶水,伺候着徐氏喝了两口。 温热的茶水缓缓滑过喉咙,滑入腹中。徐氏紊乱的心跳,终于稍稍平息。 谢铭忍不住又追问道:“娘,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不是去了春锦阁吗?去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怎么来的时候这般颓唐?” 阙氏也是满面紧张:“明娘最是亲切和善,总不会和娘生出争执吧!” 亲切和善? 不,他们都看错了! 谢明曦的亲切和善,只是示人的面具。揭下面具后的冷漠尖锐,便连她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子也心惊不已。 想到谢明曦的那番话,徐氏心有余悸。却不愿和懦弱的儿子多说,更不想透露给儿媳,胡乱挥挥手:“你们都去歇着,我要一个人静静。” 第一百八十一章 选择 心事重重的徐氏一夜辗转难眠。 隔日凌晨,徐氏被镜子里顶着黑眼圈满面颓唐的自己吓了一跳。这等模样,如何能出去见人? 徐氏一狠心,在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又特意穿了颜色鲜亮的衣裙,遮掩彻夜难眠的憔悴。 谢铭夫妇见了徐氏,俱是一惊。不过,夫妻两个并未吭声。 淘气的谢元舟,笑嘻嘻地凑过头来:“祖母今日收拾得真是鲜亮又精神!” 徐氏平日最疼爱这个淘气活泼的孙子,闻言拍了谢元舟的后脑勺一巴掌,笑骂道:“和祖母也敢这般淘气!” 谢元舟皮实惯了,挨了一巴掌也没放在心上,眉飞色舞地说道:“祖母,今日我便要和姐姐去杨夫子处学音律了。一大早,明曦堂姐便打发人来给我们送口信,说已和杨夫子说好,今日便让人送我们过去。” 温柔少言的谢兰曦,双眸中也闪出喜悦的光芒:“杨夫子是莲池书院里音律最佳的夫子,又通四书五经,能拜在杨夫子门下,多亏得明曦堂妹。” 年龄最小的谢元蔚只有四岁,眼巴巴地看着姐姐和兄长,满是羡慕地说道:“我也想去。” 阙氏立刻笑着哄道:“你还小,到了五岁再开蒙读书也不迟。” “等明年再送你去读书。”谢铭笑着接过话茬:“爹今日给你做木马,你可以在院子里骑着玩。” 谢元蔚欢喜地点点头。 一家人有说有笑,脸上闪着对此时生活的满足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向往。 往日在临安时,何曾有过这样的光景? 这里是京城谢府,是谢老太爷父子的家。她领着儿孙厚着脸皮跟了来,可离站稳脚跟还远的很。 谢老太爷不待见她,对继子一家冷冷淡淡。谢钧只会做些表面功夫,实则不闻不问。谢元亭谢云曦,眼高于顶,满心轻蔑。 永宁郡主只露了一面,便再也没来过。对正经的公公尚且不闻不问,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婆婆,便是腆着脸皮凑上去,只怕也难讨好。 谢家上下,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也没人将他们放在心上。 唯有谢明曦,从一开始便对他们示好,处处照拂 徐氏心里五味杂陈,久久无言。 “娘,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谢铭懦弱老实,既无才学也不精明,却最是孝顺。见自家亲娘一大早便失魂落魄,顿时一阵紧张:“莫非是身子不舒服?” 阙氏也是满面关切:“若是娘身子不适,可得立刻请一个大夫来。” 谢元舟立刻道:“祖母,我不去读书了,今日我在府里陪你。” 徐氏眼角泛酸,心头涌起阵阵暖意,摇摆的心意此时终于定了下来:“我好的很。你们不必担心。快些随我去内堂吧!” 谢老太爷自打进了京城住进谢府后,便觉心意顺畅,颇为愉快。 可惜,昨日丁姨娘谢元亭闹的一出实在可恼,气得谢老太爷直至现在都没缓过劲来。待徐氏等人进来后,谢老太爷就更憋闷堵心了。 “一把年纪了,还涂脂抹粉的,成何体统!” 谢老太爷毫不留情地当众儿孙的面数落徐氏:“还有这亮紫色的衣裙!你年轻二十岁穿着还差不多。现在这等年纪,穿着像什么样子?快去换身素净的。” 徐氏憋了一肚子闷气,正无处可泄,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去:“我人老珠黄年老色衰,穿什么也入不了你的眼。你不乐意看,不看就是了。” 谢老太爷被噎得火冒三丈。 正要发怒,谢明曦和谢钧一前一后进了内堂。 谢老太爷在自己的儿子孙女面前还是要些脸面的,立刻收敛情绪,摆出一副威严的表情来。 谢明曦笑着一一行礼,对着徐氏,也一如往常,亲切地问询:“祖母今日似面色不佳,莫非是身子不适,还是昨夜没睡好?” 徐氏定定神笑道:“还是明娘细心,一眼便看出我昨夜没睡好。我不想你祖父担心,这才穿得鲜亮,又涂脂抹粉。” 可惜,谢老太爷压根没察觉。 谢老太爷被挤兑得面色难看,轻哼一声。 徐氏打起精神,看向谢钧:“阿钧,你罚丁姨娘禁足半年。可你身边总得有人伺候衣食起居。我想着,今日叫牙婆子来,为你挑两个美貌温柔的丫鬟,你看如何?” 谢钧:“” 众人:“” 谢明曦略一挑眉,嘴角微微扬起。 看来,徐氏已经想明白了。 只听徐氏又笑道:“按理来说,这等琐事本不该我管。只是,郡主未住在府里,丁姨娘又禁了足。我这个做母亲的,少不得要为你操心一二了。” “只是两个丫鬟,想来郡主不会见怪。” 通房丫鬟和妾室又自不同,无名无分,随时能发卖。 以永宁郡主的高傲,哪里会介意这点小事。事实上,若不是顾忌颜面,永宁郡主巴不得他纳妾睡丫鬟。只要别在她面前晃荡碍眼便成! 想到这些,谢钧心里颇不是滋味,又有种肆意的畅快,想了想说道:“有劳母亲费心了。” 这便是答应了。 徐氏一颗心放了下来,下意识地瞥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神色淡然,没半点异样。仿佛这一切,都和她无半点关系。 如此城府,如此手腕,将来定能成大器! 当年她狠下心掏出棺材本供谢钧读书,现在,为何不敢将赌注压在谢明曦身上?最坏的结果,便是临安老宅罢了! 倒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能为儿孙搏来一个好前程! 徐氏心思霍然开朗,不再犹豫纠结,笑着说道:“我今日便叫牙婆子上门。挑两个识字能伺候笔墨的。” 谢钧从未看徐氏这般顺眼过,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一切都由母亲做主便是。” 徐氏笑呵呵地应下。 谢老太爷忽地咳嗽一声说道:“当日我们来的匆忙,我随身伺候的丫鬟未曾带来。正好趁着此次,再买两个丫鬟。” 徐氏:“” 呸! 不要脸的老东西! 第一百八十二章 张榜(一) 一炷香后。 林微微打量谢明曦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观你今日面色红润,中堂发亮,可见今日必有喜事!” 谢明曦莞尔一笑,很配合地问道:“不知是何喜事?烦请林大师为我算上一算!” 林微微眼眸半闭,右手手指掐掐算算,然后睁开眼,正色道:“如我所料无误,今日书院外放榜,你必是海棠学舍头名!” “这等喜事,你可不能小气,得请我去鼎香楼吃饭才行!” 谢明曦悠然笑道:“没问题!” 说完,两人对视一笑。 说笑几句后,林微微压低了声音道:“今日书院真的会张榜公布盛锦月以加害董夫子之事吗?” 谢明曦淡淡道:“顾山长言出必行。” 林微微嗯了一声:“我知道顾山长刚正不阿。只是,淮南王府势大,不好招惹。只怕顾山长会因此事被淮南王府记恨。” 这倒也是。 这世上,多的是厚颜无耻之人。不思己过,只会怪罪迁怒旁人。 谢明曦略一思忖道:“今日得了空闲,我便去找顾山长,提醒她一二。” 林微微点点头,又皱眉道:“还有一桩事。昨日散学之际,李湘如看着你的目光格外阴冷怨毒。只怕是彻底记恨上了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以后也得处处留神小心才是。” 谢明曦目光微闪,淡淡一笑:“放心,我自会提防。”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李湘如的性情脾气! 李湘如之前一直端着名门闺秀的架子,说话行事颇有顾忌。如今和她已撕破脸,以后定会使出各种招数手段来对付她。 呵!只管放马过来! 今日的莲池书院门外,格外热闹。 五个学舍的所有学生成绩,都被张榜公布在书院外。往日只公布前三名,此次却是全部张榜公布,且以成绩一一排名。 昨天夜里忐忑紧张没睡好的学生,绝不止一个两个。今日大多眼下泛着青影,不时打一两个呵欠。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谦让了,一个个往前冲往里挤。 更有许多送女儿前来的女眷们,也抛开了平日的贵妇风范,一个个垫着脚尖张望。 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热闹之极。 不时能听到有人惊呼:“我考中了甲等!” “恭喜恭喜!咦?我居然也考中了甲等!” “诶呀,甲等算什么。我们学舍的学生大半都是甲等!快来看看此次前三名是谁?” 如此紧张热烈的气氛,几乎立刻刺激到了林微微脆弱的心灵。 “谢妹妹,我不敢看榜。” 林微微苦着脸,紧紧地攥着谢明曦的胳膊:“我此次定然考砸了。昨日射御考试的时候,十箭我只考中了刘箭。骑马我也是最慢的一个。只这两门,还不知要被扣多少分。” “呜呜!我不想考丙等!我不想看榜!” 谢明曦无奈地安慰情绪激动的林微微:“还没看榜,你怎么就知道是丙等!我看,至少也该是乙等。不过,前三名怕是不易了。” 入学的时候,林微微考了第三。如今多了射御,前三名必然无缘了。 林微微哭丧着脸:“我只盼着别考乙等,别考倒数第一。哪里还敢奢望前三名!” “你们两个在这儿做什么?怎么不挤上前看榜?”一个熟悉的明朗少女声音忽地在背后响起。 谢明曦林微微一起转头,冲尹潇潇笑了一笑。 “此时人多又拥挤,我们等上片刻再看也无妨。”谢明曦神态轻松。 尹潇潇忽地苦了脸,压低声音道:“其实,我半点都不想看榜。可我爹娘今日一起送我来书院,就在马车上等着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 谢明曦笑着安抚:“别担心。你爹你娘都很疼你,不管你考得如何,都会高兴。你快些去看榜,将成绩告诉他们。免得他们一直心中牵挂。” 尹潇潇深呼吸一口气,一副壮士断腕的悲壮:“我这就去!”又颇讲义气地说道:“我替你们两人也看一看成绩。” “不用了” 林微微话未说完,尹潇潇已经麻溜地跑了。 尹潇潇身高力大,又十分灵活,很快便挤了进去。 林微微眼巴巴地看着尹潇潇的身影,既渴望她快点来又不愿她早早来,心情别提多矛盾纠结了。 谢明曦倒是一脸泰然自若,目光随意一瞟,李湘如的身影映入眼帘。 李湘如右手食指被纱布裹着,异常醒目。美丽自信的脸孔,今日有些苍白,紧紧地抿着嘴唇。 站在李湘如身侧的,是李夫人和李默母子两人。 李湘如似心有灵犀一般,也看了过来,在看清谢明曦脸庞的刹那,李湘如眼中迸射出愤怒憎恨的光芒。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 “湘如,你快去看看成绩。”李夫人张口催促。 李湘如闷闷地应了一声,正要上前,兄长李默皱着眉头阻止:“妹妹手指受了伤,万一被人挤压再次受伤,可就糟了。我替妹妹去看榜。” 李夫人立刻改口:“也好。” 反正,今日来看榜的不乏学生的家人。不过,多是妇人。李默这等俊美倜傥的少年郎,却是绝无仅有。 也因此,李默翩然上前时,众多拥挤的少女顿时面泛红霞,很自然地让了开来。 李默扬起嘴角,双桃花眼中满是笑意:“多谢诸位姑娘。” 少女们红着俏脸,一颗心扑腾扑腾乱跳。 李默目光一扫,走到海棠学舍的榜单处。 除了尹潇潇之外,颜蓁蓁萧语晗等人也都在。一个个或惊叹或兴奋或垂头丧气。李默从上至下看了一遍,眉头微微拧起,暗暗叹了口气。 李湘如素来心高气傲,入学考试考了第二,尚且耿耿于怀。知晓此次的成绩,不知要失落多久。 尹潇潇可不管别人,看了成绩后,十分开心,一溜烟跑到马车边:“爹,娘,我考了乙等,一共五十分,是第十名!” 尹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尹大将军已哈哈笑了起来:“好好好,乙等很好!第十名也不错,和入学时一样,没退步!” 众人:“” 第一百八十三章 张榜(二) 第一百八十四章 白榜 第一百八十五章 嘉奖 第一百八十六章 愧然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同门 来人,当然非廉夫子莫属! 此时天色未暗,练功房里还算明亮。 谢明曦持刀而立,秀美微蹙,隐显无奈和难得的迷惑。美丽清冷的六公主,没了平日的阴郁,目中蕴着几分笑意,神色温柔而耐心地低语。 宛如一幅宁静柔和的画,令人不忍惊扰。 只是,谢明曦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这儿? 廉夫子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动声色地上前两步。 廉夫子不但擅长刀法,轻身功夫同样极佳。脚步悄然,落地无声。谢明曦浑然未察,六公主却蓦然转过头来。 锐利戒备的目光,在看清廉夫子的脸孔后,立刻化为恭敬:“师父!” 廉夫子嗯了一声。 谢明曦也随之转身,恭敬地喊了一声:“见过廉夫子!” 廉夫子淡淡问道:“谢明曦,已经散学了,你为何不府,却再次逗留?” “请师父不要动怒,是我张口让她留下,和我一同练武。”六公主立刻挺身而出。 廉夫子目光一冷,不快地扫了六公主一眼:“谁让你自作主张?”天底下哪有徒弟趱越,代师父收徒的道理。 六公主的脸皮颇禁得住考验,神色如常:“师傅本就有意收谢明曦为记名弟子,既是如此,早些又有何妨?” 廉夫子:“” 她确有此意。只是,从未诉之于口。六公主是怎么猜出来的? 六公主见廉夫子神色已有松动,又接着说道:“谢明曦天资聪颖,举一反三,又肯下功苦练,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练武之才。若不是我天资更胜一筹,师父定然早就收谢明曦为徒了。” 谢明曦:“” 这欠扁的语气,莫名有些熟悉! 廉夫子哑然片刻,然后无奈一笑:“罢了罢了!我的心意都被你看透了!既是如此,谢明曦便一并留下,算作记名弟子。” 谢明曦精神一振,忙上前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改口叫了师父。 六公主心中涌起阵阵喜悦。 以后,自己和谢明曦不仅是同窗,还是同门!谢明曦指点自己读书学习,自己指点谢明曦练武,多美好的画面 廉夫子又说道:“我打算将尹潇潇也一并收做记名弟子。明日,让尹潇潇也一并留下。” 六公主:“” 谢明曦倒是毫不意外,笑着应了声是。 廉夫子目光一扫,沉声道:“短短一个时辰,转眼即过,你们两人不得分神。” 六公主也收敛笑闹之心,凝神专注起来。 一个时辰后。 练功房里光线昏暗。 廉夫子教导完刀法后,便已离去。 六公主和谢明曦还在过招。两人手中的木刀不时相交,发出略显沉闷的声响。 接连不断地练习,几乎耗尽了谢明曦的体力。能支持到现在,全凭坚韧的毅力。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唇边尝到淡淡的咸涩味。 眼前的六公主,却似不知疲惫一般,木刀依旧来势汹汹。 谢明曦疲累之下,反应已远不及一开始灵敏。竟未能及时闪过。眼看木刀便要刺中她的胸膛。 沉浸于刀法中的六公主霍然警觉,收刀已然不及,硬生生地将刀挪开一尺,木刀刺了个空。 六公主出于惯性,身体一同闪了过来。和谢明曦碰了个正着。 谢明曦双腿一软,向后摔倒。 六公主不假思索地搂住谢明曦的纤腰,倒向自己这一边。 咚! 六公主的后背摔倒在地上,谢明曦整个人又压在六公主身上。 六公主闷哼一声,脸上闪过痛苦之色。 谢明曦一惊,不知哪来的力气,迅速翻身而起,然后急急拉住六公主的手:“公主殿下,你怎么样?” 六公主正要随之翻身跃起,见谢明曦满目焦急,心里一动,脸上痛苦之色愈发明显:“胸口疼。” 光线暗淡,六公主满面痛苦,半点不像作伪。 在危急时候,一个人的本能反应骗不了人。六公主这般在意她的安危,宁肯自己摔倒,也要护着她。 谢明曦便是再凉薄,此时心中也不免涌起一丝感动和愧疚。她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抚上六公主的胸口:“是这里疼吗?我替你揉一揉。” 六公主皱着眉头,继续呼痛,嘴角却悄悄扬了一扬。 谢明曦替六公主揉了片刻,才收手,将六公主扶了起来。 六公主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没敢装得太过分,免得被谢明曦窥出异样。 在谢明曦的搀扶下,六公主慢慢地起身,然后抬眼,冲谢明曦笑了笑:“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谢明曦没有出声,只静静地看着六公主。 难道自己还是露马脚了? 六公主力持镇定地视:“明曦,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谢明曦张口,轻声问道:“我这般折腾你,你为何不怒?为何对我处处忍让?” 你明明已经不是原来的六公主,不是我记忆中的好友。 为何还会对我这么好? 六公主收敛了玩闹之心,认真地说道:“明曦,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说的都是实话。我不是孤魂野鬼,自有来处。只是,现在时机不对,不能告诉你。” “我接掌了这具身体,如今,我就是盛安平。” “我出于不得已的原因,确实欺瞒了你,心中一直有些愧疚。你看穿了我的身份,心中有气,又为离世的好友忿忿不平,这才迁怒于现在的我。这些,我都能谅解,也从未怪过你。” “这些时日,你心中有气,也未揭穿我的身份,可见心里还是将我当成朋友。” “明曦,你我摒弃前嫌,做一对真正的朋友吧!” 六公主神色真挚,目光亮得惊人,似能蛊惑人心。 熟悉的脸孔,却已不再是她熟悉的六公主。 眼前这个崭新的“六公主”,也不是一无是处其实也有些可爱讨喜。她再执着于过去的情谊不放,迁怒于眼前之人,也没什么意义。 逝去的人已永远地离开。 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她永不会忘记昔日好友。只是,眼前的六公主,也确实值得结交。 第一百八十八章 同行(一) 第一百八十九章 同行(二) 第一百九十章 相护 一盏茶后。 淮南王府正堂。 六公主进了正堂后,理所当然地坐了上首。 六公主出了名的“阴郁孤僻”,面无表情地坐着不吭声。 谢明曦站在六公主身侧。 淮南王不愧是老狐狸,已知今日寻不到谢明曦的麻烦,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明娘,锦月此次确实做了错事。不过,她已受了严惩。昨日你大舅舅也动手揍了她一顿。” “她到底是你表姐。闹腾得过了,于你们彼此颜面都不好看。此事便到此为止如何?” 这话看似对谢明曦说的,实则是说给六公主听的。 盛锦月也姓盛,和六公主是堂姐妹。同宗同姓,怎么着也该包容一二。闹腾起来岂不难看? 谢明曦很配合地应道:“外祖父说的是。孝悌友爱,理当如此。” 没等淮南王点头,又叹了口气:“我从未做过半点对不住锦月表姐的事,锦月表姐却处处刁难我。此次若不是公主殿下拿走粽子送给董夫子,吃下粽子的人便是我了。” “我会腹泻不止,错过此次月考不说,也会成为同窗眼中的笑柄。” “敢问外祖父一声,如果今日躺在床榻上的人是我,外祖父可会为我主持公道?” 什么狗屁公道! 淮南王心中冷哼不已,当着六公主的面却不能不要脸,温和说道:“这是自然。” 谢明曦立刻露出一脸感动之色:“多谢外祖父!以后锦月表姐若再刁难于我,我定要来禀报外祖父,请外祖父给我做主。” 众人:“” 难为淮南王还笑得出来:“好好好,以后外祖父一定给你撑腰。” 然后,淮南王看向六公主,笑着说道:“一场误会,说开便是。六公主现在总该放心了吧!” 六公主嗯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我也该宫了。”又自言自语一句:“此事要告诉父皇。” 淮南王:“” 淮南王世子忍不住了,抢着张口道:“皇上日理万机,每日操心忙碌。区区小事,何必惊动皇上。” 六公主抬起眼,声音平平:“我这个做女儿的,差点惹下祸事,牵连好友。当然要请父皇给我撑腰做主,免得有人见我年少,不将我放在眼底,连带着欺辱我的好友!” 淮南王世子:“” 永宁郡主面色也十分难看。 这个谢明曦,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哄得六公主一心护着她! 一个年少又无太多权势的六公主不足为惧。可六公主的亲爹是建文帝这就没人招惹得起了。 谢明曦听到六公主这番话,暗暗失笑。 扯着老虎做大旗!这一招,六公主用来颇为顺手。 其实,她自己能应付眼前的一切!可有人挺身而出,站在她面前挡风遮雨,这种被护着的感觉陌生又美好。 众人心情复杂不一,唯有谢钧是真的高兴。一张俊美过人的脸孔,几乎闪出光来,殷勤地说道:“公主殿下如此相互,我代小女谢过殿下。” 这就是谢明曦的亲爹? 六公主的目光落在谢钧的俊脸上,脑海中迅疾闪过几个关键词。 探花,鸿卢寺卿,郡马。 世人皆瞧不起男人吃软饭。却不知,想吃软饭,也得有旁人不及的本事。譬如生得一张好皮囊,譬如要舍得下脸。 眼前的谢钧,显然便是个中翘楚。 “我和明曦是好友,想扶相助也是应该的。”六公主语气和缓:“谢伯父不必如此客气。” 谢明曦:“” 这一声谢伯父,听得谢明曦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没觉得感动,反而有种莫名的别扭。 谢钧却听得全身舒畅,连连笑道:“这一声伯父,我如何敢当。公主殿下和明娘投缘,是明娘的福分。日后得了空闲,公主殿下不妨到谢府做客。” 六公主竟点点头应了。 谢钧努力抑制住嘴角咧到耳根的冲动,和颜悦色地对谢明曦说道:“公主殿下要宫,明娘,你随为父一起送公主殿下。”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应了一声。 众人一起送走了六公主。 马车在黑暗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淮南王世子一颗心落了地,迅速看了淮南王一眼。现在六公主已经走了,是不是该出手对付谢明曦了? 淮南王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没听六公主刚才语出威胁吗?此事很快会被捅到建文帝面前。明日他就得进宫,为盛锦月差点“误害”六公主一事请罪。这种时候,他哪里还有心情刁难谢明曦? 难道就这么算了? 淮南王世子憋了一肚子闷气,不愿就此罢手。 淮南王狠狠瞪了过来。 淮南王世子顿时泄了气,余怒未消,连带着对永宁郡主也没了好声气:“这么晚了,你也府去吧!” 永宁郡主抿了抿嘴:“父王,我先去了。” 淮南王随意嗯了一声,转身便进了王府。看也没看谢钧谢明曦父女。淮南王世子夫妇也一并走了。 谢家众人竟然就这么被晾在了门外。 谢钧咳嗽一声:“我先送郡主府。” 永宁郡主丝毫不领情,冷冷道:“不用了。”然后,看向谢明曦,神色阴沉:“明娘,淮南王府是你外家,锦月是你表姐。亲疏远近,你心中应该明白。” 谢明曦目中露出淡淡嘲讽:“我当然明白。” 对淮南王府众人来说,她是谢家庶女,根本不配和谢云曦相提并论,更不配和盛锦月争锋较劲!盛锦月要害她,她也该乖乖犯才对。 呵! 永宁郡主听出谢明曦话中的讥讽,心中怒气更盛。奈何自己的把柄落在谢明曦手中,一时翻脸不得。 只听谢明曦又淡淡说道:“此次的事,是因锦月表姐心生恶念而起,之后事发,锦月表姐被山长严惩。” “我侥幸逃过一劫,反倒被外祖父迁怒,被母亲责怪。难道我应该吃了那个粽子,随了锦月表姐的心意才行?” “天底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永宁郡主哑然片刻,悻悻离去。临走前,扔下一句:“总之,锦月有个好歹,我饶不了你!” 第一百九十一章 告状(一) “明娘,你和六公主殿下何时结为好友?”上了马车后,谢钧迫不及待地追问:“为何你来从未提过?” 谢明曦确实从未在谢钧面前提起六公主。 她对六公主好,只因为六公主是她昔日好友。便是后来,得知六公主皮囊未变内里却换了一个人,她心中既震惊又恼火,也未想过真的揭穿此事! 谢明曦随口应道:“区区小事,不值一提!” 澎! “这怎么能是小事!” 激动之下,谢钧用力过猛,大腿被拍中之处火辣辣的。不过,谢钧丝毫不觉疼痛,眉飞色舞地说道:“那可是尊贵的六公主殿下。你能和公主殿下结交,委实是天大的运气。” “瞧瞧今日,六公主殿下特意陪你来淮南王府,言词之间处处维护于你。可见六公主殿下是真心将你视为好友。” “好明娘,为父真是为你骄傲。” 谢钧满面愉悦,满眼骄傲。然后,又殷切叮嘱:“以后你要和六公主殿下多多来往。” 罢了!已经被谢钧知晓,也没了遮掩的必要。 谢明曦顺势道:“我正有件要紧事和父亲商议。六公主殿下随着廉夫子学武,我便也留下相陪,做了廉夫子的记名弟子。所以,散学迟了一个时辰。” “以后每日都要晚归,还望父亲应允。” 谢钧立刻将“女子学武失之贞静”之类的话扔到脑后,欣然笑道:“你这般好学上进,为父岂能不允?” “对了,你往日都坐林家马车府。以后每日都迟一个时辰散学,多有不便。我今日府,便吩咐一声,让府中马车去接你。” 谢明曦点点头。 六公主又不顺路,偶尔送一也就罢了,总不可能日日送她谢府。 谢钧高兴了一路,直至到了谢府外,才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问:“对了,今日书院放榜,你考了多少分?是否头名?” 谢明曦用稀松平常的口吻答道:“考了满分,是头名。” 谢钧:“” 谢明曦又补了两句:“顾山长和一众夫子今日点名表扬了我。说莲池书院开设十余年来,能考满分的学生绝无仅有,只我一个!” 谢钧自小天赋过人,于读书极有天分。十七岁便考中探花,绝非侥幸。他也一直引以为傲。 现在看来,谢明曦的天分犹在他这个亲爹之上。 谢钧看着谢明曦,目光灼热炽烈,仿佛在看稀世珍宝。 原本还有些摇摆不定的心,彻彻底底地偏向了谢明曦! 如此优秀出众的女儿,比不中用不成器的谢元亭强了十倍百倍!要怎么选,根本无需多想。 谢钧将咧到耳根的嘴按平,语重心长地叮嘱一番:“你此次考了满分,确实值得高兴。不过,学习之路漫长。你万万不可骄傲自满。要保持住头名!” 谢明曦笑着应下。 谢老太爷等得心急如焚,不停来踱步。 陪在一旁的徐氏也满心惴惴,低声嘀咕:“淮南王府为何忽然叫了阿钧过去?还让明娘也一并过去。莫非是书院里出了什么事?” 谢老太爷心火旺盛,听到徐氏叨叨个没完,心中愈发烦闷,不耐地瞪了徐氏一眼:“行了,你先去。” 徐氏却不肯离开:“不弄清是怎么事,我哪里睡得下。”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谢钧领着谢明曦来了! 谢老太爷老当益壮,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走了过来:“阿钧,你没事吧!” 谢钧咧嘴笑道:“没事,有也是好事。” 谢老太爷心里一块巨石悄然落了地,迫不及待地追问事情的经过。谢钧憋了一肚子喜悦,此时哪里还能忍得住,立刻将今晚发生的事全数道来。 谢老太爷听得咧嘴直笑:“好好好!不愧是我孙女!明娘,以后你只管安心读书。祖父给你撑腰,保准谢府上下无人再敢欺辱你半分。” 考了满分头名,必能得顾山长和俞皇后青睐。又和尊贵的六公主交好,日后便有机会出入宫廷,说不定还有嫁为皇子妃的运道。 谢老太爷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看着谢明曦的目光,要多慈爱有多慈爱。 谢明曦适时地露出一脸感动:“多谢祖父。” 徐氏心里也暗暗庆幸。谢明曦果然非常人,她的选择没有错! 椒房殿。 俞皇后正看着顾山长送进宫的信,眉头紧紧皱起。 换下龙袍身着常服的建文帝,走至俞皇后的身后,笑着问道:“皇后在看什么?” 俞皇后没有出声,只将手中的信塞到建文帝手中。 建文帝目光一扫,匆匆看了一遍,面色也有几分不喜:“书院乃是静心学习之地。这个盛锦月,学业不如人,倒用这等不入流的手段。” 俞皇后叹了一声:“我当日设莲池书院,不肯广开免试就读之门,便是有这等顾虑。锦月出身淮南王府,不免自恃高人一等。学业不佳,不思己过也就罢了,竟生出这等害人的心思来。” “娴之也是个刚硬脾气。淮南王府前去送礼说情,被她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今日又张了白榜,将盛锦月之事公之于众。” “淮南王府因此事大大丢了颜面,只怕会心生怨恨” 建文帝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教女无方,有什么脸心生怨恨!”又道:“淮南王叔也是太过疏忽大意了,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等事,竟被蒙在鼓里。” 俞皇后目中闪过一丝冷笑,口中却道:“这也怪不得他。他平日忙于宗人府里大小诸事,哪有闲心过问王府里的琐事。” 皇室宗亲的力量,从来不能等闲视之。 淮南王执掌宗人府,手握实权,深得建文帝器重信任。只是,淮南王已提前站队,选择了四皇子。 而俞皇后,则属意三皇子。 也因此,俞皇后和淮南王一直面和心不和。此次难得有机会踩一踩淮南王的颜面,俞皇后自不会放过。 正要继续再说什么,宫女玉乔快步进来禀报:“启禀皇上和娘娘,六公主殿下在外求见。” 第一百九十二章 告状(二) 第一百九十三章 怒骂 半个时辰后。 淮南王府。 淮南王面色难看地来了。 等了一个上午的淮南王世子,一见亲爹这副脸色,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忙迎了上去:“父王可向皇上请过罪了?” 淮南王憋了一肚子怒气闷气,见了淮南王世子那张脸,气不打一处来,伸腿便踹了过去:“老子这张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皇上今日动了真怒,出言警告。若不是我隐忍告罪,低声下气,只怕这宗人府的差事便要丢了。” 淮南王大发雷霆,淮南王世子根本不敢闪躲,站在原地挨了这一脚,疼得直吸气。 淮南王恨恨怒骂:“去告诉你那个不成器的闺女,病好了立刻就滚去书院。” “以后不得招惹六公主,便是谢明曦,也离得远一些。” “不争气的东西!挣不来颜面,整日只会惹祸!和你这个不争气的亲爹一样!” 淮南王越说越气,忍不住又踹了淮南王世子一脚:“立刻给我滚!” 淮南王世子被骂得灰头土脸,麻溜地“滚”去了盛锦月的雪香阁。 盛锦月连着两日未曾进食,神色恹恹,满面憔悴地躺在床榻上,双目无神。 淮南王世子妃坐在床榻边,不时以丝帕擦拭眼角:“锦月,你连着两日都没吃饭了。今日还不吃,怎么得了。难道你要生生饿死自己不成!” 盛锦月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我没胃口!吃不下!” 一想到莲池书院外的白榜,盛锦月心里便凉嗖嗖的,悲从中来,泪水很快涌出眼眶。 淮南王世子妃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做什么不好,为何偏要去招惹谢明曦?” 若只招惹谢明曦也就罢了,偏偏牵连到了六公主,最后落到了董夫子身上。 顾山长铁面无情,根本不买账。想送礼都送不出去。闹到现在这等地步,甚至惊动了宫中帝后 盛锦月委屈地哭了起来:“我哪里知道六公主会替谢明曦出头。” 若是早知道,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去惹谢明曦! 又急又重的脚步声骤然响起,淮南王世子妃一惊,一转头,就见淮南王世子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 “世子爷,这是怎么了?”淮南王世子妃心里一紧,面上多了几分惊惶:“莫非六公主真的向皇上告状了?” 淮南王世子也是个暴脾气,被淮南王怒骂怒踹,一肚子闷气。扬手就打了淮南王世子妃一巴掌:“都是你生养教导出来的好闺女!” 淮南王世子妃右脸顿时多了鲜红的指印,敢怒不敢言,唯唯诺诺地应道:“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以后一定好好教导锦月。” 盛锦月也被亲爹的怒气吓了一跳,身子瑟缩了一下。 “等病好了立刻就去莲池书院!”淮南王世子阴着脸,将淮南王说过的话重复一遍:“不得再招惹六公主,离谢明曦也远一些。” 在淮南王世子的暴怒下,盛锦月根本不敢再闹腾,什么不去莲池书院之类的话,一个字都不敢出口。委委屈屈地点头应下。 淮南王在移清殿里被天子训斥之事,根本瞒不了人。半日功夫,便在一众重臣里口耳相传,很快,传遍了文武百官耳中。 这些官员中,总有家中女儿或孙女在莲池书院就读。傍晚府不免要问上一问。 谢明曦这个名字,被频频提起,彻底扬名京城。 平日颇为清闲的谢钧,今日走到哪儿,总能收获一堆艳羡的目光和惊叹:“谢大人教女有方,令人钦佩!” “谢大人惊才绝艳,俊美不凡,生的女儿也这般出众,令人羡慕。” “是啊!生女当如斯啊!” “今晚我做东,请谢大人务必赏光。正好在席上也仔细给我们说一说,平日是如何教导令千金的。” 女儿养好了,一样给亲爹争面子! 比那个不成器不中用的儿子强多了! 谢钧一脸自得喜气洋洋地说道:“该由我做东。今儿个都去鼎香楼。” 傍晚时分,学生俱已散去。莲池书院里格外宁静。 练功房的房门紧紧惯着,厚实的门板挡住了房内的木刀交击声。今日,站在门外候着的除了湘蕙扶玉,又多了尹潇潇的贴身丫鬟。 一个时辰后。 廉夫子率先走了出来,湘蕙等人立刻上前行礼。廉夫子不喜多言,略一点头,便先离去。 紧接着,六公主谢明曦尹潇潇出来了。 六公主额上冒汗,谢明曦满面红潮。 尹潇潇自小学习骑射,论体力比谢明曦稍强一些。此时也被累得够呛,惨呼连连:“累死了!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每日都这样练,去哪里还有力气完成课业。” 谢明曦勉强打起精神,开起了玩笑:“董夫子在养病,明日由顾山长代董夫子上课。你敢不写课业吗?” 当然不敢!随口说说而已! 尹潇潇苦着脸叹气:“练武本就要吃得了苦才行。罢了罢了,忍一忍便是。”又问谢明曦:“今日夫子所授的刀法,你学会了几成?” 谢明曦难得有丝迟疑:“招式倒是都学会了。不过,总觉得差强人意,少了些什么。” 尹潇潇顿有知音之感:“对对对,我也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六公主简短地插嘴:“形似神不似!” 是啊!就是这种感觉! 谢明曦和尹潇潇一起点头! 三人一起随廉夫子练武,一个正式弟子,两个记名弟子。关系自比其余同窗亲近。“不喜说话”的六公主,对性情爽朗明快的尹潇潇,也少了几分防备。 三人一起到了书院外。 马车俱已等在外面。 尹潇潇先上了马车,挥挥手第一个离去。 谢家马车上,下来的竟是一个面容俊朗的男子。 谢明曦有些讶然,上前喊了一声:“二叔,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谢铭。 谢铭天生木讷,不善言辞,实话实说:“大哥今日早上吩咐车马,让管事来接你。娘放心不下,便让我来了。” 原来是徐氏的主意。 谢明曦笑了一笑,接受了徐氏母子的示好:“多谢二叔。” 正要上马车,身后忽地响起六公主的声音:“等一等!” 第一百九十四章 送你 第一百九十五章 通房(一) 徐氏老远就迎了出来,亲热地握起谢明曦的手,一起进了内堂。 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谢明曦才是徐氏嫡亲的孙女。 谢老太爷原本端坐在上首,动也未动。 谢铭说道:“今日晚上,六公主殿下坚持要送明娘府,我只得坐着马车跟在后面来了。” 什么? 谢老太爷坐不住了,既惊又喜地霍然起身:“你说什么?今晚是六公主送明娘来?” 谢铭点点头。 谢老太爷又看向谢明曦,待看见谢明曦同样点头后,亢奋又激动:“既如此,你为何不请公主殿下进府小坐片刻?” 谢明曦微微一笑:“天色已晚,公主殿下还要宫。我怎么好张口相邀。” 这倒也是。 谢老太爷满面笑容地接了话茬:“对对对,明娘心细如尘,考虑得比祖父周全。待日后公主殿下得了空闲,再邀公主殿下登门做客也不迟。”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便是自己的儿子谢钧。天家公主,对谢老太爷来说实在太遥远了。如天边明月一般,高不可攀。 没想到,谢明曦轻轻松松便攀上了明月。 谢老太爷此时再看谢明曦,只觉孙女犹如被镀上了一层耀目的光环。越看越爱,怎么看都好。 徐氏的夸赞声响起:“我们明娘又美丽又聪慧,得了公主殿下青睐,也是理所当然。” 平日听徐氏说话总觉刺耳看徐氏一眼都觉膈应的谢老太爷,对着徐氏笑道:“你说的有理。” 徐氏和谢老太爷做了二十年夫妻。上一见谢老太爷这般高兴,还是十几年前得知谢钧考中探花的那一日。 父子两个贪慕虚荣,一般德行! 徐氏暗暗撇嘴,面上却笑容更盛,一张嘴滔滔不绝,几乎将谢明曦夸上了天。 谢明曦笑着听了片刻,才张口打断徐氏:“我还有课业未完成,得春锦阁了。” 徐氏立刻道:“对对对,课业要紧。”然后,坚持要送谢明曦春锦阁。谢明曦心中了然,自不会拒绝。 徐氏自然是有话要单独和谢明曦说。 “明娘,兰娘和元舟已开始在杨夫子处上课。除了音律之外,还随杨夫子读书习字。”徐氏一脸感激地道谢:“这一切,多亏了你。” 谢明曦淡淡一笑:“举手之劳罢了。” 徐氏笑着叹了口气:“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我们而言,却不是小事。我们初到京城,能这么快安顿下来,总要多谢你。” 顿了顿,又低声道:“今日我从牙婆子手中买了四个丫鬟,其中两个容貌娇俏些,又都识些字,都送到你爹的书房了。有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丁姨娘也能‘安心’反省。” 这才是徐氏真正的来意。 之前的犹豫动摇,定然令谢明曦心中不快。趁着此次机会修复如初,最好是关系更紧密些才是。 谢明曦目光明亮,洞如火烛,早已窥破了徐氏的心思。闻言笑了一笑:“祖母如此关心父亲,便是亲娘也不过如此。” 徐氏心里一松。谢明曦这么说,显然是不再介怀了。 聪明人无需将话说透,点到即止。 徐氏满脸堆笑:“你还有课业要忙,得了空闲,我们祖孙两个再闲话。”然后起身离开。 确实是个识趣又精明的老婆子。 谢明曦随意地笑了笑,迈步去了书房。 到了子时,喝得晕乎乎走路轻飘飘的谢钧了府。 一个晚上,一众同僚夸赞不绝,轮番来敬酒。万幸谢钧酒量颇佳,不然,只怕已醉得不省人事了。 谢钧习惯性地走到了兰香院。看到院门上的大铁锁,醉意朦胧的脑海陡然掠过一个念头。 丁姨娘被禁足了! 还是他亲自挂的铁锁! 他愤怒不已,言明要禁足半年。若丁姨娘不反省改过,便一直禁足下去! 如果此时开了铁锁,他这个亲爹还有什么脸见女儿?罢了!还是一个人去书房睡吧! 习惯了有人伺候枕席的谢钧,怏怏地进了书房。却没想到,书房里正有两个“惊喜”等着他。 “奴婢春桃,见过老爷。” “奴婢秋菊,见过老爷。” 两个十五六岁的俏丫鬟,一起裣衽行礼。 谢钧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没想到,徐氏掌家办事如此利落,才一两日的功夫,便已挑好了丫鬟,送到他身边来了。对继母嫌弃不喜的谢钧,难得对徐氏生出一丝赞许。 换做往日,谢钧难免要犹豫。 这些年来,为了维护永宁郡主的颜面,他这个郡马除了一个妾室之外,从未纳过通房。瑶碧是永宁郡主给他的,另当别论。 可现在,他和永宁郡主已闹到这等地步,出了维系一个夫妻名分外,他这个郡马根本见不着永宁郡主的面。更遑论什么同床共枕。 现在丁姨娘又被禁足,不便伺候枕席。 男子汉大丈夫,枕畔空虚怎么能行? 谢钧很快便想通了,满怀兴致地坐下,张口吩咐:“你们两个都抬起头来,给老爷瞧瞧。” 两个丫鬟怯生生羞答答地抬了头。 不得不说,徐氏颇懂男人的喜好。也可能是因时常替谢老太爷买人的缘故,挑的两个丫鬟确实都很出众。 当然比不得永宁郡主冷艳高贵,也不及丁姨娘纤柔貌美。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鲜嫩动人的时候,别有一番青春妩媚。 春桃身量略高,身段窈窕。 秋菊小巧玲珑,颇为俏丽。 两个丫鬟都被徐氏“教导”过,知道自己将要成为谢老爷的通房。原本心中惴惴不安,此时见到俊美儒雅的谢钧,两个丫鬟俱被这份俊美迷住了眼,竟生出了竞争之意。 “老爷似喝了不少酒,奴婢这便去厨房,为老爷煮一碗醒酒汤。”春桃微红着脸,鼓起勇气张口。 秋菊不甘示弱,立刻道:“奴婢去准备热水,伺候老爷沐浴。” 两个娇滴滴的俏丫鬟,目送秋波,争相献媚。 谢钧心中颇为自得快意,哈哈一笑:“好,好,老爷今晚便让你们好生伺候。” 第一百九十六章 通房(二) 第一百九十七章 通房(三) 事实证明,谢钧实在没什么良心。 第一晚收用通房丫鬟,还能说是醉后放纵。可接下来一连几晚,谢钧都没消停安分过。两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已成了谢钧新宠。 对谢钧来说,这显然不算什么大事。 和永宁郡主成亲后,一直是永宁郡主身边的丫鬟伺候枕席。先是嫣然,嫣然死后,又陆续地换了两个,加上瑶碧,谢钧睡过的丫鬟着实不少。 只是,丁姨娘一直被瞒在鼓里。以为谢钧数年来“守身如玉”。 “奴婢不能出院子半步,打听不到府里动静。”文绮压低声音禀报:“今日我用银子买通了在门外洒扫的粗使丫鬟,总算得了些消息” 说到这儿,文绮顿了一顿,满面为难。 短短几日,丁姨娘瘦了一圈,眼睛红肿不堪,也不知哭了多少。她若是再将打听的消息告诉丁姨娘,也不知丁姨娘能否受得了。 “什么消息?”丁姨娘咬牙追问。 文绮无奈地吐露实情:“老爷颇为宠爱那两个通房丫鬟。每晚都让她们伺候枕席!” 她们? 丁姨娘如遭雷劈:“你是说,老爷竟让她们一起伺候?” 文绮只得点头。 丁姨娘脑海中闪过各种混乱不堪的画面,胃中不停翻腾作呕,最后哇地一声,张口吐了起来。 直吐得天昏地暗,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文绮被阵阵的酸臭气熏得也想吐了,屏住呼吸叫来两个小丫鬟收拾。 丁姨娘吐得奄奄一息,被扶着躺到了床榻上。 文绮说得口干舌燥,口沫横飞,丁姨娘也没什么反应。闭上眼,眼泪不停滑落。 徐氏掌家之后,将原本得用的管事换了不少。不过,永宁郡主的人手并未被拔除干净,谢钧收用通房之事,很快传到永宁郡主耳中。 永宁郡主面色有些难看。 她根本不在乎谢钧有几个通房丫鬟。事实上,她巴不得谢钧离自己远远的,别来烦她。 只是,此事已传到了淮南王府,她便是想装着不知道,也不可能了。 “这个谢钧,真是太过可恨了!” 淮南王世子妃特意来了永宁郡主府,一脸同仇敌忾的神情:“能为郡马,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不但不惜福,竟还敢收用通房丫鬟!简直没将你这个郡主放在眼底!也未将我们淮南王府放在眼底!” “世子爷特意让我来一趟,问一问你的心意。是要趁机打断谢钧的一条腿,还是两条腿都打断?” 永宁郡主:“” 看着一脸杀气的嫂子,永宁郡主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总不能说“其实我根本不在意他爱睡几个睡几个”吧! 要是真为此事闹上门,打断谢钧的腿,便会将此事闹大。到时候谢钧一怒之下,彻底翻脸怎么办? 谢钧也就罢了,更令人头痛的,是藏在暗处的谢明曦! 被人拿捏住把柄的滋味,便如一把刀悬在上空,随时会落下。不知会被刺中何处,更不知会受多重的伤! 永宁郡主久久没吭声,淮南王世子妃也察觉出不对劲了,疑惑地看了过来:“永宁,你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恼恨过度,反应不过来了? 永宁郡主避重就轻地应道:“大嫂,多谢你和大哥为我撑腰。不过,这是谢家家事,不必为此大动干戈。”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夫妻一番好意,倒成了多管闲事? 淮南王世子妃也有些不快,神色顿时淡了下来:“既是如此,你便自行处置。若需要世子爷出面,再张口也不迟。” 淮南王世子妃态度一变,永宁郡主焉能不察。只是,她实在不愿将此事闹大,只能视而未见。转而问道:“大嫂,锦月现在如何?是否已经好了?” 提起盛锦月,淮南王世子妃便觉头痛,忍不住叹了一声:“本来已经快好了。可她不愿去书院,前日晚上,竟故意站在窗边吹风,又染了风寒。少不得要再歇上几日。” 永宁郡主:“” 侄女这么蠢,到底生得像谁? 永宁郡主抽了抽嘴角,干巴巴地安抚两句:“姑娘家脸皮薄,遇到这等糟心事,一时想不通也是有的。待日后去了书院,便会好了。” 淮南王世子妃苦笑一声:“不瞒你说,若不是父王坚持不允,我便随着锦月的性子,让她退学罢了。” “出了这等事,她以后在书院还怎么抬得起头来做人。那个谢明曦,狡诈阴险,锦月哪里是她对手。” 永宁郡主愈发尴尬。 名义上,谢明曦得叫她一声母亲!谢明曦惹祸,连带着自己在兄长嫂子面前也没了脸面。 淮南王世子妃借机发泄了一通郁气,终于起身离开。 当日晚上,永宁郡主便领着谢云曦了谢府。 永宁郡主憋了一肚子闷气,不冷不热地见了礼。 谢老太爷对这位身份尊贵的儿媳其实有颇多不满。不说别的,这些时日,连请安都没来过一。便是郡主,这般高傲也太过分了。 再想到儿子这些年来受的委屈,谢老太爷心中愈发不快。不过,谢家势弱,攀附淮南王府,受些闲气也只能忍着。 谢老太爷不咸不淡地寒暄几句,便了院子。 徐氏不敢做墙头草,便也领着儿孙走了。 内堂里,只剩永宁郡主领着谢云曦,和谢钧沉默相对。 “明娘为何迟迟没来?”永宁郡主面无表情地张口询问。 谢钧习惯性地陪着笑脸:“她每日在书院多留一个时辰,六公主殿下会亲自送她谢府。不必为她的安危忧心。” 永宁郡主:“” 一旁的谢云曦听在耳中,嫉妒得眼都快红了。 永宁郡主深呼吸一口气,直截了当地说道:“谢钧!那两个通房丫鬟是怎么事?你要纳通房,为何不和我商议?你别忘了,我才是谢家主母!” 谢钧竟理直气壮地应了去:“区区两个通房丫鬟而已!你是谢家主母,我还是谢家家主!莫非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得主?” 第一百九十八章 鸡飞 好一个谢钧! 往日折眉低腰,毫无骨气! 今儿个倒是摆出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来了! 永宁郡主心头火气,冷笑不已:“好威风的谢郡马!既是如此,什么也不必说了。你就等着我兄长来打断你的腿吧!” 一想到脾气躁怒的淮南王世子,谢钧神色一僵,男子汉大丈夫的气度顿时一扫而空,放软语气道:“郡主息怒。我刚才不过是随口说笑,当不得真。” 别说永宁郡主,便连一旁的谢云曦看着亲爹这般软骨头,也是一阵鄙夷厌恶。忍不住张口道:“父亲既知道母亲动怒,还不快些将那两个丫鬟打发走!” 谢钧奈何不得永宁郡主,心里这股闷气立刻发作到了谢云曦身上:“住嘴!哪有女儿管着老子的道理!再敢多舌,立刻给我掌嘴!” 谢云曦顿时委屈地红了眼圈。 往日父亲待她如珠似宝。可现在,要么不闻不问,一张口便是叱责。 永宁郡主神色一冷:“谢钧!在孩子面前耀武扬威,算什么本事!” 谢钧也怒了,冷笑一声:“郡主身份高贵,我得敬让三分。云娘是我女儿,莫非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数落不得了?既是如此,烦请郡主还是将她带郡主府去!也免得我这个亲爹看着心烦气闷!” 谢云曦哇地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永宁郡主气得全身发抖,冷笑连连:“好你个谢钧!果真是不将我放在眼底了!我今日倒要看看,谢府到底谁说了算!” 然后怒喝一声:“来人,去书房,将春桃和秋菊带来!” 永宁郡主余威犹存,张口怒喝之下,内堂里的丫鬟婆子都是一惊。 只是,这些时日,徐氏已重新制定过内宅规矩。一众下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面面相觑,竟无人动弹。 永宁郡主身后的赵嬷嬷,铁青着脸怒叱:“你们耳朵都聋了不成?没听见郡主的吩咐吗?去将那两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带过来!” 一个管事婆子仗着胆子应道:“赵嬷嬷消消气。奴婢们不是不听郡主吩咐,只是,春桃和秋菊都是老太太亲自买进府的,便是卖身契也在老太太手中。若想处置,总得过问老太太一声。” 原来是徐氏从中捣鬼! 赵嬷嬷皱起了眉头。 内宅自有内宅的规矩。徐氏是谢老太爷正经的续弦,永宁郡主再大,也大不过自己的婆婆。 做婆婆的,赏儿子两个通房丫鬟,于时下也是司空见惯的常事。 现在该怎么办? 赵嬷嬷看向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神色也十分难看。 做儿媳的,在婆婆面前天生便矮了一头。她身为郡主,自然不会将粗野的徐氏放在眼底。可为了区区两个丫鬟,和婆婆吵闹实在不体面。一旦传出去,她这张脸要往哪儿放? 谢钧将永宁郡主的反应看在眼底,心中也觉快意。 谢明曦这一招果然极妙。自从谢老太爷和徐氏进了谢府之后,永宁郡主嚣张的气焰大为收敛! 他实在舍不得两个鲜嫩貌美的丫鬟,索性厚着脸皮上前赔礼:“郡主何必和两个通房丫鬟置气。此事是我不对,总该和郡主商议一声,再让丫鬟们近身伺候。” “还请郡主看在夫妻情分上,饶过我这一。” 永宁郡主听得简直要吐了。 夫妻情分? 亏谢钧说得出口! 这种男人,她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只是,今日之事,她若退缩不管,以后这谢家内宅,便彻底成了徐氏的掌中物。她不稀罕谢家这点家资,却不能容任何人爬到自己的头上来! 永宁郡主深呼一口浊气,面无表情地说道:“谢钧,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将那两个丫鬟带来,另外,去请老太太到内堂来。我要问个究竟!” 一炷香后。 两个俏丽的通房丫鬟,瑟缩着跪在永宁郡主面前。 站在永宁郡主身侧的瑶碧,悄然抬头打量一眼,心中陡然涌起愤怒和不甘。这两个丫鬟,哪里及得上自己? 如果她也能留在谢府,现在受尽宠爱的人就是她了 点翠轻轻咳嗽一声。 瑶碧陡然一惊,迅速看了点翠一眼,然后垂下头。 永宁郡主不屑张口,赵嬷嬷上前一步,代主子发问:“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原本是什么地方的丫鬟?是何原因被卖到谢府来?” 两个丫鬟满脸惊惶,不敢不答。 “奴婢春桃,今年十六。原本是犯官罪奴,因识些字,被老太太看中买了进府。” “奴婢秋菊,今年十五。往日曾在画舫里待过几年。后来主子病逝,便被发卖了出来。” 俱都身份卑贱,不值一提。 赵默默轻蔑地冷笑一声,正要说什么,徐氏在儿媳阙氏的搀扶下来了。 徐氏年过五旬,年纪一把,身体倒是硬朗。平日说话中气十足,健步如飞。今晚让儿媳搀扶伺候,是有意让永宁郡主看看,身为儿媳的本分。 “老二媳妇,扶着我坐下。”徐氏颐指气使。 阙氏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扶着徐氏坐下。 “老二媳妇,给我倒杯茶。”徐氏继续摆着婆婆的谱,折腾儿媳:“我不喜喝热茶,也不爱喝凉的,要不冷不热正好。” 阙氏低头应是。 倒了茶之后,徐氏又不快地数落:“没点眼力劲,怎么也不替老大媳妇倒上一杯?” 永宁郡主:“” 这个徐氏,倒是比想象中的难缠。 赵嬷嬷也拧起眉头。 做婆婆的,占着身份之便,想为难儿媳,简直是轻而易举。便如俞皇后,再清高自傲,面对李太后的刁难也得退让三分。 永宁郡主身份确实尊贵,不过,也确实是谢家长媳。徐氏这一声“老大媳妇”,听着刺耳,却也没叫错 阙氏乖乖倒了一杯茶,捧至永宁郡主手边:“大嫂请喝茶。” 徐氏一张老脸这才稍稍舒展,冲永宁郡主一笑:“老二媳妇粗手粗脚的,说话做事不仔细,我这个做婆婆的只得指点一二。我绝没有别的意思,老大媳妇可别往心里去。” 第一百九十九章 狗跳 老大媳妇? 如此粗鄙的称呼,成功地膈应到了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冷艳的脸孔隐隐聚集着怒意。 阙氏看在眼底,心里暗暗发怯,下意识地瞥了徐氏一眼。 徐氏心里也有些惴惴。不过,事情做都做了,此时不容她后悔迟疑。反正她是婆婆,永宁郡主身为儿媳,能拿她怎么样? “老大媳妇,你怎么不接茶?”徐氏故意沉了脸,冲阙氏瞪眼:“瞧瞧你,一脸苦闷,没半点笑容。怪不得老大媳妇不愿喝你倒的茶!还不冲你大嫂笑一笑?” 阙氏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挤出笑容。 赵嬷嬷暗暗皱眉。 往日真是太小觑徐氏了。原以为徐氏只是个乡野村妇,不值一提。没想到,这个粗鄙的老婆子竟这般刁钻。 除非永宁郡主当场翻脸,否则,总得接了这杯茶。 永宁郡主动也没动。 阙氏不敢缩手,可怜巴巴地继续站着。 春桃秋菊瑟缩着跪在地上。 徐氏干巴巴的老脸强撑着镇定,心里却如十五个提桶打水,七上八下。一旦永宁郡主真的翻脸,她该怎么办? 内堂里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门口响起轻快的脚步声,然后,一个轻笑的少女声音打破了沉默:“今日家中这般热闹。原来是母亲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徐氏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强忍住擦拭额头汗珠的冲动,冲少女笑道:“明娘,你可算来了。” 再不来,她这把老骨头真快撑不住了! 谢明曦似窥出了徐氏的色厉内荏,冲徐氏安抚地笑了一笑:“劳祖母惦记了。” 徐氏顿时心中一定。 说来也奇怪。谢明曦不过是个十岁少女,身上却有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气质。仿佛她一露面,便能震慑住神色阴冷气势慑人的永宁郡主 这怎么可能? 偏偏,这等令人惊愕的事情,就在徐氏的眼前发生了。 眉宇间汇聚着阴冷怒气的永宁郡主,在见到谢明曦之后,竟缓和了一些。似乎对谢明曦颇为忌惮:“你每日都这般晚归?” 谢明曦淡淡笑道:“是。每日晚上二叔都去书院外等我,六公主殿下也会亲自送我来。母亲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随着谢明曦一起进来的谢铭,被骤然点了名,不由得一阵紧张。被冷艳高贵的永宁郡主扫了一眼,就更紧张了,局促地笑了笑:“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谢钧也知晓谢铭每晚去书院外等候谢明曦之事,亲眼所见却是第一。和颜悦色地笑道:“二弟,快些过来坐下。” 谢铭顿时受宠若惊,应了一声,便在谢钧身侧坐了下来。 谢明曦也走上前来,很自然地站到了徐氏身侧,目光一扫,故作讶然:“祖母,这不是春桃和秋菊么?她们两个为何会跪在这儿?” 徐氏装模作样地应道:“是你母亲召她们前来,我也不清楚是怎么事。”然后,故作不解地问永宁郡主:“老大媳妇,你是阿钧正室,总不会计较区区两个丫鬟吧!” “这两个丫鬟,是我这个老婆子做主买下,伺候阿钧衣食起居。你可别怪阿钧。” 谢明曦笑盈盈地接了话茬:“祖母放心,母亲素来宽容大度,绝不会为这等小事动气。” 徐氏又说道:“说起来,夫妻两个应该住在一处才是。老大媳妇住在郡主府,阿钧独自住在书房,身边没知冷知热的人哪里行。我也是心疼阿钧,才买了春桃秋菊来伺候。” “老大媳妇若是心中不高兴,便将这两个丫鬟打发走。只是,老大媳妇也该来住下。夫妻两个,就该同床共枕朝夕相对才是。” 这番话,是几日前谢明曦叮嘱过的。只要永宁郡主府问罪,这么应付便可。 徐氏心里暗暗犯过嘀咕。就这么短短几句话,能挡得住嫉火中烧的永宁郡主吗? 直至此刻,徐氏才敢相信。 原来,这些话真的管用。 永宁郡主在听到“同床共枕朝夕相对”八个字时,冷艳的脸孔隐隐有些扭曲,几乎是反射性地了一句:“不必了。” 她根本不愿再和谢钧同处一个屋檐下! 徐氏心里一松,立刻乘胜追击:“既是这样,那春桃秋菊就继续留下,伺候阿钧。老大媳妇你没意见吧!” 永宁郡主这才惊觉自己被绕了进去。 要么她谢府,和谢钧“同床共枕”。要么,就得任由两个通房继续蹦跶。 任由谢钧独守空枕,既不现实也不可能。 等等! “丁姨娘呢?”永宁郡主皱眉问道:“往日都由她伺候。为何这几日被禁了足?” 丁姨娘被禁足之事,当然瞒不过永宁郡主。不过,亲娘兄长联手陷害谢明曦的事实在不光彩,被谢钧做主一力压了下来。 谢钧咳嗽一声:“丁姨娘伺候不力,被我禁了足。” 永宁郡主冷笑一声,目光扫了过去:“丁姨娘被禁足,元亭告假在府中养病。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 当她是傻瓜不成! 谢钧不想说,正要支吾着敷衍过去。就听谢明曦淡淡说道:“大哥唆使丁姨娘在点心里放了巴豆粉,想令我错过当日月考。万幸被我识破,这才躲过一劫。” 永宁郡主:“” 给奸诈似鬼的谢明曦下巴豆?亏这对母子想的出来! 怪不得盛锦月的计谋也被识破!便是傻瓜,也不会连上两次当。 一日之内连着被算计两可到最后,倒霉的全是别人。谢明曦心机手腕之厉害,可见一斑。 永宁郡主心绪复杂微妙,一时无语。 谢明曦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时候已经不早了,母亲不如就在府中住一晚。父亲和母亲近来聚少离多,想来定有许多话要说。” 永宁郡主反射性地说道:“我要郡主府。” “我送你母亲郡主府。”谢钧的声音竟同时响起。 夫妻两个难得心有灵犀,面无表情地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想着,我现在过得逍遥自在,何苦和他(她)横眉冷对自找不痛快! 第二百章 怀恨(一) 直至谢钧送了永宁郡主离开,徐氏还有些不过神来。 永宁郡主竟然就这么走了? 既未大发雷霆,也未出手对付她这个婆婆,就这么走了? 谢明曦瞄了恍如梦中的徐氏一眼,微笑着提醒:“祖母,母亲已经走了。想来并不计较春桃秋菊之事了。” 徐氏霍然清醒,咧嘴笑了起来:“是是是,郡主贤良大度,岂会因两个丫鬟横吃飞醋!” 虽然她闹不清这其中的缘故,不过,有一点极明显的事实总能看得出来。 谢钧和永宁郡主这对夫妻,绝非外人想象中的恩爱和睦。这些年来谢钧信中所写的夫妻恩爱,大半都是假的。 所以,永宁郡主只是颜面受损,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两个丫鬟。此次雷声大雨点小,根本就没实质的举动! 这也意味着,以后谢家内宅彻底到了她手中。 想到这儿,徐氏简直心花怒放。再看微笑盈盈的谢明曦,更是说不出的顺眼。 碍着谢铭等人都在,不宜多说。徐氏亲热地拉起谢明曦的手:“明娘,幸好你来的及时。不然,我对着郡主,还真有些发憷。”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祖母多虑了。母亲身为郡主,岂会做出忤逆不孝的举动来。” 永宁郡主由李太后抚养长大,心高气傲,极重颜面。宁可嫁一个软骨头好拿捏的丈夫,以遮掩自己特殊的癖好。 这样的永宁郡主,不被逼到极处,绝不肯放下自己的骄傲,撕破脸皮对付徐氏。 区区两个通房丫鬟,对永宁郡主来说,不痛不痒,根本无所谓。 来过一遭,算是对娘家兄嫂有了“交代”。 徐氏当然不知其中的奥妙。不过,对徐氏来说,结果重于一切!现在这样,便是徐氏最期待的结果。 不出所料,永宁郡主了谢府一,就不再露面。 徐氏一颗心放肚中,趁着丁姨娘被禁足,一点一点将内宅琐事都抓在手中。从中捞些私房银子的事就不必细述了。 总之,二房上下十分齐心,一致都愿和谢明曦来往交好。 谢老太爷也得了两个俏丫鬟,每日赏花读书喝酒睡丫鬟,颇为愉快。 一时间,谢府内宅竟前所未有的安宁下来。 春桃秋菊惊恐惶然数日,才渐渐放了心。 谢府内宅人口不多,衣食用度都远胜从前。 谢钧只有三旬。又生得俊美无双,温柔体贴。能伺候这样的主子,她们两人千肯万肯,不知多情愿。 谢钧走出去人人艳羡,府便是说一不二的家主,心情也颇佳。 谢府里唯一不顺心的,便是丁姨娘和谢元亭母子了。 谢元亭被关了一个月,才被放了出来。人瘦了一圈,眼中多了阴郁和压抑的不甘。看着倒真像大病了一场。 “元亭,你反省了一个月,现在可知错了?”时隔一个月,谢钧的怒气也消退得差不多了,声音还算和缓。 谢元亭跪了下来,低声道:“父亲,儿子知错了。” 谢钧嗯了一声:“知错就好。你和明娘是亲兄妹,你身为兄长,理当爱护怜惜明娘。日后明娘有出息了,也不会忘了你这个兄长。” 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元亭,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这个做父亲的,心里岂能不向着你?” “只是,明娘委实天赋惊人。确实远胜于你!” “你还不知道吧!第二次月考,她又考了满分,高居第一。莲池书院所有学生的成绩,都被张榜公布在书院门外。明娘的成绩遥遥领先,无人能及。李阁老的孙女才名着著,此次也只考了五十七分,比明娘差了一截。” “夫子们偏爱她不说,顾山长和俞皇后都对她青睐有加。她已名动京城,便是庶出,日后也能嫁一门极好的亲事。” “你这个做兄长的,以后有的是沾光的时候。你嫉恨她做什么?” 到底是唯一的儿子,谢钧恨不得将其中的道理掰开揉碎了,灌进谢元亭的耳中:“你别犯蠢。以后对着明娘放低身段,多多示好。你们是亲兄妹,她总不会一直记仇。” 只差没直说“想要好处就要低头哄着谢明曦”了! 奈何,谢元亭心胸狭窄,已经将自己所有的厄运都迁怒怪罪到了谢明曦身上。谢钧说得再多,他也听不进去。反而更生憎恨! 父亲已经彻底被谢明曦哄迷了心窍!一心向着谢明曦! “我说的话,你可记下了?”谢钧说得口干舌燥,顺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谢元亭低声应是。 谢钧又道:“你今日便去书院吧!” 谢钧没提丁姨娘已经病了数日的事,谢元亭也没问,应了一声,便起身离开。 转身离开的刹那,谢元亭的俊脸上闪过浓浓的恨意。 告假一个月,重新儒书院,谢元亭比往日消沉了许多。 他再勤奋苦读,也不及谢明曦。 努力又有何益? 府之后,他装模作样地温习书本,实则书本下悄悄压了一本闲书。小厮守在书房外,谢钧一来,小厮便扬声请安。谢元亭立刻将闲书收起。 待谢钧走了,谢元亭便又将闲书拿出来。 谢钧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谢元亭夜夜苦读,心中十分欣慰。在谢老太爷面前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元亭虽犯过错,倒是知错能改,和明娘不再吵闹怄气,每晚熬夜苦读。” 谢老太爷自然也希望儿孙争气,闻言笑道:“如此就好。” 说了一谢元亭,谢老太爷又提醒道:“含香是元亭明娘的亲娘,虽是妾室,也得给她几分颜面。她病倒在榻,你也别不管不问,凉了她的心。” 谢钧有些为难:“禁足半年,这才一个多月。我现在解了她的禁足令,对明娘又该如何交代?” 有了新欢,旧爱自然就被抛到脑后。谢钧近来过得惬意,根本就没想起丁姨娘来。 知子莫若父。 谢老太爷瞪了谢钧一眼:“我只让你去看看她,谁让你解她的禁足令了?” 谢钧这才应下。 第二百零一章 怀恨(二) 丁姨娘一病不起。 一开始有大半都是装的。丁姨娘只想惊动谢钧,令他心软。没想到,谢钧狠心无情,竟一直未来兰香院。 丁姨娘从假病成了真病,时常捂着胸口喊痛。白日垂泪,晚上也时常哭哭啼啼地不肯睡。折腾得身边的丫鬟一个个神色萎靡。 尤其是文绮,每日熬药喂药,顺带安抚以泪度日的丁姨娘。被熬得瘦了一圈,面色黯淡。 谢钧进了兰香院,先见到了文绮,顿时嫌弃不已:“怎么变得这般丑陋?” 文绮又是委屈又是难堪,简直快哭起来了。 谢钧最重颜面,便连贴身伺候的小厮丫鬟,也要俊俏讨喜。 丁姨娘是美人,文绮也是个俏丫鬟。往日对谢钧存了几分心思。可惜丁姨娘嫉心颇重,文绮不敢流露出这份心思,最多背着丁姨娘对谢钧暗送秋波罢了。 现在被谢钧嫌弃成这样,文绮心中的绮念便如泡沫一般,尽数化为乌有。 谢钧迈步进了丁姨娘的屋子,一股浓浓的苦涩药味扑面而来。 谢钧皱了皱眉,在见到消瘦憔悴姿容锐减的丁姨娘后,眉头皱得更紧了:“含香,你怎么将自己糟践成了这样?” 丁姨娘正欲起身扑进谢钧怀中恸哭一场,听到这等无情无义的话,气得心肺都要炸了,立刻捂着脸哭了起来:“是是是,我如今年老色衰人老珠黄,不堪入目。老爷还是去找什么春桃秋菊去吧!何苦对着我这张惹人厌憎的脸!” 丁姨娘一哭,谢钧立刻软了几分,上前坐到床榻边,搂住丁姨娘瘦弱的肩膀:“我是心疼你,哪里是嫌弃。” “你别哭了!病得这般重,可不能再这般折腾身子了。不然,何时才能好?” 丁姨娘越发哭得撕心裂肺,双手紧紧攥住谢钧的衣襟:“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病了这么久,你也不来看我。日日风流快活,宠着那两个贱婢,哪里还将我放在眼里” 谢钧最擅哄人,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她们不过是解闷的玩意,哪里及得上你一根手指。” “待过上几个月,你养好病,解了禁足令。我便将她们两个都打发走。” 丁姨娘哭声一顿,抬起头来,一脸的不敢置信:“你还要继续关着我?” “你做了错事,不重罚如何对得起明娘!”谢钧这却不心软了,沉声道:“禁足半年,一日都不能少。” 丁姨娘如遭雷击,纤弱的身子如风中梨花一般,簌簌发抖。 “谢钧!在你心里,我竟不及明娘重要吗?”丁姨娘颤抖着问出一句。 谢钧目中闪过一丝不耐:“明娘是我们的女儿,你这个做娘的,还要和自己女儿争锋较劲不成!” 丁姨娘一颗心如置冰窖,彻底凉了。 谢钧放开丁姨娘,站起身来,扔下一句“你好生养病我得了空再来看你”,便拂袖离去。 丁姨娘全身冰冷,下意识地用手臂环着自己,泪水如雨滴一般滚落。 原有的对谢明曦的一丝愧疚,被恨意取而代之。 一定是谢明曦在谢钧面前怂恿挑唆,所以,谢钧才会和自己离心!一定是这样!早知有这一日,当年她就不该生下这个忤逆不孝的女儿! “启禀小姐,老爷今日去了一趟兰香院。听闻和丁姨娘闹了口角,不欢而散。” 从玉每日收集府中消息,谢明曦一府,立刻便上前禀报。 谢明曦随口嗯了一声。 从玉略一犹豫,才低声问道:“小姐,丁姨娘已经病了月余,一直没见好转。小姐不去兰香院探望一么?” 丁姨娘生病,谢明曦一直未去探望,总不太好。 谢明曦抬起眼,淡淡问道:“怎么了?莫非府中有人闲话多舌?” 从玉不敢隐瞒,低声答道:“确实有些仆妇,无事生非,乱嚼舌头。” “无妨。嘴长在她们脸上,想说什么由得她们。”谢明曦显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随口道:“再者,我若去了,姨娘只会心堵病得更重。” 已经撕破脸,再假惺惺地去探望岂不可笑? 想来,病中的丁姨娘也不愿见她。 从玉只得不再相劝。 叶秋娘早已备好晚膳,此时捧了过来,一一将饭菜置于桌上。俯身时,左手手腕上滑落一抹银色。 谢明曦瞄了一眼。 是一个花色精巧的银镯。这种银镯,价格不算高,谢府的丫鬟们也时常佩戴。 身为厨娘,手上带着饰物多有不便。叶秋娘平日衣着简单,手上戴镯子还是第一。 叶秋娘俏脸一红,很快缩手。 谢明曦故作不经意地随口笑问:“这个银镯做工倒是精致。” 叶秋娘面颊微热,倒也没隐瞒:“今日表哥来看我,这个银镯是他送我的。我随手便戴上了。” 叶秋娘口中的表哥,便是前世将叶秋娘当做棋子的情郎赵杨。自叶秋娘在谢府做厨娘,赵杨一个月之中总要来找叶秋娘一两。 谢明曦目光一闪,似随口问道:“你说的表哥,莫非便是那位在临江王府里做侍卫的赵杨?” 叶秋娘素来落落大方,提起赵杨时却流露出几分姑娘家的羞怯:“正是。我爹去世后,我娘一直生着病,多亏表哥时常照拂。” 顿了顿,又低声道:“不瞒小姐,我娘近来病情加重。请了大夫去看诊,也开了药方。只是,药方里需用参片” 人参价格高昂,便是每日两片参片,一个月下来也是个惊人的数字。 叶家家底早已被掏空,如今全仗叶秋娘每个月十两银子的工钱撑着。叶母这一病重,便又重新捉襟见肘。 弟弟叶景知如今在博裕书院里读书,束脩也极高昂。 想起白日赵杨说过的话,叶秋娘心中一阵踌躇,对着谢明曦却又无颜出口。 谢明曦看着叶秋娘:“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叶秋娘心里一颤,狠狠心跪了下来:“我娘治病需要银子。表哥说临江王府正高价聘请厨娘,他已和管事提过,让我去试一试。” 第二百零二章 起疑 第二百零三章 狼心(一) 叶秋娘面色霍然变了。 连红润的嘴唇也失了血色,不停轻颤。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来:“表哥不会这般对我。”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 “表哥绝不会这般对我。”叶秋娘声音略略扬高,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似在说服自己一般:“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情意深厚。他昨日还和我说,等我娘病情有了好转,便登门提亲,娶我为妻。” “他怎么会将我送进火坑?这绝不可能!” 最后一句话,近乎嘶喊。 然而,心意是否坚定如磐石,只有叶秋娘自己心里清楚。 谢明曦定定地看着眼前失态的俏丽少女,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前世惊鸿一瞥所见的从容赴死的叶秋娘。 也怪不得叶秋娘这般震惊! 哪一个怀春少女,愿意相信自己的情郎是一匹狼心狗肺的恶狼? “叶秋娘,”谢明曦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我只告诉你,临江王喜好美人而已。并无贬低你表哥之意。” “你是我谢府厨娘,你表哥百般怂恿挑唆,让你去临江王府。我心中诧异,才提醒你一句罢了。” “信或不信,都由你。” 谢明曦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只是,我也要提醒你。人心叵测,别太过天真。真相到底是什么,你睁大了眼睛,自然能看得清楚明白。” “你娘的病急需参片,你明日就家一趟。到时候,赵扬定会去找你。你可以出言试探一番,便知我今日之言是真是假。” 叶秋娘捧着一大盒参片,失魂落魄的了屋子。 谢明曦确实是个宽厚的雇主。除了十两银子的工钱外,每季还为她准备三身崭新的衣裙。住的屋子不大,却干净雅洁,一应俱全。 叶秋娘将盒子藏好,然后木然地坐到了床榻边,思绪混沌,心乱如麻。 谢明曦不会骗她! 临江王喜好美色之事,必是真的。赵杨身为临江王府的侍卫,如何能不知这一点?为何还要怂恿她去临江王府做厨娘? 难道真的是别有所图?想借着“献美”讨好主子? 不,表哥这么喜欢她,绝不会这样对她! 或许,这其中另有缘故 叶秋娘用力咬了咬嘴唇,用袖子擦了眼角的泪痕。然后躺下,逼着自己入眠。 隔日,天还未亮,叶秋娘便起了身。 今日要告假家一日,做完早饭后,再提前将午饭一并做出来,待到午时蒸热送到莲池书院便可。 忙完这一切,天色已微亮。 叶秋娘打好包裹,小心地将一大盒参片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出了春锦阁。 叶秋娘厨艺高超,容貌又生得好。谢府里有不少小厮对她动了心思。到后门一段路,至少有三个小厮凑过来搭话献殷勤。 叶秋娘今日心情不佳,根本不理人,低着头走得飞快。 到了后门外,一张青年男子脸孔映入眼帘:“叶姑娘!” 叶秋娘一惊,下意识地顿下脚步,抬头看了过去。 这个青年男子,年约二十四五岁,穿着青色短打,和谢府里的小厮穿着一般无二。不过,他容貌生得俊朗,气质沉稳,看着格外踏实可靠。 叶秋娘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原来是余管事。” 这个青年男子,正是余安。 余安一直在外跑动,每隔五日才会到谢府来一。谢明曦召见余安的时候,连从玉扶玉都不在一旁。 春锦阁上下无人知晓余安平日到底做什么。 叶秋娘和余安有过几面之缘,不过,彼此并不熟悉。 余安怎么会在这儿?而且一副专程等她的架势 余安似看出叶秋娘的疑惑,主动笑着解释:“小姐昨晚命人给我送信,你娘病重,你今日一大早便要家。路途遥远,步行浪费时间。小姐让我去租一辆马车来,送你家一趟。” 叶秋娘又是一怔,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和羞愧涌上心头。 她生出离心,谢明曦却未介怀,竟待她如此宽厚。 士为知己者死! 这话用在此处似乎不太合适,可叶秋娘再找不到第二句话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从此以后,她一定会死心塌地地留在谢府,尽心尽力地做出珍馐美味。绝不会再辜负谢明曦! “如此,就多谢余管事了。”叶秋娘也不矫情推辞,很快道了谢。 余安笑了一笑,拉开车门,待叶秋娘上了马车后,自行坐到了车辕处。也免了孤男寡女独处马车瓜田李下之嫌。 如此不动声色的体贴,令叶秋娘心中涌起暖意,久久不散。 半个时辰后。 马车在一条巷子外停了下来。 叶母病了几年,叶家家底早被掏空。以前住的地方更偏远。叶秋娘进谢府做了厨娘后,狠狠心租了这一处小院子。离谢府也近一些。 叶秋娘下了马车,礼貌地相邀:“余管事既是来了,不如进去小坐片刻。” 余安却道:“这就不必了。我还有事,待到申时正,我再来接你谢府。” 叶秋娘满眼感激:“多谢余管事。” 俏丽的脸孔,散发着令人屏息的明媚美丽。 余安颇为守礼,只看一眼,便迅速移开目光:“叶姑娘不必这般客气。我也是奉小姐之命而行。叶姑娘要谢,也该府谢小姐才是。” 叶秋娘重重点头:“你说的对,我去之后,一定要给小姐磕头谢恩。” 余安不再多言,很快离开。 叶秋娘抱着包裹,上前敲门。 门咿呀一声开了,露出一张清秀的少年脸孔。 少年只有十二岁,比叶秋娘小了整整五岁。正是叶秋娘的胞弟叶景知。今年以新生第一的成绩考入博裕书院。 “姐姐,你终于来了!” 满面愁容的叶景知,见到叶秋娘时分外欢喜。 叶秋娘打起精神,笑着摸了摸叶景知的头:“你怎么没去书院?” 叶景知苦笑一声:“娘病情加重,我放心不下,特意告了两日假。”顿了顿又道:“昨日晚上,赵表哥来了一,说你将要去临江王府做厨娘。以后便有银子给娘治病了!” 第二百零四章 狼心(二) 第二百零五章 狗肺(一) 赵杨脑海中似有一根琴弦,骤然断裂,发出铮地一声巨响。 叶秋娘如何会知道这些? 怪不得她今日表现得这般奇怪! 赵杨僵硬的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叶秋娘眼眶有些发热,声音颤抖而哽咽:“赵杨,便是没有夫妻缘分,我也是你嫡亲的表妹。你为何要这般算计我?” “将我献给临江王,以献美搏主子欢心。以后,你便会成为临江王府里的侍卫头领,飞黄腾达,是也不是?” “赵杨,荣华富贵就这么重要吗?比你我多年的情意还要重要?” 叶秋娘步步逼近,双眸中含着热泪,却倔强地不肯掉落。 心虚的赵杨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很快反应过来,故作镇定地说道:“秋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真的是误会我了。” “我喜欢你,以后要娶你为妻,如何舍得将你献给临江王?” “临江王确实喜好美色,王府里美妾娇婢多的是,何至于留意到你一个小小的厨娘。你千万别听信别人挑唆,伤了你我之间的情意?” “秋娘,我只是想你日久天长的相守,才想让你去临江王府” 啪地一声脆响,打断了赵杨的辩白! 叶秋娘自小右手握刀掌勺,力气远胜普通女子。 这一巴掌,用尽全力。赵杨的左脸上顿时五指印记浮起,刺痛不已。 赵杨又惊又怒:“叶秋娘!你这是做什么?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我一片好意,绝无送你进火坑之意。你为何不信我,反而听信外人挑唆?” “到底是谁在你耳边胡说八道?” “是谢三小姐!一定是她!” “她是不想放你走,故意说了这些话来抹黑我!你千万别听她胡言乱语。秋娘,我对你一心一意。你若不信,我现在就立下毒誓。” 往日,叶秋娘对他一片深情,别说扇耳光,便连重话也舍不得说上一句。 他此时要立毒誓,叶秋娘定会心软! 赵杨心里暗暗盘算,一边紧盯着叶秋娘的神色变化:“皇天在上,我赵杨对天立誓。此生一心待叶秋娘” 奇怪,怎么还没拦下他? 罢了!反正动动嘴皮子,发个毒誓也算不得什么,世上狼心狗肺的人多的是,也没见谁真的被天打雷劈! “如违此誓,便让我赵杨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赵杨十分顺溜地发了毒誓,脸上的表情十分真挚诚恳。足以打动世间所有无知少女。 叶秋娘冷冷地看着赵杨:“你重发毒誓。你若骗我半个字,就让赵家满门被斩,断子绝孙!” 赵杨:“” 如此毒誓,可比天打雷劈要毒辣多了! 赵杨听得心底直冒寒气。 如此狠辣的毒誓,该不会真的应验吧! 这一迟疑,叶秋娘看得明明白白,心中再无一丝希冀,只有无尽的冰冷。 叶秋娘眨眨眼,将眼中泪水逼退,高声怒叱:“滚!立刻滚出叶家!赵杨,从今日起,你我一刀两断!” 赵杨自然不肯就此离开。 这么多年的情意,并非作伪。他确实喜欢叶秋娘。 只是,他更喜欢功名利禄。 他自小习武,身手过人,十五岁时被挑中,进了四皇子的暗卫营。五年前的四皇子只有八岁,却已开始暗中筹谋。 两年后,他进了临江王府,成了一个普通侍卫。一开始,他只能每日轮值守着王府,根本靠近不了临江王,自然也送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他耐着性子,花了三年时间,才熬成了侍卫里的小首领,手下管着二十个侍卫。也有机会随着临江王出行。 只是,临江王的贴身侍卫俱是严格精心挑选出来的,至少也得做上十年侍卫,才有资格入选。 野心勃勃的他,根本不愿等十年之久。 再者,便是做了贴身侍卫,刺杀临江王成功,他也难逃一死。他要的是锦绣前程,绝不愿赔上自己这条性命。 这个“死士”,还是让别人来做好了。 他思来想去,终于将主意打到了叶秋娘的身上。 他其实有些不舍。 他是真心喜欢叶秋娘的,也一直认定了要娶她为自己的妻子。只是,他身为四皇子麾下的暗卫死士,被安插进临江王府做内应。稍有不慎,就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不想死,他想立下泼天功劳,想借此一跃而起。 送叶秋娘到临江王身边,绝对是一招妙棋。 美人多的是,擅长厨艺的美人却实在难得。叶秋娘人生得俏丽明媚,厨艺精妙,喜好美色又喜美食的临江王,绝不会“错过”。 只要叶秋娘成了临江王的侍妾,以她激烈不堪受辱的脾气,定会生出同归于尽的心思。到时候,他从中巧妙安排,便能坐享其成。 唯一可惜的是,如此一来,叶秋娘必然难逃一死。 叶秋娘对他一片深情,便是日后到了地下有知,也不会怪他恨他。 他甚至已经想过,此生只有侍妾,不再娶妻。正妻之位永远留给叶秋娘他对她这般情深义重,她怎么能和他一刀两断? “秋娘,你别生气。”赵杨不但没滚,还厚颜靠上前来:“我现在就重发毒誓。如违誓言,就让赵家满门被斩,断子绝孙。” “秋娘,我的心里只有你,从未想过半点算计你的念头。你一定要相信我你怎么又打人?” 叶秋娘用尽全身的力气,又挥出了一巴掌,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滚!” 赵杨连着挨两巴掌,心里的怒火蠢蠢欲动,眼中也冒出了火星。 如果不是想哄得她心转意,他怕是早已按捺不住,要变脸相向了。 只是,他为了讨好上峰,几日前便将“计划”报了上去。如果叶秋娘不肯去临江王府,他要如何向上峰交代? 赵杨努力按捺住怒气,挤出笑容:“秋娘,你消消气,听我说” 叶秋娘又扬起手。 赵杨用力抓紧叶秋娘的手腕。 拉扯之际,院门被澎地一声踹开。 一个俊朗的青年男子站在门口,目光锐利地扫了过来:“叶姑娘,你没事吧!” 第二百零六章 狗肺(二) 竟是余安! 叶秋娘见自己的狼狈模样落入余安眼中,既羞惭又困窘。 只是,赵杨力气极大,她的右腕被牢牢抓在他的右手中,她用尽力气也无法挣脱。不得不向余安求救:“余管事,快些救我!” 话一入耳,赵杨原本还算镇定的俊脸霍然变了脸色。 这个余管事是谁? 叶秋娘竟然对着他呼救? “他是谁?”赵杨声音陡然阴沉:“莫非就是他在你面前挑唆怂恿,使得你我离心?你到谢府短短几个月,竟勾搭上了别的男子!” “叶秋娘,我一片真心待你。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一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子!” 无情的羞辱,比刀剑更伤人。 叶秋娘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涌出眼角。 这些年,她真是瞎了眼!将一片真心错付!赵杨根本不是什么情深义重的良人,而是狼心狗肺无情无义的混账! 余安上前几步,冷冷说道:“放开叶姑娘!” 赵杨狞笑一声,满目杀气:“我和秋娘是表兄妹,也是未婚夫妻。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多管闲事!你立刻给我滚!否则,我现在便拔刀杀了你!” 虚伪的面具彻底撕下,露出狰狞丑恶的真容! 叶秋娘全身一颤,声音凄厉:“赵杨!余管事只是奉小姐之命送我家,再接我谢府而已。” “我和他毫不相干,我们之间的恩怨,你别牵扯到余管事的身上!” 赵杨嫉火中烧,根本听不进去,放开叶秋娘,刷地拔出腰间长刀。 雪亮的刀锋,闪着嗜血阴冷的光芒。 身为暗卫,当然见过血。便是在临江王府这三年,赵杨也没少拔刀伤人。此时满面戾气,看着十分可怕。 叶秋娘心直直地往下沉。 余安是犯官奴仆,因读书识字被谢明曦看中买下。可余安从未练过武,今日又手无寸铁,绝无可能是赵杨对手! 她绝不能让赵杨伤了余安! 叶秋娘咬牙,迅速拦在余安身前:“赵杨,你有能耐,今日就一刀杀了我!别想伤害余管事!我叶秋娘瞎了眼,往日错信了你。从此刻起,你我便恩断义绝,再无相干!” 赵杨怒不可遏,双目通红:“叶秋娘,你让开!” 叶秋娘逼着自己咽下眼泪:“不,我不让!你杀了我吧!” 身后的余安,忽地轻声道:“叶姑娘,别担心,今日谁也伤不了你。”口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竹哨,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 眨眼功夫,叶家的院门便涌进五个穿着武服的壮汉。壮汉们个个手持利刃,将赵杨团团围住。 赵杨:“” 叶秋娘:“” 竟是有备而来!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赵杨身手再高,也没把握胜过对方五个人。更何况,这五个壮汉身材壮实双目炯炯,一看就知不是等闲之辈。 余安从叶秋娘的身后走了出来,在赵杨面前站定。 叶秋娘反被护在余安身后。 赵杨面色难看,手中长刀离余安不过三尺,一个爆起便能伤人。可是,伤了余安,今日他也休想安然脱身 余安目光如烛,将赵杨阴暗不定的面色尽收眼底,神色淡淡地说道:“我今日奉三小姐之命,送叶姑娘来。叶姑娘端庄持重,在谢家从不和任何男子来往说话。你自己心虚有鬼,反过来倒打一耙,我委实为叶姑娘不平!” 赵杨哪里听得进去,狠狠地盯着面容俊朗的余安:“说的倒是好听!你心中没鬼,怎么会特意带人到叶家来?” 余安不屑再理会赵杨,转头对叶秋娘说道:“叶姑娘,三小姐忧心你今日有险,所以特意安排我带了几位侍卫来。” “我之前说出去有事,确实是骗你的。其实,我和他们一直隐藏在暗处。” “听到院子里有异样的动静,我才不请自来。其中有唐突之处,还请叶姑娘多多包涵!” 原来是谢明曦救了她! 叶秋娘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低声道:“我去之后,定向小姐谢恩。” 就在此时,院门口又有了动静。 出去“散心”的叶母,在儿子的搀扶下来了。母子两个一见院子里的动静,俱是一惊! “秋娘,这是怎么事?” “姐姐,你怎么了?表哥,你为何拔刀相向?” 叶秋娘深呼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对赵杨说道:“赵杨,你走吧!你我今日彻底决裂,以后,你也不必再来了。” 当着众人的面,赵杨面色变了又变,最终什么也没说,阴沉着脸离开。 半个时辰后。 叶秋娘母子三人终于出了屋子。 叶母面色灰败,年少的叶景知满目愤怒。叶秋娘眼眸红肿,显然狠狠哭了一场。 余安颇为体贴,一直在院子里等候,那五个侍卫,则警惕地守着叶家小院内外。免得赵杨随时返。 “余管事,今日多谢你援手之恩。”叶秋娘裣衽行了一礼。 余安忙避让,温声道:“我听小姐之命行事,叶姑娘要谢,也该去谢小姐才是。”顿了顿又道:“我有一言,不吐不快,若有冒犯,还请叶姑娘见谅。” “叶姑娘的表哥,看来不是善茬。今日在我等胁迫之下忿忿离去,定会再来。” “叶姑娘住在谢府,叶公子每日要去书院读书。院子里只余令母,只怕不易应付。再者,病者需静心养病,不宜操劳烦心。” 这个小院子,不能再住了。 叶秋娘感激地看了余安一眼:“多谢余管事提醒。我刚才已和家人商议,快些找个别的安身之处。” 余安略一思忖道:“仓促之下,未必能寻到合意的居处。再者,赵杨寻到新的住处,再登门纠缠,搬家也是徒劳。” “不如直接去求三小姐,让令母令弟一起住进谢府。” 谢府下人房众多,腾出两间空屋绝不是难事。离书院也近得多。 叶秋娘听了怦然心动,口中却道:“我无颜去求小姐。” 实在没脸张这个口! 余安倒是很仗义,主动说道:“我替叶姑娘向小姐求情。” 第二百零七章 闷棍 第二百零八章 私塾 如今徐氏掌家,叶景知母子要在谢府安顿下来,自要先知会徐氏一声。 谢明曦亲自去见徐氏。 事情原委只字未提,只说要安顿叶秋娘的家人。 这等小事,徐氏哪有不应的道理,立刻笑道:“下人房还有几间空着,挑两间清静些的,让他们住下便是。” “衣食用度,就比照府里的下人,照常发上一份。月例便不发了。升米恩斗米仇,别养出不知好歹的白眼狼来。” 说到白眼狼,徐氏感慨颇深。 转念一想,如今自己领着儿孙住进谢府,掌家理事,私房银子也攒了不少。也算老来有福。 谢明曦笑着道谢:“劳祖母费心了。” 徐氏对着谢明曦格外和颜悦色,便是嫡亲的孙子孙女也多有不及:“这点小事,算什么费心。你为兰娘和元舟读书之事,才是真的费了心。” 谢兰曦和谢元舟一边随杨夫子学音律,一边学起了四书五经。 杨夫子是莲池书院里的正经夫子,三日之中有一日要在莲池书院上课,另外两日则教导私下收的学生。 不过,杨夫子只应了谢明曦请托,另外教导谢兰曦姐弟读书。束脩也只象征性地收了一点。 这份人情,自要落在谢明曦的身上。 谢明曦随意地笑了一笑:“些许小事,祖母总是谢来谢去,可就见外了。”顿了顿又笑道:“说起来,我还从未去过兰曦堂姐元舟堂弟上课之处。明日我正好休沐无事,正好去看上一看。” 徐氏还未吭声,谢元舟已满脸欢喜地冲了过来,拉住谢明曦的衣袖:“明曦堂姐,你真的要陪我们去上课吗?” 谢明曦含笑应是。 谢元舟高兴地哟呼一声。 徐氏笑骂道:“没一刻消停,简直就是个活猴子!快些去温习书本。” 口中虽是骂人,眼中却满是疼爱怜惜。 谢明曦看在眼中,心底掠过一丝淡淡的遗憾和怅然。 重生之后,她处处压制着永宁郡主母女,丁姨娘母子也翻不起半点风浪来,在书院里大放光彩,无人能及。可谓顺风顺水,十分快意。 可是,有些遗憾却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 譬如眼前的温情亲情。 谢钧对她的“疼爱”,掺杂了太多的功利。一旦她跌入尘泥,谢钧怕是翻脸比翻书还快。谢老太爷也和谢钧一般无二,俱因她此时光华外露锐不可当,才会对她好。 这世上,有谁会用这般疼爱怜惜的目光看她? 这个念头一生,脑海中鬼使神差地闪过了六公主的脸孔。 这一个月来,她不再追根问底,和六公主也有了新的默契。白日她督促六公主读书练字,晚上两人一同练武,然后,六公主总会送她府。 六公主的马车上,装满了宫中御厨精心制作的各式糕点,还有不同口味的蜜水花茶。六公主不喜吃甜食,这一切,自然都是为她准备的。 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六公主未曾说出口,她也从未说穿。 仿佛一张口,就会打破这份微妙的安宁平静。 林微微是她的好友,和她性情相投。尹潇潇性情明朗,方若梦胆怯了一些,对她满心钦佩。 六公主和她们三个却不一样到底如何不同,她竟也形容不出来。 可她很清楚地知道,六公主是不同的。 “明曦堂妹,”谢兰曦温柔的声音,打断了谢明曦的片刻怔忪失神:“我今日新学了琴曲,指法倒是都记下了,只是练起来总有些晦涩。烦请堂妹指点一二。” 谢明曦很快过神来,笑着应了一声。 隔日,谢明曦陪着谢兰曦姐弟一起去了杨夫子的“小私塾”。 京城文风盛行,便是平头百姓,也愿让家中儿女识些字。束脩昂贵的书院去不起,便寻一处小私塾。 杨夫子租了一个两进的院子,教授的学生约有八九个,也算的上小私塾了。 杨夫子精于音律,教导用心,前来学习音律的学生们都喜欢杨夫子。便是束脩收得略贵些,也无学生家人口出怨言。 谢家姐弟来的颇早,恭敬地行礼:“见过夫子。” 谢明曦也含笑行礼。 杨夫子没料到谢明曦会出现在此处,既高兴,又有些许尴尬:“谢明曦,你今日怎么会来?” 谢明曦笑着说道:“今日书院休沐,我难得有空闲,便陪着兰曦堂姐和元舟堂弟来一趟。这些时日,有劳夫子细心教导,他们两个颇有进益。” 侃侃而谈之际,时常令人忘了她也只是个十岁的半大少女。 杨夫子暗暗失笑,些许尴尬也随之散去,笑道:“谢兰曦细心认真,谢元舟聪慧活泼,都是可造之材。” 比起谢明曦当然远远不及。 只是,世上有谢明曦这般天赋的,又有几个? 谢兰曦姐弟,资质都已属中上。只要用功苦读,有所进益也是理所当然。 杨夫子随口吩咐,让谢兰曦姐弟各自去练琴练鼓。然后,对谢明曦低声说道:“我在此设小私塾之事,其实山长早已知晓。山长体谅我有苦衷,权当不知。” 然后,露出一抹苦笑:“其实,我也知这等行径不合宜。我已不配再留在莲池书院了。” 谢明曦定定地看着杨夫子:“所以,杨夫子打算请辞,离开莲池书院吗?” 杨夫子被说穿了心思,全身一颤,想点头,却无论如何点不下去。目中悄然闪出水光。 离开莲池书院? 她如何舍得? 当年她在江家守寡,婆婆刻薄,姑嫂苛待,度日艰难。是顾山长亲自登门,请她到莲池书院做夫子,解了她的困境。 她在莲池书院做了几年夫子,早已将莲池书院当成了自己的家。哪里舍得离开? 可是,江家人贪婪无耻,以女儿相逼。她被逼无奈之下,只能以这等方式赚取银子。上个月送了二十两银子江家。 这样的她,哪里还配做莲池书院的夫子? 一想到要离开莲池书院,杨夫子心如刀割。 谢明曦的声音,在杨夫子耳畔响起:“夫子真的想一直这样下去吗?” 第二百零九章 不甘 第二百一十章 决裂 第二百一十一章 滋事(一) 一炷香后。 杨夫子站在顾山长面前,低声将事情原委道来:“江家人必不会就此甘心,定会寻到书院来滋生事端。恳请山长为我撑腰做主!” 顾山长目中闪过异彩,欣然笑道:“好!你且放宽心。莲池书院岂能容人胡闹滋事!他们敢来,我定让他们悔不当初!” 莲池书院是俞皇后所设,论靠山,除了松竹书院外,再无书院能和莲池书院相提并论。 别说平头百姓,便是强横如淮南王府,也不敢来闹事! 往日顾山长对江家人默默容忍,全因怜惜杨夫子之故。现在杨夫子已下定决心,和江家人划清界限,想收拾江家人,易如反掌! 杨夫子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满面愧色:“山长,对不起。往日都因我懦弱胆怯,被江家人欺凌,连累得莲池书院也失了清静。” 顾山长不以为意地笑道:“这算的了什么。你如今能想开,才是值得人高兴的事。” 顿了顿,又笑着叹道:“我曾劝你数,你总一味隐忍。我还在想,你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才会直起腰杆,和江家人一刀两断。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么快。” 杨夫子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唏嘘:“不瞒山长,便连我自己也没想到。” “我曾经以为,我会一直忍下去。至少也忍到凝雪出嫁。” “是谢明曦一言点醒了我。长此下去,江家人只会越发贪婪可恨。说不定会将主意打到凝雪的亲事上。” “为了凝雪,我也绝不能再退让。此次,我一定要将凝雪带出江家。这不是易事,不过,便是再难,我也要做到。” 为母则强! 曾经,杨夫子为了女儿一让再让。 今日,杨夫子为了女儿的未来刚强到底! 顾山长定定地看着神色决然的杨夫子,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 独身至今,她并未后悔。唯一的遗憾,便是此生孑然一人,无儿无女。也永远无法真正体会到做母亲的滋味。 她一直疼惜侄儿顾清。可侄儿再亲,到底隔了一层。 杨夫子不知顾山长隐晦难言的心思,又夸赞起了谢明曦:“谢明曦年纪不大,行事却颇为老练周全。今日她特意送我江家,还带了几个身高力壮身手过人的侍卫。若是江家人敢动手,定会被狠狠教训一顿。” 顾山长点头笑道:“明人不吃暗亏,君子不立危墙。做事之前,先思退路。确实很好!我任山长多年,像她这般聪慧灵透的学生,实在为生平仅见。” 海棠学舍的学生,已胜过往年的新生。 李湘如秦思荨等人皆十分优秀出众,尹潇潇林微微六公主,俱是在其中几门课程里格外出挑拔尖,只因偏科才使得总分稍弱。 而谢明曦,便是海棠学舍里最璀璨夺目的那一个。 杨夫子也笑着附和:“是啊!我也时常感慨,世间竟有如此出色的少女。想来,便是皇后娘娘年少之时,也不过如此了。” 提起俞皇后,顾山长目中露出一丝微妙的唏嘘:“谢明曦确实和皇后娘娘年少时颇为相似。” 一样的天赋超卓,一样的惊才绝艳! 俞皇后出身名门,是俞家嫡女,性情骄傲。 谢明曦虽是庶女出身,竟也无半分庶出的拘谨胆怯,同样骄傲自信,令人激赏! 杨夫子心结一解,比往日更显轻松活泼,低声笑道:“顾山长既这般喜欢谢明曦,便收她为弟子,仔细教导便是。” 此时的师徒关系,十分紧密。甚至不弱于父母和儿女之间的亲密。 顾山长已打定主意终生不嫁,收一个弟子,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教导,倒也合宜。 顾山长笑着瞄了杨夫子一眼:“收徒是何等要紧的事,岂能仓促!她进书院时日尚短,为人心性到底如何,还未真正显露。待日后再说!” 很显然,顾山长已生出收徒的心思了。只是要再暗中考察一段时日再做决定。 杨夫子也暗暗为谢明曦高兴。 顾山长和顾家已闹翻,多年未曾来往。不过,既顶着顾这个姓氏,便不可能真的一刀两断。顾家是名门望族,又出了驸马顾清,堪称一流世家。 顾山长是俞皇后的好友,又是莲池书院的副山长,身份超然。 若谢明曦能拜顾山长为师,以后便多了一个真正的靠山。再无人敢轻视小瞧! 顾山长特意叮嘱:“你不可在谢明曦面前透露口风。” 她要不动声色地观察谢明曦的品性,不能透露收徒之意。 杨夫子立刻敛容应下。 江家人果然“不负众望”。 隔日一大早,莲池书院的门刚开不久,学生三三两两陆续到来。 江家人也出现在莲池书院门外。 这一,江家人倾巢出动,全都来了。江老太太昨日额头被撞,伤得不重,却故意裹着极厚的纱布,半个头都被包裹起来,纱布上还有点点血迹。 看着便如重伤将不治一般。 江老太太憋了一肚子闷气,打定主意今日要大闹一场。来之前叮嘱儿孙:“到了书院外,我便装着重伤,你们给我使劲叫嚷怒骂。骂杨巧娘动手殴打自己的婆婆!骂她狼心狗肺,不孝不仁!我倒要看看,她还要不要这张脸!还想不想继续做夫子了!” 江老太太越想越气,恨恨不已地说道:“她竟想将赚的银子收为己用!我呸!她是我江家儿媳,赚了银子本就该给我这个婆婆!” “闹过这一,等她服了软,我就和她说,以后每个月拿三十两银子来。一个子都不能少。不然,我就将凝雪卖给人做妾。反正,凝雪生得貌美,总能卖出高价!” “杨巧娘一直将凝雪视为眼珠子一般,定然舍不得凝雪被卖做侍妾。一定会低头认错,乖乖送银子来。” 江二郎江三郎连连点头。 几个孙子半大不小,倒是都听懂了江老太太的话,一起嚷道:“奶奶说得对。大伯母赚的银子,都是我们江家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滋事(二) 江老太太装模作样地哼哼唧唧,在儿孙的搀扶簇拥下,颤巍巍地走到莲池书院外。 然后,扑通一声坐到地上,哭喊一声:“老天不长眼哪!儿媳竟敢殴打婆婆!我的儿啊,你在地下快些睁眼瞧瞧吧,你那个水性杨花的媳妇,现在敢打你老娘了啊” 江老太太两个月前曾来闹过一,给众多学生留下了深刻的影响。 这熟悉的刺耳叫嚷声一响起,便引起了学生们的瞩目。 很快,便有学生停步不前,探头张望。 不过,众学生都厌恶鄙薄江老太太的刻薄粗野,不愿靠近。 江老太太半点不介意,继续扯着嗓子哭喊:“杨巧娘,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账东西,还不快些出来!” 江二郎江三郎也一起叫嚷起来。 “杨巧娘,你快出来!” “身为儿媳,竟殴打自己的婆婆。今日我江三郎绝不能饶过你!” 江凝雪绷着一张俏脸,目中闪动着怒气。 谢明曦和林微微正好在此时下了马车。 林微微目光一扫,看到江老太太一行人叫嚷不休,顿时怒从心头起:“太可恶了!竟在书院外肆意凌辱杨夫子!” 想也不想便要往前走。 谢明曦却倏忽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不必激动,今日这场好戏才开始!” 林微微一怔,反射性地看向谢明曦:“你这么说是何意?” 什么好戏? 什么叫才开始? 谢明曦目光一闪,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总之,你听我的就是了。我们就站在这儿,等着看江家人的热闹。” 林微微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她对谢明曦素来信服,谢明曦既这么说了,她便也按捺住性子站着未动。 六公主也在此时而至。 六公主生平最厌恶江老太太这等人,面无表情地准备上前揍人。 “六公主殿下,”谢明曦的声音适时响起:“稍安勿躁,杨夫子早有对策。” 六公主脚步一顿,转过头,目光和谢明曦在空中相触。 这一个月来,两人都不再提起彼此身份之事,相处时也渐渐有了新的默契。不知何时起,彼此神色微微一动,便能窥出彼此的心意。 六公主转身,走到谢明曦的右侧,一起等着看热闹。 杨夫子很快出来了。 一同出来的,还有顾山长。 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个护卫。这些护卫,俱是宫中的御林侍卫,身手之佳,不必细述。且对俞皇后颇为忠心。 莲池书院素来清静,无人敢来闹事。这些侍卫整日闷着无事,闲得发慌。今日被顾山长召集前来,个个跃跃欲试,目露凶光。 敢到莲池书院来闹事? 先揍一顿再说! 顾山长简洁地吩咐一声:“不要对女眷动手。” 侍卫们应了声是,然后便如虎狼一般扑上前。 江二郎江三郎身为成年男子,下手重些也无妨。几个半大不小的毛头小子,勉勉强强挨上两拳也就行了。 江二郎江三郎色厉内荏地嘶喊:“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天子脚下,光天白日,你们还敢动手打人不成诶哟!” 迎面一拳,江二郎的脸开了花。 江三郎被踹飞几米,重重地摔倒在地。 江家几个孙子,也被各自揍了一拳,当场便哭了起来。 江家两个儿媳,都被吓懵了,全身哆嗦如筛糠。江凝雪也被吓得不知所措,下意识地躲到两个婶娘身后。 可惜,两个婶娘比她更不中用,双腿发软地坐倒在地,既无勇气也无力气站起来。 坐在地上哭喊的江老太太,犹如被掐住脖子的母鸡一般,声音陡然尖锐:“住手!快住手!你们快点住手!” 可惜,江老太太的哭喊声半点不管用。 江二郎江三郎已经被揍得哭爹喊娘,鼻青脸肿。 围观的学生们俱觉痛快。 林微微也兴奋地握了握右拳:“对对对!就该这样!这种人,早就该打了!” 谢明曦无声地笑了笑。 六公主看了谢明曦一眼,压低声音问道:“你早知今日会有这场热闹?” 谢明曦并未细述前因后果,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杨夫子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多年来的隐忍委屈,一点点散去,化为畅快淋漓的痛快。 江老太太眼看着两个儿子被打得不成人形,心肝胆俱裂,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江二郎身前:“快住手!” 然后,又冲杨夫子怒喊:“杨巧娘!你快让他们住手!” 顾山长吩咐过不得对女眷动手,原本揍得不亦乐乎的侍卫,只得稍稍后退几步。 江三郎立刻高声喊了起来:“娘,来救我,快来救我。” 江老太太心如刀割,立刻又扑倒江三郎面前。 江三郎得以稍稍喘口气。 江二郎却又倒了霉,侍卫毫不客气地拳打脚踢,打得他哀嚎连连:“娘啊,我快要被打死了,快来救救我啊!” 动手的侍卫暗暗翻了个白眼。 江家这两个儿子,都是软蛋怂货! 他们动手其实很有分寸,并未伤到要害,不过是些皮外伤而已。瞧瞧他们两个,活像是被千刀万剐一般。尤其是江二郎,身下一片濡湿,竟是吓得失禁了! 江老太太一会儿护着江二郎,一会儿又要护着江三郎,一把老骨头哪里禁得起这样折腾。咬牙切齿地喊着两个儿媳和江凝雪:“你们三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过来挡着。要是二郎三郎有什么闪失,我去就剥了你们的皮!” 然后又骂杨夫子,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杨夫子面色微微泛白,全身轻颤,却未退缩,而是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凝雪,你到娘这儿来。” 江凝雪却狠狠地瞪了杨夫子一眼。 江老太太还在怒骂高喊。 顾山长神色一冷,淡淡吩咐:“让她闭嘴!” 一旁的侍卫早就忍无可忍,闻言应了一声,大步上前。在江老太太惊恐的眼神中,一把拎起了江老太太,右手用力。 咯嘣一声! 江老太太的下巴被卸下,疼痛钻心,眼泪狂涌,喉咙处不停发出呜呜声。 第二百一十三章 惩治 第二百一十四章 病愈 江家人狼狈离开,这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顾山长目光一扫,沉声吩咐:“上课时间已至,你们还在这儿发什么楞?还不快些进书院去?” 众学生立刻乖乖应下,麻溜地进了书院。 谢明曦主动走到杨夫子面前,轻声道:“今日上午是音律课,我先领着同窗们到乐室去练习。杨夫子稍事休息,去得迟些也无妨。” 杨夫子眼眶通红,眼角边隐有泪痕,心绪更是翻腾不休。此时此刻的她,确实不宜出现在学生们面前。 “也好,”杨夫子很快接受了谢明曦的好意。 顾山长对谢明曦善解人意的伶俐也颇为满意,笑着略一点头,然后和杨夫子先进了书院。 谢明曦看着顾山长的身影,嘴角微微一扬。 林微微很快凑了过来,半开玩笑半是打趣:“谢妹妹,我怎么觉得你像是故意在顾山长面前表现?” 谢明曦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缓步而来的六公主,瞄了谢明曦从容的俏脸一眼。 谢明曦确实在有意讨顾山长欢心。 她在打什么主意? 一盏茶后,海棠学生的学生们齐聚乐室。 只是,今日一众少女都在讨论江家人之事,根本没几个专心练习音律的。 “刚才真是大快人心!”尹潇潇神情激动:“江家人实在可恶,杨夫子早就该下定决心,和江家撇清关系了。” “就是。杨夫子生得美貌又温柔,便是想再改嫁也不难。何苦一直被江家人欺凌压榨。” “今日本就是江家人闹事在先,这被送进衙门,不脱一层皮,休想出来。” “我看,他们以后再不敢来闹杨夫子了。” 方若梦怯生生地插嘴:“只怕杨夫子舍不得江姑娘。” 杨夫子若舍得下女儿,也不会吃这么多年的苦头了。 这份慈母心肠,众少女俱觉得太过隐忍无奈,却也不忍心苛责,不由得齐齐叹气:“可不是吗?有江姑娘在,杨夫子想彻底和江家一刀两断,怕是不易。” 林微微立刻道:“杨夫子定会想法子将江姑娘带到身边来。” 众少女还待议论,低头练琴的谢明曦忽地张口提醒:“待会儿杨夫子来了,大家可别多说,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 有前例在先,众少女纷纷点头。 就在此时,一个少女身影出现在乐室门口。 少女脸颊清瘦,无精打采,进了乐室后,谁也不看,坐到了平日用惯的古琴前。 乐室里顿时安静了片刻。 这个少女,正是大病初愈的盛锦月。 时隔一个多月再见,盛锦月纤瘦又憔悴,清秀的脸孔泛黄,没半点神采,更没了往日的趾高气扬神气活现。 盛锦月人缘不佳,又犯错在先,众少女对她厌恶不喜多过同情怜悯。若不是看在盛锦月病了一个多月的份上,少不得要讥讽一番。 现在嘛,众少女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然后看向李湘如。 别人不理盛锦月也就罢了!李湘如却是盛锦月的“知交好友”。当日盛锦月在粽子里做手脚之事,背后说不得也有李湘如“推波助澜”。 现在,盛锦月病愈来书院了,李湘如会作何反应? 李湘如显然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半分异样未露,一脸关切地主动张口:“盛姐姐的身子可痊愈了?” 盛锦月却没搭理李湘如的兴致,嗯了一声,便低头调琴弦。 事实上,盛锦月根本不想再来书院。 这一个多月来,她心病难除,一直断断续续地养病,更有退学之意。可惜祖父坚决不允,她能下榻走动,便命她来书院读书。 她不情不愿地来了。却不想抬头看任何人,更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包括虚情假意的李湘如! 盛锦月确实不算聪明,不过,也没蠢到家。这一个多月来,她不停地想当日之事。到后来,便慢慢想通了。 是李湘如想害谢明曦! 李湘如不愿自己动手,便怂恿她动手! 事发之后,她成了众人所指的罪魁祸首,李湘如却安然无恙! 她被严惩,被计零分,被张白榜,李湘如什么事也没有! 盛锦月最厌恶憎恨的人,依然是谢明曦。李湘如却从知交好友被划到了“耍心机讨人厌”的那一类。 李湘如碰了个软钉子,也未恼,依旧低声和盛锦月说话:“你病了这么久,一个多月未曾上课,课程落下许多。以后我利用中午的午休时间,替你补上。” 盛锦月本不想理会,转念一想,这是李湘如欠她的,她为何不应? 盛锦月点点头。 李湘如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盛锦月没当场翻脸就好。只要她诚心弥补,“裂痕”总有消去的一日。 又过了一炷香时分,杨夫子来了。 杨夫子重新梳洗过了,除了眼眶微红外,看不出半点异样。 在见到病愈归来的盛锦月时,杨夫子也未多言,只说道:“盛锦月,你漏学了几首琴曲。以后的音律课,我替你慢慢补上。” 杨夫子说话竟和以前一样温和!既未厉声斥责也未奚落取笑。 盛锦月低声应下,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杨夫子说到做到,散学后,特意留下盛锦月,多教了一首琴曲。 盛锦月往日颇有些瞧不上杨夫子,一来杨夫子出身普通,二来,杨夫子性情软弱,被夫家压得抬不起头来。心高气傲的盛锦月,自然看不起杨夫子。 今日,杨夫子一如既往的温和却令盛锦月生出了丝丝感激和感动。 教完琴曲后,杨夫子便要起身离去。 盛锦月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子,我犯了错,你为何还肯这般对我?” 杨夫子神色平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一日在书院读书,一日便是我的学生。教导你是我分内之责。” 身为夫子,便该尽心教导所有的学生。 和喜怒爱憎无关! 杨夫子很快走了。 盛锦月呆呆地坐了片刻,不知何时,泪水溢出眼角。 她双手捂着脸,轻声呜咽起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检讨 第二百一十六章 后续(一) “公主殿下在想什么?” 谢明曦略略转头,嘴角微扬,眼眸中露出些许揶揄。 显然也想起了下午课上六公主和顾山长之间的对话。 好在六公主脸皮雄厚,没有一丝羞惭,张口便道:“我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考乙等。” 谢明曦轻笑一声:“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公主殿下心志坚毅,头脑聪颖。射御数三门学得好,便是明证。四书五经,想来也难不倒公主殿下。” 耿直的尹潇潇却道:“这可未必。有的人,天生善于习武,头脑反应灵活。可一读书便不成了。我看,公主殿下便是这样的人。” 六公主:“” 相处日久,尹潇潇也敢拿自己打趣了。 尹潇潇哈哈笑了起来,清脆爽朗的笑声,驱走了练武后的疲惫,令人心生愉悦。 六公主很快将些许懊恼抛至脑后,和谢明曦对视而笑。 六公主像往日一般,送谢明曦谢府。 “公主殿下” 谢明曦一张口,便被六公主打断:“马车上只你我两人,说话随意些便是,别叫我公主殿下了。” 谢明曦也未拘泥,笑着改了口:“也罢,以后便直呼你我。” 六公主忽地问道:“今日江家人来书院闹事,你似半点都不惊讶。莫非早知会有此事?” 谢明曦深深地看了六公主一眼,并未否认:“是。” 六公主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敏锐得令人心惊。绝非普通等闲之辈。她到底是何身份来历? 谢明曦没问六公主是如何看出来的,六公主也未细说,只张口道:“江家人确实可恨可恼。今日得了个教训,以后定不敢再来书院滋事。”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江家几个男丁都被送进官衙,肯定要吃些苦头。江家人想救他们出来,也不是易事!” 别说江家人闹事在先罪有应得,哪怕江家人无辜,顾山长想出手整治几个平头百姓也不是难事。 江家人被杨夫子的容忍退让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遭受此劫,委实活该,不值得同情。 六公主略一思忖问道:“杨夫子想借此事带走江姑娘?” 用的是问句,语气却十分肯定。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省力。 谢明曦点了点头。 六公主淡淡说道:“此事不可一蹴而就,得有耐心。希望杨夫子能按捺得住。” 接下来一段时日,江家人定要吃不少苦头,必然会迁怒江凝雪。也能让江凝雪,看清江家人的真实脸孔。 两人随口闲话,很快就到了谢府外。 六公主忍不住叹了一声:“我怎么觉得这段路越来越短了。” 是啊! 谢明曦心中竟也生出一丝不舍,很快又暗暗好笑不已。两人日日相见,同窗同寝同门,比起家人相处的时间还要长。总不能连晚上也在一起。 谢明曦冲六公主挥挥手,然后进了谢府。 六公主看着谢明曦的身影消失在谢府门内,才低声下令离去。 时间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 江家的门紧紧关着。 四邻来来往往,经过江家门前,少不得要闲言碎语几句。 “江家可真是倒了大霉。几个小子被放来了,江二郎江三郎可都被关进了大牢。听说在里面吃了不少苦头。” “该!也不看看莲池书院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皇后娘娘亲手设立的书院,在里面读书的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听说六公主也在书院里读书。江家人竟敢去书院闹事,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呵呵,江家人原本仗着儿媳在书院里做夫子,去闹过一。那一安然无事,胆子便大起来了。以为可以为所欲为,真是可笑。” “说起来,江老太太真是心黑!扣着孙女不放,逼着守寡的儿媳去赚银子养活一家老少。还到处嚼舌,说儿媳的不是。” “现在可算是遭报应了!” “就是啊!可见老天有眼。人在做,天在看。这人哪,可不能太过黑心。” 闲言碎语讥讽嘲弄,随风飘进门缝,钻进江家人的耳中。 江家两个儿媳面色一个比一个灰败难看,却已没胆子张口乱骂。 说来也奇怪,这些时日便像见了鬼似的。她们一出门就要遭殃,莫名其妙地就会摔跤,走路踩中石子,头上落鸟粪什么倒霉晦气的事都能遇上。 江老太太最惨,有一天早上醒来,竟发现嘴里被塞了一团臭袜子,吓得接连几晚都没敢合眼。 难道真的是老天看不过眼,要惩罚江家人? 江家两个儿媳心里犯嘀咕,却不敢多嘴,唯恐又遭来江老太太怒骂不休。 江老太太本就刻薄,如今江家遭难,两个儿子都被打伤关在牢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将积攒了多年的银子尽数拿了出来打点,也没人敢放江二郎江三郎出大牢。只允了江老太太可以进牢房探视。 今日,便是约定好进牢房探视的日子。 江老太太带了一包裹的馒头夹肥肉,冲着两个磨磨蹭蹭的儿媳怒喊:“你们两个还不快些过来?二郎三郎整日在牢房里吃苦,你们两个倒好,半点不着急。” 她们急有什么用? 儿媳们不敢顶嘴,心里却不太情愿。 进牢房可是会沾晦气的。江老太太心疼儿子,自己去就是了。偏偏要将她们两个也一并拖去 江凝雪从厨房里跑了过来:“奶奶,我也去。” 这一包裹馒头,便是江凝雪一大早起来揉面蒸的。 江凝雪这些日子被迁怒,时常挨打挨骂,一天只吃一顿残羹冷饭,饿得瘦了一圈,脸上蜡黄。全然没了往日的水灵秀气。 江老太太一看江凝雪的脸,便想起她亲娘,顿时怒从心头起,扬手就打了江凝雪一巴掌。 江凝雪本就饿得发晕,被这重重一巴掌打得踉跄两步,摔倒在地。 江老太太狠狠呸了一声:“你娘是个丧门星,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要是你二叔三叔有个好歹,我就将你卖到窑子里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后续(二) 江老太太污言秽语骂了一通,又踹了江凝雪几脚,方才解恨。由着两个儿媳搀扶着出了门。 喀嚓一声,门被上了锁。 这是防着江凝雪趁机跑出去找杨夫子。 脚步声很快远去,江家的院子里安静下来。 躺在地上的江凝雪,忍着疼痛,慢慢从地上坐起来。屈起双腿,将头埋在腿中,呜呜哭了起来。 这半个多月来,她不但时常挨饿,挨骂挨打更是家常便饭。 往日温和慈爱的江老太太,现在看她便如仇人一般。两个婶娘也没了往日的亲切,一张口便是戳心戳肺的羞辱,也会动手打她。只避开了头脸。 “这个小蹄子,和她娘一样,生得白净貌美。这张脸可万万动不得。” “是啊,婆婆。日后将她许出去,多收些聘礼。若是想多些银子,索性卖了,还能卖个高价。” 两个婶娘不怀好意地怂恿,江老太太顿时动了心,这几日,一张口便是要将她卖进窑子 难以言喻的惊惧从心底涌起,全身冰冷。 江凝雪身子不停颤抖,泪如泉涌。 几个堂弟听到哭声,跑了出来骂她:“呸!亏你有脸哭,要不是你娘翻脸无情,我爹和三叔也不会被关进天牢。” “奶奶说了,迟早要卖了你!” “将你卖个高价,够我们一家吃用几年。” 江凝雪哭着抬头,一双眼睛红肿如桃子一般:“我也是江家人!” 什么我们一家,听着实在太刺耳了!以前江老太太可是一口一个“我家凝雪”的!现在她怎么就成了外人了? 最大的堂弟只比江凝雪小了一岁,十三岁的少年郎冷笑一声,言语恶毒:“我们才是江家儿郎,以后要传宗接代,给奶奶养老。你不过是个赔钱货,迟早要被嫁出去或是卖出去,算什么江家人!” “我爹和三叔在牢房里,奶奶打点要银子。昨日已经找过了牙婆子,像你这样年轻美貌的,能卖一百两银子。” “你就等着吧!不出两天,就有牙婆子领你走了!”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江凝雪怔了片刻,一张俏脸涌起无尽怒火不甘,猛地起身扑上前,一拳打中了堂弟的脸。 堂弟一怒之下,立刻还手,打中了江凝雪的脸。 身后立刻有弟弟提醒:“大哥,别打她的脸。娘说了,她这张脸值钱的很。打坏了可就不值钱了。” 这倒也是。 几个少年一起动手,避开头脸,将江凝雪痛打一顿。江凝雪本就是纤弱少女,又连着多日没吃饱饭,站着都头晕眼花,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很快便惨呼连连,摔倒在地。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她的身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满是绝望。 “凝雪是奶奶的心头肉,奶奶当然最疼你了。别人家里重男轻女,在奶奶这儿,你才是最要紧的。以后,你只当没那个狼心狗肺的亲娘。有奶奶一口吃的,就不会少了你吃喝。” “凝雪啊,二婶没闺女,只有两个淘气小子。在二婶心里,可是将你当成亲生的闺女一样的。也不知你娘怎么狠得下心,竟然就不要你了。” “凝雪啊,三婶特意给你做了你爱吃的丸子,快些过来吃。你娘狠心不管你,你就将我当成亲娘。” “凝雪,到二叔这儿来。二叔悄悄给你买了朵绢花。说起来,本该你娘替你买。她只顾着自己逍遥自在,哪里顾得上你。” “凝雪,三叔给你扯了块布料,你留着做件新衣。你爹死的早,你娘以后迟早要改嫁。你以后跟着三叔一起过。” “堂姐,你就将我当成亲弟弟。以后你出嫁了,我就是你娘家弟兄,给你撑腰。保准没人敢欺负你” 骗子! 都是骗她的! 他们根本不是真的疼爱她!都是哄她骗她。现在真面目都露出来了! 江凝雪哭晕了过去。除了那张脸,遍体鳞伤。 几个堂弟总算停了手,各自呸了昏迷不醒的江凝雪一口。 他们半点不怕。反正,奶奶最疼他们这些孙子。便是他们动手打了堂姐,奶奶也不会怪他们。 到了中午,江老太太被扶着来了。 一江家,江老太太便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喊了起来:“这些黑心肝丧良心的东西,探望一就要二十两银子。请个大夫进大牢,要三十两!他们这是活生生地要逼死我这个老婆子啊!” 两个儿媳也各自哭了一路。 大牢里又脏又臭,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江二郎江三郎又都全身是伤,要是不请大夫去诊治,便是以后被放出大牢,人也彻底废了。 看守牢房的牢头心肝黑透了,一张口就是五十两银子。江老太太攒了几年的银子,已经花了大半,现在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眼下,唯一的法子就是卖了江凝雪。 两个儿媳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娘,现在可没法子了。那牢头说了,只给我们两日时间。要是筹不出银子,二郎三郎在牢里可就没活路了。” “娘昨日不是问过牙婆子了吗?凝雪那丫头长得好,不拘是卖给人做妾,还是卖进窑子,都能卖个高价。快些叫牙婆子登门卖了她!” “对!只能这样了!” 其实,不用两个儿媳怂恿催促,江老太太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不过是个丫头,卖就卖了!也没什么可惜犹豫的! 江老太太抹了眼泪,咬牙切齿地说道:“今日下午便请牙婆子来,将她领走!” 当日下午,牙婆子便登了江家的门。 待看到全身是伤满面泛红的江凝雪时,牙婆子立刻不乐意了:“好好的姑娘,怎么折腾成这样?全身都是伤,还发着烧。我买到手里,还要花钱给她治病。这笔买卖可划不来!” 江老太太满脸陪笑,说尽了好话,又自动压了价:“不必一百两银子,给九十五两便是。” 牙婆子撇撇嘴:“八十两银子,签死契,以后这丫头的去向和你们就没关系了。想卖便立契!” 第二百一十八章 后续(三) 两个儿子等银子救命,江老太太虽嫌价格低了些,也不得不应:“卖卖卖!当然要卖!现在便立契!” 牙婆子做惯这等买人的营生,随身带着纸笔,当场便写了契约。上面醒目地标注着一条,人货两清,再无瓜葛! 契约一式三份,一份留在江家,一份留在牙婆子手中。最后一份,要交到衙门专管户籍人口之处。免得日后牵扯不清。 手续办妥当,已到了傍晚。 江老太太拿到沉甸甸的八十两银子,终于有了笑意。有了这些银子,便能打点牢头,请大夫给两个儿子治伤了。 江凝雪发着烧,头脑昏沉,双腿绵软,一天都没吃东西,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牙婆子便是心肠再硬,也觉得江凝雪太过可怜,张口道:“弄碗热汤来,让她喝了,也有些力气走路。” 江老太太却不乐意:“卖都卖了,已经不是我们江家的人了,弄什么热汤。快些领她走!” 牙婆子被气得直翻白眼,拉着江凝雪便走。 江凝雪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走出江家门口的时候,江凝雪用尽力气了头。 江老太太满心欢喜地摸着手中的银子,根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那抹贪婪可鄙的笑容,刺得江凝雪心痛如割,泪水又涌了出来。 牙婆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哭有什么用!这是你的命,你得认!从今儿个起,他们就不是你的亲人了,别再惦记了。” “放心,我已经给你找了个好买主。今晚就送你过去,见了主子,你可得老实些” 她真的要被卖进窑子里了吗? 江凝雪全身如冰冻,再无一丝暖意。走了没多远,便双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江凝雪终于有了知觉,费力地睁开眼。双目涣散无神,过了片刻,才慢慢有了焦距。 穿着青色衣裙丫鬟打扮的清秀少女出现在眼前,态度还算温和:“你总算醒了!” 江凝雪动了动嘴唇,声音干涩无力:“这是哪里?” “这里是谢府,”小丫鬟笑着说道:“我叫从玉。你真是好运气,小姐已经买下你做丫鬟了。” 江凝雪反应有些迟钝:“丫鬟?这里不是窑子?” 从玉立刻沉了脸:“不得胡言乱语!这里是谢府,你以后是三小姐的丫鬟。” “你身上都是些皮外伤,我在你昏迷之际,已经替你清洗上了药,也替你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这里有热粥和馒头,你先吃饱了,再随我去见小姐。” 江凝雪一时弄不明白是怎么事,此时肚中饿得厉害,闻到白粥馒头的香气,忍不住咽咽口水。挣扎着要起身下床。 从玉看不下去,伸手扶了她一把。 江凝雪连着吃了三个馒头三碗热粥。还想再吃第四个,被从玉拦了下来:“可别吃撑了肚子。以后再慢慢吃。” 江凝雪讪讪地缩手。肚子饱了,身子也有了力气,至少有力气站起来了:“我现在便去见主子吗?” 不管如何,被卖做丫鬟,总比卖到窑子里强得多。 能吃饱肚子,不挨骂不挨打,比留在江家也强多了。 只不知道,这个谢府到底是什么地方?从玉口中的三小姐又是什么人?为何这么巧地今日买下她? 从玉看出江凝雪满脸疑惑,却未解释:“我领着你去见小姐。” 江凝雪默默地跟在从玉身后。 身上的伤还在作痛,走路时牵动伤口,更是疼得厉害。好在从玉颇为体贴,刻意放慢了脚步,江凝雪忍着疼痛,勉强跟了上去。 天已漆黑,不过,四处都悬挂着风灯。江凝雪不敢东张西望,却也察觉出谢府是个富贵之地。 从玉在书房外站定,轻轻敲门。 一个悦耳之极的少女声音响起:“进来。” 从玉应了声是,推门而入。江凝雪愣愣地站在门外,不敢动弹。从玉只得转头说一声:“你也进来,小姐要见你。” 江凝雪低着头,迈步进了宽敞明亮的书房。 她不敢抬头,只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颗心扑腾扑腾跳得飞快,几乎快跳出了胸膛。 过了片刻,三小姐才淡淡张口:“抬起头来。” 江凝雪紧张又害怕,僵硬着抬起头。 一张清丽秀美的少女脸孔映入眼帘。 这位三小姐,比她想象中的年少,容貌生得极美等等,这位三小姐为何看着有些面熟? 江凝雪记性颇佳,很快便想起在何处见过这张脸,不由得一惊:“你是莲池书院的学生?” 而且,还是她娘亲杨夫子的学生! 两个多月前,江老太太去莲池书院外闹腾,这个少女曾露过面。半个多月前,这个少女也在围观的学生中。 一瞬间,江凝雪如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是不是我娘让你买下我?我娘人呢?她在哪儿?” 谢明曦略一挑眉,淡淡说道:“我买下你,便是你的主子。以后你是谢家丫鬟,和江家再无瓜葛。” “至于杨夫子,她若想将你买去,便得花银子。” “我用一百二十两银子买了你。等杨夫子攒够银子再说。” 江凝雪:“” 江凝雪头脑一片纷乱,第一个反应竟是:“我只卖了八十两银子,为何现在变做一百二十两了?” 这个问题可真够蠢的! 从玉暗暗翻个白眼,忍不住插嘴道:“牙婆子买你花了八十两,再转卖给小姐,中间如何能不赚银子?” 事实是,谢明曦早已允诺过牙婆子,要以高价买下江凝雪。不然,牙婆子如何肯出高价买江凝雪? 此时一个水灵的丫头只需四五十两银子便能买下。江老太太打听过,知晓“行情”,所以才迫不及待地以八十两银子的高价卖了江凝雪,唯恐牙婆子反悔。 江凝雪愣愣地站在原地。 脑海中闪过江家人无情的嘴脸,又闪过满目慈爱双目含泪的亲娘。 一百二十两!不吃不喝也得攒上一年! 她伤透了娘的心,娘还愿意买她去吗? 第二百一十九章 调教 隔日清晨。 谢明曦进了莲池书院后,便去找杨夫子。 杨夫子日夜惦记女儿,吃不下睡不好,这半个多月来,硬生生熬瘦了一圈。没等谢明曦张口,立刻迫不及待地张口问道:“凝雪现在怎么样?” 谢明曦笑着安抚杨夫子:“江姑娘这些日子吃了些苦头,身上有些皮外伤,面黄肌瘦。好吃好喝地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杨夫子泪水簌簌落了下来。 以江家人的性情为人,这些日子焉能不折腾江凝雪?杨夫子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这些,依然心如刀绞。恨不得吃苦受罪的人是自己。 只是,当日谢明曦出此主意的时候,便说一定要硬下心肠。否则,便是将女儿带出江家,性子也扭不过来。 杨夫子哭了一会儿,便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道:“此事多谢你了。” 她自己出面,江家人绝不肯轻易让她带走女儿。如此转了一圈,女儿纵然吃些苦,总算能和江家撇清关系。 “些许小事,何值一提。”谢明曦轻声道:“不过,夫子暂时别心急。待江姑娘在谢家待上一段时日,我再让她和夫子团聚。” 杨夫子略略一怔,抬起头来。 谢明曦目光一闪,淡淡说道:“卖身契在我手中,她便得在谢家做一段时日的丫鬟。我会让人好好‘调教’她,她在谢家吃过苦头了,再和夫子团聚,才会知道亲娘待她的好。” 顿了顿,又半开玩笑地说道:“以后江姑娘说我的不是,还望夫子别见怪才是。” 杨夫子目中闪出一丝水光,低声道:“你一片用心良苦,全是为了我们母女,我心中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见怪。” “买凝雪的银子,我日后慢慢还给你。” 谢明曦却道:“此事不急。那张卖身契,暂且放我身边。以后若是江家人知晓你们母女团聚来闹腾,你也只管让他们来谢家找我。” 签了死契,再无瓜葛。 不过,江家人厚颜无耻,还是提防为好。 杨夫子满腹的感激,实在无法以言语来表达,半晌才道:“我身为夫子,实在不该在外设小私塾。过了这个月,我便不再上课。谢兰曦姐弟两人,便算做我收下的弟子。我自会继续精心教导。” 谢明曦立刻笑道:“多谢夫子。那一百二十两银子,便算做一年的束脩。” 杨夫子如何肯占这等便宜:“我在书院里做夫子,每个月十两银子束脩。谢兰曦姐弟两个,每个月五两束脩便足矣。这一百二十两,便算做两年束脩。” 谢明曦只得笑着应下。 江凝雪受的都是皮外伤,用了伤药后,很快便好了。 从玉也很快给江凝雪安排了差事。 每日早起清扫园子里的落叶,一扫就是大半日。还要去下人房里洗衣,早起晚睡,十分辛苦。若园子没扫干净,便要罚重扫一,衣服没洗干净,也要重新洗过。还要被罚晚饭,只能饿着肚子睡觉。 更可气的是,谢家原本的丫鬟仆妇,也欺负她这个新来的丫鬟,时常将自己的事情都扔给江凝雪。 江凝雪初来乍到,受了不少闲气,背地里不知哭过多少。 奈何她在谢家毫无根基,便是受再多委屈,也没人向着她。 而且,她只是个粗使丫鬟,根本没机会见谢明曦。便是想告状,也最多找到从玉。 从玉早得了谢明曦叮嘱,见江凝雪哭哭啼啼地来,便故意无奈说道:“做丫鬟谁不受气?你又是新来的,大家不欺负你欺负谁?” “我七岁就被卖进谢家了,熬了几年才有今日光景。你也慢慢熬吧!” 江凝雪只得哭哭啼啼地去继续做事。 熬了一个多月,才有了转机。 从玉又领着她去见了谢明曦。 谢明曦随口吩咐道:“从明日起,你去兰曦堂姐身边当差。” 江凝雪学了不少“规矩”,不再像一开始那般冒失莽撞,主子说话,不敢多嘴多问,只乖乖应了声是。 当日晚上,江凝雪便被领到了谢兰曦身边。 “奴婢凝雪,见过小姐。”江凝雪行礼略显笨拙。 谢兰曦性情温柔,并不见怪。再者,谢明曦早已给她透露了实情。这个江凝雪是杨夫子的亲生女儿,她是杨夫子的弟子,彼此应该多亲近才是。 不过,眼下话未说穿,谢兰曦自不会多说,只微笑着说道:“我每日要出府读书,你随行伺候便是。” 江凝雪下意识地问了句:“小姐也在莲池书院读书吗?”问完才惊觉自己多嘴,立刻低头请罪:“奴婢多嘴,请小姐见谅。” 谢兰曦笑了一笑:“无妨。莲池书院是京城第一女子书院,我粗识几个字,哪有资格进莲池书院。不过,我的夫子是极好的。” 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明日你随行伺候,就知道了。” 一头雾水的江凝雪,满心疑惑地应了一声。 第二日,江凝雪随着谢兰曦去了“小私塾”。 刚进了小院子,江凝雪便愣住了。 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女子脸孔,出现在眼前。目中闪着水光,哽咽着喊了一声“凝雪”。然后走上前,将她搂进怀中。 怀抱是那样的温暖。 只有失去,才知道珍惜。 往日的怨怼,现在想来,简直荒谬又可笑。在这世上,唯一真正在乎她的人,便是她的亲娘。 可她都做了什么?她竟听江家人的挑唆,和亲娘离心,心生怨恨她简直就是个糊涂虫! 江凝雪将头埋进杨夫子的胸膛,狠狠哭了一场。 杨夫子紧紧地搂住江凝雪,不停哭着低语:“凝雪,是娘没用,娘没能好好护着你,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对不起,凝雪,是娘没用” 江凝雪哭道:“娘,是我不懂事,是我伤了你的心。你打我骂我都行,别不要我” 母女两人抱头痛哭,令人看着心酸不已。 谢兰曦最是心软,见不得这等场景,悄悄转头,用帕子擦拭湿润的眼角。 幸好三妹及时出手,救下了江姑娘。 以后,她们母女便能团聚,再也不必分开了。 第二百二十章 团聚 狠狠哭过一场后,杨夫子心情稍稍平静,擦了眼泪,低声哄女儿:“凝雪,以后你就和娘一起住在这里,好不好?” 江凝雪当然千肯万肯,不过,想到那一百二十两银子,便忧心着急:“三小姐说过,要用银子买我来,娘,你以前的银子都送江家了,现在哪里还有这么多银子?” 心结一解,江凝雪对杨夫子比往日亲近多了,紧紧攥着杨夫子的衣袖不肯松手。 杨夫子心中十分欢喜,轻声笑道了:“我已和三小姐说过了。这些银子,算作两年束脩。兰曦和元舟都是我弟子。” “以后,你也随我一起读书习字,练习音律。” “娘亏欠你多年,如今,总算能好好弥补了。” 江凝雪听得红了眼眶。 娘亲有哪里亏欠过她?是她亏欠娘亲才是! 杨夫子柔声道:“你已被江家人卖了出来,以后可以不必姓江了,你随娘姓杨可好?” 江凝雪用力点点头:“好,以后,我便叫杨凝雪。” 江家人狼心狗肺无情无义,她以后再也不姓江了。便是江家人找来,她也不会再认他们了。 杨夫子没想到女儿答应得这般干脆,心中既惊又喜,一把又搂过女儿:“凝雪,你果然懂事了。” 谢明曦的办法果然极好! 江凝雪,不对,现在该叫杨凝雪了,在谢府不过一个多月,便如脱胎换骨一般。 当日,杨夫子便莲池书院收拾衣物。 顾山长闻讯而来,季夫子苏夫子廉夫子也齐齐而至,一起动手帮忙。 杨夫子眉宇间的阴郁一扫而空,眉眼间俱是喜悦。 顾山长看在眼里,颇觉欣慰,张口问道:“你和凝雪在外吃住花用,银子可够用?若不够,只管和我张口。” 杨夫子忙笑道:“多谢山长一片美意。我和凝雪两人,十两银子如何能用得完。” 季夫子笑道:“山长已经派人去衙门打了招呼。江二郎江三郎至少也要在牢里待上半年。这半年之内,江家人自顾不暇,绝不敢再来找你了。” 有半年时间,足够母女两人感情恢复如初。便是江家人找来,杨凝雪也不会随他们走。 杨夫子又郑重地谢了一顾山长:“此次多亏了山长出力,打发了江家人。如此大恩,我真不该如何报。” 顾山长笑道:“想谢我倒是不难。以后你安心待在莲池书院教导学生,便总想着去设小私塾就行了。” 顾山长这一打趣,脸皮薄的杨夫子红了脸,其余几位夫子也纷纷笑了起来。 苏夫子柔声细语地笑道:“此事都是谢明曦的主意。这丫头,年纪不大,行事却老练周密,滴水不漏。若杨夫子不说,便是我们也猜不出,此事竟是谢明曦手笔。” 季夫子和廉夫子也同样感慨连连。 想带走杨凝雪不难,难的是不能让江家人起疑,还得令杨凝雪心转意。 此事便是让她们出手,也未必如谢明曦这般周全细密。 杨夫子笑着叹道:“可不是么?不瞒你们说,我承了她这么大的人情,倒不知该怎么还了。” 顾山长笑着接了话茬:“这有何难。你将自己的一身技艺倾囊相授就是了。” 还没收做弟子,就正大光明地偏心袒护上了。 众夫子都是聪明灵透之人,时日一长,都窥出了顾山长的心思。闻言纷纷笑着打趣:“山长既有收弟子之意,何不早下决心。” “正是,我们既已看了出来,谢明曦怕是也有察觉。怪不得每日都来找山长。要么送课业要么请教问题,热络殷勤的很。” 廉夫子也难得开了玩笑:“谢明曦随我习武,只是记名弟子,我并未正式收她为徒,便是不敢和山长争抢之意。” 顾山长何等胸襟,被夫子们打趣也不动气,反而笑道:“不急。离书院大比还有两个月。我总要看一看谢明曦此次在书院大比中表现如何,再做决定。” 一年一度的书院大比即将来临。 按着莲池书院往年的习惯,要提前选出参加书院大比的学生,并针对性地进行“指导”“集训”,力争压过另外五大书院,夺得好名次。 提起书院大比,众夫子便激动起来。 “去年我们书院的礼乐俱排名第一。四书五经略逊一些,也排了第二。可恨算学射御三门太弱,综合排名屈居第四。” “就因此,其余几家书院山长故意到顾山长面前说些酸话怪话,别提多可恨可恼了。” “尤其是松竹书院的孟山长,说话最是可恶。” “可不是么?今年书院大比,我们一定要一雪前耻!” 季夫子身为算学夫子,立刻表态:“今年算学绝不会居末,至少也要进前三。” 有六公主和谢明曦此等算学天才,季夫子满怀信心,铿锵有力地表态。 廉夫子目中闪出坚定之色:“射御两门至少要进前二。” 季夫子:“” 喂,可不待这样挤兑人的啊! 博裕书院算学十分出色,松竹书院也是高手如云。季夫子年年垫底,今年能喊出前三的口号,已是十分难能可贵。 没曾想,廉夫子一张口就是前二 顾山长见季夫子神色不愉,笑着说道:“有信心有决心是好事。不过,只喊口号没用。还得落实到行动中才行。” “按着每年惯例,书院大比多以新生为主。每一门需选出三人,若学生身兼数门之长,可以重复报名。如此算来,海棠学舍的新生便能凑足书院大比的阵容!” 众夫子:“” 她们只是喊喊口号而已! 顾山长才是真的信心十足!竟打算全部以新生出阵! “山长,全用海棠学舍新生吗?”苏夫子低声问道:“丁香学舍中也有极出色优秀的学生,去年书院大比中便取得极好的成绩。不如挑上几个,也免得新生们发挥不稳,影响成绩” “不用了!” 顾山长神色淡淡地打断苏夫子,目中闪过自信的光芒:“我相信她们,定能大放光彩,为我们莲池书院争光!” 第二百二十一章 邀约 第二百二十二章 考验 第二百二十三章 做客 宫之后,六公主照例先去了寒香宫。 六公主读书勤勉,颇有进步。建文帝知晓之后,很是高兴,夸赞了几。梅妃的病症也随之好转。 近来,梅妃时常下榻走动,清瘦的脸颊微微丰润了一些,气色也越来越好。便是笑容,也少了几分惯有的苦涩:“安平,你累不累?饿不饿?我已让琴瑟备好饭菜,你先吃了再说话。” 梅妃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的关切,六公主一开始很不习惯,时间长了才渐渐适应。 六公主吃饭时,从不喜有人在一旁。毕竟,一个“纤弱少女”一顿能吃三碗饭这种事,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合适。 梅妃是亲娘,另当别论。 梅妃坐在六公主身边,专门夹菜:“这牛肉鲜嫩,多吃些。” “这道鱼肉羹,鲜甜美味,多吃一点。” 片刻功夫,就夹了一碗堆尖冒尖的菜肴。 六公主默默全部吃下。 吃饱了之后,梅妃才笑问:“你可和谢三小姐说过明日进宫之事?” 六公主胸口默默一痛,张口道:“明日是方若梦生辰,大家都受邀去方家做客了。” 梅妃有些遗憾,随口道:“那就等以后休沐了再进宫。对了,方小姐有没有邀你去方家做客?” 六公主胸口又中了一箭:“没有。” 梅妃:“” 梅妃也有些气闷,不过,闺阁姑娘家的聚会,六公主还是不去为妙。免得日后恢复身份,引人诟病。 想及此,梅妃低声安慰道:“不去也罢。这等聚会,不过是闺阁姑娘家喝茶吃零嘴说说笑笑。你不喜热闹,去了也没什么趣味。” 六公主点了点头。 方若梦行事倒也有趣,不但没请六公主和盛锦月,李湘如和颜蓁蓁两人竟也没请。 论门第论出身,李湘如颜蓁蓁都是佼佼者。方若梦偏偏避过了两人没请。 李湘如心里略有不愉,也没放在心上。 颜蓁蓁却是心有不忿,休沐这一日特意来找李湘如:“这个方若梦,实在是太过分了。一个学舍的同窗,都请了去方家赴宴,唯独漏了我和李姐姐。这算什么意思?” 李湘如淡淡道:“也不止漏了我们两个。六公主和盛锦月她也没请。” 这倒也是。 颜蓁蓁扁扁嘴,话语刻薄:“这个方若梦,到底是庶出,行事扣扣索索,透出一股小家子气。” 一提庶出,不免就要想到同是庶出的谢明曦。 同是庶出,差距怎么这么大?为何谢明曦不像方若梦这样? 颜蓁蓁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感叹一:“谢明曦为何不像方若梦?整日里出风头,现在提起海棠学舍来,人人只知谢明曦。李姐姐这般优秀出众,都无人提起了。” 李湘如:“” 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湘如迅速扯开话题:“不知谢明曦对书院大比的人选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明日就该定下章程了。” 颜蓁蓁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不由得一惊:“她该不是六门都想占一个名额吧!” 谢明曦不论哪一门,都能稳稳地排进前三啊! 李湘如没好气地白了颜蓁蓁一眼:“还不是你出的好主意!” “我当时随口一说,哪能想到这些。”颜蓁蓁颇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郁闷,和李湘如商议了许久,也没商议出好法子来。 人家谢明曦就是门门课业都出众。 不服气也不行! 此时,谢明曦和林微微已经一起到了方家。 方若梦亲自在门口相迎,见了她们两人联袂而来,欢喜地上前:“你们两个来的最早呢!” 谢明曦笑道:“可见我和林姐姐最是嘴馋。” 说笑一,方若梦领着两人进了自己的院子。 方阁老是一朝阁老,方府内宅奢华不必细说。只是,方若梦身为庶女,住的院子并不大,也略显偏远,家具陈设平平。 谢明曦和林微微对视一眼,并未说破。 闺阁少女相交,送的生辰礼不必太贵重。谢明曦今日送的是一套玉质的梳子。林微微送的则是一套文房四宝。 方若梦收了礼物,笑着道了谢,然后低声说道:“其实,我以前是和我娘住一起。自我考进莲池书院,才有了单独的住处。” “我娘是丫鬟,我是婢生女,内宅里从来没人将我当事。若不是考中书院,便连今日的光景都没有。”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其实,往年我过生辰,只我娘记得。今年我仗着胆子说要设宴请同窗来做客,父亲点了头,母亲却不高兴。” 方若梦口中的嫡母,是方家长媳罗氏。 罗氏在贵妇圈中,也是出了名的刁钻刻薄。有这样的嫡母,方若梦不得不忍气吞声处处低头。时日久了,便养出了拘谨胆怯的性子。 林微微目中生出怜意,柔声道:“方妹妹,你如今不同往昔,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谢明曦淡淡道:“尊严和体面,无需别人给你。只要你自己争气出色,再无人敢相欺相辱。” 方若梦用力点点头。 同窗们陆续来了。 方若梦忙着招呼同窗好友,眉宇间的些许阴郁很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愉悦欢喜。 身份最尊贵的六公主和盛锦月,她没敢请。 心机深沉的李湘如平日待她也算和善,可她和李湘如总是亲近不起来。至于颜蓁蓁,总瞧不上她是庶女,便也没请。 众少女凑到一起,说说笑笑,已颇为热闹。 很快,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来了。 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粉面桃腮,容貌娇艳,眉宇间有几分跋扈。另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容貌略逊一筹,嘴边有一点红痣。 方若梦忙起身笑道:“二姐三姐怎么来了。” 然后笑着介绍:“穿红衣的是我二姐,闺名若兰。穿粉衣的是三堂姐,闺名若梅。” 方若兰是罗氏所出的嫡女,方若梅则是二房嫡女。她们两个俱比方若梦年长,今年一同参加莲池书院的入学考试,可惜都没考中。 方若兰一张口便格外刺耳:“四妹如今是越发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今日生辰,竟未让人请我们过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嫡庶(一) 这哪里是来道贺? 分明是故意寻衅来了! 方若梦心中涌起怒意。 方若兰自小就爱欺负她,事事都要压着她一头。换在往日,她忍便忍了 可今日是她生辰,她特意邀了同窗好友来做客。若任由方若兰欺辱,以后在同窗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二姐这话是何意?” 方若梦定定神,不卑不亢的应了去:“自家姐妹生辰,哪里还要特意相请。前些日子二姐过生辰,没让人请我。我还不是精心备了贺礼,主动前去?” 方若兰显然未料到胆小怯懦的方若梦竟敢顶嘴,顿时恼了,冷笑一声道:“我年年过生辰,母亲都要宴请亲朋,你又不是聋子瞎子,岂能不知?倒是你,往年从未设过生辰宴,难道我还要特地记着你的生辰是哪一天不成?”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清自己什么模样。你哪一点,配和我相提并论!” 轻蔑鄙薄的口吻,气得方若梦全身发颤,俏脸涨得通红。 众少女各自蹙眉不快。 这个方若兰,说话也太刻薄太讨厌了! 今日方若梦生辰,又特意邀了同窗登门,身为嫡姐,不帮着招呼客人无所谓,可也不该来搅局。 方若梅也似笑非笑地说道:“有些人,自以为考中莲池书院,便算出人头地了。真是可笑!便是读书读得再好,也不过是区区庶女。难道还能越得过嫡女不成?” 方若兰冷哼一声:“白日做梦!就是在莲池书院里读上十年二十年,也还是卑贱的庶女!” 方若梦本就不善言辞,此时被无情羞辱,在一众同窗前丢人出丑,心里难过之极。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你们为何要这般羞辱我? 我是庶出没错,可我也同样姓方,同是方家的孙女,是你们的妹妹。 你们在我的同窗好友面前,令我颜面扫地,于你们有什么好处? 我已经处处忍让,你们为何还不满足,还要这般轻贱我?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 空气中流淌着令人难堪的沉闷。 很快,一个少女声音打破了沉默:“考中莲池书院,确实值得骄傲。没考中莲池书院的人,有何资格来嘲笑方姐姐?” 方若兰:“” 方若梅:“” 是谁?竟敢当众羞辱她们? 方若兰方若梅齐齐怒目而视。 不用多想也知道,会在此时出言的非谢明曦莫属。 谢明曦今日应邀前来做客,穿了一身鹅黄色衣裙。浅嫩鲜亮的颜色映衬得她眉目如画,姿容秀美无双。 不张口时,唇畔含笑,温文尔雅。 一张口,便如利箭飞出,直戳方家两位嫡女的痛处。 “你是谁?” 方若兰被罗氏骄纵着长大,在方家内宅素来跋扈惯了,此时动了气,十分恼怒:“我们方家内宅之事,哪里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谢明曦慢条斯理地应道:“我和方姐姐是同窗。你们姐妹之间的事,我确实不该过问。” “不过,你们出言辱及莲池书院,我便不能忍了。” “莲池书院乃皇后娘娘创立,是大齐最好的女子学院。能考中莲池书院的学生,无一不聪慧过人。” “方姐姐考上莲池书院,足以证明她天赋出众,资质过人。数次月考,方姐姐皆在前五。便是在我们学舍里,也算出众。” “你们两人,有何资格嘲笑莲池书院,有何资格羞辱方姐姐?” 然后,又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天资不如人,也就罢了。不知勤勉上进,只会借着嫡出二字彰显优越感。由此可见,除了嫡出二字,你们再无能及得上方姐姐之处了。” 论口舌,方若兰哪里是谢明曦的对手,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方若梅也被羞辱得满面通红,一双眼眸狠狠盯着谢明曦,仿佛要喷出火苗来:“你是谁?报上名来!” 林微微张口了:“她姓谢,闺名明曦,海棠学舍的舍长。当日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莲池书院。数次月考皆考了满分,被山长誉为莲池书院里的少女天才!” “你们便是在白鹭书院读书,也该听说过她的名讳才对。” 方若兰方若梅再次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谢明曦!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谁人不知? 对了!谢明曦也是庶出只是,她的光芒早已掩盖了出身的缺憾。便是她们两个再恼怒,此时也没底气出言羞辱对方。 尹潇潇早看她们两人不顺眼了,仗义执言道:“嫡出庶出确实身份有别。不过,你们两个身为嫡姐,这般欺辱方若梦,委实有些过分。” “是啊,今日是方若梦生辰,你们两个做姐姐的,未携礼来道贺也就罢了,竟出言羞辱,令她难堪。哪里还有半分做姐姐的样子!”萧语晗也皱眉出言。 林微微轻哼一声,将头扭到一旁:“话不投机半句多。和这等人没什么可说的。” 秦思荨声音温婉,语气也稍稍委婉一些:“不如请两位暂且离去,也免得言语冲突,彼此难堪。” 佟悦和沐婉婷也都是家中嫡女,平日和方若梦交情平平,此时并未吭声。不过,便是她们两个,也觉得方若兰方若梅欺人太甚。 便是庶出,也是姐妹。这般羞辱,实在可恨可恼。 方若兰可以大肆羞辱方若梦,却不便开罪今日前来做客的少女们。 方家是京城名门,可眼前的一众少女,哪一个不是名门闺秀?一股脑地得罪光了,便是罗氏也饶不了她。 方若兰狠狠瞪了方若梦一眼:“方若梦,你给我等着!” 然后,便愤然转身。 方若梅倒没放狠话,不过,看着方若梦的眼神也十分不善。 方若兰方若梅很快走了。 方若梦眼眶通红,嘴唇不停轻颤,拼命想忍住眼泪:“对不起,我今日请大家来做客,本是想请大家来说说话热闹一番。却没想到,会闹出这等事。都因我之故,扫了你们的兴致,对不起” 话未说完,眼泪已夺眶而出,滑落脸颊。 第二百二十五章 嫡庶(二) 众少女见方若梦这般模样,心中也颇不是滋味。 除了谢明曦之外,她们都是嫡出。尹潇潇是家中独女,林微微家中只有兄长胞弟,其余几个,却都是有庶出姐妹的。 扪心自问,她们对庶出姐妹难免轻视几分。可今日方若兰方若梅的言行委实过分了些 谢明曦的声音淡淡响起:“方姐姐,今日之事,我们都看在眼里。非你之过,你为何要说对不起?” 方若梦抬起泪眼。 泪水模糊了双眸,谢明曦美丽淡然的脸庞却意外的清晰。 谢明曦定定地看着方若梦,缓缓说道:“你因庶出的身份自卑,一味弯腰低头。往日无人为你撑腰,你不得不如此。如今你已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自己的出色,为何还要退缩忍让?” “因为你对自己没信心,也无底气和她们正面交锋。她们正是吃准了你的软弱,所以一味相欺。” “今日有我们在此,为你仗义执言,气走了她们两个。待我们走了,她们再来找你的麻烦,你要怎么办?” “你的母亲叱责你,你要如何应付?” “若牵累了你的亲娘,你又打算怎么应对?” 方若梦满脸茫然无措,双眼红通通的,看着无助又可怜。 林微微也忍不住张口了:“方妹妹,别人帮你只是一时,帮不了你一世。你想在方家安稳立足,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尹潇潇也道:“说得对!你如今是莲池书院的学生,皇后娘娘门生,是方家最出色的女儿。只管抬头挺胸,不用畏惧任何人!” 众少女纷纷出言安抚。 方若梦终于镇定下来,深深呼了一口气:“多谢你们安慰。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有了这个插曲,方若梦的情绪到底受了影响,总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 谢明曦等人吃了午饭后,便各自散去。 方若梦亲自送同窗好友们出了方府。 同窗们前脚刚走,后脚嫡母罗氏便命人召她前去。方若梦对这样的情形半点都不意外,默默地随着丫鬟去了罗氏面前。 罗氏今年三十多岁,相貌不俗,穿戴出众,看着颇有贵妇气度。只是,一双眼角略略扬起,嘴唇略薄,面相便有几分刻薄。 一张口,更是盛气凌人:“方若梦!给我跪下!” 方若梦自小到大不知被罚过多少跪。 不敬嫡母不敬嫡姐不敬尊长天知道哪来这么多的不敬!在罗氏面前,她素来大气都不敢出! 罗氏一怒叱,她反射性地就要跪下。 脑海中忽地闪过谢明曦的诘问。 非你之过,你为何要说对不起? 是啊!她什么都未做错,为何被罚跪被问责的人总是她?以前如此,难道,以后也还是这样? 她不甘心! 不甘心啊! 罗氏一声令下,见方若梦苍白着脸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心头一股怒火腾然而起,冷笑一声:“果然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我这个嫡母的话是不管用了!来人,教一教四小姐何为规矩!” 这便是要掌嘴了! 这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一个婢生女,在嫡母面前只有任由揉搓的份儿。掌嘴罚跪,都是常事。 方若梦的亲娘是罗氏的陪嫁丫鬟,后来开脸做了通房,生了方若梦后,再无所出,也不得宠。一直在罗氏身边伺候。方若梦自小也算在罗氏“眼皮子底下”长大。待遇和嫡出的方若兰却是天差地别。 若不是方若梦考中莲池书院,方大老爷几乎忘了还有方若梦这个女儿。 一旁的管事婆子立刻应了一声。 这个管事婆子姓周,是罗氏的陪房管事。 周妈妈走上前,扬起手便要掌嘴。 一直逆来顺受的方若梦,忽然抬起头,冷冷地盯着管事妈妈:“大胆刁奴!你是母亲的陪房管事,连方家下人都不算。你有何资格动手打方家四小姐?” 此时的方若梦,目光冷冽,竟和方大老爷动怒时的样子颇有几分肖似! 周妈妈被震住了,高高扬起的右手顿在半空,迟迟未落下。 罗氏顿时怒不可遏,霍然起身:“方若梦!你真是反了天了!竟敢这般说话!” 血液在身体里不停涌动,汇聚成汹涌的热流,冲破束缚,汩汩涌上脑海。 方若梦挺直胸膛,直直地看向曾畏惧不已的嫡母:“母亲,我刚才说的话,可有半点不对?” “我姓方,是方家四小姐。周妈妈是母亲陪房,替母亲打理庶务天经地义。可她有何权利来管教方家四小姐?还敢肆意掌我的嘴?莫非母亲身边的下人都高我一等?” “今日待父亲来,我便去问一问父亲。方家内宅何时多了下人管教主子的规矩。若父亲做不得主,我便去问祖父祖母!” “方家上下,总有人会为我做主!” 罗氏:“” 罗氏万万没料到方若梦口齿忽然变得这般犀利! 往日周妈妈时常替她“出手管教”,这个臭丫头根本不敢吭声,挨打罚跪后,连告状都不敢。俱是默默忍了下来。 谁能想到,方若梦今日竟像变了个人一般 罗氏满腔的怒火堆积在胸膛,却迟迟未翻脸。 今时不同往日!这个臭丫头考进了莲池书院,方大老爷对她陡然亲近了不少。每次月考公布成绩后,便是方阁老也要过问一声夸赞几句 方若梦再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揉搓无人过问的婢生女,而是方阁老父子眼中最出色的方家女儿。便连她那个卑贱的亲娘也被抬做正经的妾室。 今日之事,又被方若梦抓了漏洞,闹腾开来,倒是她这个嫡母不占理! 罗氏狠狠地瞪了方若梦一眼,然后咬牙道:“周妈妈,退下。” 周妈妈暗暗松了口气,忙退后几步。 方若梦似未看到罗氏凶狠的目光。 此时的她,正沉浸在奇异又微妙的震惊和喜悦中。 谢明曦说得没错。 她不该一味低头弯腰退缩忍让。她不能软弱被欺! 便是庶出,她也要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嫡庶(三) 第二百二十七章 知己 第二百二十八章 承诺 谢明曦见顾山长终于动容,心中也松了口气。 看来,她没猜错顾山长的心意。 她精于六艺,每次月考皆是满分,平日课业表现也十分出色。她的优秀,已无需证明。顾山长特意将此事交给她,是想考验她的组织协调和判断能力。 当然,胸襟也很重要。 盛锦月曾陷害过她,李湘如和她不对盘,颜蓁蓁等人和她平日有些口角摩擦她若趁着此次机会故意踩低同窗,便失之大局,且显得睚眦必报,心胸狭窄。 其实,她从来都是小心眼记仇之人,信奉的是“有仇当时就报”“过了十年也不妨再报一报”。 不过,既要投顾山长欢心,在顾山长面前,总得装装样子。 顾山长目光炯炯,扫过谢明曦从容的脸庞,声音放缓:“谢明曦,你天资聪颖,实为我生平仅见。” “美玉良材,也需精心雕琢,才能绽放最璀璨的光华。” “此次书院大比,便是你绽放光芒的最好时机。希望你不负我所望,带领海棠学舍的学生,力压所有书院,夺得第一来。” 顾山长满含鼓励的话语和充满希冀的目光,在谢明曦的心中掀起阵阵激流和豪情。 “是,”谢明曦坚定地应道:“谨遵山长之命。” 顾山长的目中闪过笑意,淡淡说道:“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待你获胜归来,我便收你为弟子。” 谢明曦眼睛骤然一亮:“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顾山长不假思索地接了下一句,然后失笑:“你这丫头,竟敢在我面前淘气。行了,快学舍去。接下来一段时日,领着所有同窗全力准备。” 谢明曦朗声应是,然后转身离去。步伐比往日轻快得多,终于透出这个年龄的少女应有的活泼朝气。 顾山长端起清茶,浅浅啜饮,茶香溢入口中,嘴角扬起愉悦的弧度。 当日傍晚,练功房。 廉夫子陪着尹潇潇过招。 六公主则手持木刀,和谢明曦过招。 谢明曦今日格外精神,仿佛不知疲倦一般,长刀如虹,攻势凌厉。一刀接着一刀,刀刀不离要害。 六公主虽能招架得住,也忍不住张了口:“别人心情好,都是请客吃饭喝酒。你心情好,便拿刀砍我。这可有点过分了啊!” 谢明曦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手中刀势一顿。 六公主趁机退让数步,黑色的武服已被汗水湿透大半,湿漉漉的粘在后背上。头发不知何时散开一缕,同样湿漉漉的贴在耳际。 谢明曦忽地上前,伸手撩起六公主的那屡湿发,拨至耳后,一边轻声笑道:“公主殿下今日果然卖力,头发都湿了。” 清丽秀美的脸庞近在咫尺。 眼眸如宝石般善良,红润的唇瓣噙着笑意,一张一合。 六公主的脸孔骤然掠过一丝暗红,猛地后退两步。 谢明曦:“” 两人每晚同乘马车,互相喂食的亲昵举动都有过,撩一撩头发这么大反应干嘛?啧啧,脸还红了。 谢明曦今日心情极好,也有了玩闹之心。故意又凑上前,笑盈盈的脸孔离六公主极近,一张口,属于少女的气息轻柔地拂了过来:“公主殿下怎么了?为何这般紧张?” 六公主:“” 六公主什么也没说,麻溜地放好木刀,然后飞快地出了练功房。 谢明曦忍不住笑了起来。 清脆悦耳的笑声飘进落荒而逃的六公主耳中。 六公主的耳后也红了,心里暗暗哀叹。 不管谢明曦心理年龄有多大,现在只是个十岁少女。自己要是对她动什么心思,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深呼吸,平心静气,清心寡欲。 再深呼吸一次。 “咦?” 过了片刻,尹潇潇也住了手,这才发现六公主没了踪影:“公主殿下人呢?刚才不是还在吗?” 谢明曦收敛笑意,一本正经地应道:“公主殿下一声不吭地跑了,应该是去了净房。” 人有三急。 尹潇潇一脸恍然,表示了解。 廉夫子走了过来,目光掠过谢明曦的脸孔:“谢明曦,你为何没参加射御比试?” 六公主尹潇潇倒是都参加了射御比试,唯有谢明曦没参加。 廉夫子颇有些不满,板着脸孔说道:“方若梦和佟悦虽也不错,却都不及你。你为何将参加射御的名额让给了她们两人?” 廉夫子的想法很朴实。既是参加比试,就该由射御最佳的前三名参加,这才能取得最佳成绩。最好是力败其余五大书院,一雪前耻。 谢明曦熟知廉夫子的脾气,今日若不好好解释,休想安然脱身。只得将自己的打算如数说了出来:“请夫子勿恼。我这么做,自有我的打算” “你的打算,就是让海棠学舍所有学生都参加书院大比。”廉夫子面无表情地接了话茬:“如此赢了书院比试,确实更风光,也更突显莲池书院对学生教导精心。”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此行事,也颇有风险。” “你以为其余几家书院都是吃素的吗?如果他们那么好对付?去年我精心教导的学生岂会大败而归,被人足足耻笑一整年?” “我卯足了劲,不惜将廉家刀法传授于你们三人,每日傍晚陪你们练习一个时辰。不仅是怜惜你们天分出众,也是为了你们三人能在射御比赛中大放光彩,为莲池书院争光,为我这个夫子也挣一挣脸面。” “你不和我商议,就放弃了射御比试的名额,如何对得住我?” 廉夫子越说越快,说到后来,目光咄咄,语气凌厉,竟是要翻脸动怒的样子。 尹潇潇听得心惊肉跳,连连冲谢明曦使眼色。 还不快些好言赔礼。 谢明曦没有胆怯退缩,定定地看着满脸怒容的廉夫子:“夫子的一片苦心,我都知晓。只是,我这么做,也有我的理由。” “希望夫子相信我,也相信方若梦和佟悦,她们定能在射御比试中取得好成绩,绝不会丢了夫子颜面。” “我要领着所有同窗,在此次书院大比中拿下头名!” 第二百二十九章 集训 头名? 尹潇潇听得瞠目结舌,一脸“你快醒醒”的神情。 松竹书院每年都是头名,多年来从未被超越。博裕书院紧随其后,稳居第二位。 这十余年来,莲池书院在书院大比中取得的最佳成绩是第三。去年只有第四。现在,谢明曦一张口就是头名,传出去不被人嘲笑才怪! 怒气冲冲的廉夫子,此时倒是不生气了:“这话听着还算顺耳。” “也罢,你既有此自信,我便饶过你这一遭。如果你只会吹大气,射御垫底,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明曦微微一笑:“请夫子放心,我说到必然做到。” 廉夫子略一点头。 “从明日起,我们海棠学舍开始集训!取消午休,晚上也要多留一个时辰。”谢明曦正色道:“我已和诸位夫子都商议过了,烦请廉夫子多费心。” 书院大比是六大书院的盛会,也是京城盛事。定好人选后,便要开始为期近两个月的集训。 身为夫子,自要留下单独指点参加比试的学生。 廉夫子不假思索地应下:“好。” 尹潇潇一直处在震惊中,直至廉夫子离开,才过神来。 “谢妹妹,你这样忽悠廉夫子,不太好吧!”尹潇潇脱口而出:“今晚是躲过去了。可廉夫子要是把你的话当真了怎么办?” 谢明曦瞥了尹潇潇一眼:“谁说我是忽悠夫子了?我刚才说的都是真话。书院大比,我们去拿个第一来!” 尹潇潇:“” 之前落荒而逃的六公主,不知何时又到门边:“说得对!比试不拿第一,还有什么意思!” 尹潇潇被满腹自信的谢明曦和六公主震住了,半晌才呼出一口气:“好,我们就去争第一!” 隔日,一众少女进了海棠学舍,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贴在墙上的一幅字。 柔软雪白的宣纸上,墨迹尚未干透,显然是刚刚写成。字迹清隽飘逸,力透纸背。 只有短短两个字! 第一! 一眼看去,心神俱振! “写得好!”第一个夸赞出声的,竟是李湘如:“谢妹妹果然写得一手好字!” 听似夸赞,细细品味,分明透出一丝淡淡的嘲讽。 书院大比想拿第一?好大的口气!莲池书院虽好,也不及松竹书院。另外四家书院也各有所长。谢明曦便是再自信自傲,说什么拿第一也太嚣张了些。 谢明曦目光扫了过来,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多谢李姐姐夸赞。我习惯了第一,便是书院大比,也不例外。” 李湘如:“” 每次都被谢明曦压一头只能屈居第二。对心高气傲的李湘如来说,无疑是生平一大耻辱。听到这番若有所指的话,李湘如便气血上涌。 不过,其余少女听了却颇为振奋,七嘴八舌地说道:“谢妹妹说得对,我们此次一定要争夺头名!为我们莲池书院争光。” “也让那些眼高于顶的男子们看看,什么是巾帼更胜须眉!” 趁着众少女群情激昂之际,谢明曦宣布了集训计划:“从今日起,取消午休,晚上也要多留一个时辰。这样算来,我们每日就多了两个时辰的时间。” “众夫子也会一起留下,对我们进行个别指导。” “这一个多月里,请诸位同窗勤勉练习,不能有分毫懈怠!” 众少女齐声应下,目中各自闪出志在必得的光芒。 便连盛锦月,此时也是摩拳擦掌斗志昂扬。 她原本以为自己没机会参加书院大比,颇为沮丧颓唐。没想到,竟入选了音律比试的名单。原本对谢明曦的厌恶憎恨,陡然消退了一半。 六艺之中,她最擅长的便是音律。虽说琴艺不及谢明曦李湘如,却也颇为出色。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她定要勤加练习,到时候在音律比试时大放光彩! 有相同想法的,当然不止盛锦月一个。 入选了一门比试名单的,心无旁骛。入选两门比试的六人,自是更辛苦一些。在书院里用功不说,府之后勤奋苦练至深夜的,也大有人在。 一时间,海棠学舍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和谐因为各人都忙得很,没时间斗嘴怄气,便是闲话也无人再说。 夫子们也被学生们的勤勉所感染,没了午休晚上留下也毫无怨言。 私下凑到一起说话,更是感慨连连。 “今年的海棠学舍,确实胜过去年的新生。” “原本顾山长决定全由新生参加书院大比,我还满腹忧心。听闻海棠学舍全员参加,更是情急。现在看来,我实在是多虑了。短短数日,众学生竟都有进益。” “是啊!或许,今年我们莲池书院真的能在大比中大放光彩!” “这一切,有大半都归功于谢明曦。她自己勤练不说,还时时鼓励督促同窗。丝毫无愧舍长二字。” “看来,山长很快就要多一位弟子了。” 说完,众夫子对视,露出会心的笑意。 谢明曦聪慧坚韧,才学过人。顾山长相中谢明曦,也在情理之中。 顾山长年过四旬,这个年龄,对女子而言,委实不算年轻了。此时收弟子正合适,精心教导几年,日后便能继承顾山长衣钵。 俞皇后来上课这一日,也是满面笑意。 “往年书院大比,莲池书院均遗憾败于松竹书院博裕书院。最佳的名次也只有第三。今年你们有夺得头名的雄心壮志,本夫子也十分快慰。” “礼乐书三项,素来是莲池书院的强项。数射御三门,却是弱项。每年名次居后,也皆因这三门比试成绩不佳。” “屈指算来,离书院大比还有四十日时间。这四十日之内,你们绝不能有半点松懈,务必拼尽全力。” “若真夺得头名而,本夫子定有重奖!” 众少女听得热血澎湃,齐声应是。 然后,俞皇后的目光落在谢明曦身上:“谢明曦,你可有信心?” 谢明曦站起身来,从容应道:“学生有信心。” 俞皇后挑眉一笑:“好,本夫子等着看你们大放光芒!” 第二百三十章 轻视 宫后,俞皇后笑着将此事说给建文帝听。 建文帝立刻笑道:“这个谢明曦,倒有几分你当年的风采!” 俞皇后丝毫不吝啬夸赞:“论天资,和我当年相差无几。论骄傲自信,犹胜我年少时一筹。” 俞皇后本人优秀出众,毋庸置疑。 不过,她当年女扮男装,在松竹书院里要处处留心,和一众同窗保持距离。自然没机会像谢明曦这般做舍长,领着同窗参加书院大比。更无机会放出“夺得头名”之类的豪言壮语。 “朕还从未见过你这般盛赞过谁。”建文帝也来了兴致:“这个谢三小姐,果真有你说的这般出众?” 俞皇后笑着点点头:“臣妾岂敢虚言。” 建文帝笑道:“你这般欣赏她,将她收为弟子便是。” 这十余年来,真正能得俞皇后青睐的学生寥寥无几。被收为弟子的,也不过三五人而已。 俞皇后无奈一笑:“我倒是有此意,可惜迟了一步。娴之早有收徒之意,说等过了书院大比,便收谢明曦为弟子。” 她再中意谢明曦,也不能和好友争抢吧! 建文帝哈哈一笑:“看来,只能作罢了。” 俞皇后和顾山长自小相识,相交数年,感情极其深厚。用什么姐妹之情来形容,都显得浅薄。 顾山长张口在先,俞皇后只能“拱手相让”了。 帝后说笑一,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考第一的口号,哪家书院都要喊上几。不过,十数年来,松竹书院牢牢占据第一的位置,至今未被撼动。 便是俞皇后,心里也只想着此次能越过博裕书院,夺得第二,已算很好了。 “第一?你们?” 淮南王府里,盛渲听了盛锦月的豪言壮语后,顿时乐不可支:“妹妹,这等口号听一听便可,千万别当真。” “我们松竹书院,这么多年来稳居第一,其余五家书院便是追赶得再紧,也无法超过松竹书院。” “想在书院大比中拿第一,还是洗洗早点睡吧!哈哈!” 盛锦月被迎头浇了盆冷水,颇有些不忿,绷着脸去练琴曲。 盛渲跟着进了琴室,一边听盛锦月抚琴,一边揶揄:“十八个比试名额,新生占一半是惯例。莲池书院竟以全新生阵容参加比试,本就输了一筹。且未择出最优阵容,竟连你也能参加书院大比!啧啧!你确实得好好练琴,免得到时候丢然现眼,我这个做兄长的也颜面无光!” 盛锦月手中动作一顿,抬头瞪过来:“大哥,莫非连你也瞧不起我?” 盛渲这才惊觉自己刚才说的实话太过伤人,立刻张口补救:“我说笑而已,绝不是瞧不起你。” 话是这么说,眼中的笑意却明晃晃地,十分刺目。 盛锦月心里火苗蹭蹭地往上涌。 连自家兄长也这么说! 她就这么差劲吗? 不,她要对自己有信心就算对自己没信心,也要对谢明曦有信心。参加音律比试的名单是谢明曦定的,谢明曦既然选她,足以证明她的实力! 盛锦月将心头的怒气按捺下去,绷着脸继续练琴。 盛渲又道:“妹妹,你和明曦表妹是不是和好了?” 盛锦月动作一顿。 算和好吗? 其实,也不算吧她拉不下脸主动张口,谢明曦也未单独和她说过话反正,她也不稀罕。 盛渲见盛锦月没吭声,却心生误会。想到谢明曦秀美的脸庞,心念一动,笑着说道:“你们是表姐妹,应该多走动亲近才是。过两日休沐,你邀她来做客。” 盛锦月撇撇嘴:“我才不想请她来。” 一张口,准碰硬钉子。她才不想自讨没趣。 盛渲好言相劝,盛锦月就是不肯。盛渲索性道:“我明晚去接你。”到时候见了谢明曦,他亲自张口相邀。 隔日晚上,盛渲一散学便到了莲池书院外等候。 一同前来的,还有李默和陆迟。 “你们听说没有,莲池书院此次誓要拿下头名!”李默挤眉弄眼地笑道:“诶哟,这些姑娘家,还真是满腹雄心啊!” 透露出浓浓的轻视。 盛渲也笑了起来:“可不是吗?我听闻此事后,也笑了许久。” “看来,今年书院大比有热闹可瞧了。”李默咧嘴:“我们松竹四公子都被选中比试名单,欺负这些小姑娘,真是胜之不武啊!” 一边说,一边唰地摇开折扇。 温文尔雅的陆迟瞥了两个好友一眼:“你们两个,现在说笑也就罢了。待会儿可别胡乱取笑,免得李小姐盛小姐心中不喜。” 李默摇着美人扇,故作无奈地耸耸肩:“这是当然!口中总要相让几分!” 盛渲颇有默契地接了话茬:“不过,等到了书院大比之时,可就不能相让了。到时候记得掏些私房银子,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哄一哄妹妹就是。” “陆兄也别忘了哄一哄你的林妹妹。” 两人又促狭的笑了起来。 陆迟也拿这两个损友没办法,索性充耳不闻,任由他们两人高谈阔论。 天色渐暗,海棠学舍的学生们终于一一出了书院。 李湘如和盛锦月一同走了过来,和各自的兄长打了招呼。 “大哥,你们刚才在说什么,聊得这般高兴?”李湘如随口笑问。 李默眨眨眼笑道:“我们是在讨论,等你们比试拿了第一之后,要如何为你们庆贺!”话语中的戏谑之意,清晰可见。 李湘如虽然觉得比试第一基本不可能,也暗中讥笑过谢明曦的不自量力。不过,被李默这般轻视取笑,却颇为恼怒,立刻瞪了过去。 李默立刻躬身赔礼:“别生气,大哥随口说笑,不是取笑于你。” 陆迟失笑。 李默虽然嘴贱了些,不过,对李湘如这个妹妹却颇为疼爱。 过了片刻,林微微也出来了。 陆迟眼眸亮了一亮,喊了一声“林妹妹。” 林微微笑着走近,在两米之外停了脚步:“陆大哥,你怎么来了?” 陆迟笑容微微一顿。 两人已经数日未见。他今日特意前来接她府,她竟无惊喜,反应十分平淡。 第二百三十一章 敏锐 第二百三十四章 赌约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下注(一) 顾山长和孟山长立下赌约一事,被多嘴的几位山长传开。就连身为鸿卢寺卿的谢钧,也有所耳闻。 同僚们自要打趣一番:“谢三小姐如今名震京城,此次书院大比,誓要压过一直位居第一的松竹书院。如此雄心壮志,真是令人不得不钦佩!” “正是,正是。虎父无犬女,此话半点不假!” “到时候,谢大人可别忘了摆酒庆贺!” 谢钧笑容有些僵硬。 这一个个地哪里是夸赞,分明是起哄架秧子,看笑话瞧热闹来了! 几位皇子都在松竹书院就读,松竹书院里的学生俱出身高门,才学出众者比比皆是。十余年来的书院大比,一直独占鳌头。 除了松竹书院,博裕书院同样赫赫有名。博裕书院招录新生时,不论门第不看出身,看重的是天赋资质。其中不乏天资聪颖的平民子弟。 莲池书院的名气,更多的是来自俞皇后和顾山长,也被誉为大齐最好的女子书院。 不过,再好也是女子书院。 怎么可能胜过博裕书院松竹书院? 想及此,谢钧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参加书院大比,争取夺得一两项的头名便已足够。非要弄出什么争第一的噱头! 谢明曦最是聪慧伶俐,此次却自信自负地过了头,给自己挖了个巨坑!待书院大比过后,原本的荣耀风光立刻就会变成京城笑谈。 谢钧阴沉着脸了谢府。 没料到,永宁郡主今日也领着谢云曦来了。 永宁郡主似笑非笑地张口道:“听闻明娘此次是莲池书院学生之首,放言要在书院大比中夺得头名。此事你也该知道了吧!” 没等谢钧吭声,谢云曦已嘲弄地笑了起来:“三妹此次真是‘大出风头’,便连我们白鹭书院,也都传遍了。不知多少人跑来问我,待会儿见了三妹,我可得好好问上一问。看看她到底有几成把握!” 谢元亭的眼中也闪着讥讽:“不瞒父亲,我这几日在新儒书院,也是不胜其扰。等三妹来,父亲可得好好教训三妹一顿。免得她四处乱吹大气,日后成了笑柄,连累我们谢家名声!” 谢老太爷皱起眉头,沉声道:“元亭说的话,不无道理。” 徐氏撇撇嘴。 谢家除了谢明曦之外,还有什么好名声? 她一个老婆子,虽不懂什么六大书院什么书院大比。不过,有一点她很清楚。那就是帮亲不帮理。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站在自家人这一边。 “还没比过,你们怎么就敢断言明娘她们一定会输?”徐氏坚定不移地表明立场:“我看,明娘定能赢!” 素来木讷少言的谢铭,竟也张口道:“娘说的对。” 永宁郡主冷笑一声:“如果只喊一句口号便能赢,未免将书院大比想得太简单了。我何尝不希望莲池书院得了第一,明娘也能为谢家争脸?可惜,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她出丑丢人也就算了,连累我们在书院也被人耻笑可就不对了。”谢云曦憋了半年的闷气,在此时尽数抒发出来,畅快之极。 谢元亭目光一闪,忽地说道:“外面有人开了盘口,下注押名次。松竹书院赔率极低,博裕书院一比二,德润慈湖分别是一比三一比四,新儒书院是一比五。至于莲池书院,今年创了记录,竟是一比十的赔率。” 往年,莲池书院最多是一赔三的赔率。今年赔率如此高,有大半原因都“归功”于几位书院山长的“大力宣传”。 也就是说,没人看好莲池书院,更无人相信莲池书院真得能夺第一。 一比十? “押十两银子,若莲池书院得了第一,就能拿一百两!”徐氏最是贪财,一提银子,双眼便闪着金光:“押一百两,岂不是能赢一千两?” 永宁郡主鄙薄不屑徐氏为人,懒得搭理。 谢云曦却冷笑着扯了扯嘴角:“银子扔进水里,还能听个响。拿去下注,连响声也听不着。” 谢钧皱了眉头,警告地瞪了谢云曦谢元亭一眼:“赌博之事,不可参与。” 谢元亭表面恭敬地应下,心里却暗暗自得。 摆在眼前的银子,不赚就是傻瓜。 他在两日前,便将所有的私房银子都拿了出来,下注押了松竹书院头名。虽说赔率低,不过,算一算总能赚十几两银子花用。 谢明曦心直口快:“父亲,你说得迟了。我已将私房银子拿出去下了注,押松竹书院第一。少说也能赚五十两银子。” 永宁郡主挑了挑眉,悠然道:“我压了一千两。” 谢钧:“” 要不然,他也将私房银子悄悄拿去下注赚些来? 当日晚上,徐氏便将积攒了多日的银子拿了一半出来:“阿铭,这里有五百两银子。你拿去下注,买莲池书院头名!” 只要押中,就是五千两! 足足能赚四千五百两! 徐氏心里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眼中金光闪闪。 谢铭立刻应了下来。 一旁的阙氏看着五百两银子的银票,颇有些心疼,小心翼翼地说道:“娘,五百两是不是多了一些?要不然,下注一百两,以示支持便是了。” 徐氏却道:“要押就押五百两!若是赢了,我便有了养老的银子,兰娘的嫁妆也有了。”然后,又教训儿媳:“既是要赌,便要看准了人。我相信明娘,这五百两银子算是投在她身上。” “便是输了,我手里还有五百两。再说了,我们住在谢府,总不会挨饿受穷!” 说到底,他们两手空空地来京城。这银子都是谢家的。输了也没什么可心疼的,赢了就能大赚一笔。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阙氏听了徐氏的一席话,霍然开朗:“还是娘精明睿智。” 徐氏颇为自得地挑眉:“那是当然。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岂会看错人!” 谢兰曦轻声道:“奶奶,我有十两银子,一并下注。” 谢元舟也要凑热闹:“我有五两银子!” 徐氏呵呵一笑:“好好好,赢来的银子归你们自己。”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下注(二) 第二百三十七章 目标 第二百三十八章 声名(一) 九月初五,晴空万里,秋高气爽。 辰时正,松竹书院外,熙熙攘攘,人流如潮。 六大书院所有学生齐聚于此,众书院的夫子也纷至沓来。更有许多前来凑热闹的官员及家眷。 松竹书院外的几条街道,停满了马车。 普通百姓没资格进书院,便拥挤在书院外,探头张望来来往往的车马贵人。还有些机灵的小贩,拎着干净的筐篮叫卖吃食。 设下盘口的四大钱庄的掌柜们,今日也都来了书院外。 盘口已封,不得再下注。今年的赌注超越往年,总数有四十余万两之多,委实是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每日书院比试的成绩,都会被一一记下,每个参加比试学生的得分名次及六大书院的当日排名,也会及时记录公布。爱凑热闹的京城百姓,少不得要关注议论。 这样的热闹,要整整维持六日,用京城盛事来形容,绝不为过。 “快看,有几辆马车一起过来了。” “这定是来参加书院大比的学生,应该是莲池书院的。” “其余几家书院都是骑着骏马的英俊少年,莲池书院的学生都是美貌过人的名门闺秀,自然要乘坐马车。” “都睁大眼睛瞧瞧,哟,先下马车的是莲池书院的顾山长。” “听说顾山长已经年过四旬,可看样貌,却不过三十岁左右。这一身气度,真是远胜常人。” “是啊!用美貌二字,实在肤浅。我竟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 百姓们热切的议论声,似传进了顾山长耳中。 顾山长并未介怀,淡淡一笑,目光扫向后面几辆马车。 季夫子苏夫子杨夫子廉夫子各自下了马车,然后,海棠学舍的十二个学生一起下了马车。这一亮相,顿时又是一阵惊叹声。 一众少女最大的约十三岁,最小的只有十岁,俱是如枝头花苞一般的半大少女。青春明媚,朝气蓬勃。 这一行少女,个个相貌出色,气质各异。且穿着同色同款的粉色罗裙,十分引人注目。 领头的少女,眉目如画,秀美清丽,微微一笑,令人心折。 个头最高的那一个,身量略高,双腿修长,气质清冷,容貌美丽,一双深幽的眼眸,令人惊艳。 其余少女,也各有各的风采,让人目不暇接。 “不愧是莲池书院!”钱庄掌柜们也忍不住凑到一起闲话:“学生们如此风采,如此出众!” “嘿,书院大比,比的是才学,可不是容貌气质。她们生得再美再可爱,也不是松竹书院的对手。几位皇子,俱都参加了此次书院大比。三皇子殿下擅四书,五皇子殿下擅算学,四皇子殿下更是射御无双。” “何止松竹书院,就是博裕书院,也是莲池书院的一大劲敌。听闻博裕书院今年有一个才华横溢的新生,叫叶景知。此次也参加了书院大比。” “德润书院的楚昭,慈湖书院的慕容枫,还有新儒书院的梁书杰,也都赫赫有名。” “他们几个名气再大,也不及莲池书院的谢三小姐名头响啊!” “这倒也是。谢三小姐被誉为是莲池书院十余年来最优秀的学生,精通六艺,每次月考都是满分,堪称天才。” “那个领头的秀美少女,就是谢三小姐了。” 众人探头张望,争相目睹谢三小姐的风采。 众目睽睽之下,谢明曦神色泰然,没有半分紧张局促。 谢明曦的镇定,迅速感染了一众同窗。 尹潇潇小声嘀咕:“我一直觉得自己胆大气壮,今日被这么多人围观,才知道原来真正胆大的是谢妹妹。我刚才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了。” 谢明曦听在耳中,不由得莞尔一笑。 尹潇潇其实还算不错,真正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的人是方若梦。 “方妹妹,你快同手同脚了。”林微微低声揶揄。 众少女轻笑不已。 方若梦俏脸一红,自嘲地笑道:“我生来胆小,让大家见笑了。” “没有人生来胆小。”谢明曦轻声道:“方姐姐挺直腰杆,不必局促害怕。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在。” 是啊,她不是一个人。她的同窗都在,夫子和山长也都在。 方若梦深深呼出一口气,果然镇定了下来。 众少女随着顾山长进了松竹书院,然后,各自惊叹一声。 莲池书院已十分宽敞干净,松竹书院比莲池书院大了一倍不止。一进门,便是一片以玉石铺成的空地,足够容纳数百人。 谢明曦前世的少女时光,自然未进过松竹书院。直至儿子长大进松竹书院读书,才踏足这里。此时故地重游,心中却无唏嘘,只如冰雪般冷静镇定。 一行人继续往前行。 数年来,书院大比一直设在松竹书院。除了因为松竹书院独占鳌头之外,还因为松竹书院特意建了专门的会室。 这一处会室,由内务府建造,用的银子出自皇上私库,雕梁画栋,奢华之极。里面设了数百张椅子。六大书院的学生和夫子,皆坐在前列。前来观看书院大比的官员女眷,只能坐在后列。 前面的演台长十二米宽八米,约有一米高。 紧靠着演台的椅子,是评判所坐之处。除了六大书院的山长外,尚有国子监祭酒,翰林院掌院,礼部尚书,外加当朝首辅陆阁老及次辅李阁老。 身份最尊贵的评判,并不是两位阁老,而是建文帝及俞皇后。 谢明曦等人一露面,便引来了一阵轰动。 其他书院的学生都是少年郎,生得再俊也没什么可看的。莲池书院却是一群美貌出群的少女,岂能不令少年郎们心跳加速热血上涌?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英俊少年,却是例外。只见他阴沉着一张俊脸,遥遥地盯着为首的谢明曦,目中迸出嫉恨不甘的火花。 仿佛在看自己的仇人一般。 身侧的同窗少年兴奋低语:“快看,那就是谢三小姐!” 英俊少年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 这是他亲妹妹,他能不认识吗? 第二百三十九章 声名(二) 这一声冷哼,在激动振奋的少年中,显得颇为刺耳。 刚才兴奋不已的同窗少年,此时才反应过来,连连笑道:“对不住对不住!谢三小姐是你亲妹妹,你岂有不认识之理。” 这个冷哼的英俊少年,正是谢元亭。 如今谢府上下,都将谢明曦当成了宝。尤其是谢钧和谢老太爷,对谢明曦关怀备至。一转脸,便训斥他:“你这个做兄长的,课业远不及妹妹,说出去实在丢人。” “你再不勤勉上进,以后有何颜面站在明娘身边?” 两相对比,更令谢元亭心中嫉恨不已。 只是,几个月之前受的重罚历历在目,他不敢再随意出手对付谢明曦。再者,春锦阁里的大小丫鬟,也格外谨慎难缠。他这个谢家大少爷,根本进不了春锦阁。 越是奈何不了谢明曦,谢元亭心里的嫉恨之火便烧得越旺。 “她不过是个区区女子,便是有些才学,也没什么大用处。” 谢元亭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讥讽:“难道她还能参加科举或是撑门立户继承家业不成!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 身侧的几位同窗,面面相觑。 谢三小姐声名赫赫,聪慧无双。已有莲池书院第一人之美誉。 身为谢三小姐的嫡亲兄长,谢元亭竟说出这等话来该不是脑子进水了吧! 想想这几个月来,谢元亭沉迷闲书,荒废课业,原本还算中等的课业一路落至乙等,上次月考还考了丙等和谢明曦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这副嫉恨交加恶语伤人的小人嘴脸,真是太难看了! 同窗们交换了个眼神,默默转开头,无人再理睬谢元亭。 坐在博裕书院学生中间的清秀少年,也在看着谢明曦。 原来,这就是谢三小姐啊! 果然心善人美! “景知,你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身畔的同窗少年出言取笑。 清秀少年正是叶景知。 叶景知迅速过神来,利落地出言还击:“快些将嘴边的口水擦一擦,别让人看见了。” 同窗少年们顿时笑了起来。 叶景知口风颇紧,自家亲姐是谢三小姐厨娘之事,从未告诉过任何同窗。叶家母子寄住在谢府之事,更是无人知晓。 叶景知每日早出晚归,皆从谢家后门出入,从无机会和谢明曦打照面。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谢三小姐 叶景知默默地遥望着光芒四射的谢三小姐,心中涌起的不仅是感激,还有一丝少年怦然的心动。 几位身份尊贵的皇子,坐在第二排,此时也齐齐转头看了过去。 “莲池书院果然名不虚传!”三皇子低声笑道:“这一亮相,不知要牵动多少多情少年。” 每一个莲池书院的学生及笄后,登门提亲的都能踏破门槛。 出身好,相貌生得好,才学又出众,还顶着皇后娘娘门生的光环,这样的媳妇,谁不想娶? 五皇子目光溜了一圈,最终落在一张爽朗明媚的俏脸上。 就是这个尹潇潇!几个月前令他大大出丑!他从不是锱铢必较的性子,还是牢牢记住了这张俏脸。 三皇子瞄了五皇子一眼,张口取笑:“你看尹小姐做什么?该不是还惦记着那点口角吧!” 五皇子当然不肯承认:“当然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如此心胸狭窄!” 耳边顿时响起揶揄的笑声。 四皇子不喜说话,略一扫视,便收目光。看向身侧的陆迟。 此时的陆迟,正温柔地凝视着其中一个少女。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在看林微微。 林微微! 四皇子薄唇微抿,目中闪过一丝凉意。 “我妹妹今日真是美丽醒目,无人能及。”张口说这话的,正是爱妹如命的李默。 众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李湘如确实美丽醒目,不过,无人能及这四个字可就太夸张了! 有谢明曦在,哪一个少女敢自称无人能及? 还有谢明曦身后的清冷少女,神色微冷,目光流盼间,流露出摄人心魄的美丽。顿时将李湘如映衬得逊色三分。 三皇子今日兴致颇佳,低声笑道:“往日没觉得,今日我才发现,原来六皇妹生得如此美丽出众。” 五皇子点头附和:“是啊!六皇妹确实很美。听闻她参加的射御比试,看来,要和四皇兄一较高下了。” 四皇子哂然一笑,未置一词。 一旁的盛渲笑着接了话茬:“四皇子殿下射御出众,已经连着两年夺得这两项的头名。公主殿下练习时日尚短,焉能是四皇子殿下对手。” 倒也不算拍马逢迎,确实是实话。 不过,三皇子听在耳中,却略显刺耳,瞥了满面笑容的盛渲一眼,心中冷哼一声。 谢明曦一行人入座后,引起的骚动总算稍稍平息。 顾山长是今日的评判之一,自然要坐第一排。 坐在她身侧的,是翰林院的顾掌院,也是顾山长的亲爹,顾怀远。 顾怀远已年近六旬,头发半白,满额皱纹。不复年轻时的俊美,不过,儒雅温和的气度却更胜从前。 “娴之,”顾怀远低声轻唤女儿闺名。 顾山长淡淡应道:“请唤我顾山长。” 顾怀远碰了个硬钉子,心中恼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改口喊了一声顾山长。 顾山长这才礼貌地了一声:“顾掌院。” 顾山长和顾怀远这对父女的恩怨,人尽皆知。松竹书院的孟山长,受了顾怀远请托,特意安排父女两人隔邻而坐。 可惜,收效甚微。 顾山长招呼过一声之后,便正襟危坐,不再和顾怀远说话。 顾怀远看着倔强固执的女儿,心中暗暗长叹。 早知会闹到今日地步,当年,他真不该逼着女儿嫁人用尽手段,也没能令女儿低头,反倒是父女离心,顾娴之毅然离开顾家,这么多年,竟再未踏进顾家大门。 他已到了致仕之龄,长孙顾清身为驸马,不愁一世富贵。只是,其余儿孙,尚需人照拂。顾娴之为莲池书院山长,身份清贵,对俞皇后也颇有影响力。 不管如何,要将她拢顾家! 第二百四十章 大比(一)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比(二) 今日的第一名,非谢明曦莫属! 俞皇后和顾山长对视一笑。 身为夫子,见到自己的学生这般出众耀眼,心中油然而生的自豪骄傲,无法用言语细述。因此带来的满足和愉悦,也远胜过华服美裳金银珠宝。 被冷落的建文帝,故意低声笑道:“有娴之在,皇后的眼里根本看不见朕了。” 顾山长:“” 一朝天子用如此熟稔的口吻直呼她的闺名,是莫大的荣耀。显然是看在俞皇后的颜面 她只想呵呵一声。 宫中嫔妃一大把,庶子庶女生了一堆,建文帝早已违背了当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这等薄情寡义的男子,做出这等深情的模样,真是令她膈应。 俞皇后却颇吃这一套,立刻笑着看向建文帝,满目柔情:“臣妾从此刻起,只看皇上如何?” 建文帝无声地笑了笑,伸手握住俞皇后的手。 帝后恩爱,可见一斑。 顾山长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忽然觉得这里的空气有点浑浊,令人呼吸不畅。 一个半时辰后。 礼仪比试全部结束,众评判各自写下分数。 比试以十分计,十余位评判的分数相加总分,便是这个学生的比试成绩。以总分排序,第一名计十八分,第二名计十七分 以此类推,最后一名,便只能计一分。 每一项比试的前三名,当日便能排出来。至于书院排名,则要等到六门比试全部结束,将所有学生的分数相加为总分排序。 帝后同为评判,自然无人敢耍花样动手脚。再者,各家书院山长也都在,谁也不好故意胡乱打低分。 两位算学夫子,飞快地拨着算盘,很快算出了众学生的总分。 谢明曦,一百二十分!当之无愧的头名! 评判共有十二人。也就是说,每一个评判都为谢明曦打了满分。 如此惊人的高分,历年礼仪比试从未有过。户部侍郎宣读分数的时候,顿时引起满场的惊叹。 不过,却无人提出异议或是有半分不服。 在座所有人,都已被谢明曦的风采所折服。 便连建文帝,也点头赞许:“这个谢明曦,果然有皇后年少时的风采。”语气中满是激赏。 俞皇后下意识地看了建文帝一眼。 谢明曦只有十岁,建文帝便是看入了眼,也不可能生出纳妃嫔之意 按着宫中规矩,后宫三年采选一。每隔三年,便有几个年轻鲜嫩的美人进宫。一开始心如刀割痛彻心扉。 如今,她已渐渐麻木,习以为常。 俞皇后心念电闪,低声笑道:“皇上这般欣赏谢明曦,待过上几年,不妨下旨赐婚,让她做儿媳便是。” 庶出确实是一大硬伤,不过,这等美貌聪慧的少女,光芒四射,天生便该嫁入皇家。 建文帝却未正面应,随意地笑了笑。 俞皇后心中微微一沉。 她和建文帝少年相识,夫妻二十余载,对彼此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能窥破建文帝最隐晦的心思。 是啊,建文帝最喜欢年少时的俞莲娘。那时的她,美丽自信,聪慧无双,风华逼人! 如今,俞莲娘年老色衰,建文帝见到了神似年少俞莲娘的谢明曦,又岂会不动心思? 万幸谢明曦尚且年少,建文帝便是再“欣赏”,也不能在此刻召谢明曦进宫。再过几年,可就不好说了 只是,娴之已决定要收谢明曦为弟子。绝不会容谢明曦日后入宫为妃。便是看在娴之的颜面,她也要护着谢明曦。 俞皇后心思如潮,面上却不露声色。便连身侧的顾山长,也未窥出俞皇后的情绪有什么异样。 执掌后宫十余年,俞皇后早已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中宫皇后。 “啊啊啊,你们竟然真得夺了前三名!” “你们今日可真是大出风头,更为我们莲池书院争了光。” 谢明曦萧语晗沐婉婷三人,被激动亢奋满面笑容的同窗少女们团团围拢住。 谢明曦第一,萧语晗第二,沐婉婷第三。 莲池书院在第一日的礼仪比试中,力夺前三。按着计分规则,今日总分共五十一分,稳居第一! 萧语晗和沐婉婷满面兴奋雀跃。 谢明曦也弯起唇角,目中漾起笑意。 尹潇潇淘气地笑问:“谢妹妹,拿第一的感觉如何?” 谢明曦微笑着应道:“总算达到了预定的目标,没落下乱吹大气的恶名。” 众少女纷纷笑了起来。 谢明曦又看向李湘如林微微盛锦月三人,神色郑重:“明日,就要看你们的了。” 便是李湘如,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的谢明曦不愧为海棠学舍的舍长!短短一句话,便鼓舞起了所有人的士气。 李湘如深呼吸一口气:“放心,我们必会全力以赴。” 一片欢腾中,顾山长嘴角微扬,瞥了面色略显难看的孟山长一眼,颇有风度地自谦:“今日比试的结果,委实出乎我的意料,看来,她们几个运道还算不错。” 孟山长皮笑肉不笑地应道:“顾山长太过自谦了。莲池书院人才济济,新生优秀出众,更胜去年。” 孟山长口中说得大度,心里其实都快怄得吐血了! 礼仪一直是莲池书院的强项。而松竹书院的强项是数射御三门课程。孟山长自知这一门不敌莲池书院,索性挑了三个新生。 数射御三门的比试人选,却全部是最精锐阵容。 礼仪比试失利早在预料之中。 可他怎么也预料不到,莲池书院竟一举囊括了前三。总分遥遥领先不说,声势也随之大振。反观松竹书院,开局大大失利,士气低迷。 想扳劣势,松竹书院一定要在接下来的比试中夺一前三才行! 想一想数射御,想一想即将参加大比的陆迟盛渲李默及三位皇子,孟山长的心情总算稍稍好转。 顾山长显然猜到了孟山长聊以**的念头,哂然一笑。 数射御吗? 松竹书院有松竹四公子,有诸皇子。莲池书院也有谢明曦六公主尹潇潇! 第二百四十二章 惊马(一) 礼仪比试的排名分数,很快被张榜公布在松竹书院外。 几位钱庄掌柜凑上前一看,顿时个个震惊得张大了嘴,塞一个鸡蛋绰绰有余。 前来凑热闹的百姓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讨论得十分热烈:“莲池书院此次真是厉害,竟一举夺了前三!” “我记得去年礼仪比试,莲池书院总分也是第一,不过,名次可没这么好。” “是啊!这位谢三小姐,竟是满分。” “看来,莲池书院真的有可能压过松竹书院” 掌柜们忍不住了,立刻张口反驳:“这怎么可能!谁不知莲池书院数射御三门皆为弱项。去年书院大比,三门都垫了底。” “莲池书院前三日风光,等到第四日,你们便等着瞧吧!” “松竹书院很快定能反超。” 百姓们可不管什么反超不反超,总之,今日的热闹便够说上许久了。 比试只有半日时间,到了正午时分,谢明曦和谢钧谢元亭父子一起了谢府。 等了半日的谢老太爷徐氏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张口便问:“明娘比试成绩如何?” 谢钧哈哈一笑:“满分,第一!” 谢老太爷大喜,连连道好。 徐氏笑得嘴咧至耳根:“好好好,实在是太好了!我就知道,我们明娘这般聪慧厉害,定能拿第一。” 顺便鼓励面色晦暗的谢元亭:“元亭啊,你身为兄长,可得多向明娘学一学。人笨些不打紧,勤勉一些便是。下一次月考,怎么着也得考一个乙等来。考丙等,别说你爹面上无光,便是我这个祖母看在眼里,也觉得不是滋味。” 谢元亭:“” 谢元亭看着笑得亲切和蔼的徐氏,心里像被一块巨石堵着,十分糟心。 也不知徐氏被谢明曦灌了什么迷魂汤,事事向着谢明曦。 他才是谢家长孙! 是谢家唯一的子嗣! 可现在,便连谢老太爷眼中也没他这个长孙。整日明娘长明娘短,仿佛谢家只剩谢明曦一个孙女 徐氏膈应了谢元亭后,又冲谢明曦笑道:“明娘,今日叶秋娘亲自下厨,都是你喜欢吃的菜肴。你早些吃完,早些去歇着。” 谢明曦笑着道谢:“多谢祖母关心。” 祖母不但关心你,更关心下注的五百两。 徐氏心里嘀咕着,口中当然只字不提。 “什么?谢明曦竟是第一?” 永宁郡主府里,传出了谢云曦不敢置信地叫嚷声:“你是不是看错听错了?她怎么可能会是第一?” 管事低头陪笑:“奴才奉命前去,岂敢胡说,看了三次,三小姐确实是第一。而且还是满分。” 谢云曦嫉恨得俏脸扭曲。 永宁郡主眉头紧蹙,目中满是阴霾。 身为嫡母,拿捏一个庶女是轻而易举之事。 没想到,到了她这儿,却整个颠倒过来。半年前还默默无闻的谢家庶女,如今名满京城,如一颗明珠,光芒璀璨,耀不可挡。 谢明曦越是出众,日后的道路便越宽敞。庶出的身份,已不再是禁锢。 “母亲,我们不能再容谢明曦这样下去了!” 谢云曦不知何时攥紧了永宁郡主的衣袖,急切地出主意:“不如我们动些手脚,让三妹受一伤。伤势无需太重,只要令她错过算学比试就行了” “住口!”永宁郡主阴沉着脸呵斥:“有锦月的教训在先,你不可枉动心思。” 谢云曦兀自一脸忿忿:“难道就任由她这般风光?” “谁让你自己不争气!”永宁郡主狠狠瞪了谢云曦一眼,没半点好声气:“你便是有谢明曦一半资质,在白鹭书院里也该冒头了。何至于像现在这般,每次月考都是乙等!” 谢云曦被骂得灰头土脸,满腔的恼怒难堪,尽数迁怒到了谢明曦身上。 母亲不愿出手,她自己动手便是! 谢云曦用力咬紧嘴唇,目中闪过一丝凶狠的光芒。 永宁郡主心情不佳,训斥了几句,便打发谢云曦了院子。 谢云曦被永宁郡主娇生惯养,在郡主府里颇得宠爱。身边自然少不了跑腿当差的人。一声令下,很快,便有两个家丁出现在眼前。 谢云曦低声吩咐几句。 两个家丁都是一惊,一时间不敢应下。 谢云曦目光一扫,脸色沉了下来:“主子的吩咐,你们竟敢不听?” 其中一个家丁略一踌躇,鼓起勇气分辨:“二小姐的吩咐,奴才岂敢不听。只是,二小姐所吩咐之事,委实令奴才为难。” 另一个家丁也是一脸为难:“三小姐有个好歹,奴才两个便是赔上这条性命也赔不起。” 小姐们之间闹意气,他们两个哪里想掺和?一旦事发,他们两个可没好果子吃。 谢云曦见下令不管用,又诱之以利:“你们按我的吩咐去做,藏得隐蔽些,事成立刻便跑,绝不会有人察觉。只要办成这桩差事,我赏你们二百两银子。” 财帛动人心。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终于点头应下。 隔日清晨。 谢钧照例领着谢明曦谢元亭兄妹一起出了谢府。 谢钧谢元亭俱骑马,谢明曦独自乘坐马车。驾车的车夫,是谢府里最好的车夫,姓丁,在家中排行第二,平日被人称呼一声丁二。 丁二今年三十多岁,做了二十年车夫,驾车极有经验。马车又快又平稳。 可惜,今日注定了不太平。 转弯之际,丁二刻意勒紧缰绳,令马车速度放慢。 谢钧谢元亭俱在前方,压根不知怎么事,忽然便听到身后骏马一声长嘶,然后便是丁二惊恐的呼喊声。 谢钧慌忙调转马头,却见拉着马车的骏马不知何故躁动起来,丁二用尽全力也未控制住似发疯一般的马匹。 车厢被扯着不停晃动,眼看着就要翻倒。 糟了! 谢明曦还在马车里!定会被摔伤! 谢钧已救之不及,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太好了! 谢明曦还在马车里!被摔死才好! 谢元亭眼睛倏忽一亮,一颗心兴奋又激烈地跳动。 第二百四十三章 惊马(二) 第二百四十四章 自持 谢明曦轻笑一声,上前握住六公主的手:“些许小事,我自能应付。不必为我忧心。” 六公主:“” 自从身份曝露之后,这还是谢明曦第一次主动握自己的手。 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凉的指尖,柔软的掌心,如丝缎一般光滑的手背。指甲修剪得整齐,透着淡淡的粉色。 这只手很美。 这只手的主人更美。 此时,谢明曦唇畔含笑,凝目望了过来:“你的心意,我很清楚。” “不过,我不是柔弱无助的小可怜,你不必整日为我忧心,更不必事事争抢着为我出头。若连这点小事都要向你求助,我岂不是太没用了?” 是啊! 谢明曦最吸引之处,便是她的自信坚韧。 哪怕是庶出,哪怕亲人不善,哪怕身处弱势困境,也无所畏惧。凭借着自身的强大,稳稳立足,无人敢欺。 六公主心中涌起阵阵热流,目光不自觉地变得灼热:“明曦。” 谢明曦挑了挑眉:“怎么了?” 六公主满腔的心绪,无法倾诉。最终,只化为短短的一句:“我真喜欢这样的你。” 谢明曦莞尔一笑,笑颜如花,在晨曦中绽放:“那你得自持一些。我可没有磨镜之癖!” 六公主:“” 一盏茶后。 比试的大厅前排坐得满满当当。倒是后排角落还剩一些空位。 六大书院的文会不允外人参加。譬如别的书院学生,既无参加的资格,便连家人也无资格踏进松竹书院。 家中没有儿女在六大书院就读的官员,这几日只能闷在家中,不能亲自参与这等盛事,心中气闷,可想而知。 谢明曦来得最迟,索性找了个角落坐下。 六公主也一同坐下。 角落离演台颇远,前面不乏个头高的少年,一眼看去全是后脑勺。 谢明曦也未探头张望,只竖耳聆听。 音律比试规则最是简单,参加比试的学生选择自己擅长的乐器,弹奏一曲即可。诸多乐器中,习古琴者最多。也因此,大厅里不时荡起悦耳的琴音。 琴声铮铮,慷慨激昂,透出杀伐之气。 谢明曦嘴角微弯。 六公主转头,冲谢明曦一笑:“是李湘如。” 李湘如琴艺高妙,除了谢明曦之外,再无对手。论练琴之刻苦,便是谢明曦也自叹弗如。这一首琴曲,李湘如已练了两个月,六公主一听便知。 谢明曦低声笑道:“如无意外,当为第一。” 李湘如苦练这么久,就为了今日一鸣惊人。如何能容自己有“意外”,琴音淙淙,自指尖倾斜而出,令人如痴如醉,久久不过神来。 这一曲过后,再有琴曲,便显得平淡寡味。 直至一个悠悠的笙音响起。 “林姐姐吹笙吹得极好。”谢明曦笑着赞了一句。 林微微擅琴,更擅吹笙。此次参加音律比试,选的是笙。笙音清亮悠扬,曲调欢快平和。令听者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心情愉悦。 六公主低声道:“如无意外,当为第二。” 这一句,纯属模仿。 谢明曦哑然失笑。过了片刻,才道:“下面,就看盛锦月发挥如何了。” 盛锦月选的同样是琴曲。 论天资,她不及谢明曦李湘如。 她虽然常以音律自傲,心里却很清楚。在一众同窗里,她的音律不过是中等。如果不是谢明曦决意让海棠学舍所有人都参加比试,这个名额根本轮不到她。 为什么? 她明明害过谢明曦,谢明曦也从来不掩饰对她的厌恶。为何谢明曦还让她代表莲池书院参加音律比试? 这个疑问,一直压在盛锦月的心底。直至书院大比前一日,在谢家聚会时,她才寻了个空,吞吞吐吐地问出了口。 谢明曦笑得淡然又讨厌:“原来你对自己从无信心。” 一句话,便令她羞愤地涨红了脸。 心底最脆弱之处,似被利箭刺中,疼痛钻心。 其实,她一直都很骄傲自负。直至加害谢明曦之事未成,断断续续地病了一个多月再书院,当着莲池书院所有学生的面做检讨。她的自信骄傲就此灰飞烟灭。 哪怕她一直苦练琴曲,哪怕她一再告诫自己一定能行。 可心底深处,她一直惶惶难安。 “盛锦月,”谢明曦直呼她的名字,声音淡淡:“此次是你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希望你别错过。否则,我谢明曦第一个瞧不起你。” 她听得怒火高涨,立刻瞪了去:“你给我等着,我必要拿个好名次来!” 谢明曦油然一笑:“好,我等着!” 谢明曦,你此时坐在何方? 你等着,看我盛锦月今日如何大放光芒。 盛锦月深深呼出一口气,双手轻轻按在琴弦上。然后,手指流畅地拨动琴弦,琴音流畅而出。 六公主凝神听了片刻,“咦”了一声。 此次参加比试的一众少女中,最令人担心的便是盛锦月。 盛锦月的琴艺当然不错,只是,她心性不稳,极容易受情绪影响,发挥也不稳定。 这两个月里,盛锦月当众练琴曲不下数十,有时令人惊艳,有时又让人恨不得剁了她的手。 没想到,今日盛锦月竟超常发挥,琴曲之佳,令人惊艳。 谢明曦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激将法,果然很有用。 六公主瞥了笑得狡黠如狐的谢明曦一眼,心里悄然一动:“你是不是和她说过什么?” 六公主的犀利敏锐,谢明曦早已见怪不怪,悠然笑道:“也没说什么。前日在谢府,我对她说,若比试失利,我第一个瞧不起她。” 六公主想了想,也笑了起来:“对她这样的人,激将法确实是最佳的办法。” 人的潜力无限。盛锦月便是明证。今日发挥出色,竟不弱于李湘如。 “看来,今日的音律比试,莲池书院又要大放光彩了!”谢明曦笑得颇为愉快。 六公主笑着点头。 如此明显的事实,谁都能看得出来。 坐在评判席上的顾山长,成竹在胸,悠然而笑。 松竹书院的孟山长却如坐针毡,满额冷汗。 第二百四十五章 告捷 音律比试,李湘如第一,林微微第二,盛锦月第三。 莲池书院,再次包揽前三! “莲池书院再夺前三,可喜可贺。” “顾山长教导有方,令人钦佩。” 几位山长拱手相贺,一个个满面敬佩。到底是不是发自肺腑,便不得而知了。 顾山长一一笑着领受,拱手应道:“多谢诸位夸赞。为了此次书院大比,学生们苦练了两个月。现在看来,确实略见成效。” 然后,冲着孟山长徐徐一笑:“承让了。” 孟山长心里怄得想吐血,口中还要故作大度,先将莲池书院的学生们夸赞一通,然后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礼乐两门课程,莲池书院确实更胜一筹!” 女子嘛,细心谨慎,礼仪学得好不足为奇,音律好也是正常的。 待明日,四书五经的比试,便要看松竹书院博裕书院了。 至于之后的算学射御三门,俱是莲池书院的弱项,惨不忍睹,不足为惧!莲池书院的风光,要到此为止了! 未出口的奚落,在孟山长含着轻蔑的目光中显露无疑。 顾山长心里呵呵一声。 老匹夫!你就等着瞧吧! 结果一公布,莲池书院的所有学生夫子忍不住轻声欢呼,每个人的脸上俱洋溢着卓然神采。 松竹书院却正好相反,一片沉寂。 昨日莲池书院包揽前三,今日竟又是前三! 李默先为妹妹高兴了一阵,然后低声自语:“莲池书院的总分已经遥遥领先。后面几日,我们想扳劣势,不能疏忽大意了。” 盛渲也无心说笑了。 盛锦月今日超常发挥,他这个做兄长的没有不高兴的道理。只是,莲池书院连着两日夺得前三,士气大振。这样下去,情势可不太美妙。 倒是陆迟,依旧俊目含笑,温柔地凝望着站在演台上神采飞扬的林微微。 四皇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子毓,明日的四书比试是你强项,你可要一展所长,为松竹书院夺得第一。” 陆迟过神来,转头冲四皇子一笑:“定不负殿下期望!” 俊秀温润的陆迟,笑得自信从容,眉宇间神采奕奕。 冷凝的四皇子无声地笑了一笑。 五皇子笑着凑了过来:“四皇兄,再过两日,便轮到你露脸了。射御两门都是你强项,你今年务必要拿第一才是。” 四皇子随意地扯了扯嘴角。 射御第一,舍他其谁? 三皇子见不得四皇子那副目中无人眼高于顶的模样,故意笑道:“我听说,六皇妹拜廉夫子为师,这半年来进步神速。近两个月一直苦练射御。四弟也别太过大意,要是输给了六皇妹,不免要被众人耻笑。在父皇面前更是颜面尽失。” 四皇子微微哂然,冷笑着击:“三皇兄还是先操心明日的四书比试吧!进不了前三,父皇心中定然不喜。” 这可算刺中了三皇子的痛处。 四皇子文武双全,三皇子却射御平平,四书五经也算不得特别出众。每年俱被选入书院大比名单,皆因他是建文帝的儿子,是俞皇后最器重的皇子。 孟山长能成为松竹书院的山长,便是因为他心思活络善于揣摩“上意”。帝后亲临,几位皇子岂有不露脸的道理? 四皇子连着两年射御第一,大出风头,五皇子参加比试的名次也颇佳。唯有三皇子,每次俱是平平,全仗着皇子身份勉强混了个前三 三皇子咬牙暗恨,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去:“多劳四皇弟操心。” 四皇子言语占了上风,淡淡一笑:“兄弟手足,我关心三皇兄也是应该的。” 三皇子四皇子唇枪舌剑,争锋相对。 五皇子装聋作哑,只做不知。 今日最亢奋激动的,非盛锦月莫属。 便是顾山长,也笑着夸赞盛锦月一句:“苦练两个月,今日颇见成效。” 轻飘飘的一句话,对盛锦月而言,如饮甘蜜。几个月来的阴郁气闷低落消沉一扫而空。 现在,还有谁会说她不配为莲池书院的学生?! 盛锦月久违的骄傲自信又流露出来,昂头挺胸地走到莲池书院一众学生的位置旁,目光迅速扫了一圈。 奇怪,谢明曦躲哪儿去了? 一定是她今日大放光彩,令谢明曦心生羞愧,不敢面对她,所以躲起来了吧!哈哈哈 “锦月表姐!”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地响起。 盛锦月一惊,反射性地后退两步,目中露出戒备提防:“做什么?你又想说什么?” 那副不自知的心虚胆怯,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令人好笑不已。 谢明曦挑眉,悠然一笑:“锦月表姐不必惊慌。我特意来恭贺一声而已。” 是啊!她这么紧张心虚干什么?她今日得了第三!理应挺直胸膛,骄傲地向谢明曦示威才对。 盛锦月一边自我安慰,一边挺起胸膛:“我今日拿了第三!” 谢明曦笑眯眯地点头:“表现颇佳,值得表扬!” 盛锦月:“” 她这算不算示威成功? 为什么心里总有些怪怪的感觉? 谢明曦不再看盛锦月,对李湘如林微微笑道:“两位姐姐今日不负众望,为我们书院夺下第一第二,可喜可贺!” 李湘如今日大出风头,心情颇佳,看谢明曦也没那么碍眼了,矜持地笑了一笑:“理当如此。” 林微微可没李湘如那等骄矜的臭毛病,一把握住谢明曦的手,咧嘴笑了起来:“比试的时候,我心怦怦直跳,紧张得都快蹦出来了。万幸今日没出差错,不辱使命!” 谢明曦抿唇而笑。 林微微又对颜蓁蓁秦思荨方若梦三人笑道:“明日,就看你们的了。” 颜蓁蓁自信满满地昂起头:“你们放心吧!我们也争取拿下前三。” 秦思荨却轻声道:“松竹书院的陆迟去年便是第一,今年他也在其中,想夺头名殊为不易。听闻博裕书院的新生叶景知,也天赋惊人。” 颜蓁蓁不乐意了:“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喊一喊口号,总能涨一涨士气! 尤其是给胆怯懦弱的方若梦打打气! 第二百四十六章 选择(一) 颜蓁蓁的脾气,说得好听些是心直口快。说得难听些,就是不知轻重,一张口便戳别人的痛处。 便如此时。 “我当然知道四书竞争最激烈,这么说,是给方若梦这个胆小鬼鼓鼓劲。免得她明日胆怯紧张,发挥不力。” 颜蓁蓁直言不讳:“万一她落了个末尾,只得一分,岂不是要连累我们总分排名下滑?” 方若梦:“” 众人:“” 见过嘴快的,没见过这般嘴快的! 方若梦不知是气是恼,迅速涨红了脸,闷闷地说道:“你操心自己便是,我不劳你费心。” 一众同窗里,颜蓁蓁素来瞧不上她这个方家庶女,时常出言讥讽。她平日能忍则忍,不愿和颜蓁蓁生口角。 颜蓁蓁自恃才高,此次只参加一门比试。而她却参加两项比试。 也因此,颜蓁蓁心里憋着一股闷气邪火,直冲着她来了。 颜蓁蓁翻了个白眼,咕哝了一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还是快点闭嘴吧! 众人有志一同地默默腹诽。 谢明曦身为舍长,责无旁贷地出面打圆场:“都别争论了。今日早些去歇下,明日比试时见真章。”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连盛锦月都拿下第三,你们总不会不及她吧!” 盛锦月:“” 正午时分,谢明曦了谢府。 不出所料,谢云曦已被带到谢府。 永宁郡主虽气恼谢云曦行事蠢钝,却不肯让谢钧严惩谢云曦。夫妻两人在永宁郡主府大吵一架。 素来软骨头的谢钧,难得硬气一:“你对云娘一味娇惯,骄纵得她自以为是。女子生得蠢钝些无妨,可怕的是自以为聪明。” “便如今日之事,明娘是她亲妹妹,她以此恶毒手段对付明娘,一旦传开,声名尽毁。便是你贵为郡主,也难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退一步说,就算她和明娘不和,也该认清形势。明娘昨日在礼仪比试中大放光彩,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对明娘赞誉有加。若在这等时候出了差错,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谢家内宅不宁姐妹失和?” “云娘是你女儿,也是我谢钧的女儿。她犯下大错,我这个做父亲的,非管教不可。” “如果你坚持护着她,便让她随你姓盛,这个女儿我不要也罢!” 谢钧是动了真怒! 谢明曦声名赫赫,以后定有大好前程。 他绝不容谢云曦陷害谢明曦! 永宁郡主冷笑连连:“好一个谢钧!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你的私心,难道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无非是见谢明曦声名鹊起,动了名利之心,所以百般维护她。云娘是谢家嫡女,凭什么要改姓盛?难道你想让谢明曦做谢家嫡女不成!” 被说穿了心思的谢钧毫无愧色,冷哼一声:“明娘虽是庶出,却天资过人。云娘意图谋害手足,我定要严惩。” 一旁的谢云曦,早已被吓得泪水涟涟,心中悔恨不已。 早知如此,她真不该随意指派家丁去做这等事。如今家丁被逮了个正着,她根本无从抵赖。 “谢云曦!” 一声怒喝骤然响起,谢云曦全身一个哆嗦,哭着喊了一声“父亲”。 谢钧铁青着俊脸,冷冷道:“你若知错,现在便随我谢家,向明娘道歉赔礼。你拒不认错,有郡主护着你,我也拿你没法子。不过,至此以后,你别再叫我父亲。以后,休想踏进谢家半步。” “到底不去,你自己选!” 还能怎么选? 便是住在郡主府,她也是谢家女儿,总得随父姓。 若真被逐出谢家,改了姓盛,谋害胞妹的恶名传出去,以后她还有何颜面见人?日后还有哪一家肯登门提亲?更别提什么嫁入天家为媳了。 谢云曦哭哭啼啼地认了错:“父亲,女儿知错了。女儿一时糊涂,被嫉恨冲昏了头。只是,女儿只想给三妹一个教训,绝无伤她性命之意。” “三妹如今毫发无伤,父亲就别罚我了” 谢钧气得笑了起来:“照你这么说,非得明娘受了伤,我才能罚你不成!” 说她笨,这个时候倒是伶俐起来了。 谢云曦还想狡辩,谢钧又沉了脸:“万幸明娘伶俐机敏,在车厢倒地之前闪了出来。不然,此时定会受伤,影响后日的算学比试。” “去之后,你要诚心悔过,向明娘赔礼道歉。并禁足一个月反省。” 谢云曦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永宁郡主,希冀永宁郡主为自己张口求情。 自谢云曦张口的那一刻起,永宁郡主的面色霍然难看,冷笑一声:“看我做什么?你是谢家女儿,自要听你父亲的。” 谢云曦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选择”已经触怒母亲,陡然一阵惊惶:“母亲,我不是有意要背叛你。你别生我的气” “什么也不必说了。”永宁郡主面寒如霜地打断了谢云曦:“你已做了选择,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谢钧,你现在便领着她去吧!如何处置,都是谢家之事,不必和我商议。” 然后,不理谢云曦的哭喊,起身拂袖而去。 谢元亭从头至尾没吭声,此时忽地迈步追了出去:“母亲勿恼!二妹愿谢府便,儿子留下陪伴母亲!” 谢钧一听此言,气得脸都黑了。 怪不得这个混账东西坚持要陪着来郡主府,原来打得是这等主意。 永宁郡主脚步一顿,略略转头,扫了恼怒不已的谢钧一眼,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冷笑:“元亭一片孝心,便留下吧!” 子肖其父,半点不假。 谢钧为了荣华富贵,甘愿折眉弯腰。谢元亭不愿谢家,厚颜要留在郡主府。 只可惜,谢元亭除了一张尚能过目的皮囊外,半点没遗传到谢钧读书的天赋。倒是将谢钧的软骨头学了个十成十。 谢元亭精神一振,立刻朗声应下。 谢府上下人人向着谢明曦,他一刻都不愿在谢府多待了。 他要留在郡主府,再也不谢家。 第二百四十七章 选择(二) 谢云曦哭了半日,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看着颇为狼狈。 见了谢明曦,谢云曦眼中闪出点点恨意然后,谢钧严厉的叱责在耳边响起:“云娘,立刻向明娘道歉!” 谢明曦好整以暇地等着谢云曦低头道歉。 谢云曦用力咬着嘴唇,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谢明曦挑眉,故作讶然:“二姐在说什么?声若蚊蚁,我哪里听得见。” 谢云曦双目泛红,在谢钧冷厉的目光中,不得不提高音量:“对不起。” “今日早上的事,是我指使家丁所为。我一时冲动,差点犯下大错。万幸三妹毫无损伤,不然,我今日无颜再踏进谢家半步。” “希望三妹原谅我这一。不要将此事说出去,免得你我失和之事传出去,令谢家声名受损。” 有谢钧虎视眈眈地在一旁盯着,谢云曦不得不低头,一边低头道歉,一边在心中暗暗咬牙切齿。 谢明曦瞥了满面委屈满心不甘的谢云曦一眼,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我不原谅。”加害于她,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不痛不痒地罚禁足,便想了结? 呵!想得未免太轻松了! 谢云曦:“” 谢云曦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谢钧也皱了皱眉,看向谢明曦:“明娘,我知道你此次受了委屈。我已经严厉训斥过云娘,也责令她禁足反省。” “你们到底是姐妹,总不至于为此决裂” 谢明曦淡淡打断谢钧:“父亲放心,在外人面前,我不会提及此事。毕竟,被自己的亲姐姐谋害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只是,经过此事,我绝无可能再叫她一声二姐。”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别人对我好,我会十倍百倍地对她好。谁若想害我,便是我谢明曦的仇敌。” “我对仇敌,从不会心慈手软。” “从今日起,你最好别让她随意出现在我面前。加害我的蠢事不可再做。不然,休怪我狠辣无情。” 看着谢明曦冷然无情的眼眸,谢云曦心里直冒凉气。 直至此刻,谢云曦才惊觉,她根本不了解谢明曦。记忆中那个温软可欺的三妹,竟这般冷漠心狠。 谢钧也心惊不已:“明娘” 谢明曦不再多言,淡淡道:“我今日乏了,先春锦阁歇下。如何处置谢云曦,全由父亲做主。” 然后,转身离去。 谢钧罚谢云曦禁足三个月。 三个月之内,抄写四书百遍。这也就意味着,每日都要将四书抄写一遍。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了。 谢云曦此时便是后悔没留在郡主府也迟了,狠狠哭了一场,便老老实实地抄四书去了。 谢老太爷听闻此事后,哑然许久,才叹道:“往日看着,明娘聪慧又善解人意。原来,你我都看走了眼。她竟是翻了脸再不肯头的主。” 谢钧也是满脸郁闷:“我本以为云娘道了谦,罚她一罚,这桩事便过去了。却没想到,明娘竟半点不留情面。” 什么“姐妹和好如初”的算盘,显然是白打了。 谢明曦根本不领这个情! 他已经和永宁郡主撕破了脸,将谢云曦带了来。倒是谢元亭,留在了郡主府 想到谢元亭,谢钧心底的火苗蹭蹭往上涌,咬牙道:“这个谢元亭,竟主动留在了郡主府。将我这个父亲抛诸一旁。实在是可恨之极!” 谢老太爷倒是看得开,张口劝慰:“罢了,你也别太生气。元亭就是留在郡主府,也是谢家子嗣。难道他还能改姓盛不成?” 谢钧恼怒地哼了一声:“他倒是想改,可惜淮南王府不缺子嗣。” 不然,这个没良心的混账东西,说不定麻溜地就改了姓氏。 谢老太爷思忖片刻,直截了当地问道:“明娘今日的话已经说得清楚明白。你想好没有,两个女儿,到底选谁?” 谢云曦选择谢府,谢元亭选择留在郡主府。人人都有自己的思量和选择。 现在,轮到谢钧选择了。 谢云曦谢明曦,要选谁? 这还用多想吗? 当然选谢明曦啊! 谢钧果断张口道:“明娘虽是庶出,天赋却十分出众,如今已是莲池书院人人称道的天才,日后前程不可限量。我这个做父亲的,绝不容任何人伤她半分。” 谢老太爷舒展眉头:“你这样选就对了。” “云娘的‘嫡出’身份是怎么事,你心里最清楚。万一永宁郡主翻脸,嫡出二字便不值一提。再者,不管嫡出庶出,都是谢家子孙。谁有出息,都是谢家的荣耀。” 简而言之,嫡庶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更优秀出众。 谢钧深以为然,连连点头:“父亲言之有理。” 谢钧会怎么选? 谢明曦丝毫没担心这个问题。 以谢钧的功利势利,一定会选择站在她这一边。 退一步说,就算谢钧选了谢云曦,于她也无大碍。不过是少了一层不怎么牢固的挡箭牌而已。 谢明曦很快便将此事抛诸一旁。 书院大比第三日,转眼间便到来。 谢明曦坐在台下,打量着演台上的一众少年男女,心里默默估量。 松竹书院除了陆迟参加比试之外,尚有三皇子。三皇子天资不及四皇子,却也不是什么草包。众评判看在建文帝的颜面上,打分总要照顾一二。 叶景知被誉为博裕书院历年来天赋最出众的新生。盛名之下无虚士,想来占前三不成问题。 还有另外几家书院,今年都有擅长四书的新生。如此算来,今日的四书比试,形势显然并不美妙。 方若梦性情怯懦,颜蓁蓁倒是胆大,却失之沉稳。唯有秦思荨,心性沉稳,才学又佳。有进前三的实力 六公主略显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今日能进前三的,看来只有秦思荨了。” 谢明曦略略转头,冲六公主笑道:“我们两人倒是心有灵犀,不点而通。” 六公主无声地笑了一笑。 谢明曦低语道:“我总有些预感,今日比试怕是不太顺利。”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失利(一)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失利(二) 颜蓁蓁越想越难过,用力挣扎:“你放开我。我不想待在这儿。” 谢明曦淡淡道:“这里是松竹书院,你就这么跑出去,我们还得四处去找你。到时候,闹得人尽皆知,岂不是更丢脸?” 颜蓁蓁:“” 论口舌,颜蓁蓁从来不是谢明曦对手。此时更是脆弱,闻言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 谢明曦瞥了李湘如一眼:“李姐姐素来和她交好,请李姐姐好好宽慰安抚她一番。要哭也等出了松竹书院再哭。” 一众少女人人心中懊恼不痛快,便是李湘如,此时也恨不得将颜蓁蓁踹走,来个眼不看为净,哪里还有心思哄她。 李湘如这一迟疑,便见方若梦走上前,接替谢明曦,拉住颜蓁蓁的胳膊。 颜蓁蓁一抬头,见是自己素来瞧不起的方若梦,满心难堪,忿忿低语:“你想笑尽管笑吧!不必憋着忍着!” 昨日她那般嘲弄方若梦,方若梦定然记恨于心。现在一定会尽情地嘲讽羞辱她! 方若梦的反应却出人意料,轻声说道:“比试失利,你心里比谁都难过。我怎么会取笑你。” 顿了顿,又叹道:“大家伙儿也不是成心怪你。只是一时情急,说话没那么顺耳。不过,谢妹妹说得对。比试已经结束,再自怨自艾,也无用处。你这般哭闹,只会令大家更着急。” “你先平静下来,我们好好商议接下来几日的比试。现在我们不是还领先两分吗?接下来几门比试,大家全力以赴便是。” 颜蓁蓁全身一颤,泪水又涌了出来。 她平日眼高于顶,时常和谢明曦争锋。被谢明曦牢牢压了一头,心中有气,时常迁怒于同是庶出的方若梦。讥讽嘲弄是常有的事。有时候,还会故意将胆小怯懦的方若梦气哭 没想到,这等时候,竟是方若梦主动出言安慰她。 颜蓁蓁被方若梦拉到一旁哭去了。 谢明曦目光扫过沮丧懊恼的一众少女,轻声道:“今日结果,确实有些出人意料。不过,比试尚未结束,结果尚未可知。大家伙儿都打起精神来。” “明日是算学比试,我和李姐姐林姐姐一同参加。我们三人拿下前三,便能重新维持总分领先的优势了。” 说得倒是轻巧! 李湘如忍不住轻哼一声:“博裕书院的算学最强,松竹书院也不乏算学出众的学生。拿下前三,谈何容易!”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扯起嘴角:“原来李姐姐的自信都是装出来的。” 请将不如激将! 心高气傲的李湘如,如何忍得下,立刻反唇相讥:“谁说我是装的?我对自己有信心的很。我是担心你,别吹大气闪了舌头!” 谢明曦悠然一笑:“我是不是吹大气,明日就见分晓。倒是李姐姐,想拿第二,不是易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湘如瞪了谢明曦一眼:“你休想拿话来套我。我尽力而为便是。便是拿不了第二,也怪不得我!” 被坑的次数多了,李湘如也变得狡猾了。啧啧! 谢明曦挑眉一笑,又看向林微微。 林微微耸耸肩:“明日见分晓!” 众人低落的情绪总算稍稍振作。 到了正午,颜蓁蓁红肿着一双眼了颜府。 满心以为能得到家人抚慰的颜蓁蓁,压根没料到等着自己的是一场毫不留情的狂风暴雨。 素来疼爱她的兄长们,个个沉着脸。看着她的眼神,便如看着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一般。 颜蓁蓁顿时委屈地红了眼眶。 留着一把美髯的颜阁老,阴沉着脸,张口便是一顿怒骂:“不争气的东西!枉我数年来一直对你精心教导。今日如此重要的比试,你竟出了这么大的丑。” “京城勋贵官宦十之八九都在场,皇上和皇后娘娘更是亲眼目睹。你算是声名扫地,以后还有谁会高看你一眼?” 颜阁老越骂越怒。 颜家男丁众多,他对嫡出的幼女自然多了一份疼爱。 再者,幼女一直聪慧有加,年仅十岁便考中莲池书院。待过上几年,以颜家门第,想一争皇子妃的位置,并非不可能。 也因此,他对颜蓁蓁期许颇高,平日愈发骄纵几分。 此次书院大比,他也亲自到场。却未想到,看到的是自家女儿在演台上结结巴巴出丑丢人,得了个倒数第一 在身畔方阁老李阁老意味深长的目光下,颜阁老一张老脸火辣辣的,深恨女儿不争气。 在帝后面前丢人现眼,什么皇子妃是想都别想了。便是门第高的人家,也要斟酌一二。以后想嫁一门好亲事,着实不易。 娇养多年,竟养出这么一个眼高手低不中用不成器的东西! 憋了一肚子火气的颜阁老,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动手的冲动。 颜蓁蓁早已被父亲难得一见的怒气吓到了,哆嗦着往颜夫人的怀里扑:“母亲” 可惜,扑了个空。 今日在一众贵妇面前丢尽颜面的颜夫人,同样是一肚子懊恼闷气,不但没将颜蓁蓁搂进怀中抚慰,还用力拧了颜蓁蓁的胳膊一把。 颜蓁蓁痛呼一声,不敢置信地看着往日温柔慈爱的亲娘:“母亲,你为什么拧我?” “我不但想拧你,还想打你的脸!”颜夫人咬牙怒道:“平日好端端的,怎么偏偏在今日这等重要的场合出丑?”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耻笑我们颜家教女无方?” “你知不知道,皇上和皇后娘娘也亲眼看到了你出丑?” “这一段时日,我哪还有脸出门?便是接下来几日的比试,我也没脸再去了。不然,那一个个言语刻薄的,岂肯放过我?”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你这个不中用不成器的东西” 颜蓁蓁不停落泪哭泣。 泪水迷蒙中,颜阁老颜夫人愤怒的脸孔不停晃动。几位兄长的面色也十分难看。 因为一次比试失利,疼爱她的父母兄长俱都撕下温和的面具。 没人关心她的彷徨,没人在意她的难过。 原来,她一直活在自以为是的世界里。 第二百五十二章 奖赏? 四皇子定定地看着六公主。 往日那个阴郁少言的六公主,不知从何时起渐渐褪去郁色。纤弱不见了踪影,眉宇间多了往日没有的英气。深幽美丽的眼眸中闪着自信的光芒。 六公主不是在随口说笑,是真的打算和他一较高下! 真是可笑! 四皇子薄唇扬起一个略显讥讽的弧度:“如此,我便等着!” 六公主扯了扯嘴角。 三皇子终于过神来,咳嗽一声打起圆场:“六皇妹尚且年少,学习射御不过半年。便是输给自家兄长,也没什么丢人的。” 可惜,六公主半点不领情:“还没比试,谁输谁赢尚未可知。三皇兄这些安慰的话,还是省省吧!” 三皇子:“” 别人家的妹妹要么娇俏要么可爱,怎么他们就轮到了这么一个坏脾气的妹妹? 五皇子见三皇子吃了瘪,也不多嘴讨嫌了,迅速扯开话题:“我要去面见父皇母后,你们要不要一起去椒房殿?” 三皇子巴不得转移话题,立刻应了下来。 四皇子不置可否,略一点头。 出人意料的是六公主竟也道:“我随你们一起去。” 诸皇子迅速对视一眼,心中暗暗奇怪。 六公主平日独来独往,和皇子们并不亲近,便是和长姐昌平公主也极少来往。今日竟肯和他们一起去椒房殿 一时想不透,不想也罢。 五皇子笑道:“好,我们一去去椒房殿。” 三位皇子和六公主联袂而至椒房殿。 建文帝和俞皇后早一步了宫中,正坐着闲话,听闻儿女齐至,建文帝颇为高兴,立刻笑道:“宣他们兄妹进殿。” 俞皇后也笑道:“难得他们一起来椒房殿,臣妾立刻传令御膳房准备午膳。有他们兄妹相陪,皇上今日午膳也能多用一些。” 建文帝欣然点头。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三位皇子一起拱手行礼。 六公主憋屈地行了裣衽礼:“女儿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建文帝是少年天子,执掌天下十余载,自有令人臣服的天子气度。不过,对着一众儿女,建文帝自不会摆什么天子架势,温和笑道:“免礼平身。” 五皇子先满面羞惭地请罪:“儿臣今日比试不利,名次不佳,给父皇丢脸了。” 建文帝确实有些不满:“你三皇兄昨日四书比试拿了第四,今日算学比试你只拿了第七,名次确实不佳。你平日在松竹书院自诩算学最佳,今日却连连败于莲池书院博裕书院众学生。可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五皇子羞惭之色更浓:“父皇教训的是。” 俞皇后倒是温和安抚了一番:“学业之道,最忌自骄自满。你吸取教训,日后当勤勉刻苦。” 五皇子低声应是。 然后,俞皇后又笑着夸赞三皇子几句:“昨日四书比试,你表现颇佳。” 三皇子谦逊地应道:“未进前三,儿臣心中颇为羞愧,不敢当母后夸赞。” 俞皇后对三皇子素来亲和,闻言笑道:“参加比试的俱为少年英才,便是第四,名次也颇为不错了。” 四皇子目光暗了一暗。 每次总是如此。 兄弟几人一起来椒房殿,同是庶子,俞皇后总对三皇子格外亲切几分。明明他才是皇子里最出色的那一个,俞皇后却对他视若不见,一味捧高三皇子。 好在建文帝更喜欢他。 “明日是射箭比试,你可有把握继续拿下头名?”建文帝张口笑问。 三皇子长身玉立,面容英俊,除了气质稍嫌冷硬之外,和年少时的建文帝有六七分肖似。建文帝看着三皇子,便如看着年少时的自己,岂有不偏爱之理! 三皇子简短地应了一句:“儿臣志在必得!” 六公主冷不丁冒了一句:“明日我也参加射箭比试,谁是头名,还不一定。” 几位皇子神色各异。 建文帝却是一愣,然后哈哈笑了起来:“好好好,朕的六公主这般有志气,巾帼不让须眉。好!好的很!” 六公主射御进步神速,令廉夫子赞不绝口,俞皇后自然也有所耳闻。不过,便是俞皇后也觉得六公主想胜过四皇子不太可能 俞皇后正要张口,就听六公主又说道:“女儿若侥幸得了头名,父皇要如何奖赏?” 建文帝对六公主颇为纵容,笑着允诺:“你想要什么,朕都允了你。” 六公主抬起头,看向建文帝:“女儿想穿一日男装,扮作七弟,承欢父皇母后膝下。” 话音一落,椒房殿里陡然安静下来。 六公主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 建文帝目中露出黯然之色,俞皇后略略皱眉,三皇子目光微闪,四皇子神色冷淡,五皇子目露悲戚。 已逝的七皇子,是建文帝的锥心之痛。宫中无人敢提。 也无人愿提。 “七弟离世三年多了,宫中上下大概已没多少人记得他了。” 六公主目中露出浓浓的哀伤感怀之色:“母妃病重不起,皆因七弟。父皇母后口中不提,心中也一定从未忘怀。” “我和七弟是双生姐弟,容貌一般无二。我想穿上他的衣服,我希望所有人都牢牢记着他,不要忘了他的模样。” 建文帝久久不语。 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俊美的男童脸孔。 “父皇今日可有空?陪一陪鸿儿可好?”小小的盛鸿扬着可爱讨喜的笑容,钻进他的怀中。 一模一样的脸孔,也钻了进来:“女儿也想和父皇待在一起。” 一胎双生的姐弟两个,长得一般模样,一般机灵可爱。 除了长女之外,他最喜欢的便是这对姐弟,平日时常召他们到身边陪伴。 可恨苍天无眼,早早收了他的七皇子。而他的六公主,至此也失去了欢声笑容,变得阴郁沉默,令人痛心。 只是,再多的痛苦,也会随时间的流逝远去。 若不是六公主骤然提起,他快忘了往日最疼爱的儿子 “请父皇应允女儿所请。”六公主的声音响起。 建文帝呼出一口气,淡淡道:“好,只要你得了头名,朕便应了你。” 第二百五十三章 惊恐 午膳后,众皇子和六公主告退离去。 建文帝思潮起伏,难以平息,索性摆驾去了寒香宫。 梅妃显然未料到建文帝会突然驾临,既惊又喜。只可惜来不及沐浴更衣梳妆,只得以素颜病容接驾。 “臣妾病容失仪,请皇上见谅。”梅妃有些忐忑地行礼。 建文帝却未放在心上,淡淡道:“平身。” 梅妃趁着起身之际,迅速打量建文帝一眼。待见到建文帝眉头紧锁神色晦暗时,心中陡然漏跳了一拍。 到底出什么事了? 为何建文帝突然来寒香宫,还是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难道建文帝对六公主的真实身份起了疑心? 梅妃正惴惴不安,就听建文帝猛地说了一句:“安平今日说想穿一日男装,扮作小七的模样。” 梅妃:“” 脑中轰地一声,如春雷乍响。梅妃双膝一软,跪到了地上。 “求皇上息怒。”梅妃花容惨白,嘴唇不停哆嗦,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安平出言无状,胡言乱语,求皇上息怒,不要降罪!” 欺君之罪,按律当诛! 自她决定让儿子顶替女儿身份活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日日惶惑,夜夜惊恐。不知做过多少秘密曝露后母子俱被赐死的噩梦。 这个秘密,已成了她最大的心病。想一便惊惧一。此时骤闻建文帝说起六公主要穿男装之事,她第一个反应便是秘密曝露 “朕已经很久没想起小七了。” 建文帝沉浸在追忆和哀伤中,并未留意到梅妃异样的惊惶:“今日安平提起要扮作小七的模样,承欢膝下,朕一时感怀难过,这才来了寒香宫。” 然后,叹了一声:“朕只是来寻你说说话,你不必这般惊惶惧怕。小七是朕和你的儿子,他离世三年多,最伤心难过的便是你了。” 原来,秘密并未曝露。 梅妃惊魂未定,一颗心兀自跳动不息,不得不佯装镇定,陪着建文帝“追忆”往昔,怀念“离世”的儿子。 “朕记得,小七幼时最是聪慧,记性极佳,朕说过的话,隔了几个月他也能记得。” “小七开蒙读书后,常得太傅夸赞。只是性子淘气了一些” 建文帝越说越是动情,心中泛起酸楚之意。 身为天子,也未能事事顺心。 恩爱的发妻一直无子,他不得不纳妃嫔入宫。他最疼爱长女,对几个庶出的皇子也十分疼爱。 当年六公主七皇子出生时,白白胖胖,一般模样,聪慧讨喜。他爱如珍宝。七皇子意外落水身亡,他身为父亲,岂能不痛惜? 好在皇子众多,少了一个也未影响天家子嗣旺盛。 好不容易熬过了半个时辰。 待建文帝摆驾离宫,梅妃立刻吩咐琴瑟:“立刻去拂月宫,让六公主立刻来见我。”两个立刻,足可见梅妃心思之焦灼急切。 琴瑟立刻领命退下。 一炷香后,一身武服的六公主出现在梅妃面前。 六公主神色镇定:“母妃,你叫我来有何事?” 梅妃早已屏退左右,气急败坏地低语:“你为何忽然对你父皇提起要穿男装之事?若是你父皇起疑,或是引起幕后主使者的疑心,对你痛下杀手,该如何是好?” 这才是梅妃最恐惧的事。 她死不足惜,可她的儿子还年少,绝不能就此赴死。 六公主淡淡道:“母妃,三年多了,宫中除了你,还有谁记得盛鸿?我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短短两句话,犹如尖锐的针尖深深刺进梅妃脆弱的胸膛。 梅妃的泪水唰地涌了出来。 “鸿儿,都是母妃没用” 都是她没用,没能护住自己的儿女。女儿三年多前被害死,儿子也只能顶替胞姐的身份活在宫中。 六公主拿起帕子,为梅妃擦拭眼泪,不再掩饰,少年特有的清朗声音在梅妃耳畔响起:“事已至此,自怨自艾并无半分实质的用处。” “母妃别哭,我无需母妃相护。以后,我会成为母妃的支柱。” “恢复身份之事,确实不能太过急躁,得徐徐图之。穿男装,令父皇重新记起盛鸿,也能令父皇重新记起母妃。只要父皇时常来寒香宫,母妃在宫中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今日这一招,作用当然不仅于此。 隐藏于幕后的真凶,也会惊惶生疑,或许会露出行迹。 宫中这潭浑浊的水,也该有巨石砸落掀起波涛了。 梅妃怔怔地看着冷然沉着的六公主,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鸿儿,你你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 以前的盛鸿,阴郁沉默,整日不发一言,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这个亲娘也无法进入。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眉宇间多了神采和英气,神色坚定冷静,似从晦暗的世界里,走到了阳光下。 “我总要长大,总会改变。”六公主没有避梅妃的目光,轻声说道:“难道,母妃希望我永远躲在拂月宫,永远躲在母妃身后?” “当然不是。”梅妃不假思索地反驳,然后低低说道:“我只是只是有些震惊罢了。” 仿佛一夕之间,盛鸿便已长大了。 身姿还不够挺拔,却已傲然地站在她身前,要护着她这个亲娘。 梅妃眼中闪出点点水光,哽咽不已:“鸿儿,你长大了。” 六公主无奈地用帕子为梅妃擦拭眼角。 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用在梅妃身上再合适不过。喜极而泣,伤心落泪,惊惧时要哭,释然了也要流泪。 不过,世间女子也不竟然如此。有梅妃这样软弱如藤蔓一般的女子,也有自信坚韧如巨木冷硬近乎无情的少女,便如谢明曦。 想到谢明曦,六公主下意识地扬起嘴角。 梅妃情绪稍稍平静下来,终于想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对了,皇上说你立下赌约,若赢了便穿一日男装。到底是何赌约?” 六公主轻描淡写地答道:“明日射箭比试,我赢了四皇兄便可。” 梅妃:“” 第二百五十五章 第一(一) 想压过他一头,想拿第一? 想踩着他出头露脸,在父皇面前争宠? 痴心妄想! 他自幼资质出众,练箭骑马十分勤勉。进了松竹书院后,更无一日懈怠。六公主便是天分再佳,也只练了半年而已。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四皇子冷冷地扯了扯嘴角。 六公主也了个冷冷的笑容。 “兄妹”两人对视一眼,火花四射。 林微微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了,紧紧抓着谢明曦的手:“怎么办怎么办?我好紧张怎么办?” 谢明曦无奈地笑了起来:“你紧张,抓我的手做什么?我的手都被你抓痛了!” 林微微有些不满:“都这等时候了,你怎么还是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紧张吗?” 紧张吗? 其实,还真有一点点。 只是,她最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并未露于面上而已。 “我真希望六公主拿下第一。”林微微一激动,又用力握紧谢明曦的手:“如此一来,我们此次比试就拿下四个第一了。” 谢明曦没有出声,目光定定地落在六公主的背影上。 今日的比试气氛显然比往日热烈得多。已有人忍不住起身眺望,窃窃低语的声音也有渐渐扬高的趋势。 “哈哈哈,你们快看,那个穿着红白武服两轮射箭全中的就是我闺女。” 尹大将军坐在几个武将中间,一脸骄傲自豪:“瞧瞧她站姿多好,身姿多好看,便是射箭的姿势也好看的很。” 身边众人只得出言夸赞附和。 尹大将军一高兴,又哈哈笑个不停。 爽朗洪亮的笑声,直接就传到第一排建文帝的耳中。 建文帝暗暗翻了个白眼。朕的儿子闺女都在场上比试,前两轮都是全中,要比得意,朕还能输了你不成? 要淡定,就像朕这样! 俞皇后的轻笑声在耳边响起:“皇上一激动就爱抠手指,这习惯自少时起就有,二十余年都未曾更改。” 建文帝咳嗽一声,将手放平。 最激动人心的第三轮比试,在一声尖锐的哨声中开始了。 两个夫子各自打开宽大的鸟笼,里面的鸟雀争相恐后地飞了出来。按着比试规则,必须等到鸟雀全部飞出来才能放箭。 等最后一只鸟雀钻出鸟笼,之前飞出的鸟雀已飞到半空。 嗖嗖嗖! 一连数声,箭矢从众学生的手中飞出,有的射中鸟雀,有的射了个空。今日箭术比试,每个人的箭上都做了标记。待一炷香后,数一数箭只,便知结果。 此时人人全神贯注,根本无暇顾及旁人。 便是四皇子,也不例外。 他自信自傲,却并未因此小觑任何对手。便是笃定自己稳拿第一,也未松懈半分。迅速拉弓射箭,目光锐利的捕捉半空中四处乱飞的鸟雀。 一百只鸟雀,争相乱飞,在一炷香之内,要尽可能地多射中几只。 四皇子箭不虚发,每射出一箭,必有一只鸟雀坠落。 场中响起阵阵惊叹叫好声,显然都是为他的精湛箭术所震慑了吧! 四皇子嘴角微扬,目中露出傲然的笑意。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个激动高亢的声音钻进了四皇子的耳中:“六公主殿下射箭速度竟如此之快,别人射一箭,公主殿下已射出两箭!而且箭箭不曾落空,这等箭术,委实令人惊叹!” 四皇子:“” 四皇子一惊,迅速转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的六公主,果然以极快的速度拉弓射箭。离弦的箭在空中划出美妙的弧度,射中一只扑腾乱飞的鸟雀。 鸟雀直直落地。 四皇子的心也直直往下沉。 六公主的箭术竟如此精准高妙,射箭速度更胜自己一筹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 不可能的事,偏偏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李默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殿下,时间无多,不宜分神。” 四皇子一凛,瞬间过神来。是啊,比试尚未结束。便是六公主箭术精妙射箭速度奇快无比,他也得拼尽全力。 他是文武双全的四皇子,是父皇最喜爱的儿子。 他不能输! 廉夫子也在紧盯着六公主。 六公主射箭速度确实极快,一箭接着一箭,仿佛不知疲倦。每一箭都是这般精准,箭不虚发,不曾落空。 射御课上,六公主的箭术一直都是最佳。之后两个月的集训,六公主表现同样出色。也因此,廉夫子对六公主极有信心。 可此时此刻,廉夫子还是震惊了。 原来,六公主在平日的练习中,尚未用全力。 如此迅疾令人目不暇接的射箭速度,令人叹为观止。便是她亲自上阵,也未必能稳胜六公主 “六公主的箭术竟这般厉害!”苏夫子激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照此下去,便是四皇子殿下,也不是六公主对手。” 是啊! 四皇子同样箭术超群,奈何射箭速度略慢一些。一开始还不明显,待时间过半,便能看出高下。 六公主至少比四皇子多射中三只鸟雀。 “六公主若拿下箭术比试第一,你此次可就扬眉吐气大大露脸了。”季夫子的声音里满是兴奋激动。 杨夫子笑道:“尹潇潇的箭术也极好,此次拿个好名次不成问题。便是方若梦,在一众学生中也表现得不错。廉夫子的一番心血,总算有了报。” 可不是么? 廉夫子舒展眉头,笑了起来,年轻美丽的脸孔熠熠闪光。 尖锐的哨声响起。 一炷香时间已到,箭术比试结束了。 所有学生都停了下来。 一直不停的专注拉弓射箭,极耗费体力精力。此时一个个学生满面红潮,额上满是汗珠。拉开弓弦的右手因用力过度不停发颤。 空中的鸟雀只余三只,已飞到了练功场的边缘,如黑点一般。 四皇子阴沉着脸,泄愤一般用力拉起弓弦,射出最后一箭。这一箭带着凌厉无双的戾气,射中了数百米之外的鸟雀。 众人惊叹声未落,六公主手中的弓弦也放空,两支箭竟一起飞出。 第二百五十六章 第一(二) 第二百五十七章 受伤 第二百五十八章 风波 什么? 丽妃笑容瞬间凝结,霍然起身,一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静妃也是满面错愕,随之一起站了起来:“拿下第一的,是六公主?不是四皇子吗?” 前来送信的宫女,根本不敢抬头看丽妃难看至极的脸:“是。皇上特意命卢公公宫送信,六公主殿下在比试中拿下第一,四皇子殿下屈居第二。” 卢公公是建文帝的心腹。 建文帝打发卢公公宫送信,自不会有假。 此次射箭比试,六公主竟真的压过四皇子,拿了头名! 以射御无双练武奇才著称的四皇子,竟不敌只练了半年骑射的六公主! 此事一旦传开,素来风光的丽妃母子,不知会遭来多少讥讽嘲笑。也算是遭了报应! 静妃心绪翻涌,努力压下嘴边的嘲讽,张口“安慰”:“姐姐先别急。等四皇子宫,仔细问上一问,看看究竟是怎么事。” 丽妃脸孔铁青,目中燃着羞恼的火焰,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无心再和静妃周旋,简短地说了句:“我有些乏了,改日再和妹妹说话。” 静妃颇为识趣地告辞。 待静妃走了,丽妃心中的怒火骤然爆发,怒目瞪着来报信的宫女:“卢公公还说什么了?” 宫女战战兢兢地应道:“卢公公还说,四皇子殿下未曾成绩公布,便拂袖而去。皇上怕是不太高兴” 卢公公身为建文帝身边的亲信,众宫妃争相示好。丽妃私下不知送过多少金银珠宝。也因此,卢公公在传信的时候,才特意点了一句。 建文帝动了怒! 丽妃心中的懊恼愤怒,很快被忧虑焦灼取代。 后宫嫔妃的地位高低,风光与否,全在建文帝一念之间。 丽妃出身名门,初进宫时也有过得宠的风光。可惜,好景不长,很快静妃便进了宫。之后的数年,一举生下双生姐弟的梅妃,成了建文帝的新宠。 俞皇后地位稳固,无人敢和俞皇后相争。 不过,几个育有皇子的妃嫔们总要比个“高下”。 年轻时比的是建文帝的临幸宠爱。如今皇子们都已长大,自然比的是谁生的儿子更优秀更出色更得圣心。 皇子众多,储君只能有一个。 二皇子有口疾,八皇子九皇子年幼,储君之位,显然要落在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之中。 俞皇后偏向三皇子,建文帝却最喜四皇子。丽妃也素来以儿子自傲。 昨日六公主大放厥词,扬言要胜过四皇子,宫中不知有多少人背地里讥讽嘲笑。丽妃更是笑足了一盏茶时间 此时此刻,丽妃却完全笑不出来了。 涂着蔻丹的长指甲用力掐入掌心,阵阵刺痛。 “来人,”丽妃咬牙下令:“立刻命人出宫去找四皇子。找到之后,立刻让四皇子宫来见我。” 寒香宫。 梅妃怔怔地看着满面笑容的卢公公:“卢公公,你刚才说什么?” 卢公公笑道:“恭喜娘娘,六公主殿下在此次射箭比试中,拿下第一。皇上心中高兴,特意吩咐奴才给娘娘送个口信。让娘娘也高兴一番。” 梅妃全身微颤,眼睛眨了眨,泪水蓦地涌了出来。 卢公公伺候建文帝多年,对曾是宠妃的梅妃颇为熟悉,忙笑道:“这等好事,娘娘应该高兴才对,可别哭泣落泪,免得折了公主殿下的福气。” 卢公公说得对! 她应该高高兴兴的才对! 她的儿子这般争气,她还有什么可哭的? 梅妃用手擦拭眼泪,说话断断续续几乎不成章法:“多谢卢公公送信。琴瑟,快些拿个荷包来,重赏卢公公。对了,安平呢?为什么还没来?” 卢公公也不介怀,笑着收了赏赐,恭敬地说道:“娘娘不必心急。公主殿下应该很快便会宫了。皇上和娘娘也即将宫。” 顿了顿又低声道:“奴才看着,皇上今日心情极好。定会重赏公主殿下。想来各宫娘娘都会来走动一二。娘娘久不在人前露面,也得有些心理准备才是。” 宫中无人肯雪中送炭,却从来不缺锦上添花的人。 卢公公今日便格外热络客气。 梅妃忙道谢:“多谢卢公公提醒。” “娘娘这可就折煞奴才了。”卢公公笑着行礼告退。 琴瑟满脸欢喜地扶着梅妃:“娘娘可算是熬到苦尽甘来了。” 六公主一鸣惊人,得了建文帝的青睐。以后,这宫中的风向,也会随之变化。梅妃娘娘在宫中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梅妃鼻子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 椒房殿。 宫女玉乔悄步上前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六公主殿下已宫,去了寒香宫。” 俞皇后目光微闪,略一点头,然后问道:“四皇子可曾宫?” “这倒没有。”玉乔轻声应道:“听闻丽妃娘娘已打发人出宫去找,不过,暂时还未找到四皇子殿下的行踪。” 少年人心高气傲是常事,四皇子是其中翘楚。今日骤然受挫,引为奇耻大辱。看来一时半会是无颜宫了。 俞皇后哂然一笑,略一思忖,徐徐下了一连串的指令。 “传本宫吩咐,今晚在椒房殿设宫宴,让一众嫔妃皆来赴宴。梅妃久病,今日有此喜事,也该出来露个面。” “另赏六公主宫缎十匹黄金百两。” “出宫给昌平送个口信,让她领着驸马和小郡主一起进宫来赴宴。” “几位皇子,今晚齐至椒房殿。至于皇上那边,本宫待会儿亲自去移清殿一趟。” 玉乔芷兰一起领命退下。 退至椒房殿外,玉乔才低声道:“皇后娘娘今日心情颇佳。” 芷兰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六公主殿下代表莲池书院参加比试,此次赢了四皇子殿下,皇后娘娘自然高兴。”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更重要的是,四皇子和三皇子一直争锋较劲。此次四皇子被压了一头,俞皇后心中自然愉快。设宫宴庆祝,既是给六公主脸面,也有令丽妃母子难堪之意。 第二百五十九章 男装(一) 四皇子到底去了哪儿? 整整一个下午,出宫寻找的侍卫皆无消息。 丽妃从一开始的恼怒,渐渐变为焦躁惊惶。 四皇子该不会一时想不开,做什么傻事吧明知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丽妃还是如坐针毡,焦虑难安。 直至太阳西坠天色渐暗,四皇子终于了宫。 丽妃心头一块巨石也终于落了地,匆匆上前打量四皇子一眼,见他除了神色阴沉之外别无异样,才放了心:“你一声不吭就这么跑出去半日,也不让人送个口信来。你可知道母妃心中有多担心?” 四皇子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俊美的脸孔如冰雕一般,散发出逼人的寒意。 丽妃忍不住又数落了几句:“你自小便习武练箭,在同龄人中从无敌手。今日是怎么事?为何竟输给了安平那个丫头?” 四皇子被刺中痛处,冰雕一般的俊脸有了裂缝。 丽妃忿忿地哼了一声:“皇后娘娘故意抬举那个臭丫头,今晚还特意设下宫宴。所有嫔妃皇子公主俱要列席,你父皇也会亲临。” “到时候少不得要听些闲言碎语,被冷嘲热讽。母妃这张脸,真不知要往哪儿放” 四皇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母妃这是嫌我丢人?” 丽妃这才惊觉四皇子的面色异常难看,心里不由得暗暗后悔刚才的絮叨。忙补救道:“其实想想,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是一次书院大比。前两年,你可都是第一。便是今年稍稍失利,也是第二名。总比三皇子五皇子强多了。” 可惜,这番话并未成功地安抚住四皇子。 四皇子的面色愈发晦暗,脑海中闪过六公主自得又刺目的脸孔。 丽妃母子再不情愿,也不敢不去椒房殿。 丽妃打起精神,更衣梳妆。只可惜,妆容再浓厚再精致,也遮不住眉宇间的憔悴。四皇子也没了往日的自矜自傲,一张俊脸上毫无表情。 贤妃淑妃静妃端妃都已来了,诸皇子也已在殿中。建文帝俞皇后高坐上首。 “臣妾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丽妃恭敬地行礼。 四皇子拱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建文帝目光一扫,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丽妃心里一跳,反射性地跪下请罪:“臣妾失仪,请皇上降罪!” 四皇子自然清楚,建文帝的怒气是冲着他来的,扑通一声跪下:“都是儿臣之错,请父皇饶过母妃。” 建文帝冷然的声音响起:“哦?你说给朕听听,你何错之有?” 强烈的耻辱席卷而来。 四皇子没有抬头,也能清晰地察觉到椒房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所有人都在无声地嘲讽着败在亲妹妹手下的他。 血液全部涌上脑海,面上耳后俱是火辣辣的。 四皇子咬咬牙,张口认错:“儿臣错在骄纵狂妄,错在自以为是。错在输了之后拂袖而去,令众人看了笑话。” “六皇妹只练了半年射箭,便已胜过我这个兄长。可见六皇妹天赋之佳,更可见她平日练习之勤勉。她此次在比试中大放光芒,我这个兄长应该为她高兴才是。不该心生嫉恨,忿忿离去。” “儿臣已知错了,请父皇责罚!” 说完,一跪到底。 椒房殿里骤然安静下来。 建文帝冷然地注视着跪在地上请罪的四皇子,憋了半日的闷气,并未就此全然消退,张口训斥道:“胜不骄,败亦不馁。” “你今日确实丢尽了颜面。不是因你射箭略逊一筹,而是你赢得起输不起。当着众人的面毫无兄长气度,更无天家皇子风范。竟不管不顾提前离场。” “朕是天子,也是你的父亲。你这么做,何曾将朕这个父亲放在眼底?” “你实在太令朕失望了。”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建文帝忽然发现,往日最青睐的儿子,原来气量如此狭窄。连自己的亲妹妹也容不下。输了便一怒离去,半日不见人影 所谓的练武奇才,想来也是众人吹捧出来的。 不然,为何会输在只练了半年射箭的六公主手下? 丽妃越听越是心惊,忙张口为四皇子辩白:“请皇上息怒。灏儿定是一时冲动,绝不是有意为之” “闭嘴!”建文帝怒瞪丽妃一眼:“朕不想听你啰嗦废话。” 丽妃全身一颤,被怒斥的羞辱混合着即将失宠的彷徨惊恐,在胸膛里激荡。再不敢张口,将身子匍匐至地上,无声地祈求天子宽恕。 四皇子的脸孔也有些泛白,口中的苦涩,迅速蔓延至全身。 就在此时,有宫女张口禀报:“启禀皇上和皇后娘娘,梅妃娘娘和殿下来了。” 宫女的声音有些奇异。 这一声殿下,也说得含糊不清。 俞皇后长眉微挑,心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让她们进来吧!” 然后,面上犹有病容的梅妃垂着头进了椒房殿。梅妃的身后竟是一个俊美绮丽的少年郎。 少年约有十一岁,身量尚未长成,略显单薄,却不瘦弱。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锦袍,头发以玉冠纶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一双眼眸又黑又亮,便如两颗璀璨的黑色宝石,闪着令人炫目的光泽。 挺直的鼻梁,优美的唇形,修长的脖颈,一切都恰到好处。宛如上苍精心雕琢而成,美得惊心动魄。 如此美丽的少年,便是和世间最美的少女并肩而立,也毫不逊色。却又无半分女气。 梅妃垂头行礼,声音微微发颤:“臣妾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至始至终,梅妃未敢抬头看任何人。 身后的少年行至梅妃身侧,拱手行礼,声音清亮悦耳,透着少年特有的朝气蓬勃:“儿臣盛鸿,见过父皇母后。” 建文帝呼吸微微一窒,目光紧紧地盯着少年的美丽脸孔,久久无言。 椒房殿里的众人呼吸俱是一顿。 殿中无人说话。 七皇子盛鸿! 已经逝去三年多的盛鸿,为何会忽然出现? 第二百六十章 男装(二) 第二百六十一章 男装(三) 马屁精! 众皇子心中暗暗翻个白眼。 建文帝俞皇后进膳之时,身后自有内侍伺候碗筷。也因此,众皇子并无献殷勤的必要。当然,也没机会就是了。 建文帝身侧的位置,一直都是昌平公主的。他们离得远,想布菜也不方便啊! 没想到,六公主今日竟得了建文帝青睐,坐得最近,一副乖巧讨好的样子,看着真是刺目。 众嫔妃也觉得碍眼。 可惜,建文帝半点不觉刺目碍眼,反而十分受用,那张到了中年依旧俊朗的脸孔一直含着笑意。 便是俞皇后,也笑着夸赞道:“虽是一堆儿女,到今日才受了儿女伺候。” 昌平公主不乐意了,半开玩笑地叹道:“往日父皇母后最疼我,现在却最疼六皇妹了。” 盛鸿笑眯眯地纠正:“大皇姐,今晚可别叫我六皇妹了,喊我七皇弟便是。” 昌平公主:“” 换了身衣服,仿佛也随着换了个人似的。 沉默少言的六公主,忽然就变成了活泼淘气的少年七皇子 不止是昌平公主,在座的嫔妃都有同样的感觉。 于是,一整个晚上,众嫔妃皇子连带昌平公主,怀揣着复杂难言的心情,默默地看着六公主讨建文帝欢心。 等等,称呼六公主好像不太对劲。 叫七皇子?也不合适啊! 真是一团乱! 宫宴结束后,建文帝并未留在椒房殿,而是摆驾去了寒香宫。 昌平公主心中颇有些不平,低声对俞皇后说道:“六皇妹扮着七皇弟的模样,分明是有意为之,替梅妃争宠。” 是又如何? 俞皇后反应却很平淡:“端妃近来得宠,有梅妃压一压她的气焰也好。” 昌平公主皱起眉头:“母后” “后宫诸事,我心中有数,你不必忧心。”俞皇后淡淡说道:“天色已晚,你和驸马领着瑾儿早些去歇下吧!” 昌平公主怏怏地住了嘴,和驸马领着女儿出了椒房殿。 俞皇后独坐在寝室里,拿起一卷书看了起来。 十余年前,她曾为了建文帝留宿嫔妃处难过伤心,垂泪至天明。可再多的眼泪,也唤不曾经一心一意的良人。 没有了在意你的人,落泪给谁看? 众嫔妃憋了一晚,了各自的寝宫后,少不得各自发一通脾气。 诸位皇子也各怀心思。 唯一愉快的,便只有盛鸿了。 他穿着锦袍,骑着骏马至宫门处。守着宫门的御林侍卫见了穿着男装的“六公主”,霍然一惊。 盛鸿淡淡说了一声:“开宫门。” 按着宫中规矩,到了戌时就要落锁,不得轻易再开宫门。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公主皇子们出入宫门,谁也不敢拦着。 很快,宫门开了。 盛鸿骑着骏马,飞驰而出。 过了片刻,昌平公主和驸马小郡主也到了宫门处。守着宫门的御林侍卫不等吩咐,主动开了宫门。 再过片刻,四皇子也骑马而至。 今晚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要出宫? 守门的侍卫心里嘀咕不已,对着面冷如冰的四皇子,连问候一声的勇气都没有,麻溜地开了宫门。 四皇子的身影,立刻消失中浓浓的夜色中。 今夜的月色格外皎洁明亮,如水般倾斜在地上。 此时已入秋,到了夜晚,再无一丝燥热,微凉的秋风迎面扑在骑马疾驰的四皇子脸上,吹得脸孔冰凉。 却吹不灭心底旺盛腾腾燃烧的怒火。 四皇子抿紧薄唇,目中闪出阴冷愤怒的光芒,双腿用力一踢马腹,不到一炷香时间,便疾驰至陆府门外。 陆阁老身为当朝阁老,府邸离皇宫颇近。这座府邸,也是建文帝特意赏赐给陆阁老的,彰显了天子对首辅的器重。 四皇子和陆迟既是同窗,也是好友,平日来往频繁。陆迟曾数次随四皇子入宫,四皇子也常来陆府。 陆府门房管事闻讯,忙恭敬地迎了出来,躬身行礼:“小的见过四皇子殿下。” 心里暗暗奇怪,这么晚了,四皇子怎么忽然来了? 四皇子简短地吩咐一句:“我来找陆迟。” 说完,便迈步而入。 突然而至,不经通传便闯进府中,这显然于理不合。不过,对方是身份尊贵的四皇子,谁也不敢拦着。 门房管事先是一懵,很快反应过来,忙命小厮跑去通传。 四皇子步伐颇快,小厮抄了近路去报信,也只堪堪快了一步。 在书房里伏案挥笔的陆迟,听到小厮的通报后颇为惊讶,忙起身相迎。刚到门口,四皇子的身影已出现在眼前。 陆迟忙拱手行礼:“见过殿下。” 四皇子略一点头,迈步进了书房。 书房宽敞整洁,宽大的书架上摆满了各式书籍。其中有许多古本孤本。 陆迟喜好读书,也有收集古书的癖好。这一柜子的书,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四皇子也曾送过他数本,都被陆迟细心地排列在书架之上。 满心烦躁阴郁的四皇子,进了书房站在书架前,暴怒的心情奇异地缓缓平息。 陆迟细心敏锐地察觉到四皇子的恶劣心情,却未多嘴多问,就这么默默地陪伴在一旁。 良久,四皇子才张口打破沉默:“我真未料到,射箭竟会败于六皇妹之手。” 是啊,谁能料到会是这等结果? 骄傲的四皇子,哪里禁得起这等挫折打击? 陆迟心中暗叹一声,口中温和地劝慰安抚:“谁人能长胜不败?殿下只略输了一筹,其实今日射箭共得了二十七分,已经很不错了。”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郁闷。 如果是他失手,输了也就罢了。偏偏他发挥得非常稳定,二十七分也是难得的高分。便是让他重新比试一,也未必能到二十八分。 六公主三十分。 他连安慰自己的借口理由都没有。 六公主就是天赋出众,是天生的练武天才,只练了半年,便已压过了他 四皇子双目幽暗,闪着愤怒不甘。 陆迟只得继续安慰:“公主殿下毕竟是女儿身。便是箭术再出众,对殿下也无妨碍。”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夜会(一) 建文帝正值盛年。 诸皇子虽有意争储君之位,却不敢流露得太过明显。免得惹来建文帝的忌讳不喜。 陆迟和四皇子交好,对四皇子的隐晦心思也知晓一二,此时的规劝听来含糊不清,实则别有所指。 身为女子,是最大的劣势。尤其是身在天家! 就连最得圣心出身嫡长的昌平公主,也注定了与储位无缘,只得了两郡的封地而已。 六公主纵然出了一时风头,对四皇子也无实质的影响。 四皇子听出话中之意,眉头终于略略舒展,看着陆迟的目光里闪出一丝类似柔和的情绪:“子毓,还是你最懂我的心思。” 陆迟微微一笑,俊秀的脸孔在明亮的烛火中熠熠生辉:“殿下一时气恼,尚未想及这一点罢了。” 四皇子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明日还有御马比试,我定要拿下第一,绝不能再输给她。” 陆迟笑道:“御马最耗体力,公主殿下便是天赋再佳,体力也远不及殿下。明日的御马比试,殿下断无再输之理。” 四皇子嗯了一声,心情略略好转。目光一扫,忽地落至书桌上:“你刚才在写什么?” 简单一句问话,却令陆迟窘迫不已:“没什么,信手乱写罢了。”然后,快步上前,收拢起铺在桌上的宣纸。 目光锐利的四皇子,已将纸上的两句诗收入眼底。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陆迟在思谁想谁? 四皇子定定地看着陆迟,目光深幽,窥不出真实的情绪:“陆林两家,就在隔邻。你思念林家小姐,大可以找个借口登门见上一面。何苦‘沉吟至今’?” 陆迟白皙的俊颜泛起淡淡红晕,很快,又化为一抹苦笑:“这几个月来,林妹妹总不肯见我,对我日益疏远。我也不知是何故。” 日益疏远? 四皇子眉头略略一松,淡淡说道:“少女心思,变幻莫测。或许,你的一腔情思,她并不知晓,只将你视为邻家兄长而已。” 陆迟胸口中了一箭,无奈一笑:“殿下所言,也有可能。” 其实,陆迟心里并不如此作想。 几个月前,林微微待他颇为亲昵随意,两人虽未挑破明言,眼中心里都有彼此。只是,不知因何缘故,林微微忽地就对他冷淡起来 这种微妙难言的困惑苦涩,便是对着最好的朋友,陆迟也难以启齿。 陆迟很快便将话题扯了开去:“莲池书院今年确实十分强劲,总分一直领先。今日总分比我们松竹书院高了十五分。明日是最后一日比试,想反超,便得拿下前三才是。” 四皇子显然也思虑过此事:“而且,莲池书院的排名需在十名以后。” 如此一来,总分才能反超。 只是,看莲池书院今年的势头,谁又敢断言明日莲池书院御马比试不佳? 讨论了片刻,也未讨论出什么对策来。 有帝后坐镇,书院大比根本无人敢暗中用什么阴私手段。只能正大光明地凭着各自的本事一较高下。 陆迟看了窗外一眼,委婉地提醒:“天色不早了。殿下明日还有御马比试,还是早些宫好好歇下才是。” 四皇子却道:“今日我便在陆府歇下。明日和你一起去松竹书院。” 四皇子常来陆府,不过,要留宿还是首次。陆迟一楞,反射性地说了一句:“明日比试需穿武服,殿下可没将武服带来。” 四皇子看了陆迟一眼:“你我身量相若,明日我穿你的武服便是。” 陆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便笑着应了下来。 谢府,春锦阁。 “天色已晚,小姐也该睡下了。”从玉轻声说道:“明日还得早起呢!” 谢明曦精神颇佳,并无早睡之意,随口笑道:“明日我又不用参加比试,坐在一旁看着就行了。今晚迟些睡也无妨。” 又吩咐从玉拿书过来,专注地看了起来。 从玉和扶玉站在一旁伺候,心中暗暗感叹。 别人只知谢三小姐天赋惊人,礼乐书数射御样样精通。只有贴身伺候的她们,才清楚小姐有多勤勉努力。 要胜过世间众人,只靠天赋远远不够。因为世上从不缺聪明人。要做到这一点,唯有勤勉。 这话,是小姐亲口说过的。这半年来,小姐也身体力行,让她们见到了何为勤勉。 大少爷二小姐只知嫉恨不平。真该让他们来瞧瞧小姐每晚都要温习至深夜 一片寂静中,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显得格外醒目。 从玉利落地上前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芳巧。 芳巧绣了几个月的荷包后,彻底老实消停了。总算又能重新在谢明曦身边当差,哪怕是跑腿传话的差事,芳巧也不敢嫌弃。 不管做什么,总比整日低头绣荷包强的多。 “启禀小姐,”芳巧低声禀报:“门房管事亲自跑来送信,说六公主殿下派了人来,要见小姐一面。” 六公主? 谢明曦略一挑眉,站起身来:“人在哪儿?” 芳巧答道:“人就在谢府门外。门房管事请他入内,他却说夜晚进谢府见小姐多有不便,还请小姐到门外一见。” 谢明曦嗯了一声,迈步走出屋子。 从玉扶玉立刻跟了上去,一边在心里暗暗嘀咕。 六公主白日和小姐刚见过面,明日还会再见。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不行么?这么晚打发人来,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 六公主打发人来,会是什么事? 一路上,谢明曦心中也在思忖这个问题。 莫非是今日赢了四皇子之后,在宫中被四皇子寻衅? 还是遭受众皇子一致的敌视? 抑或是担心受伤的食指会影响明日的御马比试? 所有的疑惑,在见到来人的刹那,俱化作沉默。 如水的月光洒落在谢府门外,穿着月白锦袍的少年悠然倚在骏马旁,只露出俊美的侧脸。听到脚步声,少年站直身体,转过头,冲谢明曦露齿一笑。 俊美绮丽的容颜,璀璨盛放,美得惊心动魄。 谢明曦:“” 第二百六十三章 夜会(二) 第二百六十四章 御马(一) 第二百六十五章 御马(二) 第二百六十六章 高下 诶哟我的亲爹,你这是在闹什么啊!还嫌昨日不够丢脸啊! 尹潇潇俏脸瞬间发烫,红如猴臀。 偏偏骑着骏马的五皇子就在身侧。五皇子自然也听见了尹大将军的卖力高喊声,不由得嗤笑一声:“可笑!” 轻飘飘的两个字顺着风钻进尹潇潇的耳中。 尹潇潇所有的羞窘,瞬间化作汹汹怒火。 尹潇潇本已略逊五皇子一筹,此时一怒之下,不愿再保留什么体力,用力一踢马腹,胯下骏马立刻快了三分。短短片刻间,便已越过五皇子。 擦身而过的瞬间,尹潇潇嗤笑一声,同样扔下两个字:“没用!” 五皇子:“” 半大少年,正是争胜好强之龄。五皇子哪里咽得下这口闷气,迅疾策马追了上去。奈何尹潇潇总是领先一头。五皇子拼尽全力,也未追上。 五圈跑完,尹潇潇满面自得,五皇子满心郁闷。 两人不约而同地瞪对方一眼。 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谢明曦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抿唇而笑。 尹潇潇性情直爽,平日很少和人起口角,也从不和人结怨。偏偏每次遇到五皇子,都闹得鸡飞狗跳。 以活泼讨喜闻名的五皇子,一遇到尹潇潇,也变成了好斗的乌眼鸡一般。 不是冤家不聚头,此话真是半点不假! 第二组第三组也在一炷香的时间里跑完五圈。不出所料,第一轮众学生俱是十分。 待到第二轮,难度陡然高了许多。 每个学生独自策马一圈,要在疾驰的骏马上,做出各种御马的姿势和动作。要精准漂亮,才能拿下高分。 坐着观看的学生们已有人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张望。坐在后排的被挡了视线,索性也站了起来。 尹大将军身高力壮,站起来比别人高了半个头。 不过,他觉得众人都站着,自己站在其中半点不惹眼,索性站到了椅子上。然后从身侧的武将手中拿过横幅,用力挥舞,高声嚷道:“闺女继续加油,爹在这儿哪,爹给你呐喊助威啊!” 身畔众人被尹大将军的大嗓门震得耳膜疼。 场中比试的学生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看一眼,便各自窃笑起来。 谢明曦和六公主也忍俊不禁,对视而笑。像尹大将军这样豁出脸面给女儿加油打气的,可谓独一无二。 今日的御马比试,出尽风头的可不是她们两人,而是尹潇潇! 尹潇潇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讨厌的五皇子又呵呵笑了一声。 尹潇潇猛地抬头,瞪了过去:“你笑什么?”羞恼之下,连尊称也忘了。 五皇子倒也没仗势欺人,不过,那副嘲弄的嘴脸也着实可恨就是了:“我是在羡慕尹小姐,有这么一个全心支持自己的亲爹。为了给你欢呼助威,不惜站到了椅子上,还挥舞起了横幅,啧啧!我等羡慕不及啊!” 尹潇潇明媚黑亮的眼眸里快喷出火星来了:“我就喜欢我爹这样欢呼助威!干你何事?” 没等五皇子张口还击,又轻哼一声:“光耍嘴皮子没什么意思,还是在马上一较高下!谁输了,就向对方低头赔礼!敢不敢?” 怎么不敢?! 五皇子也轻哼一声:“一言为定!” 众学生:“” 今日的御马比试,还真是热闹啊! 第二轮的比试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四皇子。 四皇子自少时起练习射御,御马的功夫确实极佳。各式御马的动作做得十分精准,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 松竹书院的学生们一起高声呼喊,为四皇子助威。 建文帝的目中也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盛渲和五皇子比起四皇子略一筹,不过,也都极利落地完成了所有规定的御马动作。同样引来阵阵喝彩道好声。 孟山长憋在胸膛的一口闷气,终于吐了出来,不无得意地瞥了顾山长一眼。 顾山长却置之不理,定定地看着练功场上的三个少女。 很快,便轮到她们三人了。 这一轮,她们的表现到底如何?能否和四皇子等人媲美? 很快,顾山长提起的这颗心便落了下来。 尹潇潇不愧出身将门,自小习武,射御同样出众。御马的动作干净利落。谢明曦也毫不逊色。 最令人惊艳的,是六公主。 清冷少言的美丽少女,穿着黑色武服,骑着黑色骏马,如一道黑色闪电,生生撞进众人眼中。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六公主不仅完成了规定的御马动作,还以单手控马,翻身跃起站在马背上。然后在疾驰的骏马上翻身下马。 众人忍不住起身欢呼起来。 六公主! 六公主! 孟山长面色难看至极。 照目前的表现,莲池书院的三个少女,稳进前六,甚至可能名次更高 顾山长亲切询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莫非是日头太晒了?孟山长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孟山长:“” 比试场中,四皇子的面色也难看起来。 今日的御马比试,他只能赢不能输!而且要赢得干净漂亮,牢牢压过六公主,才能洗清昨日屈居第二的耻辱。 可现在他真的还能拿下第一吗? 四皇子在原地僵硬地站了片刻,忽地往盛渲的身边走了一步。 两人本来就站在一起,一步之后,便站得更近。 盛渲抬头,以目光相询。 四皇子目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寒意。 盛渲微微一惊,却无别的反应,略一点头。 今日比试,四皇子绝不能再输给六公主。好在自己今日一并参加比试,此时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如此细微的神色变化,在激动喧嚣的比试场上,根本无人留意。 第三轮比试,千米竞速,在尖锐的哨音中开始了。 十八匹骏马,同时疾驰而出,马蹄如雷,声势浩荡。这一轮,已是最后的比试。没有人再珍惜体力,俱都全力策马。 四皇子很快脱颖而出,一骑领先。 五皇子盛渲紧随其后。 六公主策马疾行,目光紧紧地盯着前面的四皇子。 就在此时,盛渲忽地策马靠近。 第二百六十七章 黑手(一) 第二百六十八章 黑手(二) 第二百六十九章 庆贺 第二百七十章 感动 颜蓁蓁一怔。 谢明曦竟未嘲笑,也未张口奚落还主动和她举杯庆贺! 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 谢明曦似窥出颜蓁蓁心底的震惊,微微一笑,饮下酒杯中的果酒。 颜蓁蓁也呆呆地喝了杯中的果酒。带着清甜的淡淡酒味,在舌尖弥散。那一丝甜意,在口中久久不散。 盛锦月本欲张口取笑,见状撇撇嘴,不再出声。 方若梦也主动举杯,还关切地问了一句:“颜妹妹,你的身子现在可好了?” 众少女一起看了过来。 胜利的喜悦充斥心头,众人对比试失利的颜蓁蓁也多了几分宽容,此时看着颜蓁蓁的目光颇为和善。 不知为何,颜蓁蓁鼻子忽地一酸,眼眶骤然红了:“其实,我没生病,我就是没脸来见你们” 大颗泪珠啪嗒啪嗒滴落。 这两日,她在颜府受了许多叱责,一向疼爱她的父母兄长,对她冷淡了许多。连带着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在府中也受冷落白眼 这些变化,皆在一夕之间。 颜蓁蓁平日趾高气昂心直口快,人缘实在算不得好。不过,此时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看着也颇为可怜。 众少女少不得出言安抚一番,颜蓁蓁在众人的安慰下擦了眼泪,挤出笑容道:“往日是我不懂事,时常说些大家不爱听的话,惹人讨厌而不自知。多谢大家宽容忍让,以后,我定会改掉这些臭毛病。” 盛锦月终于忍不住冒出一句:“知道自己讨人厌,总算还有救。” 颜蓁蓁反射性地了一句:“再怎么样也比你人缘好得多。” 众人:“” 还有斗嘴的心情,看来是白担心了。 书院大比大胜而归,众少女俱都心情极佳,有模有样地推杯换盏。 果酒的酒味颇淡,不过,喝得多了,总有些酒意。 今日众少女似有默契一般,轮番向谢明曦劝酒。便是林微微,也笑嘻嘻地端起酒杯:“谢妹妹,此次书院大比能拿下第一,你居功至伟。我得敬你喝上三杯!” 看着林微微醉态可掬的模样,谢明曦不由得哑然失笑:“林姐姐,你醉了。” 林微微眨眨迷蒙的眼眸,自觉十分清醒:“我没醉,快来,我们喝五杯。” 谢明曦哭笑不得:“你真的醉了。” 林微微脸颊嫣红,振振有词:“我清醒的很。我们一起喝十杯!”话刚说完,便咚地一声趴到了桌上。 谢明曦:“” 一众少女早已笑得东倒西歪。 谢明曦也无奈地笑了起来:“罢了,大家都喝了不少,今日的庆功宴也该散了。我这便去向山长请示一声。” 然后,起身去了顾山长和夫子们的一席。 顾山长今日容光焕发,目中满是笑意,见了谢明曦,眼中笑意更深了几分:“明曦,过来。” 称呼陡然亲近。 谢明曦何等聪慧伶俐,立刻上前拱手:“弟子谢明曦,见过师父。” 顾山长弯起嘴角。 夫子们纷纷笑道:“山长收弟子,是何等喜事,岂能这般随意。” “说的是,至少也该摆上几席,让莲池书院的所有夫子都知晓才是。” “山长可休想省了这酒宴。” 顾山长却道:“收徒之事,非同小可,总得明曦的父母点头同意才是。” “师父言之有理。”谢明曦立刻接了话茬:“我今日府,便将此事告知祖父和父亲。拜师非同小事,待父亲备下拜师礼,领着弟子前去拜师。” 顾山长笑而不语,算是同意了。 谢明曦虽早知有这一刻,依旧如饮了蜜水一般,心中满是愉悦。 庆功宴散了,众少女各自府。 谢府马车就在鼎香楼外,六公主却和往日一样,坚持送谢明曦府。谢明曦也渐渐习惯了和六公主同乘马车,并未推拒。 车轮缓缓向前滚动。 马车里一片安静。 谢明曦注视着六公主。 六公主今日也喝了不少果酒,却无半点酒意,一双黑幽的眼睛如黑宝石一般熠熠闪亮,嘴角微扬,带着几分自得。 “淮南王已领着盛渲进宫请罪去了。”六公主悠然笑道:“这一,先给他一点教训,让他知道有些人不能随便招惹。” 谢明曦微微皱眉,声音中透出一丝不悦:“当时的情形,实在危险。万一伤到自己怎么办?你此次行事太冲动了!” 六公主理直气壮地应道:“他不怀好意,故意靠近影响我比试。我给他点颜色瞧瞧,哪里不妥?再者,我特意考虑过,在那个时候动手最合适。我也早有防备,不会被惊马所伤。” 什么惊惧害怕,当然都是装出来的! 六公主想起当时的情形,忍不住咧嘴笑了一笑:“你的反应真是迅捷。我只冲你眨眨眼,你便会意过来,和我一唱一和,令盛渲百口莫辩!” “我们两个,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相较六公主的眉飞色舞,谢明曦却无半点喜色,默然片刻,忽地说道:“我说过,我的仇怨,我自会亲自动手报去。你不必为我做这些。” 六公主不以为然地反驳:“他碍了我比试,我当然要出手对付他,和你无关。” 谢明曦定定地看着六公主。 一盏茶后,六公主摸了摸鼻子,老实承认:“好吧,和你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不然,自己何必以身涉险,只为了狠狠坑盛渲一,让他有口难言有苦难诉! 谢明曦依旧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看着六公主。 那双明亮的眼眸,浮起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从未有人对她这么好。 六公主收起了玩笑之心,轻声道:“明曦,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仇,也和我的仇怨无异!” “我知道你聪慧无双,能应付一切。可是,一个人总难免孤单冷清。我和你一路同行,并肩携手。如此,我们都不孤单了。” “再说了,我们两个联手挖坑坑人,不是很愉快吗?” 前面说得很煽情,到最后一句,陡然皮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一章 交心 六公主笑得狡黠,眉眼间俱是鲜活的神采。 此时的六公主,再无一丝谢明曦记忆中好友的阴郁少言模样。 没有一刻,比此刻更鲜明地令谢明曦意识到,昔日那个沉默阴郁的六公主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聪明大胆热诚又狡猾的少女。 她也终于能真正放下痛失好友的遗憾,真真正正地接受崭新的“六公主”! 谢明曦心中纵有思绪万千,最终出口的,依旧只有两个字:“谢谢。” 这短短的两个字,却令六公主心花怒放,一双眼眸闪出了前所未见的神采。迫不及待地握住谢明曦的手:“你不怪我自作主张?” 你真的,愿意卸下心房,真正接受崭新的我? 六公主的手指纤长,却意外地温热有力。 谢明曦抿唇,微微笑了起来:“难道我在你眼中,就这般不识好歹?” 这世上,有人真心对你,全心全意为你着想,为你的喜而喜,为你的怒而怒。 如此真情,岂能辜负? 盛安平,不管你曾经是什么样的人,不管你来自何处,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谢明曦真正的朋友,永不相弃! 情绪鲜少外露的谢明曦,此时目光清澈,清晰地流露出彻底接纳好友的诚意。 六公主惊喜之余,心中又暗暗叫苦不已。 自己的“真实”身份,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惊喜”。以谢明曦的性情脾气,等到真相揭晓的那一日,会是何等反应? 算了,这些事暂时还是别想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至少,眼下两人关系密切融洽,谢明曦已真正敞开心肺接纳了自己。 六公主心中苦乐半掺,小心地控制着面上的表情,免得被敏锐细心的谢明曦窥出端倪。 “三小姐府了!” 门房管事脚底如生风一般,满脸喜色地跑来禀报。 原本打算午睡的谢老太爷,立刻精神一振,连连笑道:“好好好,立刻请三小姐过来。让人给老太太他们送个口信,让他们一起过来。” 至于还在“禁足反省”的丁姨娘和谢云曦还是老老实实继续待在院子里吧!别出来碍大家的眼了。 徐氏很快领着二房众人来了。 谢明曦也很快出现在众人眼前。 谢老太爷一脸慈爱,乐呵呵地笑道:“明娘,你可算来了。快些坐下歇着。” 徐氏亲自倒了一杯茶,捧至谢明曦面前,乐呵呵地笑道:“明娘,这可真是托了你的福。我下注五百两,整整翻了十倍,变作五千两来了。” 徐氏下注押莲池书院第一之事,谢明曦自然知晓,闻言笑道:“是祖母眼光好。” 谢老太爷就有些痛心了。 早知如此,当时押什么一百两,直接押个一千两多好! 不过,谢老太爷颇要脸面,当着谢明曦的面不愿说这些,转而笑道:“此次莲池书院力压松竹书院,夺得第一,风光又长脸。皇后娘娘定有赏赐吧!” 谢明曦笑着点点头。 就在此刻,喝得醉意醺然的谢钧也在长随的搀扶下来了。 “明娘,我的好明娘,”谢钧步履不稳,笑声倒是格外洪亮:“这你可是给亲爹大大长脸了。” 一边说,一边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浓烈的酒气迎面扑来。 谢明曦略一皱眉,不动声色地让开几步:“父亲现在不怪我太过狂妄擅自吹嘘要拿第一了吧!” 谢钧早把这茬扔到了脑后,不以为然地说道:“有实力,才有夺魁的自信。这哪里是狂妄!” 然后,又兴致勃勃地笑道:“原本那些瞧不起莲池书院的,现在一个个都在夸耀你们。今日的酒宴上,那些同僚也争相夸赞我教女有方。” “明娘,你这真是大出风头。礼仪算学俱是第一,之后代替同窗上场比试御马,成绩也颇为不错。” “这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啊!不愧是我谢钧的女儿!” “这等喜事,必要设宴庆贺。” 徐氏立刻问道:“是不是让人送信去郡主府,请郡主府商议?” 不管如何,永宁郡主都是谢明曦的嫡母。有些场合,还是由她出面最合适。 谢钧却道:“不必和她商议。就由母亲操劳一,待宴席那一日,再请郡主府露个面便行了。” 便是永宁郡主不肯来,也无所谓。 眼下谢家因谢明曦名声大振。众人提起谢家,第一个提起的必是谢三小姐!永宁郡主不谢府,也没太大影响。 更令谢钧激动的事还在后面。 谢明曦轻声道:“还有一件事,我要和父亲商议。” “顾山长欲收我为弟子。还请父亲备下拜师礼,亲自领着我前去拜师。” 拜顾山长为师? 谢钧眼睛一亮,酒意陡然褪去大半,整个人霍然清醒了许多:“你说的是真的?顾山长真愿收你做弟子?” 谢明曦淡淡一笑:“这等要紧事,我岂敢胡言乱语!” 谢钧喜不自胜,连连道好。 便是谢老太爷,也高兴不已。 徐氏不太明白谢明曦拜师为何这般值得高兴。 不过,谢老太爷谢钧都这般激动,显然这是件再好不过的事:“阿钧,明娘能拜在顾山长门下为弟子,是不是件大喜事?” “这是当然。”谢钧心情极好,看徐氏也比往日顺眼了几分:“顾山长出身名门,是皇后娘娘至交好友,执掌莲池书院,品性高洁。亦是当朝书法大家,深受敬重。” “顾山长一生未嫁,无字无女。她此时肯收明娘为弟子,定会细心教导。说不定,日后还会将莲池书院的山长之位一并传给明娘。”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喜事! 谢明曦比试拿了两个第一,是争脸添彩的好事。却又不及被顾山长收为弟子来得实惠了! “今日真是双喜临门!”谢老太爷笑道:“阿钧,事不宜迟,你立刻去沐浴更衣,备下拜师礼。下午便领着明娘去登门拜师。” 拜师之事,宜早不宜迟。 先将师徒名分定下,日后再摆酒宴。 谢钧立刻应了下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重罚(一) 第二百七十四章 重罚(二) 意图伤害公主,当然是死罪! 淮南王执掌宗人府,自然清楚律例,听了皇上的话,心中陡然凉了大半截。 一把年纪的淮南王,不得不下跪请罪:“都是老臣治家无方,子孙不肖,实在无颜面对皇上。” “阿渲还年少,此次是求胜心切,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恳请皇上饶过他这一遭!” 皇上冷笑一声:“朕饶过他,如何对得住朕的安平!” “纵使求胜心切,也不该用这等不入流的手段加害于人。万幸安平骑术精湛,方才躲过一劫。换做别的学生,怕是早已被摔落马下,生死不知了。” “今日皇叔下跪求情,朕便网开一面,饶他死罪。”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日,便打他一百板子,稍加教训。安生在府中养几个月的伤,将暴戾的性子收敛几分。” 淮南王只得谢恩。 盛渲动了动嘴唇,似想辩驳什么。可在愤怒的天子面前,所有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辩解亦毫无用处,只会激怒建文帝。 整整一百板子! 行刑的御林侍卫还算手下留情,只令盛渲皮开肉绽,未伤及筋骨。 若用尽全力,盛渲今日定然小命难保。 盛渲跪了半日,又挨了一百板子,早已人事不知。 剪开衣服,露出伤痕遍布满是血迹的后背,淮南王世子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的儿啊” 淮南王世子心中也抽痛不已。 这么重的伤,少说也得养上三个月。 更令人沮丧的是,经此一事,淮南王府也失了圣心。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淮南王缓缓说道:“阿渲做了错事,本该挨罚。皇上饶过他一命,已是格外开恩了。你们皆需心怀感恩,绝不可口出妄言!” “否则,便会招来更多的祸端!” “你们一定要牢记于心!” 淮南王世子心中一凛,忙低头应下。 哭泣不已的淮南王世子妃也哽咽着应道:“儿媳谨遵父王教诲!” 淮南王勉强打起精神,叮嘱盛锦月:“锦月,以后见了六公主殿下,绝不可出言冒犯。便是谢明曦,你也不得轻易开罪。” 总之,在天子没消气之前,淮南王府上下皆要低调做人,绝不能再惹事。 盛锦月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寒香宫。 “安平,朕已经狠狠重罚了盛渲,为你出了心头恶气。” 建文帝一改之前的冷厉,冲着六公主温和一笑。 六公主目中露出感动之色,轻声道:“多谢父皇。”顿了顿,又低声道:“其实,女儿只略略受了惊吓,并未受伤。父皇何必大动肝火。若伤了龙体,女儿于心何安?” 女儿就是贴心! 建文帝心怀快慰,笑了起来:“女儿受了欺辱,朕这个当爹的,岂能无动于衷!” “只是,淮南王多年来忠心耿耿,当差也算尽心。盛渲也是朕的堂侄,给他点教训也就罢了。” 六公主口中乖乖应是,心中却呵呵一笑。 一百板子,打得盛渲皮开肉绽,足够他趴在床榻上养几个月不能露面了。 算总账之前,稍稍收点利息也是应该的。 建文帝又笑着夸赞道:“今日你们兄妹并列第一,朕也觉颜面有光。” 四皇子也就罢了。自小便随名师勤学苦练,前两年俱是射御第一,今年有这样的成绩不稀奇。 六公主的出色表现,却着实令人惊喜。 建文帝确实疼爱孩子。不过,十指也有长短。哪个皇子公主更优秀,建文帝难免要偏爱几分。 如今,建文帝看六公主,怎么看怎么顺眼。连带着对梅妃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梅妃,你教女有方,也应记上一功。” 建文帝连着两日驾临寒香宫。梅妃养了几年的病,在短短两日间便大有起色,面色也红润了几分。闻言忙恭敬地应道:“都是皇上的功劳,臣妾委实不敢居功。” 建文帝听着颇觉顺耳,龙心大悦,笑着问道:“安平,你此次表现甚佳,朕要重重奖赏。想要什么,只管和朕张口!” 梅妃一颗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老天保佑,六公主千万别乱说话。 什么穿一日男装“扮做”七皇子之类的事,万万不能再提。 六公主眼角余光早已瞄到梅妃紧绷的面色,不由得暗暗无奈好笑。这个梅妃,实在是太过怯懦胆小。 有些事,偶尔为之才能起到最佳效果。整日穿着男装晃悠,真拿宫中诸妃当傻瓜不成?便是俞皇后,也断然容不得这等行径。 “父皇赏女儿一匹好马,一副好弓箭吧!”六公主微笑着讨赏。 建文帝一口应下:“好,朕有一匹汗血宝马,便赏给你。至于弓箭,朕会命内务府为你造一副最好的。” 建文帝又去了寒香宫! 建文帝将那匹价值千金的汗血宝马赏给了六公主! 建文帝命内务府用最好的材料为六公主造弓箭! 各宫的动静消息,素来瞒不过“有心人”。 四皇子听闻这些消息后,一张俊脸冷凝如冰,目中满是不甘和愤怒。 弓箭也就罢了,那匹神骏之极的汗血宝马,他肖想已久。原本打算在书院大比后向父皇讨要,没想到,被六公主捷足先登 此次书院大比的结果,实在大大出人意料。 六公主异军突起,光芒四射,将他这个文武双全的四皇子压得面目无光! 一旁的内侍小安子,小心翼翼地张口询问:“听闻淮南王府小世子今日挨了板子,被抬着出了宫。不知殿下是否要赏些伤药去淮南王府?” 四皇子和盛渲交往甚密,盛渲挨了板子,于情于理,四皇子都该有所表示。 更何况,盛渲这顿板子,其实是替四皇子顶了灾。 至始至终,盛渲都咬紧牙关,未曾将四皇子供出来。 四皇子过神来,略一思忖,沉声吩咐:“小安子,你现在出宫,将伤药送两瓶去淮南王府。并为我带话给盛渲。” “就说他今日吃的苦头,我会铭记于心。” 第二百七十五章 服输 隔日清晨。 莲池书院门外,围满了前来上学的学生。 一个个交头接耳,或惊讶或兴奋或一脸好看戏的神色。 来得稍迟一些的学生,见状立刻凑了过去:“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围在这儿?” 先来一步的学生立刻低声笑道:“快来看,董夫子打赌输了,果真写了一篇策论贴在门外。大家伙儿都在这儿看呢!” 董翰林在莲池书院,也算是个名人。 自董翰林请官媒去顾家提亲之后,更是“声名鹊起”,成了众学生最鄙薄的夫子,没有之一。 董翰林和海棠学生立下赌约之事,在莲池书院里早已传得人尽皆知。如今海棠学舍的一众少女风光夺得第一,董翰林的脸被打得啪啪响。 众学生还在猜测,说不定董翰林恼羞成怒之下,会毅然请辞。 没想到,董翰林的节操刷新下限!一篇“巾帼更胜须眉”的文章洋洋洒洒地写在纸上,贴在了门外。 哈哈! 实在太解气了! 林微微一下马车,便嗅到了不同寻常的热闹意味,目光一扫,顿时眼眸亮了起来:“谢妹妹,我们快些过去瞧瞧热闹去!” 谢明曦瞄了一眼,便猜出了究竟。 不过,能亲眼一见董翰林的文采,确实不能错过啊! 谢明曦和林微微携手上前。 可惜围在文章前的人太多了,一时挤不进去。 林微微眼珠一转,忽地嚷了一声:“谢明曦来了,大家伙儿让一让啊!” 谢明曦:“” 谢明曦哭笑不得地白了林微微一眼。 林微微促狭地眨眨眼。 这一嚷,果然效果斐然。众人几乎立刻便让了过来,一双双闪闪发亮的眼眸俱都盯在谢明曦的俏脸上。 这半年来,谢明曦这个名字,一次次在众学生耳边响。往日或许还有人心中不甘,不过,经过此次书院大比,再无人心中不服。 “谢明曦,”不知是哪个少女淘气地喊了一声:“给学姐签个名吧!” 众学生顿时哄笑起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当日领着她进海棠学舍的学姐穆梓琪。谢明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学姐先别急。待我先看一看董夫子的文章。” 穆梓琪在一众同窗嘻嘻哈哈的推挤下笑了起来。 不知是谁又嚷了一声:“快让一让,六公主殿下也来了!” 众学生自动自发地让了开来。 美丽清冷穿着一身黑色武服的六公主来了。 谢明曦略一转头,迎上神采奕奕的六公主,不由得抿唇轻笑。 六公主心中一动。 谢明曦习惯了以笑容为面具,清浅的淡淡的不可捉摸的笑,让人无法窥破她的真实情绪。而此时,她的笑颜清澈而美丽。双眸如明镜一般,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脸孔。 六公主弯了弯嘴角,也笑了起来。 六公主和谢明曦并肩而立 这么说对林微微不太公平。因为林微微就在谢明曦的另一侧站着。只是,六公主和谢明曦被一众少年奉为“京城双姝”,众人不自觉地就忽略了林微微。 三人一起抬头看了过去。 董翰林不愧是翰林出身,写得一手好字。一篇“巾帼更胜须眉”文采卓然,完全看不出出自一个轻视女子以大丈夫自居的男子手笔。 六公主忽地喃喃低语:“愿赌服输。董夫子既是写了这篇文章,也张贴在了书院门外,看来是不会请辞了。” 语气中不无遗憾。 谢明曦也有些遗憾:“确实如此。” 平心而论,董翰林的才学确实不错,足以胜任夫子一职。奈何为人品性令人讨厌,实在生不出半点好感。 看了一通热闹,众学生一一散去,各自进了学舍。 海棠学舍的学生已来了大半,一个个挤眉弄眼议论纷纷,显然都在讨论董翰林贴在门外的文章。 盛锦月一见六公主,神色陡然一变。 兄长盛渲伤势着实不轻,一夜过来不但没清醒,还发起了高烧。理智上,她知晓兄长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六公主。从情感上来说,她自然偏向自己的兄长 六公主似察觉到盛锦月的目光,忽地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你大哥现在如何了?” 一众少女的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 换在以前,盛锦月早已羞窘恼怒,愤然出声。 如今历经诸事,盛锦月冲动易怒的脾气颇有收敛再者,她也没有和六公主翻脸的勇气和底气。 “大哥昨晚挨了板子,府之后,敷了伤药。”盛锦月忍气吞声地应道:“不过,他一直昏迷未醒。今日早上还发了高烧。” 六公主简洁地说了四个字:“罪有应得!” 盛锦月:“” 就在此时,董翰林走了进来。 众学生的注意力陡然转移。盛锦月暗暗舒出一口气,一同看向董翰林。 素来严苛的董翰林,面对一众学生默然中带着雀跃的目光,一张老脸涌起暗红。不知是羞是惭,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尴尬地沉默片刻后,谢明曦终于起身张口:“学生恭迎夫子。” 一众学生这才随之起身,一起道:“学生恭迎夫子!” 董翰林咳嗽一声:“都坐下吧!” 学生们一起谢过夫子,坐了下来。然后,继续一起看着董翰林。 董夫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董翰林当然清楚学生们在等什么。 她们在等着自己这个夫子低头认输,向所有学生道歉 松竹书院真是没用!竟真的输给了一群黄毛丫头!害得他这个“大放厥词”的夫子无地自容,一张老脸简直快被打肿了! 罢了! 男子汉大丈夫,能伸亦能屈!愿赌就要服输! 董翰林清了清嗓子,终于张了口,说出了所有学生最想听到的话。 “对不起,往日是夫子小瞧了你们。” “你们虽是女子,却个个天赋过人,聪慧勤奋。自进了莲池书院以来,俱都勤勉读书。这两个月的集训,更是刻苦。” “如此,方能在书院大比中各展所长,力压其余书院,夺得第一。” “是我这个夫子错了!” “巾帼更胜须眉,谁言女子不如男!” 第二百七十六章 过往(一) 巾帼更胜须眉! 谁言女子不如男! 最后两句话,听得一众少女心潮澎湃,激动难以自持。李湘如露出自矜的微笑,盛锦月昂起骄傲的头颅,方若梦目中闪出激动的水光。 谢明曦弯起嘴角,转过头,和六公主对视一笑。 能让眼高于顶瞧不起女子的董翰林低头认输,这些日子的辛苦和汗水,也值得了。 唯一可惜的,是董翰林依然“坚强”地留了下来,继续做夫子。 六公主平日最不喜董翰林,每上四书五经课,都要强逼自己打起精神听。 今日不知是怎么事,看着强颜欢笑的董翰林,忽然生出了听课的兴致。而且犹如神助一般,竟连晦涩的经义也都听懂了。 莫非,自己的文科终于开窍了? 吃完午饭后,是久违的午休。 谢明曦躺在床榻上,愉悦地叹了一声:“好久没午睡了。” 可不是么? 集训的两个月不算,之前的数日午休也被用来“指点”六公主读书练字。六公主暗暗叫苦咬牙硬撑,谢明曦也并不轻松。 如今心结已去,两人私下独处,比往日更多了几分默契和轻松。 六公主也躺了下来,随口笑道:“以后你总不会天天逼我午休的时候读书练字了吧!” 谢明曦轻笑一声:“你既不情愿,便作罢!” 谢明曦这么一说,六公主却又念念不舍起来:“其实,你每日督促我读书练字,也挺好的。若不是有你督促,我的礼乐书三项也不会进步得这般神速。” 谢明曦立刻更正:“有些许进步而已。” 自以为进步“神速”的六公主,一本正经地宣称:“今日董夫子上课,我已都能听懂了。学业之道,一窍通窍窍皆通。” “以后,不必你再替我一一讲解,我定能考八分以上。” 对于六公主的豪言壮语,谢明曦露出嘉许的微笑:“有理想是好事!” 六公主:“” 六公主有些气闷:“喂,你别这样小瞧我行不行!说不定,有朝一日,我的成绩会压过你。” 谢明曦莞尔一笑,一脸“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纵容:“是是是,我翘首期盼这一日早些到来。” 其实,成绩压不过,别的也可以压一压 六公主心神微微荡漾片刻,再看一眼彼此尚未长成的身形,不由得暗叹一声。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你我心意相通,却都尚未成年! 谢明曦根本不知六公主的唏嘘,张口笑道:“我已拜山长为师,以后,我每日都要抽半个时辰,随师父读书练字。” 六公主听闻此事,同样欣喜不已:“山长诗书满腹,书法为当世大家,你能拜山长为师,委实是幸事。” “是啊,得遇良师益友,乃人生两大幸事。”谢明曦冲着六公主一笑。 一个人再坚强再自信再冷静,也不可能真正孑然一人。她这一生,亲情依旧是无法弥补的遗憾,好在如今的她并不孤单。 良师是顾山长。 益友,当然就是自己了! 六公主心里美滋滋,低声笑道:“明曦,能遇到你,也是我这一生之幸。” 如此轻松美好的气氛下,谢明曦似随口笑问:“你射御只练了半年,便胜过四皇子,实在令人震惊。莫非你原本便有功底?” 六公主:“” 六公主忽地打了个呵欠,准备翻身睡下。 谢明曦好气又觉得好笑:“你这警觉性也太强了吧!我随口问上一句,你便惊觉,闭口不语了。” 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如此谨慎小心,又这般警觉,说话时从不露半点口风。便是我也从未探听出只字片语。可见,你以前定非寻常人。” 一个人,能无时无刻地伪装自己,提防戒备身边人,绝不是常人。 便如她,已足够警觉,偶尔不慎,在知悉内情的六公主面前,也会露一两句以前的事。 六公主这等本事,想来不是天生,应该是经过长期严苛的训练所致。 谢明曦深深地看着神色如常的六公主:“你被严格训练过,所以才有过人的身手和反应。你以前做过密探,还是刺客死士?” 六公主也暗暗心惊不已。 谢明曦实在精明之极,半点不好糊弄。竟只凭自己一个反应,便推断出了自己曾经从事的职业。 密探刺客死士,这是大齐的说法。 在自己所处的时代,叫做特工!是由隐秘的国家安全部门耗费数年之功打造出来的“秘密武器”。 擅长变装易容,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融入新的身份。身手超卓,敏锐大胆,隐忍等候最佳时机,一击必中。 身为精锐中的精锐,曾数次被派遣执行最危险的任务。营救俘虏,刺杀敌军将领,游走于刀枪丛林,过着改头换面刀头舔血枪火弥漫的生活 哪怕被内奸出卖,身份被人识破,手中只剩一把枪一枚炸药,被敌人重重包围之际,也未畏惧。 枪里的子弹用尽后,自己引着众敌人上前,点燃炸药。在临死前,拖了几十个人做垫背。一起奔赴黄泉。 唯一可惜的是,二十四岁的自己,没有恋爱过,临死都是清白的 没想到,老天爷开了这么大的玩笑。一睁眼醒来,自己没在阴曹地府,却在这具孱弱的少年身体中醒来。 以“出新任务”的心态,自己迅速适应了崭新的身份和生活。 扮女装这种事,其实以前也偶尔有过一两三四变装逃离,扮成女装最易躲过追踪,绝不是因为自己喜欢穿女装。 遇见谢明曦,是新生后最大的惊喜。 她美丽聪慧,天赋惊人,心细如发,狡诈如狐,前一刻微笑相对,下一刻便无情翻脸。 和自己简直天生一对! 一开始,自己是因为对原主的承诺,才刻意靠近谢明曦。这半年里,却被彻彻底底地吸引住心神。 既认定了这是未来的媳妇,当然要对她好。也该对她多几分信任 六公主很快做出决定,定定地注视着谢明曦,缓缓说道:“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曾为死士。” 第二百七十七章 过往(二) 每一次任务,都需置之死地,用死士来形容,也算合适。 谢明曦并未太过意外,目光掠过六公主平静的脸孔,继续探询:“你可是自小便习武?” 六公主点点头。 只听谢明曦又问道:“你可有父母亲人?” 六公主迅速摇头:“没有。”顿了顿又道:“我自小便是孤儿。” 身为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孤儿院的数百孤儿中被挑中,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只是,年幼的孩童根本无法拒绝这样的命运。 之后,自己便和另外数名身份相同的孤儿一起接受最严苛的训练用自小习武来形容,也算恰当。 只可惜,苦练多年而成百发百中的枪术,如今没了用武之地。反倒是当年一时兴起练过的骑马射箭派上了用场。不得不让人感慨命运的神奇。 挑选死士,多是孤儿。皆因孤儿无亲人牵挂,最易掌控。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 心中的猜测,终于得到了明确的肯定答复。 “现在想来,无牵无挂无人惦记,也是好事。”六公主淡然的声音里透着洒脱:“过往的一切,俱被斩断。如今我重获新生,有了崭新的人生。” 谢明曦心中依旧存着一堆疑团,蹙眉问道:“六公主殿下因高烧离世,你骤然出现在她的身体内,是否因为你也殒命,灵魂才会离体?” “为何不是别的灵魂,偏偏是你?你和六公主之间,是否存着神秘的联系?” 六公主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你的疑问,也正是我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 老天让自己重生在这具身体内,总该有些缘故吧! 或许,这具身体是自己的前世? 对曾经的无神论者而言,这样的猜测颇为荒谬。不过,最荒谬的灵魂穿越已成了事实,自己也从极度的震惊中迅速冷静并接受了现实。 如今,便是有再荒诞离奇的事,自己也不会太惊讶了。 寝室里安静了片刻。 谢明曦深深地看着六公主,冷不丁地问道:“你是不是未曾读过书?为何礼乐书三门课程俱弱?” 不愧是学霸中的学霸,在这等时候,竟然关心起自己的读书问题来了。 六公主哭笑不得地解释:“你误会了。我虽身为‘死士’,也是要读书的。” 只是,读书的时间远不及训练的时间多。 再者,自己天生便不喜文科,久而久之,文科薄弱也是不争的事实。反正出任务用不到之乎者也,文科的薄弱丝毫没影响到自己身为最优秀特工的事实! 如果当年知晓有这么一天,自己会被扔到满目茫然的大齐朝要苦学四书五经,怎么也会多下些苦功读书。 六公主心中唏嘘一,主动张口对谢明曦说道:“不过,我以前不喜四书五经,没认真学过。礼仪音律也都未学过。” 谢明曦的目中闪过一丝笑意:“这个不必说,我也能猜得出来。” 又被无情地奚落一的六公主:“” 六公主一言难尽的表情,引得谢明曦轻笑不已。 六公主终于肯敞开心扉,透露不愿为人道的过往。 此时此刻,两人隔着数尺之遥,中间还隔着两层薄薄的纱帐,却比往日并肩携手时更亲密。 六公主挣扎着放下豪言壮语:“这半年来,我已有了飞速的进步。如此下去,不出三年,我便能追上你了。” 谢明曦继续轻笑,目中闪过一丝纵容的戏谑:“好,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六公主脸不红气不喘地吹大气:“你就等着看吧!” 谢明曦忍俊不禁,弯起嘴角。 层层坚固的防备,便如坚硬的壳一般。一开始坚不可摧,待有了一丝裂缝,很快这丝缝隙便会越来越大。 不欲为外人知晓的隐秘,也很自然地说了出口。 “前世我活到了二十四岁,在一次任务时被内应出卖,泄露了真实身份。几十个人层层包围之下,我无力逃脱,索性同归于尽!” “临死的时候,还拖了一堆垫背的。我也算死得不冤了。” 六公主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痛恨欲狂不甘:“我六岁被选中做了死士,从十四岁起,被陆续派出执行任务。算来整整十年,也算对得住培养我的” 国家两个字到了嘴边,又迅速换成了:“主子。” 身为国家的“秘密武器”,最终的宿命多是如此。 便如大齐朝被权贵秘密豢养的死士们,不出动则已,一出动大多九死一生。有的完成任务,也得立刻赴死。免得泄露主子的身份。 这是活在阴暗中的所有死士的共同命运。 谢明曦嗯了一声,随口道:“你可曾嫁人生子?” 六公主:“” 六公主清了清嗓子,力持镇定:“没有。我的那个世界,奉行晚婚。有的三十岁了还未成家。我还年轻,连喜欢的人都没有,何言嫁人生子?” 谢明曦难得有些讶异:“在大齐,年过三旬做祖母的比比皆是。你们竟到三十岁才嫁人?” 真是奇风异俗! 六公主和谢明曦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腹诽。 倦意悄然袭来。 谢明曦有了睡意,迷迷糊糊地闭上眼。 耳边隐约传来六公主的声音:“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前世嫁给四皇子,做了宫妃,之后又如何?” 可曾为四皇子生儿育女? 四皇子到底待你如何?为何你对他讳言莫深只字不提? 你何时闭上双目?是否有人害了你? 你的仇人,除了盛渲之外,还有何人? 还有,你对曾经骗过你的人,该不是真得彻底翻脸,永不原谅吧最后这个问题,六公主没勇气问出口,只在心里默默翻滚一,便被按捺下去。 等了许久,六公主也未等来谢明曦的答。只听到谢明曦绵长轻微的呼吸声。 谢明曦已睡着了。 六公主目力极佳,透过两层薄纱,依然能清晰地看到谢明曦平静柔美的睡颜。心里的躁意也随之消失无踪。 六公主闭上眼,很快一起入睡。 第二百七十八章 师徒(一) 谢明曦小憩片刻,很快醒来。 此时,六公主正在好眠。 谢明曦不愿惊醒六公主,轻巧近乎无声地下榻穿鞋,然后轻轻推门走了出去。 候在门外的扶玉也在打瞌睡,头靠在廊檐下的柱子边,头慢慢地往下滑。然后闭着眼抬头,重新靠原处。 身为随行伺候的丫鬟,看似整日闲着无事,实则颇为辛苦。要随时随地候在主子身边,随时待命。 一旁的湘蕙,依旧直直地站着。 宫中规矩严苛,身为宫女,一站就是半日。像扶玉这般,已算是失仪,少不得要挨训斥,重则要挨上一顿板子。 听到脚步声,湘蕙立刻转身,上前行礼:“三小姐。” 谢明曦微微一笑:“不必多礼。” 扶玉被声音惊醒,满面羞愧地擦了嘴角的口水,红着脸走上前:“对不起,奴婢一不小心睡着了。” 谢明曦随口笑道:“无妨。我要去山长的寝室,你随我一起去。” 扶玉忙应了一声。 湘蕙还不知谢明曦拜在顾山长门下之事,心中惊讶,却未多嘴多问,恭敬地目送谢明曦主仆离开。 顾山长每日也习惯午睡,今日特意缩短午睡的时间。 刚在书桌前坐定,门便被轻声敲响:“师父,是我。” 顾山长舒展眉头,起身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正是昨日刚拜过师的谢明曦。 莲池书院课程排得十分紧密,白日根本抽不出时间。到了晚上,亦有各种课业。谢明曦还要随廉夫子习武,一整日颇为忙碌。 顾山长善解人意地利用午休时间教导弟子。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顾山长淡淡说道:“年少时的光阴最为可贵。对男子如是,对女子更是如此。” “女子及笄之后,便要说亲嫁人。成亲后,需相夫教子伺候公婆打理内宅,种种琐事,无暇分身。唯有少女时光,能专注于课业。” “天赋再高,也需刻苦勤勉。如此,方不负青春韶华,不负上苍赐予的聪慧。” “明曦,你天赋之佳,为我生平所见。只是,人切不可骄纵狂妄,失之本心。望你意志坚定,常怀谦逊之心。” 顾山长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听得谢明曦动容不已,郑重应了下来。 其实,谢明曦绝不是顾山长口中那等“坚定谦逊”的人。 她擅长窥视人心,善于玩弄操控人心。心思深沉,冰冷无情。这是数十载宫廷生活在她身上烙下的深深印记。早已融入她的血液身体,无法割裂。 而顾山长,却是全然不同的另一种人。 光明如烈日,坦荡如江河,刚硬如高山。 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顾山长这样公正无私胸襟坦荡的人。不过,这丝毫无碍她对顾山长的尊敬和孺慕! 顾山长见谢明曦应得慎重,颇为欣慰地笑了起来:“你能听得进为师的话就好。莲池书院所设的所有课业,你都学得极好。我不必再重新教导。” “你书法颇佳,不过,还有可进益之处。今日,我便教导你练习书法。” 顾山长被誉为京城书法大家,书法峻丽中见风骨,自成一派。京城不知多少人欲以重金求字,奈何顾山长清高孤傲,极少为人动笔。 谢明曦向往已久,闻言精神一振,满目喜悦:“多谢师父。” 看着满脸欢容的谢明曦,顾山长也觉得心中愉悦欢畅。 她这一生从未收过弟子,如今有了可心意的爱徒,真是怎么看都觉顺眼。恨不得将一身才学立刻倾囊相授。 短短半个时辰,眨眼便逝。 编钟声已响起。 顾山长颇有些遗憾地吩咐:“将笔墨收起,去海棠学舍吧!明日再来!” 谢明曦恭敬地应是,利索地收好笔墨,顺手将书桌也整理整齐。 顾山长看在眼底,暗暗点了点头。 连着两日,谢明曦都在午休时来练书法。 顾山长心情颇佳,一众夫子都看在眼底。 苏夫子季夫子领头来讨一杯酒喝,顾山长也很爽快地应了下来。顺便说道:“明日正逢休沐,谢府设宴,我这个做师父的,少不得登门为她撑一撑颜面。” 免得有人以谢明曦的庶出身世做文章。 尤其是那个眼高于顶的永宁郡主!有她在,永宁郡主休想翻出浪花! 季夫子和苏夫子立刻笑着打趣:“山长真是痛惜爱徒!” “是啊!有山长前去撑腰,谢家上下谁敢慢待谢明曦?” 顾山长笑而不语,目中光芒闪动 这是护犊子的光芒啊! 季夫子和苏夫子对视一笑。 隔日,谢府。 谢家在京城没什么根基,除了谢家上下之外,同族亲人一概没有。也因此,谢府设宴,来赴宴的多是谢钧的同僚好友。 鸿卢寺是个清闲之地,一年之中也没多少正经差事。鸿卢寺的官员也以“混吃等死”为生平最大志向。对喝酒宴请之类的事颇为热衷。 因谢明曦名声大振,众人都对谢三小姐颇为好奇,接了谢钧请帖的,今日几乎都来了。满满当当坐五六席总无问题。 以前女子讲究的是“贞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十余年来,大齐女子读书已成风尚。风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 整日闷在闺阁里不见人?这算什么名门闺秀! 真正的京城贵女,就应该如俞皇后顾山长那样,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坦然立于人前,展露风华。 也因此,当谢钧一脸骄傲地领着谢明曦出现在同僚好友面前时,众人不但没觉得突兀,反而纷纷出言称赞。 “谢三小姐才学出众,名动京城,今日一见,更胜闻名!” “谢大人教女有方啊!令我等自愧不如!” “我那个不肖女,若能有谢三小姐的一半,我便心满意足了。” 在众人的恭维夸赞声中,谢明曦微微含笑,不卑不亢,亦未得意忘形。 倒是谢钧,被众人吹捧得飘飘然,不时哈哈而笑。 女儿有出息,做父亲的颜面有光。可比靠着永宁郡主出风头强多了! 门房管事前来禀报:“启禀老爷,顾山长已至。” 第二百七十九章 师徒(二) 第二百八十章 赐马(一) 俞皇后和梅妃赏赐谢明曦也就罢了,当今天子竟也有厚赏! 前来赴宴的众官员彻底被惊到了! 这样的殊荣,简直前所未有! 谢明曦却有些突兀的感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谢钧心中激荡振奋不已,跪谢天恩,恨不得舔一舔卢公公的脚:“多谢皇上厚赏,有劳卢公公奔波跑来谢府。” 卢公公宣完天子口谕,颇为亲切和善地笑道:“谢大人快些请起。” “谢三小姐和六公主殿下是同窗好友,此次一同在书院大比中大放光彩,双双夺得两项比试的第一。皇上看在眼里,也颇是高兴。” “皇上赏了公主殿下汗血宝马和良弓宝箭。今日又命咱家送一匹宝马给三小姐。让三小姐多多练习御马,以后和六公主殿下并驾齐驱,亦是一桩美谈。” 原来是因六公主之故! 谢明曦暗暗松了口气,心里那一丝不妙的预感,却挥之不去。 顾山长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迅速皱了一皱。 唯有永宁郡主,嘲弄地勾起嘴角。 天下男子皆薄幸! 以深情相待俞皇后的建文帝,也不过如此。后宫诸多嫔妃,一众庶出皇子公主还不满足。现在竟对一个区区十岁少女也生出了觊觎之意。用六公主做挡箭牌,赏了宝马到谢府。 下一,是不是就要召进宫中觐见了? 呵! 真是荒唐可笑! 谢明曦啊谢明曦,你一定想不到自己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书院大比出尽风头,也令建文帝留意到了神似年少俞皇后的你 你该庆幸,自己尚且年少。若有及笄之龄,今日谢府接到的,就不止是一匹宝马,而是一道召进宫为美人的圣旨了。 想及此,永宁郡主心中的憋闷和郁气一扫而空。主动张口笑道:“皇上赏赐的宝马,不可和其余马匹共居一处。我这便吩咐下去,重盖一处马厩。” 永宁郡主态度忽然转变,言笑晏晏,令谢钧心中愈发自得,立刻笑着应道:“郡主所言极是。” 众人都想见识天子赏赐的宝马,你一言我一语地笑道:“宫中宝马良驹,俱是千金难求。不知我等可有荣幸看上一眼?” “正是,还请谢大人慷慨一,令我等开开眼界。” 谢钧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 天子赏赐的宝马,他也迫不及待地想看上一眼。 谢府酒宴散后,众宾客兴尽而归。 府之后,众人少不得要将家中女儿都喊到面前教训一通:“瞧瞧谢三小姐,今年不过十岁,已名动京城,拜顾山长为师。就连宫中的皇后娘娘和皇上也对她赞誉有加,皆有厚赏。” “再看看你,整日读书不勤,只想赏花扑蝶。没半点志气出息。我明日便去请一位严厉的夫子来,好生教导你。若考不上莲池书院,你就别叫我父亲了” 别人家的闺女怎么就这么出众! 自家这个怎么就这般平庸! 谢三小姐的名讳,今日屡屡被提及。不知令多少闺阁少女羡慕眼热,又令多少闺秀咬牙暗恨。 被众闺秀羡慕嫉妒恨的谢三小姐,并未被今日的鲜花着锦迷昏了头。酒宴散后,便如往日一般,读书练字练琴练武。 申时正,尹潇潇和林微微一起来了谢府。 谢明曦闻讯后,搁下手中的笔,亲自到门口相迎:“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该不是约好的吧!” 尹潇潇抢着笑道:“这你可就猜错了!我是听闻皇上赏了你一匹宝马,特意登门一开眼界。没想到,和林姐姐在门外不期而遇。” 林微微也抿唇笑道:“皇上赐宝马给谢三小姐,这可是今日京城最大的新闻,我岂有不知之理。” 两个少女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谢明曦笑着挽起好友的手,戏谑打趣:“你们两人一起投怀送抱,我不偏不倚,都接纳便是。” 三人对视而笑。 “谢妹妹,”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响起。 三人一起转头,却见方府的马车不知何时到了谢府门口,马车上探出的清秀脸孔,不是方若梦还能有谁? 方若梦下了马车,笑着快步走了过来:“我也是来看宝马的。” 谢明曦失笑不已:“你们一个个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那是当然。”方若梦比往日开朗了不少,眉宇间多了自信慧黠:“如此喜事,早就传开了。我岂能不知!我说要来谢府,二婶半点都没拦,还说我在谢府吃了晚饭再也无妨。” 方若梦的嫡母罗氏被夺了管家之权,如今是二房的张氏掌家。张氏是个聪明人,见方若梦近来愈发得方阁老欢心,对方若梦也格外亲善。 尹潇潇和林微微听了方若梦的话,一起笑了起来:“原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今晚定要在谢妹妹这儿蹭了晚饭再。” 她们几个日日在书院里一同读书,彼此熟稔之极。此时嬉笑一番,别有乐趣。 谢明曦立刻笑着吩咐从玉:“让叶秋娘做些拿手的菜肴,今晚我在春锦阁宴请好友。” 从玉忙笑着应下。 谢明曦领着三个好友去了马厩处。 新的马厩总要些时日才能盖好。为了不委屈皇上御赐的宝马,谢家养的几匹马都被挪走,马厩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乎一尘不染。 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被栓在马厩里。 尹潇潇“哇”一声惊呼出声,一个箭步冲上前,围着宝马转了两圈:“好神骏的宝马!满身雪白,连一根杂毛都没有。” 林微微也啧啧惊叹不已:“确实神骏之极!” 方若梦一双眼睛几乎粘到了宝马身上,无法移开。 这确实是一匹神骏的宝马。 人有美丑,骏马也一样。这一匹白色的母马,或许脚程耐力不及汗血宝马,不过,无疑是一匹极漂亮的母马。 爱马之人见了,便如见了绝色美女一般,根本挪不开眼。 谢明曦倒是没见什么激动之色,淡淡一笑:“我骑术平平,如此宝马落在我手中,无疑于明珠暗投。” 第二百八十一章 赐马(二)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复宠 第二百八十三章 醒来 淮南王世子阴着脸,瞪了淮南王世子妃一眼:“不得胡言!” “我哪里是胡说。”淮南王世子妃心疼儿子,顾不得淮南王世子的面色如何,硬邦邦地顶了去:“阿渲和六公主今日无冤远日无愁,何苦要对她下黑手。” “他一定是受了四皇子唆使,才会冲动惹祸!” 不然,为何三皇子五皇子不来,唯有四皇子亲自来探望? 分明是四皇子心虚有愧! 其实,她所想的,淮南王世子岂能想不到? 只是,淮南王府早已选定了站在四皇子身侧,希冀日后的拥立从龙之功能令淮南王府的声势地位更进一步。 岂能因“区区小事”心生怨怼,和四皇子离心? 淮南王世子面色愈发阴沉,低声怒叱:“这等话,给我通通咽去。若有只字片语传进四皇子耳中,我为你是问!” 淮南王世子妃的眼圈又红了,哽咽道:“这里只我们夫妻两人,难道我连句实话也说不得了?” 淮南王世子本就是暴脾气,一怒之下,扬手就是重重一耳光。 啪地一声脆响,淮南王世子妃的脸上已多了鲜红的指印。 淮南王世子妃痛呼一声,用手捂着脸,哀哀地哭了起来。 淮南王世子听得心烦意乱,正欲扬手再挥舞一巴掌。忽地,床榻上响起微弱的少年声音:“别打了。” 竟是盛渲醒了。 淮南王世子立刻放下手,快步走到床榻边。 淮南王世子妃也顾不得委屈落泪了,急急地冲了过去,一把握住盛渲的手:“阿渲,你总算是醒了。现在感觉如何?饿不饿?渴不渴?后背痛不痛?” 两日米粒未进,能不饿不渴吗? 后背皮开肉绽,伤痕遍布,能不痛吗? 盛渲倒也能忍,硬是挤出一丝笑容:“母亲放心,我没事。” 淮南王世子妃又哭了起来。盛渲是淮南王府的嫡长孙,自幼锦衣玉食,身娇肉贵。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 偏偏这是天子亲下口谕。 这一百板子生生挨了,连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淮南王世子低声道:“四皇子殿下刚才来探望。你昏迷未醒,殿下稍坐了片刻才离开。特意叮嘱让你安心养伤。” 盛渲目中闪过一丝嘲弄,一言未发。 淮南王世子叹了口气:“阿渲,我知道此次你受了委屈,是代四皇子挨罚。不过,板子已经挨了,心中再怨恨不满,也毫无益处。” “经过此事,四皇子对你心生亏欠。待日后,也一定会更倚重你!” 倚重他什么? 出事的时候再让他背黑锅吗? 盛渲依旧没吭声,目中讥削之色更浓。 替人受过也就罢了,令他寒心的是四皇子竭力撇清的态度。他愿做四皇子手中的刀,却绝不愿染血之后立刻被丢弃。 就在此时,厚重的木门被推开。 淮南王来了! 短短两日,淮南王额上多了几条皱纹,也添了几分苍老。不过,那双深沉的双眼锐利依旧,目光一扫,便令淮南王世子妃心中一凛,不敢再哭。 淮南王世子畏父如虎,淮南王一来,他便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看长子那副不争气的样子,淮南王心里的火气便蹭蹭往上涌,索性看也不看糟心的长子,径自来到床榻边:“阿渲,你现在感觉如何?” 盛渲声音微弱无力:“祖父不必忧心,我没什么大碍。” 淮南王不喜长子,对聪慧的长孙却颇为疼爱,见盛渲隐忍不发,既心疼又觉欣慰。 成大事者,需忍常人之不能忍! 淮南王府,总算后继有人! “阿渲,”淮南王缓缓张口:“你替四皇子受过之事,皇上心知肚明。皇上没有追根问底,显然有袒护四皇子之意。” “这一百板子,打在你身上,和打在四皇子的身上无异。” “接下来一段时日,你老老实实在府中养伤。松竹书院那边,我替你告一段长假。等皇上消气了,你再露面。” “四皇子以后若来探望,你绝不可露出半点怨怼。”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盛渲怨怼四皇子,和怨恨天子也没两样。 盛渲低声应是。 淮南王目光一闪,忽地低声问道:“那一日,六公主所骑的骏马为何突然受惊?” “不是我。”盛渲情绪略一激动,额上便冒出丝丝冷汗:“祖父,我真得没踢六公主的马我只是奉四皇子之命,稍稍拦一拦六公主的势头” 淮南王世子一惊,脱口而出道:“不是你,还会是谁?” 当时的情况下,除了盛渲有机会做手脚,再无旁人! 连亲爹也这么以为! 盛渲满腹冤屈,怄得差点吐血:“真的不是我!” 淮南王世子懵了! 淮南王不愧是只老狐狸,立刻反应过来:“是六公主!她故意惊马,假装惊惧,陷害于你!” 淮南王世子夫妇齐齐抽了一口凉气。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六公主!”淮南王目光不停闪动:“好一个一石二鸟!” 陷盛渲于百口莫辩,更令四皇子进退两难,彻底陷入被动。 区区十一岁少女,竟有如此心机手腕!委实令人心惊! “不止如此,”淮南王又喃喃低语:“还能借机邀圣宠,沉寂已久的梅妃也随之复宠。这是一石数鸟才对!” 淮南王世子一脸地不敢置信:“六公主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焉能有父王说得这般厉害!” 淮南王冷冷地瞪了长子一眼:“年长又有何用!你倒是活了三十多岁,可惜白长了一颗脑袋。六公主一个黄毛丫头,足足抵你十个!” 淮南王世子被骂得灰头土脸,不敢抬头。 淮南王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沉声叮嘱:“此事你们心中有数,绝不可传出去。” “为什么?”淮南王世子没忍住,又张了口:“阿渲既是被六公主陷害,正好将此事揭露出来。既能令皇上看清六公主的真面目,又能替四皇子出口恶气。正是一箭双雕” 一箭双雕个屁! 淮南王忍无可忍,用力踹了过去:“蠢货!” 第二百八十四章 养伤 “你也是做父亲的,如果有人告诉你,你儿子嫉妒你闺女,故意找人来算计她。结果你闺女心更狠,不惜以身犯险,反过来栽赃陷害。” “听了这等话,你心里痛不痛快?” “你会严惩自己的儿女,还是会恼怒这个外人不知死活地多嘴?” 淮南王连珠炮似地怒骂,骂得淮南王世子抬不起头来。 “你何时见皇上责罚过几位皇子公主?便是他们犯了错,挨罚的也是身边的奴才。”淮南王执掌宗人府多年,深谙处事之道,借着此事提点长子:“有时候,事实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揣摩圣意,不要犯了皇上的忌讳。更要维护皇室的体面和尊严。” 淮南王世子唯唯诺诺应是。 也不知道是真的听懂了,还是装模作样。 淮南王看着蠢钝的长子,颇觉糟心。再看一旁只会哭泣抹泪的儿媳,更觉头痛:“行了,你们两个都退出去。我要单独和阿渲说会儿话。” 一股脑地将儿子儿媳都轰走了。 待淮南王世子夫妇都走了,寝室里陡然清静了许多。 不用对着长子媳妇的蠢脸,淮南王的心情总算稍有好转,转头看向面色苍白的盛渲:“阿渲,我今日说的话,你可都记下了?” 盛渲点点头。 这个微小的动作,顿时牵动了背后的伤痕。 盛渲咬牙忍了下来。 淮南王看在眼底,目中闪过一丝欣慰。转而想到宫中情势,又忍不住叹了一声:“圣心所向,委实难测。” 谁能想到,沉寂多年的梅妃,又重新得了圣眷,颇有扬眉吐气之势! 说到底,宫妃们是否得脸,要看皇子们是否争气!往日四皇子略胜一筹,此次书院大比却丢尽颜面,优势尽失。 而六公主,却以异军突起之势,力压四皇子。 后宫势必随之风起云涌啊! 想到阴险狡诈的六公主,盛渲目中闪过恨意和不甘,咬牙低语:“总有一日,我要连本带利地讨这笔账。” 淮南王目光一闪,淡淡道:“经过此事,六公主和四皇子已势成水火,互不相容。待日后四皇子被立为储君,六公主在宫中的处境可想而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没有那个能耐之前,缩头折腰也算不得什么。” “阿渲,你要沉住气!对着四皇子,更要坦然无事。否则,言行露出怨意,四皇子也如鲠在喉,日后又岂会倚重你?” “忍常人不能忍,方为大丈夫!” 盛渲低声应是。 淮南王冷不丁又冒了一句:“打消对谢明曦的念头。” 盛渲:“” 盛渲到底还年少,尚未修炼至泰山凌顶兀自不动声色的境地,一张白皙的俊脸陡然掠过一丝不自然的暗红:“祖父,我” 淮南王瞥了盛渲一眼:“你身边的小丫鬟多的是。谢明曦风头正劲,又拜了顾娴之为师,颇为棘手。你少招惹为妙!” 原来,他那点不为人知的羞耻喜好,祖父竟已窥破,只一直装聋作哑,未曾说破而已。 盛渲没力气抬头和淮南王对视,也无勇气否认,低低地应了是。 半个月后,盛渲后背的伤慢慢结疤,勉强能动上一动。 只是,依旧只能趴在床榻上,不能躺,也不能坐。 同窗好友陆续前来探望。 李默和陆迟都来了,四皇子也随之一同前来。 盛渲谨记淮南王叮嘱,见了四皇子,毫无异样,反而一脸感动:“皮肉之伤,养一段时日就无碍了。殿下时常来探望,倒令我于心难安。” 语气中听不出半丝怨恨。 四皇子目光掠过盛渲满是感激的脸,心头的阴霾散去了一些,声音也比平日温和得多:“你我是堂兄弟,更是同窗好友。我来探望是应该的,何来于心难安之说。” 又说道:“我打发人送来的伤药,俱是宫中密药,效果极佳。若不够用,只管张口。” 盛渲立刻笑道:“殿下又送伤药又送补品,我就是躺上三五个月,也足够用了。” 四皇子略一点头,不再多言。 陆迟为人宽厚,关慰了盛渲一番,对当日御马比试时的“意外”只字不提。 多嘴的李默却未忍住,张口便道:“那一日到底是怎么事?你进宫请罪,结果挨了一顿板子。此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传言你故意加害六公主,还有人猜测另有隐情” 话没说完,便被陆迟不动声色地打断:“此事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 李默只得闭上嘴。 四皇子神色也不太美妙。 倒是盛渲,颇有几分自嘲地说道:“我一时冲动,差点铸成大错。万幸公主殿下骑术精湛,否则,我也无颜苟活于世了。”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李默这个讨嫌的,又张了口:“诶,今年的书院大比,莲池书院出尽风头,高居第一。我们松竹书院可就惨了,被压到了第二。听闻孟山长和顾山长立下赌约,我们输了,明年书院大比就要设在莲池书院。” “输给这么一群黄毛丫头,我心里真是憋屈。” 谁心里不憋屈? 心高气傲的四皇子不必细说,便是谦谦君子陆迟,提起此事也颇觉懊恼。 这半个多月来,松竹书院上下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读书都失了几分精神。 “我们丢了面子,那些钱庄赔银子也赔得吐血。” 说起这个,李默有些扼腕:“妹妹当时押了二百两私房银子,转手赚了十倍,拿了两千两来。早知如此,我当时也押莲池书院算了!” 众人:“” 麻烦你要点脸行不行? 当日是谁口口声声嘲笑莲池书院? 陆迟忍不住吐槽:“都是你,当时话说得太满,结果闹得丢人现眼。现在你都没脸送李小姐去莲池书院了吧!” 可不是嘛! 李默惆怅地叹了口气:“妹妹扬眉吐气,奚落了我好几。我只好一一忍了。”又问四皇子:“对了,六公主殿下有没有讥笑殿下?” 四皇子:“” 陆迟盛渲:“” 快闭嘴吧你! 第二百八十五章 爱慕(一) 第二百八十六章 爱慕(二) 行什么礼? 问什么安? 纵然六公主身份尊贵,半年多下来,众人也已渐渐习惯。平日都是以同窗之礼相待。一本正经地上前行礼问安,徒惹人发笑。 李湘如听得一头雾水,反射性地应道:“不必行礼这么麻烦。大哥,你快些去松竹书院吧!别耽搁了上课。” 李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六公主美丽漠然的脸孔,义正言辞地应道:“今日我特意来得早,不会迟到。” 六公主勒紧缰绳,尚未跑过瘾的汗血宝马黑炭发出不满的嘶声。六公主拍了拍黑炭的头,然后翻身下马。 自建文帝赏赐这匹宝马后,六公主顺理成章地每日骑马出宫。 比起憋屈地坐马车,骑着骏马驰骋的感觉实在美妙。而且,这样就不必再穿碍事的罗裙,可以每日都穿武服。 黑色的武服利落好看,六公主直接吩咐宫女们做了几身同款的武服。每日穿着黑衣骑着黑马的六公主,也成了莲池书院的一道风景。 唯一的遗憾,便是每晚无法再和谢明曦同乘马车了。 好在两人已解除“冰冻”,关系日渐和睦。 好心情的六公主,正要牵着骏马进书院。 一个穿得金光闪闪如骚包孔雀一般的俊美少年倏忽闪了过来,唰地一声摇开美人扇,自以为风度翩翩潇洒不凡,笑容可掬地喊了一声:“六公主殿下。” 哪来的傻逼? 六公主心里默默爆了句粗口,面无表情地扫了对方一眼。很快认出了来人。 这个俊美少年,正是四皇子的同窗好友,李湘如的兄长,李阁老的长孙,李默李公子是也。 在六公主漠然(嫌弃)的注视下,李默心跳骤然加速,俊脸悄然发热。头脑忽然一片空白,压根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就这么直愣愣地拦着六公主的去路。 莫非是因书院大比败在自己手中,今日想来寻衅? 六公主皱了皱眉头,冷然张口:“你要做什么?” “没、没要做什么。”口齿伶俐的李默人生第一次面红耳赤地词穷:“我” 六公主有些莫名其妙,更多的是不耐:“到底是要做什么?想重新比试御马?还是要单挑?” 天啊! 六公主冷着脸说要单挑的样子,竟然这么可爱! 李默鬼使神差地冒了一句:“单挑!” 终于反应过来匆匆赶了过来的李湘如:“” 李湘如恨不得将丢人现眼的兄长立刻塞到地缝里! 下了马车被热闹吸引而来的谢明曦和林微微,也及时捕捉到了这一句。对视一眼,立刻围拢过来,为六公主助阵。 “书院大比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李公子便是心中不服,现在来寻衅也迟了。”谢明曦淡淡张口。 林微微利落地接了话茬:“就是。什么单挑,你还是省省吧!欺负一个姑娘家,亏你有这个脸!” 李默嘴比脑子快了一步,想也不想地应道:“你们不是经常宣扬巾帼更胜须眉吗?怎么单挑就成了欺负姑娘家!既是要和男子比肩,这么说可就不合适了吧!” 说完,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今天他可是特意来见六公主,想给她留一个深刻的好印象!为什么说着说着就成了单挑约架? 可惜,说出口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来。 六公主略一挑眉,冷冷道:“好!今晚酉时正,莲池书院门外。” 李默身不由己地点了点头。 然后,六公主和谢明曦林微微一起进了书院。 一旁凑热闹的少女们也各自离去。 李湘如瞪着兄长,咬牙低语:“大哥,你胡闹什么?” 李默被看得心虚万分,低声下气地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和六公主较劲。刚才你也看见了,这是话赶着话,凑巧了。你放心,动手的时候我有分寸,不会伤着六公主” 李湘如气急败坏地继续瞪李默:“说得倒是轻巧。盛渲的教训就在眼前,他挨了一顿板子,到现在还趴在床榻上。你怎么敢和六公主动手!” 李府再显赫,也不及淮南王府。盛渲还是当今天子的堂侄,结果怎么样?冒犯了六公主,照样挨一顿板子。 李默到底是抽了哪门子风? 奈何李默已昏了头,硬是不肯改口。气得李湘如用力踩了李默一脚。才气呼呼地进了莲池书院。 生气归生气,总不能真得甩手不管。 李湘如进了学舍后,立刻去向六公主低头赔礼:“公主殿下请勿气恼。我兄长昨晚去探望盛渲,来之后就有些奇怪。今日言行莽撞,冒犯了殿下。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六公主瞥了李湘如一眼:“我没生气。你特意来求情,今晚揍他的时候,我稍稍手下留情便是。” 李湘如:“” 谢明曦的目光掠过李湘如有些扭曲的俏脸,轻笑一声:“以武会友,点到即止。公主殿下不是那等小鸡肚肠的人,这点小事,不会惊动皇上,李姐姐大可放心。” 看来,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 李湘如一股闷气堵在胸口,想再说什么,六公主已低头看书,摆明了不想理会。 李湘如无奈作罢,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低声问了盛锦月一句:“你大哥现在可好些了?” 盛锦月迅速头看了心狠手辣坑人不偿命的六公主一眼,苦着脸低语:“到现在还不能下榻走动呢!” 李湘如默默心塞了一。 午休时,谢明曦特意问了六公主一:“你有几成把握胜过李默?” 六公主淡淡说道:“这样的小白脸,我一人能揍翻十个!” 谢明曦便不再多问了。 倒是六公主,追问了一句:“他以前是否开罪过你?” 谢明曦随口道:“如果不是他从中作梗,当年我也不必被逼嫁入四皇子府。”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陈年旧怨,不值一提。” 反正,前世的李默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拥有从龙之功的李家,更是家破人亡,颇为凄惨。 六公主杀气腾腾地冷笑一声。 第二百八十七章 单挑 第二百八十八章 痴心 第二日,李默告了假。 四皇子心中奇怪,忍不住问陆迟:“李默为何今日没来书院?莫非是病了?” 陆迟神色微妙地看了四皇子一眼。 四皇子挑眉相询。 陆迟咳嗽一声,压低声音,将事情的原委道来:“都是些皮外伤,不过,大多伤在头脸。李默不便出来见人,只得告了几日病假。总得等脸上消肿,才能来书院。” 四皇子面色有些难看。不知是气李默胡闹,还是在怒李默败在六公主手下! “真是没用!”四皇子阴沉着脸,吐出几个字。 陆迟又咳嗽一声:“其实,李默还有一事要求殿下。他无颜露面,特意央求我代他向殿下相求。” 四皇子皱眉:“什么事?” 陆迟也觉得难以启齿,犹豫片刻才道:“李默说败在六公主手下,太过丢人。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和殿下交手过招,被殿下误伤。还请殿下帮忙遮掩一二。” 四皇子:“” 感情李默挨揍,他还得背黑锅! 四皇子的面色和锅底差不多。 如果眼前说情的人不是陆迟,换了别人,怕是早就被吓得双腿直哆嗦了。 好在陆迟熟知四皇子的脾气,还有胆量劝慰几句:“六公主动手揍了李默,此事传出去确实不太好听。殿下就委屈一,担下此事吧!” 四皇子冷哼一声,却未吭声。 这便算是默许了! 陆迟暗暗松口气,散学之际,特地去了一趟李府,将此事告诉李默。 “多谢子毓!”李默一脸感激感动:“以后,但凡你有差遣,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陆迟没好气地白了肿如猪头的李默一眼:“你别差遣我就算好事,我哪敢让你上刀山下火海!” 李默厚颜一笑:“凭我们俩的交情,说这话可就太见外了。你有事,我绝不推辞。我若有事,你又岂能不管不问?” 这话音听着,怎么有点不太对劲? 陆迟疑惑地打量片刻,然后问道:“你该不是还没对六公主死心吧!” 难为李默还能挤出一丝忸怩的笑容:“当然没有。昨晚被揍倒在地之后,我彻底拜服在她脚下。” 然后,发出豪言壮语:“我也要遍寻名师,苦练武艺。以后再去找六公主切磋比试。总有一天,我要赢过六公主。” 陆迟:“” 李默眨了眨被揍得泛肿的桃花眼,满眼期待地问道:“子毓,我现在这副模样,不便出府。你替我去寻一位武艺过人的夫子吧!” 他早就该料到,这事还没完。 陆迟颇有些头痛,试图劝李默改变心意:“六公主殿下身手了得,就算你勤奋习武,以后也未必是她对手。再者说了,你此次输得这么惨,哪里还有脸面再去见六公主” 李默胸口狠狠中了一箭,既凄凉又哀怨地看了陆迟一眼:“亏你还是我的好朋友。连这点忙也不愿帮我。” 陆迟无奈地妥协:“罢了罢了!我帮你就是了。”略一思忖,便给李默出了个主意:“李府里就有不少身手出众的侍卫,你想学武,何必舍近求远。” 李默却道:“廉夫子擅长廉家刀法,身手不凡。六公主拜廉夫子为师不过半年,便已有这等身手。我岂能随意找个侍卫就拜师!” 这么说,也有些道理。 陆迟点点头,然后又道:“不过,想寻和廉夫子相当的,只怕不易。” 廉夫子身为廉家最出众的习武天才,一手刀法出神入化。到哪里去寻和廉夫子差不多的师父去? 李默一脸讨好地拱手作揖:“有劳了。” 陆迟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真是误交损友!” 几日后,养伤中的盛渲,从陆迟的口中得知了李默挑衅六公主却受伤一事,一阵感动:“没想到李默这般讲义气,竟为了我打抱不平,向六公主寻衅动手。” 陆迟:“” 算了,还是别解释了。就让盛渲误会去吧! 转眼又是一个月。 梅妃病症颇有好转,面色一日好过一日。寒香宫也日渐热闹起来。 建文帝时常召六公主相伴,六公主风头之劲,已渐渐越过诸皇子。 别说四皇子心里憋闷,就是三皇子五皇子,心里也颇有些不是滋味。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当着建文帝的面,争相对六公主示好,俨然一副好兄长的模样。 唯有四皇子,依旧不冷不热,和六公主极少说话。 丽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私下里少不得要絮叨几句:“心里再厌恶,面上也得装装样子。你是兄长,总和妹妹较劲,总是不太好。你父皇看在眼里,又怎么会高兴。” 四皇子目光一暗,未曾出声。 丽妃兀自说个不停:“瞧瞧三皇子,整日笑脸对人。谁看着也要夸一声好。你整日沉着一张脸,既不喜说话又不会讨人欢心。再这么下去,便是安平那丫头也将你压得面目无光” 四皇子眉间的不耐渐渐堆积,终于爆发了出来:“行了!别说了!” 丽妃既惊又怒:“你竟冲着我发火?我说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立谁为储君,全凭你父皇心意。你总这么怄气别扭怎么行你去哪儿?给我站住!” 四皇子大步流星,疾步走出了景荣宫。 俊脸如覆了一层寒霜。 内侍宫女们远远地瞥见,根本不敢上前来行礼。唯恐一个不慎,触怒了盛怒中的四皇子,遭来无妄之灾。 说来也巧,刚走到御花园,便遇到了建文帝一行人。 四皇子立刻敛容,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建文帝是威严的天子,私下里对自己的儿子却颇为温和,随口笑道:“平身吧!今日书院休沐,朕也难得有空闲,已打发人去召安平过来。你既有空,也一并留下!” 四皇子:“” 感情盛安平是主角,自己倒成了添头。 四皇子心里怄得不行,垂着头,恭敬地应了声是。 建文帝目光掠过四皇子的脸:“怎么?莫非你不想见安平?” 第二百九十一章 兄妹(三) 第二百九十二章 揍人 第二百九十三章 背锅 夜晚,寒风习习。 两个少女骑着骏马到了谢府门外。 一个红衣白马,秀美的脸庞浅浅含笑。一个黑衣黑马,美丽清冷中透着英气。 这两个少女,正是谢明曦和六公主。 “多谢殿下送我府。”谢明曦勒紧缰绳,待骏马踏雪停下,转头冲身侧的六公主笑了一笑。 痛揍李默一顿的六公主神清气爽,心情颇为愉快,说话比往日轻快了许多:“怎么又和我这般客套。” 谢明曦心中了然,若有所指地笑道:“你今日又揍了李公子一顿。也不知他会如何遮掩!” 前来寻衅的是李默! 六公主只是“适当”地“还击”而已! 李默败在六公主手中,足够丢人现眼。以李默的性子,八成又要像上次一样,找四皇子 “背锅”。 六公主略一挑眉,意味深长地说道:“明日自见分晓。”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会心的笑意。 谢明曦本想提点六公主一,见六公主这般自得自喜,索性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去。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李默羞于出口的别扭少年心,六公主迟早会明白的。 不出所料,李默第二日便告了假。理由是“和四皇子殿下切磋不慎受了些皮外伤”。 李老爷看着俊脸肿如猪头的儿子,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怒声呵斥。 “你说说你,好好地学什么武,还偏要去和四皇子殿下‘切磋’。简直是自找苦吃,活该挨揍!” 李夫人却心疼得直抹眼泪:“四皇子殿下也是,和你是同窗好友,下手竟然这么重!将你揍成了这样!你这几日要如何出去见人!” 一旁的李湘如眉头微皱,正要张口,李默已迅速地看了过来,目中满是祈求。 李湘如万分不情愿地闭上嘴。 李老爷已经满面不快地瞪向李夫人:“这等话岂能乱说。若传进四皇子殿下耳中,岂不令殿下以为我们心生怨憎?立刻给我闭嘴!” 李夫人红着眼眶哭道:“儿子被揍成这样,老爷不心疼,还不让妾身心疼?” 他哪里不心疼了? 可再心疼,也不敢迁怒于四皇子!便是李阁老知晓此事,也只淡淡说了句“少年人血气方刚,动手时哪里知道轻重”。 李老爷满心闷气,不愿多说,沉着脸拂袖而去。 留下李夫人,继续垂泪哭泣。 李默忍着脸上的疼痛,张口安抚:“母亲,我的伤看着唬人,其实半点都不重。养上几天就好了。” 一边连连冲李湘如使眼色。 还不快些帮忙哄一哄母亲! 知悉内情的李湘如忍着闷气,柔声道:“母亲快别哭了。大哥属猴,天生就是上蹿下跳的猴子脾气。吃些苦头,以后才肯收敛。知道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该惹。” 李湘如好言好语哄完了李夫人,又忍不住悄悄瞪了李默一眼。 明明是六公主动的手,偏偏总让四皇子背黑锅! 实在是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 六公主揍人,凭什么背黑锅的人是他? 这一整日,四皇子的心情十分恶劣,阴沉着一张俊脸,三米之内无人敢靠近。 便是陆迟,也想离得稍稍远一点。免得被无辜波及。 可惜,到了散学之际,便被面色阴沉的四皇子叫住了:“子毓,和我一同去李府,探望因我‘一时失手’而受伤的李默。” 说话间,透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陆迟只得应了下来,心里默默为李默点蜡。 看四皇子这副样子,显然是被李默再次甩锅的行为激怒了。 可怜的李默,自求多福吧! 酉时正,李府。 四皇子亲自登门探望,李家众人一起随着李阁老出门相迎。 李阁老年约五旬,满额皱纹,面相和善。 不过,若以为李阁老是真的和善亲切,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能在短短十余年里做到内阁次辅,心机城府手段毋庸置疑。李阁老“笑面虎”的绰号,绝不是无的放矢。 四皇子心中再不快,也不便在当朝次辅面前甩脸色,忙挤出笑容道:“有劳阁老相迎。” 李阁老笑道:“殿下驾临李府,李府蓬荜生辉。” 然后又叹道:“李默生性顽皮,总是叨扰殿下切磋。殿下给他些教训也是应该的。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也省得出去招惹事端。多谢殿下了!” 李阁老这一番话说得十分漂亮。 四皇子有苦难言,神色略有几分僵硬:“阁老这么说,我倒是无颜再进李府了。” 一边在心中咬牙怒骂!可恨可恼的李默!竟让他背这等黑锅! 李夫人敢怒不敢言,低着头将神色冷凝的四皇子骂了一遍又一遍。 李湘如悄悄抬头看了满心怒气隐忍未发的四皇子一眼,心中涌起丝丝甜意。 虽说这么想对兄长有些残酷,不过,兄长挨一顿打,就能换来四皇子登门探望,令她有机会接近四皇子,其实也挺划算。 李默也没料到四皇子这么快便来兴师问罪。 在四皇子的“暗示”下,李家人都已离开,唯有李湘如以照顾兄长的名义留了下来。 不过,四皇子现在满眼都是李默,连身边的陆迟都无暇顾及,更不用说李湘如了! “好一个李默!”四皇子冷笑连连:“一有事便推到我身上,真不枉同窗好友一场。” 李默不顾脸上疼痛,满脸陪笑:“殿下,实在对不住。当时父亲母亲逼问得急,我一时无法可想,只得拿殿下当挡箭牌。我向殿下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四皇子继续冷笑:“你的意思是,以后你不会再去找盛安平‘切磋’?” 李默脱口而出应道:“当然不是!” 四皇子:“” 也就是说,以后他还继续替六公主背黑锅? 看着四皇子一脸风雨欲来的怒气,李默既心虚愧疚,又暗暗不以为然。 四皇子的心胸,实在有点狭窄。 替自己的亲妹妹背背黑锅算什么嘛! 李默心念一转,立刻看向陆迟,一脸殷勤:“子毓,以后我们俩‘切磋’如何?” 陆迟:“” 第二百九十四章 传话 没等陆迟答应,四皇子又冷冷道:“找子毓背黑锅也不行!” 李默心里颇为不满。 你不帮忙,还不准别人帮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默一脸凄惨可怜的看向陆迟,目中露出无言的恳求。 陆迟脾气温润,天生心软,和李默又素来交好。见状颇为于心不忍。不过,四皇子的脾气摆在这儿,当着面应下万万不行,只得眨眨眼,表示自己答应了。 李默暗暗松口气,信誓旦旦地对着四皇子说道:“殿下放心,我以后不会去找六公主殿下了。” 四皇子冷哼一声。 气氛冷凝而尴尬。 李湘如柔声打破沉默:“此次确实是兄长思虑不周,行事偏颇,令殿下枉担恶名。我代兄长,向殿下陪个不是。还望殿下息怒!” 身着绯色衣裙的美丽少女,盈盈一礼,身姿如柳,别有一番动人妩媚。 四皇子脾气再差,也不便对着一个少女发火怒斥,勉强嗯了一声。 冷凝的气氛也稍稍缓和。 陆迟轻轻咳嗽一声:“殿下,时候不早了,让李兄好生歇着。我们也该走了。” 四皇子略一点头,转身便走。 陆迟冲李默笑了笑,随之转身离开。 李湘如默默地凝望着四皇子的身影,目中露出一丝念念不舍。 李默忍了片刻,待四皇子和陆迟都远了,才不满地发起了牢骚:“只是担个虚名而已!就发这么大脾气!枉我平日将他当成好友!” 他将四皇子当成好友。 显然,四皇子并未以同样的心情待他。否则,今日也不会气冲冲地来兴师问罪! 想及此,李默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可恼的是,妹妹李湘如半点没站在他这一边:“换了是我,也一样生气。四皇子殿下在书院大比中被六公主压了一头,之后一直耿耿于怀。你偏让殿下为六公主背黑锅,他怎么可能高兴?” 然后,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大哥,你以后别去找六公主殿下了。她心狠手辣,对你下手一次比一次重。你便是再练武,也不及她。何必自讨苦吃!” 李默不高兴了,瞪了李湘如一眼:“你见了四皇子一面,之后便念念不忘。我可曾劝过你不要惦记他?” 李湘如:“” “你不肯帮忙为我传话给六公主殿下,也就罢了。还在这儿劝我早点死心。如此对你的兄长,你的良心何在?” 李湘如:“” 李湘如万般无奈地投降:“罢了罢了!算我怕了你。我什么都不说行了吧!” 至于传话什么的,她是万万不肯。 隔日,莲池书院。 六公主一来,便见李湘如站在自己的位置旁。 显然是特意来找她的。 莫非是为李默打抱不平? 自己和李湘如不过是点头之交的同窗,当然远不及人家兄妹情深。上一揍了李默,李湘如隐忍未发。这一忍无可忍,来诘问几句,也无可厚非。 六公主慢悠悠地上前。 李湘如面色有几分怪异和微妙,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六公主略一挑眉:“你要说什么?” 李湘如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大哥请我带几句话给殿下。” 六公主神色淡淡,显然没什么兴趣。 李湘如想起以兄妹之情相胁的兄长,心中万般无奈懊恼,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大哥说,他学武不精,败在殿下手中,心中丝毫不怨” “明曦,你来了。”六公主忽地转头,冲着翩然而来的秀美少女笑了一笑。 谢明曦以微笑,然后目光落在李湘如尴尬的俏脸上:“李姐姐有话但说无妨。” 李湘如哪里还说得出口,将剩下来的那句“其实我大哥对公主殿下只有仰慕之心并无冒犯之意”默默咽了去。 六公主却误会了李湘如的表情,淡淡说道:“去告诉你大哥,要‘切磋’,我随时奉陪!” 李湘如:“” 谢明曦目光微闪,嘴角扬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李湘如有些狼狈地转身了位置,心里咬牙立誓。以后任凭兄长如何苦求相逼,她也绝不答应替他传话。 又到了午休独处时刻。 天气渐凉,床榻上换了厚厚的被褥。 六公主照例和衣而眠。 谢明曦随口笑道:“殿下为何不解衣睡下?穿着衣服入睡,起床时虽然方便,却也易受寒。” 六公主:“” 撒一个谎不算什么。可怕的是,为了圆第一个谎,以后要撒无数个谎! 六公主清了清嗓子应道:“我习惯如此。”唯恐谢明曦追根问底,立刻将话题扯开:“再过半个月,便是岁末大考。你准备得如何了?” 谢明曦随口笑道:“每日都在温习。” 莲池书院每个月都有一次月考,到了腊月,还有一次岁末大考。 这次岁末大考,也是学生一年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考完之后,依据考试结果和平日表现,选出学舍里最优秀出众的三名学生以及进步最大的学生,给予重奖! 更重要的是,成绩公布之后,莲池书院还会邀请所有学生的家人前来书院,举行一次盛大的“交流”。所有得了奖赏的学生家人,俱要当堂发言。 这也是最令学生们期待和忐忑的一桩事。 表现优异的,当然期盼着这一盛会的到来。自己能出头露面不说,也能让家人一出风头。 考试不佳的,却是满心酸苦。因为这意味着又要被家人痛斥怒骂不争气! 随着岁末大考的临近,一众学生也随之紧张起来。便是课余也没人再闲谈说笑,都在忙着温习课业。 唯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谢明曦,一个是六公主。 谢明曦无论如何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悠闲模样。 反正考得好,无所谓啦! 而六公主,在经历过几次月考的打击后,终于深刻地领悟自己绝无可能成为文科奇才。每次都勉强在六分左右挣扎徘徊 反正也考不好,无所谓啦! 听到谢明曦轻松自若的话,六公主心中愈发惆怅了。 总是考不过未来媳妇怎么办? 第二百九十五章 交心(一) 第二百九十六章 交心(二) 这是谢明曦,生平第一次对人彻底敞开心扉,将自己阴暗善于谋算的一面展露人前。 哪怕是对着好友六公主,她也从未这般坦白过。 顾山长哑然片刻,才笑道:“自立自强,方能立于不败之地。靠山再硬,也不如靠自己。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便能领悟这个道理。” “只是,我既为你师父,为你操心也是理所应当。你不必愧疚汗颜,更不必于心不安。” 谢明曦轻声道:“我没有愧疚不安,我只是不愿再在师父面前装模作样。我想让师父看到真正的我,是何模样!” “我不善良,更不温软怯懦。” “我善于谋算人心,从不吃半点明亏暗亏。” “谁敢招惹我,我定会十倍百倍地报去,令对方悔不当初!” “这样的弟子,师父还肯要吗?”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 顾山长定定地看着神色从容的谢明曦,目光复杂,久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顾山长才低声道:“这几个月来,你一直伪装得极好,我根本没看出来你今日为何忽然和我说了实话?” 只要谢明曦愿意,可以一直欺瞒下去。 谢明曦微微抿唇,轻声道:“师父一心待我,我如何忍心一直欺骗师父。” 顾山长下意识地追问:“莫非,你从未在任何人面前露过这一面?” “这倒不是。” 谢明曦颇有坦然到底的架势:“只是,被我坑过的人,都是有苦难言。想指责我,也无从指责起。” 因为,她一直都很“无辜”。都是别人害她,她“不得已”才会反击。 偶尔主动出手,也做得十分隐蔽,根本未露过马脚。 顾山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略有些无奈地笑道:“我自以为慧眼如炬,能看清所有学生。没想到,竟一直被你蒙在鼓里。” 谢明曦表面如常,心里却微微一沉。 正直刚硬的顾山长,看来是无法接受她这朵“黑莲花”的真实面目吧如果顾山长不愿再要她这个弟子,她该怎么办? “如果我不肯再要你这个弟子,你要怎么办?”顾山长竟张口问出了她此时心中所想:“告诉我实话。” 谢明曦略一思忖,实话实说:“立刻张口恳求,彻底改过,求师父原谅。师父不要我,我就赖着不走了。” 顾山长:“” 又是一阵沉默。 谢明曦清了清嗓子:“师父,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改” 话还没说完,顾山长便已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略显冷肃方正的顾山长,此时笑得前仰后合,像个年轻的小姑娘一般,竟有几分天真烂漫的可爱。 谢明曦难得有些尴尬:“师父,你为何一直在笑?我没有骗你,我是真心知错悔过了” “行了,行了,真面目都露出来了,还装什么样子!” 顾山长一边笑,一边伸手拭去眼角边溢出来的水珠:“我是在笑我自己,一把年纪了,自诩阅历丰富,竟被你这个小丫头骗得团团转。” 谢明曦很诚恳地说了实话:“师父别看我年龄小,其实我在梦中活了八十年。论心理年龄,我比师父还要年长得多。” 这个“笑话”又逗乐了顾山长。 顾山长笑了许久,才停了下来,正色说道:“我顾娴之说过的话,从未改过口。既已收你为弟子,便永远是你的师父。” “今日我们师徒交心,也是好事。” “以后,你在我面前只管放心直言,无需遮遮掩掩。” 谢明曦心头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眉头舒展,笑颜如花:“是,我都听师父的。” 转眼间,又是那副温顺乖巧的弟子模样。 顾山长失笑不已,挥挥手道:“行了,你先去吧!” 谢明曦应了一声,正欲转身,顾山长忽地又叫住了她:“明曦,我还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身边人心怀恶意不善,你以直报怨。用些手段计谋,也无妨。” “真心待你的人,你定要以诚相待。如此,才能以真心换来真心。” “你也一定要坚信。这世上,总有真正心疼你爱惜你的人。这个世间,没有众人口中说得坦荡光明,但是,也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阴冷黑暗。” “心怀光明,方能走过黑暗,迎向晨曦。” 谢明曦敛容应下。 从本质来说,谢明曦和顾山长是全然不同的人。 顾山长正是她口中那个“心怀光明”之人。 而谢明曦,自问一颗心早已黑透,和光明二字基本沾不上关系。真心换真心,也得看是何年何月何人何事 总而言之,想令她彻底放下防备,真正接受一个人,难如登天! 她不介意在顺手的时候拉身边人一把。更不介意在仇人倒霉的时候踩上一脚,或是挖个坑让仇敌掉进去再也出不来! 说起来,六公主也是唯一的例外。 六公主是唯一一个在欺骗她之后,尚能被她原谅接纳的朋友。 如果六公主还有什么事胆敢骗她呵呵呵! 正专心练习击鼓的六公主,忽然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今日的杨夫子,也有些心神恍惚。听到这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声,顿时一惊,立刻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六公主揉揉鼻子,了个无辜的表情。 没事就好。 杨夫子定定神,走上前略略指点几句:“公主殿下力气颇大,击鼓颇有力道,节奏也把握得不错。只是,击鼓不仅要韵律,也要悦耳。否则,用力乱敲一通,便觉刺耳了。” 六公主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六公主不爱多言,杨夫子早已习惯,也未见惯。正要转身去指点别的学生,乐室的门忽地被急促地敲响。 沉浸于音律练习的学生俱是一惊,面面相觑。 杨夫子眉心跳了一跳,心中骤然掠过不妙的预感,亲自上前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赫然是女儿杨凝雪。 杨凝雪满面仓惶,目中含泪,急急说道:“娘,奶奶他们找来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无耻 杨夫子心里咯噔一沉,面色陡然一变,压低声音问道:“他们怎么会找上门来?你又是怎么跑来送的信?” 杨凝雪满面委屈,红着眼眶道:“今日早上你走了没多久,奶奶便领着二叔三叔来了。使劲拍门,叫嚷着让我和他们去。” “我心里害怕,根本不敢开门。” “他们闹腾叫骂许久,才离开。临走前说了,明日还会再来,要将我带江家。” “娘,我不想去” 杨凝雪一边哭,一边伸手紧紧拉住杨夫子的衣袖:“娘,我好害怕。我不想和他们去。我一个人不敢待在家里,只能跑到书院来找你。” 这几个月来,杨夫子除了教导学生之外,其余所有时间都用来陪伴女儿。教导杨凝雪读书习字学习音律。 一片慈母之心,杨凝雪岂能察觉不到? 母女两个朝夕相伴,日渐情深。昔日的隔阂早已无影无踪。 江家人的陡然出现,立刻将杨凝雪从平和安宁的幸福中拖了被羞辱打骂不堪的阴影里。 不,她绝不江家! 杨夫子心绪纷乱,一边低声安抚哭泣不休的杨凝雪,一边转头,以目光向谢明曦示意。 眼下这等情形,杨夫子绝无心思再继续上课。好在音律课也快结束了。 谢明曦略一点头,站起身来,对伸头张望的一众少女说道:“大家继续练习,有不懂之处,可以互相询问,或是来问我。” 谢明曦并未刻意提高音量。 一张口,窃窃私语的少女们却立刻安静下来。 书院大比力夺第一,谢明曦居功至伟,也在无形中巩固了无可撼动的舍长之位。 心高气傲的李湘如不得不避让锋芒,眼高于顶的颜蓁蓁心服口服。便是任性骄纵的盛锦月,也变得老实了许多。 两盏茶后,悠扬的编钟声响起,散学的时间到了。 少女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去饭堂。一边低声窃语:“这江家人胆子倒是不小,竟然还敢闹腾。” “不敢来书院,就去杨夫子的家中胡闹。” “我可听说了,杨姑娘早被江家人卖了出去,是杨夫子想尽办法又买了来。如今连姓氏都改了。江家人还妄图将杨姑娘带去,真是可笑!” “江家人是想像以前那样,继续拿捏杨夫子,逼着杨夫子拿银子养活江家老少。” “呸!真不要脸!” 众人难得同仇敌忾,便是吃饭时,也不忘继续唾弃江家人。 尹潇潇目光一扫,不由得一怔:“谢妹妹怎么没在?她去了哪儿?” 不仅是谢明曦,便是六公主,也不见了踪影。 林微微隐约猜到几分,却未多言,含糊地应道:“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谢明曦在杨夫子的寝室外,轻轻敲门。 一言未发的六公主,默默一起跟了来。 眼眶微红的杨夫子前来开门,见了谢明曦,并未意外。倒是对六公主的出现,略有些讶然。 谢明曦低声道:“公主殿下外冷内热,放心不下,便随我一起来了。” 杨夫子心情低落,勉强挤出一丝感激的笑容,默默让了开来。 狠狠哭过一场的杨凝雪,一见谢明曦,反射性地起身行礼:“奴婢见过三小姐。” 谢明曦立刻道:“杨姑娘快些免礼。” 待杨凝雪起身,谢明曦又淡淡说道:“杨姑娘不必紧张害怕。你是我谢家的丫鬟,江家人休想将你带走。” 杨凝雪的卖身契一直在谢明曦手中。为的就是防备江家人来闹腾! 此事由谢明曦这个“主子”出面处置,也最合适。 谢明曦从容不迫的自信,极有感染力。杨凝雪惶惑不安的心忽然间平稳下来。 杨夫子满心感激:“又要麻烦你了。” 谢明曦不以为意,笑了一笑:“些许小事,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麻烦。夫子不必出面,此事全权交由我来处置。保准江家人不敢再露面!” 又随口开了句玩笑:“我若不成,还有公主殿下。总之,这等小事夫子不必操心。” 六公主简洁地说了句:“夫子放心!” 是啊!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杨夫子深深呼出一口气,郑重地说道:“多谢你们。” 隔日早晨。 江老太太领着两个儿子又到了杨夫子的院子外。 江二郎和江三郎被关在天牢半年,俱都瘦得脱了行迹。尤其是江二郎,一条腿虽然治好了,却落下了跛脚的毛病,走路时一瘸一拐。 江二郎满心恶毒怨气,尽数迁怒到了杨夫子母女身上,一边用力拍门,一边污言秽语怒骂不绝:“杨巧娘,你这个贱妇恶妇!害得我们兄弟两个坐牢!我大哥怎么不来找你,将你带走!” 江三郎也是满口恶言,不堪入耳:“你这个贱妇,竟这般害我们。我们今日饶不了你” 短短半年间,江老太太的头发白了大半,皱纹深得能夹住苍蝇。一双三角眼里满是怨毒。 这个贱女人! 江家沦落到今天这等地步,都是因为她! 想撇下江家人,领着女儿独自逍遥? 呸! 做梦! 休想! “杨巧娘,给我出来!”江老太太一张口,立刻将两个儿子的叫嚷声压了下去:“把凝雪还给我,凝雪是江家的孙女,得随我江家” 江二郎忽地用力扯住江老太太的衣袖,声音里透出一丝慌乱:“娘,那边有几个捕快过来了!” 江三郎也是面色一白,全身一抖。 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实在太可怕了!吃的是发霉的馒头,喝的是发臭的冷水,到处是乱哄哄的臭气。隔三差五还会挨打 坐牢半年,几乎熬掉了半条命。听到捕快二字,如何能不胆战心惊? 江老太太也是霍然一惊,猛地转头。 果然有几个身材壮实配着长刀的捕快正走过来。旁边还有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 身为普通百姓,朝堂高官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普通的捕快衙役官差,反而最令他们惊惧! 捕快们大步上前,领头的约有三十余岁,厉声问道:“你们可是江家人?” 第二百九十八章 恶人 第二百九十九章 岁考 第三百章 挨罚 第三百零一章 喜忧(一) 第三百零二章 喜忧(二) 五个学舍,五张榜单。 第一个便是海棠学舍。 谢明曦的目光先落在最下面的名字。 射御满分,算学被扣一分,音律被扣三分,礼仪课程倒是有了不小的进步,只扣了两分。四书考得最差,被扣了六分。 盛安平,四十八分! 好赖考了乙等! 谢明曦又看向倒数第二位,果然是盛锦月。自书院大比之后,盛锦月学习愈发勤奋刻苦,学业有了不小的进步。此次岁考,考了五十分。 出人意料的是倒数第三名 颜蓁蓁,五十一分。 林微微也顺着谢明曦的目光看了过去,忍不住小声嘀咕道:“颜蓁蓁连着两次月考都考得不太好,此次直接落进了丙等。真是奇怪!” 谢明曦神色淡淡:“她心情起伏不定,整日没精打采,也不如往日用功。课业退步,也实属正常。” 颜蓁蓁以第四名的成绩考进莲池书院,之前也多在前列。书院大比后,却是一不如一。 相较之下,方若梦却是风头愈劲。这一竟考了五十六的高分,考了个第三名。 第二名李湘如,五十七分。 第一名谢明曦,六十分。 又是满分! 林微微忍不住抓紧谢明曦的手,羡慕不已地啊啊啊喊了几声:“这么难的试卷,你怎么还是考满分。嫉妒快使我心灵扭曲了啊啊啊!” 谢明曦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其实,林微微是受射御弱项所累,所以总分只有五十二分。撇开射御两门,应是第三名才对。 可惜,林微微天生体弱,再勤奋苦练,射御两门课程依然进步缓慢,无力天。 两人相视一笑,相携离开。 一众少女目送谢明曦和林微微身影远去,然后各自唏嘘感叹。 “我们学舍此次最高分是五十八分。” “我们学舍最高分是五十七分。这个谢明曦,委实是当之无愧的天才。自入学以来,每次月考都是满分。竟连此次岁考也拿了满分。” “是啊!实在太厉害了!” “要不然,山长怎么会相中她,收了她做弟子!你我倒是也想拜师,可惜没人家这等天资!” “我有一种预感。未来几年,莲池书院都是谢明曦的天下” “这算什么狗屁预感!我们都看出来了好吗!” 少女们嘻嘻哈哈闲话一通,各自散去。 一直站在远处的颜蓁蓁,满面迟疑,犹犹豫豫地走到了榜单下。从上往下看,一直看到第十个,才找到自己的名字。 颜蓁蓁,五十一,乙等。 颜蓁蓁愣愣地看了许久,不知何时,眼眶已悄然红了。 她竟连甲等也未考中,只考了乙等 如此成绩,她还有何颜面府,面对殷切期盼的父亲和诸位兄长? 放榜这一日,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方若梦今日便十分高兴,满面喜色,容光焕发。 第三名! 如此好成绩,足以使得她自信的挺直胸膛,再不必心虚畏怯。 吃午饭的时候,方若梦拿出了四层食盒,将方府送来的数道菜肴一一摆在桌上,笑着对谢明曦等人说道:“府中新来了一个厨子,厨艺颇为精妙。今日菜肴,便是出自他之手。你们一起尝尝。” 往日,方若梦吃的是莲池书院提供的饭食。每次蹭吃蹭喝,颇觉羞愧。 书院大比中扬眉吐气之后,方若梦水涨船高,在方府内宅的地位节节攀升。方府每日都有人送精美的饭食来。 由此可见,做人要争气才行。 自己优秀出众,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谢明曦笑着应了一声,尝了一口,略一点头。 谢明曦对吃食十分挑剔,能入她口,着实不易。 方若梦弯了弯嘴角,笑了起来。 坐在谢明曦身边的六公主,今日一直闷闷不语。 谢明曦又考了满分,又拿了第一。而自己,又落了乙等,又是倒数第一两相比较,落差也太大了吧! 心再宽,也免不了郁闷。 一块糖醋排骨被夹起,放到了眼前。 六公主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 映入眼帘的,是谢明曦熟悉的笑颜:“已经考完了,不必再多想多虑。等过了年,再继续用功努力。” 说得没错! 六公主打起精神,点点头,将排骨塞入口中。 有点酸,有点甜。 和自己此时的心情一样。 就在此时,邻桌忽然响起了哭泣声。 众少女皆是一惊,齐齐转头看过去。 原来是颜蓁蓁,正以手掩面,哀声哭泣。 坐在她身边的李湘如,一脸无奈地低声安抚:“颜妹妹,你此次发挥失利,考得不尽如人意。不过,你也不必这般伤心难过。待日后勤奋用功便是了。” 秦思荨萧语晗等人也纷纷出言安抚。 颜蓁蓁却哭得更厉害更起劲了,身子一抽一抽,说话也断断续续:“你们哪里知道上次书院大比,我太过紧张,拿了个倒数第一。父亲十分不快,骂我不争气。兄长们也都怪我。这我考得这么差,去还不知要挨多少骂” 一边说,一边悲从中来,呜呜呜哭得更起劲了。 众少女听在耳中,颇有些感同身受的唏嘘。 她们这般勤奋努力苦读,或多或少总有为父母家人挣脸添彩的缘故。 颜蓁蓁是颜家幼女,聪慧伶俐,受尽父兄宠爱。颜家上下,对她期许颇高。书院大比失利,令备受娇宠从未经过挫折的颜蓁蓁,饱尝被家人责备冷落的滋味。 这一段时日,颜蓁蓁情绪低落,无心向学,和此不无关系。 一年中最重要的岁考,竟考了乙等,排在了第十。颜家人会是何等反应,可想而知怪不得颜蓁蓁一直哭个不停。 颜蓁蓁人缘不佳。不过,看她哭得这般可怜,众少女也觉不是滋味。 过了许久,颜蓁蓁的哭声才停。一双眼眸哭得又红又肿,满面泪痕。 一整个下午,颜蓁蓁再也没说过话。 第二日,便是莲池书院一年一度的交流盛会。 所有学生齐至会室,家中长辈也会一并前来。 颜蓁蓁却没来。 第三百零三章 喜忧(三) 第三百零四章 盛会 第三百零五章 跟踪 第三百零六章 暴打 第三百零七章 事露 京城一众书院,从这一日起共同进入假期。 谢云曦岁考勉强挂在了乙等。丢人气闷之余,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不肯出来见人。 可恨可恼的是,根本无人留意她。便连谢钧,也未因她成绩不佳动怒,只淡淡说了句“以后努力便是”。 谢云曦不但没觉得庆幸,反而更糟心更憋屈了。 谢钧眼中只有那个卑贱庶女,对自己这个嫡出的女儿却冷冷淡淡,不闻不问! 在谢府备受冷落的谢云曦,萌生出了郡主府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旦从心头涌起,立刻化成了强烈的冲动,无法抑制。 母亲一时生她的气,隔了这么久,早该消气了。她去低头软言恳求几句,母亲定会心软 谢钧白日应卯当差,不在府中。谢老太爷每日喝酒作乐,从不管府中琐事。徐氏执掌内宅,规矩倒是颇紧。 不过,谢云曦从未将徐氏放在眼底。 谢云曦连行李也未收拾,坐上马车便了郡主府。 母女久别重逢,却没有谢云曦想象中的激动和热烈。 “母亲!” 谢云曦热泪盈眶地喊了一声,冲上前欲扑进永宁郡主的怀中。 永宁郡主反应却异常冷淡:“你在谢家待得好好的,怎么又来了。” 犹如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来。 谢云曦眼眶一红,目中闪出委屈的水光,伸手扯住永宁郡主的衣袖,轻轻晃了一晃:“母亲,这些日子,我一直想你。母亲难道就一点都不想我吗?” 永宁郡主瞥了谢云曦一眼。 就算养猫养狗,养上十几年也有感情。 何况,谢云曦自出生起便在她身侧,一直将她当做亲娘。从会说话的那一天起,便喊她母亲。 也正因为如此,她对谢云曦的背叛格外恼怒。 “你姓谢,本就应该住在谢府。”永宁郡主面无表情,声音冷淡:“再者,你已选了你父亲,又何必再想我。” 谢云曦“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知道错了。母亲,你别不理我。我以后再也不去了,我要和母亲住在郡主府” 永宁郡主铁了心要给谢云曦一个教训,任凭谢云曦哭闹,却沉着脸一直不松口。 谢云曦哭了整整半个时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都哭哑了。 赵嬷嬷觑着永宁郡主的面色,张口为谢云曦求情:“嫡亲的母女,哪有隔夜仇。二小姐这些日子已经吃了不少苦头,现在既已知错悔过,郡主就饶了二小姐这一遭吧!” 永宁郡主这才勉强松了口:“罢了,既有赵嬷嬷为你说情,我便饶过你这一。你今日府住下,谢府那边我自会命人去分说一声。” “云娘,你给我记住。这是第一,也是最后一。” “若你日后再令我失望,便是哭成了哑巴,我也不会饶你。” 谢云曦一开始颇为高兴,听到后来,心里却涌起莫名的凉意。 一抬头,就见永宁郡主正冷冷地盯着她。 谢云曦全身一个激灵,不假思索地应下。 傍晚,谢钧了谢府。 徐氏满面忿忿地将谢云曦私自跑郡主府之事告诉谢钧:“郡主打发赵嬷嬷来送信。那个赵嬷嬷盛气凌人,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了。和我说话半分都不客气。” “我不是你亲娘,到底也是你正经的继母。她只是郡主身边的奴婢,竟这般对我,压根没将你这个郡马放在眼底。实在可恼可恨!” 其实,不用挑唆,谢钧心情也糟糕的很。一张俊美的脸孔几乎快黑成了锅底。 谢老太爷看着不对劲,立刻问道:“阿钧,出什么事了?” 谢钧目中闪过恨铁不成钢的怒火:“我今日才知道,谢元亭这个混账东西,岁考竟只考了丙等!” 什么? 谢老太爷一脸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元亭课业虽然普通了些,总能考个乙等。怎么会考丙等!” 新儒书院在六大书院中居末,比起松竹书院博裕书院差了一大截。谢元亭在新儒书院读书,已经不甚光彩。岁考考了丙等,就更丢人了! 谢钧提起此事,一肚子窝火:“这个混账,自岁考之后一直不见踪影,也没送个消息来。我还以为他考了乙等,无颜露面。” “没想到,他这般不成器不中用!” 更可气的是,谢钧是从同僚口中听闻此事。 那位同僚,一边夸赞谢明曦,一边有意无意地打趣谢钧,是否对女儿太过精心对儿子疏于管教。 谢明曦每次都考满分,每次都是第一。 而谢元亭,课业却一日不如一日,岁考分数极低,只有四十分。如此低分,创下了新儒书院的低分记录。同在新儒书院读书的少年们家少不得要提及一句。 那位同僚便是听家中儿子提及,故意戳近来春风得意的谢钧心窝。 谢钧听得肺都要气炸了。 憋了一肚子火气府,又听到谢云曦跑郡主府之事,两件事加在一起,便如炮仗一般点燃了谢钧的万丈怒火。 站在一旁的丁姨娘小心翼翼地张口为谢元亭说情:“老爷息怒。或许元亭是有什么特殊缘故” 谢钧阴沉着脸打断丁姨娘:“能有什么特殊缘故!还不是天生蠢钝又懈怠偷懒!” 丁姨娘低声道:“或许是因为郡主心中恼怒,有意纵容元亭。否则,为何元亭短短几个月课业便倒退至此?” “老爷还是去郡主府一趟,将元亭带来吧!到底是谢家子嗣,总住在郡主府,传出去也不成样子。” “老爷将明娘管教得如此优秀出众,稍微点拨元亭几句,何愁元亭没有进益?” 说来说去,丁姨娘还是存了一片私心。 只要谢元亭府,她便能日日见着儿子了。 不过,谢钧也深恨儿子不争气,决意亲自“管教”。闻言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我这便去郡主府。” 谢钧当即去了郡主府。 一个时辰后,谢钧来了。 谢元亭谢云曦都未来,只有黑着脸的谢钧独自来。左右脸各有五道指印。 谢家众人:“” 第三百零八章 失宠 第三百零九章 岁末 过了片刻,六公主又道:“丽妃失宠了一段时日。不过,四皇兄这次岁考考得颇佳,得了父皇欢心。看来,丽妃又要复宠了。” 言语中颇有几分遗憾。 谢明曦眸光微闪,淡淡说道:“四皇子殿下文武双全,在一众皇子中最为出色。皇上偏爱他,也是理所当然。” 六公主看了过来,目光颇有几分微妙:“你似乎很钦佩四皇兄。” 谢明曦提起四皇子的次数寥寥无几。不过,每次一提起,语气中总会流露出一丝不自觉的敬畏。 时隔多年,四皇子的阴影犹在。 可想而知,前世的谢明曦曾有多畏惧四皇子 面对六公主突如其来的试探,谢明曦神色淡淡,半点口风未露:“四皇子殿下文才武略过人,谁人不敬佩三分?” 六公主:“” 偏科的学渣六公主默默中了一箭,胸口滴血中。 静默片刻,六公主忽地说道:“明曦,我以后定会胜过四皇兄。” 谢明曦嗯了一声。然后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想胜过他,为何要告诉我?” 当然要告诉媳妇。 其实我比你的前夫强多了。你就别再惦记他了,快些睁大眼看看我吧! 六公主心里悄然荡漾,嘴角微弯。 廉夫子略显冷肃的声音响起:“你们两个还要对望多久?休息这么久了,还不快点来练武?” 谢明曦:“” 六公主:“”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 廉夫子信奉的是“严师出高徒”,对六公主的要求犹为严苛! 相较之下,顾山长便温和随意多了。 每日教导课程并不固定,或四书五经,或教导书法,或作画或对弈,或茶艺或抚琴,偶尔兴之所至,还会讲一段史书。 学识渊博,更胜闻名。 转眼就是十几日。 短短数日内,谢明曦彻底为顾山长的才学所折服,忍不住叹道:“我真愿时时刻刻伴在师父身边。” 顾山长目中闪过笑意:“明日便是岁末,去好生过年。待年后过了初五,再来不迟。” 于顾山长而言,能收聪慧无双悟性过人的谢明曦为弟子,亦是生平最得意之事。 便是俞皇后,也偶尔也会酸上一句:“我相中的弟子,还未来得及张口,便被你抢走了。” 顾山长闻言,便会自得地哈哈一笑。 事实证明,顾山长确实眼光过人。 相处得越多,越会惊叹谢明曦之聪慧。过目不忘,举一反三。更难得的是,谢明曦骄傲却未忘形,依然勤奋刻苦。 顾山长对谢明曦这个弟子是一百个满意一千个喜欢。 至于谢明曦隐藏的狡猾狠辣生在谢家那样的环境,不厉害一点,迟早会被生吞活剥,拆解地连根骨头都不剩。 于是,宽容大度的顾山长,很快原谅了弟子的小小欺瞒。 谢明曦忽地问道:“师父每年都只一个人在莲池书院过年吗?”十余年来,顾山长一直以莲池书院为家。 顾山长淡淡一笑:“还有若瑶,我并不寂寞。” 谢明曦未再多言,起身告退。 大齐建文十年岁末之日,京城下起了雪。 雪花大如鹅毛,飘飘洒洒而落。一直到下午才停,积雪深至小腿。 往日热闹的莲池书院,今日格外安静。学生夫子们都已各自家,有家室的侍卫也都被放了家。只余下几个侍卫守着书院。 顾山长身边只有若瑶相伴。 主仆两个也习惯了这样的冷清岁末。 “小姐,奴婢去准备年夜饭。”若瑶轻声张口。 顾山长点点头,叮嘱道:“天寒地冻地,别费事折腾,做两样菜便可。” 若瑶既感动又有些心酸,坚持道:“岁末总该吃顿丰盛的饭菜。” “明日我又老了一岁,”顾山长半开玩笑半是唏嘘:“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有什么可庆祝的。” 若瑶听得愈发心酸。 韶华易逝。 似乎只是眨眨眼的功夫,小姐便已悄然老去。 顾山长看出了若瑶的晦涩难过,洒脱从容一笑:“时光易老,谁人都无法逃脱,何必介怀。” “别胡思乱想了。随意做两样下酒菜便是。” 若瑶将目中泛起的水光逼退,点头应下。 如果此时有一个人来陪一陪小姐,该有多好。小姐也不至于这般冷清孤寂 上苍似乎听到了若瑶的祈求。 门外竟忽地响起了敲门声。 顾山长一怔。 这么大的雪,出行极为不便,又是岁末之日,谁会到莲池书院来? 若瑶却是一喜,忙上前开门。 此时已是傍晚,天色却不晦暗。厚厚的积雪白白皑皑,照映得天地一片敞亮。 眉目秀美穿着红色厚氅的美丽少女含笑立在门外,犹如雪地里含苞待放的梅花,风姿灼灼。 竟是谢明曦来了! 若瑶惊喜不已,忙转头喊了一声:“小姐,是谢三小姐来了。” 顾山长早已闻声而来,见了谢明曦,心中不知多高兴,却故意沉了脸:“今日是岁末,又下了这么大的雪。你不在家中好生待着,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口是心非的师父。 谢明曦也不说穿,顺着顾山长的话音笑道:“是我任性淘气,还请师父海涵。”不等顾山长“训斥”,又轻声道:“师父,我想陪你一起过岁末。” 短短一句话,击溃了顾山长伪装的“恼怒”。 顾山长再也端不出师长的威严,舒展眉头笑道:“外面冷得很,快些进来。” 谢明曦笑吟吟地应了一声,迈步进了屋子里。 身后的四个丫鬟也一起跟了进来。 从玉伺候谢明曦脱下厚氅。 扶玉佩蓉芳巧三人各自拎着三层食盒。打开食盒,一一摆开,瓷白的砂锅里满是鸡汤,还有十几个盘子。 有切得极薄的牛肉片羊肉片,有薄如蝉翼的鱼肉片,有精心制好的肉丸,还有冬日少见的各式菜蔬,俱被洗得干干净净切成装盘。 除此之外,还有两壶果酒。 谢明曦微微一笑:“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第三百一十章 相伴 室外冰天雪地。 室内燃着炭盆,以小炭炉煨着鸡汤,放入肉类或菜蔬,诱人的香气在室内弥散,令人沉醉。 顾山长兴致极高,特意找来两个晶莹剔透的酒杯。 酒杯以上等的水晶精雕细琢而成,透明如冰。便是在宫中,也是少见的珍品。胭脂色的果酒倒入其中,染上了醉人的色泽。 “这是皇后娘娘带来的酒杯。”顾山长笑道:“平日我极少动用。今日我们师徒两人对雪饮酒,非此杯不可!” 谢明曦抿唇一笑,举起酒杯:“我敬师父一杯。” 顾山长欣然举杯。 酒杯相触,叮地一声轻响。 果酒清香盈鼻,入口绵软清甜。配着热腾腾的鸡汤里涮出的菜蔬鱼肉,别有一番美妙的滋味。 顾山长出身名门,对吃食也格外挑剔。这十余年来只身待在莲池书院,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习惯已改了不少。 今日吃着美味,喝着果酒,仿佛又到了昔日的闺阁少女时光。 那个时候,她时常和俞莲娘相对而坐,嘻嘻哈哈肆意谈笑。 那个时候,俞莲娘女扮男装之事尚未曝露,俞莲池还未“病逝”。她还是顾家最得宠最娇贵的嫡女 那样美好的时光,已如白鹤乘风归去,一去不返了。 顾山长不知不觉喝下了大半壶果酒,酒意微醺,心底旧事翻涌上心头。五味杂陈,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明白。 谢明曦似窥出了顾山长欢容背后的唏嘘落寞,却只字不提不问,不时将涮好的肉菜夹起,放入顾山长的碗中。 顾山长杯中酒尽,谢明曦立刻执壶续杯。 顾山长没说话,谢明曦也未出声。 气氛安宁又静谧。 “我已饱了。” 顾山长搁下筷子,连带着酒杯也一并放下,眼角眉梢的些许落寞,也一扫而空。 蒸腾的热气,将顾山长原本略显苍白清瘦的脸颊染上了红晕,眼眸中闪出点点光芒:“我已很久没有这么好的胃口了。” 谢明曦也随之停了筷子,笑着说道:“师父喜欢我陪伴,以后我便常来。” 顾山长心中受用,口中却道:“过年时节,谢家一定十分热闹。你不必总来陪我。” 谢明曦抬起眼,声音平静:“谢家人再多,也无真正关心爱护我之人。我更愿和师父待在一起。” 碍于颜面,永宁郡主还是领着谢元亭谢云曦兄妹了谢府“团聚”。 与其和一群面目可憎的人虚与委蛇,倒不如来莲池书院,和顾山长相伴。 顾山长静默片刻,才轻叹道:“也罢,你愿来便来吧!我们师徒,结伴过年。”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 积雪深厚,天寒地冻。谢明曦不便久留,晚饭后很快离开。 若瑶收拾了碗筷去厨房。 顾山长一人独坐在屋子里。 明亮的烛火下,顾山长神色怔忪,不知想起了什么。过了许久,顾山长起身去了梳妆镜前,取出一个首饰匣。 这个首饰匣年代久远,略显陈旧。打开最下层,里面放着一封信。 信封久远陈旧,却保存完好。 顾山长取出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信纸同样陈旧,早已泛黄,也同样保存得极好。 十五岁的少年俞莲池内向而羞涩,满腔少年仰慕之心,从不敢诉之于口。临死前,终于将所有的情愫泄于笔下。 俞莲池死后,这封信才被送到她的手上。她看时心如刀割,泪落如雨。之后,决意终生不嫁。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莲池,” 顾山长轻轻摩挲着泛黄的信纸,声音轻柔:“我收了弟子,她叫谢明曦。她是个聪慧又善解人意的孩子。” “有她相伴,我今日过得很开心。” “我不再清冷孤寂,你在地下有知,也会为我高兴吧!” 大齐建文十一年,新年元日。 顾山长一推门,就见穿戴一新的弟子笑盈盈地站在门外,拱手拜年:“弟子明曦,给师父拜年。恭祝师父新年吉祥如意,事事顺心。” 只多了一个人,眼前却陡然鲜活热闹起来。 顾山长弯起嘴角,目中盈满笑意:“快些起身。师父也愿你年年顺遂,心想事成。”然后,拿出准备好的红封:“这是师父给你的新年红封。” 晚辈给长辈拜年,拿红封天经地义。 谢明曦也未推辞,笑眯眯地收了红封:“多谢师父。” 每年新年元日,三品以上的诰命都要进宫觐见。俞皇后也曾召过顾山长进宫,数年前顾山长去过一。之后便不肯再去。宁肯一个人留在莲池书院。 侄儿顾清也会来拜年,不过,他身为驸马,新年人情走动颇多。至少也得到初四以后才能抽出空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新年元日陪在她身边。 顾山长心情颇佳,领着谢明曦在莲池书院里转悠了一圈。 师徒两个都不是多言之人,闲庭漫步间,寥寥数语,或偶尔相识而笑。相互陪伴,已足矣! 之后,师徒对弈做消遣。 若瑶特意在炭盆里埋了几个红薯,不到半个时辰,红薯便被烘熟。撕开略显焦黑的外皮,露出香甜绵软的内瓤,滋味颇佳。 便是谢明曦口舌挑剔,也吃了大半个。 令人意外的是,六公主竟也特意出宫前来莲池书院,给顾山长拜年。 黑衣黑氅的六公主,立在堆满了积雪的院子里,略显清冷的脸孔有着惊心动魄的姝丽。 看到谢明曦的那一刻,六公主的眼眸中漾起一丝淘气的笑意:“来之前,我还在想,你定会来给山长拜年。我果然猜中了!” 只隔了一日没见,竟有如隔三秋之感。 谢明曦抿唇一笑,目中同样闪出了愉悦的神采。 顾山长笑着打趣:“感情你们两个不是来给我拜年,是特意到书院来碰面会合来了。” 谢明曦和六公主相识而笑。 六公主进了屋子后,见炭盆边放着小半个红薯,悄声问道:“这是谁吃的?” 谢明曦答道:“我吃了大半。” 六公主哦了一声,拿起剩下的小半个,吃得津津有味。 谢明曦:“” 第三百一十二章 欢聚 新年元日,三品以上的诰命皆进宫请安。 宫中所有嫔妃也齐至椒房殿。 明艳端庄的俞皇后端坐上首,笑容清浅而矜持,不怒自威。 这是久居上位者独有的威严。令宫妃和一众诰命们战战兢兢,低头诚服。近来复宠风头颇劲坐在俞皇后下首的梅妃,也不敢抬头直视俞皇后。 至于丽妃,因失宠了一段时日,最近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今日更是老实安分。 年轻得宠的端妃,脸上倒是露出些许宠妃的轻狂来。一张口便是“九皇子近来已会说话皇上格外欢喜”之类。 可惜她想显摆,却没人理会。 在座的嫔妃,谁没生过皇子?谁没得过宠?可这么多年来,无子的俞皇后中宫之位从无人能撼动。 储君一日未定,嫔妃们便一日不敢抬头和俞皇后一别苗头。 俞皇后目光一扫,将众人或敬畏或讨好或别有用意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涌起一丝淡淡的厌倦。 后宫人人戴着面具过活,心里一套,面上一套,口不对心言不由衷她这个中宫皇后也未能例外。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几年前她曾在新年元日召过好友顾娴之进宫。 顾娴之来了一,以后再不肯进宫:“一个个口是心非装模作样地演戏,我看着都觉得眼睛痛。还不如一个人在莲池书院里来得清净自在。以后别再召我进宫了。便是召了我也不来。” 她无奈一笑,只得应了。 想起好友,俞皇后心情略有好转,温和笑道:“本宫已命人备下宫宴,诸位随本宫一起赴宴如何?” 一众诰命和宫妃们一起起身谢恩。 如此规模宏大的宫宴,新年元日才有。 之后几日,只需和一众宫妃一起饮宴。因为建文帝最喜见到“儿女环绕妻贤妾恭”的场面,俞皇后和宫妃们便得顺着圣意,演得热闹喜庆些。 还得不时应付挑刺找茬的李太后,俞皇后的新年,照例过得疲倦又辛苦。 只有在女儿昌平公主领着驸马和小郡主进宫时,俞皇后才会露出真正欢愉的笑容。 “阿清,”俞皇后亲昵随意地直呼驸马顾清的名字:“你可去过莲池书院,给你姑姑拜年了?” 顾清笑着点头:“今早才去过。” 今日已是新年初六了。 俞皇后笑着叹了一声:“娴之性情倔强,谁也劝不动她。硬是要一个人待在莲池书院,新年也过得冷冷清清。” “母后这可想错了。”顾清笑道:“姑姑今年的新年一点都不冷清。元日那一天,海棠学舍的所有学生都去了书院给她拜年。这几日,姑姑的弟子也一直陪在左右。” 俞皇后哑然失笑:“我一直忙着宫中琐事,竟不知这些。” 说到好友,俞皇后心中颇为想念,索性打发宫女玉乔去了莲池书院一趟。 玉乔代俞皇后宣了口谕:“娴之,进宫来用晚膳。除了我和阿清一家三口,再无旁人。” 半点皇后娘娘的架子都没有,和普通朋友邀约无异。 普天下能得皇后娘娘这般相待的女子,也只有顾山长了。 如此邀约,顾山长自然不会拒绝,很快便进了宫。 她不爱穿金戴银,便是新年也穿得素净,一袭天青色罗裙,长发半挽。另外一半青丝垂落胸前。 俞皇后一见便笑了起来:“瞧瞧你,还是这般年轻。” 她们两人同龄,过了年都已四十二岁。 只是,俞皇后心思沉重颇多操劳,再精心保养,眉眼间也有了岁月的痕迹。 顾山长额头光洁,眼角只有几丝清浅的皱纹,今日又梳着少女发式,看着年轻许多。 顾山长颇为洒脱,挑眉自嘲:“我又未成亲嫁人,便是到了八十岁,也照样梳着少女发式。” 然后,冲着小郡主眨眨眼:“以后我们两个梳一样的发式。” 小郡主笑嘻嘻地应好。 俞皇后和昌平公主俱都笑了起来。 顾清也闷声轻笑。 姑姑离家已十余年,他平日和姑姑相处时间并不多。一个月中也只见上一而已。姑侄两个的感情却极佳。 他由衷地敬重喜爱品性高洁的姑姑。祖父私底下交代的“差事”,他大多敷衍了事,有些根本不在姑姑面前提起。 姑姑天生便该做莲池书院的山长,根本不该入俗事浊流。什么早日顾家为顾家谋算富贵之类的劝说,他根本羞于出口。 也正因他有廉耻之心和护之意,姑姑才真心接纳他。 可笑可叹祖父枉为父亲,只想着算计女儿,令姑姑彻底寒了心,再不愿来往。 “阿清,”顾山长含笑看了过来:“你怎么一直不吭声?” 顾清定定神笑道:“我是在想,姑姑今日进宫,为何不将弟子一并带进宫来?” 俞皇后心里微微一动,看向顾山长。 顾山长倒没什么异样,随口笑道:“我问了她,她说年少识浅,不懂宫中规矩,不敢同行。我便一个人来了。” 俞皇后将心头那一丝异样按捺下去,笑着说道:“我也是谢明曦的夫子。她见了我有什么可害怕的。说到底,她是不想进宫才对。” 顾山长对弟子颇为护,立刻说道:“她不想来,便随她,何必勉强。” 顾清故意泛酸:“姑姑如今最疼的是弟子,不是我这个侄儿了。” 顾山长露齿一笑:“你心中有数便是,何苦说出口来讨嫌。” 众人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融洽自在。 可惜,很快扫兴的人便来了。 卢公公腆着脸来送口信:“皇上听闻顾山长今日进宫,颇为高兴,特意让奴才来送信。片刻便会驾临。” 建文帝要来,众人只有感恩戴德的份儿。 顾山长什么也没说,神色却冷淡了下来。 顾山长对建文帝的心结,由来已久。 当年若不是建文帝坚持要娶俞皇后为妻,俞莲池也不必无辜枉死。 费劲心思娶俞莲娘,却未好好珍惜。左一个嫔妃,右一个庶子。就这也好意思自夸天子情深 呸! 厚颜无耻! 天下第一渣男! 第三百一十三章 鄙夷 第三百一十四章 凤旨(一) 第三百一十五章 凤旨(二) 第三百一十六章 进宫(一) 谢明曦淡淡扫了永宁郡主一眼,扯了扯嘴角:“承母亲吉言。” 谢钧立刻凑上前,低声叮嘱了一堆。无非是“进宫之后要处处恭敬绝不可失仪”之类,还别有用心地暗示“若有幸遇到诸位皇子不必惊慌”云云。 谢老太爷觉得儿子叮嘱得还不够仔细,特意添了一句:“明娘,今日进宫要好好表现,务必给皇上和皇后娘娘留下好印象。” 徐氏没能挤上前,只来得及说一句:“凡事求稳为先,不可冒失。” 没血缘的祖母,倒是真切的流露出了关心。 谢明曦冲徐氏笑了一笑,上了马车。 马车平稳地向前行驶,很快消失在谢府众人眼前。 辰时正。 东华门外,已停了十数辆马车。后面依旧有马车源源不断而来。 宫门尚未开,一众马车只能在东华门外等候。 在各式华丽的马车映衬下,谢府的马车委实普通。安静地停在后方,丝毫不惹人瞩目。谢明曦安静端坐,平视前方,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半个时辰后。 从玉按捺不住了,悄悄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然后转头低语:“小姐,宫门还未开呢!” 谢明曦嗯了一声。 扶玉忍不住小声嘀咕:“不知还要等多久。” 谢明曦淡淡说道:“今日是上元节,宫中众嫔妃皇子公主齐至,便是太后娘娘也要露面。宫中诸事,皆要皇后娘娘过问。我等身为学生,等上片刻又有何妨!” 谢明曦一张口,从玉扶玉立刻噤声。 小姐平日性子随和,可一旦沉下脸,便会散发出异样的威严冷肃,令人心生敬畏。 又过了半个时辰。 沉重的朱红色宫门,终于开了。 不知是哪一辆马车上,传出了小声的欢呼。很快,那一声欢呼又被咽了去。 谢明曦悄然弯起嘴角,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刚才那一声欢呼,分明是尹潇潇的声音。 在宫门外等候许久的少女们,终于得以下马车。 换了平日,少不得要和熟悉的同窗打声招呼寒暄两句。今日,却无人敢探头张望,更无人喧哗。一个个安静地站在马车旁。 一个面容秀丽的宫女出现在宫门处,目光一扫,沉声问道:“皇后娘娘有旨,请各位姑娘齐至椒房殿,等候娘娘召见。” 俞皇后每月都会去莲池书院授课,身边时有宫女随行。这个宫女的面容,对莲池书院的学生们来说并不陌生。 正是俞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芷兰。 少女们齐声应是。 不必芷兰吩咐,众少女按着来时的顺序,依次进了宫门。脚步轻巧,悄然无声。 进了宫门后,少女们自动自发地按着平日习惯,站成了五列。每个学舍的学生各一列。然后,再以学舍为序,牡丹学舍先行,海棠学舍则排在了最后。 芷兰目中露出满意之色。 这些少女俱是娘娘的学生,俱代表着娘娘颜面。好在少女们皆经受过严格的礼仪教导,无人失仪出丑。 椒房殿。 今日,端坐在上首的是李太后,俞皇后则居于李太后下首。 满面脂粉浓妆艳抹的李太后,远看还算美人,近看却有些吓人。额上眼角的皱纹,涂了再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 李太后喜红,穿着红色宫装,嘴唇涂得猩红,留得长长的指甲也是鲜艳的红色。 俞皇后同样穿着正红色宫装。面上薄施脂粉,气质高华。 宫中诸嫔妃,按着品级就座。 已经病愈的梅妃,脸颊丰润了少许,唇畔含笑,病容尽去。当年艳压六宫的美丽也一并来了。 清冷少言的六公主立在梅妃身侧。 几位皇子此时尚未露面。 李太后端起清茶喝了一口,然后笑着张口:“哀家这一把年纪了,也好瞧个热闹。今日倒要看看,闻名天下的莲池书院学生,都是何等模样!” 说到闻名天下四个字时,李太后的语气中露出些许嘲讽。 俞皇后不动声色地淡淡一笑:“母后说笑了。不过是些有心读书向学的小姑娘,何来闻名天下。” 李太后似笑非笑地瞥了俞皇后一眼:“皇后这么说,可就太过自谦了。莲池书院有今时今日,可都是皇后的功劳。” 俞皇后继续淡笑:“若无母后首肯,儿媳焉能每个月出宫去莲池书院做夫子教导学生。还要多谢母后才是。” 这对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婆媳“唇枪舌剑”的斗法,所有嫔妃无人敢插嘴,一个个垂头不语。 李太后被噎了一,心里颇为不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皇后,时候不早了,让学生们来觐见吧!” 俞皇后应了一声,当即传令下去。 一堆妙龄少女鱼贯而入椒房殿。 一个个正值年少,相貌出众,气质各异。 然后,众少女在宫女芷兰的引领下,一起裣衽行礼:“见过太后娘娘,见过皇后娘娘。”数十个悦耳娇嫩的少女声音汇聚在一起,异常悦耳。 这一幕情景,实在少见。便是几年前建文帝选美人进宫,亦无此盛景。 李太后目光掠过一众少女的俏脸,心情陡然好转,笑着说道:“好!好!免礼平身!” “谢过太后娘娘!”整齐地谢恩后,众少女各自站直身体,却无人抬头张望,目光略略低垂。 不愧是莲池书院的学生! 只这礼仪一项,便已远胜过普通闺秀! 嫔妃们只觉眼前一亮,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来。 二皇子已成亲,贤妃随意看一眼,便收目光。淑妃丽妃静妃三人,各自惦记着未来儿媳的人选,自然要细细打量。 不看则已,一看之下,颇有些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之感。 这个生得美,那个长得俏。这个气质端庄,那个灵秀可人诶哟,简直快看不过来了。 对了,那位名震京城的谢三小姐是哪一个?这么多少女,一个个花容月貌,哪里能看得出来? 谢明曦在哪儿? 六公主不动声色地搜寻了一圈,隔着重重人影,终于找到了谢明曦的身影。 第三百一十七章 进宫(二) 第三百一十八章 愤怒 第三百一十九章 温暖 第三百二十章 献艺 第三百二十一章 约定 第三百二十二章 赏灯 第三百二十三章 偶遇 第三百二十四章 冤家 尹潇潇气呼呼地来了,一张俏脸气得通红。不等萧语晗追问,便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真没见过这等小鸡肚肠的人!” “枉他还是皇子!半点皇子气度都没有!刚才明明是他忽然冒了出来,差点撞到我。亏他还有脸说我不够温柔娴静!” “我真是倒霉,怎么偏偏就遇到他了!” 萧语晗就站在不远处,之前的一幕尽收眼底。 听着尹潇潇噼里啪啦地抱怨,萧语晗抿唇一笑,若有所指地说道:“是啊!御花园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偏偏你就和五皇子殿下遇上了?”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吗? 尹潇潇压根没听出萧语晗的言外之意,忿忿不已地说道:“总之,以后我绝不想再和他碰面了!” 缘分这种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萧语晗故意提醒:“我记得,你第一次遇到五皇子殿下的时候,就这么说过。没想到,后来接二连三地碰上了!” “看来,你和五皇子殿下颇有缘分。” 尹潇潇瞪圆了明眸,用力呸了几声:“呸呸呸!什么缘分!根本就是孽缘!还是不是好朋友了?是好朋友就别提他!” 萧语晗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应了下来。 “气死我了!” 五皇子气冲冲地到了三皇子身边:“真是太可气了!” 哟!是谁有这等本事,将嬉皮笑脸的五皇子气成这样? 三皇子斜睨五皇子一眼,随口笑问:“这是怎么了?谁敢将堂堂五皇子殿下气成这样?” 五皇子轻哼一声:“还不是那个尹潇潇!我和她八成是八字犯冲!每次碰面都没好事!我差点被撞到,被石子硌了脚。她半点同情心都没有,还取笑我娇弱!” “我堂堂七尺男儿,通身男子气度,和娇弱两个字根本不沾边!!!” “她整日习武射箭舞刀弄枪的,半点不像姑娘家!” 三皇子听得暗暗好笑,故意问了句:“你说的尹潇潇,莫非就是去年你在莲池书院外策马时差点撞上的那位姑娘?” “我记得没错的话,书院大比的时候,尹姑娘拿下了第四,差点就超过你了吧!” 提起这个,五皇子立刻洋洋自得地昂起头:“还好我略胜她一筹!” 不然,尹潇潇在他面前可就更趾高气昂了! 三皇子笑道:“我倒是觉得这位尹姑娘率直爽朗,颇为有趣。你既不喜和她碰面,便留在此处。我去见一见她。” 五皇子:“” 三皇子转身欲走,衣袖却被紧紧地扯住了。 三皇子讶然头。 五皇子臭着一张俊脸,语气生硬:“三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尹姑娘冒失莽撞,我倒是觉得她率直可爱啊! 再者,尹姑娘的亲爹是大齐镇远将军,是手握兵权的第一武将。而且,这位尹大将军只有这么一个掌上明珠,爱若珍宝 仔细想想,尹潇潇是个颇为合意的皇子妃人选。 三皇子笑得颇为含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五皇子:“” “既然你对她无意,那我就前去见上一面,说一说话。”三皇子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样子,今日看来格外可恨:“想来你不会介怀吧!” 当然不介怀! 他有什么可介怀的? 这个粗鲁又凶巴巴的尹潇潇,三皇兄相中了,只管去就是了! 他才不会在意! 五皇子臭着脸跟在三皇子身后。 三皇子无奈地顿下脚步,转头看向五皇子:“你不是说不介怀吗?为何又要跟着我一起去?” “偶遇”这种事,当然是一男一女最合适。五皇子跟着算怎么事?还是这副臭脸? 五皇子呵呵一笑:“三皇兄只管去,我绝不会插言,更不会坏三皇兄的好事!放心好了!” 三皇子:“” 三皇子和五皇子对视。 五皇子又恢复了平日那副嬉笑模样:“三皇兄怎么不走了?该不是我在一旁就害羞了吧!千万别不好意思,我正好随着三皇兄学一学,怎么和姑娘家打交道!” 三皇子继续:“” 过了片刻,三皇子才呵呵笑道:“你想跟便跟着吧!”原本只是一时兴起,现在倒是骑虎难下不能不去了。 十几岁的少年郎,谁没点血性意气? 我还怕你不成?! 一盏茶后,在园子里漫步的尹潇潇萧语晗“巧遇”了三皇子五皇子。 尹潇潇:“” 萧语晗:“” 尹潇潇忍住瞪眼的冲动,和萧语晗一起上前行礼:“见过三皇子殿下,见过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殿下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哟,这次可有礼多了。” 尹潇潇忽然觉得右拳有点痒用尽自制力,才将蠢蠢欲动的右拳锁在袖中。 相较之下,三皇子殿下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微笑着说道:“两位姑娘免礼。御花园这么大,能在此偶遇,可见我等有缘。不如接下来结伴同行如何?” 谁想和五皇子同行啊! 尹潇潇下意识地便要拒绝。 耳畔却已响起好友萧语晗含羞带怯的声音:“殿下相邀,是我们的荣幸。” 尹潇潇:“” 尹潇潇默默地看了眼眸熠熠发亮的萧语晗一眼,将到了嘴边的拒绝咽了去。 她对做皇子妃毫无兴趣。不过,看萧语晗那副春心萌动的样子,显然对三皇子颇有好感 算了,为了好友的姻缘,她忍一忍便是。 尹潇潇定定神,也张口笑道:“既如此,那我们便厚颜和殿下同行了。” 萧语晗生得清秀温雅,尹潇潇则俏丽明媚,浓眉下的那双大眼,生气勃勃,笑起来的时候格外有神采。 三皇子原本是冲着尹大将军而来,此时却有几分心旌摇曳,目中笑容更盛:“五皇弟生性急躁,若有得罪之处,尹姑娘别放在心上。” 这话听着颇为顺耳。 尹潇潇心中不快去了大半,笑着说道:“殿下言重了。我自不会和五皇子殿下计较。” 五皇子:“” 瞧瞧两人有说有笑分外投契的样子,真是气死他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没脸 皇子们和一众少女都去寻灯谜,唯有六公主和谢明曦留在凉亭里。 建文帝不时和俞皇后说话,诸嫔妃也有了插言的机会。表面看来,倒也和睦热闹。仔细一听,可就不是那么事了。 嫔妃们不敢和俞皇后争锋,彼此之间打打嘴仗却是免不了的。 一会儿是淑妃明里暗里地讥讽丽妃几句,一会儿是丽妃皮笑肉不笑地明捧暗贬三皇子。静妃说话时,要捎带上梅妃。梅妃复宠后,愈发小心谨慎,轻易不肯接任何人的话茬,一味微笑以对。 年轻得宠的端妃,最是讨嫌。一张口就是九皇子如何。 淑妃丽妃静妃几个年长的嫔妃,立刻“一致对外”,三言两语便收拾了端妃。 六公主听得不耐,又不能堵住耳朵,只能默默隐忍。 谢明曦神色淡淡,毫无异样。 前世她曾为宫妃多年,对宫妃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再熟悉不过。她曾凭借着过人的细心敏锐狠辣无情,力压众宫妃,笑到了最后 也正因如此,她比任何人都厌憎后宫。 此生,她绝不会再入宫为妃! 半个时辰似一晃而过。 很快,少女们便一一来了。 在御花园里转悠了半个时辰,原本的拘谨悄然散去,一个个眉眼含笑,一张张俏脸如鲜花般鲜活水灵。 俞皇后看在眼中,心情也随之好转,笑着说道:“你们各自上前,说一说猜中了几个灯谜。让谢明曦一一记下。” 少女们笑着应下,也无人怯懦退缩,落落大方地走上前禀。 谢明曦心分二用,一边听一边执笔记下。 她本就擅长书法,拜在顾山长门下之后,书法更有进益。 俞皇后扫了一眼,笑着夸赞:“好字!” 建文帝饶有兴味地一同看了过来:“不愧是娴之爱徒,果然写得一笔好字。”目光顺便在谢明曦的身上打了个转。 谢明曦只做不知,继续低头记录。 建文帝一张口,俞皇后眼中笑意褪去,淡淡说道:“娴之一生未嫁,无子无女,直至去年才收下弟子。对唯一的弟子,比对阿清还要上心。自要将一身才学倾囊相授。” 提起顾娴之,建文帝也有些头痛。 顾娴之的脾气,堪比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便是对着他这个大齐天子,也未见她折眉弯腰。 以后召谢明曦进宫,还不知顾娴之会是何等反应 当然,不管她是什么反应,都无法左右更改天子的心意。 建文帝定定神,正要张口说话,身畔的六公主忽地说道:“父皇坐了这么久,一定乏了。不如由女儿陪父皇闲步片刻,以尽孝心。” 建文帝对女儿颇为宠爱,闻言欣然点头,然后起身。 谢明曦顿觉耳根眼前清净多了,迅速抬头看了六公主一眼。 六公主冲谢明曦眨眨眼。 谢明曦心中一暖,唇角微弯。 建文帝一走,凉亭里的气氛顿时热闹多了。 之前藏着掖着的嫔妃们,开始唇枪舌剑互相嘲讽。 少女们三三两两地凑到一起闲话。 俞皇后竟也暗暗松了口气,旋即自嘲地笑了一笑。 曾经恩爱无双如胶似漆,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如今,建文帝来来去去,她已心无波澜。 就在此时,四皇子率先来了。 少女们立刻让了开来。 四皇子将手中一摞灯谜送至谢明曦面前。 谢明曦没有抬头:“请殿下告知有多少灯谜。” 四皇子冷然道:“自己数。” 谢明曦淡淡道:“没有闲空。” 四皇子:“” 众少女:“” 四皇子目中怒气汇聚,狠狠地瞪了谢明曦一眼。可惜,谢明曦不为所动,依旧低头“忙碌” 确实很忙,没有闲空! 俞皇后淡淡扫了面色不愉的四皇子一眼:“你若不愿数,便递给本宫。本宫替你数一数如何?” 四皇子:“” 四皇子脾气再硬,对着嫡母俞皇后也不敢不恭敬,咬咬牙道:“儿臣岂敢劳烦母后,自己数便是。” 一旁的丽妃也坐不住了,忙起身陪笑:“这等琐事,如何敢劳烦皇后娘娘。” 俞皇后目光淡淡一扫,扯了扯嘴角:“不必惊惶,本宫随口说笑罢了。” 呵!本宫不张口,你们还以为莲池书院的学生好欺负! 当着众嫔妃的面,四皇子和丽妃落了个灰头土脸。 淑妃静妃各自心中一凛,不敢再随意张口。 又过片刻,三皇子一行人来了。 众少女定睛一看。三皇子五皇子身侧站着的,竟是海棠学舍的尹潇潇和萧语晗! 这等“偶遇”实在令人艳羡。 三皇子今日如春风拂面,眼中俱是笑意,记下灯谜数字之后,便了淑妃身边。淑妃目光一扫,隐约猜出几分,轻声笑道:“走了半天,一定累了。好生歇息片刻。” 三皇子笑着应了,忍不住瞥了尹潇潇一眼。 可惜,尹潇潇粗枝大叶,浑然不察,正转头和身侧的好友说笑。 倒是萧语晗恰好抬头,和三皇子含笑的目光碰了个正着,顿时羞红了面颊。心中怦怦乱跳,如小鹿乱撞。 淑妃也随之看了过去,正好瞄到脸庞泛红的萧语晗,顿生误会。 之后闹出无数风波,皆因这一眼而起,此时暂且不提。 建文帝今晚心情极佳,一边漫步,一边转头笑道:“安平,今晚你一直待在朕身边,未猜灯谜,不免遗憾。朕现在陪你寻几盏花灯,找几个灯谜,猜上一猜如何?” 这是一个渣男! 但是,也是一个好父亲! 对嫡女千娇百宠,对庶出的儿女也格外疼爱。 对皇子们还算严苛,对女儿便只剩纵容宠溺了。 六公主看着建文帝慈爱的笑容,心里却毫无波动。只凭觊觎谢明曦这一点,建文帝便已是自己的敌人! 侍卫们散在四处,紧随在建文帝身侧的有五个,还有几个随行的内侍。 出其不意动手,有六成的把握能取建文帝性命 不过,这是不得已之下最后的办法。 杀了建文帝,自己也难逃一死。 第三百二十七章 少女(一) 建文十三年。 阳春三月,春意融融。 一大早,莲池书院门外张榜公布月考成绩,照例挤满了学生。 “你考了多少分?” “你考了多少?” “快瞧,谢学姐此次又是满分!” 张口惊叹的少女,顿时惹来一阵嘲笑:“谢学姐哪次不是考满分?这还有什么可惊讶的。” “就是,我告诉你们,自我入莲池书院,每次月考岁考,谢学姐都是满分,稳居所有学舍的头名!从未被人逾越!” “是啊!每次考试过后看榜单,每次谢学姐都是第一。我早看习惯了!” 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们,是去年入学的学生。 今年新考入莲池书院的新生,也都听闻过谢明曦的赫赫大名,一个个竖长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少女天才,用这四个字来形容谢明曦,绝不为过。 从进莲池书院的第一日起,谢明曦便已光芒四射,无人能及。今岁谢明曦已至第四级玉兰学舍,保持了整整三年的第一记录。 前所未有。 想来,以后也不会再有。 谢家庶女几个字,再无人提起。因为谢明曦的光华,早已越过了出身。也成了京城所有闺阁少女憧憬的目标。 如今,长辈训斥家中女儿或孙女,最常用的一句开头便是:“瞧瞧人家谢明曦”接下来省略千字。 或者换一个开头:“你怎么就不能学一学谢三小姐!” 抑或就是:“同样都是闺阁少女,为何差距这么大!” 被伤害至深的少女们,连嫉恨的勇气都没了,只余仰望。 不知是谁轻呼一声:“谢学姐来了!” 一众少女,反射性地让了开来。然后,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众人瞩目下,一双少女携手而来。 其中一个少女,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 身着粉衫白裙,身形窈窕。眉目如画,清丽秀美之极,红润的唇角微扬,眸光潋滟,自信从容,风华夺人。 这个少女,正是众人刚才热切议论过的谢明曦。 两年多的时光,悄然滑过。 谢明曦也长成了美丽少女。 谢明曦身侧的少女年约十六,身着鹅黄衣裙,容貌姣好,美目流盼,双眸慧黠,纤弱动人。 不用多问,这个少女当然是谢明曦的好友林微微了。 说起林微微,在莲池书院里同样声名远扬。 礼乐书数皆精通,奈何天生体弱,射御两门课程一直在六分左右挣扎徘徊。也因此,林微微每次月考多落在乙等,不易进甲等。 换了别人,早已不忍目睹自己的成绩。 林微微却是越挫越勇,每次月考后必要亲自看一眼才罢休。 “希望我这次能考进甲等。” 林微微小声念叨,一转头,见谢明曦神色从容的样子,顿时艳羡不已:“你每次都考满分,不用看也知道。我心中溢满嫉恨之情,纯洁的心灵迟早要扭曲啊啊啊!” 谢明曦忍俊不禁,弯起嘴角:“我说了不必看成绩,是你硬要拖着我来。” 林微微狡黠地一笑:“你一来,不用抢不用挤,众人自动让路。这么好用,不拖你拖谁?” 谢明曦哑然失笑。 两人有说有笑地上前看榜。 林微微先扫了榜单的第一个名字,不出意料,还是谢明曦,还是六十分。第二个,还是李湘如,还是五十七分。方若梦稳稳地排在第三。 算了,看上面的排名太伤感了,还是从下面开始找吧! 林微微又看榜单的最后一个。 不出所料还是六公主。 说起六公主,又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两年多的不懈努力,六公主的礼乐书确实有了不小的进步。只可惜,莲池书院里的少女个个天资聪颖勤奋不缀,夫子们对学生们的要求也越提越高。 这也导致,不管六公主如何努力,礼乐书依然垫底。总分也随之垫底。 此次六公主考了四十九分,依旧落在乙等。 其次是盛锦月,考了五十分,也是乙等。 “我考了五十三分,”林微微略有些小雀跃:“离甲等一步之遥。” 外表纤弱娇柔的林微微,其实心理十分坚定强大。换做别人,每次因两门课程弱项牵累总分,怕是早就一蹶不振了。 谢明曦冲好友笑了笑,正要说话,身后又是一阵骚动。 “快看,六公主殿下来了。” 谢明曦眉眼微弯,徐徐转身。 一身黑衣的六公主映入眼帘。 两年多的时光,也令六公主有了惊人的变化。 最明显的是身高。 六公主原本就比同龄的少女略高,这两年多来身量窜了一大截,如今已是学舍乃至莲池书院里最高的少女。站在谢明曦身侧,比谢明曦高了大半个头。 合身的黑色武服下,腰肢纤细,双腿修长笔直。 美丽清冷的脸孔也已渐渐长开,褪去了几分青涩,英气利落,别有一番迷人的魅力。 围拥在一旁的少女们,看一眼秀美无伦的谢明曦,再看一眼美丽英气的六公主,心里忍不住小声啊啊啊地尖叫起来。 大名鼎鼎的京城双姝啊! 单看谢明曦,会觉得谢明曦优秀出众无人能及。 单看六公主,则会觉得六公主风华灼灼举世无双。 待两人并肩而立,才会知道什么是难分高下。到底该崇拜谢学姐,还是该景仰六公主?真的好难选啊 “又是倒数第一。”六公主喃喃自语:“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追上你。” 谢明曦还没吭声,林微微已经扑哧一声乐了:“我看,这辈子大概是不可能了。” 六公主:“” 看着六公主一言难尽的表情,谢明曦抿唇轻笑。 好在六公主被打击惯了,意志坚韧,很快恢复自信:“等下次月考,我必能考进甲等。” 谢明曦笑着揶揄:“是是是,只要你考进甲等,我们学舍便能全部甲等了。” 六公主再次:“” 周围耳尖的少女们窃窃低笑起来。 万幸六公主脸皮厚度禁得起考验,脸都没红一红,很快若无其事:“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学舍。” 谢明曦忍住笑,点点头。 第三百二十八章 少女(二) 莲池书院里的生活平和安宁,有条不紊,令人浑然不觉时间飞快流逝。 似乎只是一转眼,便已两年多过去。 同窗少女们也都已长大,往日还有几分青涩,如今一个个容颜长开,犹如枝头花苞一般渐渐绽放,风姿各异。 尹潇潇俏丽明媚,李湘如美丽端庄,颜蓁蓁活泼俏丽,秦思荨柔和秀丽,萧语晗清雅动人 变化最大的,当属方若梦。 昔日那个软弱怯懦的小姑娘,如今出落得清秀可人,气质出众,满腹自信,举止沉稳,一派名门闺秀风范。 她凭借优异的成绩出色的才学,搏得祖父和父亲的器重宠爱。方家嫡女众多,再无人能压过方若梦。 此次月考,方若梦又考了高分,稳居第三。 颜蓁蓁看了月考成绩之后,一肚子气闷,怎么看方若梦都不太顺眼:“讨厌,又比我高了两分!” 颜蓁蓁争强好胜的脾气从未改过。只是,她也有几分自知之明,不再和谢明曦较劲,而是瞄上了方若梦。 这两年多年,方若梦大多稳居第三名。颜蓁蓁却起伏不定,好的时候冲至第四五名,有时掉落至倒数。 颜蓁蓁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方若梦自然听见了,也未介怀,一笑置之。 “整天就知道傻笑。”颜蓁蓁心情郁闷,故意寻衅:“以为自己笑起来很好看吗?” 方若梦想了想应道:“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颜蓁蓁:“” 一众少女俱掩嘴而笑。 颜蓁蓁羞恼不已,霍然起身,还没等张口说话,谢明曦六公主林微微一行三人进来了。 谢明曦目光一扫,落在颜蓁蓁红通通的俏脸上:“怎么了?” 颜蓁蓁莫名就怂了,不怎么情愿地哼了一声,坐了去。 她可不是怕了谢明曦! 只不过,谢明曦做了三年舍长,威信愈浓。一个眼神过来,颜蓁蓁就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心虚只有一点点而已! 众少女的位置早已有过数次变动。 唯一没变的,是六公主一直坐在谢明曦身侧。 譬如今年,谢明曦坐了第一排,个头最高的六公主也坚持要坐第一排六公主顽强地顶住了来自后排同窗少女的幽怨目光,镇定从容地坐了下来。 个头最矮的颜蓁蓁正好坐在六公主身后,视线被挡了大半。 颜蓁蓁敢怒不敢言,在心中腹诽不已。 身为公主了不起吗?就可以这么欺负人? 好吧,确实了不起!就可以欺负人!颜蓁蓁气闷地翻书,用力颇大,书页被翻得哗哗作响。 六公主耳力灵敏,却只做没听见。 想和媳妇坐一起,不厚着脸皮怎么行! 过了片刻,董翰林进来了。 董翰林已连续三年“荣登”学生最厌恶夫子榜单的第一名!奈何董翰林才学过硬,脸皮厚度更是无人能及,硬是赖在书院里不肯请辞。 顾山长又是颇为刚正的脾气,从不计较私怨,并未主动辞退董翰林。于是,董翰林得以安然留下。 快五旬的人了,还穿着墨绿这等鲜亮的长袍!一张老脸飘出可疑的香气,连一把胡须也被精心地修理过。 真是老骚包! 一众少女心里默默吐槽。 于是,今日中午吃饭时的话题便是:董翰林近来如此骚包,到底是何缘故? “莫非是要续弦了?”尹潇潇兴致勃勃地猜测。 萧语晗立刻附和:“应该是。” 说起董翰林的续弦史,也算坎坷曲折。被顾家毫不留情地拒绝后,董翰林灰头土脸了好一段时间。后来,竟又将主意打到了杨夫子身上。 他是鳏夫,杨夫子是寡妇。 他有才,杨夫子貌美。 多合适多相配! 董翰林信心十足,竟连媒人也未请,趁着散学的时候拦下了杨夫子,直白地表明续弦之意。 杨夫子也是个妙人,什么也不说,只在第二日送了一面镜子给董翰林。 光亮的铜镜照映出董翰林忽红忽白的老脸。 此事悄然传遍莲池书院,一众女夫子和学生乐不可支,背地里不知笑了多久。也亏得董翰林心理强大脸皮雄厚,硬是在众人嘲笑的目光中撑了过来。 更奇葩的是,董翰林接下来又将目光瞄向了更年轻貌美的廉夫子 真不知董翰林哪来的勇气和底气,竟敢私下写了一封信送到了廉夫子的手中 后来,董翰林被面无表情的廉夫子揍了一顿。还被廉夫子逼着将那封信撕做几份,团成几团,塞入口中硬生生地吞入肚中。 董翰林在床榻上足足躺了半个月。再之后,见到廉夫子便绕路走,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所以说,董翰林的“坚强坚韧”,也实在值得钦佩! 颜蓁蓁口无遮拦地笑道:“是哪个女子瞎了眼,竟看中董夫子!” 声音稍稍大了些。 方若梦立刻轻声提醒:“颜妹妹,你声音小一点,夫子们就在隔壁进食,可千万别被董夫子听见了。” 背后道人口舌是非,若被人听见了,不免尴尬! 颜蓁蓁对她余怒未消,扁扁嘴,轻哼一声。接下来说话,声音倒是小了不少:“我让人去悄悄打听一下。待过几日来说给你们听。” 八卦人人都爱,何况是一堆十几岁的少女。 众人立刻齐齐点头。 午休时,谢明曦照例褪去外裳,只着中衣,躺在床榻上。 六公主却和往常一样,和衣而眠。 谢明曦随口笑问:“你为何总不肯脱衣?莫非怕我偷看你不成?” 六公主:“” 六公主在谢明曦戏谑的笑容下,清了清嗓子:“我一直是这等习惯。” 谢明曦表示了然理解。 身为死士,必须随时警觉,有和衣而眠的习惯也是难免。 六公主暗暗松口气。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谢明曦闭上双目假寐,春日易乏,很快便有了睡意。 六公主短短的两句话,立刻令谢明曦睡意全无:“明曦,半个月之后,父皇春猎,令我随行,或许会召你一起伴驾。” 谢明曦霍然睁开眼眸,眼底俱是冷意。 第三百二十九章 困境 第三百三十章 应对(一) 第三百三十一章 应对(二) 明亮的烛火下,余安俊朗的脸孔沉稳可靠,令人心安。 谢明曦从书下抽出一张纸:“这上面有数十位药材,有几味颇为少见。你多去几家药铺,务必将上面的所有药材配齐。” 顿了顿又低声道:“此事不得假手旁人,你亲自去买药材。记得多跑几家药铺,分散着买药材,绝不可惹来任何人注意!” 突如其来的吩咐,透着几分古怪。 余安却一句未曾多问,张口便应了下来:“三日之内,奴才定当办好差事。” 谢明曦略一点头。 三日备齐药材,之后离春猎还有十日左右,时间足够她配出几味“有用”的药了。 害人之心可以有,防人之心更要有! 哪怕春猎中发生什么不可预测之事,她也足以自保! 余安领了差事之后,又低声禀报另一桩要紧的事:“奴才依着小姐的吩咐,一直断断续续地买些半大小子,分别安置在田庄里。每日他们都随着暗卫们习武练箭。假以时日,便堪大用。” 两年半前,小姐忽地拿出十万两银子给他,命他置买了一处偏僻又宽敞的田庄。之后,便开始陆续买人。 挑的俱是十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半大少年,太过蠢钝得不要,太过机灵的也不行。最好是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的孤儿。 按着小姐的吩咐,此事他一直亲力亲为,也做得十分隐蔽。每隔一个月,悄然买下几个送去田庄。 两年半过来,如今田庄里的人手已有两百左右。年龄最大的约莫十七八岁,年龄小的也有十三四岁。苦练之下,一个个身手已算不错,已够格做一个普通家丁。 再训练几年,便能做暗卫或死士。 身为一个闺阁少女,却暗中豢养暗卫死士。这件事怎么看怎么不合常理。 余安从不多问,一直默默听令行事。 谢明曦嗯了一声,低声吩咐:“练武颇为辛苦,平日吃穿不要苛待了他们。”顿了顿又道:“从这个月起,买人的时候再买些年少清秀的丫鬟,一并训练。” 余安微微一愣,目中露出一丝疑惑。 为何要买丫鬟?还言明要相貌清秀? 谢明曦瞥了余安一眼,若有所指地说道:“他们现在年少,过上数年,便到了适婚之龄。到时候谁当差尽心或立下功劳,便允他们成家。” 成家两个字一入耳,余安微黑的脸孔便涌起一抹暗红。略有些窘迫地应是。 谢明曦目中闪过笑意,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年龄不小了,早该成家。既是和叶秋娘两情相悦,为何不和我直言?” 余安:“” 沉稳从容的余安,一张俊脸通红,像只被煮熟的大虾。 谢明曦忍俊不禁,弯起嘴角。 叶秋娘和赵杨反目决裂之后,情绪低落消沉。 余安每个月进府几,和叶秋娘也时有接触的机会。 因知悉内情,余安对识人不明鲜遭算计的叶秋娘颇有几分同情。只是,男女有别,更不便随意张口触及姑娘家的伤心事。 余安悄然为叶秋娘的亲娘请来医术高明的京城名医治病调养。耗时一年多,叶母的陈年恶疾全部都好了,身子也硬朗起来。 叶秋娘心中欢喜,心病去了大半。 叶秋娘不好意思再让家人住在谢府,禀报过谢明曦之后,便让亲娘和胞弟搬出谢府住处也是余安帮着安置。便是搬家那日,也是余安跑前跑后安排一切。 叶秋娘不便时常出府,余安住在府外,每隔一两日便去叶家一趟,探望照顾叶家母子。 余安默默地做着这些,从不邀功。人心都是肉长的,时日久了,叶秋娘对稳重体贴的余安也生出了情意。 两人彼此相悦,却迟迟未挑破。 今日谢明曦一番话,捅破了这层薄薄的窗户纸。 余安脸红了片刻,才低声道:“小姐一番美意,奴才心领了。只是,奴才早在三年前被小姐买下的时候,便立誓要尽心为小姐当差,委实不敢有家室之累。” “再者,叶姑娘是良民,奴才却是奴仆身份,实在配不上叶姑娘” 谢明曦笑着打断余安:“不用说这些。我只问你,你喜不喜欢叶秋娘?” 怎么会不喜欢? 见了叶秋娘的第一面起,他便对她动了心。动手对付赵杨,既是谢明曦的吩咐,也存了他不能诉之于口的愤怒。 那么好的姑娘,赵杨非但不珍惜,反而百般算计,要将她推入火坑。实在令人愤怒! 叶秋娘的伤心落寞,令他心疼。为了令她开怀展颜,他默默地在暗中做了许多事只是,他从不敢将这份情意表露出来。 他不是自由之身,婚嫁之事不能自主。再者,他自觉根本配不上叶秋娘,也无颜对谢明曦张口相求 万万没想到,谢明曦今晚竟主动张了口。 面对谢明曦温和含笑的脸庞,余安终于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点了点头。 那副羞涩小媳妇的模样,再次逗乐了谢明曦:“罢了,我不为难你了。你既是心中愿意,我便做主为你求娶叶秋娘过门。” “叶秋娘虽未签卖身契,不过,她是我的厨娘。以后不会离我左右。于你而言,不算什么家室之累。” “至于你的顾虑,也不算大事。我会亲口问一问叶秋娘。若是她介怀,我便放你入良籍。” 顿了顿,谢明曦又半开玩笑地说道:“不过,便是放你入良籍,这大掌柜的位置也是你的。你得继续尽心尽力为我卖命当差,休想有半分懈怠!” 小姐竟为他考虑得如此周全! 余安心中感动之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才何德何能,如何敢当小姐如此厚爱。” 谢明曦微微一笑:“所以,你到底想不想娶叶秋娘?” 余安再无顾虑,立刻答道:“当然想。” 谢明曦笑了起来:“好。这三日之内,我会亲口问过叶秋娘的心意。三日之后,你送药材至春锦阁来。事情成与不成,便知道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庶弟 当天夜里,秋菊生下一子。 婴儿全身泛红,又胖又壮,哭声响亮,中气十足。 谢钧十分欢喜,亲自抱起了儿子:“我早已为儿子取好了名字,就叫元楼。” 元楼,谢元楼! 陪着谢钧熬了半夜的丁姨娘,看着谢钧容光焕发的俊脸,一颗心如置冰窖,一片冰凉。 以后谢家有了谢元楼,谢元亭不再是唯一的子嗣谢钧会否偏心幼子,对长子愈发冷淡不闻不问? 丁姨娘了兰香院后,辗转反侧,一夜没睡。 隔日早晨,天还没亮,丁姨娘便起身去了春锦阁。 守着院门的小丫鬟早已被训练有素,任凭丁姨娘好说歹说,硬是没开门。丁姨娘又急又恼,又是无可奈何。只得耐着性子在春锦阁外等候。 待天色发亮,谢明曦走出春锦阁时,丁姨娘的俏脸已被晨露打湿,熬了一夜未眠的双目赤红,看着颇有几分吓人。 丁姨娘接下来的举动更吓人。 “明娘,” 丁姨娘猛地冲了过来,紧紧抓住谢明曦的手,然后扑通一声在谢明曦面前跪下,声音嘶哑:“明娘,娘给你跪下。娘求求你了,将往日的不快都放下,别再恨娘,也别怨恨你兄长。娘这辈子没别的指望了,只希望你们兄妹和好如初。” “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你可不能抛下你大哥不管啊!” 丁姨娘显然是真得急了,哭得情真意切:“明娘,你今日若不答应,我便一直跪在这儿。” 谢明曦如今声名远播,绝不能落下逼迫生母的名声。 她这般跪哭相求,谢明曦总不能不应吧! 谢明曦没张口,冷冷地看着涕泪交加的丁姨娘。 直至丁姨娘哭得嗓子都哑了,谢明曦才淡淡张口:“姨娘跪下相求,我若拒绝,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丁姨娘哭声一顿,抬起红肿的眼睛,目中闪过一丝迫切的亮光:“明娘,你答应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真得抛下我们不管”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谢明曦声音淡漠无情:“谢元亭想和好,让他自己来求我。” 丁姨娘还想说什么,谢明曦已拂袖而去,扔下一句话,顺着微凉的风传入耳中:“丁姨娘不想起身,大可一直跪着。” 然后,头也不地走了。 丁姨娘:“” 站在一旁的文绮小心翼翼地问道:“姨娘可要起身?” 丁姨娘狠狠瞪了文绮一眼:“还不快些过来扶我起身!” 谢明曦已经走了,她跪在这儿给谁看? 这个狠心无情的东西!非要谢元亭亲自下跪相求不成?那可是她嫡亲的兄长!身为妹妹,帮衬兄长天经地义!她怎么敢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 再说了,谢元亭最是心高气傲,岂肯对着谢明曦折眉弯腰? 丁姨娘起身后,越想越气恼。满心恼怒地去了内堂。 秋菊生子之事,很快传入郡主府。 永宁郡主知晓此事后,神色漠然。 谢元亭却是满心恼火,满面阴沉。 这两年多来,谢元亭一直住在郡主府。在永宁郡主有意无意地纵容下,谢元亭愈发无心向学,学业荒废,成了新儒书院里闻名的丙等生。 谢元亭自暴自弃之余,坚信自己依然是谢家唯一的继承人。春姨娘所生的庶女,他根本没放在眼底。 没想到,今年谢府又有了庶子 他叫元亭,那个刚出生的庶子竟叫元楼,岂不是生生要压他一头? 十六岁的谢元亭衣着鲜亮,脸孔英俊,可惜眉间阴鸷,目光阴鸷,令人望之不喜。 “母亲!”明艳动人一身红衣的谢云曦同样满面忿忿:“父亲如今是愈发过分了。竟让两个通房丫鬟接连有孕。去年多一个庶妹,今年又生了个庶弟出来。父亲这是根本没将母亲放在眼底!” 永宁郡主目中闪过寒意。 是啊!谢钧胆子是愈发大了。 往日谢钧伏小做低,不敢令她颜面难堪。这两年多来,仗着谢明曦声名远播时常进宫,渐渐不将她这个“正妻”放在眼底。 可笑谢钧做着谢明曦会成为皇子妃的美梦,殊不知,相中谢明曦的是建文帝 话说来。虽然建文帝年迈,不知还能活几年。不过,谢明曦一旦进宫为妃,谢家也算更换门庭成为外戚了。 谢云曦还在跺足:“外祖父和大舅舅还不知道此事。若他们知道了,绝不会饶过父亲!” 提起淮南王父子,永宁郡主眉头一动,冷厉地扫了谢云曦一眼:“胡闹!谢家添丁是喜事,不得去惊扰你外祖父。” 自盛渲触怒天子被重罚,淮南王府也失了圣心。这两年在朝中处境大不如前。 淮南王府上下俱都夹着尾巴做人,比往日谨慎得多。 知晓朝堂动向的谢钧自然深谙此事,否则,如何敢生庶女庶子? 谢云曦还待再说什么,永宁郡主已冷冷道:“洗三之日,你们兄妹随我谢府。” 谢云曦谢元亭对视一眼,不甘不愿地应下。 当日傍晚。 叶秋娘掐着时辰,开始动作做晚饭。 谢明曦春锦阁时,叶秋娘的晚饭也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忙碌了一天的谢明曦,愉快地用完晚饭。然后张口问叶秋娘:“叶秋娘,余安对你有意,你可愿嫁给他?” 叶秋娘:“” 叶秋娘一张俏脸腾得红了。比昨晚面红如虾的余安还要红得多。 谢明曦饶有兴味地看着叶秋娘,并未出言催促。 过了片刻,叶秋娘才轻声忸怩道:“小姐忽然问及此事,我委实不知该如何作答。” 身为一个适婚之龄的姑娘,被冷不丁地问及亲事,第一个反应不是拒绝。已足可见心意了。 谢明曦目中闪过了然的笑意:“我已问过余安心意,他千肯万肯,只等你点头,便登门提亲。你若嫌他是奴仆身份,我便放他入良籍。” “终身大事,理当慎重。你好好考虑一晚,明日我给你放假一日。你去和你娘商议后,再给我答复。” 第三百三十三章 良缘(一) 叶秋娘一夜辗转未眠。 隔日做好早饭后,独自一人了叶家。 叶家人丁单薄,母子共三人。叶秋娘平日住在谢府,极少来。叶景知每日早出晚归去博裕书院读书。 叶母每日独自待在院子里,颇有些孤单。女儿忽然来,叶母十分欢喜,笑着拉起叶秋娘的手:“秋娘,今日不逢休沐,你怎么忽然来了?” 在叶母看来,谢明曦是天底下最宽厚的主子。若没有谢明曦相护,母子三人不知沦落到何等境地。 叶母知恩感恩,私下常叮嘱叶秋娘要尽心下厨伺候主子。 叶秋娘今日的反应颇为奇怪,吞吐了片刻才道:“我有事想和娘商议。” 叶母颇为敏感,目光掠过叶秋娘因熬夜显得格外憔悴的脸庞:“出什么事了?莫非是你惹怒了谢小姐,要被撵出谢府?” “不是” “不是就好。”叶母立刻松了口气:“到底是什么事?” 叶秋娘咬了咬嘴唇,脸上掠过一丝红晕,轻声道:“娘,你觉得余安如何?” 叶母眼睛一亮,反应极快:“小姐要为你和余安保媒?” 叶秋娘红了脸,轻轻点头。 叶母顿时喜上眉梢:“好!好!好!我早就盼着这一日了!” 叶秋娘:“” “这两年多来,余安对我们百般照拂。我们搬出谢府之后,他每隔两日就要来一。帮着买米买面打水劈柴。他存着什么心思,难道我能看不出来?” 叶母又笑着叹道:“只是,你因赵杨之事,一直难以释怀。余安没挑明心意,你便装傻充愣。我这个当娘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叶秋娘抬眼看着叶母,脸颊微红:“原来,娘早就看出来了。” 叶母哑然失笑:“他表露得这般明显,我再看不出来,和瞎子有什么区别。便是景知,也对余安颇有好感。私底下嘀咕过几,余安怎么还不找人来提亲!” “秋娘,女子再能干,也是要嫁人的。余安沉稳精明,又是小姐最器重的心腹。虽说我不知道他到底当着什么差事,不过,跟着小姐,总少不了一份好前程。” “难得他对你一片真心,这么好的夫婿,可别错过才是。” 是啊!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赵杨早已成了过去。她不该为了有眼无珠的过往耿耿于怀。崭新的未来在前方等着她,她要把握住! 叶秋娘目中闪过一丝坚定,用力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门忽地被敲响了。 叶秋娘一怔,叶母已迅速上前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赫然是一张熟悉不过的俊脸。只是,往日自信镇定的余安,今日难得有些局促不安,微黑的脸孔泛着红。 “叶大娘,”余安喊了一声,便卡住了。 叶秋娘出现在叶母身后。 余安脸上的红潮迅速漫到了耳后。 叶秋娘本来也有些羞涩不自在,一看余安面红耳赤像猴屁股一般的模样,不知怎么又有几分好笑。 “余管事,快些进来。”叶母热络的招呼着余安,语气比平日更添了几分亲热:“秋娘今日难得告假来。没想到,你也来了。” “我出去买些肉来。秋娘,你陪着余管事说会儿话。” 知情识趣的叶母很快走了。 不大却被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屋子里,只剩叶秋娘和余安。 余安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叶秋娘:“秋娘,我” 叶秋娘也正好抬眼看了过来。 对着那双水盈盈的明亮双眸,余安忽地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傻愣愣地看着叶秋娘。 叶秋娘心里涌起甜意,竟主动张了口:“余安,昨日晚上,小姐已亲口和我说过了我今日来,是想问一问我娘。” 余安脱口而出道:“叶大娘可同意了?” 叶秋娘忍不住白了余安一眼。 傻瓜! 若不同意,怎么会特意制造机会让他们独处说话? 平日看着再精明干练不过,现在怎么这般傻! 余安也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咧嘴笑了起来。 看起来更傻了! 叶秋娘想瞪他,却不知自己也扬起了嘴角。 两人傻乎乎地对视笑了片刻。 然后,叶秋娘轻声道:“余安,我和赵杨之间的事,你一清二楚。你真的半点不介意吗?” 余安立刻道:“赵杨狼心狗肺,无情无义。是他骗了你,难道还要怪你不成?秋娘,我只会更心疼你。”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听得叶秋娘鼻子微酸,水光在眼眶里不停闪动。 她是真心喜欢过赵杨的。 她也曾坚定不移地认定,自己会是赵杨的妻子,执手相携,白头到老。 也正因如此,当她惊觉自己被所谓的情爱蒙蔽双目,当她看清赵杨的真面目时,才会那般的痛苦难过。 余安默默的陪伴,令她悄然走出了被心上人算计欺瞒的阴影。 “余安,”叶秋娘声音微微哽咽:“你会一辈子都对我好吗?” 余安走上前,伸手握住叶秋娘的手:“秋娘,我不喜立誓,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可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 “我娶了你,便会一辈子待你好。” “以后,我会挡在你身前,不让任何人欺负你算计你。不管有什么风雨,我都会替你挡着。” 比起花言巧语擅长哄人的赵杨,余安显得口拙了许多。可他的心是滚烫的,目光也是那样的明亮,倒映着她的身影。 满满的全是她。 叶秋娘眼眶中的泪水悄然滚落。 她这一哭,余安顿时慌了手脚:“秋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说的话不好,惹你生气了?还是我什么做得不妥了?” “只要你说,我立刻便改。你别哭” 一个温软的身躯忽地扑进他的怀中。 余安全身一僵,双手根本不敢乱动。半晌,才轻轻落在叶秋娘的肩上。 叶秋娘伏在他的怀中,狠狠哭了个痛快。许久之后,哭声才渐渐停下:“余安,不必等三日了。今晚,我们便一起去见小姐,多谢小姐保媒之恩。” 第三百三十四章 良缘(二) 第三百三十五章 母子 第三百三十六章 口谕(一) 时间一晃,又过了数日。 一年一度的皇家春猎出行在即。 每到春猎时,建文帝必会携俞皇后同行。诸位皇子也会一并随行。人多才热闹,建文帝喜欢春猎,也喜热闹,每一年春猎总会召人伴驾。 能随天子同行伴驾,是无上荣耀,更是简在帝心的证明。往年,多是皇室宗亲子弟伴驾。今年,有一些官宦子弟一并接到了伴驾的口谕。 譬如陆阁老的嫡孙陆迟。 譬如李阁老的嫡孙李默。 再譬如,六公主今年也会伴驾随行。一并随行的,还有莲池书院的几个少女。谢明曦,李湘如,林微微,方若梦,萧语晗,尹潇潇都在其中。 皇上身边的卢公公,亲自出宫宣圣谕。 谢钧接到口谕时,欣喜若狂。 三皇子四皇子今年都已十六,五皇子也已十五岁了。都已到了定亲之龄。 建文帝忽然召几位少女伴驾随行,显然是想近距离观察众少女的品性,定下皇子妃。 以谢明曦的耀目出众,不难入选。 谢家果然是祖上积德!将要出一位皇子妃了! 或许还有机会成为太子妃,日后母仪天下,便像俞皇后那般到那个时候,谢家岂不是成了后族,彻底改换门庭,迈入后戚权贵之列? 谢老太爷也是喜不自胜,立刻对谢钧说道:“阿钧,我们明娘果真是天生富贵的命格。只要此次春猎不出差错,必能嫁入天家为皇子妃了。” 谢钧满脸自得,笑得中气十足:“莲池书院里的学生,有谁人能及明娘?皇上和皇后娘娘慧眼如炬,岂会看不出来?” 一旁的徐氏更是笑得老脸起了皱褶,夸赞连连:“诶哟,我老婆子活了几十年,还从未见过像明娘这般聪慧美丽的姑娘。天生就该是皇家儿媳。” 谢老太爷难得看徐氏顺眼:“这话说得有理。” 谢铭阙氏夫妻两个也跟着一起高兴。 二房如今依附长房过活。谢家长房风光,他们也能跟着水涨船高,儿女亲事都能跟着沾光。 谢明曦府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众人喜气洋洋的脸孔。 谢老太爷率先张口叮嘱:“明娘,过两日便是皇家春猎。于你而言,这可是天赐良机,万万不可错过。” “正是。”谢钧迫不及待地接了话茬:“若有机会,不妨和几位皇子殿下多多接触。你和六公主殿下是至交好友,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你总该懂的。” 谢明曦眸中闪过一丝冷意,神色淡淡地应道:“父亲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四个瓷瓶,她一直放在袖中的暗袋里。 谁都休想染指或强迫她。 建文帝也不例外。 陆府。 “子毓,两日后春猎,你有幸伴驾随行。”陆阁老沉声叮嘱:“切记言行谨慎,不得乱出风头。尤其是几位皇子殿下。” 十七岁的陆迟,身量修长,面孔俊秀,温润如玉。 “祖父说的话,孙儿都记下了。”陆迟没有多问,点点头应下。 陆阁老看着引以为傲的长孙,目中露出一丝欣慰,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这两年,后宫风起云涌,立储之事,也迫在眉睫。” “帝心难测!皇上到底属意哪位皇子,谁也不敢妄自揣度!” “你和四皇子殿下交好,我平日并不多问。只是,你们的同窗之情,和陆府立场无关!” 陆阁老说得郑重,陆迟也收敛笑意,慎重应下。 陆阁老和俞家来往颇多,也一直暗中支持三皇子。 陆迟却和平易近人的三皇子亲近不起来,反而和冷厉的四皇子相交莫逆。 立储的风声越呼越高,三皇子和四皇子之间明争暗斗不休,五皇子也不乏人支持。朝中大半官员也被卷入这场立储之争中。谁能如愿以偿,委实难说。 此次春猎,诸皇子定会争相在建文帝面前展露身手。 谁要是压了诸皇子的风头,可就是不知趣自找不痛快了。 陆迟这般听话,陆阁老心中颇为满意,改而又说起了此次几位闺阁少女一同伴驾随行之事:“她们几个皆入了帝后之眼,日后或会成为皇子妃。” 陆迟心里一紧:“祖父” 陆阁老对陆迟的少年心思了然于心,低声笑道:“放心吧!你和林家丫头的亲事,年初我便已和林御史提过了。等过了春猎,便为你们两人定下亲事。” 天家要选儿媳,也不能罔顾臣子们的心意。 陆迟眼眸倏忽一亮,声音里透出热切和激动:“祖父,你没骗我吧!” 陆阁老失笑:“祖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陆迟心头一块巨石落了地,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喜悦。 “说起来,六公主殿下也有十四岁了。”陆阁老随口笑道:“李家小子整日往六公主面前凑,莫非有做驸马之意?” 李默以陆迟为挡箭牌之事,没隔几个月便漏了馅。 李家上下在得知李默时常去找六公主“切磋”后,原有的愤怒反对,立刻不见了踪影。改而装聋作哑。 建文帝只有两个女儿,长女昌平公主早已招了驸马,只剩六公主伴在身侧。 六公主如何得圣宠,众人有目共睹。 若能打动六公主芳心,日后被招为驸马,自然是一桩幸事。 在李家的充耳不闻有意纵容下,一无所察的李默依旧乐颠颠地去找六公主然后每次都被痛揍一顿。 偏偏李默心甘情愿,对六公主的爱慕之心不减反增。 可见是天生的受虐体质 陆迟含糊地应道:“他确实爱慕六公主,若能做驸马,想来是情愿的。” 何止是情愿,简直是朝思夜想。 李默得知自己有份伴驾随行后,笑了一整个晚上。 “大哥,求求你别笑了。”李湘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笑了这么久,难道不觉得脸酸么?” 十七岁的李默,容貌愈发俊美,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熠熠闪光,声音铿锵有力:“半点不酸。” 李湘如:“” 李湘如不忍目睹自家兄长笑得像傻子的模样,默默转过头。 第三百三十七章 口谕(二) 第三百三十八章 思虑(一) 大齐尚武风气浓厚,每年三月的皇家春猎,也彰显了皇室重武。 春猎从三月二十开始,到月末结束,为期十日。 二皇子年龄稍长,上朝听政也已有两年,此次春猎没有随行,被留在宫中。几位年迈不宜长途跋涉劳顿的阁老也一并留在朝中处理政事。 说起二皇子,也委实令人惋惜。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大齐立储的惯例。 二皇子是庶出,却居长,本该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偏偏二皇子自幼起便有口疾,而且,越纠正越着急越口吃得厉害。 如此一来,二皇子自与储君之位无缘。 待年龄稍长,二皇子知事懂事之后,便惜字如金,人前不肯多言。 论资质,二皇子绝不算愚笨。只是,比起光彩夺人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便显得黯淡无光。 二皇子大婚后,开始上朝听政。多听少言,行事平稳。以一个皇子而言,少了几分锐气。以一个无资格争夺储君之位的兄长而言,却又十分合适。 至少,三皇子四皇子便都觉得二皇子为人不错,平日时有来往。 临行前,建文帝特意召二皇子到移清殿,私下叮嘱:“几位阁老皆留在朝中,每日政事由他们商议处置便可。如有不妥之处,你可出面阻止。若有什么你决议不下之事,便命人传信去行宫。朕自有决断!” 二皇子简洁地应了一声是。 “谨遵父皇之意”共有六个字,二皇子一说起来便结结巴巴。少时为此没少被人取笑过,后来便只肯应是了。 建文帝看着二皇子英俊中略显木讷的脸孔,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未流露,温和地继续叮嘱:“朕领着众人去行宫小住十日,这十日里,你要代朕行监国之责,还要代朕多尽一尽孝心。你皇祖母年迈体弱,你多去慈宁宫陪陪你皇祖母。” 二皇子恭敬地继续应是。 二皇子出了移清殿后,便去了李贤妃的景宁宫。 此次春猎,宫中生育过皇子公主有头脸的嫔妃都有份随行。唯有李贤妃主动留在宫中。 二皇子已娶妻生子,只等日后封王就藩。 储君之位没二皇子的份,争宠也没李贤妃的份。李贤妃早年间还心有不平,如今心气早就被磨平了。每日吃斋念佛,然后去慈宁宫陪伴李太后。 春猎这等皇家盛事,皇子公主们皆随行。唯有二皇子被留在宫中。 李贤妃索性也一并留下了。 “儿、儿臣见、见过母妃。”对着李贤妃,二皇子便随意多了,也不介意自己说话结巴:“母妃近、近来可好?” 李贤妃笑道:“我有儿有孙,整日锦衣玉食好吃好睡,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从明日起便要住进移清殿,代你父皇监国理政。我这心里,总有些放心不下。” 说着,又轻声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左右有几位阁老撑着,你多听少吭声便是。” 这是让二皇子装聋作哑,平平无奇地混过这十日。 二皇子深深看了李贤妃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李贤妃说完之后,又忍不住轻叹一声:“阿渊,不是母妃不想让你出头露脸。只是,这样的风头,不要也罢。” “身在天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你无缘做储君,便不要惹人瞩目,也不要四处出风头。免得为人嫉恨。” 会被谁嫉恨? 自然是一众皇子。 按着大齐惯例,待储君之位定下,其余皇子便要封王就藩。唯有东宫储君,会被留在京城,待在天子身侧,被细心教导为君之道。 身在天家,君臣为先,其次才是手足之情。他注定了要跪服在某一个兄弟脚下。此时便该老实安分些,免得扎了人的眼刺了人的心,为日后埋下祸根。 “是,”二皇子神色未变,显然早已习惯了李贤妃这般叮嘱。 李贤妃又絮叨起了梅妃和六公主:“这两年,皇上颇为偏爱六公主,连带着梅妃也得了脸面。此次春猎,竟将梅妃也带上了。” “如果当年七皇子没出事,一直活至现在。只怕这储君之位便会是他的” 二皇子默默听着,不发一言。 景荣宫。 丽妃也在殷切地叮嘱四皇子:“这春猎,你万万不能疏忽大意。务必要打起全部精神,压下三皇子一头。” 四皇子略一点头。 这两年间,四皇子陡然长高,比起建文帝还要略高一些。脸孔俊美,身材挺拔,风采迫人。 只是,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少了。 有时,便是身为母亲的丽妃,也看不透儿子的心思。 “你和三皇子都已十六岁,五皇子也有十五岁了。也到了该定下亲事的时候。” 丽妃目光连连闪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春猎过后,皇后娘娘便会为你们下旨赐婚。此次被召同行伴驾的几位闺秀,俱是莲池书院里的优秀学生。家世才貌品性无不出众。皇子妃的人选,便在她们其中。” “阿灏,她们几个,你也都见过。你心中可有中意的?” 四皇子面无表情,略略抿紧薄唇。 丽妃低声道:“我觉得李二小姐最好。” 李湘如好在哪儿? 容貌才学都在其次,最好的是姓李。 “你皇祖母出自李家,一直盼着李家再出一个皇后。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让娘家侄女入宫。可惜,李贤妃生了个天生结巴的儿子。” 丽妃目露嘲弄,言语刻薄:“二皇子是没指望了。” “如果谁娶了李氏女为皇子妃,便能争取到你皇祖母的支持。” “你父皇确实偏爱你几分,可三皇子有俞皇后撑腰,又比你大了三个月,委实是一大劲敌。朝中支持俞皇后三皇子的官员,也绝不在少数。” “相较之下,你已略输了一筹。” “娶了李湘如,一则向你皇祖母示好,二来,也能拉拢李家。李阁老门生遍布朝野,有他助你,如虎添翼。宫中再有你皇祖母为你撑腰,想压过三皇子,不是难事。” 四皇子沉默片刻,才道:“一切但凭母妃做主。” 第三百三十九章 思虑(二) 第三百四十一章 同行 谢家上下皆在门口相送。 除了年幼的四小姐五少爷没露面,就连永宁郡主也领着谢云曦谢元亭来了。 谢云曦美目中露出嫉恨,谢元亭故作冷漠不屑。在一众喜气洋洋的脸孔中,显得格外醒目。 谢钧目光一扫,略略沉了脸,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谢云曦不甘不愿地收敛几分,挤出一句:“三妹多保重!” 谢元亭也只得挤出笑容:“能伴驾随行,是三妹的福气,亦是谢家的荣耀。还望三妹此行平安顺利。”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目中露出一丝嘲弄:“我自会平安归来。” 谢元亭最恨的就是谢明曦这样的神情。 嘲弄,鄙夷! 仿佛她是高高在上的明月,而他却只配做被踩在脚下的瓦砾。 他是谢家长子,是堂堂七尺男儿!却被自己的妹妹压得抬不了头喘不过气谢元亭神色变了又变,一双眼几乎喷出火星。 谢钧心头火起,警告地瞪了谢元亭一眼。 谢元亭低下头,心头恨意翻涌不息。 硬撑着病躯前来的丁姨娘,脸孔苍白,虚弱无力,全仗着丫鬟文绮搀扶才勉强站立:“明娘,此行多保重” 丁姨娘还没来得及梨花带雨依依惜别,谢明曦便已转身上了马车。 丁姨娘:“” 半个时辰后,东华门外。 有宫中标记的马车已停了几辆。 谢府离皇宫最远,谢明曦也到得最迟。下马车时,李湘如林微微等人皆已到了。一个个面上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热切,眸光闪闪,比晨曦更明亮。 天家春猎!伴驾随行! 这是何等荣耀! 更何况,她们还是心照不宣的皇子妃人选唯一漫不经心的,便是林微微了。她半分做皇子妃的野心都没有,也没什么出风头的心思。 “谢妹妹,”林微微冲谢明曦招手示意。 谢明曦笑着点点头,走到林微微身侧。 方若梦转过头,冲谢明曦灿然一笑:“谢妹妹,你可算来了。” 方若梦同样没什么做皇子妃的野心,被选中伴驾同行,完全是意外之喜。这几日,方家上下待方若梦也格外热络殷勤。 方若梦受宠若惊之余,对接下来十日的春猎也充满了希冀。 尹潇潇凑过来低笑道:“真是可惜了。我们得随在皇后娘娘身侧,只能乘坐马车,不能骑马随行。不然,我便能骑着我的爱马慢慢去春猎了。” 最后一句,满是抱憾。 “我的踏雪也只能留在马厩里。” 谢明曦将满腹心事压至心底,半分不露,和同窗好友们低声说笑。 李湘如今日心情格外愉悦,看谢明曦也比往日顺眼几分,难得主动搭话:“不知这些时日,我们要如何宿寝?你会和六公主殿下同住吗?” 如此,岂不是多了亲近皇子们的机会?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我也是第一次参加春猎,如何能知宿寝之事。李姐姐这般好奇,待会儿见了六公主殿下,亲自问上一问便知。” 李湘如:“” 李湘如碰了个硬钉子,颇为羞恼。却又不便翻脸,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句:“你和殿下相交莫逆。问什么殿下都会知无不言。我哪有这份颜面。” 谢明曦随口道:“没这份颜面,那就别问了。” 李湘如:“” 她们两人,果然不适合聊天。 五更天,宫门被打开。 前来相迎的,照例是俞皇后身畔的宫女芷兰。 谢明曦林微微等人敛容随行,很快到了椒房殿。 天子出行,规矩颇多。便是春猎,临行前也有诸多事宜。好在这些和谢明曦等人无关。她们只要在椒房殿里等候就行了。 一身黑衣的六公主很快出现在众人面前。 长腿细腰的六公主,穿着黑色武服,美丽无双。 不知从何时起,孤僻阴郁已离六公主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英气飒爽和自信从容。 短短三年间,六公主“脱胎换骨”,悄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只是,这份变化并不突兀,也未令任何人起疑。 见到六公主的刹那,谢明曦莫名释然轻松起来。 也是直到此刻,谢明曦才惊觉自己脑中的弦一直紧绷。然后,暗暗自嘲。 原来,她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无惧无畏。只是,她惯于隐藏伪装,有时连自己也骗了过去 六公主在众人面前依旧不多言,略一点头,便到了谢明曦身侧。 然后,六公主伸手,握住了谢明曦的手。 谢明曦,别怕,我和你同行。 谢明曦心弦似被轻轻拨了一下。 她默默地握住六公主的手。 辰时正,天子车辇缓缓驶出宫门。 前有一千御林军侍卫开道,后有一千御林侍卫护驾。随行的文武官员多达数十人,皇室宗亲亦有百人之多。 一众皇子随行在侧。 黑衣黑马的六公主,赫然在其中。 黑色的汗血宝马,今日没机会大展神威尽情驰骋,不过,神骏至极的宝马良驹,已引来众人侧目。 一身黑衣的六公主,英气飒爽,艳色慑人。 几个同行伴驾的少年,目光俱被牢牢吸引。 李默心醉神迷地看了片刻,才惊觉身畔另几个少年同样一脸爱慕地注视着黑衣黑马的美丽少女。 李默心里顿时醋火大旺忿忿不平。 就凭他们几个,也配爱慕六公主? 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忿忿了一路的李默,在半途小憩的时候,凑到陆迟耳边嘀咕个不停。 陆迟用微妙的目光看了过来:“你不也是其中一个?” 李默义正言辞:“我一片真心,喜欢的是六公主的人。那些贪图六公主身份意欲攀龙附凤的人如何能和我相提并论?” 陆迟:“” 这两年多内,陆迟不知劝了李默多少。 奈何李默痴心不改。陆迟磨破了嘴皮也没用,索性后来闭口不言了。 是的,陆迟一直有这样的预感。 六公主对李默没半分好感,每次见面只动拳头,连话都懒得说一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李默的一腔痴心,十有八九会落空。 第三百四十二章 同榻 俞皇后独乘凤辇,几位嫔妃紧随其后。 谢明曦等人,分乘两辆马车。 谢明曦林微微方若梦坐了一辆,李湘如萧语晗尹潇潇坐了另一辆。宫中马车宽敞舒适,内设茶水糕点果脯肉铺。众少女有说有笑,倒也热闹。 马车行了一整日,到了傍晚才至行宫。 这处行宫就在西山脚下,占地数百亩,依江南园林风格所建。比起巍峨肃穆的宫廷多了精巧秀丽。 只是,行宫以园林为重,住宿之处比宫中少得多。偏偏此次随行之人远胜往年,只得三人合寝。 谢明曦和林微微方若梦三人顺理成章地同宿一室。 寝室宽敞整洁,床榻也不小。 “床榻这么宽敞,我们三人一起睡绰绰有余。”林微微兴致勃勃地说道。 方若梦随口笑道:“说不定,六公主很快便命人来请谢妹妹去同住了。” 话音刚落,湘蕙便来了。 林微微:“” 方若梦:“” 乌鸦嘴! 林微微忍不住白了方若梦一眼。 方若梦一脸无辜。 我就是随口说笑而已,谁知道转脸就成真。 六公主的寝室宽敞得多。只是,屋子里同样只有一张床榻。 谢明曦和六公主同寝三年,对同床共枕并无抵触。 去净房梳洗后,谢明曦换了柔软的白色中衣。一头青丝垂落胸前,肤白似玉,明眸皓齿,唇畔含笑,梨涡浅浅。 少女发育姣好的身形,一览无遗。 六公主默默地看了胸前如花苞般隆起的谢明曦,只觉得气血上涌鼻血蠢蠢欲动六公主飞快地转过头。 平日说是同寝,其实睡的是两张床榻,又有纱帐相隔。自己也从未见过谢明曦沐浴过后的模样。 今日晚上,却是真正正正的同寝! 六公主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耳后发热,喉咙发紧 “你这是怎么了?”谢明曦略有些讶然的轻笑声响起:“又不是第一次同寝,莫非还紧张不成?” 六公主:“” 六公主转过头来,深幽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光彩:“确实有点紧张。” 谢明曦忍俊不禁,弯起嘴角。 六公主忍不住又瞥了谢明曦胸前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今日舟车劳顿一日,也该歇下了。” 谢明曦显然误会了六公主这一微妙举动的微妙含意,目光掠过“一马平川”的六公主胸前,善意地宽慰道:“有的女子发育早,有的女子发育稍迟。公主殿下才十四岁,日后多吃些雪梨木瓜之类,总会有所助益。” 六公主:“” 六公主脸皮再厚,也没勇气和一脸善意的谢明曦对视,耳后涌起近乎羞耻的潮红。 然后,谢明曦又低声笑问:“对了,你都十四岁了,月信可来了?” 六公主:“” 对话绝不能再继续了! 六公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床榻上,迅速钻进轻薄柔软的被褥里。 床榻上内侧,还有一条被褥,自是留给谢明曦的。 谢明曦有些讶然,更多的却是好笑。 闺阁少女们凑在一起,说些私密的悄悄话再正常不过。六公主反应这般激烈,委实少见。也格外可爱有趣! 谢明曦慢悠悠地去吹了烛火,只余下墙角一盏光芒格外柔和的宫灯。然后,又慢悠悠地到床榻边。 六公主整个人都被裹在被褥里,只露一双眼。 谢明曦走到哪儿,六公主的眼珠就跟着转到哪儿。 像只蠢蠢欲动的猫。 尤其是当谢明曦上了床榻,从被褥上方越过的时候,六公主的眼眸倏忽睁大。 谢明曦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你今晚怎么这般奇怪?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每日都看见,还不够熟悉吗?” 那怎么能一样! 以前都是白日在一起。 现在可是晚上啊! 而且是正经的同床共枕啊!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也是自己的第一啊! 六公主面孔泛红,声音有些奇异的沙哑:“明曦。” 沙哑的声音钻入谢明曦耳中,令谢明曦耳中微痒。她钻入内侧的被褥中,然后侧头看了过来:“怎么了?” 两人四目相对,相隔不过一尺。 彼此的气息萦绕在鼻息。 六公主能清晰地看清谢明曦秀美嫣红的脸庞,嗅到谢明曦的幽淡体香 身体里火速窜起灼热的火苗,以星火燎原之势蔓延。短短片刻,整个人都似被火点燃,灼烫燥热难耐。 “你今晚到底怎么了?”谢明曦看着双目亮如火炬的六公主,越看越觉得好笑有趣:“怎么这般奇怪?” “还有,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六公主定定地看着谢明曦,半晌,才低声道:“明曦,如果有人出于不得已的原因骗了你,你会原谅他吗?” 没等谢明曦张口,再次重申强调:“不是成心欺瞒,是不得已而为之。” 谢明曦淡淡应道:“成心或不得已没那么重要。既是欺瞒,绝不原谅。” 六公主:“” 真是满心酸涩,外加苦逼啊! 谢明曦深深地看了六公主一眼:“你为什么忽然问这个?莫非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坦白吧! 趁着这个机会,索性将最大的秘密告诉她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这个念头在六公主心里不断翻涌。 可一看到谢明曦看似温情实则凉薄的脸庞,那几句话便被卡在嗓子里,怎么都吐不出口。 还是算了吧!多瞒一刻算一刻! 六公主颇为鸵鸟地将自己的头埋进被褥里,闷闷的声音从被褥里传来:“我困了,先睡了。” 谢明曦:“” 今晚的六公主,言行实在有些奇怪。 谢明曦双眼微眯,思忖片刻。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倦意阵阵袭来,索性也不想了。闭上双目,很快入眠。 过了许久,六公主才从被褥里探出头来。 谢明曦睡颜安宁而甜美。 六公主凑过去,想吻一吻谢明曦的面颊,却在咫尺的距离停下。默默地注视许久,躁动的心渐渐平静。 明曦,安心睡吧!做个好梦。梦里要有我。 第三百四十三章 晨起 凌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 谢明曦醒了。 一睁眼,六公主的脸孔便映入眼帘。 谢明曦静静地凝望着六公主的睡颜。 这张脸孔,她足足看了三年,已十分熟悉。这般近距离地注视,却还是第一。颇觉新鲜有趣。 她悄然伸出手,捏住六公主的鼻子。 一、二、三 还没数到十,六公主便呼吸不畅睁了眼,目光还有几分迷糊。 谢明曦眨眨眼,神色自若地收手:“时候不早了,该起身了。” 六公主:“” 六公主用力摇一摇头,迅速清醒。这个可爱的小动作,逗乐了谢明曦:“原来你早起的时候是这般模样。” 六公主咧咧嘴,无声地笑了笑。 一睁眼看到的便是心爱的姑娘。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然后,就见谢明曦掀开被褥,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隆起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肢在眼前如花瓣一般舒展。 久违得近乎陌生的热流猛地蹿了上来。一半蹿过脊背,涌上脑海。另一半涌向小腹 谢明曦漫不经心地瞥了六公主一眼,然后哑然失笑:“你的脸怎么这般红?” 六公主:“” 不能告诉你,不然,你一定会被吓到! “该起身梳洗了。”谢明曦笑着催促。 六公主仿佛在憋着什么,半晌,才低声道:“你先去梳洗换衣。” 谢明曦不疑有他,欣然应下,很快起身下榻。 枕畔犹温,鼻间尽是谢明曦特有的幽幽体香。 六公主深深嗅了一口,然后屏住呼吸。慢慢等到体内的燥热散去,身体的“骚动”也随之平息。 六公主掀起被褥,迅速看了一眼,然后呼出一口气。 一炷香后。 谢明曦梳洗干净,换上了红白相间的武服。 一头长发梳做最简单的双平髻,以精巧的珠花为饰。耳后的碎发被细心地编成两条细细的发辫,垂至胸前。平添了几分少女特有的俏皮可爱。 十三岁的少女,如晨间新露,清新而美丽。 六公主一如往常,照例是一身黑色武服。 妙龄少女们都喜鲜艳的颜色,极少有人穿黑色的衣裳。六公主却很喜欢黑色。穿起黑色武服也确实格外动人。 “你穿了近三年的黑衣,不嫌腻歪吗?”谢明曦随口笑问。 六公主果断应道:“我就喜欢黑衣。” 若干年后,谢明曦忆起年少时的生活,自己这个男扮女装的夫婿常年穿着黑衣,应该勉强能接受吧 男儿身穿女装,已经够憋闷了。再穿什么粉红草绿鹅黄浅紫,真的会疯。 谢明曦抿唇一笑,不再说笑打趣,改而问起了正事:“这几日春猎,我们几个待在皇后娘娘身侧便可。你呢,会留在娘娘身边吗?” 六公主目光一闪,淡淡道:“我随在父皇身侧。” 建文帝这三个字,两人都不愿多提。 谢明曦略一点头,未再出言。 早膳后,建文帝命人相召,六公主起身离去。 谢明曦则去向俞皇后请安。 林微微等人也同时而至,六个少女俱都穿着莲池书院特有的红白武服,一眼看去,十分醒目。 “和六公主同塌而眠的感觉如何?”林微微促狭地笑问。 谢明曦一本正经地应道:“感觉尚可。” 几个少女俱都掩嘴笑了起来。 这三年来,谢明曦和六公主形影不离,情谊深厚。一众少女都已习惯。六公主昨日晚上特意命人来请谢明曦之事,众人也觉得理所当然。 宫女玉乔笑吟吟地过来了:“请诸位小姐随奴婢去见皇后娘娘。” 众少女敛容应是。 大齐已武立国,尚武风气浓厚。建文帝年少时文武双全,身手颇佳。可惜这些年来恣意酒色,龙体大不如前。不过,骑马射箭依然不在话下。 而俞皇后,年少读书时六艺精通,射御当然不弱。今日未着宫装,也穿了方便骑马的红色武服,多了几分飒爽的英气。 坐在俞皇后身侧的女子,同样穿着合身的武服,略显严肃的脸孔今日格外轻松,目中泛起愉悦的笑意。 谢明曦等人一起抱拳行礼:“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山长。” 和俞皇后同坐的女子,正是顾山长。 往年春猎,俞皇后也会邀顾山长同行。顾山长不喜建文帝,总不肯来。今年却又例外。几位学生被召同行伴驾,顾山长放心不下,便跟着一起来了。 “平身。”俞皇后含笑道:“这里无外人,叫我夫子便是。” 俞皇后授课不多,不过,每个月总有半日。三年下来,众少女对俞皇后没了敬畏,多了亲近熟悉。闻言纷纷笑着应了。 俞皇后目光一扫,落在谢明曦的身上。 “明曦,”俞皇后称呼得亲昵随意:“听闻昨晚你和安平同宿?” 谢明曦笑着应道:“是。” 俞皇后笑着打趣:“你们两个同寝三年,昨晚又同榻而眠。你们都是女子,若安平是男儿,你便闺誉全无,只能嫁给安平了。” 谢明曦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瞒夫子,我一直遗憾六公主殿下同为女子。” 此言一出,众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此时的众人,绝料不到此时的玩笑话会在短短几日后成真。 而之后的数年,每当谢明曦忆起这一刻的情形,都会恼羞成怒! 过了片刻,淑妃丽妃静妃梅妃端妃联袂而来。 既是来春猎,众嫔妃自要凑热闹。怎么着也要在建文帝面前晃悠一圈。因此,一个个都换上了方便骑马的武服。连最纤弱的梅妃也不例外。 胭脂鹅黄天青碧绿,妃嫔们穿得色泽鲜艳花枝招展。 众嫔妃中,论容貌梅妃最美,论年龄端妃最年轻。 今日端妃显然有大出风头之意,特意穿了一身桃红色的武服。粉面桃腮,美目流盼,分外妩媚。 端妃行礼后,迫不及待地笑道:“臣妾第一次参加春猎,不懂其中的规矩。若有冒犯唐突之处,还请娘娘海涵见谅。” 俞皇后淡淡扫了端妃一眼:“既不懂规矩,今日就别去了。” 端妃:“” 第三百四十四章 立威 第三百四十五章 春猎(一) 西山坐落在京城郊外,山势延绵,也成了京城天然的一道屏障。 行宫在西山脚下,春猎的猎场则延绵至西山半腰处。 每年到了春猎之时,便有大批的皇家侍卫上山,将山中的飞禽走兽驱赶至猎场中。猎场四周,皆有御林侍卫不停巡视。 只是,春猎到底要骑马射取猎物,难免有些凶险。天子及众皇子身畔,皆有重重御林侍卫。 而俞皇后领着一众嫔妃和莲池书院的少女们,则骑着温驯的母马,慢悠悠地在山脚下的草场里晃悠。 这里树木不多,骑马方便,也没什么凶恶的野兽。不过是些野鸡野兔子之类,毫无危险。 偶尔蹿过一两只高壮一些的山羊,已足以引来嫔妃们的惊呼和少女们雀跃的欢呼。 俞皇后亲自拉弓射箭,射了一只山羊,众人竞相称赞。 俞皇后淡淡一笑,命人将猎物抬下去,便没了打猎的兴致。挥挥手,让嫔妃和少女们各自活动半日。 嫔妃们尚且克制一二,年少欢腾的小姑娘们却是兴致勃勃,分做两拨去打猎。自有十数个御林侍卫随行守护。 顾山长射中两只兔子,也不肯再动弓箭,去了临时搭好的帐篷下,和俞皇后对坐闲话。 “难得出来散心,你为何不多去转转?”俞皇后随口笑问。 顾山长淡淡反问:“娘娘难得出宫散心,为何心情不佳兴致缺缺?” 俞皇后:“” 俞皇后哑然片刻,终于无奈一笑:“娴之,你总是这般耿直。” 其实,谁能看不出俞皇后今日心情不佳?只是,谁也不会当面说破,一个个装傻充愣罢了。 会直言无忌的,唯有顾山长。 顾山长神色淡然,说出口的话却十分犀利:“往日,从无嫔妃敢在娘娘面前放肆。今日,端妃竟敢当面寻衅。这其中的缘故,娘娘总不该不知。” 俞皇后笑容一顿。 其中的缘故,她当然清楚。 因建文帝对谢明曦心生染指之意,她对建文帝恼怒失望至极。虽然从未挑破明言,这两年多来,她和建文帝日渐疏远却是不争的事实。 对着建文帝,她再生不出半分柔情蜜意,只是强打精神敷衍而已。 建文帝同样敏锐,岂能不察? 建文帝驾临椒房殿的次数越来越少,去梅妃端妃的寝宫越来越多。 是啊,宫中妃嫔多的是,一个个曲意逢迎温顺讨好。建文帝在别处可以享尽温柔,何必要到椒房殿来和她相对无言? 妃嫔们整日盯着椒房殿,其中的微妙变化,众妃嫔心中都有所察觉。只怕早有人想出手试探了。 年轻气盛的端妃,今日做了出头鸟。也代一众妃嫔试探出了建文帝的反应 可以想见,等春猎宫之后,后宫又将起波澜。 顾山长定定地看着神色微暗的俞皇后,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叮嘱:“不管何时何地,何种情形,娘娘都要保重自己。” 看着满目关切的顾山长,俞皇后心中暖意融融。下意识地张口:“明曦也有十三岁了!” 提起得意弟子,顾山长顿时舒展眉头:“是啊,好似一转眼的功夫,便长大了。我教导她两年多,一身所学几乎已都传了给她。以后没什么可再教导给她的了。真是枉为人师。” 俞皇后:“” 这么骄傲,有点过分啊! 顾山长像少女时一般,冲俞皇后自得地挑眉一笑。 俞皇后哭笑不得。 喝了几口清茶后,顾山长又随口笑道:“明曦这两年时常被召进宫,此次又被传召随驾春猎。外间已有颇多传闻,说是皇上和娘娘有意选她为皇子妃。” 一边说,一边笑着瞥了俞皇后一眼。 顾山长当然不是信口乱说。而是有意探俞皇后的口风。 俞皇后心中晦涩难言。 建文帝确实相中了谢明曦,却不是为儿媳,而是要纳为妃嫔此事,她对着好友根本张不了口,一直瞒着未提。 也怪不得顾山长误会。 谢明曦这般出风头露脸,换了谁也会这么以为。 “传闻之事,不可尽信。”俞皇后打起精神笑道:“你平日最不喜欢打探,今日倒是变了模样。” 顾山长理直气壮地说道:“明曦是我唯一的弟子,她的终身大事,我这个做师父的,岂能不操心。” “今日,我就和娘娘明说了。” “虽说诸皇子都很出色。不过,我并不乐见她嫁入皇家为媳。” “结亲之事,讲究你情我愿。便是天家,也不能勉强人做皇子妃。天底下优秀的姑娘比比皆是,娘娘放过我的弟子。让她过些安心舒适的日子。” 顾山长就这么坦坦荡荡地将满腹心思说出了口。 俞皇后默然片刻,才笑着应道:“好,你的话我都记下了。” 娴之,你活得风光霁月,坦然随性。你不知男人的劣根性,更不知手握皇权天下至尊的男子是何等为所欲为。 建文帝对谢明曦,已是志在必得。 他甚至等不及谢明曦及笄,便已蠢蠢欲动。 放心,我会竭尽全力,保全谢明曦。 谢明曦紧紧地盯着树梢。 树梢微动。 谢明曦飞速搭弓射箭。 弓弦轻响,利箭离弦而出,嗖地一声,射中振翅欲飞的鸟。啪地一声,那只翠绿色的鸟落了地。 林微微兴冲冲地去捡了猎物来,咧嘴笑道:“谢妹妹,你的目力真是精准。” “枝叶葱茏,满目翠绿。竟能捕捉到这只翠鸟的行迹,实在是厉害!”方若梦也是满目钦佩。 谢明曦缓缓吐出一口气,冲两个好友笑了一笑:“这算不得什么。若是尹潇潇或六公主在此处,她们射箭更胜过我。” 林微微笑嘻嘻地说道:“这我可不管。总之,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厉害的。我不擅射箭,今日猎物就要靠你们两个了。” 谢明曦抿唇轻笑。 方若梦挺直腰杆,一拍胸脯:“放心,我们猎到的放在一起,到时候三人均分。不会让你丢人出丑的。” 正在说笑,身后忽地传来一阵细细索索的声响。 第三百四十六章 春猎(二) 第三百四十七章 春猎(三) 林微微也未料到会和陆迟巧遇,下意识地冲陆迟笑了一笑,喊了一声“陆大哥。”然后,目光一不小心溜到一旁的四皇子背影上。 林微微脸上的笑意陡然凝结。 时隔两年半之久,谢明曦的那番提醒,言犹在耳。如一根刺,深深地扎进她的心底。 这两年多来,她年岁渐长,也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避开陆迟。 只是,她的心意从未变过。她喜欢陆迟,想嫁他为妻。而陆迟,心里自然也是有她的困扰她的,是四皇子。 陆迟见了林微微,满腔欢喜,笑着上前几步:“你天生体弱,不宜激烈活动。怎么跑得这般厉害?快些歇着才是。” 熟悉的俊秀脸孔上,满是关切。 林微微心中一甜,轻声笑道:“谢妹妹追白鹿,我和方妹妹跟着追了过来。中途已歇过两了。” 四皇子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落在轻声笑语的少年男女身上。 陆迟浑然不察四皇子的阴沉不善,笑着说道:“既是遇上了,不妨和我们结伴同行。” 四皇子神色愈发冷凝。 林微微迅速应道:“不必了。我们已猎了一些猎物,接下来随意转转。你还是随着四皇子殿下一起去狩猎吧!” 四皇子面色稍霁。 陆迟依依难舍地看了林微微一眼,然后随四皇子一起离开。 林微微凝视着陆迟的身影,目中闪过一丝唏嘘,很快恢复如常,冲谢明曦笑道:“谢妹妹,你果然猎中了白鹿。” 四目对视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谢明曦没有多提刚才的事,笑着嗯了一声,然后走到死去的白鹿边,先收自己的箭支。将血淋淋的箭头擦拭干净,放入箭囊。 方若梦林微微也过来了,探头一看,立刻讶然:“白鹿喉上的这支箭是谁的?” 谢明曦随口道:“是四皇子殿下的。他射箭迟了一步,所以这头白鹿归我。” 方若梦:“” 林微微:“” 两人都用微妙难言的目光看着谢明曦。 对她们而言,春猎中有多少猎物都无妨。可对几位皇子来说便不同了。这是他们崭露头角彼此争锋的最佳机会。 白鹿极少见,也因此被视为吉兆。四皇子岂有不争之理? 如此一想,之前近乎对峙的一幕便有了解释。 “谢妹妹,你为何不将白鹿让给四皇子殿下?”方若梦犹豫片刻,才低声张口:“为了一头白鹿,触怒四皇子殿下,总是不好。” 谢明曦神色淡淡:“是我先射中的猎物,我为何要相让?” 她从没打算给四皇子留下半丝好印象。 方若梦被噎了一,不吭声了。 林微微见气氛略有些尴尬,忙笑着打圆场:“今日我们收获也不少了。快近正午了,不如我们先转,待吃了午饭休息过后再出来。” 谢明曦点点头。 行宫里的御厨们,早已备好了午饭。三层的大食盒放了一马车,四菜一汤一饭,足够三人进食。 时值正午,众少女少年俱结伴归来,嘻嘻哈哈地取了食盒,找一处树荫,坐在草地上进食。倒也有趣。 此次一同随行伴驾的官员宗亲们,也多是如此。举目四顾,到底是人。一时也寻不到熟悉的身影。 “奇怪,六公主怎么一直没来?”林微微小声嘀咕。 方若梦低声接了话茬:“我刚才仔细看了一圈,几位皇子殿下都未现身。” 很显然,皇子们都在拼力狩猎。 六公主也在和自己的兄长们较劲争锋。 谢明曦没有再抬头张望,低头专心吃饭。 此时的六公主,正悄然无声地潜伏在密林中。 六公主所在之处,是一处高约三尺的灌木丛。身形被遮掩其中,几乎难寻踪迹。 就在此时,一个少年忽地跑了过来。这个少年,也是一身黑衣,面容俊俏,一双桃花眼,平日挑眉微笑时,令少女们心跳怦然。 这个少年,正是李默。 可惜,风度翩翩的李公子,此时卯足了劲狂奔,一张脸孔憋得通红,风度全无,分外狼狈。 一头半大的野猪,正飞奔在李默身后。相距不过数米。李默一旦松懈放慢脚步,便会被野猪撞上。 “六公主,快射箭!”李默用尽力气狂吼。 然而,灌木丛中全无反应。 李默:“” 六公主和他商定好,一个做诱饵引诱猎物,一个潜伏在这处灌木从中伺机放箭。他费尽力气引来了这头野猪。现在舍命狂奔,根本来不及转身拉弓射箭 老天! 六公主去哪儿了? 为何还不放箭? 他已经筋疲力竭,快跑不动了啊啊啊!救命啊啊啊! 嗖一声轻响! 一支利箭飞出,精准地射中野猪的眼珠。野猪惊天动地的嘶吼声,听得李默心惊肉跳,压根不敢头看,继续往前狂奔。 紧接着,又是一箭自灌木从中飞出,射进野猪的口中,直取喉咙。 野猪皮糙肉厚,要害之处极少。此时被一箭封喉,咚地一声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老天! 野猪终于被射死了! 李默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额上身上汗流如注,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没半点风流贵公子的气度。 喘息了片刻,李默才有力气头。 六公主已取箭矢,猎杀的野猪自有侍卫上前来抬走。 六公主慢悠悠地迈步过来,冲“劳苦功高”的李默扯了扯嘴角:“辛苦你了。” 那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在李默眼中,却是少女羞涩而喜悦的微笑。 李默顿时心花怒放。 这两年多来,他一直挨揍算了,满腹血泪心酸就不必提了。今日狩猎,他厚着脸皮跟在六公主身后。 没想到,六公主竟未撵人,还愿意和他一起狩猎。还冲他微笑 看来,他的热情执着,已经打动了六公主的芳心啊! 六公主眼睛微眯。 咦?这个傻瓜,做诱饵竟然还这般高兴?! 李默和四皇子是同窗好友,一直来往密切。今日死皮赖脸地跟着自己,定是受了四皇子指使! 第三百四十八章 春猎(四) 没错,可怜的李默,至今没能成功对六公主“表明心意”。 在六公主看来,李默平日每隔一个月就来寻衅一,纯粹是皮痒欠收拾。今日厚颜跟在自己身后,也是受了四皇子指使,想给自己使绊子。 呵呵! 正好物尽其用! 六公主淡淡道:“这里有了血腥气,更易引来飞禽走兽。你休息片刻,再去寻猎物来。” 六公主竟然和他说了这么多话! 李默痴痴地看着六公主,悄然陶醉。一时竟然忘了答话。 六公主略一挑眉,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怎么了?你不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 李默像打了鸡血一般迅疾起身,酸软的双腿忽然有了力气,声音也格外洪亮:“我这就去!” 六公主满意地嗯了一声。 午饭什么的,太浪费时间。随意吃点野果,便算是解决了一顿午饭。 一整个下午,李默尽心尽力地做诱饵。四处搜寻猎物,然后引至六公主潜伏之处。六公主所说不错,浓郁的血腥气确实易惹来野兽。 六公主猎了一只豹子两只獐子,两头野猪外加一头野牛。论猎物个数,不算最多。却都是体型庞大的凶猛野兽。和野兔野鸡山羊之类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傍晚时分,六公主心满意足地下山。 李默跑了大半日,一双腿都快跑废了。走路时小腿直发颤,强撑着不露出来。 六公主坑了李默一天,心情十分愉快,故意瞥了李默一眼:“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李默绝不肯在心上人面前认怂,立刻道:“当然不是。我是看公主殿下狩猎一日颇为疲倦,才特意放慢脚步。” 六公主淡淡道:“不累就好。” 随之加快脚步。 李默:“” 叫你嘴贱!叫你死要面子活受罪! 李默哭出来的心都有了。强打精神跟上去。 尾随在两人身后的御林侍卫们一脸同情地看着李默。 六公主殿下身手超卓,狩猎时冷厉凶猛,便是他们看在眼里都觉心惊胆战。这位李公子竟敢一直跟在六公主身边,主动做诱饵,被坑了一日毫不自知当然了,也可能是心知肚明却甘之如饴。 真令人佩服! 李默一直跟到了马车边。 六公主略有些不耐地瞥了他一眼。李默这才不情愿地张口道:“明日我再和公主殿下一同狩猎。” 然后,一步三头地离开。 猎物被抬到了马车上。 一个侍卫忽地跑上前来,低声禀报:“启禀公主殿下,马车里放着一头白鹿。不知是谁放错了地方,抑或是特意送给殿下。” 白鹿? 六公主有些意外,很快反应过来。 白鹿是吉兆。猎到白鹿敬献给建文帝,定会令建文帝龙心大悦。 辛苦猎到白鹿,又肯送给自己的,非谢明曦莫属。 六公主心里美滋滋地,面上却未流露:“行了,我知道了。此事不必声张。” 侍卫领命退下。 第一日春猎,众人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按着春猎惯例,晚上在行宫定会设宴。 宴席所食之物,便是当日春猎打来的猎物。随行的千余御林侍卫,今晚亦能沾光,御厨们烤制的各色野物,被送至侍卫们手中。 宴会开席之前,钦点猎物也成了众皇子争锋较劲的最佳机会。依着往年惯例,狩猎最多的皇子,接下来一连几日都能伴在建文帝身侧。这对皇子们说,自是争宠的最佳机会。 往年大出风头的多是四皇子。 四皇子今年也卯足了劲,狩猎了一堆猎物。成竹在胸地立在建文帝身侧。 建文帝今日收获也不少,颇有几分宝刀未老的愉悦,转头冲四皇子笑道:“你今日收获如何?” 四皇子自信从容地应道:“待侍卫们统计出猎物数字,父皇便知道了。” 建文帝哈哈一笑:“好!好!朕拭目以待!” 三皇子心里嫉恨不已。 奈何他身手在一众皇子里最弱,狩猎之时又不能假手旁人。今日只猎到几只飞禽和野兔野鸡之类,实在羞于提起 四皇子略含讥讽地看了过来:“三皇兄今日收获如何?” 三皇子皮笑肉不笑地应道:“我哪能及得上三皇弟。” 四皇子勾了勾嘴角。 三皇子继续皮笑肉不笑。 五皇子又探过头来,语气欢快:“两位皇兄在说什么这么愉快?” 三皇子四皇子一起呵呵。 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愉快了?眼长后脑勺了吧! 建文帝没理会皇子们的唇枪舌剑,又将头转向另一侧,先问昌平公主:“昌平,你今日可有收获?” 昌平公主挑眉笑道:“父皇待会儿就知道了。” 建文帝再问六公主:“安平,你呢?” 六公主一同挑眉:“父皇待会儿就知道了。” 建文帝被逗得哈哈大笑。 一炷香后,卢公公送来了猎物单子。 建文帝接了单子,饶有兴致地翻看。 众皇子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密切的关注着建文帝的反应。满心希冀着自己能得到建文帝的赞许褒奖。 建文帝不知看到了哪里,眼中忽地闪出光芒,连连说了三个好字。 父皇必是要夸赞他! 四皇子嘴角露出自矜的笑意,心里默默思忖着建文帝夸赞过后自己该如何自谦 “安平!今日狩猎,你当为第一!”建文帝朗声笑道:“好!不愧是朕的好女儿,不愧是大齐公主!” 六公主微微一笑,从容拱手:“多谢父皇称赞!” 众皇子:“” 四皇子不敢置信,三皇子五皇子也是一脸震惊。 昌平公主讶然挑眉:“父皇的意思是,今日狩猎最多的,是六皇妹?” 建文帝欣然一笑:“正是。” 随手将手中的猎物单子,给了昌平公主。 昌平公主翻看一眼,待看清六公主名字后的一长串猎物名单时,也被震住了。半晌才冒出一句:“没想到,六皇妹如此善于狩猎!” 然后,昌平公主又惊叹一声:“六皇妹竟还猎了一头白鹿!父皇,白鹿可是大大的吉兆啊!” 四皇子:“” 第三百四十九章 吉兆 火苗腾地从心底燃起。 四皇子抿紧薄唇,目中闪过怒意。 可恨的谢明曦!和他争抢白鹿,原来竟送给了盛安平! 可恨! 太可恨了! 三皇子五皇子不知就里,不约而同地惊叹出声:“六皇妹,你竟猎到了白鹿。” “六皇妹真是好运道!白鹿难得一见!没想到,六皇妹首次参加春猎,便猎到了白鹿!” 六公主微微一笑:“多谢三皇兄五皇兄夸赞!” 建文帝最乐见“兄妹和睦”的一幕,捋须而笑。 四皇子心里冷笑连连。三皇子五皇子故意吹捧六公主,一来讨建文帝欢心,二来则是给他添堵! 三皇子瞄了面色略显难看的四皇子一眼,故意笑道:“前两年春猎,俱是三皇弟夺魁。看来都是因为六皇妹没来的缘故。否则,这第一早就拱手相让了。” 四皇子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冷然应了去:“三皇兄自然无此困扰。总之,春猎的头名落不到三皇兄身上。” 三皇子:“” 三皇子笑不出来了,狠狠瞪着四皇子。 四皇子咽不下这口闷气,对建文帝说道:“父皇,儿臣有一事要禀。今日,儿臣在林间也偶遇一头白鹿,一箭射中白鹿的喉咙。可惜稍迟一步,被另一箭抢了先” 六公主心里一个咯噔。 白鹿十分稀有。 四皇子口中所说的白鹿,很显然便是谢明曦猎到的那一头! 自己可以不在意谁是春猎头名,却绝不愿有人在建文帝面前提起谢明曦! 六公主目光一闪,故意张口打断四皇子:“四皇兄这么喜欢白鹿,我那头白鹿送给四皇兄便是。” 四皇子:“” 四皇子被这句刻薄阴损的话气得七窍生烟,狠狠瞪了过去:“我什么时候要你的白鹿了?我是在告诉父皇,我今日其实也猎到了白鹿,只是” “被谢明曦抢了先”几个字尚未出口,六公主再次抢了话头:“我们兄妹之间,何须客套。那头白鹿,便送给四皇兄了。” 没等四皇子张口,六公主又对建文帝笑道:“父皇,女儿打猎一日,中午以野果果腹,现在腹中空空。让御厨们快些宰杀烤制猎物吧!” 四皇子连着两次被打断话头,气得七窍生烟。 只是,当着建文帝的面,再争辩下去,有失皇子颜面和兄长气度。不得不闭上嘴。 建文帝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先点点头应下,然后淡淡道:“安平,你四皇兄有话要说,你别再淘气了。” 建文帝一发话,六公主只得闭上嘴。 四皇子心头闷气稍解,将之前发生的事简洁道来:“谢三小姐先射中白鹿,儿臣稍慢一步,射中了白鹿喉咙。谢三小姐坚持先猎者先得,儿臣不欲和一个女子争抢猎物,便将白鹿相让。” “原本这桩小事,不值一提。没想到,六皇妹也射中了白鹿。儿臣心下奇怪,莫非这山林间一日冒出了白鹿?这才将这桩趣事说给父皇解闷。” 昌平公主三皇子五皇子一起看向六公主,目光有些复杂微妙。 感情这头白鹿,不是六公主所猎,是谢明曦的猎物。 谢明曦不想出风头,便将这头白鹿送给了六公主。六公主大出风头,四皇子咽不下这口闷气,才将此事说出口。 现在,事情已被揭穿。 六公主会作何辩解? 建文帝也看向六公主,目中带着一丝深思:“安平,你献上的那头白鹿,到底从何而来?” 六公主坦然应道:“是谢明曦所赠。” 众人:“” 被揭穿了,为什么还这般坦荡?你的廉耻之心哪儿去了? 六公主没半点羞愧,理直气壮地说道:“谢明曦和我是至交好友。她有意相赠,我还能拒绝不成?” “几位皇兄在狩猎之时,难道就没有好友相助?” 皇子们齐齐被噎了一。 当然有! 四皇子身侧跟着盛渲陆迟,三皇子五皇子身边也各有两三个好友。狩猎之时,遇到了好猎物,自然要紧着皇子们先动手。 从这个角度来说,说相助也不为过只是,没人会厚颜将他人的猎物直接收归己有!更没人能像六公主这般理直气壮。 建文帝哑然失笑:“你这张嘴,委实能言善辩。” 六公主一口气还没松完,建文帝又随口笑道:“谢三小姐得遇白鹿,可见是有福气之人。来人,去召谢三小姐过来。” 这个老色鬼! 六公主神色未变,右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一炷香后。 谢明曦前来觐见。 出人意料的是俞皇后和顾山长也一并前来。 “臣妾劳顿一日,颇有些疲惫,休息了片刻,才有气力来见皇上。还请皇上勿怪。”俞皇后浅笑着行了一礼。 建文帝自不会见怪,笑着说道:“皇后来得正好,快些坐到朕身边来。” 却未像往日一般伸手相扶。 俞皇后似一无所察,笑着谢了恩典,坐到了建文帝身侧。 顾山长领着谢明曦一起行礼。 建文帝笑道:“免礼平身。”然后,目光很自然地掠过谢明曦的俏脸。 十三岁的少女,尚未及笄成年,眉眼也已长开,青涩之意褪去,展露出窈窕少女的风姿。眼眸明若秋水,闪着自信的光芒。 那份自信从容,像极了年少时的俞莲娘。 建文帝心底涌起一阵热流。 他是大齐天子!理当坐拥天下美人。 只要他想要,没有任何女子能拒绝,也没有任何女子想拒绝。 他已无耐心再等待,待春猎过后,便先为几位皇子赐婚。然后召谢明曦进宫伴驾。便是一时不能承宠,有这么一个美丽聪慧的少女伴在身侧,亦是愉悦之事。 建文帝落在谢明曦身上的目光太过灼热。 顾山长心里一个咯噔,陡然涌起阴云。 几个皇子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六公主神色微冷。 昌平公主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迅疾看向俞皇后。 俞皇后神色淡淡,看不出半丝情绪。建文帝已笑着问道:“谢明曦,安平所献上的白鹿,可是你所猎?” 第三百五十一章 献美(一) 俞皇后不肯说,顾山长也未再追问。沉默相对片刻,顾山长忽地低声道:“莲娘,对不起,刚才我不该迁怒于你。 建文帝如此行径,最痛苦的人非俞皇后莫属。 她怎么能这般迁怒自己的好友?这和在俞皇后的伤口上撒盐有什么两样? 顾山长怒气褪去,目中涌起愧疚。 俞皇后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娴之,我们之间,何须说这些。说到底,此事还是因我而起。” “明曦在两年多前的书院大比中大放光彩,和年少时的我颇为神似。那时,皇上便动了心思。只是碍于明曦年少,不便流露出来罢了。” 那一年,谢明曦还只有十岁! 竟是这么早便动了色心!这个老淫棍! 顾山长的面色又难看起来,目中满是憎恶鄙夷。 那样的憎恶鄙夷,令俞皇后也觉得难堪之极。 这就是她当年倾心相爱的男子,她执意要嫁的夫婿! 为了她的闺誉声名,为了遮掩她男扮女装惊世骇俗的行径,为了她能顺利嫁入天家,兄长俞莲池喝下掺了毒的清茶,十五岁时便殒命身亡。好友顾娴之一生未嫁,为兄长守节 她欠兄长一条性命,欠好友一生幸福。 俞皇后深呼吸一口气,眼角热意褪去,声音坚定有力:“娴之,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护住谢明曦!” “呸!” 丽妃的寝室里,传来丽妃嫉恨恼怒的声音:“这定是俞皇后的计谋。” “她自己年老色衰,渐渐失宠,心中不甘。索性找一个年轻貌美的进宫,代自己争宠。” “那个谢明曦,是顾娴之的弟子。也是俞皇后的门生。能入皇上的眼,其中焉能没有她们两个推波助澜?” “谢明曦日后进宫得了宠,便是俞皇后的左膀右臂,也会是三皇子的一大助力。” 四皇子沉凝的声音随之响起:“母妃可有应对之策?” 丽妃气恼不已:“我能有什么应对的法子?皇上看中哪个女子要纳进宫来,便是俞皇后也阻止不了。我一个妃嫔,哪有吭声的资格?” 初入宫时,丽妃也曾得宠过一阵子。只可惜,好景不长,便被静妃夺走了宠爱。再之后,便是梅妃得宠多年。再再之后,还有端妃! 她渐渐老了,韶华不再,姿容渐衰。在宫中稳住脚跟,靠的是生育两个皇子。 丽妃发了一通脾气,终于颓然无力地坐到了椅子上,低声对四皇子说道:“母妃现在只能靠你了。” “阿灏,你听母妃的话。明日主动去找李二小姐。那位李二小姐早已对你倾心,你稍加辞色便可。” “李家若有意出一个皇子妃,自会出力促成这门亲事。我再去求一求你父皇,亲事便成了。” 四皇子面沉如水,看不出真实的情绪。过了片刻,才点头应下。 六公主的寝室里。 谢明曦和六公主相对而坐,默然无语。 身畔没有外人,谢明曦不必再佯装无事,脸上的笑意也悄然无踪。 六公主更是面色沉沉,眼底燃着幽暗的火苗。 半晌,六公主张口打破沉默:“没想到,那头白鹿四皇兄也有份。” 谢明曦有些无奈:“我也没想到,四皇子竟会当众说出此事。” 她不愿出风头,特意将白鹿赠送于六公主。只可惜,世事难料。到最后,终究没能逃得建文帝的召见。 想到建文帝渐无遮掩的目光,谢明曦只觉反胃恶心。 皇子妃嫔们都不是傻瓜,今日显然都有所察觉。 六公主也想到了之前的那一幕,目中满是寒意。 “你别担心,我已有对策” “你别担心,我已有对策” 两人不约而同地张口,便连说出口的话都一模一样。 谢明曦和六公主对视片刻,然后一起笑了起来。之前的些许沉闷阴郁,也在对视一笑间烟消云散。 “明曦,你有什么对策?”六公主好奇地问道。 有假死遁逃的迷药,有令男子雄风全无的药丸,还有无色无味致人于死地的毒药。 谢明曦不愿细说,只道:“总之,我有自己的办法。” 六公主何等敏锐,略一思忖,便隐约猜出了几分。只是,凭借这等手段,只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还是自己的法子更稳妥可靠 “你一直未曾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法子令我躲过这一劫?”谢明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六公主哪里敢说实话,咳嗽一声:“总之,我有自己的办法。” 谢明曦:“” 六公主:“”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不愿让对方窥出自己的心思。 算了! 还是早些睡吧! 心情极佳的建文帝,在宫宴上多饮了几杯,醉意醺然。 卢公公殷勤地说道:“皇上,沐浴的温汤已备下。奴才这就扶着皇上去净房。” 建文帝嗯了一声。 伺候天子沐浴,不是轻松差事。除了卢公公和几个内侍外,还有数名宫女。一个个姿容俏丽,手中捧着衣物毛巾等物。 建文帝在宫女的伺候下褪去衣物,整个人浸入温热的池水中。然后,闭上龙目。 沐浴洗发,自有人伺候得妥妥当当。 一个细微的脚步声响起。然后,两只白嫩细柔的手落在建文帝的发间,仔细地为建文帝洗发。手劲轻柔,按揉时不失力道,十分舒适。 这个宫女,伺候得还算精心。 不过,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对建文帝来说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他依旧闭目假寐,未曾睁眼。 直至一个久远又熟悉的少女声音在耳畔响起:“元仲!” 建文帝龙体一震,倏忽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 少女穿着松竹书院特有的天青色儒衫,长发以同色的青巾纶起。只余一两绺碎发飘在耳侧。 肤白如玉,黑眸似墨,红润的嘴角微扬,笑得爽朗而俏皮。 深藏在心底的年少美好忆,被这张熟悉的少女脸庞瞬间勾涌出来。建文帝目露狂喜,不自觉地溢出一声:“莲娘!” 第三百五十二章 献美(二) 第三百五十三章 相悦 第三百五十四章 落花 第三百五十五章 流水 四皇子有美在侧,心情却一片阴霾。 一想到陆迟此时正伴在林微微身边,两人不时低声细语相视而笑,四皇子胸膛里的嫉火便暗暗燃起。 心情阴郁的四皇子,压根没有搭理李湘如的兴致。一路同行,却未主动和李湘如说话,甚至没多看李湘如一眼。 李湘如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劲,默默地跟在四皇子身后,不时抬头看前方修长挺拔的少年身影,一颗心似被泡在蜜罐里,尽是甜意。 李默却悄然皱起眉头。 趁着四皇子专注搜寻猎物无暇他顾,李默凑到李湘如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妹妹,四皇子殿下特意邀你同行,却一直不和你说话。我怎么看着,有些不太对劲!” 李湘如想也不想地应道:“殿下要专注打猎,力争第一。无暇和我说话,也是难免。” 难免个屁啊! 一个少年若对少女有意,心上人在侧,哪里还有心思去打猎? 譬如他,若六公主在身边,他的眼里便只有六公主,其余一切都入不了眼了。 李默还想再说什么,李湘如张口催促道:“你快去帮忙!” 李默:“” 李默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悻悻地走了。 三皇子同样有美在侧,心情比春日还要明媚,根本没了打猎的心情。装模作样地吩咐身边人去搜寻猎物,自己伴在尹潇潇和萧语晗身边,不时说笑两句。 原本,三皇子只想邀尹潇潇一个。后来一想,尹潇潇和萧语晗格外亲近,两个少女素来形影不离。索性将萧语晗一道请了来。免得尹潇潇一个人娇羞不自在。 事实证明,三皇子想多了。 尹潇潇压根就没多想。一心以为自己是给萧语晗遮掩做幌子,还特意表现得比平日更直爽好动些,以此承托出好友萧语晗的温柔娴雅。 三皇子想象中的画面,是自己和尹潇潇轻声慢语,四目相对,脉脉含情。 真实的画面是,萧语晗满面娇羞地走在三皇子身侧,而尹潇潇,早已四处跑着搜寻猎物去了。 嗖地一声,一声鸟鸣,然后是猎物落地的声音。 很快,尹潇潇爽朗欢快的笑声传了过来:“哈哈!又射中一只野鸡!哇,这只野鸡真是肥大,今晚我们有口福了。” 有了尹潇潇明快的笑声,安静的山林也变得热闹了几分。 三皇子目中露出笑意,转头看向萧语晗:“尹小姐的爽朗率直,着实少见。” 萧语晗抿唇一笑:“我和尹妹妹自小相识,她自少时便是这等脾气。” 三皇子笑道:“尹小姐的性子,倒是和尹大将军颇为相似。这就是所谓的女肖其父了。” 三皇子有意无意地引着萧语晗多说一些尹潇潇的往事。萧语晗也未多想,随口说了几桩趣事。三皇子听得兴致勃勃。 原本略显生疏尴尬,打开了话匣子之后,倒是自然多了。 可惜,很快便有不速之客来扫兴。 “没想到竟在这儿遇到三皇兄。人多热闹,打猎也有趣味。不如我们一起结伴同行?”面容俊秀的少年咧嘴一笑,脸上笑容灿烂。 正是五皇子。 怎么走哪儿都有你! 三皇子心里暗暗嘀咕,面上却一派和蔼的兄长风范:“也好。” 更令三皇子气闷的还在后面。 尹潇潇拎着野鸡来,一见五皇子,便撇嘴轻哼。 五皇子立刻出言取笑:“怎么就猎了只野鸡?不过,野鸡力气小飞得低,也易射中。你也别去找什么大猎物了,索性多射些野鸡。” 尹潇潇气得睁圆了眼,忿忿地发起挑战:“只会口中逞能,算什么本事!划下道来,我们两个今日箭上见真章!” 尹潇潇本就生得俏丽,这一生气,白皙的俏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眸格外明亮。 五皇子心跳快了一拍,心里暗暗想着,这丫头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口中却忍不住耍贱:“你输了可别哭鼻子!” 尹潇潇一怒之下,压根忘了对方是皇子,立刻呸了一声:“今日我非让你低头认输不可!” 然后,怒气冲冲的尹潇潇便和张口挑衅的五皇子一起去打猎了。 三皇子:“” 三皇子心里那个气就别提了! 这个五皇子,根本是成心来捣乱的吧!竟然就这么把尹潇潇给诓走了 尹潇潇和五皇子很快跑得没了踪影。看这架势,没个半日是不会来了。 三皇子气闷不已,一张俊脸没了笑意,下意识地加快脚步。萧语晗身手远不及尹潇潇,却也习了三年射御,体力颇佳,随之加快脚步。 萧语晗见三皇子满面不快,只以为三皇子是在恼五皇子,柔声道:“我射箭稍弱,射些野鸡野兔倒是不成问题。现在便陪殿下去狩猎如何?” 三皇子也不好迁怒于一个温柔少女,只得笑道:“也好。” 这一日的时间,对谢明曦来说,似过得格外缓慢。 她和六公主一直伴在建文帝身边,一举一动都落在建文帝眼中。 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六公主显然察觉了谢明曦的隐忍不耐,不时安抚地看她一眼。 到了午时,众人都有些累了,各自散开找了地方休息。 便是在林间山野,天子该有的排场也未少。 数十个御林侍卫,早已挑中了一片空地,手脚麻溜地搭起了宽大的帐篷。留待建文帝进食休息。 另外还有百余侍卫,警惕地守在建文帝周围。 山下还有数百御林侍卫。 春猎之前的半个月,西山猎场便已被反复地搜查了数次。确保林间除了飞禽走兽之外,再无半个活物。只要有人,不管行迹可不可疑,一律撵走或直接抓捕起来。 纵然如此,天子每日进山林,依然有众多御林侍卫随行。 也因此,建文帝从未想过,此次春猎,竟会冒出刺客。 惊变就在一瞬间。 一只通体黝黑的箭矢无声无息地从密林间飞出,迅疾无比,刹那间飞至建文帝胸前。 离得最近的几个御林侍卫面色突变,不假思索地飞扑而来。 第三百五十六章 遇刺(一) 第三百五十七章 遇刺(二) 谢明曦看着面色惨白呼吸微弱的六公主。心里满是疑惑。 六公主没有抬眼,更无力气做任何别的举动,断断续续地对建文帝说道:“父皇我不是安平,我是盛鸿。” 建文帝:“” 谢明曦:“” 明亮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缝隙洒落,在六公主美丽的脸孔上落下斑驳的光影。一阵风拂过,枝叶晃动,光影也随之摇晃。 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忽然变得异样陌生! “当年安平之死,不是意外。”六公主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飘忽:“那一日,我和安平换了衣服,想淘气一番。没想到,安平会代我而死。” “母妃伤心欲绝,又惶恐之极。唯恐幕后之人知晓真相后意图加害我,便让我顶替了安平的身份这些年,母妃因这个天大的秘密,一直惶惶难安。” “欺君之罪,是死罪!可母妃这么做,只是为了护着我这个儿子。” “求父皇,饶过母妃。我愿以这条性命,换得母妃平安!” 这一番话,耗尽了六公主的气力不对,现在应该叫盛鸿了。 盛鸿说完后,便又晕厥过去。 身侧是神色僵硬的谢明曦,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建文帝。 眼前的人,不是她以为的好友盛安平! 一直都不是! 不是她,是他! 是七皇子盛鸿! 所以,前世的好友,是因这一秘密被揭露而悄然身亡。 男扮女装,欺君数年。又牵涉到宫中数年前的隐秘丑闻,在宫中无权无势无人相助,身份一旦曝露,便是一个死字。梅妃显然也是被暗中处死 原来,这才是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真相! 原来,这才是“六公主”和一众少女同窗保持距离的真相! 往日的诸多细节,也蜂拥上心头。 “明曦,你放心,有我在,无人敢欺辱你!” “你不会进宫为妃,我定会护住你!” “明曦,如果有人欺瞒你绝不是成心欺瞒,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能原谅他吗?” 你能原谅他吗? 原谅他不得已的苦衷,原谅他扮做少女和自己做了三年好友,原谅他不得已的隐瞒,原谅他每一次的谎言 谢明曦的目光落在气息微弱面无人色身受重伤的盛鸿身上,然后,用力地抿紧了嘴角。眼底燃起幽暗的愤怒火焰。 这不是他的女儿盛安平,是他一直以为早夭而亡的儿子盛鸿! 建文帝死死地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孔,脑海中巨浪滔天,无法平息。 此事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了! 怎么可能? 一个少年,如何能瞒过所有人,扮做女儿身六年? 可这等惊天之事,没有人敢随意说谎。更何况,眼前的盛鸿奋不顾身地为自己挡下一箭,如今命悬一线,还不知能否安然熬过这一劫。 自以为必死的盛鸿,在死前的诉说和恳求是那样的诚恳,绝不可能有假! 这不是六公主! 八岁早亡的,才是他的爱女盛安平! 这是盛鸿! 是他的儿子,是大齐的七皇子! 御林侍卫们一个个依旧警惕地围成一个圈,守在周围。哪怕听到了这等惊天秘闻,也不敢头,更不敢打量建文帝的面色如何。 追捕刺客的喊杀声和刀剑交击的声响不时传来。源源不断地有人赶来,口中嚷着“抓刺客”“护驾”。 很快,几位皇子也都赶了过来。倒是俞皇后和一众妃嫔,因都在山脚下,便是全力赶来,也慢了片刻。 “父皇!”三皇子满目急切,喊得撕心裂肺:“父皇没事吧!” 四皇子也没了往日的冷凝淡漠,咬牙怒道:“那一伙刺客已尽数被革杀,留下的那个活口,口中竟藏了毒药,已咬破毒药自尽身亡。到底是谁,竟胆大包天,胆敢行刺父皇!” 五皇子的目光落在人事不知昏迷未醒的盛鸿身上,忧心不已地说道:“六皇妹身受重伤,为何父皇不允太医为六皇妹诊治?” 此言一出,众人也都反应过来。 是啊! 太医已经来了! 建文帝却不让太医靠近六公主,也不令太医为六公主看诊治伤,这到底是何缘故? 建文帝早已站起身来,苍白的脸孔没什么血色,一双龙目中泛着复杂奇异的光芒。却未出言解释。 五皇子有些急了:“父皇,六皇妹受了这么重的伤,必须要及时诊治。万一拖延个好歹该如何是好!儿臣恳请父皇,快些让太医为六皇妹治伤!” 五皇子满面急切,绝非作伪! 相较之下,四皇子就显得颇为冷漠,在看到重伤不起的六公主时,毫无悲戚之色。而惯会做戏的三皇子,也只顾着关心建文帝,对六公主并未多问。 所谓兄妹手足,原来不过如此。 建文帝似从数年的骄傲自得中幡然清醒过来,此时看着三皇子诸人,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就在此时,俞皇后也领着一众嫔妃来了。 “皇上!”俞皇后显然被吓得不轻,面色惨然,声音不停颤抖:“皇上没事吧!” 到底是少年夫妻,便是有再多的怨怼不满,惊闻建文帝预刺的那一刻,俞皇后如遭雷击。一路飞奔而至,丝毫未顾什么皇后仪容风范。梳得整齐的发髻,已凌乱不堪。耳际的发丝被风拂至眼前。 俞皇后恍若不察,冲到建文帝面前,紧紧地抓住建文帝的手。 建文帝的手没什么温度,俞皇后的手更是一片冰凉。 建文帝没有出声,默默地反手握住俞皇后的手。 淑妃丽妃等人,也各自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也像俞皇后一般冲过去奈何此情此景,她们根本没这个资格。 而梅妃,在看到胸前满是鲜血躺地不起的六公主时,便如一颗心被剜了出来,眼前一黑,当场便昏厥过去。 建文帝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孔,终于张口道:“太医何在?” 一直候在旁边的两位太医战战兢兢地上前:“微臣在!” 建文帝淡淡道:“将七皇子抬进帐中。” 众人:“” 第三百五十八章 身份(一) 第三百五十九章 身份(二) 帐篷内,两位太医忙碌不已。 谢明曦之前只拔了箭,也为盛鸿的伤口敷了药粉。到底伤势如何,却未查验。 如果是六公主,伤在胸口,两位太医自要踌躇一番。六公主“变”成了七皇子,倒是少了一层顾虑。 一个太医将盛鸿的衣衫剪开。 很快,盛鸿的身躯出现在帝后眼前。 只一眼,真相便已分明! 十四岁的少女,总会有些曲线,身体也会柔软些。眼前却是少年人特有的平坦结实的胸膛。绝无可能被错辨! 建文帝吩咐将裤子也剪去。 两位太医只得依令而行,只留下最里面的短裤。 建文帝亲自上前,蹲下身子,拉开看了一眼。然后,脸孔隐隐有几分扭曲。 俞皇后:“” 俞皇后默默将头扭到一旁。 胸膛处的箭伤触目惊心,好在伤口已被止了血。 两位太医仔细检查伤口,各自对视一眼。 这位谢三小姐解救得十分及时。箭伤虽不致命,却会因流血过多身亡。现在只需重新敷药包扎,慢慢养伤便可。 两个太医忙碌着伤药包扎。 最初的震惊终于褪去。俞皇后深深拧起了眉头,转头看向建文帝。 建文帝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目光却无比复杂,定定地落在盛鸿的脸上。 “梅妃母子犯下欺君之罪,”俞皇后轻声问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他们母子?” 欺君之罪? 该如何处置? 俞皇后一张口,便是最犀利的问题。 欺君当然是死罪! 事涉天家颜面,堪称皇室丑闻。堂堂皇子,竟扮做女装,而且一扮就是六年。视帝后为无物,视皇家法度为无物。犯下这等重罪,梅妃母子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建文帝若真有此意,绝不会在人前公布七皇子的身份。随意编个理由,便能悄无声息地“处置”这对母子。 果然,建文帝深深呼出一口气,张口道:“鸿儿为救朕奋不顾身,身受重伤。昏迷前曾亲口恳求朕饶过梅妃一命。朕已经应下。暂且将梅妃关押,不准她和鸿儿见面。” 顿了片刻,又道:“至于鸿儿,待他伤好了,朕再行处置。” 看来,建文帝是打算饶过梅妃和七皇子了。 俞皇后点点头应下,并不多问。 建文帝转头看向俞皇后:“鸿儿自陈,六年前安平落水不是意外,而是被人加害。对于此事,皇后以为是真是假?” 六年前,“七皇子”意外落水身亡之事,令建文帝龙颜大怒,严令彻查后宫。当日有一个内侍,也在水塘附近。 巧的是,那个内侍也一同落水溺毙。 那个内侍进宫不到一年,不过十二三岁,进宫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宫中招内侍的时候,多愿招这等没了血亲挂念的。和那个内侍一年进宫的,还有六个也是相同情形。落水的内侍平日沉默少言,和一同进宫的内侍们也少有来往。 那六个内侍被反复用刑拷问,什么也问不出来。最后都死在了宫中的天牢里。 受了牵连的,还有伺候七皇子的内侍宫女,足足十几个,都被一同处死。 八岁的孩童,淘气在水塘边玩耍,不慎落水溺毙。这等事说起来不算新鲜稀奇。可在宫中发生此事,还发生在一个皇子身上,让人不得不多疑多虑。 奈何无凭无据,只凭怀疑,不能给任何人定罪。 这一桩往事,也成了宫中秘而不宣的一桩悬案。 谁能想到,当日落水身亡的,竟是六公主盛安平。顶替六公主身份活下来的,才是真正的七皇子。 梅妃用这等荒唐又大胆的办法,护住了儿子性命,让七皇子躲过幕后主谋的迫害,安然长大。委实出人意料。 俞皇后略一皱眉,淡淡道:“当年之事,查了许久,也未能查出端倪。到后来,便以七皇子意外落水了结此事。” “皇上现在旧事重提,莫非是要重查此事?” 建文帝目中闪过冷意:“没错!朕正是要重查旧事!” “有人胆敢谋害朕的儿子,一想到这个人就藏在暗处,甚至可能时常伴在朕的身边,朕便不寒而栗。” “这个人有能耐谋害皇子,他日便有可能加害于朕。朕绝不能轻饶!” 说到底,建文帝也是被此次突如其来的刺杀吓到了,再从盛鸿口中得知当年六公主是被人所害,愤怒惊惧中,又多了深深的忌惮和猜疑。 莫非,当年加害六公主和今日刺杀他的是同一人? 俞皇后看了满面愤怒阴鸷的建文帝一眼,低声应是:“待宫之后,臣妾便重查此事。” 建文帝心事重重,眉头紧缩,一时也没了兴致再说话。 帐篷内,重复恢复了安静。 一个时辰后。 等在帐篷外的众人,从一开始的震惊中慢慢过神来。 几位皇子神色各异,俱都未说话。 没了六皇妹,多了一个七皇弟。便是对储君之位野心最小的五皇子,也觉得气闷懊恼。更别提三皇子四皇子了。 三皇子目光闪烁不定。 四皇子神色沉沉,目如寒潭。 几位嫔妃的面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半晌,静妃第一个打破沉默:“真没想到,当年溺水身亡的人是安平。” 淑妃也轻叹一声:“梅妃也是。为何当年不吐露实情,偏让七皇子扮做六公主。这一扮就是六年。这三年来每日和姑娘家一起读书,可怜堂堂皇子,竟受这等委屈。” 这话乍听满是怜悯,细细品味,却能品出一丝微妙的恶意。 丽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六公主落水身亡,梅妃被吓破了胆。宁肯让儿子扮做女儿活下来,之前数年,整日病着不见人。直至今时今日,七皇子已长大成人,颇得圣眷。今日更是有救驾之功,才揭露此事。如此想来,梅妃可不是蠢人。” 若是真的蠢人,早就被这吃人不眨眼的后宫拆解入腹,哪能活至今时今日。 所以,当年到底是谁暗中加害七皇子? 谁有这个动机? 谁有这等能耐? 第三百六十章 留下 夕阳挂在天际,漫天红霞。 山林间光线愈发暗淡。 所有人都守在帐篷外,或远或近。原本还算安静,等了两个时辰之久,眼看着天就快黑了,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七皇子殿下为皇上挡了一箭,正中胸口。也不知能否救这条性命!” “说起来,今日之事,真是令人心惊后怕。万幸七皇子反应迅捷,否则,此时躺在帐篷中的可就是皇上了。” 说句不好听的,七皇子到底年少,或许能挨得住。换了年过四旬龙体大不如前的建文帝,说不定当场便会驾崩归西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谁也不敢说出口,只交换一个会心的眼神。很快便换了话题。 “好好的六公主,忽然就变成了七皇子,真是奇哉怪哉!” “可不是么?之前半点风声都没有,忽然就变了个人。” “嘘!天家之事,你我可别多嘴。多一个皇子,想来皇上心里也是高兴的。” 这倒也是。 这年头,普通百姓家也盼着子嗣兴旺。皇家也不例外。 谁还嫌儿子多? “看这架势,七皇子还没醒吧!” “便是醒了,身受这等重伤,绝不宜随意挪动。依我看,这的春猎怕是要取消了” 众官员揣摩建文帝的心思,倒是猜得很准。 很快,卢公公便传了建文帝口谕。 七皇子伤势颇重,不能挪动,要在帐篷中养伤数日。春猎即刻起取消。众人皆下山行宫住下待命。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下山行宫。 几位皇子,都被留了下来。 嫔妃们倒是也想留下,奈何建文帝未下这道旨意,只得各自叮嘱自己的儿子谨言慎行,万万不可在此时乱说话惹得建文帝不快云云。 出人意料的是,谢明曦也接到了口谕。 卢公公亲自到了谢明曦面前,颇为客气地说道:“皇上有旨,请谢三小姐也一并留下,照顾七皇子殿下。” 一众少女下意识地一起看向谢明曦。 这半日,谢明曦一直未曾张口说话。 谢明曦和“六公主”感情之佳,众少女俱都有目共睹。“六公主”忽然变成了“七皇子”,大家都很震惊。 想来,最震惊的人,非谢明曦莫属。 谢明曦从不是喜形于色之人。这半日功夫,她面沉如水,目光沉凝。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势难以形容 就连和她最要好的林微微,都没敢张口和她说话。 卢公公宣完口谕之后,等了片刻,谢明曦才张口应下:“谨遵皇上旨意。” 众少女暗暗松口气。 便是卢公公,心里也忍不住想着,这位谢三小姐刚才一直不吭声,该不是想抗旨吧 好好的姑娘家,和七皇子殿下同寝三年,这两日还同榻而眠。现在知道七皇子的真实身份,一定是又羞又喜吧! 若不是七皇子这一出,或许谢三小姐还有进宫为妃的机会。现在嘛,就什么都别多想了。安心地等着天家下旨指婚给七皇子吧! 想及此,卢公公对眼前的谢明曦更客气了几分:“请谢三小姐随奴才去面见皇上和皇后娘娘。” 谢明曦点点头:“有劳卢公公了。” 待谢明曦走后,林微微等人才长舒一口气。 “我刚才真怕谢妹妹抗旨不从。”尹潇潇小声嘀咕。 萧语晗也轻叹一声:“是啊!我瞧着谢妹妹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方若梦压低声音:“别说谢妹妹,便是我们几个,这半日心里也不是滋味。被同窗骗了三年,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李湘如却淡淡道:“被骗三年,如今是现成的七皇子妃。我倒觉得这是谢明曦的运道来了。” 众少女:“” 林微微忍不住白了李湘如一眼:“你别以己之心度人之腹!” 李湘如似笑非笑地瞥了来:“你又不是谢明曦,如何便知谢明曦的真正心思?你以为她在懊恼不快,说不定,她心里正自得快意。” 林微微柳眉一挑,嘲讽地一笑:“我虽不是谢妹妹,却知晓谢妹妹绝不是贪恋富贵之人。你口口声声这么说,该不是眼热谢妹妹能留下心中嫉恨不满吧!” 李湘如被戳中痛处,顿时变了脸色:“你” 林微微哼了一声,看都不看李湘如,拉起方若梦便走。 尹潇潇也看不惯李湘如这等做派,也一起走了。 唯有萧语晗和李湘如交好,留下劝慰了几句:“我们都是同窗,何苦为了这点小事闹口角。” “谢妹妹有此际遇,我们也该为她高兴才是。” 又压低声音,悄然笑道:“说不定,你们以后还会成为妯娌。相处的日子还长得很。” 李湘如羞红了面颊,心情陡然好转,轻轻啐了萧语晗一口:“没影子的事,乱嚼什么舌头。” 萧语晗心中闪过三皇子温和的俊颜,心里悄然涌起甜意,默默想着,其实我也想和谢妹妹做妯娌啊! 谢明曦被卢公公领到了帐篷外。 卢公公先进去复命,过了片刻,才又出来:“请谢三小姐入内。” 谢明曦轻声应下,迈步进了帐篷。 从外看,帐篷便大得惊人,此时入内,更是宽敞。 临时搭出的宽大床榻上,一个少年静静地躺着。全身被被褥盖得严严实实,显然还未醒来,听到脚步声也无半丝反应。 建文帝和俞皇后各自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 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三人,各自站在帝后身侧。 帐篷里还有两位太医,另有十余个内侍宫女。 谢明曦没有东张西望,更未胆怯惊惶,稳步上前行礼:“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建文帝目光掠过谢明曦秀美的脸庞,心里有些遗憾和恼怒。 原以为是自己的掌中美人,没想到,一转眼就成了准儿媳七皇子扮做六公主,这三年来,和谢明曦形影不离,同时同寝。如今盛鸿身份曝露,总得“负责”。 哪怕是天子,也没脸和自己的儿子抢媳妇。 好在自己圣旨未下,不然,现在岂不是成了全天下人的笑话? 第三百六十一章 照料 建文帝也算拿得起放得下,很快将这一丝懊恼不快抛诸脑后,颇有帝王风范地下旨:“鸿儿伤势颇重,需有人一直守在身边照料。自此刻起,你便留在鸿儿身边。直至他伤势痊愈。” 媳妇伺候自己未来的夫婿,天经地义。 谢明曦看不出有半分乐意或不乐意,恭敬地领命应下。 三皇子和五皇子迅速对了个眼神,心里各自唏嘘。 几个年长的皇子亲事还没定,倒是盛鸿这小子,心眼多得很,早早就给自己寻了媳妇还抢了建文帝相中的美人! 不过,这一茬以后是万万不能提了。免得建文帝恼怒不快。 俞皇后的声音响起:“明曦,七皇子隐瞒身份数年,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想来,你也一直被瞒在鼓里。” “天家行事,自有规矩。” “待七皇子醒来,本宫便会下凤旨为你们赐婚。你且放宽心,在此照顾七皇子。” 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 你且放宽心,以后建文帝再不会对你生出染指之意。 嫁给年少俊美情意深厚的七皇子为妃,总比进宫伺候年迈好色的建文帝强得多! 谢明曦继续恭敬道谢,神色如常。 以俞皇后之敏锐犀利,此时竟也窥不破谢明曦的真实心绪。 建文帝又去床榻前看了盛鸿一。 清冷美丽的脸孔,平日早已看惯,也从未多思多想。 此时建文帝已知盛鸿之前男扮女装,再看这张脸,只觉得姝丽中透着勃勃英气,并不显得女气。 盛鸿失血过度受伤颇重,此时俊美的脸孔毫无血色,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看着令人心中恻然。 若不是盛鸿舍身相救,今日遭此一劫的人就是自己。可被蒙在鼓里整整六年,一朝得知真相,心里也实在不是滋味 建文帝心绪纷乱,化作一声长叹,然后转身离去。 俞皇后也随之一起离开。 离去前,俞皇后深深看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垂着眼睑,恭送帝后离开。 建文帝俞皇后一走,几位皇子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终于张口说话。没人提起七皇子为何男扮女装之事,而是商议起今夜谁先留下。 “七皇弟伤势颇重,不知要养多久的伤。父皇既命我们兄弟几人留下,显然是让我们做兄长的好好照顾七皇弟。” 三皇子颇有兄长风范地说道:“今晚,我便先留下吧!” 四皇子目光微闪:“三皇兄今日似颇为疲累,熬上一夜只怕力有不逮。还是我留下。” 五皇子不甘示弱地凑热闹:“今晚我留下照料七皇弟。两位皇兄都去好生歇着,明日早些过来便是。” 话说,谁不好奇啊!等七皇子醒来,趁着他神志不清之际套套话之类的也便利些。 几个皇子打着同样的主意,不肯相让,争抢着要留下。 就在此时,谢明曦的声音淡淡响起:“有我照料七皇子殿下已足够,诸位皇子殿下都去别的帐篷歇着吧!” 众皇子:“” 换了往日,谢明曦这般说话,四皇子第一个便要翻脸动怒。 不过,现在谢明曦已是板上钉钉的七皇子妃。对着未来弟媳,总要维持几分未来伯兄气度。 四皇子都没吭声了,三皇子和五皇子也不好意思和未来弟媳较劲,对视一眼,一起退让:“也罢,今晚便有劳谢三小姐了。” 谢明曦扯动嘴角:“皇上下旨命我伺候七皇子殿下,贴身照料,这都是我分内之事。” 四皇子心中哂然冷笑。 三皇子目光微闪,半开玩笑地说道:“三小姐对七皇弟情深义重,甘愿不眠不休地照顾七皇弟。这份心意,令人钦佩。” 五皇子也欣然笑道:“想来,七皇弟一睁眼,想看到的人也不是几个兄长。我们几个就别在这儿碍眼了。” 谢明曦淡淡瞥了五皇子一眼。 五皇子背后莫名一凉。 几位皇子都走了。 帐篷里陡然清静了许多。 谢明曦目光扫了一圈,又道:“湘蕙染墨留下,其余人等暂且退到帐篷外。” 宫女内侍们都退了出去,两位太医对视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自己算不算“其余人等”。就听谢明曦又发了话:“请两位太医也一并退下,就在帐篷外候着。若七皇子殿下有什么不妥,再进来照料不迟。” 对着神色淡然的未来七皇子妃,两位太医不敢不恭敬,领命退了出去。 帐篷里只余昏迷未醒躺在床榻上的盛鸿,站在床榻边的湘蕙染墨,还有三米之外的谢明曦。 湘蕙迅速冲染墨使了个眼色,两个宫女一起跪下请罪。 湘蕙一脸诚恳地说道:“奴婢奉梅妃娘娘之命伺候殿下,每日随行,为殿下遮掩真实身份,并不是故意欺瞒三小姐。恳请三小姐见谅。” 染墨也低声道:“奴婢也一样奉命行事,不敢透露一星半点。请三小姐息怒。”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眼中却无半点笑意:“七皇子殿下忍辱负重,女装一穿就是六年,从未露过半点破绽。我和殿下同窗同桌同食同寝三年,都未察觉到异样。说来也怪我自己心盲眼瞎,如何能怪你们?” 湘蕙:“” 染墨:“” 听这语气,就知道谢三小姐气得不轻。 想到谢明曦平日笑着坑人从不手软的性子,湘蕙和染墨各自默默地为自家主子点蜡。 算了,小两口的事情,她们还是别掺和了。 两个宫女老老实实地跪着。 谢明曦深深呼出一口气道:“行了,都别跪着了。都起身吧!湘蕙,你去打盆热水来,染墨,你去准备干净的毛巾。” 原来,谢三小姐是刀子嘴豆腐心,竟是要亲自动手为七皇子殿下擦洗。 湘蕙心中一喜,忙应了下来。 染墨和湘蕙想到了一处,心里也颇为喜悦。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三小姐为殿下擦洗,可要奴婢们帮忙?” 谢明曦淡淡道:“我什么时候说要为他擦洗了?我要热水,是打算自己净面梳洗。” 湘蕙:“” 染墨:“” 第三百六十四章 醒来(一) 盛鸿受了这般重的箭伤,失血过多,昏迷发烧都是难免。 两个太医临走前,留下了足够的伤药和退烧药。便是料到会有这等情形出现。 建文帝病倒在榻,京城那边闻讯后定会再派太医前来。只是,行宫里的两位太医绝不敢擅离建文帝半步。 皇子再尊贵,也贵不过天子。 谢明曦神色镇定,不见半分慌乱,一边以温热的毛巾为盛鸿擦拭降温,一边吩咐:“染墨,太医留下了退烧药。你立刻去煎药。” 惶惶不安的染墨忙擦了眼泪,应声退了出去。 湘蕙又重新端了一盆热水进来,轻声道:“请容奴婢为殿下擦拭身体。” 只擦手脸脖子可不顶事。 谢明曦动作微微一顿,转头看了湘蕙一眼。 湘蕙立刻低声道:“三小姐请放心。奴婢今年二十有六,比殿下整整大了十二岁。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奴婢一直将殿下视为孩子一般,绝无别的心思。” 心里暗暗涌起一丝欣慰。 谢三小姐对七皇子殿下倒是在意得很。 谢明曦似是窥出了湘蕙的心思,淡淡道:“既然如此,你来伺候便是。” 然后,起身让开了位置。 湘蕙:“” 以退为进的招数被识破了! 湘蕙立刻陪笑道:“不瞒三小姐,殿下平日沐浴更衣,从不允任何宫女近身伺候。奴婢和染墨也不例外。奴婢委实不敢替殿下擦洗身体,免得殿下醒后动怒。奴婢区区一条贱命,还请三小姐怜惜一二。” 这个湘蕙! 不愧是在宫里混迹了十余年的老人,看着敦厚老实,其实狡猾又机灵。一番话既为自己辩解,又不着痕迹地为盛鸿剖白。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应了去:“相处三年,我竟不知湘蕙姑娘这般能言善辩。” 湘蕙低声陪笑:“三小姐说笑了。奴婢哪里称得上能言善辩,只是揣摩主子心意。想来七皇子殿下也愿三小姐亲自动手擦洗身体。” 两人的未婚夫妻名分已定,只差了一道凤旨而已。 建文帝命她伺候照料盛鸿,此时确实没什么可矫情的。 谢明曦忍下心头闷气:“你先退下吧!” 湘蕙暗含喜色地地退了出去。 谢明曦深深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盛鸿。 熟悉的白皙脸孔,此时满是潮红,不时渗出热汗。胸口的箭伤颇为深重,不过,连着敷药两日,已不再流血。 谢明曦抿了抿嘴角,伸出手,解开盛鸿的衣襟。 为了便于上药,盛鸿身上的衣裳颇为宽大。这两日,都是谢明曦亲自为他敷药。所以,宽衣解带之类的事并不陌生。 只是,每见一盛鸿结实平坦的胸膛,谢明曦心里的憋闷郁气就要添上一分。 同寝三年,盛鸿总是和衣而眠。 说什么不惯脱衣之类的鬼话,她竟然也信了 更可气的是,进了行宫后,她和盛鸿同榻睡了两晚,各自睡了一条被褥。竟未察觉到盛鸿的男儿身,对她来说,简直是平生一大耻辱! 等你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明曦恶狠狠地拧了热毛巾。 竟敢骗我这么久! 谢明曦阴沉着脸用毛巾擦拭盛鸿的胸膛,小心地避开了伤处。 管你有什么苦衷,欺骗就是欺骗!不可原谅! 谢明曦继续沉着脸,为盛鸿擦拭胳膊。 更可恨的是,竟用这等危险之极的方法恢复身份。稍有不慎,或是算计得不够仔细,就要搭上这条小命! 谢明曦心中燃着怒火,面无表情地扯开盛鸿的裤子。 什么娇羞,什么脸红,半点都没有。 就这么快捷又迅速地为盛鸿褪了裤子。 十四岁的少年,常年习武,身量修长,结实有力。两条腿笔直修长,白皙光洁。碍眼的腿毛暂时尚未长出来,好看得令所有女子嫉妒。 唯一碍眼的,便是短裤覆盖的某一处 受了重伤,又一直昏迷未醒,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异样”。只是,柔软服帖的衣物根本遮不住,难免显露出几分。 谢明曦眸色更暗了几分,眼底再次燃起怒焰。 奈何盛鸿还在昏睡中,压根接收不到她的怒气。 谢明曦默默咽下一口闷气,用温热的毛巾为盛鸿擦拭双腿。当毛巾靠近大腿处,耳边忽地响起一声低低的呻吟。 谢明曦动作一顿,迅疾抬眼看了过去。 昏睡不醒的俊美少年,用尽全力睁开双目。目光涣散而茫然。过了片刻,才渐渐有了焦距。 一张熟悉不过的秀美脸庞映入眼帘。 只是,脸上没半点表情,目光冷淡。 就像看着陌生人一般。 盛鸿骤然醒来,没有半分力气,便连眨眼都费力,更别提张口说话了。 盛鸿动了动嘴唇:“明曦。” 声音沙哑,微弱不可闻。 谢明曦神色淡淡,似未听见,继续为盛鸿擦拭身体。待将身上的汗珠全部擦拭干净后,再为盛鸿穿好裤子,系上衣襟。 盛鸿可怜巴巴地继续喊:“明曦。” 声音还是沙哑,有气无力,听着别提多可怜了。 可惜,谢明曦便如铁石心肠,充耳不闻。起身便走了出去。 完了! 真是气得不轻啊! 盛鸿心里暗暗叫苦。可惜此时胸口疼痛,全身如灌了铅一般,没半分力气说话。想解释也没精神气力 当然,谢明曦也未必肯听就是了。 又过片刻,谢明曦重新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总算还肯给他喂药!又为他擦洗身体!这个媳妇总之是逃不了了!最大的两个危机,也一并迎刃而解! 盛鸿这般想着,心情又稍稍好了几分。勉强振作起来,正要张口说话,谢明曦已舀起一勺汤药,喂了过来。 又热又苦。 汤药一入口,盛鸿被烫得唇舌发麻,然后,那股挥之不去的苦味在舌尖蔓延,迅速到了舌根。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盛鸿生平吃过的最苦的汤药。 怎么会这么苦? 该不是放了三斤黄莲吧! 盛鸿一张俊脸皱成了苦瓜:“明曦” 一勺汤药又喂进了口中。 盛鸿:“” 第三百六十五章 醒来(二) 第三百六十六章 醒来(三) 帐篷外悬挂着精致的宫灯。 林间多风,宫灯被吹得摇摆不定,柔和昏黄的光芒也随之晃动。 湘蕙一脸焦虑,看着不像作伪。 谢明曦却未情急,淡淡哦了一声。 换做染墨,此时定然心虚露馅。 湘蕙被“委以重任”,是因为平日看着沉稳持重,从不说谎。其实,越是这等人,撒起慌来越逼真可信。 被谢明曦以省视的目光打量着,湘蕙也没惊慌失措,继续苦着脸叹道:“殿下受着重伤,之前两日未进食。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将伤养好?” “奴婢知道三小姐因殿下隐瞒身份之事不高兴。只是,眼下殿下养伤要紧。恳请三小姐暂且息怒,先劝殿下进食才是。” 谢明曦淡淡扫了湘蕙一眼:“他是不是还说,我不去,他便一直不吃饭?” 湘蕙:“” 谢三小姐果然敏锐犀利! 湘蕙装不下去了,忙陪笑道:“奴婢也是奉命行事,请三小姐见谅!”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这话果然不假!” 湘蕙脸颊微热,继续陪笑:“是是是,三小姐骂的是。” 对着这么一张打骂随意的笑脸,谢明曦一肚子的刻薄话也懒得说了。迈步便去了七皇子殿下的帐篷。 湘蕙忙跟了上去,一边在心中暗暗叹气。 殿下,不是奴婢不忠心啊! 谢三小姐实在精明难缠,奴婢也无能为力啊! 喝了两碗热粥又小憩了两个时辰的七皇子殿下,虽然胸口伤势颇重,精神倒是还算不错。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盛鸿立刻露出“饥肠辘辘”“奄奄一息”的神色。 谢明曦掀起帐篷上厚实的帘子,走了进来。一眼看到的便是盛鸿要死不活可怜兮兮的嘴脸。 谢明曦心里呵呵一声。转头吩咐湘蕙:“去盛一碗热粥来。” 湘蕙:“” 湘蕙默默瞥了装模作样的主子一眼,应声而退。 过了片刻,热粥来了。 谢明曦亲自端了热粥,坐到床榻边。 果然还是苦肉计最管用! 媳妇外冷内热,看着狠辣无情,其实最是心软啊! 盛鸿心里暗自窃喜,含情脉脉地看着谢明曦,张口说道:“明曦,你来了,我才吃得下。” 谢明曦心里再呵呵一声,也不吭声,舀起一勺热粥,送到盛鸿嘴边。盛鸿满心欢喜之下,也不嫌烫,张口吃下。 之前吃的两碗热粥,已经消化了大半,以自己的饭量,便是再吃两碗也无妨。 盛鸿显然早有盘算,吃完了第一碗,眼看着谢明曦又命人盛一碗来也不慌。 直至第二碗入了肚,第三碗热粥又端来了。谢明曦还特意吩咐一声下去:“再熬一锅热粥。” 盛鸿:“” 男子汉大丈夫,该认错的时候一定要及时认错! “明曦,我错了。” 盛鸿一脸悔悟懊恼:“我不该骗你。其实,你来之前,我便已喝了两碗热粥。我是怕你生气不理我,这才想出了这招苦肉计。” “都是我不对。你大人有大量,别生我的气。” 面色苍白的美少年,一脸诚恳地认错。 谁能对着这么一张脸板起脸孔呢? 谢明曦就能。 谢明曦倒是没再喂盛鸿喝粥了,不过,也没半分动容的样子。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放下碗,然后继续坐在床榻边。 不言不笑,不气不恼,不理不睬。 饶是盛鸿面皮雄厚心里坚强,也觉得棘手。 姑娘家哭哭闹闹,倒是好哄。若是无理取闹,也好应付。 谢明曦这副模样,最是令人头痛。 湘蕙同情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然后恭敬地对谢明曦说道:“有三小姐在此照料,奴婢厚颜偷懒,暂且告退。” 湘蕙知情识趣,谢明曦也不为难,略一点头,湘蕙便退下了。 盛鸿瞪着湘蕙的背影,心里暗暗腹诽。 这个湘蕙,原来就是根墙头草!七皇子妃还没过门,就已经倒向未来的女主人。半点都不可靠 盛鸿收目光,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扯着嘴角,一双明如火烛的眼眸似笑非笑,似已洞悉盛鸿心中所想。 盛鸿半点都不尴尬,皱着眉头呼痛:“胸口好疼!” 能不疼吗? 受了这么重的伤,就该好好休息。一直不停说话,虚弱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这般消耗元气。 谢明曦不想和他说话,将被褥拉起,盖过盛鸿的嘴,示意他闭嘴休息。 盛鸿听话地合上眼睛,无声地扬了扬嘴角。 其实,苦肉计总还是管用的。 七皇子醒来的好消息,很快便送至行宫。 俞皇后知晓此事后,眉头微微舒展:“醒来便好。”又仔细问道:“七皇子的高烧可曾退了?” 前来送信的内侍忙应道:“七皇子殿下喝了药,烧退了一些。也喝了些热粥。只是,殿下伤势过重,没什么力气说话。” 俞皇后略一点头。 待内侍退下,俞皇后起身进了寝室。 建文帝躺在床榻上。 建文帝早已过了盛年,龙体远不如前。 病来如山倒,怒极最伤身。建文帝自躺到床榻上便未起过身。额上眼角皱纹堆积,面色晦暗,双目紧闭,看着颇有老态。 一个十五六岁的宫装美人,正立在床榻边伺候。美人眉如远山目若秋水,宜喜宜嗔明艳动人,俨然便是二十多年前的俞皇后。 正是俞皇后敬献给建文帝的美人莲香。 这两日,建文帝怒极攻心,病倒在榻,一应衣食起居喂药换衣等等,俱是莲香伺候。淑妃丽妃静妃齐齐被晾在一旁。 其中虽有俞皇后推波助澜,也可见建文帝对这位新得的美人是何等宠爱喜欢。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莲香神色恭敬地行礼。 莲香尚未封位,此时还是宫女身份,只能以奴婢自居。 俞皇后目光一扫:“你先退下。” 莲香应了一声,恭敬退下。 俞皇后坐到床榻边,轻轻为建文帝掖好被褥。 建文帝依旧沉睡不醒。俞皇后默默地注视着建文帝的脸孔。目中没了平日的温和,满是凉意。 第三百六十七章 赐婚(一) 第三百六十八章 赐婚(二) 第三百六十九章 赐婚(三) 第三百七十章 赐婚(四) 过了许久,淑妃才过神来,悔恨不已地叹道:“都怪我自以为是!竟未亲口问明你的心意!” 若早知三皇子中意的是尹潇潇,她断然不会乱点鸳鸯谱。 萧家是名门望族,尹家也是手握兵权的将门。两家门第相当,没什么高下之分,自然要挑儿子中意喜欢的那一个。 大错已经铸成,后悔也迟了! 尹潇潇已被指婚五皇子,以后是三皇子正经的弟媳。三皇子那份从未出口的心意,再不能流露半分。 萧家这门亲事,是她亲自张口求来的,凤旨已下,此时绝无可能反悔。 三皇子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呆立许久,惨然一笑:“这怎么能怪母妃。怪儿子没说清楚才对。” 好端端的喜事,却变成了这样。 淑妃眼眶一红,泪水纷纷滚落:“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啊!” 三皇子素来孝顺,见淑妃这般自责,立刻跪了下来:“母妃生我养我,处处为我考虑谋划。便是亲事略有不如意,也不能怪母妃。” 顿了顿,又低声道:“此事就当从未发生过。天知地知,我和母妃知晓而已。我现在便去椒房殿谢恩。” 淑妃用帕子擦了眼泪,伸手扶起三皇子:“罢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迟了。说不定,这便是老天赐给你的姻缘。你和尹小姐无缘做夫妻,和萧家小姐才有夫妻缘分。” 三皇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母妃说的是。” 一炷香后。 三皇子出了景祥宫。 三皇子自小便有心机,最擅装相。遭此意外重击,过了片刻缓过劲来。硬是挤出愉悦的笑容去椒房殿谢恩。 在椒房殿外,遇到了同样来谢恩的五皇子。 三皇子心中痛得滴血,不过是强颜欢笑。 五皇子却是春风满面神采飞扬。 “恭喜三皇兄,”五皇子笑着拱手道贺,灿烂的笑容如刺一般,生生地扎进三皇子眼中,刺得他双目疼痛。 他喜欢的姑娘,竟被五皇子抢了去! 三皇子深深呼出一口气:“我们兄弟同喜才对。” 顿了片刻,故作轻快地打趣:“你往日和尹姑娘不对盘,见了面总要争执吵闹几句。现在看来,原来是一对欢喜冤家。” 五皇子咧嘴一笑:“三皇兄就别取笑我了。其实,今日之前,我根本不知母妃为我求了这门亲事。” 然后,又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凶是凶了点。不过,母后已经下旨赐了婚。也只得等着她过门后再调教了。” 三皇子听得暗暗咬牙。恨不得一拳过去,将五皇子不掩自得的脸孔砸扁。 五皇子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压根没留意到三皇子僵硬的笑容,热络地拉起三皇子的手:“我们兄弟一起去向父皇母后谢恩。” 三皇子再挤出一个笑容:“好,我们一起去。” 就在此时,四皇子也来了。 四皇子常年冷着一张脸,被指婚了,也没什么喜色。还是那副冷漠的模样。 和四皇子一比,三皇子勉强算得上“满面喜色”。 唯一真正满心欢喜的五皇子,和两位心怀各异的兄长进了椒房殿。 建文帝在宫中静养了几日,龙体未见康复。不过,今日心情不错,气色也好了一些。听闻皇子们联袂来谢恩,建文帝冲俞皇后笑道:“儿子们来谢恩,今日你劳苦功高,让他们给你多磕几个头。” 俞皇后抿唇轻笑:“臣妾是他们嫡母,为他们操持亲事理所应当,何来辛苦。” 片刻后,三位皇子一起进了寝室。恭敬地跪下,端端正正地磕头谢恩:“儿臣谢过父皇母后指婚。” 俞皇后坦然受之:“起身吧!” 待皇子们起身,俞皇后目光一扫,随口笑道:“你们几个年龄相近,本宫和皇上商议过后,索性给你们一起定了亲事。只是,成亲须得有个先后。” 皇子们恭敬应是。 建文帝打起精神道:“让内务府着紧些将皇子府造好。” 宫中惯例,皇子们到了大婚之时,便要出宫住进皇子府。 俞皇后笑着应下,然后说道:“他们几个皇子府已收拾了大半,倒是七皇子,尚无府邸。” 建一座皇子府,绝非朝夕之功。自两年前开始,内务府便陆续地选址建造皇子府。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的府邸都紧连在一起。 “六公主”的府邸,和昌平公主府紧挨在一起。只是,皇子府和公主府规制不同,改建颇为麻烦。 建文帝想了想说道:“鸿儿才十四岁,过上两三年再成亲不迟。让内务府将原来的公主府改建成皇子府便可。” 俞皇后点点头应下。 建文帝的目光掠过众皇子的脸孔,半是感慨半是唏嘘:“一转眼的功夫,你们都长大了。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朕也老了。” 一向能言善道的三皇子,今日反应略显迟钝,竟未及时接过话茬,被五皇子抢了先:“父皇正当盛年,岂能言老!” 四皇子也笑道:“父皇是真龙天子,身具龙运,定会长命百岁。” 建文帝被哄得舒展眉头。 看着眼前气宇轩昂的三个儿子,建文帝不由得想起了养伤为归的七皇子,张口笑道:“等鸿儿伤愈归来,你们兄弟几个也该好生亲近一二。” 几位皇子一起笑着应下。 表面看来一团亲热,至于心里怎么想,也只有自己清楚了。 隔日。 莲池书院,玉兰学舍。 尹潇潇和萧语晗一碰面,各自有些羞涩。过了片刻,还是尹潇潇先悄声笑道:“没想到,以后我们两人还能做妯娌。” 可不是么? 萧语晗抿唇轻笑,秀雅的脸颊微红:“我也没想到呢!” 何止是她们两个,还有李湘如和谢明曦呢! 今日同窗好友,日后同为天家儿媳,想想真是有缘啊! 李湘如此时也踏进了学舍,见她们两个在一起悄声细语,很自然地凑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尹潇潇随口道:“我在惦记谢妹妹和六公主不对,该改口叫七皇子殿下了!也不知她们什么时候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 赐婚(五) 第三百七十四章 坦诚(一) 盛鸿一脸老实又委屈的样子。 谢明曦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状似随意地收了匕首。 这把匕首,既不华丽也不名贵,更无宝石缀饰,轻薄小巧,看着半点都不起眼。实则锋利至极,吹发可断。是大齐最有名的锻造师傅用上好的生铁混合玄铁打制而成。她在两年前暗中花重金求购而来。 临来春猎之前,她特意带上了这把匕首,藏在身上,以备不测之用。 待她将匕首收起,盛鸿又腆着脸装可怜:“明曦,我有些渴了。” 受了伤不闭嘴休息,整日张口撩拨她,不口干才是怪事。 谢明曦心里轻哼一声。到底起身去倒了杯热水。 角落处的宫灯透出柔和昏黄的光芒,勾勒出谢明曦窈窕柔美的背影。盛鸿没力气动弹,略略转头,凝望着她的身影。 谢明曦一转头,便迎上盛鸿的目光。 那目光,深沉而专注,明亮而热切。 仿佛在看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寂静的深夜,四目相对。似有一只手,轻轻地拨动了她的心弦。 只是,她惯于掩饰自己的心思,便是此时,也未露出动容之色,依旧神色淡淡,不辨喜怒。 “明曦,对不起。”盛鸿收敛了嬉笑,神色认真又诚恳:“我不该骗你!” 纵然有再多的理由,再多的情非得已,欺骗就是欺骗! 他骗了她,整整三年! 她一开始将他视为前世好友,处处照拂。之后生出疑心,不动声色地百般试探。再到后来,惊觉好友已换了个人。从敌视到缓和,然后敞开心扉,真正接纳他 对凉薄无情多疑多虑的她来说,或许是生平绝无仅有。 而他却怀揣这样的惊天之密,一直将她蒙在鼓里。 她将他视为知己好友,他却处心积虑地要娶她为妻 换了谁都会动怒! 更何况是心眼小爱记仇的她! 谢明曦定定地看了盛鸿许久。 就在盛鸿暗暗叹息以为自己的道歉又要无功而返时,谢明曦忽地张了口:“你还骗了我什么?” 她总算肯理他了! 盛鸿瞬间心花怒放,眼中骤然迸出夺人的光芒,声音中满是惊喜:“明曦,你总算肯理我了!这些天,你总对我视而不见,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无动于衷不理不睬。你不知道我这心里有多难过” 谢明曦淡淡地打断他的滔滔不绝:“不要左顾言它!” 没等盛鸿张口,又说了一句:“再骗我半个字,以后你也不必再和我说话了。” 盛鸿:“” 媳妇聪慧敏锐,实在不好糊弄啊! 盛鸿心里哀叹连连。犀利的直觉告诉他,如果再不说实话,以后再无打开谢明曦心扉的可能。 盛鸿当机立断,立刻坦然交代:“我确实还有一桩很重要的事瞒着你。” “你以前追问过我的身份来历,我一直含糊其辞,从未直言。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我不是大齐人,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 谢明曦眉头微动,半晌才缓缓说道:“我早料到你不是大齐人。只是,你说的另一个世界,到底是何意?” 盛鸿想了想说道:“我一时也无法细说。总之,我生活的地方,和这里截然不同。环境习俗说话行事,通通不一样。” “我死了之后,不知为何灵魂到了这里。一睁眼,我便是‘六公主’了。我不能让任何人察觉我的异样,只能继续装扮下去。等待最合适的契机,再恢复男儿身。” “所以,我确实不是故意欺骗你。”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照你这么说来,和我同一个寝室,也是有人逼你了?” 盛鸿:“” 盛鸿就是脸皮再厚,在谢明曦明亮如箭的目光下也败下阵来。清了清嗓子,老实承认:“这倒不是。” 谢明曦呵呵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走上前来,安然坐到床榻边。一副“你慢慢说我慢慢听”的架势!随手将收好的匕首又拿了出来,慢悠悠地挥了一挥。 盛鸿:“” 寂静的深夜,烛火柔和,少年躺在床榻上,少女坐在床榻边。怎么看都是一副旖旎情景 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事。 盛鸿此时重伤不起,便是有“旖旎”的心,也没那份力。 谢明曦看似神色淡淡,实则威势迫人。平日隐藏遮掩的冷凝锐利,此时尽数释放出来。便是盛鸿,也暗暗有些心惊。 “明曦,这才是真正的你。”盛鸿定定地看着谢明曦:“你前世,到底经历过什么?” 一个普通的宫妃,绝不会拥有这般慑人的冷厉! 这是常期居于上位者,才会有的威势! 谢明曦瞥了一眼过去:“你想知道?” 盛鸿诚恳地点点头。 “或许以后,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谢明曦冷然道:“你现在告诉我,为何你一入学时便刻意和我同寝?” 盛鸿只得坦然道来:“我接手这具身体时,原来的魂魄已经离体,只余下两个执念。一个是报仇,一个便是你。” “我承诺过一定完成他的遗愿。所以便主动接近你” 谢明曦神色终于变了,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这竟是原来七皇子留下的执念! 这岂不是意味着 “你没想错。”盛鸿深深地凝视着谢明曦:“其实,前世的七皇子,一直喜欢你。” “只是,他身怀隐秘,在宫中宫外无助力,又性情软弱。直至临死,他都未曾告诉你他的心意。” 谢明曦神色和身体一样僵硬。 前世她以为的好友,其实一直都不存在。 怪不得前世“六公主”待她这么好,处处护着她。怪不得临别时,“六公主”对她那般不舍 那个阴郁沉默的“少女”,其实是一个少年郎,一直悄悄恋慕着她。她以为的知心相交,原来都是假的。 她生平最恨有人欺骗自己,却未想到,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被生生地骗了这么多年! 她算什么聪慧无双? 根本就是有眼无珠的傻瓜! 这让她如何能不震惊!如何能不恼怒! 第三百七十五章 坦诚(二) 盛鸿的轻叹声在谢明曦耳边响起:“他今生亦重生而,可惜魂魄虚弱,一场高烧便殒命而亡。因缘际会之下,我成了崭新的盛鸿。” “我接手了他的一切,便想完成他所有的心愿。” “所以,三年前初进莲池书院,我知晓你的名讳时,便对你格外留意。” 所以,三年前,她欣喜于和好友重逢。 而他,却在暗暗盘算着要怎么将她拐进自己的碗里 谢明曦抿紧嘴角,目中燃起幽暗的火苗。 她甚至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愤怒于前世被欺瞒数年,还是因为今生被继续欺瞒而恼怒。 她分不清是为谁而愤怒! 是前世的“六公主”? 还是眼前的七皇子? 总之,那一团怒火,在胸膛里越燃越旺。眼底的那团火苗,也愈发明显。 盛鸿心里暗道不妙,忙张口解释:“明曦,你别误会。” “我一开始确实是存着为他完成遗愿的念头。不过,在见你第一面时,我已对你倾心。后来的一系列行为举动,皆出自内心。” “我对你的情意,都是真的。” 真个屁! 谢明曦差点就将粗话骂出了口,咬牙道:“闭嘴!” 这等时候,盛鸿如何肯闭嘴:“我确实不该瞒你骗你。只是,那等情形之下,我如何能将实情相告?” “我的身份是假的,可我的人是真的。” “这个活生生的盛鸿,做了你三年的同窗好友。和你同食同寝一同学习一同长大,对你一片深情。为了你的安危,绞尽脑汁。为了解你困境,耗费两年之功,豁出这条性命,才有了今日之局面。” “难道你要为当日的欺瞒,永不原谅我,将我拒之心门之外?” 谢明曦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的神色,面色变了又变,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急促紊乱。 一瞬间,不知有多少念头掠过心头,又不知有多少思潮在脑海翻涌。所有激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了滔滔热流。似要化为火焰,冲出眼眶。 盛鸿看在眼中,心惊又心疼不已:“明曦,你别生气。” “你现在不愿原谅我,我慢慢等就是了。你别这样” 话还没说完,谢明曦便已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盛鸿情急之下,挣扎着想起身,胸口的伤势猝然一阵剧痛。很快,鲜血便溢了出来,迅速浸透了柔软的白色中衣。 盛鸿自受伤之后,时常在谢明曦面前呼痛装可怜。此时伤口绽开血流如注,他却一声未吭。硬撑着走下床榻,迈步追了上去。 谢明曦在盛怒之下,依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心里一个咯噔,猛然转身。 然后,谢明曦生平第一气得失了仪态,快步冲上前扶住盛鸿的胳膊,咬牙怒骂:“你混账!不知道自己受伤多重吗?谁让你下塌了?你” 盛鸿用手握住谢明曦的手,忍着痛苦低语:“你别生气。” 她能不生气吗? 怎么能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 当日他胸口中箭极深,万幸没中要害。饶是如此,也是极重的伤。每日用最好的伤药,躺在床榻上八九日,依然虚弱。至少得一个月才能下榻走动! 谢明曦黑着脸将盛鸿扶床榻上。 短短片刻,盛鸿胸口的衣襟已是一片血迹斑驳,令人触目心惊。 盛鸿还想张口说话,被谢明曦冷冷地瞪了去:“闭嘴!不准乱动!” 眼里的怒意,几乎快化为实质。 盛鸿只得乖乖闭上嘴。 谢明曦抿着唇角,迅速为他褪去中衣,再剪开满是血迹的绷带。 刚刚结疤的伤口重新裂开,鲜血还在往外涌。 谢明曦来不及为他清洗伤口,迅速以止血药粉为他止血。然后用干净的纱布重新为他包扎。 期间,少不得肢体接触,两人靠得极近。 近得他能清晰地嗅到她发间的幽香。 盛鸿明明疼得脸孔泛白额上直冒冷汗,竟还有闲心咧嘴笑了一笑。 谢明曦气不打一处来,瞪了过去:“你还笑得出来!” 盛鸿轻声笑道:“你盛怒中,依然这般心疼我。我心中实在开怀,焉能不笑!” 谢明曦冷笑一声:“我现在需要你做挡箭牌。不得不出手救你!等再过上几年,你父皇驾崩归西了,你想怎么折腾自己我都无所谓。早死我早改嫁!” 盛鸿:“” 看来是真得气狠了! 连早死早改嫁这等话都骂出口了! 她生气咬牙怒骂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啊! 换做以前,她只会笑着讥讽几句。哪里会这般直接就骂出口。由此可见,他恢复男儿身,她也在不自觉中视他为未来夫婿了。 打是亲骂是爱,这话真是半点不假! 盛鸿心里乐滋滋地想着。 不过,过上几年建文帝就会驾崩归西了吗? “你说的都是真的?”盛鸿试探着追问:“父皇寿元不长,几年之后就会驾崩?” 谢明曦冷着脸没理会,找来干净的中衣为他穿上。再将血迹斑驳的中衣纱布都拿出去扔掉。 忙完之后,谢明曦简短地说了句:“夜深了,你睡下休息。” 看来,她今天是不肯再多说了。 盛鸿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 不管如何,今夜已是极大的进步。至少,他已将所有的秘密坦然相告。她再气再怒,也没扔下他不理。 苦肉计之所以一再奏效,自然是因为她的在意。 他们已是未婚夫妻,以后会日久天长的厮守在一起。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盛鸿到底身体虚弱,被下榻折腾了一,俊美绮丽的脸孔没了半点血色。闭上眼之后,很快便入睡。 谢明曦坐在床榻边,默默地看着盛鸿入眠。 被压抑在心底的纷乱思绪,再次涌上心头。 “六公主”,七皇子,前世的好友,眼前的盛鸿简直是一团乱麻。 谢明曦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站起身来,悄然走到帐篷外站了片刻。 虽是春日,到了深夜,山间的夜风依然很凉。吹拂在身上,一阵凉意。 谢明曦动也没动,站了许久。 第三百七十六章 病中 夜深露重,山风微凉。 谢明曦连着熬了数日,本就疲倦不堪,心思又沉重烦乱,在夜风里站了一个时辰。隔日早晨睡下时,便觉头重脚轻。 她没放在心上,闭目便睡。 细心的从玉很快察觉出了不对劲,以手探了谢明曦的额头,面色一变:“小姐面色潮红,额头滚烫,快些请太医来瞧瞧。” 扶玉吓了一跳,立刻跑着去请了太医。 此时,两位太医都在七皇子殿下帐中。扶玉去请太医,无可避免地见到了盛鸿。 盛鸿睡了一夜,精神倒是不错,正在内侍的伺候下喝药。 恢复皇子身份后,盛鸿身边便多了内侍伺候。湘蕙和染墨依旧被留在身边,却未近身伺候。举凡喂药喂饭换衣之类的事,要么是内侍,要么是谢明曦亲力亲为。 湘蕙见扶玉神色慌忙,忙迎上前来,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扶玉焦急地应道:“小姐刚睡下不久,满面潮红,额头烫得吓人,定是病了” 话未说完,躺在床榻上的盛鸿已变了脸色:“扶玉,明曦怎么了?” 一个激动,差点又要挣扎着起身下榻。 一旁的太医忙制止住了盛鸿:“殿下昨夜枉动,伤口已裂开一,万万不可再乱动。微臣这便去给谢三小姐看诊开药。” 湘蕙也忙道:“是啊,殿下可得早些养好身体。不然,何时才能下山?想来三小姐也不愿见殿下折腾自己的身体。” 不知是哪句话劝动了盛鸿。盛鸿没再动弹,眉头悄然拧成了结。 两个太医留下了一个,另一个去了谢明曦的帐篷。 太医医术精湛老道,诊脉过后,立刻开了药方。虽是在山间,药材倒是不缺。很快,便配齐药材,熬好汤药。 从玉狠狠心,用力将谢明曦摇醒:“小姐,你受凉发了烧,奴婢伺候你喝药。” 谢明曦头脑昏昏沉沉,茫然地看了从玉一眼。 从玉何曾见过谢明曦这般虚弱无助的模样?差点泪洒当场,勉强忍着泪水:“扶玉,快些扶着小姐坐好。” 扶玉也红了眼眶。 谢明曦在扶玉的搀扶下勉强坐起,从玉已小心翼翼地将勺子里的药吹凉,送至她唇边。她张口喝下。 苦涩的汤药滑过舌尖,滑入喉咙。 真难喝。 谢明曦略略皱眉,有了这个年龄的少女应有的娇气:“太苦了。” 从玉忙哄道:“喝完药,吃些蜜饯就不苦了。” 谢明曦嗯了一声,喝完药,口中含着蜜饯,很快又闭目睡了过去。 从玉扶玉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边。 “小姐每晚守在殿下身边,太辛苦太熬人了,都累出病了。”从玉心疼不已,语气中不免流露出几分抱怨:“殿下也真是,总要小姐陪在身边。” 扶玉每日去莲池书院,对七皇子殿下要熟络得多,低声道:“依我看,殿下是怕小姐生气不理他,所以故意一直缠着小姐,想令小姐心软。” 小姐这一病,七皇子殿下心里不知多焦虑多难受呢! 从玉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忍不住叹了口气:“现在好了,殿下病着不得动弹,小姐也病倒了。” 可不是么? 扶玉也叹了一声:“往日小姐和殿下形影不离,两人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殿下忽然就从‘六公主’变成了七皇子,好友也变成了未婚夫婿。这等事,换了谁都得懵。小姐这些日子也一定不好过。” “好在皇后娘娘已凤旨赐了婚。小姐闺誉无损,有了这等良缘,也是幸事。” “是啊!除了七皇子殿下,这天底下也没人能配得上我们小姐了。” 两个丫鬟低声细语片刻,廉夫子便来了。 廉夫子见谢明曦病成了这等模样,颇为心疼,很快便决定留在山上,直至谢明曦病愈。 谢明曦睡了大半日,出了一身汗,沐浴更衣后,喝了两碗热粥。整个人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廉夫子再三叮嘱:“你就在帐篷里好生歇着。七皇子殿下那边,有两位太医和内侍们照顾着,没有你也无妨。” 谢明曦点了点头。 她现在不想见盛鸿。 趁着此时避开几日,理一理思绪也好。 盛鸿耐着性子等了三日,一直不见谢明曦踪影,终于忍不住问太医:“明曦的病情如何?好了没有?” 同样的问题,一天少说也得问个十遍二十遍。 太医不慌不忙地笑着应道:“谢三小姐受了风寒,忧思过度,这才发了高烧。喝了一日药,烧便退了。只是,身子伤了元气,总得卧榻休息养上几日。” 同样的话,太医也说了数十遍。 盛鸿听得耳朵都快出老茧了,轻哼一声道:“说得倒是轻巧。这都三天了,她怎么还没痊愈!” 其实,谢三小姐身子早就无大碍了。 奈何,谢三小姐丝毫没有“带病”来陪伴照料七皇子的意思。太医们如何能直说?只得含糊其辞地敷衍了过去。 盛鸿心里又岂能不明白? 不过是思念若渴,偏偏见不到人,心中憋闷迁怒几句罢了。 又过两日,盛鸿终于按捺不住了,张口吩咐内侍:“扶我下塌。” 内侍们如何敢应,下意识地看向湘蕙。 湘蕙忙上前,温言哄道:“两位太医都说了,殿下的伤势至少也得养上一个月,才能由人扶着下榻走动。才过了半个月,殿下暂且忍耐一二。” 盛鸿意志坚定,显然不是那么好说服:“我又不是断了手脚,整日躺在床榻上做什么。让开,我要下塌!” 染墨也上前苦劝:“请殿下以身体为重,好生在床榻上养伤。” 他哪里还能待得住? 他已经整整五天没见过谢明曦了! 这三年里,他和她分别最久的,也只有过年时的几日,从未分开过这么久。思念若渴的滋味实在难熬。 盛鸿固执起来,根本无人拦得住。内侍们不敢不扶,一动之下,胸前又是一阵闷痛,好在伤口没再撕裂流血。 帐篷的帘子被撩开,熟悉的少女声音响起:“谁让你下榻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忧思 熟悉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愠怒。 盛鸿心头一热,反射性地看了过去。 站在那儿的少女,不是谢明曦还能有谁? 病了几日,谢明曦并未清减消瘦,整日躺在床榻上,除了吃便是睡,养足了精神。之前数日劳心劳力的憔悴一扫而空,气色红润,双眸明亮。 此时,那双明亮的眼眸正冷冷地瞪着他。 片刻前恼怒不快执意要下榻的七皇子殿下,忽地“娇弱”了起来,皱眉呼通:“诶哟,我的胸口好疼!” 众人:“” 脸是个好东西,不要不太好吧! 谢明曦瞥了装模作样的盛鸿一眼,淡淡吩咐一声:“你们将七皇子殿下扶到床榻上歇着。” 内侍们忙应下。 谢明曦又淡然补了两句:“没有太医的允许,不得让七皇子殿下随意下榻走动。若殿下不听劝告” 下一句一定是“立刻去叫我过来吧!” 盛鸿满心期待地盘算着,以后以此为借口小小闹腾令谢明曦多来陪一陪自己时,就听谢明曦慢悠悠地说了下一句:“便随殿下!” 盛鸿:“” 盛鸿那一刻的心情,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目光复杂地看着谢明曦。 媳妇,你的心可真够狠的。 “身体是自己的,自己不爱惜,别人也不必多操闲心。”谢明曦神色温和,脸上甚至还挂着浅浅的微笑。 熟知谢明曦脾气的盛鸿,却知道这是谢明曦动气时的模样。 她习惯了以微笑来遮掩真实的情绪。 越是生气,越是表现得若无其事,笑得动人。 “我错了。”盛鸿诚恳认错:“我不该不顾身体,强自下榻走动。明曦,我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如此了。你别生气。” 谢明曦略一挑眉,语气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讶然:“殿下何出此言。殿下是堂堂皇子,我如何敢生殿下的气?” 完了!这是真的生气了! 盛鸿立刻吩咐内侍,扶着自己床榻边躺下:“你们都退下吧!有明曦陪着我就行了。” 小两口耍花腔是情趣,他们待在这儿确实碍眼。 太医内侍们识趣地退下。 染墨本不想走,被湘蕙瞥了一眼,也只得一并退下。 帐篷里很快只剩盛鸿和谢明曦两人。 盛鸿定定地看着谢明曦,就像饿了许久的人看到了香浓的红烧肉 任何一个少女被未婚夫婿用这般热切的目光盯着,难免会生出些许娇怯羞涩。可惜,谢明曦不在其中。 谢明曦不疾不徐地走到床榻边坐下,在未婚夫婿看红烧肉一般的灼热目光中安之若素,盛鸿稍有些力气动弹,哪里还能按捺得住,伸手便握住了谢明曦的手。 往日,他还是“六公主”时,时常握谢明曦的手。那个时候,谢明曦只将他视为好友,心无波澜。 现在,她一定能感受到他的热切和喜悦了吧! 盛鸿怀揣着隐秘的喜悦和期待,看着谢明曦。 谢明曦倒未抽手,似随口说道:“等你养好了伤,便不能再去莲池书院了。到时候该去松竹书院就读了吧!” 盛鸿:“” 隔了几日没见,终于得以独处。如此良辰美景,不是应该说些知心体己的悄悄话吗?为什么要提这种煞风景的话题? 更煞风景的还在后面。 “往日你课业差些也无妨。” 谢明曦句句戳心戳肺:“你以前是‘六公主’,喜欢骑射,不喜四书五经,不擅礼乐,都无妨。” “现在你恢复皇子身份,以后便得和其余几位皇子一起就读松竹书院。课业不及他们,可就丢人现眼了。” “皇上对你的要求,也会远胜过往日。” 天家皇子可不是那么好做的。建文帝可以对一个公主千娇百宠,却不会对一个皇子宽松纵容。 有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珠玉在前,盛鸿这个七皇子想搏圣宠,绝不是易事。 盛鸿收敛了玩笑之心,低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已考虑过了。” “你说得没错,我日后在宫中处境会很艰难。” 梅妃犯下欺君之罪,侥幸保住性命,却与打入冷宫无异。 盛鸿虽有救驾之功,也只勉强抵消了隐瞒真实身份多年的罪责而已。再有“夺”走谢明曦之事,建文帝心里如何能不生嫌隙? 也正因建文帝心中不痛快,所以才会将盛鸿独自扔在山间养伤,自己则早早宫养病。 宫中每日都会打发人来询问盛鸿伤势,补品药材从未断过。端看表面,盛鸿还算风光。真正内里如何,也只有寥寥几人清楚了。 想在宫中站稳脚跟,想和诸位皇子分庭抗礼,想不受人欺压,想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这条路绝不容易。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两只手依然交握在一起。盛鸿却没了旖旎调笑的心思,沉吟了许久,才低声道:“明曦,你对宫廷比我熟悉得多。日后我需要你的提点相助。” 谢明曦深深地看了盛鸿一眼:“这三年来,你已经做得极好了。” 短短三年间,盛鸿完全适应了崭新的身份,不着痕迹地慢慢展露真实的性情。令众人对“六公主”改观,搏得建文帝欢心。 春猎这一场刺杀,更是神来之笔。不知盛鸿暗中耗费了多少心思,竟无丝毫破绽。 两人都未说破,彼此心知肚明。 以性命为赌注,确实太过行险。 却也是破局的最佳办法! 建文帝俞皇后打发了数名内侍来伺候,这些内侍都是生面孔。也是建文帝俞皇后的耳目。盛鸿的一举一动,都在帝后掌控之下。 两人口角使性子斗嘴都无妨,真正要紧的话,绝不能随意出口。 盛鸿用力握紧了谢明曦的手,半晌才道:“总之,最大的坎总算熬过去了。” 是啊! 他的身份之危已解,她的困境也已解开。这一盘棋,到底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局。 谢明曦略一挑眉,反手握住盛鸿的手,轻声道:“放心,我自会全力助你。” 他们已是未婚夫妻。 这条艰难的路,他们会携手同行。 第三百七十八章 撩拨 第三百七十九章 探望 上苍一定没听到盛鸿的祈祷声。 谢明曦扫了满面潮红的盛鸿一眼,然后慢悠悠地扫了微微隆起的被褥处:“看来,你的伤势确实无碍了。” 不然,何来的精神气力? 盛鸿生平从未如此羞愧欲绝过。纵然脸皮再厚,也无颜和谢明曦对视,目光飘移不定:“我困了,要睡会儿。” 然后,往被褥缩了缩,整张脸孔都躲到了被褥下。 像个失了贞洁的新婚小媳妇。 谢明曦目中掠过一丝笑意,亲切地询问:“我留下陪你如何?” 被褥下的头颅摇了摇,被褥也跟着晃动:“不用不用。你读书半日,一定又渴又累,去歇着,不必陪我。” 谢明曦目中笑意更深,伸手掀开被褥,俯下身子,在那张红如猴屁股的俊脸上轻轻一吻。然后,起身翩然离去。 留下俊脸红扑扑的盛鸿,沉迷陶醉,久久没过神来。 出了帐篷后,谢明曦才允许自己面颊微微泛红。 盛鸿显然未经历过情事,所以才会如此青涩慌乱,笨拙得令人好笑又心生甜意。 她前世曾为宫妃,为了活下去,只能学着以各种柔媚手段博取帝王的宠爱。 她天赋出众,什么都是一学即会举一反三哪怕如四皇子那等凉薄无情,哪怕四皇子从未真正喜欢过她,也满意她的伶俐柔顺。也因此,她才得以在后宫中立足。 无人知晓,她是何等的厌恶甚至畏惧男女之事。只是,她掩饰得极好,前世的四皇子从未察觉。 重生后,她早已暗下决心终生不嫁,便如顾山长那样孑然一人过一辈子。却未想到,会横里冒出一个盛鸿来! 这半个多月来,她已慢慢接受了两人是未婚夫妻的事实。 今日特意撩拨盛鸿,一来是天性好强不愿落了被调戏的下风,有意“投桃报李”。二来,也是为了借此举动来试探自己。 还好,她的身体并不排斥和盛鸿亲近 “小姐,”扶玉满面喜色地前来禀报:“顾山长已到了山下。” 师父来了! 谢明曦眼眸一亮,心里所有的绮念一扫而空:“还用通传做什么,快些让师父上山算了,我亲自去迎师父。” 比起贪婪虚荣的谢钧,比起自私又狠心的丁姨娘,顾山长品性高洁性情刚正,值得敬重。对她全心全意的呵护疼爱,更令人心暖。 在谢明曦心中,顾山长才是最亲近的亲人。 扶玉见谢明曦如此高兴,立刻笑道:“奴婢也随小姐一起下山。” 谢明曦身手敏捷利落,又心急见顾山长,用了不到两炷香时间便到了山脚处。 师徒见面,各自心中欢喜激动不必细述。 奔波赶路半日的顾山长,眉间有些倦色,精神尚佳。谢明曦仔细打量一眼,才放了心,口中轻嗔道:“师父怎么连个招呼也没打便来了。” 顾山长难得开起了玩笑:“怎么?还没出嫁,便嫌师父碍眼了?” 饶是谢明曦心黑脸厚,脸颊也悄然发热:“这怎么会。我是心疼师父一路骑马奔波辛苦。” 谢明曦素来从容自若,有着远胜同龄少女的镇定冷静。难得有这般窘迫的时候。 顾山长看在眼里,颇觉好笑,又觉欣慰。 看来,和盛鸿朝夕相处半个多月,谢明曦心结已解,开始敞开心扉接纳未婚夫婿了。否则,提起出嫁绝不会是这等反应。 周围都是御林侍卫,说话多有不便。顾山长笑道:“你在前领路,我们到了山间再说话不迟。” 谢明曦定定神,笑着应下。 半个时辰后,顾山长和谢明曦在帐篷里相对而坐。 谢明曦为顾山长倒了一杯热茶:“师父喝些茶,休息片刻再说话。” 顾山长接了茶,喝了几口,急促的呼吸稍稍平息,自嘲地笑道:“岁月不饶人,半点不假。过了四旬,我体力大不如以前。骑马半日再上山,便觉疲累。” 岁月残忍如刀,谁也无法逃脱老去衰弱的命运。 “生老病死,人皆如此。”谢明曦轻声道:“师父活得坚强从容随性。已胜过世间许多人了。” 顾山长哑然失笑:“别人这么说,我定觉得此人巧言令色。你一说,我便深以为然。可见,马屁也得看谁来拍!” 谢明曦和顾山长对视一笑。 顾山长饮尽了杯中清茶,气力恢复了几分,才又张口问道:“七皇子殿下的伤势如何了?” 谢明曦答道:“外伤已恢复大半,再过数日,才能下榻走动。到时候便能下山去行宫养伤了。粗略估计,至少也得三个月之后才能京。” 如此算来,得等到八月左右。 顾山长略一挑眉,意味深长地问道:“七皇子殿下不想早点宫吗?” 盛鸿既为皇子,注定了要被卷入储位争斗中。 早点宫,也能早些在建文帝面前露面。 谢明曦没有装作听不懂,轻声应道:“宫中情势复杂,他此时需安心静养。不管何事,都等他伤好痊愈了再说不迟。” 谢明曦胸有成竹,显然早已思虑过此事。 顾山长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而叹道:“真没想到,他竟是男子,整整瞒了世人六年。” 一开始知道此事,顾山长错愕震惊,还有几分被欺瞒的恼怒。 半个多月过去,怒气早已消退。取而代之涌上心头的,是一丝淡淡的怜惜。 一个八岁的男童,目睹了代自己溺水身亡的同胞姐姐死去时的凄惨模样,会是何等惊惧害怕?穿上罗裙扮做小姑娘,又会是何等彷徨难安? 整整六年的女子生活,在他的心里会留下多少难堪的印记? 想及此,顾山长又叹了口气:“明曦,我知道你心高气傲,最恨人欺瞒于你。只是,七皇子亦有种种不得已之处。事已至此,你也别再介怀了。” 谢明曦在顾山长面前也未遮掩,坦然道:“我一开始也颇为震怒,连着多日都未理他。便是现在,也未全然释怀。” “师父不必为我忧心,我心中有数,自会慢慢收拾他。” 第三百八十章 探望(二) 顾山长露出了然的笑意。 收拾什么的,显然是未婚小夫妻之间耍花腔斗口角。由此可见,这些时日,两人朝夕相伴,感情也突飞猛进。 “听闻你命人取了四书五经上山,”顾山长随口笑问:“莫非这些时日还在读书?” 谢明曦笑着应道:“我确实每天读书,不过,是读过他听。” 顾山长又是一笑。 盛鸿还是六公主时,便以偏科闻名莲池书院。射御数三门堪称天才,礼乐书三门却不堪一提。 董翰林一告假,顾山长便会代上几日课,自然清楚盛鸿听课时是何等惫懒模样。 “他听得如何?”顾山长笑着打趣:“是否昏昏欲睡?” 谢明曦也笑了起来:“他哪里敢。” 顾山长听得牙酸,忍不住叮嘱几句:“娘娘凤旨赐婚,你们已是未婚夫妻。此时又是你留下照顾,每日待在一处也是难免。便是亲近些,也无人多嘴多舌。” “只是,你也要稍稍自持一二。别被他甜言蜜语哄得失了矜持。” 顾山长说得颇为含蓄,直白一点就是:可别让那混账小子占了便宜! 顾山长一副忧心忡忡护着小鸡崽的老母鸡模样,看得谢明曦忍俊不禁。 其实,被占了便宜的人不是她,是盛鸿才对。 不过,这等私密的事,便是师徒再亲近也不好意思说出口。谢明曦眨了眨无辜纯洁的眼眸,点点头应下。 顾山长这才松了口气,又笑道:“我们两个絮叨这么久了,也该去看看七皇子殿下了。”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笑意:“师父去吧!我就不去了!” 这才隔了一个多时辰,想来盛鸿还在“无颜见人”的羞臊中,她还是别去了。 谢明曦的笑容有些奇怪,顾山长也没多想,笑着点了点头。 谢明曦所料没错,盛鸿此时根本没勇气见她。 当湘蕙进帐篷通传时,情绪已平复的盛鸿陡然心虚,故作镇定地问道:“让山长和明曦都进来吧!” 湘蕙笑道:“三小姐有些累了,在帐中休息,并未过来。” 盛鸿高高提起的一颗心,迅疾落原处,笑容顿时自然多了。 湘蕙心细如尘,察觉到主子的异样反应,并未多嘴多问,含笑退下。过了片刻,湘蕙领着顾山长进了帐篷。 盛鸿想起身下榻相迎,顾山长立刻出言阻止:“七皇子殿下身体未愈,以养伤为重,不可枉动。快些躺下。” 盛鸿歉然一笑:“学生无礼了。” 听到学生两个字,顾山长有些唏嘘感慨:“待你伤好之后,就该去松竹书院读书了。不再是我的学生了。” 往日顾山长看“六公主”不算顺眼,不时挑刺。可想到恢复了皇子身份的盛鸿要离开莲池书院,心中又有些不舍。 盛鸿不假思索地应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不管日后我在何处,都不会忘了莲池书院的同窗,更不会忘山长教导之恩。” 语出真挚,绝非作伪。 顾山长心中一阵快慰。 为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做了多年山长,教导的学生数不胜数。看着学生们完成学业离开书院,欣喜之余,不免也有些伤感失落。便如自己养大的孩子,离开身边一般。 她其实不在意什么报。学生能记住她这个师长,能怀感恩之心,便足以令她开怀。也令她觉得,所有的辛苦付出都是值得的。 顾山长看着盛鸿,郑重地叮嘱:“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顾山长如此慎重,盛鸿也收敛了所有笑容,正色相应:“山长有事只管吩咐,说相求两个字,委实令学生羞愧。” 顾山长缓缓说道:“殿下出身尊贵,日后自有被封王赐封地的一日。希望殿下能一心待明曦,永不相负。” 这席话出人意料。 便是盛鸿,也未想到顾山长郑重其事说出口的,竟会是这些! 这半个多月来,谢府无人来过,自然也无人和他说过此类的话。在谢家众人看来,能嫁入天家为媳,是一桩天大的喜事,无人觉得谢明曦会受委屈。 而顾山长,并未因这桩亲事喜上眉梢,满心所虑的是谢明曦的终生幸福。 这份深切的关怀,令人动容。 盛鸿毫不迟疑地应道:“请山长放心,我和明曦同窗三年,情意深厚。娶她为妻,是我一生之幸。这一生,我定会全心全意地待她,再无二心。” 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允诺,并未打动顾山长。 顾山长神色淡淡地说道:“岁月漫漫,谁人也不敢言日后如何。你父皇当年,也曾这般立誓许诺,要一心待你母后。” 现在又是如何? 满宫嫔妃,满目庶子。 辜负就是辜负,再动听的话语也掩盖不了建文帝负心凉薄的事实! 盛鸿看着顾山长,认真诚恳地说道:“此时我纵然说得再多,也只是空谈。我生平从不信誓言,所以,我不会立什么毒誓。” “路遥才知马力,日久方见人心。” “五年八年,十年二十年。总有一日,山长会看清我对明曦的心意。” 顾山长神色未动,淡淡道:“盛鸿,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若他日你有负明曦,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顾山长直呼皇子姓名,显然不合礼数。 此时的顾山长,是以谢明曦长辈身份自居,将心爱的弟子郑而重之地托付给了盛鸿。 盛鸿也毫不介怀,斩钉截铁地说道:“绝不会有那一天!” 当晚,顾山长亲口宣布:“从今日起,我也留下,直至殿下伤愈京。” 谢明曦既惊又喜:“真的吗?师父,你真的打算一直留下?” 顾山长笑着点点头:“书院里的事,我都交代给了季夫子,由她替我暂代副山长一职。接下来三个月,我亲自替七皇子殿下讲解四书!” 盛鸿:“” 顾山长看了过来:“殿下为何不说话?莫非不愿我留下?” 盛鸿立刻义正言辞地答道:“山长亲自督促指点我课业,是我的荣幸。多谢山长!” 第三百八十一章 后宫(一) 第三百八十二章 后宫(二) 景祥宫。 “听闻丽妃娘娘今日去椒房殿请安,被皇上斥责几句,羞愤地了寝宫,大发了一通脾气。” 宫中从没有真正的秘密。 丽妃在椒房殿里碰壁受冷落之事,很快传到了淑妃耳中。 丽妃受辱,淑妃心中自然快意,秀雅的脸孔上露出一丝笑意,淡淡问道:“之后如何?” 宫女轻声禀:“之后丽妃娘娘便去了慈宁宫。” 淑妃目光一闪,未置一词,挥挥手命宫女退下。独自一人时,才冷笑出声:“这个丽妃,还没看清,现在后宫已是皇后娘娘的天下了。” 前两年,建文帝对俞皇后有些冷淡疏远。即使如此,也依然维护中宫颜面,从未令任何嫔妃得宠凌驾于俞皇后。 如今,俞皇后又精心调教了一个莲香出来,更是将建文帝的心紧紧拢在了椒房殿。 丽妃便是巴上了李太后,也无法撼动俞皇后的中宫之位。 俞皇后没有儿子,她的儿子,便和俞皇后的儿子无异! 这天下,迟早是她儿子的天下! 她隐忍鸷伏十余年,早已被磨炼出了无人能及的耐心。 所以,她一点都不急。 因为她清楚,她一定是笑到最后的赢家! 景玉宫。 宫女低声禀报之后,静妃悄然拧起眉头,半晌都未吭声。 一旁伺候的宫女们俱都垂着头。 过了许久,静妃才张了口,提起的话头却和丽妃无关:“端妃的禁足令解了没有?” 之前禀报的宫女,低声答道:“还没有。” 端妃在春猎第二日便被撵了宫,丢尽颜面,成了宫中笑柄。 如果建文帝春猎来之后,寻个理由令端妃出寝宫也就罢了,如今毫无动静。被关在寝宫动弹不得的端妃,不知何等憋闷。 静妃不动声色,继续问道:“皇上近来可召过九皇子?” 宫女轻声答:“这倒没有。” 建文帝养病,昌平公主日日进宫,几位皇子轮流告假伺疾。八皇子九皇子年龄太小,无需伺疾,只有等着建文帝传召了。 往日建文帝最喜年幼的九皇子。往日一月中至少去端妃寝宫三四,有大半都是冲着九皇子。这份宠爱,确实胜过几位年长的嫔妃。 端妃气焰嚣张趾高气昂,也皆因九皇子和自身受宠。 如今,端妃触怒俞皇后,被罚禁足。连九皇子也未被召见。可见建文帝的心都放在了椒房殿。 静妃思忖了片刻,低声下令:“时刻留意椒房殿慈宁宫里,有什么动静,立刻来禀。” 宫女们立刻应下。 丽妃去椒房殿碰了一鼻子灰,静妃索性不讨这个嫌,也不去请安探病了,起身去了景宁宫,寻李贤妃说话解闷。 因二皇子天生口疾,失了争夺储君的资格。李贤妃也随之沉寂,颇为安分。平日除了去慈宁宫请安之外,极少出寝宫。 静妃人缘还算不错,和李贤妃也说得上话,坐到一起,姐姐妹妹喊的甚为亲热。然后,故作不经意地说起了丽妃。 “皇上安心养病,丽妃姐姐心中焦虑,这才去探病。没曾想碰了璧。依我说,这又是何苦?” “皇后娘娘行事何等周全?皇上住在椒房殿里,娘娘必事事安排得周全妥帖。丽妃这是操心太过了。” 李贤妃轻叹一声:“可不是么?无需你我操心,我们便在寝宫安生待着,不给皇上娘娘添乱,也算尽了本分。” 妃嫔的本分是什么? 皇上有兴致的时候,好生伺候皇上。不乐意见你,你就安分晾在一旁,非要上蹿下跳,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妃嫔的名分说来好听,本质上就是妾室。在正妻面前,只能夹着尾巴低头做人。 建文帝也从无“宠妾灭妻”的念头。便是前两年对俞皇后略有冷淡疏远,也未忽略过俞皇后身为中宫的体面。 丽妃因四皇子和李二小姐定了亲事,心中得意忘了形。这被一棍子敲痛了头,也该清醒了。 闲话片刻,静妃忽地又说起了梅妃。 “以前瞧着最是怯懦软弱,万万没想到,她有胆子做出欺君之举!” “是啊,我骤闻七皇子男扮女装六年之事,也格外震惊。”李贤妃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目中闪出若有所思的光芒:“你说,当年六公主溺水身亡,真的是被人所害?” 这个幕后凶手真是狠辣大胆,竟敢对着皇子下杀手。 若不是六公主恰巧和七皇子换了衣服,七皇子焉能逃过此劫? 静妃眸光一闪,意味深长地应道:“如果不是如此,梅妃何必惊惶至此,让七皇子扮了六年女装?” 现在七皇子恢复了身份,当年谋害皇子之事已被重提。这数日里,在宫中待了六年以上的宫女内侍,不知有多少人被重新问了话。 只可惜,时隔久远,寻不到半丝有力的证据,当年涉及此事的宫女内侍,也基本都被处死。也可见幕后主谋行事之缜密。 重查旧事,谈何容易? 凶手到底是何人? 李贤妃和静妃彼此试探了一,便不再多说,很快将话题扯开。 寒香宫。 天气渐热,寒香宫里却无春暖花开的暖意,宫门紧锁,无人出入。 原本伺候的十数个宫女,都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个琴瑟。其余的几个宫女,都是生脸孔。每日盯着梅妃的一举一动,随时向帝后禀。 众人皆以为,温软怯懦的梅妃定会大病一场,便如六年前一般,一蹶不振。 没想到,梅妃出人意料的撑了下来。 她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因七皇子救驾有功,侥幸捡了这条性命。七皇子伤重却无性命之忧,亲事已定,只待伤好便能宫。 对梅妃来说,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她得撑着活下去,等着儿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赐王就藩。哪怕永远被幽禁在寒香宫,她亦心满意足了。 被幽禁之后,梅妃几乎与世隔绝。 当琴瑟悄然拿了一封七皇子命人送宫的信来,梅妃如获至宝,激动得双手颤抖不已。 第三百八十三章 后宫(三) 第三百八十四章 新宠(一) 建文帝龙体好转之后,几乎夜夜召莲香伺寝。 莲香容貌生得酷似俞皇后,言行举止无一不像。在床榻上,更具内媚。建文帝沉迷于美色之欢愉,早已将莲香视为心尖肉。 只是,建文帝也未忘了对俞皇后的承诺,再宠爱莲香,也无封妃之意。 莲香也在床榻鱼水之欢后,柔声低语道:“奴婢出生卑贱,幸得娘娘青睐选中调教,才有今日承宠之幸。” “奴婢别无所求,只愿永远留在椒房殿。” 枕头风到底有多厉害? 今日李太后彻底领教了一。 “莲香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朕若令她搬出椒房殿,置皇后颜面于何地?”建文帝神色不愉,语气也一反常态地硬朗:“这等小事,就不劳母后过问了。” “来人,送太后娘娘慈宁宫。” 李太后被气得全身簌簌发抖。 然而,天子之威,无人可挡。 李太后也不例外。 这一场交锋,以俞皇后的胜利而告终。 面色难看的李太后离开了椒房殿。 俞皇后一脸无奈地请罪:“因臣妾之故,令皇上和母后生了嫌隙,都是臣妾之错。请皇上责罚!” 建文帝神色一缓,上前扶起俞皇后:“莲娘,今日之事,朕一直看在眼底,根本怪不得你。” “定是有什么小人,在母后面前无端挑唆,令母后心生恼怒,前来寻衅。” “你放心,朕绝不会令你受半分委屈。这件事,你不必过问,朕亲自料理。” 俞皇后眼眶微红,目中闪过一丝水光:“皇上待臣妾情深意重,臣妾不知该何以为报。” 建文帝挑眉,像往日一般将俞皇后搂入怀中,调笑道:“以身相许便可。” 俞皇后面颊微红,娇嗔地白了建文帝一眼:“臣妾这一把年纪了,皇上就别肆意取笑了。今晚还是让莲香代臣妾伺候皇上吧!” 自从莲香出现之后,俞皇后再未和建文帝同寝。 建文帝是个喜新念旧的脾气。莲香年轻美貌柔媚,俞皇后年龄大了,姿色远不及当年,却是风韵犹存。 建文帝心念一动,还想调笑几句,俞皇后却已闪避开。 年轻的莲香翩然灵巧地上前,笑颜如花。 当日晚上,依然是莲香伺寝。 莲香是宫女身份,住的寝室却十分宽敞华丽,仅次于俞皇后的寝室。且寝室里有许多不足为人道的“助兴”之物,譬如各式春宫秘戏图及器具药物等等。 宫中妃嫔多是名门出身,便是在进宫前有人教导,也绝无可能这般恣意野性。 建文帝在莲香身上,尝到了久违的激情,更享受到了无法言之于口的欢愉。时常整夜挞伐。 莲香的寝室,整夜灯火通明。 俞皇后的寝室,却早早歇了灯烛。 今夜是玉乔值夜。 俞皇后躺在床榻上,神色颇为平静,竟无半点被分宠的落寞难过。 “娘娘该安寝了。”玉乔为俞皇后铺好被褥,轻声张口。 俞皇后嗯了一声,到了床榻边坐下,并未急着就寝,打量玉乔一眼,似随口问了一句:“芷兰人在何处?” 玉乔垂头,轻声应道:“在莲香的寝室外伺候。” 建文帝宠幸美人,身为贴身内侍的卢公公得一直在寝室外候着。芷兰前去“伺候”,正好和卢公公整夜相对。 自芷兰和卢公公结为对食,这也是常有的事。 俞皇后略一点头,掀开被褥,到了床榻上躺下。 玉乔睡在床榻边的矮榻上,方便随时伺候起夜。 值夜的宫女,得随时警醒,睡得很浅。今夜,玉乔又有些心思,迟迟未曾入眠。 侧耳倾听凤榻上的动静,许久都无声音,想来俞皇后已经睡下了。玉乔这才悄悄翻了个身,口中溢出微不可闻的轻叹。 “玉乔,”寂静的寝室里,忽地响起了俞皇后的声音。 玉乔一惊,反射性地爬起来,扑通一声在凤榻边跪下:“奴婢该死,竟惊扰了娘娘安寝。奴婢该死” 俞皇后不知何时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白日明亮锐利的双眸,此时竟有些落寞自嘲之色:“本宫难以成眠,和你并不相干。你不必请罪,快些起身吧!” 玉乔惊魂未定,不敢起身。 俞皇后也未怪责,轻声道:“本宫让你起身,你不必惊惶。” 玉乔这才稍稍安心,起身之际,迅速瞄了俞皇后一眼。 俞皇后神色平静,并无恼怒之色。只是,俞皇后近来心思愈发深沉莫测,玉乔一时也拿不准俞皇后到底心情如何,不敢多嘴多言。 俞皇后扫了垂头不语的玉乔一眼:“玉乔,你往日口舌伶俐,能言善道,近来怎么愈发沉默少言了?” “莫非是因芷兰之事对本宫生了怨气?” 玉乔又是一惊,哪里敢承认,忙应道:“娘娘误会了。奴婢为芷兰高兴还不及,岂会心生怨气。便是芷兰自己,也满心欢喜,无半分不情愿。” 和一个太监结为对食,有什么可欢喜的? 芷兰不敢违命,玉乔和芷兰素来交好,心中怕是也耿耿于怀,只不敢吭声罢了。 在这后宫中,人人都戴着面具。对着主子时一张,对着同等身份之人一张,对着地位身份不如自己的又是一张。 谁能窥得清别人的真面目? 便是她这个中宫皇后,也已面目模糊可憎,不愿揽镜自照自己此时的模样。 俞皇后扯了扯嘴角,忽然没了说话的兴致,默默躺下。 玉乔上前为她掖好被褥。 之后,玉乔再未翻身,更未发出半点声响。 俞皇后很清楚地知道,玉乔其实一夜没睡。便是她自己,这一夜入眠的时间也未超过两个时辰。 长夜漫漫,建文帝有美人相伴,颠鸾倒凤,快意至极。 而她,竟也不再难过,平静得近乎冷酷。 只因她的心早已凉透伤透,不再对建文帝抱有半分希冀。如置身事外,冷眼看着建文帝沉溺于女色。 大齐数朝天子,能活至天命之年的,少之又少。 建文帝今年已四十有五。纵情声色之下,还能活多久? 第三百八十五章 新宠(二) 一夜贪欢的建文帝,隔日早朝迟了一个时辰。 脚步虚浮眼下泛着青晕的建文帝一出现,阁老尚书们心里暗暗一沉。 帝王沉迷女色,竟误了早朝。这可不是什么明君之兆啊! 建文帝登基已有十余年。这十余年来,建文帝虽无开拓疆土征战之功,也算得上勤勉天子。除了病倒在榻不得起身,从未误过早朝。 可近日来,这已是第三了。 陆阁老身为首辅,自要张口谏言。 不过,这谏言也得主意分寸。绝不能直言帝王沉溺美色。 陆阁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张口道:“皇上病愈未久,便开始早朝处理国事。臣等心中俱为之动容。” “只是,皇上也不能因此伤了龙体啊!老臣恳请皇上多休息一段时日,再行早朝。” 有资格参与小朝会的,俱是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一个个听话听音察言观色都不在话下。 陆阁老一张口,方阁老便接了话茬:“陆阁老所言极是。臣也以为,皇上该以龙体为重,不宜过度操劳。” 颜阁老也道:“请皇上保重龙体!” 朝臣们就是这么含蓄委婉! 明明是在床笫之间过于“操劳”,在臣子们口中,硬是成了为国事操劳当然了,不管是怎么“操劳”,总该保重龙体为要! 建文帝欣然笑道:“众爱卿如此关心朕的龙体,可见对朕忠心,朕心甚慰。” 一句话,便将众臣打发了。 众臣还能如何? 悄然对了个眼色,便不再多提,开始议起了国事。 众皇子中,唯有二皇子成年,已开始临朝听政。 早朝散了之后,二皇子去了李贤妃的寝宫里,陪着李贤妃用了午膳。 李贤妃少不得絮叨了几句后宫里的事:“如今椒房殿势盛,皇上每日歇在椒房殿,对皇后几乎百依百顺。昨日太后娘娘前去椒房殿,竟也没讨得了好。” “现在,这后宫里,根本无人能和皇后娘娘抗衡。” 二皇子淡淡说道:“母妃安生过自己的日子,不必过问这些。” 李贤妃进宫多年,生了二皇子时倒是风光得意过一阵子,好景不长,很快就因二皇子口疾之事失了宠爱。 好在她被封了妃位,又有李太后撑腰,在宫中日子也不算难过。 李贤妃倒是肯听儿子的话,闻言叹了一声:“我也只随口念叨几句罢了。这等事,我便是想过问,也没那个能耐。” 想了想,又低声道:“我估摸着,这丽妃怕是要吃挂落。” “听闻就是她挑唆着太后娘娘去椒房殿里寻衅。没曾想,太后娘娘倒被气得不轻。这口气,迟早要撒在她头上。” 李贤妃所料不假。 没过两日,就传来了丽妃在慈宁宫里失仪,被太后娘娘训斥之事。 俞皇后身为中宫皇后,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立刻又将倒霉的丽妃召至椒房殿,严厉呵斥一番。然后,罚丽妃禁足一个月。 建文帝知晓此事后,只淡淡说了一句:“皇后心善,罚得太轻了,让丽妃禁足三个月。” 宫中动静,自有人传至松竹书院。 四皇子知晓此事后,一张俊脸像冰冻过一般,半日没说过一句话。 授课的夫子见势不妙,愣是半日都没靠近过半步。 散学后,四皇子沉着脸出了书院。 盛渲和陆迟紧随其后。 李默自春猎来之后病了一场,病愈倒是来书院了,却没了往日的潇洒不羁,一副萎靡颓然的样子。走起路来慢吞吞地,很快便落后了一大截。 “殿下今日为何心情不佳?”盛渲追上前,低声询问。 后宫里的动静,素来瞒不过有心人。丽妃被罚禁足之事,迟早会传开。 四皇子心情阴郁,也未隐瞒,低声道:“母妃被皇祖母和母后训斥,被罚禁足三个月。” 盛渲皱了皱眉。 后宫中,母以子贵。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生母得宠,身为皇子的也有体面。丽妃接连被训斥,又被重罚,便如在四皇子脸上扇了一记耳光。 怪不得四皇子心情如此不佳。 这等事,谁也不便出言劝慰。 盛渲闭口不语,陆迟也不好多言,不痛不痒地安抚一句:“殿下还是快些宫,好好安慰丽妃娘娘一番。” 四皇子嗯了一声,目光一扫,忽地落在陆迟的腰际。 陆迟的腰间,悬挂着一块玉佩。 今日,莹润的玉佩上多了一个精巧的络子。 和生性高调性喜张扬的李默不同,陆迟为人行事颇为低调,衣着穿戴也不考究。玉佩上的这个络子,到底从何而来? 陆迟见四皇子盯着络子,俊脸微红。 盛渲立刻笑道:“哟!这莫非是你的林家妹妹送的?” 陆迟俊脸更红了,却未否认。 李默此时也走上前,看着陆迟那副暗自欣喜的模样,李默愈发自自怜。陆迟有心上人送的络子,他却连心上人都没了 四皇子终于张口了:“你和林小姐的亲事已定下了?” 不然,林微微不会送这等礼物给陆迟,陆迟更不会正大光明地戴在身上。 陆迟嗯了一声:“前两日合过了庚帖。” 明亮的双目中,满是喜悦。 合过庚帖后,便是下聘定亲,立下婚书。以后,便等着娶心爱的林妹妹过门了。 盛渲忙笑着道喜:“恭喜子毓!” 李默也打起精神笑道:“如此喜事,值得庆贺,可得请我们去喝一杯。” 陆迟不假思索地笑着应了。 陆迟和李默同龄,俱已十七岁。这等年龄定下亲事,再过一两年成亲正合适。 松竹四公子,四皇子第一个定下亲事,然后是陆迟。听闻淮南王府也在为盛渲操持亲事,就只剩李默形影单只了。 倒不是李家不想给李默定亲,奈何一提亲事,李默便如针扎一般。七尺少年郎痛哭流涕的样子,也着实可怜。 李家人只得暂时放过他,等着他忘了“六公主”这一段才提亲事。 四皇子本就心情阴郁,此时见陆迟喜上眉梢的样子,愈发刺目刺心,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第三百八十六章 责罚(一) 四皇子走得十分突然,陆迟三人一头雾水。 “殿下这是怎么了?”盛渲皱眉,似自言自语:“莫非是因丽妃娘娘被罚禁足之事不喜?” 除此之外,也没更合理的解释了。 陆迟定亲,也是一桩喜事。四皇子身为好友,理当为陆迟高兴才是。怎么可能因此事不喜? 李默对未来的妹夫显然有几分不满,口中没有多言,神色间露出一些不愉。 四人既是同窗好友,在一起相交时便不该论身份。他还是四皇子未来的大舅兄,四皇子一声不吭翻脸离去,丝毫没顾忌他这个大舅兄的颜面 陆迟的声音响起:“殿下心情不佳,我们多担待几分便是。今晚我做东,请你们去鼎香楼小酌几杯如何?” 李默定定神,和盛渲一起笑着应下。 四皇子阴沉着脸了宫中。 长了眼睛的内侍宫女,都看得出四皇子殿下今日心情烦闷,没人敢往前凑合。 只是,别人躲得开,几个贴身内侍却躲不开也不敢躲,战战兢兢地上前伺候。一个个打起精神,唯恐被迁怒。 四皇子英俊的脸孔寒气迫人,沉声道:“随本皇子去景祥宫。” 其中一个内侍,鼓起勇气提醒:“启禀殿下,皇后娘娘有令,丽妃娘娘禁足反省,任何人不得探视” 话未说完,一声惨叫。 四皇子猛地一脚踹了过去,年轻清秀的内侍被踹倒在地。也不知腿有没有被踹得骨折,疼得脸孔发白直冒冷汗惨呼连连,甚至顾不上张口求饶。 四皇子冷哼一声,转身出了寝宫。 几个内侍无暇顾及被踹翻的内侍,忙跟了上去。 待四皇子出了寝宫,才有胆大一些的内侍凑上前,将被踹的内侍扶着坐了起来:“殿下心情正糟,想去探望丽妃娘娘,你竟敢给殿下泼冷水,简直是自讨苦吃。” “是啊,安公公,以后可得小心一二。” 这个被踹的内侍,姓安,是四皇子的贴身内侍。平日颇得四皇子信任器重,这才敢张口劝阻四皇子。 不过,四皇子翻脸无情,动怒时照踹不误。 安公公涕泪交加,狼狈至极,略一挪动,只觉左腿疼得钻心。 身为内侍,自然没有请太医的资格。受了伤,只能私下找些伤药敷一敷。 安公公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颇为可怜,全然没了平日的威风:“我是不该多嘴。烦请你们几个扶我屋歇上片刻。” 然后,又低声提醒:“殿下今日定然进不了景祥宫,不知要何等震怒。你们几个也都仔细些当差。” 安公公所料不错。 四皇子碰壁而返,一张俊脸如阴云遮日,阴冷得可怕。 当日晚上,一个内侍因端茶不慎打碎了茶杯,被一顿板子生生打得断了气。 安公公腿上受伤,不能近身伺候,倒是逃过了一劫。 宫中每年都有因各种原因“暴毙”的内侍宫女,一年少则四五个,多则十几个。这等事,从来无人追根问底。便是俞皇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一,俞皇后却一反常态,得知此事后,立刻命人将四皇子召到了椒房殿,狠狠叱责了一顿。 “身为天家皇子,当胸襟宽广,待身边的奴才也该宽容大度。区区一个茶杯,碎便碎了,焉能因此等小事,便要了内侍性命?” “你读了这么多的圣贤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坐在俞皇后身侧的建文帝,亦是一脸恼怒:“朕平日常夸赞你英武果决,原来你的英武果决都用在了此处!” “内侍虽卑贱,也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若犯下大错,你这般惩治也就罢了。不过是打碎一个茶杯,你就命人将他生生打死!” “心肠这般狠辣,令人心惊心寒!” 被俞皇后责骂,已令四皇子颜面尽失。 建文帝的雷霆之怒,更令四皇子心凉。 丽妃被关在寝宫,不知外间之事,也无能耐替他求情。李太后已经歇下,没人敢去慈宁宫送信惊动李太后。 只有他一个人,独自面对来自大齐帝后的喷薄而出的怒气。 他别无选择,只能跪下认错:“儿臣一时冲动任性,犯下大错,恳请父皇母后责罚!” 俞皇后没出声。 建文帝冷冷道:“你在这儿跪上一夜,好好反省,稍作惩戒。以后若再这般肆意妄为,枉顾人命,朕绝不轻饶!” 俞皇后倒未煽风点火,反而张口说情:“虽说天暖了,这般跪一夜,不免伤了身体。不如令他禁足几日。” 建文帝轻哼一声道:“让他跪着!谁也不得说情!” 然后,起身离去。 俞皇后也随之起身,临走前,淡淡瞥了四皇子一眼。 那一眼中,露出似有若无的嘲讽和凉意。 四皇子心中一寒,旋即,汹涌的怒焰涌上心头。 俞皇后这一连串的手段,分明是冲着他们母子来的。 先是气走李太后,再怒斥“无事生非”的丽妃。丽妃被禁足,他岂有不怒之理。一怒之下,人便会失去几分理智,极易犯错。正好落了把柄在俞皇后手里,正大光明地处置责罚他 一环套着一环,最终,算计得他们母子跳进坑里。 且不管日后何时翻身,至少此时,俞皇后已牢牢占据了上风。 而素来喜爱他的父皇,此次也一反常态,压根没站在他这一边于他而言,这才是最危险最可怕的信号! 立储之事一直未定,建文帝态度模糊,一直未下定决心。 而现在,天平已明显地向俞皇后倾斜,也意味着三皇子彻底占了上风。 原以为和李家联姻,示好李太后,他便能稳操胜券。现在四皇子才惊觉,他们母子实在太低估俞皇后了。俞皇后绝不会因他要娶李氏女便退缩,甚至早已想好了对策 黑夜漫长难熬,四皇子挺直腰杆,直挺挺地跪在玉石铺就的坚实地面上,膝盖由痛转麻,渐渐没了知觉。 时近初夏,夜晚并不冷。 四皇子心里的寒意,却如三九严冬。 第三百八十七章 责罚(二) 隔日,建文帝又起得迟了些。 莲香肤白似玉,双眸柔润,美丽柔媚得似能闪出光来,温柔殷勤地伺候建文帝更衣。 建文帝忍不住搂过美人纤腰,低声调笑:“有你在侧,朕自觉忽然年轻了二十余岁。” 莲香和十六岁的俞皇后一般模样,建文帝看着莲香,恍然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起来。更奇异的是,这般夜夜美人在怀,他竟也没太多疲累之感 莲香俏脸微红,柔声低语:“皇上龙精虎猛,精力之盛,更胜奴婢呢!” 身为男人,听到这等话,绝无不喜之理。 建文帝哈哈一笑,十分自得。 站在一旁的卢公公,也露出会心的笑意。 建文帝四十多岁了,精力自然不及年轻男子。太医院里有一位赵太医,偶尔出宫时寻了一味“神仙丸”来,精心研究了半个月,确定效果颇佳不会损伤身体,便大着胆子进献上来。 这等事,自然不能让太多人知晓。 卢公公也不愿这份功劳被别人夺走,私下敬献给了建文帝。 建文帝对“神仙丸”颇为满意,暗中赏下百两黄金。金银之物,卢公公不是特别在意。不过,这份赏赐,意味着圣眷。 卢公公颇为高兴,悄悄将这百两黄金给了芷兰。 建文帝更衣后,和俞皇后一起用早膳。 食不言寝不语。 早膳后,俞皇后才张口道:“四皇子跪了一夜,凌晨时臣妾命人将他抬了寝宫歇下。得歇上两日才能去松竹书院。” 提起四皇子,建文帝轻哼一声,冷然道:“让他吃些苦头正好!” 俞皇后轻叹一声,语气中露出几分自责:“说来,都是臣妾的不是。臣妾每日忙于宫务,对几位皇子也未上心教导,皆由他们的生母管教。这是臣妾失责了!” 俞皇后是嫡母。 从礼法而言,她才是几位皇子的母亲。当年是她不愿,否则,早可以抱一个皇子养在椒房殿了。 建文帝立刻安抚道:“他心性狠辣,行事不够宽和。如何能怪到你身上。”说到宽和,免不了要夸赞三皇子一句:“几个皇子里,三皇儿最是温和敦厚。” 俞皇后微微一笑,并不居功:“是淑妃教导得好。” 正说着话,淑妃母子便来请安了。 “臣妾给皇上娘娘请安。”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淑妃和三皇子一起恭敬行礼。 建文帝和颜悦色地笑道:“免礼平身。”又笑着赞许:“晨昏定省,十余年如一日,可见淑妃是个懂规矩的。” 淑妃懂规矩,不懂规矩的,自然便是隔三差五才来请安的丽妃。 其实,请安之事,真怪不得丽妃。丽妃倒是有心天天来,奈何俞皇后不待见丽妃,言明让她三日来请安一便可。 只是,此时此刻,谁还记得起这等不起眼的细节? 日积月累的些微不满,如木柴悄然堆积。被一把火引燃后,火势绝不能小觑。 俞皇后和淑妃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建文帝又吩咐三皇子:“你今日去书院,记得替你四弟告假两日,就说他身体微恙。” 昨晚四皇子被怒叱罚跪一夜之事,早已传遍宫中,三皇子岂能不知?他心中快意,却未显露在面上。张口应下,一个字都没多问。 很快,李太后也得知此事,一脸怒容地前来椒房殿诘问:“区区一个内侍,伺候主子不力,被打死也是活该,算不得什么。” “定是你从中煽风点火,皇上才会发这么大的火气,竟罚四皇子跪了一夜。” “你身为嫡母,又是中宫皇后,未能好好教导皇子,便是失责。” 李太后身为婆婆,挑剔儿媳简直天经地义。 不过,李太后也算学了个乖,特意趁着建文帝早朝时才来了椒房殿。也免得建文帝总护着俞皇后。 可惜,俞皇后从来不是好拿捏的主。 以前对李太后处处容忍三分,是不愿令建文帝左右为难。如今俞皇后不再在意建文帝,以她的口舌手腕,岂会落于下风? “身为皇子,当宽容大度。内侍虽卑贱,也是一条人命。母后将他们视如蝼蚁,委实不妥。” “诚如母后所言,教导皇子,是儿媳的责任。所以,昨晚儿媳不愿轻易放过此事。否则,才是纵容溺爱,害了四皇子。” “所谓煽风点火,儿媳绝不敢认。皇上大动干戈,也是因恼怒之故。” “母后有此时间来责怪儿媳,不如去看一看四皇子。好好教导他该如何做天家皇子!” 李太后气得簌簌发抖,用手指着俞皇后:“混账!你竟敢这般和哀家说话!” 俞皇后眉头未动,神色安然:“儿媳对母后从无不恭敬。今日母后怒气冲冲前来诘问,儿媳一一解释。不知儿媳哪一句话不妥?” 后宫之主到底是谁? 是天子之母,还是当朝皇后? 身为太后,天生便占了身份之便。可这绝不意味着太后便能处处刁难身为皇后的儿媳。需知这后宫凤印,都是掌在皇后手中。 谁胜谁劣,端看建文帝向着谁。 孝顺的建文帝以前一直向着自己的亲娘,于是李太后一直占着上风。 如今建文帝一心偏着俞皇后,李太后便显出了大权旁落的悲凉。 论口舌不是俞皇后对手,去建文帝那儿告状,也未能奏效。反被建文帝温和地安抚交代了一通。大意是“母后已年迈不必操心宫中诸事皆有皇后打理母后还是安心在慈宁宫安享天年”吧 第二轮交锋,又以李太后失败而告终! 至此,后宫的风向,也彻底倒向了俞皇后,连带着淑妃三皇子在宫中的地位也直线上升。 反观丽妃母子,一个被禁足,一个被罚跪,颜面尽失,也昭示着失了圣眷。 后宫的动向,在不动声色间影响着朝堂的风向。 很快,往俞家走动的官员便多了起来。 这些消息,也一点不漏地传到了西山行宫,传到了盛鸿和谢明曦的耳中。 第三百八十八章 消息 第三百八十九章 亲近 第三百九十章 定亲(一) 这一声,打破了两人默默对视的宁静。 谢明曦神色一动,立刻转身去开门。 扶玉口中的林小姐,非林微微莫属。这两个多月来,谢明曦未能京,同窗好友倒是不时有人写信送来。 其中,又以林微微的信来得最勤。多则十日八日,少则三五日,总有一封信来。 谢明曦没有避讳,当着盛鸿的面拆了信,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林微微写信总是格外有趣。 “董夫子前两日告假未上课,我们本以为董夫子病了,后来才知是董夫人的续弦年轻泼辣。因董夫子多看了别的女子几眼,大发雌威,伸手抓了董夫子的脸” 谢明曦轻笑不已。 盛鸿笑问:“林微微在信上写了什么?你怎么笑得这般高兴?” 谢明曦便将这一段读了出来。 盛鸿忍俊不禁,也笑了起来:“董夫子自娶了这位续弦,日子过得真是热闹。” 以前盛鸿最不喜董翰林。每次董翰林上课,盛鸿都得强忍着睡觉的冲动,逼着自己听课。如今恢复男子身份,以后再难进莲池书院。也无机会再听董翰林上课了,倒有几分怀念起来。 谢明曦笑了片刻,不知看到了什么,笑容渐敛,眉眼中露出一丝淡淡的凉意。 盛鸿心里一动,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谢明曦看了他一眼:“林姐姐和陆迟已定了亲事,立下婚约。” 盛鸿:“” 这样的喜事,不是应该为林微微高兴吗?她怎么一副林微微跳进了火坑里的神情? 莫非,其中有什么他不知的隐情? 盛鸿以目光相询。 谢明曦不欲多说,只简单地说了句:“一言难尽,日后我再和你细说。”然后,便拿着信离开。 留下一头雾水的盛鸿。思来想去,也没想出其中的不妥之处。 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门当户对。怎么看都是一桩天造地设的好亲事!为何谢明曦会是这等反应? 谢明曦连信还没看完便走了,莫非这封信中写着什么不宜让他知晓的事? “你曾对我说过的话,我一直牢记于心,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份忧思,我也只能和你在信中说上一。” “这两年多来,我一直竭力疏远陆大哥。” “我也想过,以后索性另嫁他人。如此,便能远离纷扰忧虑。只是,我自幼便和他相识,心里一直喜欢他,实在割舍不下这份情意。” “父亲母亲和几位兄长胞弟,也对他十分满意。” “定亲之前,我连着几晚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思来想去,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不管前路如何,我都要和他并肩同行。” 谢明曦默默地看完信。 林微微和陆迟,到底还是定了亲事。 前世林微微被四皇子暗中命人害死。今生四皇子在夺储中落了下风,或许再无翻身的机会。如此一来,也腾不出手来对付林微微吧 退一步说,便是四皇子有此打算,林微微早有防备,也能躲过。 不管如何,好友定亲,总是一桩喜事。 谢明曦定定神,动笔写了一封祝贺的信。又特意备了一对金钗做了贺礼。打发扶玉京送去林府。 当日傍晚,林微微府,便见到了扶玉。 “奴婢奉小姐之命前来送信,”扶玉殷切地笑着,一张圆圆的黑脸看习惯了也颇为顺眼。 林微微抿唇一笑,接了信和贺礼。 她没急着拆信,张口先问起了谢明曦的近况:“听闻七皇子殿下伤势已颇见好转。谢妹妹也该来了吧!” 昔日同窗,如今已是七皇子。林微微提及这个名讳,语气总有几分微妙。 扶玉笑着应道:“顾山长提过两,小姐说自己奉皇上和娘娘之命留下照顾七皇子殿下,殿下一日未痊愈,小姐便也留在行宫。” 扶玉学话的时候,特意将谢明曦坦然自若的神情也学了出来。 林微微乐得直笑:“真看不出谢妹妹对七皇子殿下这般情深意重!” 这等话,一听便是借口。 当日骤然得知七皇子的真实身份,谢明曦恼怒不已的样子历历在目。时隔两个多月,竟不愿离开行宫京。可见谢明曦已消了气,和七皇子殿下感情突飞猛进,所以才这般难分难舍。 扶玉也咧嘴笑道:“是啊,小姐和七皇子殿下感情好的很。” 谢明曦再擅于掩饰,真实的心绪也瞒不过身边的丫鬟。 闲话几句后,扶玉才告退:“奴婢还得连夜赶小姐身边,这便告退了。” 出林府的时候,扶玉正巧遇上了前来林府的陆迟,忙行了一礼。 陆迟对这个黑脸丫鬟倒有些印象,随口笑问:“你不是在西山行宫吗?怎么跑到林府来了?” “奴婢替小姐送信至林府。”扶玉顺口恭贺一声:“恭喜陆公子和林小姐定亲之喜。” 陆迟这些时日心情极佳,闻言笑了起来,清俊的脸孔如镀了一层光晕,散发出喜悦的光芒。 好在扶玉见惯了七皇子殿下举世无双的俊美,略一晃眼,便镇定下来。出了林府,骑马疾驰而去。 陆迟出入林府是等闲常事,他和林家兄弟也都十分熟稔。排行第五的林钰,和陆迟最是交好。 见了陆迟,林钰促狭地取笑:“你和四姐已定了亲,还怕她会跑了不成!”几乎每晚都要来林府。 陆迟俊面微红,低声道:“待你有了心上人,便知道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林钰听得牙酸不已:“罢了罢了!你想去见她,我领着你去就是了。” 陆迟大喜,忙躬身作揖:“多谢五弟!” 按着俗礼,定了亲的未婚夫妻,便不该随意见面。不过,有七皇子和谢明曦日日相对的先例在前,陆迟自觉登门探望未婚妻也不算出格了。 林御史夫妇也睁一眼闭一眼,并未阻止。 林钰领着陆迟去了林微微的院子。 “四姐,陆大哥特意来看你。”林钰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将他领来了。” 林微微也未忸怩,冲陆迟一笑。 第三百九十一章 定亲(二) 陆迟和林微微在屋子里说话。 林钰坐在一旁,专心地喝茶吃点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心里暗暗腹诽,这对未婚夫妻真是傻乎乎的,说的尽是些没用的废话。 陆迟低声笑问:“你今日心情如何?” 林微微飞速瞄了陆迟一眼,不无矜持地答上一句:“尚可。” “只是尚可?”陆迟无声笑了一笑:“我心情却是好得不能再好。” 林微微这才有些娇羞地应道:“其实,我也很高兴。” 林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默默地继续喝茶。只是,原本清香的茶水,不知怎么喝起来有点酸。 嗯,肯定是他的牙被酸倒了的缘故。 在情意脉脉的少年男女眼中,只看得到彼此,压根无暇顾及到林钰的神色如何。 “林妹妹,你是不是写信给谢三小姐了?”陆迟低声笑道:“刚才我进林府的时候,恰好遇到了那个黑脸丫鬟。” 黑脸丫鬟 林微微哑然失笑:“她叫扶玉,是谢妹妹的贴身丫鬟。我昨日写信送去行宫,今日谢妹妹便让人送了信和贺礼来。” 陆迟随口笑问:“哦?她在信上都写了什么?”又悄声调笑:“一定是满纸恭贺,嘱咐我们两人定亲之喜。” 林微微笑容略略一顿。 恭贺当然有。更有含而未露的隐晦提醒。 只是,这些隐忧,绝不宜告诉陆迟。 林微微露出一个略带娇羞的笑容,姣美的容颜如带露的鲜花,娇艳明媚。 陆迟心荡神驰,哪里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问了什么,下意识地伸手。没等碰到林微微的手,一直低头喝茶吃点心的林钰忽地重重咳嗽一声。 陆迟:“” 林微微:“” 林微微双颊泛红,陆迟也没好到哪儿去,一脸窘迫。两人四目对视一眼,心中各自一荡,迅疾转移视线。 林微微看着手中的帕子,陆迟看着桌上的茶杯。 林钰咳完这一声后,又没了动静,继续吃吃吃喝喝喝。 又过了片刻,林微微张口打破沉默:“陆大哥,你我定亲之事,你可告诉同窗好友了?” 陆迟毫无防备,笑着说道:“嗯,李默和盛渲都知道了,而且以此为借口。足足敲我请了五六次酒。” 林微微看了陆迟一眼,似随口一问:“四皇子殿下也知道吗?” 陆迟点点头:“殿下早就知晓。不过,殿下近来心情不佳,每日散学便宫。我们三人去酒楼,殿下从未一起来。” 是啊,如果四皇子真对陆迟怀有异样的情愫,见陆迟定亲,心里不知如何咬牙切齿。何来心情“庆贺”? 林微微心情复杂地沉默下来。 陆迟沉浸在两情相悦互许终身的喜悦里,压根没留意到林微微些许的异样:“说来,四皇子殿下近来委实运道不佳,屡次被皇上训斥。而且,丽妃娘娘还在被禁足,四皇子殿下想探望而不得,也怪不得他心情恶劣。” 后宫里的动静消息,素来瞒不过有心人。 丽妃母子连连受挫,圣眷大不如前。此事林微微也有所耳闻。 林微微巴不得四皇子就此一蹶不振。不过,面上却未流露,反而殷切地叮嘱陆迟:“陆大哥,我知道你和四皇子殿下交好。所以对他的处境格外关切。” “只是,如今储君之位未定,宫中诸位娘娘之间波涛暗涌,诸位皇子彼此如何,也不好说。你还是和四皇子殿下稍稍保持些距离吧!也免得日后为他所牵累。” 陆迟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声:“不瞒你说,同样的话,祖父也曾和我说过。” “只是,我和殿下同窗几年,相交莫逆。岂能因他此时失势便故意疏远他?若这般行径,和那些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小人有何区别?” 然后,又正色道:“我向你保证,我和四皇子殿下只论私交。天家立储之事,我绝不掺和,也没那份能耐掺和。” 陆迟面容俊秀,儒雅温文,是出了名的温和好脾气。 可好脾气,绝不代表他性情软弱。 相反,陆迟胸有沟壑,颇有主见。 林微微喜欢的,也正是这样的陆迟。 听着他低沉的声音,看着他俊逸坚定的脸孔,林微微心中思绪纷飞,如一团乱麻,想解也解不开。 半晌,林微微才道:“陆大哥心中有数便好。” 陆迟歉然一笑:“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一心为我着想。只是,我生性如此,实难更改。” 林微微打起精神,冲陆迟笑了一笑:“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又俏皮地皱了皱鼻子:“今日我和你说的话,你千万别告诉四皇子殿下。不然,他定会以为我故意从中挑唆呢!” 陆迟立刻笑道:“你一心为我考虑,这才出言提醒。我岂会随意乱说!你放心吧!” 林钰忍无可忍,重重咳嗽一声:“你们两个话说完了没有?我都快吃撑了!今儿个晚上大概是什么都吃不下了。” 陆迟:“” 林微微笑着白了林钰一眼:“谁让你吃个没完没了?” 整整一盘子糕点都被林钰吃光了,还喝了一壶茶水。不撑才是怪事! 林钰翻了个白眼:“你们两个卿卿我我,说个没完。我不吃点喝点,早就熬不住了。” 林微微再伶牙俐齿,此时也被羞臊地红了脸。 陆迟也待不下去了,起身道:“我这便走。”临走前,含情脉脉地看了林微微一眼:“林妹妹,明日我再来看你。” 林钰:“” 林钰很快下定决心,明日陆迟再来,他躲远一点。让好吃的六弟陪着陆迟过来。 陆迟离开后,林微微红着脸坐了片刻,然后起身了自己的闺房。 谢明曦的来信,静静地放在桌子上。 林微微已将这封信看了两遍,此时忍不住拿起信,又看了一遍。最后一句话,跃然于眼前: 林姐姐,愿我所有的隐忧顾虑都成虚无,愿你和陆迟恩爱白首,不离不弃。 林微微默默地攥紧了手里的信,目中闪过坚定的光芒。 第三百九十二章 岳父(一) 第三百九十三章 岳父(二) 谢钧和盛鸿这对未来的翁婿相谈甚欢,颇有些一见如故之势。 谢元亭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又嫉又恨,一肚子闷气。 谢云曦不时瞟俊美绮丽的七皇子殿下一眼,心里咬牙暗恨不已。 真是不公平! 为何谢明曦有这等运道,如此轻易就成了准皇子妃?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明明她才是谢家嫡女,却被庶出的谢明曦压得抬不了头喘不过气。 如今,人人提起谢家,第一个提起的必然是谢明曦。 哪还有人记得她这个谢二小姐? 永宁郡主和顾山长胡别苗头,此时虽然气闷,却不愿错过和七皇子套近乎的机会,微笑说道:“我们之前便想来探望殿下。只恐扰了殿下清净,不利养伤。特意等到殿下伤势颇有好转才前来。” 谢明曦极少在盛鸿面前提起家人,提起永宁郡主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只从寥寥数言,便能窥出这对“母女”之间的关系如何。 应付谢钧,是为了显示自己这个女婿的诚心。对永宁郡主,就没必要这般客气了。 盛鸿目光一扫,神色淡淡:“郡主有心了。” 一个是岳父,一个是郡主,只从称呼,便足以窥出亲疏远近。 永宁郡主自小在宫中长大,手段城府样样不缺。平日端着一张冷脸,到了盛鸿面前,自动切换成了温和平易的岳母嘴脸:“殿下和明娘已定亲,待过两年,明娘及笄,便能出嫁。到了那时,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顾山长被膈应得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谢钧目光也有些微妙。 “夫妻”多年,永宁郡主骄傲自持,除了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私下里横眉冷对,从无半点好声气。今日对着盛鸿,没半点架子,那副柔和含笑的模样哟总之,谢钧委实不适应。 盛鸿尚未吭声,谢明曦已淡淡应了去:“殿下是大齐皇子,母亲张口便是一家人,将皇上和皇后娘娘置于何地?” “这等不知进退有失分寸的话,还是不说为好,免得为谢家招祸!” 可不是这个道理嘛! 盛鸿不端皇子架势,是给谢家人的体面荣耀。永宁郡主这等打蛇随棍上的做派,堪称厚颜无耻。比谢钧有过之而无不及! 永宁郡主未料到谢明曦当面令自己难堪,目中掠过恼怒之色。却未发作,不但忍了下来,还用纵容的语气笑道:“明娘说得不无道理,是我思虑不周,以后不说便是。” 谢明曦眉头未动,神色不变:“尊卑有别,母亲出身淮南王府,又在宫中长大。对天家规矩了如指掌。何来的思虑不周?” “母亲故意这般作态,所谋到底为何?” 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面色颇有几分难看:“明娘,我是你嫡母!你这般和我说话,便是不孝!” “你在莲池书院就读三年,才学满腹。难道没学过孝道二字?” 然后,不无讥讽地看了顾山长一眼:“顾山长既为明娘的师父,莫非没教过她何为孝道?对了,顾山长自己便是叛出家门不认父母的不孝之人。自然不会教导明娘孝顺父母了!” 顾山长离开顾家多年,再未踏足顾家门槛半步。和亲爹见了面亦不多说半个字。一颗心早已坚如磐石,岂会被区区几句话击倒? 顾山长先以目光安抚满面怒色动了真火的谢明曦,然后淡淡说道:“郡主这么说便错了。” “我身为师父,断然不会漏过孝道的教导。” “我教导明曦,若父母待你如珠如宝,全心为你着想,你便全心待他们。若他们对你无真情,只存着利用欺压,则不能一味顺从忍让,否则,便是愚孝。” “我顾娴之,俯仰无愧。我的徒弟,也如我一般。别人待她有一分情意,她还之十分。别人有愧于她,还之百倍!” 这一场口舌争锋,以永宁郡主完败而告终。 永宁郡主面色难看的起身离去。 谢元亭和谢云曦对视一眼,也随之起身。 谢明曦淡淡提醒:“大哥,二姐,你们别忘了向殿下告退。” 谢元亭谢云曦:“” 兄妹两人忍气吞声地应了一声,一起行礼告退。 盛鸿迅速瞥了神色淡然的谢明曦一眼,等了片刻才道:“谢公子谢二小姐免礼。” 永宁郡主母子三个都走了,只剩下谢钧一人。 谢钧不愧吃了多年软饭,早修炼出了无人可及的厚脸皮,先是歉然叹道:“郡主一直是这个脾气,元亭和云娘自幼长在郡主身侧,也被惯出了一身的臭脾气。还请殿下见谅一二。” 盛鸿演技更是高超,一脸温和地笑道:“岳父严重了。在我眼中,岳父疼爱明曦,一腔慈父之心。和郡主绝不相同。” 话中之意明摆着,你向着明曦,我敬你是岳父。 如果你向着永宁郡主,那可就对不住了! 谢钧在官场混迹多年,做官虽无过人才能,听话听音揣摩上意的功夫却是不弱,立刻应道:“明曦是我嫡亲的女儿,虽是庶出,我一直待她如珍宝。便是日后她出嫁了,也一样是我的心头宝。” 顾山长被肉麻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谢明曦和盛鸿功力高深,一个一脸欣然,一个满目感动:“父亲待女儿真好。” 谢钧用慈爱的目光看着谢明曦:“明娘,你不用担心。有我在一日,谢家上下无人敢欺辱你半分。” 当日晚上,谢钧在盛鸿的热情相邀下一起用了晚膳。之后,又在行宫住了两日,才了京城。 相比起心情阴郁的永宁郡主,谢钧可谓春风满面心情愉悦。 盛鸿在私下里和谢明曦感叹了一:“明曦,你亲爹真是有点渣!先辜负你生母,让她退让正妻之位,做了妾室。娶了永宁郡主犹不知足,如今又有两房美妾,生了庶女庶子。” 毫无疑问的渣男! 谢明曦呵呵一笑,敬道:“哪里哪里,比起你爹差远了!” 盛鸿:“” 第三百九十四章 伤疤(一) 谢钧有一妻三妾,庶子庶女共有四个。 建文帝妃嫔数十,除了早逝的六公主之外,庶出的皇子共有七个。如今又有了新宠莲香美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又生个皇子公主出来 论辜负,两人亦是不相上下。 丁姨娘是由妻变妾,如今彻底失宠。 俞皇后一直是正妻,是中宫皇后,建文帝看似对俞皇后一片情深。身边年轻得宠的嫔妃一个接着一个。由此可见,这份“情深”,也着实有限。 盛鸿一脸唏嘘:“我们两人的运气都不怎么样,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亲爹!” 谢明曦淡淡道:“不,你比我强得多。至少,你还有全心疼你的亲娘!” 而她的生母,心里只有唯一的儿子谢元亭。对她这个女儿只有算计,自私得令人心寒。 盛鸿目中露出浓浓的怜惜。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谢明曦瞥了盛鸿一眼,声音淡然:“我前世年少之时,曾为此伤心难过,痛不欲生。不过,这已是数十年之前的事了。如今,我早已不在意这些。” 到底受过多少伤害有多少痛楚,才会令她彻底对亲人失望心寒? 盛鸿心中一阵抽痛,沉默了片刻,走上前,轻轻拥住谢明曦。 自上一亲昵过后,两人一直保持距离。如此拥抱,还是第一。 属于少年的温暖干净的气息,悄然钻入鼻息。 谢明曦抬起明亮的眼眸:“盛鸿,我并不难过。你不用安慰我。” 声音平静,眼眸清澈,毫无伤心。 盛鸿心里愈发揪痛,双手稍稍用力,将她搂得紧了一些:“明曦,我真遗憾自己来得太迟,未能早些伴在你身边。” “如果我能在前世就遇到你,我绝不会让你受这么多的痛苦。” 他的怜惜,几乎溢出胸膛,将她紧紧的包围。 那样的温暖呵护,几乎令她生出自己是世上最脆弱最珍贵之物的错觉。 这就是被一个人全心爱着的感觉吗? 谢明曦心弦微颤,右手小心地避开了伤处,轻轻抚上他的胸膛。皮肤上的温热隔着薄薄的衣衫传递进她的掌心,很快,她的手热了起来。 她冰冷的心,也似被悄然焐热。 “我确实受过许多苦楚。”谢明曦目光有些飘忽,声音随之低了下来:“看似锦衣玉食,实则战战兢兢。为了安然活着费尽心机。” “在我最彷徨最痛苦的时候,没有人在我身侧,也没有任何助力。” “我的父亲眼中只有功名利禄,我的生母软弱而自私,只看重我的兄长。永宁郡主为了谢云曦的前程,逼迫我为谢云曦的棋子。” “那时我还年少,犹自看重生母兄长。也因此被永宁郡主胁迫,做了许多不愿做的事。即使如此,谢云曦还是不肯放过我,要置我于死地。” “我无法可想,要活下去,唯一能依仗的,只有美貌。” 说到这儿,谢明曦面上露出冷然的自嘲:“也幸好,我还有过人的美貌。人被逼到了穷途末路之时,迸发出的潜力惊人而可怕。” “你一直都很好奇我前世和四皇子之间的纠葛。现在,我便说给你听” “明曦,你别说了。”盛鸿的黑眸中露出痛苦自责:“你什么都不用说。以后,我也永远不会再问。” 这无疑是谢明曦心中最难以释怀的阴暗过往。便如陈年伤疤,不碰时无碍,稍微碰触,便会令旧伤重新迸裂,露出狰狞的伤口。 他不想再问,更不愿令她想起不堪的忆。 谢明曦显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眼眸中燃起火花:“不,我要说。” “盛鸿,这其实不是什么新鲜的故事。前世,我一开始是身份低微的侍妾。为了立足活命,我费尽心思,终于搏得四皇子的注意,有了伺寝的机会。” “四皇子对女色颇为淡漠,一直没有子嗣。我一直暗中以药调理身体,承宠的日子也特意选过,我运气尚算不错。只一,便怀了身孕。” “生下子嗣,只是第一步。后宫之路,从来不会这般简单。” “我依附于皇后,要了谢云曦的性命。再后来,又窥破了四皇子的心意,心甘情愿地做了他手中的刀,斗垮了皇后。” “皇后死了之后,李家随之败落。我在宫中做了贵妃,执掌宫务。” “你以为故事到底结束了吗?不,这只是开始。我发现了四皇子最大的隐秘,这才是我最大的危机!” 这一番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太多,盛鸿越听越是心惊,忍不住打断谢明曦:“到底是什么隐秘?” 谢明曦深深地看了盛鸿一眼,忽然提起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话题:“林微微和陆迟定了亲事,我接了林微微的来信,不喜反忧。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盛鸿何等敏锐细心,岂会不察?这些日子一直暗暗思忖,此时骤然被谢明曦提起,一个令人惊骇的猜测掠过脑海。 盛鸿神色微妙而复杂。 “看来,你已猜中了。”谢明曦目中讥削之色更浓:“没错,他不喜女色,是因为他心里早已有了喜欢的人。那个人,就是陆迟。” “他是天子,绝不容任何人知道这一隐秘。” “我不过是一个宫妃,他想杀我,易如反掌。我为了活下去,一直竭力掩饰装着不知情。我竭力逢迎,事事揣摩他的心意。每一他到我的寝宫来,我都悬着一颗心,从不敢真正入眠” 整夜不眠提心吊胆,是什么样的滋味? 强颜欢笑竭力逢迎,是什么样的生活? 为了活命,整日揣摩一个人的心思,又是何等的殚精竭虑? 谢明曦的前世,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盛鸿猛地用力,将谢明曦搂紧。伤口处因碰触有些许的刺痛,这痛楚和心里的纠痛相比,实在微不足道:“明曦,你别说了。” 我真恨自己,没有早些伴在你身边,为你挡风遮雨。 我真恨前世的盛鸿,为何那般软弱,不敢令你知晓他的心意。你在饱尝痛苦凄惶无助时,竟不知世上曾有人真心的喜欢过你。 第三百九十五章 伤疤(二) 谢明曦眼中不知何时闪出了水光,声音依然平稳:“我终于熬过了那几年。直至他病逝的一刻,我才真正松了口气。” “自此,我才放下心头重担。因为我知道,再无人能威胁我的性命。” “我自私凉薄,便是对自己的儿孙,也不如何疼爱。不过,我善于伪装做戏,总是表现得格外温和慈爱。每日戴着面具。久而久之,便连我自己都快忘了真正的自己是何模样。” “盛鸿,我从未以女子的心爱过一个男子。我对男女之事厌恶之极,自重生的那一天起,我便打定了主意终身不嫁。” “这三年来,我在暗中做了许多安排。” “却未料到,我一心信任的好友,竟是男儿身。我闺誉尽损,又有凤旨赐婚。这一门亲事,我无力抗拒,也不能拒绝。” “你待我的心意,我不是铁石心肠,岂能不知?可是,我不知该如何应你!我也不知日后能否以夫妻之情对你。” “我就是这么一个心肠冷硬如磐石的女子。你真得想娶我吗?” 这是谢明曦生平第一次袒露心扉,将旧日的伤疤呈现在人前。也是她第一次真正卸下心房,露出自己的真容。 盛鸿,这才是真正的我! 自私,冷漠,心狠,无情。 你还敢喜欢我吗? 还敢娶我吗? 做了这样的决定,你确定自己不会后悔吗? 怀中的美丽少女,眼眸中凝着晶莹的水光,却一直未曾掉落。 她的面容是那样的熟悉,看着他的目光又是那样的冷漠。犹如看着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才是真正的谢明曦! 是他喜欢的姑娘! 盛鸿久久地凝望着她,然后俯身,在她的额上落下一记轻吻:“明曦,你太小看我了。” “三年多来,我一直在你身边。这么久的时间,足以令我看清你的模样。” “我一直都知道,我喜欢的是一个聪慧无双极有城府善于伪装的姑娘。我喜欢的是外热内冷心狠手辣的谢明曦。” “我男扮女装骗了你三年,但是,我对你的情意是真的,没有半点作伪。” “明曦,我知道你对定亲之事并不情愿。不过,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嫁我为妻。” “我的心意如何,纵然我舌灿莲花说得再多,你也不会信。如此,便让岁月为证。令你看清我的心。” 说完,轻轻松开手,后退几步。 两人重新到了相隔两米的距离,依旧四目相对。 过了许久,谢明曦才道:“你今日说过的话,我今日记下了。” 盛鸿挑眉,灿然一笑:“好。” 又过片刻。 激烈的情绪缓缓平复。 谢明曦面色已恢复如常,至少表面如此。平静的脸庞看不出半分之前的痛苦彷徨。 盛鸿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来打量。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谢明曦随口问道。 盛鸿终于将压在心底的疑问问出了口:“明曦,你前世到底活到了多少岁?” “你呢?”谢明曦不答反问。 盛鸿挺直胸膛,不无骄傲:“二十四岁。在大齐,这样的年龄,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谢明曦淡淡道:“我前世八十岁时寿终正寝,临终前,儿孙满堂,便是曾孙也已成亲当爹了。” 盛鸿:“” 看着盛鸿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模样,谢明曦唇角微弯,目中闪过一丝笑意,张口宽慰盛鸿:“说起来,是你吃了亏。以后再有争执,我便让你一。” 送到眼前的福利,不要白不要。盛鸿立刻道:“一言为定!” 谢明曦抿唇一笑。 盛鸿想了想,又低声问道:“四皇兄真的喜欢陆迟?” 谢明曦略一点头。 “真是没想到。”盛鸿叹道:“平日我只觉得四皇兄和陆迟是莫逆之交,没想到,他竟对陆迟存了这等心思。”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接了话茬:“是啊!谁能想到,同窗好友会对自己生出觊觎之心呢!” 盛鸿:“” 盛鸿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迅疾转移话题:“陆迟显然对四皇兄并无此意,他喜欢的是林微微。林微微对陆迟也一样倾心。” 是啊!他们两人,才是真正的两情相许。 “三年前,我曾暗中提醒过林姐姐一。” 谢明曦低声道:“我假借永宁郡主之名,将四皇子喜男色之事告知林姐姐。林姐姐心思敏锐,当即便猜出了不对劲。” “这两年多来,她一直竭力疏远陆迟。如今到了谈婚论嫁之龄,她躲无可躲,思虑许久,还是决意要嫁给陆迟。” “我接到她的来信,其实并不意外。只是心里有些隐忧罢了。” 盛鸿思绪敏捷,立刻猜到了几分:“莫非前世发生过什么?” 谢明曦点点头,将林微微成亲未及一年就“病逝”之事道来:“正因我清楚此事,才会如此忧心。前世他能冲着林姐姐下毒手,焉知今世不会再要林姐姐性命?” 盛鸿思忖片刻,张口道:“你也别太过忧心。此一时彼一时,今世的情形和前世已然不同。他一日未做储君,便要隐忍一日。绝不敢冲陆府的长孙媳下毒手!” “再者,林微微已早有提防,他便是想动手,也没那么容易。” 谢明曦点点头。 盛鸿沉默了片刻,忽地说道:“明曦,我想提前宫。” 在行宫里安心养伤的日子,确实平静悠闲。每日和谢明曦相守,更是甜蜜而幸福。 只是,待在这里和放逐也没什么区别。远离京城宫廷,便等于远离了权利争斗的中心。既已恢复皇子身份,他注定了要被卷入其中,也该早些去面对了。 建文帝,俞皇后,李太后,梅妃,三皇子四皇子宫中波涛暗涌不断,他实在按捺不住了。 谢明曦没有阻拦,只问道:“你能禁得住车马劳顿吗?” 盛鸿下定决心,迅速道:“我不骑马,坐马车京城便是。” 也好。 谢明曦眸光一闪:“过两日,我们便启程。” 第三百九十六章 回宫(一) 两日后,七皇子殿下启程京。 和建文帝归京的恢弘气势相比,七皇子京的动静小得多。马车平稳地足足行了一日,直至天黑之际才进了城门。再行了一个多时辰,方到了东华门。 东华门外,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都在,昌平公主也来了。 数盏宫灯的照耀下,穿着黑色武服的俊美少年下了马车。 熟悉的眉眼间满是英气自信,宛如明珠被拂去灰尘,闪出灼灼光芒。耀目得近乎刺眼。 这是盛鸿第二次以男装出现在众人面前。现在想来,当年第一穿男装,分明是别有用意。 昌平公主心情略有些复杂,面上倒是稳得住,笑着喊了一声:“七皇弟,你终于来了。” 盛鸿冲昌平公主笑了一笑:“有劳皇姐亲自相迎。” 然后,又亲热地一一喊了过去:“二皇兄,三皇兄,四皇兄,五皇兄,有劳你们一起来相迎。” 诸皇子的心情如何复杂微妙暂且不提,一个个面上堆着热络的笑容,嘘寒问暖。 便是冷厉的四皇子,此时也逼着自己挤出笑容:“七皇弟在行宫养伤,我心中一直颇为挂念。万幸七皇弟身体底子好,受了这么重的伤,未及三个月便已伤愈宫。” 盛鸿更是做戏高手,一脸感动地应道:“没想到四皇兄这般关心我。” 关心个屁!怎么不死在行宫算了! 四皇子继续挤出笑容:“你来便好。父皇母后也一直惦记你。” 三皇子也笑道:“是啊!父皇自接到你要宫的消息,一直颇为高兴。特意命我们兄弟几个在此等你。” 盛鸿一脸欣然:“能早日宫,见到几位兄长,我心中亦是快慰。” 好一派兄友弟恭! 谢明曦和顾山长自后面一辆马车走了下来。 顾山长生平最不喜说违心话做违心事,瞥了一眼便停下脚步。 谢明曦也随之停了脚步,压低了声音道:“师父不想进宫,我们这便书院。” 顾山长颇有些意动,很快又轻叹一声:“罢了!总得进宫觐见皇上和娘娘。” 她不去倒是无所谓,便是失些礼数,俞皇后也不会见怪。建文帝也没闲心和她置气。谢明曦可就不同了! 谢明曦已是准七皇子妃,奉帝后之命照料七皇子。此时七皇子宫,谢明曦焉有不进宫觐见未来公婆之理? 她放心不下弟子,少不得要跟着一起进宫。 顾山长的百般维护,谢明曦心知肚明,心窝处阵阵发热。她忽地伸手,轻轻握住顾山长的手:“师父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顾山长转头,看了自信从容的谢明曦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未说出口。 建文帝对谢明曦有染指之意的危机已然过去。谢明曦又多了一层未来儿媳的身份。建文帝心中焉能痛快? 师徒两人,彼此心中有数,却从未说破。 今日进宫觐见建文帝,建文帝态度到底如何,便能窥见一斑了。 一炷香后,椒房殿。 俊美绮丽长身玉立的少年,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帝后不约而同地笑道:“免礼平身。” 盛鸿张口谢恩,然后起身。 这一刻,建文帝的心情最是复杂。父子重逢的激动喜悦中,分明又混合了一丝无法言喻的恼怒不快。 任谁被亲儿子蒙骗六年,心情都好不到哪儿去。只是,在危急时刻盛鸿飞身为他挡下一箭,这份救驾之功有目共睹,他亲口允诺过免了梅妃母子的欺君之罪。 天子之诺,重逾千钧! 建文帝的龙目定定地落在儿子身上:“朕让你在行宫安心养伤,待伤势痊愈再宫。你为何提前半个多月来了?” 这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并不好答。 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建文帝的警惕和不快。 “不敢瞒父皇,我整日待在行宫,实在太闷了。”盛鸿笑道:“能下榻走动的时候,我就想来了。是明曦一直拦着,我一忍再忍,到走动无碍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便来了。” “左右是养伤,宫静养也是一样。每日还能见到父皇母后和诸位兄长,心情愉快之下,说不定伤势也能好得快一些。” 盛鸿侃侃而谈,一派坦然。 建文帝目光一闪,笑了起来:“朕心中一直惦记你,你早些来也好。” 俞皇后接了话茬:“往日你住在拂月宫,从今日起,便住福临宫吧!” 拂月宫离后宫颇近,做“六公主”的寝宫合适,却不宜皇子居住。盛鸿早料到自己要换寝宫,并不意外,笑着应下。 福临宫,是建文帝身为皇子时的寝宫。多年来一直空着,没想到,俞皇后竟让盛鸿住进了福临宫显然,这是出自建文帝的授意。 三皇子心念电闪,面上却露半分艳羡嫉恨,笑着说道:“怪不得母后之前命人收拾福临宫,原来竟是为了七皇弟准备的。” 五皇子笑着接了话茬:“我们兄弟几个的寝宫离福临宫不远,以后互相走动也方便。” “正是。”四皇子冷凝少言的性子改了不少。换在平日,这等场合他极少张口。 盛鸿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就在此时,俞皇后含笑道:“顾山长和谢明曦何在?为何不见她们两人?” 建文帝听到谢明曦的名字,面色毫无变化:“皇后想见她们师徒,宣召进殿便是。” 俞皇后略一点头,传令下去。 片刻后,顾山长谢明曦出现在帝后面前。 师徒一起行礼。 “免礼平身吧!”俞皇后笑着说道:“娴之,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顾山长淡然应道:“我不忍见七皇子殿下因养伤荒废学业,这才主动请缨前去教导。皇上和娘娘不怪罪我自作主张便好。” 顾山长这般无私,建文帝哪里有脸多说什么,立刻笑道:“朕也得谢过娴之才是。” 然后,目光落到了静默不语的谢明曦身上:“鸿儿身体恢复这么快,也该记你一功。” 第三百九十七章 回宫(二) 这一眼中,再无往日看谢明曦时的欲望和贪念。 对着未来儿媳,建文帝维持了身为未来公公的庄重和体面。 只是,到底意难平。这份不平,没舍得冲着自己的儿子,便冲着谢明曦来了。目光微冷,语气也格外冷淡。 谢明曦尚未过门,便已不受建文帝待见。 俞皇后和顾山长迅速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释然。 冷淡厌恶,总比被建文帝惦记着强多了! 众皇子也都将建文帝的反应看在眼底,各有所思,暂且不提。 “照顾未来夫婿,是我分内之事。”谢明曦略略垂着眼,未和建文帝对视:“如今七皇子殿下伤势已近痊愈,于我而言,便是天之幸事了。” “有过必罚,有功则赏。”建文帝转头看向俞皇后:“皇后,如何赏赐,由你定夺。” 俞皇后笑着应了声是。 顾山长和谢明曦一起告退。 盛鸿立刻道:“父皇母后,儿臣送师父和明曦一程。” 建文帝却道:“你伤势还没痊愈,就别折腾了。早些福临宫安置歇下。过几日,朕再召你说话。” 盛鸿只得应下,目送谢明曦的身影离开。心里涌起浓烈的不舍。 以前两人是同窗,日日相对。从今以后,两人便得各自一方,想见一面只怕都不是易事了。 谢明曦似心有灵犀,在踏出殿门的那一刻,迅速头,和盛鸿对视一眼。 一刹那的对视,似斗转星移天老地荒。 半个时辰后。 谢明曦和顾山长一起坐在马车上。谢明曦难得有些怔忪失神。顾山长也似有满腹心思,两人俱都未说话。 马车里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顾山长张口打破沉默:“明曦,今日皇上的态度你也看见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待日后,你嫁给盛鸿之后,处境怕是会很艰难。” 不得圣心的皇子妃,处境如何能不艰难? 更何况,谢明曦身后无得力的娘家。盛鸿的亲娘梅妃已被打入冷宫,梅家也是普通官宦之家,用毫无助力来形容也不为过。 顾山长一想及此,不免忧心忡忡。 谢明曦过神来,淡淡一笑:“师父不必担心,我自能应付。” 前世,她孤身一人,依然能在宫中立足。这一世情形再不妙,也胜过前世。于她而言,不足为惧。 顾山长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我曾求过皇后娘娘,不要选你为皇子妃。我知道你不羡那份荣华富贵,定然不愿被卷进争权夺利的泥沼里。” “没想到,后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你这皇子妃不做都不行。” 说到这儿,不免要迁怒盛鸿:“这个盛鸿,一开始就没存好心。三年多前特意和你同寝,恢复身份后,你想不嫁他也不可能了。” 谢明曦有些无奈地一笑:“罢了!现在还说这些也无益处。或许,这便是我和他之间命定的缘分。” 她不愿和天家扯上半点关系,老天偏不肯放过她。 即是如此,她便挺起胸膛,迎着风雨前行!前路荆棘坎坷,也没什么可怕的。她最擅长的就是勾心斗角阴谋算计。 顾山长见谢明曦心中有数,也不再多说,转而问道:“你要不要歇上几日再书院?” 谢明曦显然早已考虑过此事:“不必,我明日就书院。” 顿了顿,又低声道:“我并不觉疲累。于我而言,莲池书院更像我的家。” 谢家上下,有谁真心待谢明曦? 有谁真心疼爱她? 顾山长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默然片刻,忽地说道:“明日我让若瑶将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以后你不想谢府,便在我隔壁住几日。” 谢明曦眼眸一亮,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去就命人收拾衣物,以后我和师父一起住。” 顾山长半开玩笑半打趣:“书院可比不得谢府。你养尊处优惯了,在书院里住几日无妨,长期住哪里住的惯。” 谢明曦笑道:“师父住得惯,我如何不能?” 顾山长心里乐意,口中却道:“今日天色已晚,你谢府先好生歇上一晚。此事暂且不必急着和你父亲商议。” 这是担心谢钧不肯点头。 谢明曦看出顾山长的顾虑,淡淡一笑:“师父多虑了。以父亲的性子,我和师父亲近,他心里不知有多乐意。只要我说和师父住在一起,他绝不会阻难。” 顾山长身份清贵,名满京城,更是俞皇后好友。 如今俞皇后势盛,连慈宁宫也压不住椒房殿。谢明曦和顾山长亲近更胜母女,日后嫁进天家为媳,俞皇后岂能不对她另眼相看? 这么浅显的道理,谢钧岂能不明白。只冲着这一点,谢钧也会高高兴兴地应下此事。 马车先去了莲池书院,然后,再转去谢府。 谢明曦到谢府时,已是亥时。 谢府里灯火通明,谢家上下无人入睡,除了尚在襁褓中的五少爷,其余所有人都在门口相迎。 声势之隆重,颇有几分迎接七皇子妃的架势。 谢老太爷容光焕发,满面笑容:“明娘,你总算来了。我们自接到消息后,便一直等你来。” 徐氏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在玉容膏的保养下也年轻了几分,亲热地上前握住谢明曦的手:“这一路劳顿,定是累了吧!快些进内堂。我们一家人坐下好生说话。” 谢明曦对徐氏的亲近热络并不排斥,笑着点了点头。 谢家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谢明曦进了内堂。 看谢老太爷的架势,差点就让谢明曦坐了上首。 谢云曦心里酸得直冒泡,一时忍不住说道:“三妹和七皇子殿下定了亲事,至少也要等上两三年才出嫁。等日后真成了皇子妃,大家伙儿再奉承也不迟。” 谢明曦淡淡瞥了作死的谢云曦一眼。 果然,根本不必她张口,谢钧已冷着脸呵斥:“说什么混账话!明娘在西山待了两三个月才来。我们待她好些,怎么就是奉承了?” “你的院子去!省得胡言乱语惹人生气!” 第四百零二章 饮宴(一) 最难以启齿的话说了出来,接下来的话,也没那么难以出口了。 “我没舍不得他,就是觉得生活中忽然少了什么似的。”谢明曦的心思素来藏得颇深,令人难以揣度。今日难得张口倾诉。 顾山长听得哑然失笑:“别说你,便是我都有些不习惯。” 在顾山长明亮了然的目光下,谢明曦脸孔有些发烫。 这等羞窘的小女儿情态,发生在自己身上,着实少见。谢明曦暗暗自嘲地一笑。 坦诚了心思之后,这份羞窘也随之散去。 谢明曦定定神,转移话题:“我昨日晚上已和父亲祖父说过,从今日起,我便在书院住下。每到休沐再谢府。” 十日休沐一。也就是每隔十日一次谢府。 顾山长略一点头。 谢明曦又道:“我已应了一众同窗,要连着请她们去鼎香楼吃七日酒席,权当是代七皇子向她们赔礼。” 这些淘气包! 顾山长想绷起脸,目中已漾开笑意。张口便是:“既是赔礼,也该将几位夫子一并请去赴宴才对。” 谢明曦:“” 还有这般坑弟子的师父? 看着谢明曦哑口无言的样子,顾山长开怀一笑。 散学后,众少女一起去了鼎香楼。 一同前去的,还有顾山长和几位夫子。 董翰林也跟着一起来了。 一堆年轻美丽的少女和姿容出众的女夫子中,董翰林那张蓄着美髥的老脸格外醒目。犹如鲜花丛中冒出一根狗尾巴草。 谢明曦张口相邀的时候,本以为董翰林会推辞。万万没料到董翰林一口便应了下来来之前,还被林微微嘀咕了几句:“我们在一起饮宴,董夫子一个男子身在其中,多有不便。” 谢明曦有些无奈地摊摊手:“我是出于礼貌说一声,谁知道他竟不推辞?” 谢明曦特意定了鼎香楼里最大的雅间。雅间里摆了两席,上席由顾山长和几位夫子入座,少女们则坐了另一席。 鼎香楼里菜肴精美不必细说,自酿的美味果酒,恬淡适口。最适宜女子们饮宴之用。 谢明曦特意点了一壶酒,送到了董翰林面前。 董翰林最喜饮酒,接了酒壶,冲谢明曦笑得格外灿烂明媚。一张老脸比平日多了几分活力光彩:“我不惯喝果酒,正要张口,没想到你已想到了。” 这等热闹的场合,平日不太顺眼的董翰林,看着也多了几分可爱。 谢明曦抿唇一笑:“董夫子尽情饮酒,若不够,再让人上一壶便是。” 董翰林喜动颜色,连连笑道:“好好好!” 让人不得不怀疑,董翰林厚着脸皮一同前来,就是为了喝酒。 谢明曦和一众同窗久别重逢,心情极佳。 未等众人闹腾,谢明曦已主动起身,端起斟满了果酒的酒杯:“多谢诸位同窗原谅七皇子不得已的欺瞒。我先满饮三杯!代他向诸位同窗赔礼!” 一连三杯,喝得干干净净! 一众少女纷纷鼓掌。 尹潇潇朗声道好,中气十足,音量之高力压众人:“谢妹妹今日已向众人道了谦。从此以后,大家都别再提七皇子隐瞒身份欺瞒同窗的事了。否则,我尹潇潇第一个挺身而出,主持公道!” 顿时惹来一阵嘘声。 “哟!瞧瞧你这厉害劲!我便是再提,你又待如何?要揍我不成?” 不必怀疑,第一个嘴欠的,非颜蓁蓁莫属。 尹潇潇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皓齿:“说揍人多伤感情!切磋一二便是!” 论身手,在座少女,除了谢明曦之外,无人是尹潇潇三之敌。 什么切磋一二,还不是揍人嘛! 颜蓁蓁冲尹潇潇又嘘了一声,尹潇潇杀气腾腾地拎着果酒,去和颜蓁蓁拼酒。同席的少女们颇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一个个鼓噪道好,热闹之极。 谢明曦脸上的笑容一直未停过。 或许是果酒清甜美味,或许是因菜肴精美,或许是同窗好友们闹腾的气氛太过热烈。将她略有些冷清的胸膛塞得满满的,温暖而充实。 这种感觉,是她生平第一次。 直至此刻,她才有了清晰的了悟。 这一生,确实和前世全然不同了。 前世的她,满怀阴暗,满心算计,孤独前行。 这一生,她有了良师益友,有了全心爱她的未婚夫婿。她不再孤单,未来的生活,也溢满了令人期待的喜悦。 夫子们的一席没这般闹腾,却也热闹。 顾山长笑着叹道:“看着这堆孩子,我才惊觉自己已老了。” 季夫子笑着打趣:“山长风华正茂,焉何言老?当罚一杯!” 顾山长欣然认罚,自饮一杯。 董翰林立刻道:“一人喝酒,着实无趣。我陪顾山长,同饮一杯!”说着,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比起顾山长还要干脆利落。 众夫子平日都不喜董翰林,此时倒也觉得董翰林也有几分趣味。 更有趣的还在后面。 接下来,不论谁举杯,董翰林都欣然陪上一杯。不到一时,一壶酒便下了肚。 谢明曦一直留意这边酒席的动静,立刻吩咐跑堂:“再上一壶酒。” 酒壶颇为精致小巧,一壶约莫八两酒。此时一斤是十六两,两壶酒正好合一斤。嗜酒的董翰林整整喝了两壶。 喂饱了肚里的酒虫,董翰林满身酒气,一脸飘然满足,彻底进入了“我喝了酒我还怕谁”的英勇状态。 “来人,再上一壶酒来!”董翰林一拍桌子,老脸红如猴臀,声若洪钟。 跑堂的略一踌躇,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微微点头。 董翰林开始滔滔不绝地夸赞谢明曦:“论聪慧伶俐,无人能及。又这般慷慨大方,怪不得能令七皇子殿下倾心。” 众人:“” 给你上酒,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哪! 顾山长见董翰林酒意熏熏,张口提醒:“董夫子切勿喝多了,免得家中人担心。” 董夫子豪气干云地一挥手:“放心!我在家中说一不二。喝得再多,也无人敢多嘴” 话没说完,便听到一个略显高亢的女子声音:“董文!” 第四百零三章 饮宴(二) 第四百零四章 三秋 第四百零五章 赔礼 第四百零六章 逢迎 第四百零七章 分歧 谢明曦的气早已消得差不多,故意绷着脸捉弄盛鸿罢了。 盛鸿心知肚明,心里美滋滋甜丝丝地,挤出可怜讨好的神情。果然博得谢明曦抿唇展颜一笑。 那一丝清浅的笑意,点亮了谢明曦的容颜,深深地烙印进盛鸿的眼底。 盛鸿贪婪地看了一眼,又看一眼,然后叹道:“我到今日,才算明白为何会有倾国倾城也愿搏美人一笑的昏君了。” 只能能令谢明曦展颜,不管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谢明曦不理他的甜言蜜语,张口问道:“你宫也有几日了,感觉如何?可曾见过梅妃娘娘?” 盛鸿也不再调笑玩闹,迅速敛容,低声道:“母妃被幽禁在寒香宫,不得出宫门半步,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我也未能例外。” 只此一桩,便可知盛鸿在宫中处境并不美妙。 建文帝给了盛鸿一个皇子应有的体面。 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了。 和身为“六公主”时的春风得意相比,盛鸿这个七皇子的处境颇有些惨淡。圣宠平平,母妃被打入冷宫,藏在暗处的凶手更如利刃悬在头顶,似随时会落下。 谢明曦眸光一闪,压低声音问道:“当年谋害你们兄妹的幕后主谋,可曾查明?” “没有。” 说起正事,盛鸿再无玩笑之心,神色沉凝:“这个幕后凶手行事狠辣缜密,时隔六年,人证物证全无。父皇虽严令彻查旧事,却和当年一样,根本未查出端倪。” 谢明曦淡淡道:“在宫中有这等能耐的,屈指可数。无需证据,端看谁从此事中获益最多,便知幕后真凶!” 盛鸿深以为然,略一点头:“我和你想法一致。” 这个幕后凶手,就在育有皇子的几位嫔妃之中。 撇开年轻的端妃,还剩贤妃淑妃丽妃静妃。凶手,必是她们四人中的一个! 前世四皇子夺得储君之位。俞皇后骤然病逝,紧接着建文帝也驾崩归西。四皇子年仅二十岁便坐上龙椅。生母丽妃顺理成章地晋升为皇贵太妃,执掌后宫。 这对母子,是最大的赢家。 如此推断,丽妃嫌疑最大。 谢明曦低声将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 盛鸿目中闪过一丝寒意:“丽妃野心勃勃,在宫中频频向李太后示好,为四皇子求李湘如为皇子妃。图谋的是李阁老在朝中之势及李家人的全力支持。” “以她的为人心性,当年见年少的七皇子最得圣宠,心生嫉恨暗起杀意也不稀奇。” “只可惜,一直未能找到凭证,无法令丽妃俯首认罪。” 谢明曦目光微闪:“皇上也在疑心丽妃。所以,才会借着俞皇后的手严惩丽妃母子。” 丽妃被禁足三月,四皇子被接连训斥没脸。这一切,皆因此而起。绝不仅仅是因为丽妃开罪了俞皇后。 宫中风向,已渐渐向三皇子倾斜。 照此下去,储位之争的结果,将和前世截然不同。众人的命运,都会因此改变。 盛鸿沉默着和谢明曦对视片刻,目中闪过诸多复杂的情绪。 良久,盛鸿才低声问道:“明曦,你想做皇后吗?” 谢明曦不答反问:“你想做天子?” 盛鸿沉默不语。 原主性情软弱怯懦。而他,坚强果决,必要时候冷厉狠辣,有心机擅伪装,简直天生就适合七皇子这个身份 他想做天子吗? 想权掌天下凌驾众人之上吗? 血液奔涌流动,似有什么在胸膛中蠢蠢欲动。 什么都不必再问了,看他的神色,便已知道答案如何。 谢明曦深深看了盛鸿一眼,然后淡淡说道:“我曾和你说过,此生我绝不愿入宫。现在,我也依然不愿。” 谢明曦也清晰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不愿再入后宫。 哪怕是皇后之位,她也不想要! 盛鸿抬眼,和谢明曦四目相对。 谢明曦的目光明亮锐利,犹如利箭,直直地刺进盛鸿的眼底:“盛鸿,你若有此意,我不会奇怪。身为皇子,长期居于宫中,有此等野心才是常事。” “只是,我意不在此。我早已厌倦了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的后宫生活,只愿像师父这般,过些平静安逸的日子。” “如果有那么一天,请你放我离开。” 听到最后一句,盛鸿面色霍然一变,第一次在她面前动了怒:“谢明曦!你给我彻底打消这个念头!” “自从定亲的那一天起,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休想抛下我!便是这样的念头,也绝不准有!” 谢明曦:“” 谢明曦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什么“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说得她像是负心汉一般。 看着盛鸿愤怒难平的俊脸,谢明曦心里的那一丝阴郁不快迅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荒唐可笑。 “算了,不说这些。”谢明曦难得退让一:“刚才权当我随口说笑。” 盛鸿气势汹汹地哼了一声,一脸不满:“我可不是说笑。抛弃我的想法,立刻扔得干干净净。” 谢明曦忍俊不禁,弯了弯唇角。 盛鸿立刻得寸进尺:“伤了我的心,总该弥补一二。”然后,厚颜无耻地将脸凑过来。一副调戏美人的登徒子德性。 谢明曦轻笑一声,伸出手轻抚盛鸿的脸孔。 柔嫩光滑的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滑动,犹如火苗一般,迅速燎遍原野。 盛鸿脸孔越来越热,喉咙越来越干,心跳越来越快。 “别撩我了。”盛鸿的声音不如清冷,沙哑而低沉,目中燃起幽暗的火苗:“明曦,我早已下定决心,在成亲之前,绝不唐突冒犯你。你再这样,我可就” 可就忍不住了! 剩余的几个字尚未出口,便被滑落至嘴唇上的手指封住了。 谢明曦的脸庞靠近,将手指从他的嘴唇挪开,放在自己的嘴边,轻轻吻了一口。然后,略一挑眉:“你待如何?” 盛鸿的理智,在这一刻全数溃散。 他伸出胳膊,将她搂入怀中,在她耳边恶狠狠地咬牙低语:“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第四百零八章 昵称 谢明曦在盛鸿的怀中闷笑不已。 什么“磨人的小妖精”,这等话听来怪异又可笑!想来又是他那个世界里流传盛行的话了。 佳人在怀。 盛鸿心情愉悦,半点都不介怀谢明曦的取笑,咧嘴笑道:“明曦,我一直想给你取一个昵称。只专属我一个人,只我们两人知晓。” 少年的声线清朗悦耳,气息干净好闻。 谢明曦并不排斥他的拥抱,很自然地将头靠近了他的胸膛,随口问道:“什么昵称?” 盛鸿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叫你小明好不好?” 谢家人称呼她明娘,同窗好友叫她谢妹妹,顾山长喊她明曦。 小明!这个昵称,稍稍有些奇怪的感觉。 谢明曦默念几遍,抬眼看向盛鸿:“这名字是否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盛鸿挑了挑眉,笑得有一丝坏坏的意味:“没什么。在我曾生活过的地方,这个名字很普通,几乎人人知晓。” 谢明曦瞥了盛鸿一眼:“那我便叫你小鸿。” 盛鸿:“” 小明,小鸿,真是天生一对! 盛鸿咧嘴笑了起来:“好,以后私下无人的时候,我们就这般称呼彼此。” 盛鸿乐不可支,谢明曦一时不解其中之意,不过,看盛鸿开怀,她的心情也随之轻松释然。 两人相拥着偶偶私语,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马车外响起了脚步声,然后是湘蕙的轻咳声:“殿下,顾山长身边的若瑶姑娘来了。” 谢明曦反射性地推开盛鸿。 盛鸿猝不及防,后脑勺被磕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直吸凉气。 谢明曦半点都不心疼,白了一眼过来:“我只轻轻推了一把。你再装模作样,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明曦和他说话是越来越直接不客气了! 这才是真正地接纳他了! 想及此,盛鸿心里那个甜哟,含情脉脉地凝望着谢明曦。 谢明曦没理会他,推门下了马车。 盛鸿忙跟着一起下了马车。 若瑶上前,行了一礼:“山长命奴婢前来,一炷香时间已过,请殿下早些宫吧!” 盛鸿点点头,心中依依难舍,低声叮嘱谢明曦:“我这就走了。待身体彻底养好了,再寻空来看你。” “我会写信让湘蕙送来。你也别忘了写信,让湘蕙带进宫来。说起来,你真是狠心。我给你写了六封信,你竟一封都没” 絮叨个没完! 若瑶抿唇一笑。 湘蕙等人也各自扭头偷笑。 谢明曦颇觉丢脸,白了盛鸿一眼,转身进了书院。直至走出一段路,谢明曦才头看了一眼。 盛鸿依然站在原地。似乎一直在等着她头的这一眼,然后灿然一笑。 笑容明亮,在暗夜中熠熠夺目。 谢明曦转过头,唇角扬起,步伐也轻快起来。 这一日过后,盛鸿果然安分待在宫中,未在露面。 每日一封信,却从未间断过。 信有时长有时短,有时寥寥数语。实在无事可写,盛鸿就抄一首酸不溜丢的情诗,让湘蕙送至莲池书院。 在盛鸿的强烈抗议下,谢明曦每隔五日写一封信。 比起盛鸿长篇大论的啰嗦废话,谢明曦的信十分简洁明了。 一切安好。 盛鸿满怀欣喜地拆开信,待看清洁白的信纸上只有四个字时,当时的心情无法以言语来形容。 当晚,盛鸿用了整整三页纸的厚度来指控谢明曦的冷血无情。 谢明曦第二份信便略略长了一些。 小明一切安好,小鸿不必挂念。 盛鸿:“” 未婚小夫妻通信频繁,瞒不过宫中众人。 建文帝在俞皇后面前随口笑道:“朕竟不知鸿儿和谢三小姐情意如何深厚。” 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想起了旧事心中不快,就不得而知了。 俞皇后微微一笑,接了话茬:“臣妾记得,当年皇上和臣妾定下亲事后,皇上恨不得日日都来俞府。” 建文帝被勾起了年少时的甜蜜忆,笑得分外愉悦:“是啊!不过,朕当年可没鸿儿这等厚脸皮,做不出天天写信这等事来。” 帝后闲话几句,便将此事搁置一旁不提。 静妃私下里叫来五皇子:“瞧瞧七皇子,每日都和未婚妻通信,看着多亲热。你怎么不写信给尹小姐?” 五皇子:“” 五皇子抽了抽嘴角,义正言辞地说道:“堂堂七尺男儿,岂能整日儿女情长。再者,还未过门,就这般宠着,日后少不得恃宠生娇!” “七皇弟这般作态,我委实不屑为之。” 静妃瞥了口是心非的儿子一眼,懒得揭穿他的小心思,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不愿就算,权当我没说过。” 隔日。 尹潇潇身着红白相间的武服,骑着枣红色的骏马,俏丽明媚,满身英气。 到了莲池书院外,尹潇潇勒紧缰绳,利落地下了马。然后亲昵地摸了摸爱马的鬃毛:“慢慢,是不是饿了?我这就送你去马厩里吃豆饼。” 身后响起熟悉的轻笑声:“尹姐姐稍等片刻,我和你一起去。” 尹潇潇笑着转头:“谢妹妹。” 骑着白马而来的,正是谢明曦。 建文帝可厌可憎,不过,建文帝赏赐的这匹宝马踏雪,谢明曦倒是颇为喜爱。脚程好耐力足,而且颇有灵性。 “你不是住在书院里吗?怎么一大早从外面骑马过来了?”尹潇潇笑着问道。 谢明曦有些无奈地笑了一笑:“踏雪整日被关在马厩里,不免气闷。我只得每日早些起身,骑着踏雪出去转悠片刻,让她透透气。” 尹潇潇爱马如命,心有戚戚焉地点头附和:“慢慢也是如此。若是整日待在马厩里,便会气闷不耐。” 正说着话,一个年约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走了过来,声音颇有些尖细:“这位可是尹小姐?” 尹潇潇一愣,迅速扫了一眼。 皮肤白皙,相貌阴柔,没有男子应有的阳刚之气,一看便知是宫中内侍。 内侍毕恭毕敬地说道:“奴才奉五皇子殿下之命,送信给尹小姐。” 尹潇潇:“” 第四百零九章 冤家(一) 谢明曦也有些讶然,看向尹潇潇。 尹潇潇面色变幻不定,不过,显然不是什么欣喜若狂娇羞不胜 内侍一直捧着信,手都捧酸了,也没见尹潇潇伸手接信,心里暗道不妙。陪着笑脸说道:“请尹小姐收了这封信,奴才也好去向殿下复命。” 尹潇潇定定神,张口道:“这封信我不收,你带去还给五皇子殿下。” 内侍:“” 内侍一副生吞鸡蛋被噎着的表情。 谢明曦忍住笑,低声道:“五皇子殿下特意命人送了信来,想来定是有要事。尹姐姐何不收下,看看信里写了什么?” 其实,尹潇潇也好奇得很。 只是,一想到五皇子那张可恶欠扁的嘴脸,尹潇潇的好奇便无影无踪。 真不知皇上和娘娘是怎么想的,硬是将她和五皇子凑成了一对! 盛鸿每日写信给谢明曦,柔情蜜意,令人艳羡。可五皇子写信给她,她半分没觉得娇羞甜蜜,心里只觉得十分别扭。 “不必了!”尹潇潇强忍住好奇心,拒绝谢明曦的提议。然后正色对内侍说道:“你将信带去,也替我带几句话给五皇子殿下。” “我们虽是未婚夫妻,却不宜私相授受。以后,殿下不必再送信给我。” 内侍:“” 谢明曦:“” 内侍带着生吞了两个鸡蛋的表情离开。 每日都和未婚夫婿“私相授受”的谢明曦神色也有些微妙,看着直言无忌的尹潇潇,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尹潇潇目送内侍远去,松了口气,转过头,冲谢明曦挤眉弄眼:“怎么样?我刚才的表现如何?” 谢明曦定定神,由衷赞道:“特别冷酷特别无情!” 尹潇潇咧嘴一笑,眼眸中闪过淘气自得的神采:“就是要冷酷无情!谁让他以前一直欺负我来着!” “别以为定了亲我就要低头弯腰。等着看吧!等以后成了亲,我保准让他冲我乖乖低头。不然,我就一拳将他揍扁!” 一边说,一边用力握了握拳头。 谢明曦忍俊不禁,弯起嘴角。 好一对欢喜冤家! 就不知,满心期待的五皇子殿下在拿到信后,会是什么反应。 五皇子殿下其实就等在莲池书院外西侧的路口。 今日的五皇子殿下,来之前净面沐浴梳发,还特地换了一身崭新的锦袍。端得是面容俊俏瑞气万丈。 外表镇定地五皇子殿下,心跳之快远胜平日。 尹潇潇现在已经收到他的信了吧! 她会是什么反应?那张英气俏丽的脸孔,一定浮着娇羞的甜意,一双大眼闪着喜悦的光芒,心里不停地默念着未婚夫婿的名讳 五皇子浮想联翩,忍不住咧嘴笑了一笑。 他绝不是想讨好未婚妻!也绝没有示爱之意! 那份信里,其实写的是一首打油诗!是他花了一晚时间亲自写的,以母老虎为题 一想到满心娇羞欢喜的尹潇潇看到打油诗后被气得咬牙切齿俏脸通红的样子,五皇子殿下便分外愉悦。 哈哈哈! 五皇子嘴角越扬越高。 贴身内侍面色有异地来了,目光闪躲,不敢直视主子:“殿下,奴才来了。” 五皇子神采飞扬的笑问:“信给尹小姐没有?” 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在拆信看信了? 哈哈哈! 内侍不敢抬头,吞吞吐吐的禀:“送是送了,只是,尹小姐不肯收,让奴才把信带了来。”迅疾从袖中掏出信,捧到五皇子面前。 五皇子:“” 五皇子笑声戛然而止,就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脸的震惊不敢置信:“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 内侍咬咬牙,一脸勇敢挨刀的表情:“尹小姐不肯收殿下的信,让奴才将信带来。还让奴才带话给殿下。” “尹小姐还说,她和殿下虽是未婚夫妻,却不宜私相授受。以后,不必再送信给她。” 五皇子:“” 五皇子面色之精彩,简直令内侍终身难忘。 用力呼吸,慢慢吐出一口气。再深呼吸,再慢慢吐出一口气根本没有用!他要气炸了! 五皇子狠狠地从内侍手里拿信,怒气冲冲地冲了出去。 几个内侍和侍卫俱被吓了一跳,不敢迟疑,立刻追了上去。 谢明曦和尹潇潇在原地说笑片刻,然后各自牵着自己的爱马进书院。 尹潇潇的爱马慢慢不知为何不肯挪动,硬是赖在原地。 “慢慢,快些随我进去!”尹潇潇对爱马格外有耐心,一边抚摸着慢慢的鬃毛,一边轻声慢语细哄。 谢明曦笑着在一旁等候。 当五皇子气势汹汹地快步过来时,第一个留意到五皇子的便是谢明曦。 谢明曦瞬间会意过来。五皇子肯定就等在莲池书院,所以才这么快就找了过来是找尹潇潇“算账”没错了。 谢明曦在“闲闲看热闹”和“加油添醋火上浇油”之间犹豫一,很厚道地决定袖手旁观。 她没有出言提醒尹潇潇。 将头靠在爱马耳边的尹潇潇,直至身后响起少年气急败坏的声音才惊觉有人靠近。 “尹潇潇!” 尹潇潇反射性地起身抬头。 五皇子熟悉的俊脸映入眼帘。 “你怎么来了?”尹潇潇脱口而出:“我刚才不是让内侍将信还给你了吗?” 被戳中了痛处的五皇子面色愈发难看,盯着尹潇潇怒道:“我送你的信,你为什么要还来?” 尹潇潇比五皇子矮了半个头,不过,气势半点不弱。骄傲地挺起胸膛,十分牛气地应了去:“我不想看你写的信!” 五皇子肺都要气炸了! 气恼中,还掺杂了一丝丝委屈。 瞧瞧七皇弟和谢明曦,每日一封信,送来送去,让一众尚未成亲的少年男女看红了眼。 他写的信,尹潇潇连看都不肯看。 这岂不是说她心里根本没有他这个未婚夫婿? 五皇子怒瞪着尹潇潇,咬牙道:“尹潇潇,我写给你的信,你必须要看!我现在就拆给你看!” 第四百一十章 冤家(二) 第四百一十一章 泛酸(一) 精致的瓷白碗里,有半碗碎冰,碎冰上摆放着切好的鲜果。鲜果颜色鲜亮,在雪白碎冰上散发着丝丝凉气。 李湘如心里的酸水,几乎快溢出胸膛。 人比人气死人! 七皇子是何等的殷勤体贴小意温柔? 再想想心如磐石冷漠至极的四皇子,李湘如心里那个滋味,就别提了。冰碗做得再精致美味,她也没半分享用的胃口! 贪吃的颜蓁蓁,吃了自己那一份不算,见李湘如动也没动,立刻凑了过来:“李姐姐,你怎么不吃?莫非是这冰碗不合你的胃口?我胃口正好,不如送给我吧!” 李湘如:“” 李湘如气闷不已地点点头。 颜蓁蓁立刻眉开眼笑:“多谢李姐姐了。”拿走冰碗也就罢了,还讨嫌地多嘴:“四皇子殿下送过什么给李姐姐?” 李湘如胸口“嗖”地中了一箭,痛不可当。面上却一派淡然:“四皇子殿下最重礼数,岂肯做出私相授受之事。” 颜蓁蓁心直口快地说道:“就是什么都没送呗!李姐姐何必说得这般委婉,好在我能听得懂!” 李湘如:“” 颜蓁蓁的“直言无忌”在同窗之间赫赫有名。简而言之,就是说话直接讨嫌而不自知,总是一副我耿直我骄傲的神色。 现在,颜蓁蓁就用这副让人恨得牙痒的表情撇嘴道:“定了亲事就是未婚夫妻,成亲前来往一二也算不得什么。别说七皇子殿下,就是三皇子五皇子也都打发人送了东西给未婚妻呢!四皇子殿下这不是重礼数,根本是没将李姐姐放在心上呢!” 胸口嗖嗖中箭的李湘如深呼吸一口气,面上表情还算沉稳:“颜妹妹还是吃冰碗吧!” 有吃的还堵不住这张讨嫌的嘴! 李湘如气闷了一整日。 散学后,李湘如怏怏不乐地了李府。 自李湘如被指婚给四皇子后,李夫人待女儿比往日更精心几分。见李湘如神色郁郁,立刻关切地询问:“湘如,你今日缘何这般神色怏怏?莫非是和同窗闹了不愉快?” 李湘如摇摇头。 没等李夫人追根问底,李湘如已行了一礼:“母亲,女儿有些乏了,先去歇下。”然后,便了自己的院子。 李夫人一头雾水。 过了片刻,李默也散学归来。 李夫人对长子更是关切,忙迎上前嘘寒问暖。 “六公主”变成七皇子,李默痴恋了三年的心上人成了男儿身。此事对李默打击着实不小,纵然此事过去几个月了,李默也没缓过劲来。 往日那股肆意张扬的劲头全没了,也没了闲情耍嘴斗贫。 李夫人问来问去,李默只应一句:“一切都好,有劳母亲挂念。”又道:“儿子乏了,先去歇下。” 李夫人:“” 儿女都是前世的债主。身为亲娘,简直有操不完的心! 李默去了李湘如的院子。 兄妹两个感情颇好。李默这段时日心情郁结,李湘如磨破了嘴皮,每日劝慰。李默才勉强打起精神去书院读书。 见了李湘如,李默不由得一惊:“妹妹,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李湘如眼眶微红,俏脸上犹有泪痕,一看便知刚哭过一场。 “没什么。”李湘如侧过身子,将头也扭到了一旁。 这副模样,哪里像没什么? 李默皱着眉头追问:“到底是怎么事?是不是谢明曦又气你了?” 也算是吧! 李湘如想到白日的情形,心里的酸水再次奔涌,满是委屈地低声道:“七皇子每日写信给她,今日还命湘蕙送了冰碗来。这般殷切体贴,别人哪里及得上。” 一提七皇子,李默强压在心底的苦楚也翻涌上来。 李湘如伤怀片刻,转过头来,就见李默动也不动,双目泛着水光。 李湘如:“” 李湘如顿时将自己那点酸意抛诸脑后,苦口婆心地劝道:“大哥,你就别再惦记他了。他根本不是什么‘六公主’,以前的女装扮相都是骗人的。他是七皇子,和你一样是男儿身。你万万不可再想他了。” 李默听了这话,心里愈发难受:“你说得轻巧。我整整喜欢‘六公主’三年,哪能这么轻易就忘了。” 然后,就哭了起来。 李湘如:“” 李湘如头痛无比。 “六公主”这三个字,简直就是李默的罩门,压根不能提及。一提起,李默就要难过地哭上一场。 少女梨花带雨的模样令人我见犹怜。 一个十七岁的俊美少年嚎啕痛哭时是何等模样? 泪水横流,鼻涕也流了下来,五官皱到一起。 哪怕这个恸哭伤心的俊美少年是感情颇佳的同胞兄长,李湘如也实在看不下去,斩钉截铁地说道:“想哭你自己的院子哭去!” 李默一边哭一边用指控的目光看了过来:“你怎么能这般无情对待自己的大哥?不安慰我也就罢了,还要撵我去!我不走!我就要在你面前哭!” 李湘如太阳穴突突直跳,气闷郁结了一日的怒火,在此时尽数被点燃:“好好好!你哭!我走行了吧!” 说完,一怒起身便走。 李默总算不哭了,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拦下李湘如:“罢了罢了,我不哭了。你别生气。” “你不就是气四皇子殿下既未送信也未送礼吗?我明日就去找四皇子,让他给你写信,让他给你送礼物!” 李湘如:“” 李湘如的俏脸腾地红了,恼羞成怒:“李默!你敢这么做,我便和你一刀两断!” 做了这等事,以后她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四皇子?传出去,她还如何出门见人? 李默见李湘如真的恼了,只得换了个主意:“要不然,你悄悄写一封信,我私下塞给四皇子,不让别人知晓。” 这也有失少女矜持啊! 李湘如想拒绝,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又咽了去。过了片刻,才低声道:“千万别让人知道此事。” 李默信誓旦旦地应下:“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第四百一十二章 泛酸(二) 隔日,李默袖中揣着信去了松竹书院。 松竹四公子是同窗,平日时常待在一处。李默窥了个闲空,凑到四皇子身侧,低语道:“我有些话,想私下和殿下说。” 四皇子不动声色地略一点头,和李默一前一后出了学舍,找了处清净之地。 四皇子摆出侧耳倾听的架势。没想到,李默自袖中掏出一封信来,塞入他手中:“这是湘如写给殿下的信。” 四皇子:“” 四皇子天生一张冷脸,神色冷漠。此时,如冰的俊脸因太过讶然隐隐有了一丝裂缝,问出了一个极蠢的问题:“她写信给我做什么?” 李默:“” 李默和不解风情的四皇子对视片刻,心里唏嘘不已。 蕙质兰心聪慧之极的妹妹,怎么就相中了这个像冰块疙瘩一般丝毫不解风情的四皇子? 四皇子在李默嫌弃的目光中过神来,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很快恢复如常。淡淡道:“知道了。” 四皇子随手将信塞入袖中,便离开了。 身为未来大舅兄,李默对四皇子这般淡漠的态度十分不满。 未婚妻主动写信来了,怎么半点激动窃喜都没有?再者,怎么也该写封信让他带去,安慰一下满心思念的李湘如吧! 可看四皇子的样子,压根没有写信之意。 李默气闷不已,在原地站了片刻,才了学舍。 四皇子未将李湘如放在心上,李湘如写的这封信,他也没有打开一看的意思。一直放在袖中的暗袋里。很快,便忘之脑后抛诸一旁。 到了正午,四皇子和李默陆迟盛渲四人一起去食堂用膳。 刚踏进门口,一个吃完午饭的少年急匆匆地往外走,差点和四皇子迎面撞个正着。好在四皇子常年习武,反应极快,及时地闪身避让。 少年自然识得四皇子,颇有些惶恐地低头道歉:“对不起,是我冒失” 等等,地上为何有一封信? 四皇子还未留意袖中的信掉落在地,李默眼尖地看到了,神色顿时一变,正要抢上前捡起信。 没曾想,少年动作快了一步,迅速捡起信,递到四皇子面前:“这是殿下掉的信吧!” 信封上的字迹端正秀气,写着四皇子殿下亲启,落款只有一个李字。 不问可知,这定是李二小姐写给四皇子殿下的信了。 此时正是午饭时辰,松竹书院的学生多在食堂里,此时俱都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目光,一个个好奇地看着那封信。 众目睽睽之下,四皇子殿下面无表情地接了信。 就在此时,三皇子五皇子一行人已到了他身侧。 四皇子心里暗道不妙,迅疾将信收起。奈何五皇子的眼神好得令人咬牙,惊鸿一瞥竟看到了那个李字。 五皇子心中酸溜溜地。 尹潇潇那个野丫头,不肯收他的信,令他自尊心全无,成了兄弟间的笑柄。瞧瞧人家四皇子,闷不吭声地半点情趣都无,未婚妻李湘如竟主动写了信来 两相比较,五皇子心里岂能不泛酸? 心里冒酸的五皇子,笑着打趣:“佳人有信,四皇兄怎么也不收好,偏要露于人前?” 音量不高,不过,竖长了耳朵的众人总有人听见。 四皇子不愿多言,淡淡道:“一同进去用膳吧!” 第二日,李湘如一踏进学舍,便觉不对劲。 她今日来得颇早,不过,学舍里还有两个来得更早的,是颜蓁蓁和秦思荨。两人原本正头靠着头窃窃私语,见了李湘如,立刻闭口不语。 两人用微妙难言的目光一起看向李湘如。 李湘如被看得莫名其妙:“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秦思荨颇为厚道,并未直言,含蓄地说了一句:“昨日晚上,六弟和我说了一桩事。” 秦思荨在家中排行第四,她口中的秦六郎今年只有十二岁,年初考入松竹书院。 李湘如心里陡然涌起不太美妙的预感:“什么事?” 秦思荨正想着委婉的措辞,颜蓁蓁已如冲天炮一般噼噼啪啪地炸了起来:“秦六郎昨日差点冲撞到了四皇子殿下,然后,四皇子殿下身上掉了一封信。” “那封信上写了一个李字。大家都说,李二小姐对四皇子殿下一往情深,竟主动写信一诉情衷。” 李湘如:“” “此事不过半日,就在松竹书院传遍了。秦六郎府之后,将此事告诉秦姐姐。今日早上,秦姐姐又告诉了我。” 颜蓁蓁冲李湘如挤眉弄眼地笑道:“真没想到,李姐姐竟这般勇敢,对四皇子殿下直抒心意。” 真人不露相啊!平日李湘如自矜自傲,原来私下里竟是这般模样。 李湘如的神色,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怪不得昨日晚上兄长言辞闪躲目光飘忽原来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她在无知无觉中,成了众人笑柄! 颜蓁蓁还待再说,秦思荨用力扯了扯颜蓁蓁的袖子,连连冲她使眼色。 没见高傲的李湘如羞窘恼怒地快哭出来了吗? 颜蓁蓁这才闭了嘴。 李湘如胀红着脸低着头快步往外走。 谢明曦慢悠悠地走进学舍。 到底是同窗,日日相见,见了面打声招呼也是难免。 没曾想,她刚一张口,李湘如就像是被什么咬了一般,羞愤含恨地瞪了她一眼,走得更快了。 奇怪,她近来没怎么着李湘如吧! 谢明曦的疑惑,很快有了答案。 林微微凑到她耳边,低笑着将事情的原委道来:“昨晚五弟府,也将这桩趣事告诉我了。” “其实,我们也没取笑她的意思。写信给自己的未婚夫婿,也算不得失礼。偏偏她自己卸不下这份颜面。我们一笑,她便气冲冲地走了。” 原来如此。 谢明曦了然一笑。 李湘如刚才怒瞪她一眼。必是恼羞成怒,迁怒于她。 前世谢云曦情难自禁,写信给四皇子,她倒霉地背了黑锅。 这一世,写信的人换成了李湘如。丢人现眼不至于,不过,沦为笑柄是一定的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笑谈(一) “喂,你们听说没有?李学姐主动写信给四皇子殿下呢!” “此事我昨晚便听说了。真是没想到,看着端庄守礼的李学姐,竟这般行事。” “情之所至,情难自已嘛!可见李学姐对四皇子殿下一往情深。说起来,都已定下亲事,也算不得失了礼数。” 是啊! 不算失礼数,就是有失名门闺秀的矜持而已!就是成了众人口中的笑谈而已!就是会被人私下拿来取笑一二而已。 李湘如低着头快步走出学舍,向莲池书院的门口走去。只觉得身后投向自己的目光里,俱是一派看好戏看热闹的戏谑嘲笑。 众人的窃声笑语,顺着微风悄然拂进耳中。 李湘如耳后火辣辣地,无颜抬头,更不想看见任何人,脚步愈发快捷。 没想到,迎面差点撞上前来授课的苏夫子。 苏夫子吓了一跳,反应尚算敏捷,避让了开来。然后,神色微微沉凝:“李湘如!上课时间快到了,你这是去哪里?” 苏夫子教导礼仪,平日对学生们的言行举止要求颇高。 众学生中,谢明曦最有天赋,李湘如律己最严,礼仪都学得极好。今日李湘如这般匆忙失态,是怎么事? 李湘如眼眶微红,用力咬了咬嘴唇,快要哭出来一般:“夫子,我身子不适,要告假一日!” 没等苏夫子应下,便飞速地低头走了。 苏夫子:“” 苏夫子消息不及众学生灵通,还不知昨日松竹书院发生的“趣闻”。被李湘如这番作态弄懵了。 进了学舍,苏夫子张口询问:“李湘如为何忽然告假?” 什么身子不适,一听就知是托辞。若身体有恙,一大早打发丫鬟来告假便可,何须亲自跑来书院。再者,李湘如健步如飞,走得比跑还快,怎么看也不像生了病。 众少女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看向谢明曦:“舍长告诉夫子吧!” 谢明曦:“” 众同窗联手坑舍长,这等行为不太厚道啊! 一众同窗以促狭淘气的笑意。 就许你给别人挖坑啊!你是舍长,你不说谁说? 谢明曦和同窗们对了一眼神,站起身来,用平静从容的语气将昨日之事道来:“事情便是如此。其实,我们并无取笑之意。只是,李姐姐心高气傲,卸不下这份颜面。羞愤而走。” 苏夫子:“” 苏夫子神色复杂,半晌才挤出一句:“罢了,让她休息一日便是。” 散学后,苏夫子去寻顾山长吐苦水。 “我费心教导她们三年多,教导她们日常礼仪,教导她们自矜自持自重。” “李湘如平日看着挺好,真没想到,她竟会主动写信给四皇子殿下私下将信送去也就罢了。偏偏还让众人都瞧见了。” “别说她这张脸无处可放,便是我这个礼仪夫子,也觉得颜面无光。” 顾山长只得好言宽慰重颜面的苏夫子:“人不轻狂枉少年!李湘如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情窦初开,也是难免。大家伙儿看一阵热闹,很快便会忘了此事。你也别将此事放在心上。” 苏夫子神色郁郁地点点头。 傍晚,李阁老沉着脸了李府,将李大老爷叫到书房训了一顿。 “你这个做父亲的,对湘如疏于管教。她做出这等事,虽不算失礼,却也成了众人笑谈。” “今日散朝,陆阁老方阁老颜阁老俱都和我‘说笑’了一。我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 有笑面虎之称的李阁老,此时笑都笑不出来。 一想到今日被众人取笑的场面,饶是李阁老脸皮又老又厚,也觉得阵阵发烫。 “李阁老老持沉重,没想到府上的孙女倒是活泼。”陆阁老还算厚道,说得不算露骨。 颜阁老可就刻薄多了:“皇后娘娘下旨赐婚,婚期尚未定下。李阁老不如主动催一催婚期,也免得小儿女们情急。” 就差没直接取笑李湘如急着嫁人了。 李阁老被气得呕血,张口击:“我记得颜阁老的幼女,和湘如是同窗吧!不知亲事可有着落?” 颜阁老也被踩中了痛处。 颜蓁蓁才貌出众,家世不输李湘如,奈何曾在书院大比中丢人出丑,根本未入帝后的眼。京城里有头脸的人家,也都知晓这桩旧事。日后想说一门好亲事,着实不易。 眼看两位阁老争锋相对,一言不合颇有翻脸的架势,方阁老忙在一旁打圆场:“家事暂且不提。我们也该去移清殿议事了!” 如此,才算免了一场口舌争锋。 更令李阁老气闷的还在后面。 到了移清殿,众臣和建文帝一起议事。议事结束后,建文帝多看了李阁老一眼,随口笑道:“朕日后自会让四皇子多去李府走动。定下亲事,也不必太过拘礼。” 真是丢人现眼! 七皇子写信给谢明曦,是众人口中的佳话。 李湘如写信给四皇子,算怎么事? 哪怕世间风俗对女子已宽容许多,这等行径也实在有失女子矜持! 李阁老大发雷霆,将李大老爷骂了个狗血淋头。憋了一肚子的李大老爷了院子后,又将李夫人叫来责骂了一顿。 李夫人也是满心委屈。 她对李湘如精心教导,从无疏漏之处。李湘如平日也颇为争气,谁能想到会头脑发昏,做出这等轻薄有失闺仪的事情来? “让她告病,在府里待上几日。待风声平息了,再去书院。”李大老爷怒道:“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气死我了!” 李夫人红着眼眶应了。 李默一散学府,便被亲爹叫了过去,痛骂了一顿:“湘如年虽小不懂事,你这个做兄长的,不劝着她一二,竟主动请缨为她送信。” “你这脖子上长的是什么?莫非是猪脑袋不成?” 李默满心冤屈,默默看了李大老爷一眼。 我是你亲儿子。长成什么样还不都是遗传自你? 李大老爷窥见李默的小动作,气不可抑,扬手就扇了李默一记耳光。 第四百一十四章 笑谈(二) 一炷香后,李默顶着鲜红的掌印,满脸苦逼地去了李湘如的院子。 “妹妹,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怂恿你写信,送信时又太过大意,没提醒四皇子殿下将信收好总之,一切都是我的错。” 可惜,任凭他如何道歉忏悔,李湘如也没开门。 隔着厚厚的门板,依然能听到李湘如的哭声。 李默懊悔不已。 早知如此,他真不该乱出馊主意,不该怂恿妹妹主动写信害得妹妹成了众人笑柄。以李湘如好面子的性子,还不知何时肯出房门。 李默在门外站了许久,才颓然地了自己的院子。 对众人来说,不过是看了一桩笑话。 可对李湘如来说,这桩事是她生平从未有过的耻辱。 李湘如哭了一整个晚上,当夜便发了高烧。不必假装,也真得病倒了。 李夫人再气再怒,也不能置之不理,一边照顾李湘如,还不忘打发人去书院告假数日,忙得焦头烂额。 李默也无心去书院,索性告假一并留在府中。 只是,他去探望李湘如时,李湘如怄着一口气,对他不理不睬。 兄妹两个感情素来极好。像这般怄气别扭,还是第一。李默心里颇不是滋味,一肚子苦水无处可诉,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好心办坏事”。 隔了没几日,四皇子殿下亲自登了李府的门。 李阁老和李大老爷俱在朝中。李夫人和李默母子亲自相迎。 四皇子冷峻少言,登了未来岳家的门,对着未来岳母和大舅兄也没太多话。先送上一堆补品,然后张口问道:“李二小姐病重,我送些补品来。” 李夫人颇为欣慰,忙道谢:“多谢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挤出一个笑容。 其实,这几日,李湘如日子不好过,他这个四皇子也很憋闷。不管走到哪儿,都是一堆羡慕暧昧的目光 看得他满心烦闷。 就连陆迟,也笑着打趣了两:“真没想到,李二小姐对四皇子殿下如此情深意重。令人羡慕不已。” 看着陆迟毫无芥蒂满是笑意的俊秀脸孔,四皇子心里更阴郁烦闷了。偏偏这等事还不好解释,只得默默“领受”。 去椒房殿请安时,被建文帝俞皇后打趣说笑了一。建文帝还特意吩咐他来一趟李府:“李阁老是一朝次辅,李二小姐是你未婚妻。她被人肆意取笑,于你颜面也不好看。你去一趟李府,略表殷勤。平一平外面的流言风声。” 四皇子也知晓这是最合适的做法,到休沐日便来了李府。 只是,他对李湘如并无真情,言谈间的关切总有些虚浮。 李默和四皇子同窗几年,对四皇子的性情颇为熟悉,一看便知是怎么事,心里莫名地蹿起一股怒火。 “妹妹这几日卧床不起,心情阴郁。”李默淡淡道:“殿下既已来了,不如到门外问候几句。或许,她的病也能好得快一些。” 来都来了,做戏做全套。 四皇子没有拒绝,点点头应下。 李默面色稍缓,起身领着四皇子去了李湘如的寝室外。 “妹妹,四皇子殿下特意来探望你了。”李默的大嗓门透过厚实的门板,传进躺在床榻上神色恹恹的李湘如耳中。 李湘如一时没反应过来。 然后,一个熟悉的冷冽少年声音传进她耳中:“李二小姐病重,需好生养病。” 是四皇子! 全身无力心情低落的李湘如,陡然有了精神,反射性地从坐直身子,声音有些颤抖:“是四皇子殿下吗?” “是,”四皇子话语简洁,听不出什么深情温柔:“听闻你病了,我今日特来探望。” 就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已令李湘如心如花开满心喜悦。积压了多日的委屈难过,在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 四皇子特意来看她了! 他并非全然无情。 哪怕不及她喜欢他那般深情,至少,他的心里也是有她的。 李湘如略显苍白的俏脸飞起两片红云,双眸骤然闪出光芒,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平静优雅:“有劳殿下惦记。我偶感风寒,养了几日,如今已颇有好转。再过几日,便能安然痊愈。请殿下不必记挂。” 四皇子淡淡道:“如此便好,多珍重!” 然后,便张口告辞:“你好生养病,我不便多打扰,就此告辞。” 李湘如轻轻嗯了一声,不忘叮嘱李默:“大哥代我送一送殿下。” 李默:“” 有了未婚夫婿,大哥就是根草了吧! 李默心里默默腹诽,口中爽快应了。 不管如何,妹妹总算肯理他了,兄妹也算和好了。 四皇子来了一,背地里暗暗取笑李府的人,纷纷闭了嘴。 李湘如的病好了一大半,当日便能下榻走动。又过两日,病已好得差不多了。 按理来说,也该莲池书院了。 李湘如最重颜面,一想到同窗少女们暗含嘲笑的模样,心里便觉憋闷难受。迟迟不肯去书院,硬是在家中又待了两天。 李夫人忍不住催促道:“你病都好了,还在家中待着做什么?明日便去书院读书!” 李湘如闷闷地应道:“她们定会笑我!” “笑也没法子,难道要在家里躲一辈子不成?”李夫人白了李湘如一眼,没什么好气地说道:“迟早要面对,躲也没用。” 李湘如赌气一般地将头扭向一旁:“反正我不想见她们。” 话音刚落,门房管事便匆忙来禀报:“启禀夫人,门外有一众莲池书院的学生,说是二小姐的同窗。” 李湘如:“” 说曹操,一群曹操都来了! 来都来了,她想躲也躲不了,只得硬着头皮见一众同窗。心里暗暗祈祷,那个可恶的谢明曦可千万别来 谢明曦身为舍长,焉能不来? 谢明曦不但来了,还代表一众同窗张口笑道:“李姐姐病了一场,养了将近十日,也该痊愈了吧!” “既是好了,便书院。” “放心,我们谁都不会提李姐姐写信给四皇子殿下之事,更不会取笑李姐姐。” 李湘如:“” 第四百一十五章 笑谈(三) 第四百一十六章 痊愈(一) 第四百一十七章 痊愈(二) 湘蕙细心沉稳,伶俐知趣。 盛鸿往日以“六公主”身份读书时,每日湘蕙随行伺候。见了湘蕙,总会令谢明曦生出昔日好友犹在身边的微妙错觉。 盛鸿特意打发湘蕙来伺候,令湘蕙代他整日伴在谢明曦身边。谢明曦看见湘蕙,岂有不想起他之理? 林微微心思敏锐,略一思忖,便猜出了几分。冲谢明曦促狭地眨眨眼:“七皇子殿下一片心意,你就别推辞了。” 来都来了,想推辞也推不了。 谢明曦无奈一笑:“也罢,留下吧!” 湘蕙忙笑着谢了恩,然后退到了学舍外候着。 扶玉和湘蕙最是熟稔,热情地打了招呼。待知晓湘蕙也要留下之后,扶玉顿时紧张起来,压低声音央求:“湘蕙姐姐,你待上几日做做样子就宫去吧!可别抢我的差事啊!” 在宫中见惯了口是心非说话非要绕上几个弯子的宫女内侍,听耿直口快的扶玉说话,别有趣味。 湘蕙故意捉弄扶玉:“这可不成。殿下吩咐,以后我每日都来书院伺候小姐。你也别怕被抢了差事,我们两人一起伺候小姐便是。” 扶玉顿时垮了脸,垂头丧气地叹道:“我人笨嘴笨,远不及湘蕙姐姐灵巧细心。以后有湘蕙姐姐在,小姐眼里哪还能看得到我。” 湘蕙被逗得直乐。 扶玉反应慢了一拍,此时方知湘蕙是有意说笑,也不气恼,咧嘴笑了起来。 湘蕙看着一脸憨相的扶玉,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些许艳羡。 笨也有笨的好处。安分当差,听主子的吩咐做事就行了。 心思细密灵巧如她者,看得多想得多,忧思也就多了起来。 梅妃被打入冷宫。七皇子自宫后,一直未能见梅妃一面。可见建文帝心中已生芥蒂。七皇子看似风光,实则在宫中处境并不美妙 今日七皇子第一天去松竹书院,也不知能否适应。 站在学舍外的湘蕙,替主子忧心忡忡。 坐在位置上的谢明曦,此时也在暗暗想着盛鸿。 此时的他,境况到底如何? 一身黑色武服,早已成了“六公主”特有的标志。恢复皇子身份后,盛鸿依然延续了这一喜好。 今日,依旧是一袭黑色武服。 武服的款式和女子不同。发式也换成了少年模样。 美丽清冷骄傲的六公主,摇身一变,成了俊美无双英气勃勃的翩翩美少年,坦然又从容地出现在松竹书院门口。 身后是面容俊俏的内侍魏公公和周侍卫。 魏公公是建文帝的人,不管建文帝出于什么心思将魏公公放在盛鸿身边,盛鸿都未慢待半分。直接命魏公公做了自己的贴身内侍。 周侍卫约有二十三四岁,身材高大,脸孔略黑,方脸阔嘴,不算英俊。自有常年练武之人的凌厉肃杀之气。 之前的三年多,周侍卫不便随主子出入莲池书院,大多藏在暗处。如今主子恢复皇子身份,周侍卫也终于得以气势昂扬地跟在主子身侧。 外表方正刚硬的周侍卫,此时心绪并不平静。 每看七皇子殿下一眼,周侍卫便有自插双目的冲动! 整整六年多,他这个“六公主”侍卫日日随行守护,愣是没察觉出半点异样这眼睛长了还有何用!!! 和周侍卫有同样心情的,不在少数。 譬如三皇子,譬如四皇子,譬如五皇子。 “小七第一日去书院,你们三个做兄长的,带着他一同前去。” 建文帝一声令下,三位皇子立刻摆出了和谐友爱的兄长模样,今日陪着七皇子一同来书院。 四位皇子一起现身,立刻迎来众人瞩目。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七皇子殿下的俊脸上。 七皇子殿下露齿一笑,笑容熠熠,在阳光下如镀上了一层金光。 顿时,便有松竹书院的少年郎悄然捂住胸口,露出痛苦心碎的神情。 大名鼎鼎的“京城双姝”,各有一众爱慕者。“六公主”身份尊贵,清冷神秘,美貌倾城。在少年们心中,甚至略胜谢明曦一筹 “六公主”其实是七皇子之事传开,不知有多少少年彻夜难眠暗自伤怀。 得知七皇子来了松竹书院,所有学舍的少年郎几乎都围拢了过来。此时亲眼得见,心里最后一丝希冀也没了。 诶! 五皇子瞥盛鸿一眼,不怀好意地取笑:“七皇弟,你往日扮作女装,松竹书院有大半少年都暗中倾慕于你,肖想着做你的驸马。现在,你骤然穿起男装,到松竹书院来读书。不知要令多少少年伤心。” 盛鸿略一挑眉,悠然笑道:“那可就对不住他们了。我心里除了明曦,再容不下别人。” 五皇子:“” 五皇子被肉麻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四皇子面无表情。 三皇子抽了抽嘴角,张口提醒:“七皇弟,身为男子,当胸怀天下。整日儿女情长,可不是男儿所为。” 盛鸿理直气壮地应了去:“我穿了六年女装,有时连自己也忘了自己是男子,哪里还有胸怀天下的志气,我就乐意儿女情长。” 众皇子:“” 你高兴就好! 盛鸿第一日来松竹书院,自要去拜见孟山长。 孟山长性情脾气和顾山长正好相反。 顾山长往日待“六公主”平平无奇,从不另眼相看。孟山长对几位皇子却殷勤周到。 得知七皇子殿下前来读书,孟山长亲自出门相迎。没等七皇子殿下拱手,孟山长已抢先抱拳行了一礼:“微臣见过七皇子殿下。” 孟山长身上有正四品的官位,以朝臣之礼拜见皇子,也不能算出格。 只是,这里到底是松竹书院。身为书院山长,对前来读书的皇子折腰低头谄媚逢迎,这副嘴脸真让人不适 盛鸿忍不住怀念对学生一视同仁性情刚正的顾山长一。然后才笑道:“孟山长不必多礼,快请起身。” 孟山长欣然起身,没等他张口,盛鸿又道:“书院大比我绝不参加。” 孟山长:“” 第四百一十八章 松竹(一) 一年一度的书院大比,每年俱在九月,还有半月之期。 孟山长确实打着让七皇子参加书院大比的念头。 一来,七皇子射御出众,更胜四皇子。二来,七皇子风头正劲,让他在书院大比中露一露脸,也能令帝后展颜。 没想到,他还没张口,就被七皇子拒绝。 孟山长笑容有些僵硬:“殿下三年前参加过书院大比,且风头之盛,无人能及。只是,当时殿下是以‘六公主’的身份,为莲池书院争光。如今既是来了松竹书院,理当为松竹书院出一出力吧!” 盛鸿一脸诚恳地应道:“我人在松竹书院,心却在莲池书院。山长权当没我这个人。” 孟山长:“” 孟山长太阳穴突突直跳,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将心头那股恼怒按捺下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岂敢为难七皇子殿下。” 四皇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今年的书院大比,我也不参加了。” 三皇子五皇子也不约而同地说道:“我也不打算参加。” 孟山长:“” 孟山长面色实在不算好看。 三皇子只得主动张口解释:“不是我们有意为难山长。只是,我和四皇弟学业即将结束,要准备结业考试,课业繁忙,无暇应对大比。” 五皇子立刻接了话茬:“书院大比,别的书院都是新生参加。我们松竹书院每年新生只有一半,不论输赢,都不太光彩。今年,我们便不参加了!” 莲池书院三年前开创全新生参加书院大比的先例,之后两年,其余几家书院陆续都以新生为主。 为了让一众皇子出风头,孟山长年年都让他们参加书院大比。今年,他们实在没这个脸欺负一群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小少年了。 皇子们将话说到这份上,孟山长也无可奈何,挤出笑容道:“诸位皇子殿下所言甚是,是我思虑不周。如此,今年书院大比,我便另选他人。” 盛鸿满意地点点头。 三皇子笑着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领着七皇弟拜见过山长,接下来再送他去学舍。然后也该去上课了。” 七皇子在莲池书院读书三年多,到了松竹书院,正好进对应的青松学舍读书。 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俱是同窗,送七皇子去学舍后,便相携离开。 孟山长憋着一肚子闷气,也不敢怠慢七皇子,特意叫来孙夫子叮嘱了一:“七皇子殿下初来松竹书院,难免有不适应之处。你多多照拂一二。” 孙夫子点点头。 能在松竹书院做夫子的,无不是当朝大儒,学问高深。 这位孙夫子,当年和董翰林曾为同僚。董翰林因开罪上司,被逼引咎辞职。孙夫子是不喜官场是非,主动辞官,做了夫子。 孙夫子转身学舍一看,俊美姝丽更胜女子的七皇子殿下,已被热络的同窗少年们团团围住。 “真没想到,我们竟有幸和七皇子殿下同窗。” “七皇子殿下,我姓赵,单名一个奇。我身边正好有空位置,殿下但坐无妨。” “喂,赵奇,你可别太过分了。位置如何坐,应该听夫子安排。你瞎起哄个什么劲。” “七皇子殿下坐我这边吧!” “还是我这边位置更好,听课听得烦了,还能欣赏窗外景致。” “就那几棵松树,四季常青,什么时候看都没变化,算什么景致。” 十四五岁的少年们,以众星捧月之势,围在盛鸿身侧。一个个妙语连珠,卯足了劲头表现。 孙夫子:“” 这些混账小子! 还以为那是美貌倾城冷漠如冰的六公主吗? 都睁大眼睛看看,那是七皇子!这般兴奋雀跃如见心中女神一般的嘴脸,算怎么事? 盛鸿心里也默默地囧了一。 不过,他面上并不显露,神色如常地和刚见面的同窗们寒暄。在赵奇的热情邀请下,坐到了赵奇身侧的位置上。 赵奇是内阁赵阁老的幼子。 半年前的西山春猎,建文帝召了几个优秀出众的官宦子弟同行。赵奇也在其中! 含蓄一点说吧!赵奇也是“六公主”的爱慕者之一 论出身,赵奇和李默相若,相貌俊俏可爱,脸孔略圆,一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 别说盛鸿是少年郎,就算是姑娘家,对着这么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也不太容易生出爱慕之心来。 盛鸿毫无心理负担地坐到了赵奇身侧。 赵奇满心欢喜,不时转头看盛鸿,笑得颇有几分傻气。 孙夫子授课时,行至赵奇身侧,淡淡瞥了赵奇一眼。 孙夫子规矩严苛,在松竹书院里赫赫闻名。赵奇立刻正襟危坐,待孙夫子迈步过了身侧,又重新转头冲盛鸿傻笑。 孙夫子背后像长了眼睛一般,霍然头,逮了个正着。 赵奇:“” 盛鸿:“” 才来松竹书院第一日,便被孙夫子喊来独自训话,盛鸿心里颇有几分憋屈。 孙夫子板着脸孔说道:“七皇子殿下身份贵重,不过,到了松竹书院,便是学生。我身为夫子,见学生言行举止有不妥之处,管教训斥才是正理。” “不知七皇子殿下以为如何?” 盛鸿坦然视:“若我有做错之处,夫子只管训斥。只是,我自省许久,并未觉得自己今日言行不妥。” 赵奇一个劲地冲他傻笑,能怪他不成? 孙夫子继续板着脸孔道:“赵奇往日并无不妥之处。今日因殿下坐在身侧,心思纷乱,频频转头。便是其余学生,也时有偷看殿下之举。” “半日下来,一个个心思浮动,根本无心认真听课。” “此事皆因殿下而起。殿下莫非要推托?” 盛鸿认真地思虑片刻,张口应道:“夫子之言,也有道理。不如我在脸上划上几刀,毁了这副美貌再来上课如何?” 孙夫子:“” 孙夫子被气得胡子直颤,顾不得盛鸿的七皇子身份,伸手一指门口:“给我出去!” 盛鸿出了心头闷气,翩然离去。 第四百一十九章 松竹(二) 此时是正午,所有学生夫子都去了饭堂。 盛鸿出了闷气之后,顿觉饥肠辘辘,迈步转向饭堂的方向。 没走几步,便遇到了李默。 李默没再可笑的同穿黑衣,一双桃花眼深幽,沉默地凝望着不远处的俊美少年。 盛鸿毫无愧色,淡淡瞥了李默一眼,继续向前迈步。很快,越过李默身侧。 李默强忍住拦下盛鸿的冲动,快步追上,和盛鸿并肩同行:“殿下初来松竹书院,对这里尚不熟悉。我替殿下领路吧!” 盛鸿顿下脚步,转头看了过来,慢慢说了一句:“李默,我和你一样,也是男子。” 短短几个字,宛如利刃,刺进多情少年的胸膛。 李默用力抿紧嘴唇,将眼中的热意逼退:“我知道。” 盛鸿皱眉,还待说什么,李默已飞快说道:“殿下放心,自殿下恢复身份之日起,我再无他念。” “我只是想和殿下结交为友。” 我只是想靠你近一些,想和你如朋友一般来往。 如此而已。 想来,曾暗中恋慕“六公主”的赵奇也是这般想的吧!没了心上人,成为好友时常来往,于心里也有些许安慰。 看着低声下气可怜巴巴的李默,盛鸿难得有一丝不忍,没有拒绝:“你想带路,便由你。” “不过,有些话,我要和你说清楚。” “当日我扮作女装,是因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除了明曦,我无意招惹任何人。你当日时常来找我,我只以为你是受四皇兄指使,前来挑衅,从未想过你会对‘六公主’生出恋慕。如果早知道” 早知道会如何? 明知自己无望,李默心里还是忍不住扬起一丝希冀,看向盛鸿。 盛鸿淡淡说了下去:“我揍你时绝不会留情!” 李默:“” 李默忍无可忍地击:“听殿下的话音,以前时常揍得我见不了人,还算手下留情了?” 盛鸿扯了扯嘴角,目光一闪,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最好祈祷,别见识到我不留情面时的模样!” 不知为何,李默脖子有些凉飕飕的。 这一刻的盛鸿,如利剑略一出鞘,未见锋芒已寒意慑人。 盛鸿不再多言,和李默一前一后去了饭堂。 不出所料,盛鸿一现身,又是众目所瞩。 李默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苦中作乐地笑道:“殿下一来,我们松竹四公子的风头立刻就被盖了大半。” 盛鸿不置一词,神色如常,目光一扫,寻了个安静的角落。 松竹书院的饭堂格局,和莲池书院颇有不同之处。这里多是两人一桌,相对而坐。桌与桌相邻。 盛鸿特意挑了最僻静的角落处,四周都无人。坐下之后,暗暗松口气。眼前耳根总算能清净一二了。 没想到,原本坐在他处的赵奇,立刻挪了过来。特意坐了盛鸿地邻桌。盛鸿一抬眼,赵奇圆圆的娃娃脸便映入眼帘。 盛鸿:“” 赵奇讨好地笑道:“殿下不喜与人同桌,我坐得远一些,免得扰了殿下清净。” 盛鸿抽了抽嘴角,忽然觉得右拳有点痒。 李默快步过来坐了对面。然后,转头冲着身侧傻笑的赵奇冷冷道:“以为自己笑得很好看吗?又不是小姑娘,一笑还露酒窝。” 七皇子还是“六公主”之时,李默时常去找“六公主”切磋。春猎时又厚颜跟在“六公主”身侧。 赵奇一直视李默为情敌,见面横眉冷对彼此不屑是常有的事。 哪怕七皇子身份已恢复,两人已经没什么可争的了,还是看彼此不顺眼。 赵奇收敛起笑容,冷笑着击:“有酒窝怎么了?我天生讨喜。不像有些人,长了一双沾花惹草不安分的眼。” 哟! 原来赵奇也不是只会傻笑啊! 盛鸿颇觉有趣,也不计较自己如骨头一般被两只小狼狗争抢,饶有兴味地看两人怄气斗嘴。 “幼稚可笑!”李默冷冷地扔下四个字。 赵奇不甘示弱地击:“我这是青春年少!” 一旁竖长耳朵听热闹的众少年:“” 饭菜吃了一半,到底是要咽还是要吐啊! “学业结束考试就快到了。这等要紧时候,你不忙着复习课业,竟有闲心陪殿下来饭堂。若是夫子知道了,不知会如何做想。” 生的一张娃娃脸的赵奇,辞锋竟十分厉害! 盛鸿顿时对赵奇刮目相看。 赵奇将李默怼得哑口无言后,又讨好地看向盛鸿,一笑间两个酒窝再次露了出来:“殿下,我们既是同窗,又相邻而坐。以后来饭堂,我陪殿下一起。不必麻烦即将结业的李学兄了。” 李默:“” 盛鸿:“” 莲池书院。 散学时,天色还未暗,颇为亮堂。 谢明曦和尹潇潇去了练武房。 每日固定一个时辰的练武时间,风雨无阻,从未间断过。谢明曦在西山待了三个多月,也未荒废。每天都会抽出时间习武。 “曲不离口,拳不离手!”廉夫子负手而立,声音冷肃:“习武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武从无捷径,只有痛下苦功。” “谢明曦,你和尹潇潇随我习武三年有余。我将廉家刀法的精髓传给了弟子盛鸿。你们俩虽是记名弟子,我一样精心教导。” “你们现在各持长刀,开始过招。” 谢明曦和尹潇潇敛容应是,各自凝神,抽出长刀。 自一年前开始,练武时的木刀便换成了真刀。 廉夫子亲自找了廉家供奉的锻刀大师,以上好的生铁混合玄铁,耗费一月之功,锻造出了三把长刀。虽不算宝刀,却也是一等一的好刀。 长刀雪亮,寒光闪闪,挥舞间,刀锋逼人。 尹潇潇心思单纯爽朗,体力耐力极佳,习武颇有天分。相较之下,谢明曦体力略逊一筹,悟性却犹有过之。 两人持刀过招,难分高下。 廉夫子看着你来我往过招的一双学生,目中露出满意之色。 就在此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廉夫子心里一动。 第四百二十章 师徒 这个脚步声,对廉夫子来说,太熟悉了。 不必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殿下怎么到这儿来了?”廉夫子转头,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七皇子殿下举世无双的俊脸。 饶是廉夫子从不看重容貌,也不由得暗暗感慨。 穿女装时容色倾城,着男装时俊美无双。七皇子殿下这副皮囊,真是美到了极点。 盛鸿迅疾瞥了专注于交锋的谢明曦一眼,然后恭敬地应道:“弟子身体已经恢复如初,自要继续向夫子学武。” 没等廉夫子皱眉,盛鸿又道:“莲池书院已经散学,此时书院里除了明曦和尹潇潇之外,再无别的学生。” “明曦是我未婚妻,尹潇潇是我未来的五嫂。我和她们一同习武,无损她们的闺誉清名。师父只管放宽心” 话未说完,一柄雪亮的长刀凌空飞了过来。 盛鸿反应何其敏锐,双脚略一用力,原地后翻,闪过了突如其来的“飞刀”! 出手偷袭的,正是尹潇潇。 尹潇潇运刀如飞,招招凌厉无匹。 盛鸿手中没有兵器,在长刀的凌厉攻势下,不得不迅疾闪避。虽无性命之忧,却已被尹潇潇抢占上风,在刀光中颇有几分狼狈。 谢明曦不知何时已收了手,半点为未婚夫婿出头的意思都没有,袖手旁观悠闲看热闹。 廉夫子竟也是一脸兴味。 三人一起学武,时常动手过招,对彼此的身手心知肚明。尹潇潇看似痛下杀手,其实颇有分寸,绝不会伤着盛鸿半分 当然,以盛鸿的身手,尹潇潇想伤他也不太可能。 尹潇潇和谢明曦都不及盛鸿。就连她这个师父,有时也窥不清盛鸿的深浅。便如一潭水,别人所能见的,只是表面罢了。 盛鸿已张口呼救:“师父,明曦,快些救命!” “未来五嫂手中有刀,欺负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小叔子啦!快救命啊!” 本已准备收手的尹潇潇,长刀一挥,如狂风暴雨般一般扑了过去。 尹潇潇平日根本不乐意提起五皇子,盛鸿口口声声喊未来五嫂,尹潇潇没见羞臊,只有忿忿。 之前动手,不过是嬉闹。尹潇潇现在用出全部功夫,便是盛鸿应付起来也不再轻松,无暇在嬉笑玩闹,凝神敛容,全心应对。 谢明曦揶揄地笑了一笑。 叫你嘴贱! 一炷香后。 尹潇潇终于停下攻势,收了手中长刀,呼吸略显急促,双颊飞起红晕。睥睨盛鸿一眼,一脸骄傲地宣称:“以后再这般多嘴讨嫌,可就不是揍你一顿的事了。” 盛鸿很配合地挤出低头诚服诚惶诚恐的神色:“是是是,我保准以后再不多嘴。” 这副模样,逗乐了尹潇潇。 尹潇潇笑了片刻,转头对谢明曦叹道:“往日‘六公主’殿下清冷少言,气势冷冽,天生皇家气度,令人折服。怎么一换上男装,就是这副欠抽欠打的德性?” 盛鸿:“” 谢明曦扑哧一声,笑颜如花绽开。 廉夫子也笑不可抑。 盛鸿有些无奈地看向尹潇潇:“往日我隐瞒身份,欺瞒众同窗夫子,颇为心虚,不敢多言。现在恢复身份了,总算不必憋着整日不说话了。” “不过,我这明明是风趣诙谐,到你口中,怎么就成了欠抽欠打了?” 尹潇潇扮了个鬼脸,哈哈一笑。 说笑一番后,盛鸿才正色道:“我昨日已和父皇说过此事,以后每日散学,依旧来莲池书院,随师父习武。父皇已经首肯!” “所以,师父无需有半分顾虑。” 廉夫子微微动容:“皇上真地首肯了?” 盛鸿点点头。 他此时说来随意,其实,过程并不容易。 建文帝听了他的请求,反射性地皱眉不快:“男女有别。你若是公主,拜在廉夫子门外无妨。既是男子,拜她为师便不太妥当。” “宫中善武的御林侍卫颇多,朕替你另择名师便是。” 他跪在建文帝面前,真挚地恳求:“父皇心有顾虑,皆是为了儿臣考虑,儿臣感激不尽。” “只是,儿臣当日拜师之时,便已下定决心,此生只认廉夫子为师。” “廉夫子不知儿臣身份时,待儿臣极好,精心教导,毫无保留,将一身所学倾囊而授。便是儿臣身份曝露,廉夫子心中气恼,也特意去西山探望。” “若不是廉夫子细心教导,儿臣也无这一身武艺。当日在西山遇刺,儿臣反应敏锐,替父皇挡下一箭。认真说来,有大半应归功于廉夫子。” “得遇良师,是儿臣一生之幸。儿臣也和师父说过,以后一直随她习武。” “父皇乃大齐明君,雄才大略,胸襟宽广。想来绝不会拘泥于区区男女之别,只因廉夫子是女子,便否定了她是当世武艺奇才。更不会令儿臣失信于师父,为人耻笑。” 说完,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建文帝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半晌才道:“罢了!你既如此坚持,朕便随你。” “只是,你要记住,这是你自己坚持的选择。他日若因有女子为师被众人嘲笑,也怪不得朕。” 廉夫子心血翻涌,久久难以平静。 建文帝正式承认了她是七皇子的师父。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天地君亲师,师徒之间的关系十分亲密,甚至不弱家人。她碍于女子身份,空有一身惊世武艺,却无用武之地。 “六公主”拜她为师,令她在廉家站稳脚跟。廉家一众男丁再无人敢有半句闲言碎语,再无排挤之举。 “六公主”恢复皇子身份后,廉家上下冒出过许多不中听的话。 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堂堂皇子绝不可能拜女子为师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安生府嫁人”。 另一种更难听,什么她这个师父只比弟子大了十岁,往日指点弟子习武少不得有些肢体接触闺誉尽毁云云。 她能揍得他们闭嘴,却无力阻止他们背后乱嚼舌头张口鄙薄。 而现在,得到了建文帝首肯的她,终于能骄傲地宣称。 我是七皇子的师父! 第四百二十一章 独处 第四百二十二章 妙法 谢明曦乐不可支,笑弯了腰。 谢明曦习惯浅笑微笑,或是讥讽冷笑。这般开怀大笑,却少之又少。眉眼间浮着单纯的愉悦。 盛鸿很喜欢看谢明曦这般开怀,可自己被当成了热闹笑话,心里就颇不平衡了。 “你别笑了啊!”盛鸿语出威胁:“替我想想法子,让那个傻瓜消停安分一点。不然,我真得揍他了!” 谢明曦勉强忍住笑:“你想揍就揍,和我有什么关系!” 盛鸿颇有一套歪理:“当然有关系了。赵奇是我同窗,也是赵阁老的幼子。我揍了同窗,等同于开罪了赵阁老,落下跋扈的名声。你是我未婚妻,我丢人,你又有什么面子!” 谢明曦扑哧一声,又笑了起来,伸手拧了他的厚脸皮一把:“真没看出,原来你这般厚颜无耻!” 盛鸿眨眨眼,笑嘻嘻地将另一边脸也凑了过来:“请七皇子妃再拧这一边。” 谢明曦:“” 笑闹片刻,谢明曦才认真地思忖起来。过了片刻,便有了主意:“你附耳过来。” 盛鸿满怀希冀地将头凑了过去。 谢明曦低语几句。 盛鸿的神色复杂又微妙:“媳妇,你可真够狠心的。” 谢明曦略一挑眉,神色淡淡:“你既恢复男儿身,往日身为‘六公主’时的一切便要全部抛下。否则,便会成为众人笑谈。” “李默也好,赵奇也罢,喜欢的俱是穿着女装的你。哪怕你换了男子装束,一时也难适应。潜意识总会觉得,你还是以前的‘六公主’。” “你让他们清楚地知道,你确实是男儿身。他们对你的痴念,自然就会烟消云散。” “这么做,对他们而言也是好事。否则,他们一心念着你,家中为他们择亲,只怕也不乐意。” 不乐意定亲的,正是李默。 赵奇只有十五岁,年龄不算大。李默却已有十七岁,这个年龄,正该是说亲定亲的时候。何必耽搁了李默的姻缘? 盛鸿深深呼出一口气:“好,我便试一试你的办法。” 谢明曦眸光一闪,悠然笑道:“放心,我的法子,保准管用。” 盛鸿也未逗留太久,约莫一炷香时分,便和谢明曦一起出了练武房。 扶玉和湘蕙都守在门外。 湘蕙要随盛鸿宫,扶玉见湘蕙要走,松了口气,热情地说道:“湘蕙姐姐慢走!” 这口气松得太过明显。 湘蕙哑然失笑,冲谢明曦行了一礼,随着盛鸿一起离开。 谢明曦练武过后,颇为疲累,屋沐浴更衣。一身清爽之后,和顾山长同进晚饭。 小巧的圆桌上,摆着六道菜肴。晚上不宜过多荤腥,其中有四道都是素菜。还有熬的香浓的粥羹和几色面点。 家常饭菜,做得极其精致美味。 顾山长笑着打趣道:“自你来了之后,一日三餐饭食十分美味。我着实沾了光,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说胖是夸张了,不过,吃得如意称心,气色确实好了几分。 谢明曦抿唇一笑:“师父这般喜欢秋娘的厨艺,秋娘知道了也定然高兴。” 顾山长笑道:“叶秋娘原本是鼎香楼里最有名气的厨娘,被你重金挖了来。鼎香楼的掌柜不知有多肉痛。” 师父两人说说笑笑,气氛安宁又融洽。 不是亲人,更胜亲人。如此情意,顾山长从未领略过,便是谢明曦,也从未在丁姨娘的身上得到过这样的温情。 世事难料。 譬如她和顾山长,前世不过寥寥数面,连话也未说过一句。谁能想到,今生竟有这般情分? 晚饭后,谢明曦要完成课业。 顾山长闲着无事,手持一卷书,在明亮的烛火下悠闲浏览。 若瑶煮了一杯清茶,又端来叶秋娘准备好的精致糕点。糕点颇为小巧,一口一个,甜而不腻,佐以清茶正好。 顾山长轻笑着感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今,外面的糕点我也吃不惯了。” 谢明曦忙里偷闲,抬头笑道:“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何必委屈自己。衣食住行,样样都要合心意才好。” 顾山长舒展眉头,笑道:“我少女时,也如你一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后来只身离家,执意独住,衣食宁肯清苦一些。” 若瑶插嘴道:“皇后娘娘屡次想派御厨来,都被小姐拒绝了。” 若瑶口中的小姐,自然是顾山长。 顾山长淡淡一笑:“那时我满心壮志,哪里有闲情讲究这些,索性拒了娘娘的好意。” 如今,莲池书院已声名满天下,也带动了各地女子书院的兴起。她和俞皇后曾遥想过的女子自由出入内宅读书的盛景,也算实现了。 只是,想再更进一步,着实艰难。 俞皇后对书院过问越来越少,心思几乎全部挪到了宫中。 这条注定了孤独又艰辛的路,只剩她一人独行。她心中偶尔想及,总有些淡淡的凄凉之意。 这样的心情,顾山长从未诉之于口,哪怕亲密如谢明曦,也不知顾山长这份沉沉的心事。 顾山长沉默片刻,重新张口时,又是一脸笑意:“我听闻,七皇子殿下散学后来了莲池书院,随廉夫子习武。”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 盛鸿恢复皇子身份,依旧坚持认廉夫子为师。 顾山长知晓此事,颇为快慰。对盛鸿的观感也更好了几分:“我已吩咐下去,七皇子殿下来莲池书院,不必阻拦。” 谢明曦眸间笑意盈盈:“多谢师父。” 隔日,松竹书院。 松竹书院所设课程,和莲池书院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的,是骑射课程分开。各占半日功夫。穿着青色儒衫的少年们各自去寝室换上轻便的武服,拿上自己用惯的长弓箭囊。 七皇子殿下昨日刚来松竹书院,独占了一间寝室。 赵奇换了青色武服,却没随众人去练武场,而是等在了七皇子殿下的寝室外。 门忽地开了,七皇子殿下俊美之极的脸孔忽地出现在眼前:“赵奇,你进来。” 赵奇:“” 第四百二十三章 幻灭(一) 七皇子殿下主动相邀,赵奇既雀跃又激动,一张讨喜的娃娃脸红得像个大番茄,说话也不利索了:“殿、殿下,你真的邀我进去?” 我一个男子邀你进寝室,你激动个什么劲? 盛鸿忍住翻脸的冲动,冷然道:“让你进来就进来,废什么话!” 那副冷凝肃杀的神色,和三年前在书院大比中搭弓射箭大放光彩的“六公主”一般无二。 赵奇脸更红了,心砰砰跳得飞快,一脸怀春少年的蠢相,很快进了寝室。 盛鸿面无表情地关上寝室,然后开始脱衣。 赵奇:“” 赵奇脸如红布,心几乎跳出胸膛:“殿、殿下,你、你这是要、要做什么?” 那张美丽的脸孔,曾在他少年的美梦中盘亘过三年。此时近在咫尺,美得令人屏息。明知这是七皇子而不是令他魂牵梦绕的六公主,他依然神魂颠倒无法自抑。 盛鸿强忍着挥拳揍扁赵奇的冲动,脱去武服,露出光裸结实白皙的胸膛:“赵奇,你看着,我和你一样是男子” 话没说完,就见两抹鲜红的血迹自赵奇的鼻间流出。 盛鸿:“” 赵奇:“” 赵奇羞愧不已,忙用袖子擦去鼻血,连连道歉:“殿下,实在对不住。我绝不是有意为之。” 倾慕了三年的“姑娘”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他又不是圣人,哪能绷得住! 盛鸿用力握了握右拳,额上青筋毕露,用力深呼吸一口气:“你是不是要我连裤子也脱了,才能认清我是个男子!” 赵奇:“” “我看在你是我同窗的份上,不想和你计较。昨日之事,就此一笔勾销。”盛鸿冷冷地说道:“你也给我看清楚记清楚了,我和你一样是男子。” “你曾倾慕过的‘六公主’,至始至终都是假的。” “你给我立刻打消心里所有不该有的念头。再敢在我面前露半点蠢样,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赵奇进去时如心怀小鹿乱撞,出来的时候,却如被严霜打过的茄子一般。垂眉耷眼,满面颓丧,失魂落魄。 刚才的短短片刻,于年少的赵奇而言,显然是无法承受的重重一击。 赵奇如行尸走肉一般向前“飘”了几步,直至撞上另一个匆忙而至的俊美少年。 “诶哟!”赵奇差点被撞摔倒,瞬间过神来,怒气冲冲地瞪了过去:“李默!你是不是故意撞我!” 李默同样魂不守舍心思纷乱,哪有闲心和“情敌”斗嘴,不耐地瞪了去:“七皇子殿下邀我前来,定有重要的事情和我说。快点给我让开,别拦着我的路!” 赵奇:“” 赵奇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复杂目光看了李默一眼,默默让了开来。 奇怪! 这个牙尖嘴利的赵奇,今日脾气怎么这般好了? 李默心中暗暗惊讶,却也无心和赵奇多说,在赵奇复杂莫名的注视下,快步上前,敲了敲寝室的门。 门里传来盛鸿的声音:“自己推门进来。” 李默定定神,推门而入。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赵奇竟然没走,站在数米之外等着。 等了约莫盏茶功夫,李默出来了。 一张俊脸惨白如纸,毫无血色,脚步轻飘无力,走路时身体微晃。似遭受了人生中最沉重的打击。 看着李默魂不附体的凄惨模样,赵奇的心情有些好转,咳嗽一声喊道:“李学长,请停步。” 李默有些茫然地停下脚步,茫然地看着赵奇。似有片刻,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何地所见何人:“你是谁?” 赵奇:“” 赵奇心里的悲恸哀伤,忽然就消失了大半。 说起来,李默比他还要惨得多! 他对“六公主”只是远远的仰慕,从无机会亲近,连话也未单独说过。也正因为如此,不至于无力自拔。 而李默,借着切磋之名,时常和“六公主”见面。对“六公主”的感情也深厚得多。 得知“六公主”原来是七皇子的噩耗时,他伤心难过了几日,很快便振作起来。李默却大病了一场。年已十七了,迟迟不肯定亲。 七皇子殿下来松竹书院读书,和他成了同窗。他一时难以自持,昨日颇有些失态。今日被七皇子当头一棒敲醒,再不敢视七皇子为昔日的“六公主”。 李默呢? 他能彻底放下吗? “李学长,” 赵奇拍了拍李默的肩膀,一脸唏嘘的低声安慰:“七皇子殿下贵为皇子,往日扮作六公主也是不得已。如今既已恢复身份,岂容你我唐突。” “以后,你我都彻底歇了所有心思。免得激怒殿下!” 李默终于从刚才的巨大打击中过一丝神来,喃喃低语道:“对了,你是赵奇。” 赵奇撇撇嘴:“总算认出我是谁了啊!” 然后,李默一脸怒容:“为何你先进殿下的寝室?就算被彻底拒绝,我也该排第一个!” 赵奇再次:“” 赵奇翻了个白眼,懒得再安慰李默了:“我要去练武场了,下次再会算了还是别有下次了!我们两个天生不和,还是别碰面了。” 然后,赵奇不屑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默同样不屑冷哼,拂袖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又过片刻,盛鸿黑着俊脸出了寝室。 一炷香之内,脱了两衣服 他的清白之躯,还没未来媳妇仔细看过,却让赵奇李默两个混账臭小子看了一。他心里如何能不气闷? 现在他也会意过来了。 谢明曦出这个主意,确实彻底打消了李默赵奇心里的念头,更有借机捉弄他之意。 他对谢明曦毫无防备,就这么跳了坑 真是坑! 赵奇还好打发,李默却是一副“任凭你怎么说我依然痴心不改”的样子。他一怒之下,索性脱了个精光,冷然道:“你现在对我可还有绮念倾慕!” 当时李默那个神色,简直无法形容。 不过,他也没愉快到哪儿去就是了。 盛鸿暗暗咬牙。 一定要找谢明曦算账! 第四百二十四章 幻灭(二) 第四百二十五章 父子 第四百二十六章 芷兰 俞皇后笑容微微一顿。 立储一事,帝后心照不宣。 她竭力抬举三皇子,建文帝心中清楚。只是,建文帝一直更喜欢四皇子。 建文帝心意摇摆,迟迟未定。 今年诸事纷繁,先是西山遇刺,紧接着“六公主”变成了七皇子,再有诸皇子指婚定亲。莲香得宠,端妃失宠,梅妃入冷宫,丽妃被禁足,四皇子被训斥,李太后被弹压 后宫波涛暗涌,再不复往日安宁。 其实,往日也不算平静。只是重重矛盾都被压在了和睦的表象下。如今,俞皇后不再隐忍,手腕愈发凌厉。便是李太后,也常被气得在慈宁宫里破口怒骂。 俞皇后势盛,三皇子的崛起也无可避免。 四皇子看似圣眷不如从前,实则势力强劲。外家和未来岳家皆是京城名门。储位之争,谁胜谁败,尚未可知。 “皇上所言甚是。”俞皇后温婉一笑:“立储是国之大事,总得仔细斟酌。待皇子们各自领了差事,方能看出各人心性能耐。” 顿了顿,又轻声道:“臣妾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皇上。” “一众皇子皆是庶出,臣妾虽为嫡母,到底和他们隔了一层。三皇子生母是臣妾堂妹,便多了一份亲近。所以,臣妾待他也亲热些。” “只是,臣妾万万不敢因这点私心左右皇上立储。” “不管皇上日后择哪位皇子为储君,臣妾都为皇上高兴欢喜。” 俞皇后神色温柔,细语款款。 建文帝凝望着俞皇后,温声道:“莲娘,朕还未老。有朕在一日,便有你尊荣一日。朕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不管是谁被立为储君,都会孝顺爱重你。” 俞皇后弯起嘴角,目中露出柔情:“皇上的话,臣妾都记下了。” 建文帝伸手揽住俞皇后,俞皇后依偎在建文帝的胸前,气氛静谧安宁。 一切恍如往昔。 半个时辰后,建文帝沐浴更衣,由莲香伺寝。 俞皇后已习惯了独寝。 今夜值夜的,是芷兰。 芷兰生的温婉秀丽,气质端庄。在一众宫女中,十分出挑。 宫女大多出身低微,芷兰却是例外。她的父亲曾为江州知府,因渎职获罪,被罢免官职,流放千里。 芷兰自少便是官家千金,被精心教养长大。家中骤逢变故那一年,芷兰只有十二岁,正是花容月貌窈窕之龄。其父不舍得令女儿受苦,托了故交同僚收容芷兰,送进宫里做了宫女。 芷兰知书达理聪慧细心,很快在宫女中脱颖而出,被俞皇后选中做了贴身女官。因容貌气质出众性情温婉,宫中内侍爱慕者颇多。 眼高于顶的卢公公,也暗暗为芷兰倾心。 芷兰从未生出过和内侍结对食之意。哪怕卢公公是建文帝亲信,芷兰也未动过心。她自知是罪臣之女,能进宫为宫女伺候俞皇后,已是幸事。只想着安分守己地留在宫中,待年过四旬再求出宫 她的平静生活,终止于一年前。 俞皇后命人带她出宫。 她被领到一处僻静的宅院里,然后,见到了阔别七年的父母和兄嫂侄儿。 家人在边关受苦数年,俱都面黄肌瘦憔悴不堪。见到她时,一个个嚎啕痛哭。她亦泪如雨下。 宫后,她跪在俞皇后面前,轻声道:“多谢娘娘令奴婢家人归京。自今日起,奴婢任凭娘娘差遣。” 时隔一年,芷兰想起昔日平静的生活,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可不管如何,她都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娘娘,被褥已放好,奴婢伺候娘娘就寝。”芷兰柔声说道。 俞皇后随意嗯了一声,坐到床榻上:“芷兰,这里没有外人,你坐过来,本宫和你闲话几句。” 宫中规矩严苛。 芷兰一脸诚惶诚恐:“娘娘厚爱,奴婢本不该推辞。只是,这实在于礼不合” 俞皇后淡淡一笑:“本宫让你坐下,你但坐无妨。” 芷兰战战兢兢地应声,坐到了床榻边,眼眸略略低垂,不敢和俞皇后对视。 俞皇后也未勉强,低声问道:“皇上近来服神仙丸,可是已一天服用两粒?” 建文帝暗中服用神仙丸之事,在宫中也是极隐秘的事。除了献药的太医和卢公公之外,便只有俞皇后和芷兰知晓。 芷兰定定神,轻声应道:“自半月前,便每日服用两粒了。” 卢公公是内侍,只能算半个男人。结了对食之后,对芷兰却是极好。将存了多年的私房银子交给芷兰不说,平日建文帝的赏赐,卢公公也都给了芷兰。凡事无大小,俱不隐瞒。 建文帝住在椒房殿,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俱都在俞皇后眼中。私下服药之事,建文帝自然想瞒下。 殊不知,卢公公早已私下将此事告诉芷兰,芷兰又悄悄向俞皇后禀。 建文帝更不知,献药的赵太医,亦是俞皇后的人。 俞皇后神色淡淡,窥不出半丝情绪:“你私下和卢公公说,除了进献神仙丸,再多为皇上准备一些助兴之物。” 芷兰低声应下。 一开始听到此类吩咐,芷兰颇为震惊。如今,已不会再露出半丝错愕。 芷兰也曾私下暗暗揣度过俞皇后的目的为何,却越想越是心惊。 建文帝如此纵情声色,娘娘不但不劝诫,反而推波助澜。 娘娘,你到底意欲为何? “芷兰,你是不是在想,本宫为何要这么做?” 俞皇后的声音陡然在耳边响起,仿佛洞悉了芷兰心底所有的惊疑猜测。 芷兰一惊,忙起身在床榻边跪下:“娘娘明鉴,奴婢绝不敢枉自揣测!” 俞皇后目光扫过身姿窈窕白皙秀丽的芷兰,扯了扯唇角:“你听令行事便可,其余诸事,不必多管。” 顿了片刻,俞皇后又道:“你父亲是罪臣,不能再入仕。你兄长也无参加科举的可能。本宫有些私产,让他们父子做个管事,倒也不算辱没他们了。” 芷兰喜出望外,连连磕头谢恩:“多谢娘娘,奴婢代父亲兄长谢过娘娘恩典。” 第四百二十七章 沾光(一) 看着感恩戴德的芷兰,俞皇后扯了扯唇角。 人都有弱点。 譬如建文帝,喜好美色,留念自己的年少时光。见到肖似自己年少时的美人莲香,欣喜不已,爱宠有加。 譬如卢公公,不喜金银,倾慕芷兰。自与芷兰结为对食,便对芷兰掏心掏肺。 譬如芷兰,心忧父兄前程未来。掌控住她父兄,便能令她赴刀山火海。 再譬如莲香,出身卑贱,是瘦马之身,自幼学的便是柔媚取悦男子之道。如此女子,最易被富贵迷住心神。所以,进宫前便给她灌下毒药。为了活命,莲香自会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再再譬如赵太医,医术并不算最出众,却有出人头地的野心。自己许以太医院院判一职,赵太医便心甘情愿地听令差使。 后宫中,诸如此类的人,还有很多。 便是宫外,和俞家走动密切的官员也越来越多。 俞皇后微微低头,注视着自己保养良好的纤纤玉手。然后,手悄然拢紧。 这只纤柔的手,已渐渐发力,掌控后宫。总有一日,这只手,要将建文帝也一并掌控其中。 男女情爱,来时如飓风,去时无影踪。 唯有权势,永远不会辜负她。 “天凉地寒,起身吧!”俞皇后再次张口,声音温和平静:“本宫歇下,你也一并早些歇下。” 芷兰柔声应下。 谢府。 谢明曦和顾山长同住莲池书院,每隔十日才谢府一。如此一来,和谢府众人见面的机会大大减少,眼前耳根都清静许多。 “丁姨娘在春锦阁外,说是要见小姐。”从玉低声禀报。 谢明曦专注地看书,头都未抬:“不见。” 从玉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过了片刻,又捧着一条衣裙来了:“这是姨娘亲手为小姐做的衣裙,姨娘求着奴婢将衣裙送到小姐面前。奴婢实在无法推却。” 每次府,丁姨娘都会来这么一出。 明知谢明曦不肯见她,便做些衣物鞋袜送来。 便是谢明曦,也不得不赞叹丁姨娘一腔“慈母情深”。 她和丁姨娘早已反目。不过,她出自丁姨娘的肚子是事实。丁姨娘扔了脸面不要,硬是凑上前来,摆明了是要沾一沾未来七皇子妃的光。 谢钧少不得要给丁姨娘几分体面。这一个月里,去了兰香院两。丁姨娘深觉自己的法子没错,整日埋头为谢明曦做针线。 丁姨娘若以为这样就能如愿,实在太可笑了。 她从无原谅丁姨娘的打算,也绝无可能和丁姨娘修复母女关系。 谢明曦随意瞥了一眼。 从玉心领神会,立刻将衣物放进箱子里,绝口不提丁姨娘。 傍晚时分,徐氏领着儿媳阙氏亲自来了。 二房众人低调安分,唯有徐氏执掌内宅略贪些银子而已。 谢明曦对识趣又精明的徐氏没有恶感,对二房的堂姐堂弟们也有几分好感。谢铭老实木讷,阙氏伶俐善言,都不惹人厌。 谢明曦微笑起身相迎:“祖母,二婶娘。” 徐氏亲热地拉起谢明曦的手:“明娘,你如今十日才府一,想见你一面都不易。我这心里,可是日日都惦记着你呢!” 阙氏忙笑着附和:“是啊!我也盼着你时常府。” 如此热络殷勤,显然是有求而来。 谢明曦微微一笑:“都是一家人,说话无需拐弯抹角。二婶娘若有事相求,大可直言。” 阙氏被道破来意,略有几分忐忑,陪笑道:“兰娘今年及笄,还有十余日便是及笄礼。我想请你做兰娘的赞者。” 原来是为此而来。 谢明曦并未推脱,笑着应下:“好。” 谢明曦应得这般爽快,阙氏既惊又喜,连连道谢。 谢云曦十四岁,又是嫡出,论年龄身份更合适。只是,谢云曦眼高于顶心气颇高,对谢兰曦素来冷淡。 谢明曦是未来的七皇子妃,庶出之事,早已无人提及。有她做赞者,自然体面。 徐氏也是满脸欢喜,笑着说道:“明娘做赞者,最好不过。正宾的人选,我一时没主意,明娘替我想想,请谁合适。” 永宁郡主身份贵重,是谢家长媳,也是谢兰曦的大伯娘。请她做正宾,原本是最合适也最体面的。 只是,永宁郡主性情高傲,连谢老太爷和谢钧也未放在眼底,谢家二房之事,怕是请不动她。 再者,谢明曦和永宁郡主素来不和。二房早已选了谢明曦这一边,压根不敢想左右逢源这等美事。 这个徐氏,倒是有魄力有决断,颇有一条路走到黑的勇气! 谢明曦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祖母若无合意的正宾人选,我去求一师父,请她来做兰曦堂姐的正宾如何?” 谢明曦口中的师父,正是声名赫赫的莲池书院顾山长。 徐氏大喜过望,连连笑道:“若能请动顾山长,便再好不过了。有劳明娘了!” 永宁郡主身份再贵重,也清贵不过顾山长啊! 徐氏婆媳满心欢喜地出了春锦阁。 “婆婆真是有远见!”阙氏满心喜意地低声笑道:“怪不得前几日我提议请郡主为正宾,婆婆不肯点头。原来是打着请顾山长的主意!” 徐氏颇为自得地瞥了阙氏一眼:“明娘和郡主素来不和。我们既是请明娘做赞者,便不能再请郡主为正宾。否则,便成了墙头草。” “做人哪,最忌讳摇摆不定,更别想着左右逢源的美事。” “我们选定了明娘,今日看来,眼光实在是极好。” 谢明曦身份今非昔比,日后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谢家二房跟着沾一沾光,谢明曦显然并不介意。 徐氏越想越得意,低声笑道:“杨夫子教导兰娘姐弟三年,只可惜她是个寡妇,不宜为正宾。我原本只想着明娘为我们请书院一位夫子来做正宾。没想到,明娘竟肯为我们求顾山长为正宾,实在是意外之喜了。” 可不是么? 阙氏喜上眉梢,和徐氏对视一笑。 瞧瞧苦逼的丁姨娘和谢元亭,一个是谢明曦的亲娘,一个是谢明曦的同胞兄长,却半点光都沾不到。只因他们彻底伤了谢明曦的心。 谢明曦对二房众人一直颇为和善,皆因二房众人选定站在她身后。 当年将赌注押在谢明曦的身上,是徐氏最英明最正确的决定。 第四百二十八章 沾光(二) 第四百二十九章 恶行(一) 第四百三十章 恶行(二) 杨夫子看到杨凝雪的刹那,心痛如割,泪水骤然涌出。 那是她放在心尖上的女儿啊! 现在是何等的狼狈! 杨凝雪听到脚步声,抬起红肿的泪眼,哽咽着喊了一声娘,然后自扶玉怀中冲了过来。杨夫子颤抖着搂住女儿,母女两个哭做一团。 谢明曦眼底的寒意凝结成冰,冷冷地扫向地上的谢元亭。 扶玉凑上前,迅速将刚才的事禀报了一遍:“奴婢听闻动静不对,贸然进来。当时顾不得别的,便对大少爷动了手。要打要罚,奴婢都认了!” “你做得对!” 谢明曦淡淡说了一句,然后走到谢元亭面前。 谢元亭忍着头上的剧痛,冲谢明曦挤出一个挑衅的恶劣笑容:“哟!三妹来了啊!正好和你的杨夫子说一声,我可不是轻薄之人。既碰了杨凝雪,便会负责。择个好日子,年前便纳杨凝雪进门为妾室” 话未说完,便化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 谢明曦下手迅疾又利落,直接卸了谢元亭的下巴。 谢元亭除了惨呼之外,再说不出半个字。剧痛之下,泪水不受控制地狂涌出眼角。 “谢元亭,你心中有气有怨,只管冲着我来。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做这等令人不齿的恶行!”谢明曦冷冽如冰的声音钻进谢元亭的耳中:“我会你知道,什么是悔不当初!” 她要做什么? 难道她敢杀了他? 不,绝不可能!他是谢家长子,是她嫡亲的兄长。就算不念兄妹之情,她身为未来的七皇子妃,也得顾及谢家名声,绝不敢对他做什么。 谢元亭心中拼命安慰自己,口中嗷嗷地喊了几声,目中却闪过一丝惊惧。 谢明曦厌憎冰冷地看了谢元亭一眼,面无表情地动手。 咯嘣一声! 折断了谢元亭的右手! 喀嚓一声! 打断了谢元亭的右腿! 谢元亭直接痛晕了过去! 抱头痛哭的杨夫子母女,亲眼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愤怒被畅快淋漓的快意所取代。 看着谢明曦冷凝的脸孔,杨凝雪心里隐隐有些惧意。便是杨夫子,也觉得此时的谢明曦太过陌生。 仿佛常年带着一张微笑面具的谢明曦,终于露出了无情冷漠的真容。 帮理不帮亲,说着容易,做来何其困难! 谁也没想到,谢明曦真得会对自己的兄长下如此痛手! 谢明曦目光一扫,吩咐下去:“从玉,你立刻去找一件宽大的披风来,让杨姑娘披裹。再将杨姑娘带进春锦阁,沐浴换衣,打理干净整齐。杨夫子也一同陪着去春锦阁。” 杨夫子心绪复杂,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默默点了点头。 杨凝雪用手擦了眼泪,小声又坚决地低语:“娘,我宁肯一辈子不嫁人,也绝不嫁进谢家做妾。” 杨夫子还没吭声,谢明曦已应道:“有我在,谁也不敢强令你进谢家做妾。” 话音刚落,假山外又是一阵脚步声。 是徐氏闻讯赶来。 谢明曦命佩蓉给徐氏送信,徐氏听了之后心里惊骇不已,勉强维持镇定命阙氏继续送客,自己匆匆赶了过来。 目睹杨凝雪的惨状,什么也不必多说了。 徐氏狠狠啐了昏迷不醒的谢元亭一口,满目厌憎愤怒:“呸!堂堂谢家少爷,竟做出这等无耻的事情来!丢尽了谢家的人!” 谢明曦淡淡道:“我已打断了他的右胳膊右腿,之后再如何责罚,等祖父和父亲做决定。” 徐氏:“” 徐氏暗暗倒抽一口凉气。 谢元亭昏迷不醒,她只以为是被谢明曦打晕了过去。压根没想到谢明曦出手如此狠辣 不过,真是分外解气! 谢明曦看向徐氏:“此时绝不宜声张,还请祖母管束下人,不得乱嚼舌头。” 徐氏立刻正色应道:“放心,我绝不容人乱说。”又低声道:“客人还未散尽,待客人都走了,再给你祖父父亲送信。” 至于谢元亭,先让他在这儿躺着吧! 半个时辰后。 谢老太爷谢钧得知此事。 谢钧气得满脸铁青,谢老太爷面色也没好到哪儿去。 谢家是寒门出身,可就是谢老太爷当年,也从未做过这等强行奸污少女的恶事!靠着一张俊俏的脸孔,骗得徐氏倒贴人和银子倒是有的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这个孽障!这个孽障!” 谢钧怒火万丈,咬牙切齿:“我谢钧一生堂堂正正,竟生出这等恶行无状的东西!来人,动家法!我今天亲自动手,打死这个孽障!” 谢老太爷尚未出声,永宁郡主便来了。 永宁郡主淡淡道:“不过是一个平民丫头!元亭看上她,是她的福分!纳进门来做妾,也算抬举了她!你有什么可恼可气的!” 永宁郡主浑然没将此事放在眼底的语气,彻底激怒了谢钧。 “元亭自小长在你身边,就因你这般纵容,才养出了他这副脾气!” 谢钧怒目相视:“他这等行径,便是杨姑娘嫁他为妻,也辱没了人家。还想让人家甘心做妾!你有脸说,我都没脸听!” 永宁郡主也怒了,冷笑着击:“这算什么没脸!你当年想攀附淮南王府,连定了亲怀了身孕的未婚妻,也能哄骗着做了妾室。谢元亭不过是有学有样!” “所谓子肖其父,半点不假!” “你现在生气,不过是嫌弃谢元亭毫无手段,非要硬来。若是软言软语哄得那个杨家丫头宽衣解带成就好事,也就罢了。偏偏闹得这般不堪。丢了你们谢家一脉相承令女子心甘情愿倒贴退让的‘好名声’!”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谢老太爷一张老脸火辣辣地,只想找个地洞先钻进去。 谢钧脸上生疼,也顾不得什么相敬如宾,怒道:“盛永宁!这是我谢家的家事,你空顶着谢家长媳的名声,根本算不得我谢钧的妻子!此事轮不到你来插手过问!” 此言一出,永宁郡主的面色也彻底变了,冷笑不已:“怎么,你要和我和离?” 第四百三十一章 恶行(三) 第四百三十二章 母女 来人当然非丁姨娘莫属。 丁姨娘这些时日安分守己。每日在兰香院里做针线,每逢休沐日就去春锦阁送衣物鞋袜。哪怕是装模作样,也装得颇有样子。谢钧心软之余,对丁姨娘略微宽松了些。 丁姨娘曾执掌内宅数年,如今便是不管内宅了,消息也算灵通。 得知谢元亭犯下大错时,丁姨娘便知不好,哭喊着来求情。 丁姨娘跪在谢钧腿边,泪眼汪汪地哭道:“元亭还是个孩子,也到了该说亲成家的年龄。定是对杨姑娘生出恋慕之心,一时冲动情热,才做了错事。” “杨姑娘不愿做妾,便娶她做正妻。她一定愿意!” “元亭可是我们的儿子啊!当年你答应过我,一定会好好教养我们的儿子,你可不能因此事就彻底厌弃了元亭” 丁姨娘哭了一通,又看向谢明曦:“明娘,我求你了,你替你大哥说说情。你父亲一直最疼你,你说的话,他总是肯听的。”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父亲肯听我的最好。如今谢家有元舟元蔚,还有五弟元楼。有没有大哥都无妨。父亲将他直接逐出家门,也省得日后再惹祸生事!” 丁姨娘:“” 丁姨娘也不跪着了,直接冲了过来,一把抓住谢明曦的肩膀,用力摇晃。双目中射出浓烈的恨意:“谢明曦!我真是前辈子做了孽,生了你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孽障!” “元亭有个三长两短,我豁出这条命,也饶不了你!” 丁姨娘心里积压了许久的怨怼愤恨,此时毕露无疑,脸孔隐隐扭曲,看着颇有几分狰狞。 谢明曦定定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孔,缓缓说道:“如果可以选择,我绝不愿出自你的肚子。” 你以为只有你遗憾悔恨吗? 我的遗憾悔恨,更胜你千倍百倍! 前世我的落魄困境,皆败你所赐。如果不是我奋起挣扎,我便会如泥泞一般,被踩在脚下。 万幸,我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无所靠的我,靠着阴谋算计,靠着隐忍心机,在宫中活了下来。最终笑到了最后。 可每每想到你,我心中依然愤恨不已。 你生了我,为何不爱我? 你不爱我,为何要生下我? 在你眼中,兄长是宝,我这个女儿便只是根无足轻重的草吗? 你对我,只有算计和利用,你凭什么希望我对你这个亲娘掏心掏肺? 不,我早已不是那个卑微祈求亲娘怜爱的谢明曦! 而你,也不配在我面前说母女二字。 丁姨娘目中满是怨恨。 谢明曦的目光漠然,未露半点怨怼,却比丁姨娘的目光更令人心惊。 谢钧看在眼底,也心惊不已,上前抓住丁姨娘的肩膀,怒喝一声:“丁含香!放开明娘!” 丁姨娘被这一声怒喝震醒,先看一眼满脸怒容的谢钧,再看一眼神色漠然的谢明曦,一股寒意自心底涌起全身。 她一直在自欺欺人。以为自己低头示弱,就能令谢明曦心转意,能重新夺谢钧的宠爱。 这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早已失去了女儿。在她跪下相求谢明曦为谢云曦替考的那一刻,便已永远地失去了女儿。 丁姨娘不知自己何时松了手,如失了魂魄一般,泪水不停滑落。 谢明曦淡淡说道:“以后不必再来春锦阁了!也不必再为我做衣服鞋袜。” 然后,转身离去。 留下丁姨娘,怔怔地落泪。 心里似有一块,随着谢明曦的远去被掏空。 谢钧纵是有万般怒火,见丁姨娘哭得这般伤心难过,也熄了大半。 一个人是真伤心还是装模作样的哭泣,总能分辨出来。 “含香,”谢钧放缓语气:“元亭荒废课业,和浪荡纨绔子结交。如今连奸污这等恶事也敢做。我再不责罚管教,才是真得害了他!” “郡主刚才以和离相胁,我也没松口。” “你也不必再哭泣哀求,我心意已定,你说什么都没用。你既一心向着元亭,我便准你去伺候元亭衣食起居。你现在便去繁英阁!” 丁姨娘哭不出来了,愣愣地看着谢钧。 往日谢钧不让她亲近谢元亭,她想看儿子,还得偷偷摸摸地去。这怎么如此慷慨大方了? 谢钧没心情再多说半个字,挥挥手,示意丁姨娘退下。 他已放弃谢元亭这个儿子,丁姨娘想做什么,也都随她去吧! 丁姨娘茫然地看了一圈,谢老太爷皱着眉头,徐氏目中闪着鄙夷,二房的谢铭阙氏从头至尾都没吭声,神色中却透露着同样的神色。 她的儿子,真得不堪到了令众人鄙薄的地步? 丁姨娘头脑一片空白,脚下如灌铅一般沉重,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谢元亭所住的繁英阁,是谢府里最好的院子之一。里面伺候的小厮足有十几人。 今日,谢元亭昏迷着被抬了来,贴身伺候的两个小厮都被拖走。其余小厮都提心吊胆,连大气也不敢出。 当丁姨娘出现时,无人吭声。 头脑昏沉的丁姨娘,在见到面色惨然满面血迹动也不动的谢元亭时,顿如撕心裂肺,整个人霍然清醒:“元亭!元亭!” “快来人,去请大夫来!” 几个小厮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仗着胆子出声:“没有老太太的吩咐,奴才哪里敢去擅自请大夫!” 丁姨娘怒目相视:“还不立刻去请示老太太!元亭要是有个差池,我饶不了你们!” 小厮们只得听令行事。 好在徐氏也没过多为难,很快点了头。 待请了大夫进府,为谢元亭仔细检查后,皱着眉头说道:“谢少爷右胳膊右腿俱骨折,大约是疼晕了过去。须得正骨包扎!这等痛苦,定会令谢少爷疼醒。得找几个人将他稳住,不能随意挣扎乱动。” 在听闻谢元亭右手右腿俱断时,丁姨娘似一颗心被剜了出来,生生又哭了一场。 到底是谁下这样的狠手? 是谢明曦,一定是她! 她刚才竟为母女决裂而难过,现在想来,真是半点都不值得! 第四百三十五章 和离(一) 从玉扶玉随谢明曦来了莲池书院,府中的动静消息,俱由芳巧收集再送来。 芳巧为人太过伶俐,失之忠厚耿直,一直不得谢明曦青睐。好不容易熬到从玉扶玉都走了,春锦阁里的大小丫鬟便以她为首。 论打探消息,芳巧着实是一等一的好手,送来的消息颇为详尽。 谢明曦看了之后,哂然一笑。 永宁郡主和谢钧做了十几年假夫妻,彼此嫌恶,却又有各自的私心。便是前世,两人也一直做着“夫妻”。直至她在宫中彻底得势,做了贵妃。 谢钧立刻巴了上来,而她,也“摒弃前嫌”,和谢钧“和好如初”。谢钧和永宁郡主正式和离。 这一世,此事整整提前了十几年。 永宁郡主一怒写“休书”,摆明是想给谢钧难堪。只要谢钧低头示弱,像以前一样乖乖去郡主府卑躬屈膝赔礼,永宁郡主出了心头恶气,便也罢了。 万万没料到,谢钧竟十分硬气地写了和离书,令赵嬷嬷带郡主府。 永宁郡主见到这份和离书,怒不可抑。原本只有三分做做样子,现在骑虎难下,非和离不可了! 永宁郡主自小便任性跋扈霸道,从未吃过半点亏。这几年屡屡在谢明曦面前隐忍退让,心里早已憋了一肚子恶气。此次已决意翻脸,行动力颇为惊人。 永宁郡主先领着一众侍卫,一大早就登了谢家的门。 谢钧还没来得及张口放狠话,永宁郡主身后的侍卫已扑上前来,如狼似虎一般,痛揍了谢钧一顿。 谢府里也有家丁,奈何人少,不及对方人多势众,根本不是郡主府侍卫的对手。 谢老太爷徐氏和谢铭夫妻都没能逃过,俱挨了打。 谢兰曦姐弟三人都出府读书,算是逃过一劫。年幼的四小姐五少爷,因天寒地冻未被抱进内堂,也免遭此难。 谢府内宅,也被赵嬷嬷领人砸了个精光。 唯有春锦阁,安然无恙。 永宁郡主原本倒是想命人一并砸了春锦阁,被赵嬷嬷私下劝了一:“谢明曦是未来的七皇子妃,郡主何必和她撕破脸。” 再者,永宁郡主还有把柄被谢明曦攥着呢! 永宁郡主半推半就,“饶”过了谢明曦的春锦阁。 谢家主子都挨了打,齐齐倒下。谢青山身为谢钧亲信,格外得了“关照”,也被揍得遍体鳞伤,根本无力起身。谢家奴仆都慌了手脚。立刻给几位读书的少爷小姐送信。 谢兰曦姐弟三人动作迅捷,立刻赶了来。 过了半个时辰,谢明曦也了谢府。 “明曦堂妹,”谢兰曦红着眼眶上前,一把握住谢明曦的手:“你可算来了!” 谢兰曦的手不停颤抖,一片冰凉。 谢明曦的手却温暖有力,异常沉稳:“有我在,不用怕。” 短短六个字入耳,谢兰曦惊惧惶惑的心顿时平静了许多,哽咽着嗯了一声。 谢元舟也急急地凑上前来:“明曦堂姐,祖父他们都挨了打,现在还不知轻重。府中的家丁下人,也有不少受伤的。我已命人去请了几位大夫来。” 十二岁的谢元舟,个头比谢明曦略矮了一些,已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 “你做的很好。”谢明曦赞许地看向谢元舟:“不用怕,永宁郡主只为出一口恶气,绝不敢真得闹出人命来。祖父祖母他们受了皮外伤,吃点苦头罢了,性命无碍。” 谢元舟长这么大,何曾见过今日这等场面,早已慌得六神无主。 只是,他自认为是七尺男儿,不能和谢兰曦一样哭鼻子抹眼泪,强撑着做出个大人样。安排人去请大夫。 谢明曦一府,谢元舟也顿时有了主心骨。 天塌下来,有个头高的顶着。 谢明曦,自然是谢府“最高”的那一个! 谢明曦深谙安抚人心之道,面上未露半点慌乱,目光一扫,传令下去:“府里所有未受伤的丫鬟婆子小厮家丁,都传到内堂来。” “兰曦堂姐,你领着所有丫鬟婆子,清理内宅。要将所有被砸坏的东西损坏的财物一一登记下来,记住,一件都不能漏!” “元舟堂弟,你领着小厮和家丁,在府中四处巡视,绝不容任何人趁着此时偷窃府中财物。” “另外,派人去府衙击鼓鸣冤,状告永宁郡主指使恶奴伤人,砸损谢家财物。再让人将今日谢家发生之事,四处散播。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此事传开。” 谢兰曦和谢元舟听了之后,俱是一惊。 “明曦堂妹,这等家丑,遮掩还来不及,为何要外传?”谢兰曦脱口而出。 谢元舟也是一脸疑惑:“是啊!这要是传出去,还闹上公堂,以后谢家岂不成了众人笑柄?” 就是要让谢家成为笑柄,让谢钧不得不彻底和永宁郡主划清界限! 谢明曦眸光一闪,淡淡道:“永宁郡主如此跋扈嚣张行事,不过是仗着郡主的身份和淮南王府的威势。” “她以为我们谢家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吭声。我这就让她知道,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兰曦姐弟还要再说什么,谢明曦看了过来,淡淡道:“出了任何事,我一力担下!你们不用担心!” 姐弟对视一眼,不再多言,各自听令行事。 谢钧等人伤得着实不轻,下人不敢挪动,便抬进了最近的几间屋子里。 谢明曦先去看了谢老太爷。 谢老太爷一把年纪,竟被儿媳命人打伤,脸面受伤的程度更甚身上的伤势。见了谢明曦,老泪横流:“明娘啊!祖父以后再无颜见人了。” 谢明曦低声安慰:“我定会为祖父出了这口恶气!” 徐氏伤势略重一些。 永宁郡主厌恶她为人,特意命赵嬷嬷掌了徐氏的嘴。 徐氏一张脸都被抽肿了,牙也掉了两颗。一张嘴,俱是血腥气。 比起哭哭啼啼的谢老太爷,徐氏倒是硬气得多:“明娘!这次永宁郡主登门砸东西打人,正是现成的把柄,你可别饶了她!” 第四百三十六章 和离(二) 第四百三十七章 官司(一) 第四百三十八章 官司(二) 第四百三十九章 官司(三) 第四百四十章 暴怒 第四百四十二章 流言(一) 隔日一早,淮南王进宫请罪。 “永宁自幼丧母,我对她不免宠溺几分,没想到,惯得她骄纵成性,行事无度。” 淮南王一脸自责懊悔伤心,双目泛红:“她和郡马成亲多年,原本还算恩爱。这几年常因琐事争吵。如今闹到和离的地步,她一时冲动,竟命人动了手。” “我教女无方,实在无颜来见皇上。” 不得不说,淮南王也是演技实力派人物。眼泪说来就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可惜,建文帝已先一步知道事情的经过,对淮南王十分不满。闻言冷然道:“朕听闻,永宁撕了赵府尹亲手所书的传票,可有此事?” 淮南王心中暗骂七皇子,面上露出苦笑:“不敢欺瞒皇上,确有此事。我已狠狠训斥了永宁,令她闭门反省” 话未说完,建文帝已冷笑一声:“犯下大错,原来只需闭门反省便行了。怪不得永宁这般胆大妄为,皆因有王叔撑腰之故!所以,才未将朕的七皇儿放在眼底!” 建文帝一动怒,淮南王只有低头请罪的份:“皇上息怒!” 万幸李太后及时赶来求情。 宫中的动静,根本瞒不过有心人。李太后能这么快过来,自是有人通风报信之故。 建文帝素来孝顺,近来因俞皇后和李太后偶有不快。不过,总不忍事事都拂了亲娘颜面。歇了怒火,冷冷扫了淮南王一眼。 淮南王心里暗暗一沉。 这一关看似过了,实则失了圣心。 真不知前辈子作了什么恶,生了这么一对不省心的儿女!连累得他这个老子奔波操劳! 一大早,淮南王世子妃去了永宁郡主府。 随后,永宁郡主便彻底“病倒”,关门养病。 这一病,府衙开审一事,顺理成章地后延。至于要延到什么时候,就得看永宁郡主什么时候才能病愈了。 拖延上一两个月,或许夫妻便能和好如初,不会再闹上公堂。 赵府尹私下松了口气。 谢钧伤在头脸处,告了长假,同僚好友登门探望,一律未见。所谓无颜见人,便是如此了。 穆大人亲自登门探望,谢钧想躲也躲不了。硬着头皮让管事代为迎客。 穆大人被领着进了寝室。 见到谢钧的刹那,穆大人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最毒妇人心,此话半点不佳。对着那么一张俊脸,亏永宁郡主下得了这个狠手! 头脸被层层包裹,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唇的谢钧,看来颇为滑稽可笑。身上伤痕处处,根本不能下榻,由小厮扶着坐在床榻上,有气无力地低语:“下官失礼了。” 做说客的穆大人,一边出言安抚谢钧,一边暗暗皱眉。 将人打成这副模样,还让他来做说客。他如何张得了口? 谢钧也知穆家和淮南王府定亲之事,自然猜出了上司来意为何。 谢钧长叹一声道:“下官和郡主成亲多年,早已貌合神离。此次郡主痛下狠手,毫不留情面。下官挨打也就罢了,连累的老父亲和母亲都挨了打” 说到这儿,适时地哽咽起来:“我这个儿子,实在不孝!” 穆大人没出口的话,被尽数堵了去。 哪儿儿媳打公婆的道理!这永宁郡主,委实太嚣张了!还有淮南王世子,说是登门致歉,竟又动手打了谢家的家丁 想到这些,穆大人不由得暗暗生出悔意,当初应下淮南王府的亲事,似乎过于草率了些。 最终,穆大人只叮嘱谢钧安心养伤,便沉着脸离开。 永宁郡主和谢钧和离之事,并未就此消停,。 随着一则流言的传出,闭门养病的永宁郡主被众人私下议论不休。 “听闻永宁郡主成亲多年,还是完璧之身!” “这怎么可能!永宁郡主和谢郡马成亲十余年,生有一女。怎么会是完璧之身?” “这其中当然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据说永宁郡主有墨镜之癖,天生不喜男子。当年相中谢钧,皆因谢钧出身寒门无权无势,便于拿捏。” “其实啊,两人成亲后根本就没圆房。” “听说,谢二小姐根本不是永宁郡主亲生。是一个叫嫣然的丫鬟所生。” “据说这个嫣然,是永宁郡主的心头好。永宁郡主也够狠心的,嫣然生了女儿,不到一年就死了。” 这一则流言所透露的事,实在令人震惊! 这些到底是真是假? 谢家人闭门不出,永宁郡主也不见人。 于是,众人的目光便落在了白鹭书院的谢云曦身上。 身处流言漩涡中心的谢云曦,对这一切浑然不察。只觉得同窗这两日看自己的眼神颇为奇怪。 方若梅第一个忍不住问出了口:“谢云曦,外面传言你不是郡主所生。此事该不是真的吧!” 谢云曦:“” 谢云曦头脑嗡地一声,反射性地怒喊:“你乱嚼什么舌头!” 方若梅是方家嫡女,平日说话颇为刻薄。 今日听闻如此劲爆的流言,方若梅哪里忍得住。一连串地说了下去:“听闻你亲娘是郡主的贴身丫鬟,叫嫣然。我还听说郡主和谢郡马一直都是假夫妻,郡主根本不喜男子,嫁给谢郡马,不过是个幌子。其实,郡主喜欢的是女子” 一旁的方若兰,也凑了过来插嘴:“这等事,你问她,她哪里知晓。想也知道,郡主一定一直瞒着她呢!” 其余的同窗,皆是名门闺秀。此时一个个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谢云曦。 谢云曦俏脸泛白,嘴唇不停颤抖,双目先是茫然,然后涌出无比的惊恐和惧怕。仿佛被逼到了悬崖边,一脚踏前,便会掉落黑暗的深渊 “不可能!绝不可能!” 谢云曦以为自己在低声呢喃,实则已经厉声嘶喊起来:“方若梅,方若兰,你们一定是在胡说!” “我的亲娘是永宁郡主!绝不是那个什么嫣然!” “你们胡说!你们是在故意诬陷我!” 一边说,一边猛烈摇头。 同窗们面面相觑,有人试图安慰几句。 谢云曦踉跄着后退几步,然后冲出了学舍。 第四百四十三章 流言(二) 第四百四十四章 嫡庶 第二! 对别人来说,能考这等名次不知怎生高兴。对心高气傲的李湘如来说,却是常年被压一头,一直耿耿于怀。 谢明曦一张口就戳痛处,李湘如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事关谢家,更事关谢妹妹名声。我关心一二,也是应该的,岂能算是多管闲事?” 谢明曦闲闲应了两句:“父亲已和郡主和离,郡主之事,和我没什么关系。李姐姐要关心,也该关心盛姐姐才是。” 憋了两日闷气的盛锦月:“” 永宁郡主出自淮南王府,如今闹出这么不名誉之事,淮南王府少不得受牵连。盛锦月身为淮南王府嫡女,闺誉清名也受了不小影响。心里不知多郁闷。 谢明曦一张口,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盛锦月的身上。 盛锦月胀红着脸,瞪了众人一眼:“你们都看我做什么!这等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一众同窗里,盛锦月的人缘最差。 “心直口快”的颜蓁蓁仅次于盛锦月,皆因一张口就是讨人厌的大实话:“和你怎么没关系!永宁郡主可是你嫡亲的姑姑,她癖好有异常人,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大家都在琢磨,你会不会像你姑姑那样呢!” 盛锦月恼羞成怒,挥舞拳头就要揍颜蓁蓁:“叫你乱嚼舌头!今日我饶不了你!” 颜蓁蓁嘴贱了一,惹怒了盛锦月。不过,她可不是乖乖挨揍受欺负的脾气,立刻一挺胸膛:“要动手就去练功房,我还怕了你不成!” 众人:“” 此时是休息时间,夫子们俱都不在。盛锦月和颜蓁蓁闹腾不休,根本无人阻止。 谢明曦没能去练功房看热闹,扶玉神色有异地来禀报:“二小姐来了!闹着要见小姐,奴婢只得前来禀明。” 谢云曦来意为何,谢明曦不用想也知道,讥讽地扯了扯唇角:“领着她去我寝室。” 她可没兴致在同窗们面前演一出姐妹反目。 一盏茶后,谢明曦推门而入。 谢云曦不知哭了多久,一双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满面泪痕。 一张口,嗓子犹如被巨石碾压过一般,沙哑难听:“谢明曦,我问你,流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谢明曦淡淡瞥了谢云曦一眼,气死人不偿命地应道:“如果是假的,你何必哭成这样?” 谢云曦:“” 谢云曦用力咬了咬嘴唇,将嘴唇咬出深深的印记,眼眶迅速泛红。 心里满是绝望。 一切都是真的。 永宁郡主一直闭门不出,任凭她哭了半日喊了半日,也未开门见她。 以永宁郡主的骄傲,若被人污蔑至此,焉能不怒?此时这般作态,皆因心虚。所以,根本不愿见她 她浑浑噩噩地离开永宁郡主府,本想去谢家,不知为何,却来了莲池书院。 直至见了谢明曦的这一刻,她才霍然窥见自己心底那份恼恨不甘。 她原本是谢家嫡女,常以庶出二字轻贱羞辱谢明曦。现在才知,自己的生母尚且不及为贵妾的丁姨娘,不过是个陪嫁丫鬟罢了 她唯一能胜过谢明曦的出身,不过是一场谎言。 她自以为是的骄傲,也不过是一场笑话!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谢云曦哭喊着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等着今日看我的笑话?” 谢明曦难得有耐心理会谢云曦的无理取闹:“我确实早就知道。不过,我从未等着看你笑话。我要忙于课业,忙于习武,忙于孝敬师父,忙着和好友来往。哪有闲心笑话你!” 你真的想多了! 你在我眼里,早已不值一提! 世间最大的羞辱,不是敌视辱骂,而是冷漠无视。 谢云曦心里的怨恨几乎化为实质的怒火,喷出眼眶。 奈何谢明曦未受半分影响,安然无常:“你既知自己真实身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谢云曦眼中继续喷火。 “父亲和郡主已经和离,再无和好的可能。” 谢明曦今日对着谢云曦耐心极佳,前所未见:“你虽不是郡主所生,生母却是郡主的陪嫁丫鬟。你想跟着郡主,便改了姓氏,叫盛云曦便是。如果你要谢家,就得彻底和永宁郡主划清界限,再不来往。” “你要怎么选?” 谢云曦恨不得以眼中火焰喷死谢明曦:“我怎么选,和你无关!” 谢明曦慢悠悠地说道:“当然有关。你若跟了郡主,以后我们两人再无姐妹之称。你若是想谢家,虽出身不及我,总是比我年长一岁” 那一句“出身不及我”深深刺痛了谢云曦。 谢云曦红着眼眶怒喊:“我绝不谢府!” 她绝不屈居谢明曦之下!绝不对着谢明曦低头! 谢明曦淡淡道:“这是你的选择,日后别后悔。” 谢云曦咬牙道:“我当然不会后悔。” 这是谢云曦一生中最重要的抉择! 事后数年,每每想及这一刻,谢云曦都会痛彻心扉。她怎么就一时冲动,跳了谢明曦挖的坑? 谢府。 谢老太爷听闻流言,顾不得全身疼痛难忍,命小厮扶着自己去了谢钧的床榻边。 谢钧头脸俱被重重包住,露出眼鼻口耳,看起来颇为凄惨,好在说话无碍:“父亲怎么不好生养伤?” 谢老太爷眉头几乎拧成了结:“阿钧,你老实告诉我。外面那些流言,是不是你命人私下传出去的?” 谢钧无奈苦笑,扯动了脸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算是吧!” 谢老太爷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是不是明娘所为?” 谢钧嗯了一声。 谢老太爷又沉默了,半晌才叹道:“这么一来,你和郡主再无和好可能,只能彻底翻脸了。” 很显然,这正是谢明曦的目的之一。 谢钧在床上躺了两日,倒是想明白了,低声道:“趁着这,彻底撕破脸也罢。儿子这些年,也实在受足了窝囊气。” “七皇子待明曦一心一意,对我这个岳父也恭敬有加。日后七皇子封王就藩,我们厚颜跟着一起去藩地。还愁没有好日子过?” 第四百四十七章 条件 淮南王心潮澎湃起伏一,不得不应下:“好,本王都应下了。” “不过,本王也有条件。” “第一,从今日起,谢家再不得以淮南王府的姻亲身份走动。” “第二,有关永宁的谣言,谢家需出面澄清。” “第三,谢家送去府衙的状纸,也要收。” 谢明曦淡淡道:“第一第三都可应下,至于这第二条,请恕我无能为力。这留言不知因何而起,竟在短短两日内传遍京城。我们谢家可没这份能耐,令京城所有人都闭嘴不提。” “想来,便是淮南王府也没这份能耐。否则,王爷自行平息流言便可,何必亲自到谢家来。” 淮南王扯了扯嘴角,眼中却无笑意:“这些荒谬无稽之事,别人岂敢乱言。这些谣言,只会是谢家所为。不必再狡辩。” “总之,此事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平息。” “以谢三小姐的聪慧多智,自然有办法压下这些流言。” 谢明曦挑了挑眉,露出一抹若有所指的微笑:“办法倒是有。王爷既这般信任我,我便勉强一试。结果如何,我却是不敢保证。” 淮南王也不是好惹的,闻言冷笑一声:“本王拭目以待!” 两人对视一眼,目中各自闪过冷意。 条件已谈妥,淮南王再无兴致逗留,拂袖而去。 淮南王走后,谢钧长长地抒出一口气。 刚才他一直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淮南王一走,那股无所不在的威压终于散去,他颇有捡一条性命的庆幸。 谢明曦瞥了劫后余生的谢钧一眼,有些好笑:“父亲已和郡主和离,对着淮南王大可挺直腰杆,有什么可怕的?” 谢钧叹了口气:“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做了淮南王十几年女婿,忍气吞声惯了,一时哪里改得过来。” 弯下去的腰,想再次挺直,谈何容易! 谢明曦笑了一笑,没什么诚意地安慰:“慢慢改,总能改得过来。” 想到谢明曦刚才应下的条件,谢钧忍不住皱起眉头:“虽说流言是从谢家传出去的,可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一时哪里压得住。淮南王提这个条件,你刚才真不该应下。” 谢明曦淡淡道:“我不应下,他今日绝不会善罢甘休。莫非父亲真想和他闹至翻脸动手的地步?” 谢钧被噎了一,只得闭上嘴。 过了片刻,谢钧忍不住探问:“你到底想了什么法子平息流言?”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父亲等着看热闹便是。” 然后,便道:“父亲好生歇着,我书院。” 谢钧一愣:“已经这么晚了,你在春锦阁歇下便是。何必来奔波?” 谢明曦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柔和了一些:“我临走之际,惊动了师父。我若迟迟不去,师父必会心中担忧。还是去为好。” 看着满目柔和的谢明曦,谢钧心中忽地生出一丝怅然。 在谢明曦心中,谢家上下加起来,也不及顾山长一个人。 在她心里,谢家人根本不及师父重要。 或许是因为,唯有顾山长真心真意地疼她惜她。 哪怕寒风凛冽,半夜奔波不易,可一想到莲池书院里有人在等着她去,那间略显简朴的屋子,也多了独属于家人的温暖。 谢明曦赶书院,已近子时。 顾山长果然未曾睡下,一直在等谢明曦归来。 “外面天寒,你为何不坐马车?”顾山长上前握住谢明曦冰凉的双手,半是心疼半是嗔责。 谢明曦不以为意地笑道:“马车太慢,远不及踏雪速度快。” “我随廉夫子习武三年多,身体康健,远胜常人。师父不必为我忧心。” 顾山长未再啰嗦多言,只吩咐若瑶端来姜汤。谢明曦喝下一碗热乎乎的姜汤,身体陡然暖了起来,脸颊也浮起丝丝红晕。 顾山长这才张口询问:“今晚你为何急着赶谢家?” 谢明曦没有隐瞒:“我让人暗中盯着淮南王府。淮南王一出家门,便有人来给我送信。我急着赶谢家,是担心淮南王仗势欺人。” 眼下谢家几个主子都重伤不起,二房的谢元舟年少不顶事,只能由谢明曦出面应付淮南王。 谢家近来诸事纷繁,顾山长也都知晓,闻言皱眉道:“淮南王亲自去谢家,看来是铁了心要压下此事了。” 谢明曦嗯了一声。 顾山长有些恼怒:“以大欺小,这个老匹夫,真亏他有这个脸登门!” “明曦,你不用怕他。明日正好皇后娘娘来授课,我亲自和她说一说此事。那个老匹夫绝不敢枉动!” 谢家那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她懒得多管。不过,淮南王休想欺负到谢明曦身上来! 淮南王忌惮谢明曦,也正因有顾山长。 单单一个谢明曦,俞皇后未必肯伸手过问。顾山长一张口,俞皇后绝不会拒绝。 谢明曦心里一暖,低声道:“师父的一片维护之心,我都明白。不过,这是谢家的家事,我一人便能应付。若需要师父出手相助,我不会死撑着那点颜面。” “明日,我确实有话和皇后娘娘私下说。请师父帮着安排一便可。” 顾山长见谢明曦坚持,只得应下。 宫务愈来愈繁忙,俞皇后无暇分身。往日一个月要至莲池书院三日,如今一个月只来一日。 每个学舍的授课时间,也被缩短。说起来,便是俞皇后每个学舍都去转上一圈罢了。如此短的时间,无法保证授课多少。 不过,对学生们来说,每个月能得见皇后娘娘一面,近距离聆听俞皇后说话,已是幸事。 有朝廷诰命的女眷们,每年只有正月元日才有资格觐见俞皇后。身为莲池书院的学生,每个月都能见俞皇后一,已是无上荣耀和体面。 到了正午,顾山长特意邀俞皇后一起用午饭。 谢明曦身为弟子,主动请缨伺候碗筷。 俞皇后不动声色地瞥了谢明曦一眼,待用完午饭后,才淡淡问道:“永宁郡主之事,你想如何了结?” 第四百四十八章 投诚(一) 谢明曦从未小觑过俞皇后。 俞皇后前世死因成谜。 当时她只是四皇子府上的一个侍妾,没资格探询后宫之事,只知俞皇后死得颇为突然。数年后,她执掌后宫,终于有资格有底气询问旧事。 俞皇后身边的亲信死的死,出宫的出宫,宫中知晓旧事的,所剩无几。她召了几个年迈宫人详细询问,也只问了个模糊大概。 前世,四皇子被立为储君,三皇子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大病了一场,阴郁而亡。三皇子生母伤心过度,自尽身亡。 俞皇后对建文帝心灰意冷,竟暗中生了弑帝之心。只可惜,在动手之前走漏了风声,被建文帝惊觉,出手镇压。 一场后宫惊变,最终了无声息地化为暗流。 俞皇后很快暴病身亡,半年后,建文帝也撒手归西。 谢明曦重生而,以头名身份进了莲池书院,和俞皇后时有见面的机会。至始至终,却未真正靠近亲密。便是因为,谢明曦心中对俞皇后颇为忌惮。 千万不能小觑任何一个因爱生恨的女子! 这一世,宫中情势和前世有了诸多改变。俞皇后的“心灰意冷”,也提前了数年。储位未定,后宫会变成何等局势,现在尚不好下定论。 不过,谢明曦已决意提前下注在俞皇后身上。 “皇后娘娘,”谢明曦抬起眼,明亮的目光和俞皇后交汇:“我有一桩极隐秘的事禀报娘娘。” 俞皇后到了莲池书院,学生们便都称呼一声俞夫子。 谢明曦此时称呼皇后娘娘,还言明有密事禀,显然非等闲小事。 俞皇后心念电闪,深深地看了谢明曦一眼:“你且道来。” 谢明曦没急着张口,先冲顾山长歉然一笑:“还请师父暂避片刻。” 顾山长略一点头,退了出去。一旁伺候的宫女,也随之退了出去。只余两个相貌平庸的三旬宫女站在一旁。 身为中宫皇后,俞皇后绝无可能将自己置身于险境。这两个相貌平庸的宫女,俱身手出众,以一当十,对俞皇后极为忠心。 俞皇后连惯用的贴身宫女玉乔也打发了下去,这两个宫女却稳稳未动。 谢明曦自然知晓宫中规矩和忌讳,对两个如影子一般的宫女视若未见,低声说道:“永宁郡主曾是我嫡母,当年逼我为谢云曦替考。我心中不忿,从父亲口中探问出郡主异于常人的癖好,也得知了谢云曦的真实身世。” “之后,永宁郡主质问于我。我和她当面对质时,竟刺探出一个更重要的隐秘。” 谢明曦颇有技巧地顿了一顿,看向俞皇后。 俞皇后神色未动,淡淡扫了谢明曦一眼:“莫非,这个隐秘和本宫有关?” 谢明曦同样神色镇定淡然:“和太后娘娘有些关联。” 俞皇后眸光一闪,看向谢明曦的目光里,多了锐利的锋芒和省视:“你想从本宫这儿,得到什么?” 俞皇后和李太后不和之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众人皆知。 若能多一个拿捏对付李太后的把柄,俞皇后自是乐意。 只是,这世上从没有不劳而获之事。谢明曦在此时向她秘密禀,定然有所求。 谢明曦倒是十分坦然:“娘娘心思敏锐,我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娘娘。我如今看似风光,实则身处险境。” “便如七皇子,虽是皇子之尊,在宫中同样处境艰难。” “七皇子的欺君之罪被免了,却因穿了六年女装,失去了一个皇子最重要的六年。众皇子中,唯有他生母被关进冷宫。宫中无生母相互,宫外无外加相助。我这个未婚妻,非但不是助力,反而因谢家之事,将他也拖了进来。” “淮南王仗势相欺,皆因谢家无势,七皇子也无势。” “我所求者,不过是娘娘的庇护。令我安然度过这两年。” “待我日后及笄成年,我嫁进天家为媳,有了皇子妃的身份,想来天底下敢欺我者,不过寥寥几人。其中,绝不包括永宁郡主和淮南王。” 好一个谢明曦! 俞皇后眼眸微微眯起,目光定定落在谢明曦身上。 中宫皇后之威,只有身在其中,才知是何等滋味。 那双洞悉一切的锐利眼眸,如利刃临顶。空气仿佛凝滞一般,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威压,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若有宫人在场,早已跪倒了一片。 若有诰命夫人在,早已噤若寒蝉。 谢明曦就这么安然站着,任凭俞皇后打量。 那份从容不迫含笑而立的镇定,和一众皇子公主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又自不同。和出身无关,皆来自内心的自信强大。 “好胆量!”俞皇后意味不明地赞了一句:“本宫已经很久没见到你这般胆大的少女了!” 谢明曦适时地收敛几分,行礼谢恩:“多谢皇后娘娘盛赞。” “你求本宫庇护,只需向娴之恳求便可。娴之是本宫的好友,但凡她张口,本宫断无拒绝之理。”俞皇后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有此捷径,你为何不走?” 谢明曦似早料到俞皇后有此一问,迅速答道:“师父以诚待我,我不愿利用师父。” 再者,情意用一分少一分。 何必因这等小事,消磨俞皇后对顾山长的友情? 俞皇后目光深幽,看不出喜怒:“本宫做了你几年夫子,只以为你聪慧伶俐天赋出众。现在看来,本宫委实看走了眼。” 这个谢明曦,工于心计,心机深沉,善于伪装,简直天生就适合宫廷。 谢明曦似窥出了俞皇后的心思,轻声道:“七皇子对储位没有野心,我对后宫更无奢望。” 这等话,俞皇后自然不信。 谢明曦也没有多解释。说得再多也无用,日久天长,才见人心。今日最重要的事,是向俞皇后投诚。 谢明曦张口说道:“永宁郡主自幼丧母,被太后娘娘接进宫中长大。磨镜之癖,也是耳濡目染而来。” 一直神色未变的俞皇后,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目中露出震惊。 第四百四十九章 投诚(二) 第四百五十章 出手(一) 和之前铺天盖地的流言不同,这份“猜想”,只流传于贵族女眷们之间。无人敢当众提及此事,不过是私下见面闲话一两句罢了。 李太后乃先帝发妻原配,建文帝的亲娘,大齐的太后。身份之尊荣,无人能及。以俞皇后之独宠,尚且要退让隐忍。 谁敢当众说李太后的不是?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事涉李太后隐秘,众女眷心知肚明,不敢大肆议论传播,私下说上几句也是免不了的。 淮南王世子妃因永宁郡主之事,颇觉丢脸,近来不肯出门。今日因方府老夫人过寿,不得不豁出脸面佯装镇定前去。 众人异样的目光和打量探询,都在淮南王世子妃意料之中。当有人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李太后时,立刻被人拦下话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过来。 淮南王世子妃也不是蠢人,立刻察觉出不对劲,拉着平日交好的女眷细细问了一。然后,半日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淮南王世子妃立刻府,将此事告诉“养病”的淮南王。 淮南王额上青筋直跳,眼底的火星几乎蹿出眼眶。 淮南王世子根本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派人去郡主府,”淮南王挤出几个字:“将永宁接来,我有话问她。” 两个时辰后。 “养病”半个多月的永宁郡主,憔悴清瘦,无心装扮,面色晦暗,平日慑人的艳色也减了大半。看着倒真如大病过一场。 淮南王阴沉着脸,狠狠地盯着永宁郡主:“外面传言李太后之事,你可知晓?” 永宁郡主全身一颤,眼中闪出惊惶:“父王” 竟然都是真的! 果然都是真的! 淮南王面色铁青,右拳猛地击中桌面,发出嘭地一声巨响。胸膛因愤怒起伏不定:“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这么要紧的事,怎么能瞒着他这个亲爹? 如果他早知李太后癖好不同寻常,绝不会任由女儿在李太后身边长大! 永宁郡主全身又是一颤,目中闪出悔恨自责的水光:“父王息怒,我不是有意要隐瞒只是,我不知该如何张口。” 年幼时,她还什么都不懂。 待她懂的时候,一切已经迟了! 她厌恶世间所有男子,喜欢亲近女子。 她心悦的是当年的太子妃俞莲娘,贴身丫鬟嫣然因眉眼有两分肖似俞莲娘,得了她欢心。 她不愿也不肯嫁给出身高门的少年,为了遮掩自己异于常人的癖好,她选了出身寒门迫切想出人头地的谢钧 这些事,她怎么能说得出口? 她的所有骄傲,在这半个多月里尽化为齑粉。 “父王!”永宁郡主扑通一声跪在淮南王面前,满面泪水:“是女儿不孝,令父王蒙羞!太后娘娘一直待我极好一切都是女儿的错!” “当年,谢明曦窥出我的隐秘,以此为要挟。我只得退让,由着她进了莲池书院。我未想到,她竟真的敢将这些隐秘传出来。” 永宁郡主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矜持自傲,此时跪在淮南王面前边哭边倾诉,倒像一个受了欺辱无还手之力只会嚎啕痛哭的孩童。 “蠢货!”淮南王咬牙切齿:“你有这么多把柄落在谢明曦手中!你怎么还敢和谢钧翻脸,登门将谢家人打伤?” “要么当年狠心杀了谢明曦,永除后患。既已忍了几年,为何不一直忍下去?” “如今闹到这等地步,很快就会传进宫中。到时候,李太后颜面尽失,岂会不迁怒于你?便是皇上,也会迁怒淮南王府!” 淮南王越说越怒:“我谨慎行事多年,方得了皇上信任。如今,都毁在你这个孽障手中!” 永宁郡主泪水涟涟,根本不敢辩驳。 再怒再气,到此时也于事无补。 淮南王一腔怒火无处可泄,怒骂了永宁郡主一顿,才稍稍冷静下来。 “父王,”永宁郡主一双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满面惶惶:“现在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该进宫请罪?” “万万不可!”淮南王皱起眉头,厉声道:“你权当不知此事,府继续‘养病’。其余诸事,由我来处置!” 从小到大,不管何事,淮南王都会为她撑腰。 永宁郡主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应下,然后咬牙恳求:“父王,你绝不能饶过谢明曦!她尚未嫁入天家为媳,便已和我们争锋敌对!绝不能容她平安度日!” 明着不能动手,想暗中下杀手,多的是办法。 这个心腹大患,绝不能再留。哪怕为此冒些风险,也非动手不可! 淮南王目中闪过腾腾杀意,冷笑一声。 就在此时,门忽地被敲响。 淮南王沉声怒问:“谁?” 他和永宁郡主密谈,哪个奴才不长眼的前来打扰? 门外响起淮南王世子略显慌乱的声音:“父王,是我。我有要事禀报父王!”竟未等淮南王应声,便推门走了进来。 淮南王世子天资平平,冲动易怒,性子浮躁,一遇到事就沉不住气。 淮南王见儿子这般慌张,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什么事这般慌张?” 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慌什么! 淮南王世子苦着脸道:“宫中传出消息,听闻皇上今日去了慈宁宫。不知为何,竟和李太后发生争执,吵了数句。皇上一怒离开慈宁宫。” 淮南王的心倏忽一沉。 他在宫中安插了眼线。宫中动静,自有人传出消息。 孝顺的建文帝,忽然和李太后生出嫌隙。 是为了什么? 不用多想,也能猜个大概宫外流言四起,身为天子,耳目遍布京城,焉能不知? 此事牵涉到李太后隐秘,和永宁郡主脱不了干系。淮南王府也无法置身事外,迟早会被波及。 或许,很快建文帝就会下旨召他进宫相询! 淮南王深深呼出一口气:“不用慌,事情到底如何,过两日便见分晓。”又吩咐淮南王世子:“从现在起,密切留意宫中动静,有任何消息,立刻来禀。” 第四百五十一章 出手(二)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严惩(二) 椒房殿威严气派,一如往日。 淮南王身为亲王,见了俞皇后无需行大礼。略一拱手作揖:“臣见过皇后娘娘。” 坐在凤椅上的俞皇后,凤目淡淡一扫:“免礼平身。” 淮南王谢了恩典,站起身来,声音还算沉稳:“不知皇后娘娘召见,有何事吩咐!” 果然是只老狐狸! 因永宁郡主之事大失圣心,被建文帝训斥责罚,竟也未慌了手脚。 俞皇后心中哂然,口中淡然说道:“永宁不知分寸,言词辱及母后声名。如今宫外传的那些话,简直不堪入耳。” 淮南王早料到俞皇后会发难,对着俞皇后,淮南王倒是颇有辩驳的勇气:“皇后娘娘明鉴。永宁这些时日一直在府中养病,谁也没见过。事关太后的流言,和她并无关系。定是谢家胡乱造谣。” 俞皇后唇角讥讽的弧度更深了些:“永宁往日未提,谢家人又如何敢胡乱猜疑?说到底,皆因永宁而起。” “皇上发雷霆之怒,也正因看得清楚想得明白。” 事到如今,永宁郡主是怎么也撇不清了。 淮南王恼恨不已地将这笔账都记到了谢明曦的头上。 便是此时奈何不了谢明曦,日后也绝不能放过她! 俞皇后似是窥出了淮南王脑中的阴狠念头,不疾不徐地说道:“永宁进慈心庵里养病,淮南王不必多虑,本宫自会命人好生照料她。” 然后,意味深长地又说了一句:“若明曦有任何不测,本宫少不得要将账都算到永宁头上了。” 淮南王:“” 淮南王既惊又怒,霍然看了过去。 端坐在凤椅上的俞皇后,明艳端庄,凤仪无双。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无情而冷漠。 这是来自俞皇后的警告和提醒! 他胆敢对谢明曦动手,永宁郡主休想多活一日! 好一个谢明曦! 好一个俞皇后! 面对满眼怒火的淮南王,俞皇后岿然未动,淡淡问道:“本宫的话,淮南王可记下了?” 淮南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臣记下了。” “既然记下,便跪安吧!”俞皇后露出独属于胜利者的微笑从容。 淮南王咽下喉间的愤怒不甘,面无表情地告退,离开椒房殿。 俞皇后看着淮南王略显僵硬的背影,目中闪过一丝快意。 淮南王一直暗中支持四皇子,俞皇后自然看他百般不顺眼,早已想将这颗眼中钉拔除。只是,淮南王是个滑不溜手的老狐狸,平日极难抓住他的把柄。 此次谢明曦出手,将永宁郡主闹得灰头土脸,又牵连到了李太后。俞皇后顺势而为,一举数得,狠狠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玉乔轻声来禀报:“慈宁宫里有人来报信,太后娘娘病了。” 俞皇后眸光一闪,站起身来:“随本宫去慈宁宫。” 李太后每年总要“病”上几场。 俞皇后身为儿媳,少不得要伺疾。宫中皇子妃嫔们也要轮流伺疾,建文帝颇为孝顺,也会亲自伺疾。 这也是李太后惯用的伎俩了。闲来无事,以折腾俞皇后为乐事。 不过,这一,李太后的病倒不是装的。身为一朝太后,李太后颇重脸面,此次流言纷扰,却是生生地将她的脸面扔到了地上。 建文帝的怒火,令她这个太后无地自容,难堪无比。年近六旬的人了,禁不住这等刺激,一夜过来,便病倒了。 宫女们不敢怠慢,立刻到椒房殿来送信。 俞皇后进了慈宁宫,先进了李太后的寝宫。 李太后面色暗黄,恹恹无力地躺在床榻上,一看便知是真的病了。坐在床榻边诊脉的赵太医,听闻脚步声,立刻起身行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俞皇后温声问道:“赵太医,母后凤体如何?” 太医院里共有十几个太医,一个个医术精湛高明。赵太医医术不算最佳,却颇通钻营。暗中向俞皇后投诚后,在俞皇后的指使下和卢公公搭上了线。一跃成了太医院里的红人。 太医院的院使已年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太医会是下一任院使。 赵太医恭敬答道:“太后娘娘忧思过度,又受了风寒,凤体违和,要仔细将养才是。” 站在一旁的另两位太医,也张口附和:“太后娘娘凤体无大碍,不过,不宜操心烦忧。” “正是。” 俞皇后略一点头:“你们三人斟酌开方吧!” 三个太医去一旁会诊开药方,俞皇后到了床榻边坐下,满面忧色:“母后可得多保重凤体。” 李太后睁了眼,目中闪过一丝恼怒。 婆媳相斗数年,根本无半分情意可言,恨不得你死我活。只差没彻底撕破脸了。 俞皇后“关切”的目光里,分明都是嘲弄和讥讽。 “哀家不想看见你,”李太后疾声厉色,奈何有气无力,全无平日威风,倒有些滑稽可笑:“你立刻滚出哀家的慈宁宫。” 俞皇后神色未变,目光扫过李太后床榻边的几个年轻美丽的宫女:“你们几个身为宫人,伺候不力,令母后陷入病痛。来人,将她们几个拖出去,各打五十板子!” 几个貌美的宫女满面惶恐,一起跪下求饶告罪。 李太后怒急攻心,怒目相视:“混账!哀家的人,如何轮得到你来处置!” 俞皇后慢条斯理地应道:“连母后的身体也伺候不好,要她们还有何用?” “儿媳定会好生责罚她们,再给母后挑几个细心得力的人伺候。母后安心养病,些许小事,交给儿媳便行了。” 李太后气得全身直抖,挣扎着坐起身来,正要破口怒骂,俞皇后不失时机地再来一记重击:“这是皇上亲口吩咐,儿媳不敢有分毫怠慢。” “除了她们几个,母后的身边人也得一并挨罚。” “身边人”三个字,若有所指,意味深长。 李太后面上愤怒的潮红迅疾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惶惑不安的苍白。 建文帝是真的怒了! 所以,才会不顾她这个亲娘的颜面,令俞皇后亲自来处置她的“身边人。” 第四百五十四章 严惩(三) 看着李太后惨然的脸孔,俞皇后心中涌起无比快意。 就是这个刁钻刻薄的婆婆! 自她嫁进门的第一日开始,便百般挑剔刻薄。虽有建文帝相护,她依然无一日过得顺心舒畅。因为无子,她受尽李太后奚落嘲讽,无可奈何地退让,容李氏女进宫为妃。之后,便是丽妃静妃梅妃 再深厚的感情,也禁不住日复一日的消磨。 她终于彻底对建文帝死了心,甚至由爱生恨。对李太后的恨意,倒是一如既往,从未更改。 李太后这般狼狈,她心中焉能不痛快? “来人,传本宫之命,将这些宫女拖下去打五十板子。”俞皇后又接连点了几个名字。 李太后的心直直往下沉。 俞皇后点的几个名字,都是颇得她欢心的“身边人”。 俞皇后根本是有备而来! “哀家要见皇上。”李太后不甘心受这等屈辱,挣扎着说了一句。 俞皇后温和的应了来:“儿媳已命人去送口信。皇上想来,自然会来。” 如果不来,只能说明建文帝根本不想来! 李太后被气得心血翻涌,在心中不停安慰自己。建文帝素来孝顺,知道她生病,定会放下政事来看她一定会来! 就在此时,芷兰匆匆来复命:“启禀皇后娘娘,皇上政务繁忙,无暇来慈宁宫。请皇后娘娘代皇上伺疾,好好照顾太后娘娘。” 俞皇后嗯了一声,有意无意看了李太后一眼。 李太后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眼睛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宫女们一声惊呼。 三个太医也是一惊,忙冲到床榻边。赵太医急得额上冷汗都下来了:“皇后娘娘,臣这便为太后娘娘看诊。” 俞皇后半点不急不怒,温声道:“心静方能诊脉。你们不必惊慌,本宫一直看在眼底。太后忽然昏厥,和尔等无关。” 赵太医这才松了一口气。 俞皇后目光掠过面无人色的李太后,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一扬。 永宁郡主府。 “郡主不用慌,”赵嬷嬷低声安抚:“皇上召王爷进宫,或许是因政事。不会因流言怪罪郡主。” 永宁郡主在宫中长大,对建文帝的性情也知晓几分,心里惊惶不定:“如果只是政事,不会单独召父王进宫。既是特意相召,少不得要问起流言之事” 此时此刻,永宁郡主满心悔意,目中闪过水光:“早知今日,我真不该和谢钧翻脸反目。” 永宁郡主实在未料到,谢明曦如此狠辣,竟真得将这桩隐秘传开。她声名扫地,李太后身为一朝太后,亦被波及。 谢明曦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她就不怕淮南王府的报复吗? 赵嬷嬷目中闪过一丝腾腾杀气:“郡主不用怕。撑上一段时日,流言便会平息。王爷定不会饶过谢明曦!她还未嫁给七皇子,算不得皇家人。想要她的性命,不是难事。” 永宁郡主用袖子擦了眼泪,咬牙切齿道:“嬷嬷说的没错。谢明曦毁了我的声名,我要她以性命相抵!” 话音刚落,瑶碧神色慌张的进来禀报:“启禀郡主,王爷来了。点翠还没张口,就被王爷命人捆住手脚,说是要杖毙!” 永宁郡主头脑嗡地一声,不假思索地冲了出去。 点翠伺候她数年,总有几分情意。她岂能眼睁睁地看着点翠被杖毙? 赵嬷嬷见势不妙,忙追了上去。 点翠生得貌美妖娆,颇为风情,深得永宁郡主欢心。 淮南王对点翠当然不陌生。只是,在知晓永宁郡主的癖好之后,再看点翠,淮南王心里只剩愤怒。 “杖毙!”淮南王冷冷吐出两个字。 侍卫们动手毫不留情,重重十几板子下去,点翠便连哭喊求饶的力气都没了。 “父王!”永宁郡主红着眼冲了过来,猛地在淮南王面前跪下:“求父王饶过点翠一命!” 点翠挣扎着抬头看了过来,用尽全力呼喊:“郡主救我!” 板子落下,点翠的呼救声变成了惨呼! 永宁郡主泪水涌了出来,紧紧地攥着淮南王的衣襟:“父王,你放过点翠吧!以后,我什么都听父王的,再不敢任性” “闭嘴!”淮南王阴沉冷厉的面色,令永宁郡主生生打了个寒颤:“留着她做什么?还嫌不够丢脸吗?” “皇上让你进慈心庵,你立刻让人收拾行李!” 慈心庵? 永宁郡主头脑空白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目中满是仓皇惊恐:“不,我不去!我不去慈心庵!父王,我求你了,你替我去向皇上求情,饶过我这一” 在宫中长大的永宁郡主,自然很清楚慈心庵是什么地方。 进了慈心庵的人,要么熬至老死,若熬不过去,疯了也不少见。 她不去慈心庵!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何要这般严惩她? 淮南王冷冷道:“你以为我没求过皇上吗?永宁,你现在老老实实去,以后还有出来之日。若再闹腾,我这个亲爹也只能袖手不管了。” 为了这个女儿,他这张老脸丢尽,更失了圣心。 今日俞皇后的警告,言犹在耳。便如一块巨石,堵在胸口。那一口气,也被堵在了胸口,无法畅顺呼吸。 板子毫不留情地落下。 点翠的惨呼声渐渐小了,刺鼻的血腥气在空中弥散。 此时的永宁郡主,满心惊惧慌乱,哪里还顾得上点翠的死活。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短短片刻便已陨落。站在一旁的赵嬷嬷和瑶碧,俱都面色惨白,不敢看鲜血横流气息全无的点翠。 永宁郡主跪在淮南王面前,哀哀哭泣不已。 淮南王面色同样难看,头脑愈发昏沉,强撑着镇定下令:“赵嬷嬷,立刻去收拾行李。你和瑶碧,随永宁进慈心庵。” 进慈心庵,最多带两个人伺候。 瑶碧是永宁郡主的贴身丫鬟,赵嬷嬷年纪大些,应对诸事老道,又曾是李太后身边的嬷嬷。随着永宁郡主一并去慈心庵,最合适不过。 赵嬷嬷和瑶碧再不情愿,此时也不敢说个不字。 第四百五十五章 入庵 两个时辰后,永宁郡主被送进了慈心庵。 慈心庵坐落在皇城内,离皇宫约有数里之遥。名为庵堂,实为关押宗亲女眷宫中妃嫔之处。 庵堂内外有百余名侍卫层层把守,连只苍蝇也休想随意飞进去。 进了慈心庵,便与世隔绝,虽衣食无忧,和笼中鸟雀无异。 永宁郡主再无往日的骄傲跋扈,面色苍白,花容惨然,脚步绵软无力。赵嬷嬷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她一把年纪了,本以为能在永宁郡主府里安逸养老。没曾想,临了竟被永宁郡主连累,一并被打发到了慈心庵来。 永宁郡主还年轻,瑶碧也正当妙龄,熬上几年还有出去的机会。她这把老骨头,进了慈心庵,怕是再也出不来了 瑶碧神色木然。 她的脑海中不断旋着点翠临死前的模样。被生生杖毙的点翠,全身鲜血,妩媚妖娆的脸庞布满临死前的惊恐和不甘,直至临死也不肯闭眼 永宁郡主相中了点翠,点翠身为奴婢,焉能拒绝?事情被揭露后,淮南王却命人杖毙了点翠! 身为奴婢,性命如草芥。 或许在主子们眼中,她们根本算不得人。 殊不知,她们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她们的血同样是热的,她们同样对未来有诸多希冀期盼。 点翠死了。 下面是不是就该轮到她了? 瑶碧悲哀的发现,自己竟连眼泪都不敢落一滴。唯恐激怒了神色阴冷的淮南王。 慈心庵的门开了。 一个穿着淄衣的光头女尼出现在众人眼前。女尼满面皱纹,看着颇为苍老,双手合十,恭敬一礼:“贫尼清云,见过王爷!” 淮南王竟认识清云,目光颇有些复杂,半晌才喊了一声:“堂嫂。” 女尼清云淡淡道:“贫尼已入佛门,再不闻世间尘俗凡事。王爷这一声堂嫂,贫尼担当不起。” 永宁郡主心神巨震,目光定定地落在清云的脸上。 淮南王竟称呼这个女尼堂嫂?这个女尼到底是何身份来历? 淮南王心情恶劣之极,半个字不愿多说,阴沉着脸吩咐永宁郡主:“你随清云大师进庵。在庵中抄经念佛,反省自身之过。过几年,或还有被接出来的机会。如果不诚心悔过,今日便是我们父女最后一面!” 此言何其冷酷无情! 永宁郡主全身一颤,泪水如泉涌。却不敢忤逆淮南王之命:“女儿一定听父王的话。” 淮南王冲清云略一点头,转身离去,再未多看永宁郡主一眼。 永宁郡主泪如雨下。 清云女尼宛如木雕一般,至始至终没有多余的表情,等了片刻,淡淡道:“郡主请随贫尼进庵。” 永宁郡主沉浸在哀恸惊恐中,不停哭泣,既未听见,更无反应。 清云女尼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赵嬷嬷也从震惊中过神来,忙冲瑶碧使了个眼色,和瑶碧一起扶着永宁郡主进了慈心庵。 厚实的黑门缓缓关上,仿佛将整个世界都关在了门外。 慈心庵里,自有供着佛像的庵堂。 永宁郡主浑浑噩噩,压根未曾留意周围的一切。 瑶碧看在眼中,越看越觉心惊。 这座慈心庵,外表看着不甚起眼,里面着实不小。处处可见手持利刃目光冰冷的侍卫。庵堂里根本无人走动,也未见被关在庵里的人。 只有眼前的老尼姑清云,沉默着领着她们主仆三人往里走。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闻几个人的脚步声。 这份死寂一般的安静,沉闷而压抑,令人窒息。 走了许久,才到一处极僻静的小院子前。清云开了院门,淡淡道:“以后郡主便住在这处院子里,一日三餐,有人送来。等闲无事,不必出来。” 永宁郡主用帕子擦了眼泪,正要张口询问,清云老尼已走了。 永宁郡主无奈之下,只得先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除了正屋之外,还有三四间空屋子,床榻桌椅梳妆镜箱柜屏风俱全,足够主仆三人住了。大概是久未住人的缘故,到处都是灰尘。一踏入屋子里,地上便显出极明显的足印。 永宁郡主自幼锦衣玉食,生性喜洁,当下嫌恶不已:“这是什么地方?哪里能住得了人!不行,让人来将院子收拾干净!” 赵嬷嬷叹了口气:“老奴和瑶碧来收拾,郡主初来乍到,尚不知这里情形如何,万万不可枉动。” 永宁郡主哭了半日,此时一双眼眸红肿不堪,满面泪痕未干,咬牙切齿愤怒不已:“待我从这个鬼地方出去,我定要将谢明曦碎尸万段,方能解心头只恨!” 为了哄永宁郡主,赵嬷嬷违心地张口附和。 瑶碧低着头没吭声。 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还不知能不能出得了这座庵堂。便是出去了,那时谢明曦也已是七皇子妃了。 一个落魄失势的郡主,有何能耐和皇子妃较劲争锋? 花了半日功夫,赵嬷嬷和瑶碧才收拾出两间屋子。 赵嬷嬷和瑶碧灰头土脸,永宁郡主也没好到哪儿去。愤怒地嚷着要沐浴更衣。 永宁郡主扬声喊了数次,才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尼过来了,木着脸道:“每日只有半桶热水,自己去厨房领。多了没有。” 永宁郡主怒目瞪了过去:“半桶热水哪里够沐浴!让人送两桶来!” 这个女尼显然不似清云那么少言,满目讥讽嘲弄,说话毫不客气:“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再吵吵嚷嚷的,连这半桶热水都没有。” 永宁郡主破口怒骂:“混账!你可知道我是谁?竟敢这般对我说话?” 女尼不屑地冷哼一声:“你知道守门的清云是谁吗?那是皇上嫡亲的婶娘,是正经的秦王妃。秦王犯上作乱,她在二十多年前就进了慈心庵。” 然后,又指着自己年华不再满是皱纹的脸,冷笑道:“我是先帝嫔妃,当年宠冠后宫。先帝一死,我就被太后打发到了慈心庵来念佛。” “现在你来告诉我,你是谁?” 永宁郡主:“” 第四百五十六章 伺疾 淮南王硬撑着了淮南王府。 此时,天色已暗。 坐立难安一整日淮南王世子急急迎上前:“父王怎么到现在才来?皇上到底是何意思?妹妹没事吧!” 淮南王一言未发,伸手抓住淮南王世子的胳膊。 淮南王世子一楞,看了过去。 寒风猎猎,宫灯被寒风吹得摇晃不息,光线忽明忽暗。淮南王的脸孔在明暗不定的灯光下显得异样潮红。 淮南王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身子一晃,倒了下来。 “父王!”淮南王世子大惊失色,忙接住淮南王的身躯,一边喊道:“来人,快去宫中请太医!” 淮南王这一昏倒,把淮南王世子吓得够呛。 前几日,淮南王是装病,这一,却病得货真价实。躺在床榻上,脸孔赤红,身体越来越热。 盛渲散学府,听闻淮南王无故昏厥,心中倏忽一沉,立刻前来。 淮南王世子守在床榻边,眉头紧皱。 “父亲,太医还没来吗?”盛渲低声问道。 淮南王世子呼出胸膛的浊气:“没有。” 宫中太医,自然不是谁都能请动的。不过,淮南王位尊权贵,平日有恙,常请太医进府。这一,拿了淮南王府的帖子去,太医院却迟迟没动静。 气得淮南王世子胸口阵阵发堵! “这些势利眼的东西!”淮南王世子咬牙怒道:“往日一请即来,今日推三阻四!分明是见你祖父被皇上训斥,这才生了怠慢之心。” 宫中消息最是灵通。淮南王遭怒叱永宁郡主被送进慈心庵一事,已经传开。太医院里的太医们斟酌一,便不乐意来淮南王府了。 盛渲目中闪过一丝怒气,很快忍下:“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太医既然未来,先请京城名医来。” 淮南王世子道:“已经打发人去请了,片刻就到。” 盛渲嗯了一声,看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淮南王。 直至此刻,盛渲才惊觉,淮南王已老了。满额的皱纹,头上也有了白发。平日精神矍铄时只见深沉锐利,今日一躺下,便显出了苍老无助。 淮南王若就此倒下,还有谁能撑起淮南王府? 盛渲默默看了淮南王世子一眼,心中长叹一声。 京城名医倒是来得很快。 年过五旬的名医迅疾为淮南王看诊,仔细听了一脉后,神色颇为凝重。开始为淮南王施针。 淮南王世子心中急切,不时询问:“父王身体到底如何?你能否将父王救醒?” 那位名医沉声道:“草民自当尽力而为!” 淮南王世子憋了一肚子火气顿时冒了出来:“什么尽力而为!有半点差池,我立刻要了你的狗命!” 名医受此惊喝,手下一抖,针尖也随之抖了一抖。 淮南王闷哼一声,满面痛苦。 淮南王世子勃然大怒,上前便要动手揍人。 盛渲见势不妙,立刻拦下淮南王世子:“父亲勿恼。大夫施针时,最忌有人惊扰。我们先在外等候。” 用尽力气,才将淮南王世子拖走了。 那位名医擦去额上冷汗,心里恼怒又后怕。早知会遇到这等不讲理之人,真不该接诊来淮南王府! 慈宁宫。 李太后这一病,来势汹汹。 几位太医为李太后施针急救,又会诊开了药方,煎药熬药喂药。折腾了大半日,直至晚上,李太后才悠然醒转。 俞皇后颇有身为儿媳的自觉,一直守在床榻边。 几位皇子都在。宫中有头脸的嫔妃也都守在一旁,贤妃淑妃丽妃皆在。 刚出了禁足没几日的端妃也来了,被关了大半年,端妃神色间再无往日的飞扬神采,看着老实多了。 昌平公主和驸马顾清也闻讯进了宫,七岁的小郡主顾舒瑾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一眼:“皇曾祖母,你总算醒了。瑾儿一直担心的很呢!” 李太后虽然厌恶俞皇后,对昌平公主却很疼爱,平日也颇喜欢顾舒瑾这个曾外孙女。闻言颤巍巍地一笑,有气无力地说道:“哀家无事,不必担心。” “瑾儿,”俞皇后张口提醒:“你皇曾祖母精神不佳,你别多舌吵闹。” 挑剔俞皇后,已成了李太后本能,反射性地说了一句:“哀家好的很。” 可惜,灰败的脸色实在没半分说服力,只显出色厉内荏的可笑。 俞皇后扯了扯嘴角,露出心知肚明的嘲讽:“母后病势汹汹,何必逞强,还是好生歇着才是。” 李太后暗暗咬牙,气血翻涌。 目光扫视一圈,明知建文帝没来,李太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皇上呢?” 有俞皇后在,谁也不敢抢着答话。 俞皇后没吭声,众人也颇有默契地闭嘴不语。 “皇上呢?”李太后执拗地问道。 俞皇后这才张口答道:“蜀地送来急报,地龙作乱,有两个郡县遭了灾,死伤了不少百姓。皇上召了阁老尚书们商榷赈灾安抚之事。” 李太后眼里的光芒悄然熄灭。 往日,她一病倒,建文帝定会放下所有事,前来伺疾。 这一,她病得这么重,建文帝却不曾露面,只让皇子公主们代为伺疾可见母子离了心。 李太后遭此重击,再无心情说话。 俞皇后转头,吩咐一众公主皇子:“母后病重,皇上忙于国事,无暇伺疾。从今日起,便由你们代为伺疾。” “昌平,你和驸马今晚留在宫中。” “二皇子夫妇,明日来伺疾。” “三皇子四皇子后日,大后日,便由五皇子七皇子一并伺疾。八九皇子年龄尚小,不必伺疾,每日来探望一便可。” “贤妃淑妃丽妃端妃,你们四人,也分作两班,轮流来慈宁宫伺疾。” 俞皇后有条不紊地安排妥当,众人一起应下。 李太后听得心烦气闷,更不想看俞皇后的脸。勉力翻身,侧身向内侧。 俞皇后看在眼里,满心快意。 风水轮流转! 往日她常憋屈隐忍,有怒不能言。现在,被气得有口不能言的人换成了李太后。真是痛快解气! 第四百五十七章 自爱 隔日清晨。 谢明曦神清气爽,心情极佳,连带着胃口也比平日好了不少。吃了两碗才搁了筷子。 顾山长看在眼里,露出会心的笑意:“听闻永宁郡主昨日被关进了慈心庵。” “没想到,师父消息也这般灵通。”谢明曦随口说笑:“我本打算今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师父。原来师父昨日晚上便知道了。” 顾山长嗯了一声:“皇后娘娘派人给我送了口信。” 俞皇后和顾山长相识相交多年,彼此情谊深厚,便是嫡亲姐妹也比之不及。俞皇后对顾山长的袒护,谢明曦也看在眼里,心里不由暗生唏嘘。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顾山长似看出谢明曦所想,淡淡笑道:“我和皇后娘娘同岁,顾家俞家是通家之好。我们两人自幼时便十分要好。一晃,竟也有四十多年了。” “明曦,我也盼着你有这样的知交好友。” “人生在世,亲情友情,皆看缘分。亲缘淡薄,友情深厚,也是一样。” 说起来,顾山长正是亲缘淡薄之人。自离开顾家后,再未踏足顾家门槛半步。 相较之下,谢明曦倒是还强一些。亲娘兄姐嫡母都如仇人一般,总算还有个贪慕虚荣的亲爹站在她身后。 谢明曦知顾山长一片好意,含笑应下。 顾山长忽地又笑道:“七皇子待你情深义重。日后你嫁给他,他自会呵护你一生一世。我刚才之言,纯属乱操心了。” 一提起未婚夫婿,萧语晗便会羞怯面红,李湘如是遮也遮不住的甜蜜喜悦,尹潇潇则会翻个白眼不准人多说。 而谢明曦,和她们三人都不同,便如说“今天天气真不错”一样从容自若:“师父所言,我不敢苟同。” “我从不希冀有人护着我一生一世。我也不会将生活的幸福安宁与否,全部寄托在盛鸿的深情和良心上。” “不管何时何地,我都会先珍爱自己。” 盛鸿爱我,一定是因为我值得他的深情相待。 便是世上无人爱我,我也会好好地爱惜自己。 哪怕有一日盛鸿负心于我,我的世界也不会因此崩溃。 顾山长听出谢明曦的未竟之语,哑然片刻,然后轻叹一声:“你说的没错,是师父太过狭隘了。” “哪怕我一生未嫁,依然觉得嫁得良婿便终生有所依靠。” 说着,顾山长目中一丝自嘲:“这一点而言,我不及你。” 这是当然。 顾山长四十余岁,一生未曾嫁人,也未曾窥破情爱这两个字。而她,却历经沧桑,一颗心早已坚韧如磐石。 盛鸿待她的好,她自然感动,也会珍惜。可离矢志不移倾心相待,却着实还有一段距离。 或许,她此生再无可能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了吧!为他倾尽一切,为他失去自我,为他奋不顾身,为他要死要活似乎都不可能! 谢明曦未再多言,笑着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这便去学舍。到中午,我再来陪师傅一起吃午饭。” 顾山长收拾起心中的唏嘘感慨,笑着点点头。 谢明曦不疾不徐地到了学舍外。 守在学舍外的湘蕙,含笑上前行了一礼,低声道:“太后娘娘病重,几位皇子殿下和宫中嫔妃,皆要轮流伺疾。” “七皇子殿下这段时日,不便再来莲池书院习武。” “殿下吩咐奴婢,将此事告诉小姐,请小姐不必惦记。” 李太后受此重击,少不得要病上一场。 谢明曦早有预料,并不意外,略一点头。 湘蕙抬头看了谢明曦一眼,目光有些奇怪。 “怎么了?”谢明曦随口笑问:“我的脸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湘蕙咳嗽一声,轻声道:“太后娘娘这一病,不知要多少时日。殿下以为多日不见,小姐心中定会不舍。特意叮嘱奴婢,要好生安慰小姐一二。” 结果,七皇子殿下根本是自作多情嘛! 谢明曦压根连一句不舍的话都没有。她准备好的安抚之词,也未派上用场。 谢明曦:“” 谢明曦哑然片刻,用真诚的语气说道:“你告诉他,好生在慈宁宫伺疾,万万不可出差错。否则,不必再来见我了。” 湘蕙:“” 看着湘蕙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样子,谢明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湘蕙无奈地随之一笑:“好,奴婢定将小姐所说的话传到殿下耳中。” 谢明曦悠然加了一句:“别忘了提醒他一声,岁考将至,他定要考甲等。” 湘蕙默默为自己的主子掬一把同情之泪。 李太后病重之事,迅疾在京城传开。 连带永宁郡主被关如慈心庵之事,也一并传了开来。 原本私下传过流言的女眷们,心中惴惴不安,再无人敢多舌。堂堂郡主都被弄进了慈心庵,太后又因此病重,皇上不知何等震怒。 这种时候,再乱嚼舌头,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说起来,还真有胆子大的长舌妇。 方阁老府上的长媳罗氏,在出府做客时,不知为何提起了李太后生病之事:“太后娘娘身子骨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了?该不是心思过重,忧虑成疾了吧!” 在场的贵妇也不算太多,约有四五人而已。 无人接此话茬,很快将话题扯了开去。 隔日朝会过后,建文帝召了方阁老议事,不轻不重地来了两句:“方阁老忙于朝堂之事,疏于内宅,府上有人言行不妥,为何不见方阁老管束?” 方阁老出了一身冷汗,告罪过后,了方府仔细查问。然后才知儿媳罗氏在外说了什么。方阁老气得满脸铁青,将长子叫来怒叱一顿。 当日,多嘴的罗氏就“病重不起”,在院子里养病不出。 方府内宅管家之权,彻底落到了二房之手。 此事一出,再无人敢提李太后病因。 便连永宁郡主的磨镜之癖,也无人再提。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就此悄无声息。 众人颇有默契地不再提及永宁郡主。被关进慈心庵的永宁郡主,也很快消失在众人的口耳中。 第四百五十九章 情深 一个月未见,谢明曦心中岂能不惦记盛鸿? 她对他,或许还未至倾心相恋矢志不渝的深情,时时思念总是有的。于淡薄冷漠自私无情的她而言,这样惦记一个人,也是生平前所未有了。 此时被顾山长笑着打趣,谢明曦终于有了一丝少女的羞臊。 不过,短短片刻,谢明曦便已恢复如常。 在盛鸿迈步而入的那一刻,她已彻底冷静下来。 “盛鸿见过山长。”一身黑衣的俊美少年含笑拱手作揖。黑眸如墨,溢满神采,风采夺人。便是最挑剔的人,也得赞一声世间无双。 顾山长爱屋及乌,对七皇子殿下也和蔼了许多:“殿下不必多礼。” 盛鸿起身,很自然地看向谢明曦。 室内燃着炭盆,暖意融融。 谢明曦穿着大半新的家常衣裙,长发半挽,半是垂在胸前。肤白似玉,明眸皓齿,微微抿唇,脸颊边梨涡浅浅。 两人四目相对,心跳各自快了一些。 “明曦,多日不见,你还好吧!”盛鸿干巴巴地问了一句,话一出口,便暗暗懊恼不已。 自己看起来一定很傻很蠢! 好在谢明曦也没了往日的伶牙利舌,竟也别扭地应了一句:“我一切都好。殿下近来如何?” 盛鸿道:“一切都好。” 一旁的湘蕙和扶玉,各自听得牙酸。 虽然一个月没见面,两人之间音讯从未断过。盛鸿日日打发湘蕙来莲池书院,几乎每天都有口信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的,她们真的不是很懂。 盛鸿和谢明曦未再说话。 空气中流淌着一股黏黏糊糊的甜意。 顾山长忽然觉得自己特别碍眼特别多余,忍不住咳嗽一声。 盛鸿依依不舍地收目光,笑着看向顾山长:“明日是岁末,宫中有宫宴,我不能擅自离宫。所以,特意提前一日前来探望山长。” “我还从宫中带了一些吃食,今晚,便陪着山长小酌两杯。” 顾山长倒是未推却,只揶揄地笑了一笑:“看来,我今晚是沾了明曦的光。” 若不是谢明曦在这里,盛鸿岂会这般殷勤? 盛鸿厚颜一笑:“山长是明曦的师父,便如我师父一样。孝敬师父,也是应该的。” 不待盛鸿吩咐,湘蕙和魏公公已各自拎了四层的食盒上前。小巧的梨花木圆桌上,很快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也不知盛鸿用了什么法子,大冷的天,食盒里的菜肴端出来竟是热腾腾的。 谢明曦随口笑问:“你从宫中出来,少说也得小半个时辰。怎么菜肴还是热的?” 盛鸿笑道:“这也不难。我特意让人带了两桶热水,食盒悬放在热水上,热气蒸腾,食盒里的菜肴便不会凉了。” 说来轻描淡写,这一路上,不知要花多少心思。 皆因谢明曦口舌挑剔,非热食不进口。 两人曾同窗同食三年,盛鸿对谢明曦的喜好了如执掌。菜肴是热的,荤素皆有,且样样做得精致美味,连摆盘都分外讲究。 一桌子菜肴,都是谢明曦爱吃的。 带来的果酒,也是谢明曦最喜欢的桃子果酒,酸中带甜,味悠长。 纵然天气再冷,这颗火热灼烫的心捧至面前,谢明曦也觉得冰冷的心跟着热了起来。 “明曦,”盛鸿举杯,冲她咧嘴一笑:“每年岁末,我都陪你共饮。” 谢明曦抿唇一笑,饮下果酒,不知是酒意微醺,抑或是屋子里炭盆太暖,秀美的脸孔也泛起了醉人的红晕。 盛鸿又夹了谢明曦最爱吃的鲜嫩竹笋:“尝一尝竹笋,是不是鲜甜?” 谢明曦尝了一口,略一点头:“味道颇佳。” 于是,盘子里的竹笋有一大半都被夹到了谢明曦的碗里。 同样爱吃竹笋的顾山长:“” 好不容易熬至晚饭结束,顾山长立刻说道:“我出去转一圈消消食,你们两个闲话片刻。” 这屋子里,哪里还容得下旁人。 出了屋子后,顾山长顿时长松一口气。 若瑶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殿下和明曦小姐情意深厚,小姐也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顾山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哪里不高兴了?不过,当着我的面也该收敛一二。这个臭小子,分明是故意为之,成心挤兑我走呢!” 若瑶扑哧一声乐了起来。 顾山长也未真的生气,随口抱怨一,也笑了起来。 正如若瑶所说,盛鸿和谢明曦感情甚佳,她这个师父看在眼里,自然也十分快慰。只是,顾山长比若瑶更多了一分隐忧担心。 当年,建文帝待俞皇后何等情深? 然而,再深的情意,也经不起日积月累的岁月消磨。兼有李太后这个刻薄刁钻处处挑刺的恶婆婆,俞皇后执掌后宫的生活,远不及外人想象的那般风光。 操心劳碌还在其次,夫妻间的情分,却已被消磨得黯然无光。 俞皇后从来不说,顾山长也能看出几分。 如今的帝后,看似和睦,实则早已离心。 现在盛鸿这般待谢明曦,日后又会如何? 顾山长不由得想起谢明曦说过的那一席话,心中的些许隐忧,很快散去。 比起年少时天真热情的俞莲娘,谢明曦异常清醒冷静,并未被情爱迷得失了心智失了理智。 这样的谢明曦,不管到了何时,都会勇敢坚强地活下去。 顾山长很快释然,慢悠悠地踱步。 平日只给他们一盏茶时间,今日大度一些,留个一炷香时间吧! 顾山长一走,湘蕙扶玉等人也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谢明曦和盛鸿两人。 “我” 两人不约而同地张口,然后又异口同声地说道:“你先说。” 如此默契,着实有趣。 谢明曦哑然失笑,白皙的脸颊上红晕更深了几分:“你先说吧!” 盛鸿心思浮动,哪里还有闲心说话,悄然凑近了一些:“明曦。” 谢明曦嗯了一声,略略仰头。 头顶顿时多了阴影。 盛鸿不知何时已凑上前来,大着胆子搂住她的腰,俯下头,灼烫的嘴唇落在她的脸颊上。 第四百六十章 情浅 第四百六十一章 婚期 有时候,有些话,不必出口。 谢明曦静静地看着盛鸿,许久,才轻声道:“盛鸿,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我不愿你在之后的数年里,为今日所做的决定后悔。 盛鸿挑了挑眉,笑得率性洒脱:“多活一世,已是幸运。和你相遇,更是我此生之幸运。上苍如此厚待于我,我已无半分遗憾。” “我不想争储君之位,不过,也得有自保之力。” 在这一点上,谢明曦和盛鸿倒是不谋而合:“你说得没错。不管何时何地,都得有自保之力。” 退一步,绝不意味着任人揉搓。 便是日后为藩王,也得经营宫中朝堂势力。否则,便不是逍遥自在,而是“人为砧板我为鱼肉”了。 盛鸿眸光一闪,低声道:“新年之后,几位皇兄便要聆听听政,各领差事了。我还得在松竹书院再待上一年。” 言语之中,颇有几分遗憾。 总比三皇子等人慢了一步。 谢明曦淡淡一笑:“皇子们都正年少,便是上朝,也只听政,根本无议事的资格。你不必心急,安心读书。” 顿了顿又道:“如我所料没错,三皇子四皇子很快就要大婚了。” 过了年,三皇子四皇子便都已有十七岁,也到了大婚之龄。 萧语晗和李湘如还剩一年才能自莲池书院结业。不过,面临嫁入皇家这等大事,学业便无足轻重了。 谢明曦所料未错。 新年元日,众诰命进宫觐见皇后,宫中嫔妃也一一进椒房殿请安。 娴雅温柔的淑妃,含笑提起了三皇子大婚之事:“三皇子已有十七岁,正是成亲大婚之龄。恳请皇后娘娘早些为三皇子操办亲事,待新妇进了门,早日怀孕生子为天家开枝散叶,臣妾也没什么可烦心的了。” 丽妃也神色恭敬地附和:“淑妃姐姐所言,亦是臣妾心中所想。臣妾也盼着四皇子早日大婚呢!” 三皇子和四皇子同龄,只相差了两个月。今年一同大婚,倒也合宜。 俞皇后并未一口应下,笑着说道:“这等喜事,本宫得和皇上商议再做决定。” 静妃心中一动。转念一想,五皇子小了一岁,怎么也得等三皇子四皇子大婚之后才能轮得到他。索性便未张口。 端妃被狠狠发落过一,失了宠爱,如今老实安分多了,闻言笑着奉承道:“太后娘娘一直病着,若听闻三皇子四皇子即将大婚的喜讯,或许冲一冲病就好了。” 提起李太后,俞皇后轻叹一声:“本宫也盼着母后早些病愈。” 那一脸的情真意切,令在座嫔妃不得不暗赞一声。 演得真好啊! 元日的宫宴上,俞皇后张口和建文帝提起了三皇子四皇子的亲事。 皇子府已建好,皇子们也都大了,住在宫中多有不便。建文帝也乐见皇子们早些大婚出宫:“朕让礼部挑两个好日子,早些让他们成亲。” 又笑道:“只可惜萧小姐和李小姐,怕是无法念完学业了。” 俞皇后含笑道:“姑娘家读书,是为了知事明理。萧语晗和李湘如皆是蕙质兰心之人,在莲池书院读书四年,皆十分出众。最后这一年,不读也无妨。” 既要大婚,便要在府中待嫁,不宜再去书院了。 帝后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定了下来。 李太后还在病中,并未出席宫宴。俞皇后温声道:“今日宫宴这般热闹,母后独自待在慈宁宫,颇为冷清孤寂。皇上去慈宁宫陪一陪母后吧!” 然后,不无自嘲地补了几句:“臣妾本想和皇上一同前去。只是,母后一见我便心中不快。臣妾便失仪一,不去叨扰母后了。” 嫡亲的母子,再气再怒,也不可能记恨一辈子。 隔了月余,建文帝的怒气已消了大半,闻言叹了一声,轻轻拍了拍俞皇后的手背:“你受的委屈,朕都清楚。” “母后已近六旬。朕到底是儿子,总得孝顺母亲。” 是啊! 儿子孝敬母亲天经地义! 建文帝是一朝天子,是万民表率,更得孝行为先!她这个儿媳,便该忍气吞声,不能有半分不满 呵! 那个死老太婆,活了六十岁,怎么还不死? 俞皇后微笑着说道:“夫妻本为一体,臣妾也和皇上一样,对母后一片孝心。” 建文帝去了慈宁宫,和李太后独处许久。这对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母子,到底说了什么,无人知晓。 建文帝出慈宁宫的时候,眼眶微红。 李太后豁出老命忏悔大哭了一场,终于换来了儿子的原谅。 不原谅还能如何?又不能换个亲娘!更不能像责罚妃嫔一样,动辄打入冷宫。晾了李太后一个多月,于建文帝而言,已是前所未有。 新年元日,母子重归于好。 李太后心病一去,身体很快好转。 上元节时,李太后在宫宴上便露了面。对俞皇后一改往日的挑剔不满,满口都是夸赞:“皇后贤良仁厚,对哀家孝顺恭敬。有这样的中宫皇后,是皇上的福气,也是哀家的福气。” 俞皇后忙笑道:“不敢当母后盛赞。这宫中,一日离不得母后。母后身体大安,儿媳心中甚是欢喜。” 婆媳两个一边演戏,一边在心中暗自冷笑。 一众嫔妃心里各自腹诽不提,面上笑容不断,满口的奉承,一派花团锦簇。 建文帝却是龙心大悦。 婆媳不睦,夹在亲娘和妻子中间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便是一朝天子,对此事也颇为头痛。 这一场风波,能换来李太后的幡然悔悟彻底悔过,能换来婆媳融洽和睦后宫安宁,也就罢了。 至于被无辜关进慈心庵的永宁郡主,建文帝压根没放在心上。 行事跋扈,性情乖张,在慈心庵里老实呆个几年再说吧! 上元节过后,建文帝下旨,命礼部为三皇子四皇子择吉日大婚。礼部动作倒是利索,不出几日,便已择好吉日。 三皇子大婚之日,定在四月初十。 四皇子大婚之期,则在六月初二。 第四百六十二章 设局 上元节过后,萧语晗和李湘如都未在书院露面。 一开始,众少女少不得嘀咕几句:“萧姐姐和李姐姐怎么都不来上课?莫非是身体有恙?” “若是生病,也该和夫子告假才是。怎么一声不吭就不来了?” 尹潇潇和萧语晗素来交好,立刻皱眉道:“今日散学,我去一趟萧府探望萧姐姐。” 谢明曦瞥了尹潇潇一眼,若有所指地说道:“先不必着急,耐心等上几日,便知道是怎么事了。” 尹潇潇先是一愣,很快也反应过来,未见脸红,反而一脸郁闷:“就是要成亲,也该等到明年吧!她们还有一年学业呢!” 淑妃丽妃急于让儿子大婚,拉拢岳家,以便更快地在朝堂立足。岂肯再等一年? 倒是林陆两家,虽定了亲事,婚期却定在明年春日。 谢明曦淡淡一笑,并不多言。 过了几日,礼部为三皇子四皇子择定吉日之事,传入莲池书院。 尹潇潇心里那点别扭劲也过了,打起精神笑道:“她们两个要在府中待嫁,不宜露面。不如我们休沐日一起去萧府李府,探望恭贺一声如何?” 众少女皆无异议。 唯有盛锦月,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祖父病重未愈,我要在府中伺疾。就不去萧李两府了。” 众少女下意识地看了谢明曦一眼。 淮南王之病,皆因永宁郡主而起。永宁郡主和谢钧和离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声名狼藉的永宁郡在被关进了慈心庵,这其中定有谢明曦的一份“功劳”。 到底有多少归功于谢明曦,众少女并不清楚。不过,盛锦月对谢明曦的异常敌视,众人都看在眼底。 几年同窗,盛锦月和谢明曦的关系本已有所缓和。经过此事后,彻底降至冰点。 好在,谢明曦根本不在意。 “我也有空,”谢明曦笑着说道:“休沐日我和你们一同去看望萧姐姐李姐姐。” 盛锦月抿紧嘴角,看向谢明曦的目光里,掠过浓烈的恨意。 淮南王在病中曾严厉叮嘱过,千万不可和谢明曦纷争反目。她便是心中再气再恨,也得默默隐忍。 淮南王府这个新年,着实不好过。阖府上下,无人说笑展颜。 淮南王这一病,颇有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之势。翻过一个年头,依然不见好转。别说上朝,便连宗人府里的事务,也无法顾及。 淮南王世子本想接掌宗人府,没想到,建文帝直接下了口谕,命淮南王世子好生伺疾,又从宗亲里另择了一个闲散亲王暂掌宗人府。 淮南王世子就是再蠢,也知道这是淮南王府失势之兆,一颗心都快凉了。强颜欢笑的送走了卢公公,转头便去了淮南王的寝室。 “父王,现在该怎么办?”淮南王世子满脸焦虑:“父王执掌宗人府十几年,如今不过病上几日,皇上竟让那个河间王代为执掌宗人府。这该如何是好?” 躺在床榻上养病已近两个月的淮南王,瘦了一圈,面色暗黄,精神远不及往日。一张口,却简短有力:“慌什么!” “只是暂代而已。等我的病好了,河间王哪儿来还往哪儿去。” 区区一个河间王,不足为惧! 淮南王府真正的危机,是失了圣心! 淮南王世子也没蠢到家,忧心忡忡地低声道:“我们王府圣眷大不如前。父王可得早日好起来。” 淮南王没好气地骂道:“是是是,看你这副蠢样,老子哪里敢死!给我滚出去!少在我面前晃悠!” 淮南王世子早被骂惯了,也没当事,出去转了片刻,又进来了:“父王,我思来想去,总是忍不下这口闲气。” “妹妹被关进慈心庵过苦日子,谢家上下倒是逍遥自在。不如我带人去一趟谢府,揍他们一顿出出气诶哟!” 话还没说完,就被淮南王随手扔来的药碗砸中了额头。 没流血,就是洒了满脸的汤药! 那叫一个狼狈啊! “不准去碰谢家!”淮南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更不得去碰谢明曦!否则,我亲自打断你的腿!” 淮南王世子灰头土脸地应了。 盛渲婚期就在三月,淮南王世子妃强打起精神操持亲事,忙得脚不沾地。 淮南王世子一脸汤药满面晦气地过来,把淮南王世子妃吓了一跳。待问清缘由,淮南王世子妃也是一阵头痛。 这些时日,她不知劝了丈夫多少。 奈何淮南王世子压根听不进去,总想着去谢家砸打一通,找颜面。 也不想想,现在的谢家,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揉搓的谢家。现在的淮南王府,也不是以前那个权柄在握深得圣心的王府了。 “父王这般顾忌谢家,总有父王的道理。”淮南王世子妃张口苦劝:“世子爷,你可千万别冲动。” “眼下最要紧的,是顺着父王的心意。父王的病早日好起来,我们府上这片天才有人撑着。” “还有阿渲的亲事,近在眼前。这等时候,先操持亲事要紧。谢家的事,日后再说不迟。” 淮南王世子不耐地用袖子擦了汤药:“行了,别啰嗦废话了。这点道理,我岂能不知!” 知道是一事,能不能忍得住是另一事。 淮南王世子自少时起就是冲动易怒的脾气。被淮南王管教了三十多年,也没能扭过来。反而养出了“想做什么先做了再说反正凡事都有老子收拾残局”的行事习惯! 简而言之,就是不顾后果,想到什么,先做再说。 淮南王世子也不是一味莽撞,譬如此次对谢明曦动手,也是有计划的。 动手揍人是下策!上策是毁了谢明曦的清名! 七皇子对谢明曦再深情,若谢明曦传出不名誉之事,七皇子还会对谢明曦“一往情深”吗?谢明曦还有何颜面嫁入天家为媳? 谢明曦做不了皇子妃,谢家还有何什么依仗? 以后还不是任人欺凌揉搓? 淮南王世子暗中召来府中管事,吩咐数句,然后冷笑一声。 第四百六十三章 坑人(一) 流言毁了永宁郡主的名声,也能毁了谢明曦。 永宁郡主不就是有个喜欢女子的癖好吗?不就是嫁了丈夫未曾同房让陪嫁丫鬟代为圆房吗?不就是让陪嫁丫鬟生了女儿养在自己名下算了,还是别数了。 谢明曦也有致命的缺陷和弱点。 譬如,不孝不悌。 对嫡母不孝,对生母不孝,对同胞的兄长视为仇敌,谢钧痛下决心将谢元亭送去田庄,皆因谢明曦之故。对亲姐姐也毫无友爱之心。 如此不孝不悌之人,世间罕见啊! 淮南王世子派出管事,用银子雇了许多无所事事的闲人,街头巷尾四处传闲话。 至于勋贵女眷,倒不必特意去传。哪一家府上,都有机灵的管事,听到传言之后,岂有不禀报主子的道理。 在淮南王世子的暗中运作下,有关谢明曦的流言在两日之间传遍京城。 “老爷,这两日外面不知是谁胡乱传言,说三小姐不敬兄长不孝嫡母生母。” 谢青山一脸急切地禀报:“这流言传得极快,不过两日功夫,竟是街头巷尾都传遍了。有些说话难听的,都在说三小姐不配为皇子妃。” 谢钧脸上的伤已经养好,恢复了往日的俊美儒雅。 骤闻此事,谢钧面色沉了下来:“此事绝不是空穴来风,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要对付明娘。” 不悌倒是好辩白,这不孝二字,却万万不能认下。 一个有着不孝恶名的闺阁少女,别说是嫁为皇子妃,便是普通人家,也绝不肯娶啊! 谢家最大的仇敌,便是淮南王府。 此事,一定是淮南王府暗中捣鬼! “老爷,现在该怎么办?”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谢青山伺候谢钧多年,性情脾气和主子也有几分肖似。遇事骨头立刻软了三分:“要不然,老爷还是去一趟淮南王府,说些好话赔礼道歉。” 谢钧有些心动,犹豫片刻,才叹道:“谢家和淮南王府已经撕破了脸,我就是登门道歉,也是自取其辱。” “此事到底该如何处置,还是先问一问明娘吧!” 然后,便命谢青山去一趟莲池书院。 谢青山应下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去了书院。 谢明曦没有见谢青山,只打发从玉传了话:“小姐已知晓此事,自有对策。请老爷放宽心。” 谢青山听得一头雾水:“到底什么对策?” 从玉颇为老实地应道:“我也不知道。” 谢青山:“” 算了,小姐最大,小姐说了算。 谢青山心里嘀咕着,去复命。 身陷流言的谢明曦,倒是坦然又从容。面对一众同窗欲言又止神色复杂的脸庞,竟还有闲心说笑:“你们是不是想问我如何不孝不悌?” 林微微嗔怪地白了她一眼:“这可不是等闲小事,亏你还有心说笑。” “此事可大可小。”尹潇潇皱起眉头低声道:“若不及早将流言压下,传到宫中,可就不美了。” 后宫那些嫔妃,无风还不起浪呢!更何况此时“风浪”已起,说不得就会有人插手其中,故意在帝后面前说谢明曦的不是。 虽说已凤旨赐婚,到底还未成亲。 万一天家退亲,谢明曦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世? 一向耿直得近乎毒舌的颜蓁蓁,也忍不住道:“是啊!你还这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真是急死我了。” 方若梦也蹙眉道:“我已和二婶娘说过,约束方家下人,不得胡乱传言。只是,流言已起,想平复可不是易事。谢妹妹,你一向聪慧,可得快些想个法子。” 原来,同窗们都这般关心她。 谢明曦心底涌起一丝近乎陌生的暖意。 这样的关切,在她前世的生命中稀少罕有。这一世,她真切地尝到了友情的温暖。 “我” 谢明曦刚一张口,盛锦月便抢过了话头:“谢明曦,这些传言,和我们淮南王府可没半点干系。” 众人:“” 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也太明显了吧!真当大家伙儿都是傻瓜不成? 盛锦月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下,强作镇定:“你们都看我做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姑母已经和离,我们淮南王府和谢家也再无瓜葛。谁有那份闲心传这等闲话。” 谢明曦瞥了色厉内荏的盛锦月一眼,淡淡道:“是与不是,你心里自然清楚。” “你祖父病重不起,你父亲背着他做这些事,现在倒能瞒上一时。待日后事情曝露,你祖父不知会被气成何等模样!” “到时候,你别忘了替你父亲求情。人蠢是天生的,让你祖父多多担待,别被不肖子气得下不了床榻。” 盛锦月:“” 她怎么忘了谢明曦这张利舌是何等讨厌? 盛锦月怒瞪谢明曦,目中的火星几乎喷出眼眶:“哼!你现在逞口舌之快!等过些日子,我等着看你哭都哭不出来的惨样!” 谢明曦呵呵一笑,转过身,不再理会盛锦月。 根本不必等过一阵子,第三日,淮南王便从管事的口中知道了此事。 淮南王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眼前阵阵发黑。 淮南王世子也没料到淮南王会气成这等模样,心里一慌,忙扶住淮南王的胳膊:“父王!父王!” 淮南王这一口气,缓了一刻,才呼了出来。 淮南王世子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口气刚松,淮南王就长叹一声:“你这是害了永宁啊!” “这和永宁有什么关系?”淮南王世子听得一懵:“永宁不是好端端地待在慈心庵吗?谢家闹腾得再凶,也碍不到她身上吧!” 在慈心庵里,虽然日子孤寂清苦些,也没了外面的纷扰。 淮南王面无表情地看向淮南王世子:“皇后娘娘曾告诫过我。谢明曦有任何差池,这笔账都算到永宁头上。” “我没将此事告诉你,是怕你口风不紧。” “没想到,你未听我告诫。竟出手对付谢明曦!你这么做,有没有坑到谢明曦不好说,总之,先坑了你妹妹。” 淮南王世子:“” 第四百六十四章 坑人(二) 淮南王世子心里懊恼不已。 早知这么做会害了妹妹,他怎么也不会出手对付谢明曦啊!再气永宁郡主,到底疼着护了她多年。此次他一怒出手,也是想为妹妹出一口恶气。 谁能想到,谢明曦竟在暗中攀上了俞皇后! 现在该怎么办? 流言已经放出去了,想收也不可能了 “父王,”淮南王世子扑通一声跪下,一脸悔恨:“都是儿子的错!儿子不该不听父王劝诫,不该擅做主张!” 淮南王世子满面疲倦,连生气的力气也没了:“祸已经闯了,说这等话有什么用?快些起来,立刻命人去平息流言。备礼送去谢家,你就不必去了,让你媳妇去。” 淮南王世子立刻应下,刚起身,府中管事便急匆匆地进来禀报:“启禀王爷,宫中皇后娘娘派了人来。” 俞皇后的人来了! 淮南王心里一沉,扫了神色慌乱的长子一眼,心里那股无能为力的怒火再次燃起。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只会冲动添乱! “你亲自去相迎。”淮南王咳嗽两声,声音有些沙哑:“不得怠慢来人。” 到了这等时候,淮南王世子一声不敢多吭,老老实实应下。 片刻后,一个身着宫装的秀丽宫女走了进来。 这个宫女,正是如今俞皇后身边的第一红人芷兰。 芷兰生得秀雅,声音也颇为温柔:“王爷久病未愈,娘娘心下颇为惦记,特意命奴婢给王爷送些补品来。还望王爷早日病愈。” 淮南王自有亲王风范,哪怕此时病重,也硬撑着坐了起来:“多谢皇后娘娘关爱。臣一病不起,不能亲自去宫中谢恩,还请芷兰姑娘待为谢恩。” 芷兰含笑应下,然后,又蹙眉轻叹,一脸为难:“奴婢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禀报王爷。” “昨日晚上,慈心庵送信进宫。说是永宁郡主忽发高烧,面上身上都生了红斑。皇后娘娘特意命太医前去看诊,太医一时难以断定是何恶疾。” “不过,还请王爷和世子放心。皇后娘娘已吩咐过太医,每日前去问诊开方。绝不会袖手不管。郡主是有福之人,想来定能安然无恙。” 淮南王世子陡然变色。 谢明曦有任何差池,这笔账都算到永宁头上 这句话,不是威胁,而是警告! 流言不过三日,永宁郡主在慈心庵里已生了怪病。若流言继续喧嚣,永宁郡主又会如何? 他的冲动,果然坑了妹妹! 淮南王城府极深,哪怕心中怒极,面上却半点不露,张口道:“有劳芷兰姑娘,替我谢过皇后娘娘救治永宁之恩。” 芷兰微微笑着行了一礼,告退离开。 芷兰走了之后,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淮南王世子二话不说,再次跪了下来:“都是儿子害了妹妹。请父王责罚,儿子绝无怨言!” 淮南王闭上双目,许久未曾说话。 不知多了多久,淮南王才重新睁开双眼,声音冷凝如寒冰:“我交代你的事,你立刻去办。” “永宁能否熬过这次‘恶疾’,端看你能不能平息此事。” 淮南王世子羞愧地不敢抬头:“是。” 当日下午,淮南王世子妃便携厚礼去了谢府。 谢钧伤势痊愈,已去了官署当差。谢老太爷还躺在床上静养。 徐氏领着儿媳阙氏招呼淮南王世子妃。 淮南王世子妃倒是舍得下脸,张开便道:“世子爷因郡主之事,迁怒谢家。一时不愤,让人传了些不大中听的话,损及三小姐声名。” “世子爷做了这桩错事,心中颇为悔恨自责。已命管事平息流言。我今日前来,是特意道歉赔礼。” “这是一处千亩的田庄地契,还有一匣子宝石一匣子珍珠和二十匹绸缎,还请老太太代三小姐收下。” 徐氏听的心里砰砰直跳。 诶哟!她生平何曾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那处千亩田庄地契少说也值万两银子,宝石珍珠绸缎,也都是值钱之物。 淮南王府这一赔礼,真是毫不含糊! 不过,徐氏再眼热心动,也不敢轻易收下赔礼。一边打发人去给谢钧谢明曦母女送信,一边义正言辞地对淮南王世子的行径表示谴责。 总之,谢明曦和谢钧不点头,这礼绝不能收。 淮南王世子妃来之前便已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厚颜一直待在谢家。 一个时辰后,谢明曦打发扶玉了谢家。 徐氏如释重负,忙问道:“扶玉,明娘是何心意?” 这份厚礼,到底是收还是不收?淮南王府的道歉,是受还是不受? 扶玉张口道:“小姐说了,道歉不必接受,礼收下无妨。” 徐氏:“” 真是后生可畏!她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也做不出这等翻脸就不认账的事啊! 不管如何,谢家收下了厚礼。 淮南王世子妃熬了半日,脸面全无地了淮南王府。 没想到,淮南王世子的脸色更难看。 淮南王世子妃一惊,急忙问道:“世子爷为何面色这般难看?莫非出了什么差错?” 淮南王世子咬牙切齿:“我下令命人去平复流言,让那些闲汉不再乱说。没想到,七皇子的侍卫快了一步,竟将那十几个闲汉都抓去送进了府衙。” “那些闲汉禁不住审问,几十板子下去,就一五一十地招认了。” “半个时辰前,赵府尹打发师爷送了传票来。说是七皇子亲自写了状纸,状告淮南王府恶意中伤未来七皇子妃声名!” 淮南王世子妃面色也彻底变了。 七皇子一插手,此事更难善了! “世子爷,现在该怎么办?”淮南王世子妃惊惶不已:“难道真的要去府衙不成?世子爷颜面何存?淮南王府岂不是要沦为笑柄?” “还是问一问父王,该如何应对才是。” 淮南王世子一脸晦气:“我刚才去问了父王。父王说了,我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府衙开审,我亲自前去,不得言辞抵赖。” 淮南王世子妃:“” 第四百六十七章 落井 公堂开审,淮南王世子也不是全无对策。 “本世子在府中抱怨数句,廖管事误会了本世子之意,自作主张做出此事。待本世子知道时,为时已晚。” “谢三小姐蕙质兰心,至纯至孝,流言纯属污蔑无稽之说。” “本世子虽是无意,犯事之人却是本世子身边的人。本世子绝不包庇袒护!请赵大人秉公断案!” 廖管事年约四旬,精明干练,堪称淮南王世子身边第一亲信。 淮南王世子将廖管事推出来顶罪,谢钧和魏公公对视一眼,倒是未再多言。 淮南王世子肯上公堂,已是低头退让。想借此事将淮南王世子关入府衙大牢,那就纯属笑谈了。 灰头土脸的廖管事老实认了罪,当堂挨了三十板子,又被判了两年牢狱。 为污蔑谢三小姐声名之事,淮南王世子当堂亲自向谢钧道歉,并言要携礼登门赔罪。 这一段公案,就此了结。 在府衙外看审的百姓们吵吵嚷嚷议论不绝。 淮南王世子面色晦暗地走出府衙。淮南王府今日颜面扫地,皆因他行事鲁莽冲动未多思虑之故。 今日受再多的羞辱,他也得咽下。 谢钧走出府衙时,容光满面,抬头挺胸,连呼吸都无比畅快。 魏公公随同谢钧一起出了府衙,笑道:“谢三小姐清名得保,淮南王府俯首认错,谢大人也该宽心了。” 谢钧忙笑道:“今日之事,有劳魏公公了。此时已是午后,因公堂审案倒误了午饭。就由我做东,请魏公公赏光。” 区区四品官,魏公公平日真不放在眼底。不过,眼前的谢钧是七皇子未来岳父,分量又自不同。 谢钧主动示好,魏公公自无拒绝之理,笑得万分和气:“谢大人太客气了。如此,咱家就却之不恭了!” 谢钧和魏公公心情愉快地去了酒楼。 淮南王世子却是满心阴郁烦闷,神色阴沉地了淮南王府。 腿脚利索的管事早已先一步府,将公堂之事禀报给淮南王。淮南王世子府第一件事,依然是去了淮南王床榻边,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父王,我们已低头退让,此事也算了结了。短期之内,儿子不去招惹谢家便是。” 言下之意是,过了这段时日,总要找机会“算一算”这笔账。 淮南王病了多日,气色不佳,老态毕露。一张口,却老辣精准,对形势之判断,绝非淮南王世子能比:“你错了,此事并未了解,而是刚开始。” 淮南王府真正的危机,才开始! 淮南王世子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目中闪过愤怒的光芒:“父王说的是临江王叔和河间王叔?” 临江王和淮南王分属不同阵营,暗中较劲过招,早已是多年的对头。 河间王被闲置多年,一朝得势,岂肯将到了口中的肥肉再吐出来? 临江王要落井下石,河间王会趁机争夺宗人府的差事,这都是想得到看得到之事。淮南王府绝不能就此退让。 淮南王目中闪过精光,低声叮嘱淮南王世子数句。 淮南王世子也知事情紧急,不敢有半分疏忽大意,一一应下。 几日后的大朝会上,临江王果然上了奏折。 淮南王世子治下不严纵奴行恶,令人不齿。宗人府掌管所有皇室宗亲,行管理仲裁之责。淮南王久病不愈,淮南王世子不堪当重任。 河间王是亲王中最年轻的一个,只有四旬,身体康健,行事谨慎。自接手宗人府之后,兢兢业业,从无差池。 临江王谨代所有宗室之人,恳请天子将宗人府交付河间王。 这份奏折一出,有资格临朝的十几位亲王郡王,竟有大半都出言附和。有两个倾向淮南王的,人少声弱,很快声音就消失在亲王郡王们的启奏声中。 宗人府宗正之责,说到底是掌管皇室血脉子孙,于宗亲们是大事。对一众朝臣而言,宗正之位由谁来做,其实都无大碍。 以陆阁老为首的诸位阁老,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倒是礼部的岳尚书,就淮南王世子被公堂审问之事说了几句:“淮南王府和谢家本是姻亲,因永宁郡主和谢大人和离之事反目,愤而传出流言。这等小事,如何就能评断淮南王世子不堪当重任?临江王此言,未免太过武断!” “再者,淮南王还在病中,皇上纵是体恤老臣,也该优容一二。断无在此时夺了淮南王宗正之位的道理。” “此例一开,日后朝臣一旦生病,便该致仕荣休了。” 岳尚书这话说得实在犀利,立刻将隔岸观火的朝臣们拖进了浑水里。 原本保持缄默的阁老们,也纷纷就此事出言。 “老臣以为,宗人府宗正之职,非同小可。淮南王执掌宗人府多年,并无过错,只因生病便夺了差事,确实不妥。”身为次辅的李阁老徐徐张了口。 顿时,便有一众官员出声附和,将之前临江王造成的声势压了下去。 方阁老上前一步,缓缓道:“淮南王行事老成,众人有目共睹。只可惜,虎父有犬子,淮南王世子冲动易怒,跋扈乖张,确实难当大任。” 接下来,冒出两个御史,弹劾淮南王世子种种恶行劣迹。只听御史慷慨陈词,淮南王世子简直就是十恶不赦不堪为人。 子不教,父之过。 养出这等不成器的儿子,淮南王这个老子的品性,也颇值得质疑。 颜阁老很快站了出来:“照方阁老所言,日后儿子犯错,便该将他的亲爹拉出来审讯问罪责罚!如此说来,谁家没个不肖子孙?谁敢在朝上断言自己儿孙无犯错的时候?” 户部萧尚书张口反驳:“淮南王世子是淮南王嫡长子,又有世子之位。岂能等同普通子孙?” 刚才惜字如金的朝廷重臣们,忽然变了个模样,纷纷张口出言。 临朝听政几年的二皇子不言不动。 新年后才开始临朝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却是神色各异。 第四百六十八章 扶正(一) 第四百六十九章 扶正(二) 第四百七十章 怨怼(一) 谢元亭的怒喊声,在僻静近乎荒凉的田庄上空飘荡:“你算什么亲娘!整日就会哄我骗我,还说什么很快就能京。” “这都几个月了,为何没半点动静?” “你打算让我这里待上一辈子不成?” 丁姨娘也红了眼眶:“你以为我不想去吗?你行事激怒了你父亲,他铁了心要罚你,我能有什么法子?” 她早已失宠于谢钧,被谢钧命人一起送到田庄来。几个月来,谢钧从未露过面。谢青山倒是每隔半个月来送一米粮之类,却从无只字片语。 谢钧是彻底厌弃她了。 这几个月来,丁姨娘暗中不知流过多少眼泪。此时此刻,也彻底爆发了出来。 “若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和明娘闹得离了心,被你父亲厌弃。” 丁姨娘一直积压在心底的怨怼不满,终于涌出了口:“你不思进取,荒废学业,自己不争气,整日嫉恨自己的亲妹妹。偏偏又没那个能耐压过她的风头,用那等下作的法子折辱杨家姑娘。这才沦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你不怪自己,倒怪起我这个亲娘来了。” “我怀胎十月生了你,自你落地之后,我这一颗心就向着你,时时盼着你好。不管什么事,我都站在你这一边。便是你再不上进,我也不忍说你半个字。” “你挨板子挨罚,我心如刀割。你被送到田庄,我舍下谢家,一起跟了来。” “你还怪我!你哪来的脸怪我!” 最后两句,丁姨娘扯起嗓子尖声喊了起来,满脸泪水,混合着满面的怨怼。 谢元亭面色阴沉扭曲,怒喊了去:“我什么时候求你留下了?你想走,立刻就滚!” 母子两人的对喊怒骂声,隔了一道院门,依然听得清楚。 年过半百的老庄头竖起耳朵听了片刻,然后叹道:“瞧瞧,几天苦日子一过,人的本性就露出来了。” “这个丁姨娘,来的时候一心伺候大少爷。现在,怕是也心灰意冷了。” 老婆子费力地在煤油灯下做着针线,一边撇嘴:“就那等不知感恩的白眼狼,换了我老婆子,两耳光扇过去,直接转身就走。要死要活都随他去!” 老庄头压低声音道:“我可是听谢大管事说过。丁姨娘为了大少爷,和府里的三小姐彻底反目。” “丁姨娘也够傻的!” 老婆子一脸不以为然:“三小姐可是板上钉钉的七皇子妃。这么有出息的女儿,不好生哄着,倒为了个狼心狗肺的大少爷就和三小姐闹翻。” “瞧瞧现在,大少爷半分不领情,口口声声都是怨言责怪。” “这等儿子,还不如不要!” “换了是我,立刻就谢府哭一通,求老爷心转意。说不定,老爷为了三小姐的出身,还会给丁姨娘扶正呢!” 老庄头立刻瞪了老婆子一眼:“行了,别乱嚼舌头。要是传到主子们耳中,你这条贱命还要不要了。” 老婆子嘟哝一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个主子会来。” 几日后,谢青山送了米粮来。 谢元亭照例嚷着要谢府。 谢青山瞥了谢元亭一眼,语气中满是讥讽:“老爷对外宣称,大少爷身患易传染的恶疾,要长期养病,不能再谢府。大少爷还是安心在这里住着吧!” 谢元亭:“” 短短几句话,犹如惊雷乍响。 谢元亭头脑一片空白,面无人色。 什么恶疾,什么传染,什么长期养病不能再谢府谢钧这是何意?这是打算彻底不要他这个儿子了吗? 丁姨娘面色同样惨白,半晌没出声。 谢青山没心思多留,便要转身离开,袖子忽地便攥住了。 丁姨娘苍白着脸,哆哆嗦嗦地从手腕上褪下厚重的金镯子,塞入谢青山手中。 谢青山一愣,下意识地将镯子推了去:“姨娘这是做什么?快些收去,奴才绝不能要!” 谢元亭也是一惊,霍然看向丁姨娘。 丁姨娘想做什么? “我想去。” 这短短四个字,仿佛耗尽了丁姨娘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丁姨娘没看目光骤然怨毒的谢元亭,僵硬着身体,喃喃低语:“我想去!我想去!你去和老爷说,我知错了。去之后,我一定好好待明娘。” 盘算了几日几夜的话,一旦出口,丁姨娘心中对谢元亭的不舍终于散去,说话也流畅起来。 “我是明娘的亲娘。明娘以后要嫁给七皇子做皇子妃,亲娘被打发到田庄里,传出去总不好听。” “老爷已经和郡主和离了。只要将我扶正,明娘就是嫡女了。以后,我一定将明娘当心尖一般疼爱,绝不令她受半分委屈。” “就算为了明娘的嫡出身份,老爷也会接我府。” 谢青山最终还是没要金镯子,却答应了丁姨娘,会为丁姨娘传话。 谢青山走后,丁姨娘露出了这几个月来第一个笑容。 那笑容看在谢元亭眼中,却无比刺目。 亲娘也不过如此。说什么为了他肯做一切,这才过了几个月的苦日子,就想扔下他京城了 谢元亭心里汹涌叫嚣的愤怒不甘,冲口而出:“呸!要走赶快走!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丁姨娘按捺住心里的喜悦,低声解释:“元亭,我不是要扔下你。只是,我们母子两个都被关在这里,便是想去,也没办法。” “你父亲这是铁了心要罚你。我先谢府,伏小做低弯腰低头,花些力气哄一哄明娘。待日后,你父亲将我扶正,明娘是嫡女,你便是嫡长子了。” “日后明娘总要出嫁,到时候,我这个亲娘要露面,你这个嫡亲的兄长也能顺理成章地谢家了。” “忍过这一时之气,以后,谢家还不是我们母子的天下?” 呸! 话说得好听! 还不是要抛下他先谢家! 谢元亭目光阴冷,看向丁姨娘的目光里满是怨恨。 丁姨娘却未像往日那般再继续哄谢元亭,兀自沉浸在遥想的喜悦中。 第四百七十一章 怨怼(二) 第四百七十二章 暗涌 该不会真的是毒药吧! 谢青山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到底是他亲自灌的药!要是谢元亭一命呜呼这条人命岂不是落到了他头上? 谢青山伺候谢钧多年,堪称谢钧身边第一心腹亲信。此时仗着胆子低声试探:“奴才竟不知老爷带了药来!” 谢钧鼻血止住了,鼻梁处依然疼得钻心,哪有心情应付谢青山,哼了一声。 药是谢钧暗中重金求购而来。倒不是毒药,只会令人生出一些类似恶疾的症状,对身体并无大碍。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只要谢元亭肯安分在田庄里“养病”,谢钧不会对谢元亭下此狠手。 没想到,谢元亭竟因怨生恨,对自己的亲爹动手。 如此一来,谢钧也没什么可犹豫踌躇的了。 谢青山识趣地不再多言。 谢元亭是死是活,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他就不操这份闲心了。 半个月后,谢钧又去了一趟莲池书院。 “元亭染了恶疾,全身起了水泡发痒,不时要抓挠。我已打发大夫前去田庄给他看诊,大夫说,这等怪病颇为少见,且易传染。只能一直留在田庄里养病了。” “丁姨娘心疼儿子,心甘情愿地留在田庄里照顾元亭。元亭一日不好,她一日不会府。” 当着顾山长的面,谢钧一脸遗憾,语气略有些沉痛。 顾山长再风光霁月,也不至于连这点话中之意都听不出来,未置可否,随意找个借口便避开了。 屋子里只剩父女两人。 谢明曦眸光微闪,淡淡道:“大哥既是病了,确实该好生养病。” 谢元亭这一“病”,以后怕是难以“痊愈”了。丁姨娘终于称心如意,能一直陪伴在儿子身边。 只不知,丁姨娘对儿子的深情厚意,是否禁得起漫长岁月的消磨了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讥讽,却未多言。 谢明曦神色淡淡,谢钧也不再多提,转而低声道:“这些时日,朝中御史言官时有人弹劾淮南王世子,连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翻了出来,将淮南王世子骂得不堪一提。” “也有人弹劾河间王。说河间王优柔寡断,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不配代掌宗人府。亲王郡王们不安分,朝臣们也是波涛暗涌。朝堂颇不平静。” “几位皇子倒是都稳得住,一个个都未掺入其中。” “听闻淮南王久病不愈,皇上特意打发太医去了淮南王府,为淮南王看诊。看来,淮南王并未彻底失了圣心。” “淮南王府根深叶大,想扳倒这棵大树,岂是易事。”谢明曦接了话茬,言辞犀利一针见血:“再者,皇上也未必乐见临江王在亲王中独大。” 高高端坐龙椅的建文帝,又不是木雕泥人,定然早已窥出宗人府之争后的真正意图。 打压淮南王父子,力压四皇子,接下来,便是该奏请立东宫了。 果然,谢钧下一句话便是:“今日朝上,竟有人上奏折,请立储君。” 谢明曦淡淡一笑:“先跳出来的,不过是投石问路的棋子。阁老尚书们都还没出手。奏请立储君,皇上定会置之不理。” 谢钧目中闪过一丝惊愕,看了谢明曦片刻,才点了点头。然后忍不住问道:“这些事,是不是七皇子殿下已和你说过了?” 盛鸿每日借着习武的名义来莲池书院,和谢明曦总有见面说话的机会。在谢钧看来,定是盛鸿私下说了什么。 否则,一个闺阁少女,如何能懂朝堂之事? 谢明曦从谢钧的眼中清楚地看到了那份不以为然。 朝堂是男子们争权夺利之处,刀光剑影勾心斗角,根本无女子插手之处。再聪慧再优秀的女子,也只能囿于内宅。 便是俞皇后,也不能明着插手朝政。最多暗中拉拢一些人为自己所用罢了。朝中官员想对俞皇后示好,大多是去俞家走动。 谢钧再以她为傲,骨子里依然存着轻视。这份对女子的轻视,似生来就存在男子们的血液中。不经意间,溢于言表。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这点小事,长了脑子都能想得出来。哪里还需盛鸿多费口舌!” 谢钧:“” 谢钧默默地和谢明曦对视片刻,清了清嗓子,郑重提醒:“以后在人前,不可随意提及七皇子名讳。要尊称一声殿下!” 就是以后成亲了,也得处处敬着夫婿。哪有肆意喊及名讳的道理! 谢明曦笑了一笑:“我也只对着父亲时,说话才会随意些。” 短短一句话,立刻拉近了父女两人的距离。 谢钧心里如被熨过一般妥帖,笑得十分愉快:“这倒也是。父女之间说话,确实不必过多拘谨。” 谢钧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谢明曦送谢钧出书院,然后转。 顾山长正等着谢明曦,显然有事商议:“明曦,过些时日,穆梓淇便要出嫁了。你可愿前去添妆?” 莲池书院的学生贵精不在多,顾山长对所有的学生都十分熟悉。也乐见学生们相处融洽亲近来往。 只是,谢家和淮南王府彻底翻了脸。穆梓淇偏偏又要嫁入淮南王府。也不知谢明曦是否愿意去穆家添妆 穆梓淇。 谢明曦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一张活泼爱笑的圆脸少女脸孔。 当年她初入莲池书院,前来相迎的学姐便是穆梓淇。之后虽接触不多,不过,她对穆梓淇印象颇佳。 只可惜,穆大人应了淮南王的亲事,将穆梓淇许配给了盛渲。不出几日,便要成亲了。 谢明曦微微一笑:“穆学姐出嫁,穆大人又是父亲上司,我确实该登门添妆道贺。” 顾山长目中闪过一丝笑意:“你有这等胸襟便好。” 添妆礼多少都在其次,重要的是表明态度。 家族恩怨是一事,同窗之谊是另一事。 谢明曦闻言笑了起来:“师父真是日日为弟子操心。” 说到底,顾山长还是为了她着想,怕她落下心胸狭窄锱铢必较的恶名。有这等体贴入微的师父,委实是她的福气。 第四百七十三章 添妆 两日后,谢明曦便和林微微方若梦等人一起去了穆府。 穆夫人热情又周到地招呼一众前来添妆的少女,只是,眉眼间的喜气有几分勉强。 林微微和谢明曦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几个月来,淮南王府接连不断出事。如今,淮南王世子被众臣攻讦弹劾,声名着实不佳。淮南王的病情不见好转,反有日趋严重之势。 家中千娇万宠的女儿,能嫁进淮南王府为嫡长孙媳,本是穆家高攀,颇令人欣喜。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间,淮南王府便落至这等地步。 可惜,后悔已经迟了! 婚期就在五日后,穆夫人哪怕心里烦闷,装也得装出喜气洋洋欢天喜地的样子来。 “可惜了穆学姐。”林微微在谢明曦耳边低声轻叹。 谢明曦心里也是一阵唏嘘暗叹。 淮南王府如何暂且不提,只说盛渲,有那等令人不齿的癖好,绝非良配。 只是,穆家一心情愿地和淮南王府定下亲事,她无法阻止也没任何立场阻止。 穆梓淇显然也颇为中意相貌俊秀风度翩翩的盛渲。外面纷纷扰扰,似都与穆梓淇无关。那张略圆的俏丽脸孔上,浮着甜甜的笑意。 “谢妹妹,林妹妹,”穆梓淇笑着一一招呼了过去:“多谢你们今日前来替我添妆。” 谢明曦按捺下心里的思绪,冲穆梓淇笑道:“恭喜穆姐姐,得嫁良缘。” 穆梓淇抿唇一笑,脸颊上露出浅浅的笑涡。目中闪着待嫁少女的娇羞和甜蜜:“多谢谢妹妹了。” 顿了顿,又轻声道:“谢妹妹,我知道淮南王府和谢府闹得不甚愉快。永宁郡主已经和你父亲和离,又闹出了对簿公堂的事” “待日后,我嫁到了王府,怕是不便和你过多来往。可我心里,却是和你亲近的。请你多体谅一二。” 此言一出,众少女都安静下来,一起看向谢明曦。 穆梓淇确实为难,立场尴尬。一个是未来夫家,一个是相识相交几年的学妹。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今日谢明曦来添妆,穆梓淇感动之余,却不得不表明态度。 皆因盛锦月今日也来了。 淮南王府接连出事,和谢家彻底撕破了脸。盛锦月和谢明曦的关系也彻底降至冰点。每日同在学舍,连话都不说一句。 谢明曦和穆梓淇笑着说话,盛锦月的面色便不太好看,看着没过门的长嫂穆梓淇的目光里,隐隐有些不善。 果然,穆梓淇这一表态,原本脸孔绷得略紧的盛锦月,立刻舒展眉头,有了笑意。甚至挑衅地看了谢明曦一眼。 穆梓淇水灵灵的眼眸中露出些许愧色。 谢明曦倒是坦然从容,含笑道:“谢家和淮南王府不相往来。不过,这和你我之间并无关系。在我心中,穆姐姐永远是值得亲近的学姐。” 穆梓淇心中感动,握住谢明曦的手,喊了一声谢妹妹,声音陡然有些哽咽,不知该说什么。 谢明曦冲林微微使了个眼色。 林微微立刻笑嘻嘻地凑上前,语气欢快地笑道:“大家伙都送了什么添妆礼?这么多锦盒,穆姐姐不如一一打开,让我们也看上一看。” 穆梓淇眨眨眼,将到了眼眶里的温热水汽逼了去,露出一抹笑容:“好。” 随手拿了一个锦盒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套昂贵精致的赤金头面。 众少女一起围拢上前,七嘴八舌地夸赞,之前的些许尴尬沉闷被一冲而散。 在穆府用了午饭后,众少女一一辞别。 谢明曦有意无意地留到了最后。 穆梓淇握着谢明曦的手,轻声道:“谢妹妹,今儿个我真是对不住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你说那样的话。” 谢明曦从不是宽容大度的性子,相反,她十分记仇。 换了别人,这般当众开罪她,再道歉也没用。 对穆梓淇,谢明曦却多了几分宽容。 眼看穆梓淇就要跳进淮南王府这个深坑里,日后不知要遇到多少糟心事受多少委屈闲气,谢明曦也不忍计较这点口舌了。 “穆姐姐的为难之处,我都明白。我特意多留片刻,便是想和穆姐姐私下说几句话。”谢明曦笑容微敛,轻声道:“再过几日,穆姐姐就要出嫁了。” “希望穆姐姐事事顺遂,日子过得舒心。” “如果日后遇到什么为难之事,或是难以解决的麻烦,穆姐姐可以张口,我定会出手相助,绝不袖手旁观。” 沉浸在待嫁喜悦中的穆梓淇,显然没将这几话放在心上,笑着点了点头。 谢明曦不再多言,告辞离去。 了书院后,顾山长笑着相询:“今日去穆家如何?” 谢明曦对穆梓淇当众表明立场之事只字不提,轻描淡写地笑道:“今日我们一同去添妆,穆家留了我们午饭。穆家的厨子厨艺着实不错,我中午吃了不少,可以省下晚饭了。” 顾山长被逗得一笑,未再多问。 直至隔日,顾山长才从别的少女口中听闻穆家发生的事,顿时气结。 顾山长立刻命人将谢明曦叫了过来,气恼不已地说道:“这个穆梓琪,平日看着活泼讨喜性情敦厚,如何做得出这等事来!” “谢家和淮南王府的恩怨是一事,你和她的同窗之谊,岂能混为一谈!” “她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就说这等令人心凉的话!早知如此,我绝不会让你去穆家添妆,去受这等羞辱!” 顾山长气得够呛,谢明曦只得耐心安抚:“师父别恼了。穆学姐就要嫁入淮南王府,以以后和我确实不宜来往,否则,她在夫家何等尴尬。” “昨日盛锦月也在,她当着未来小姑的面,这般表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师父何必生气?” 顾山长听了这番话,不但没有释怀,反而拧起眉头:“明曦,你可从来不是吃闷亏的人。怎么这会如此大度?该不会又在暗中设局算计人了吧!” 谢明曦:“” 第四百七十四章 喧闹(一) 第四百七十五章 喧闹(二) 第四百七十六章 堵心(一) 第四百七十七章 堵心(二) 撑了大半日的淮南王,在客人散尽盛渲入了洞房之后,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淮南王世子顿时慌了手脚,立刻扶住淮南王,一边高声喊太医前来。 建文帝赏了太医至淮南王府,这位年过五旬的叶太医倒是尽心尽责地照料淮南王。眼看着淮南王的身体有了起色,却未想到,今日这一气,又倒下了。 叶太医立刻为淮南王针灸急救。 施针后,淮南王依然未醒。叶太医眉头皱得极紧。 “叶太医,父王到底如何?”淮南王世子的语气里满是焦灼急切。 叶太医斟酌片刻,才低声道:“王爷年岁已不小,应该静养,不宜动气,更不宜操心劳神。总是这般昏厥,于身体大有损伤。再这般下去,只怕于寿元有损!” 这话说得着实委婉。 直接一点的意思就是,再这样时时昏厥,怕是命不久矣。 淮南王世子的面色陡然变了,反射性地抓住叶太医的衣襟,怒道:“你说什么?你敢咒我父王?” 叶太医个头不高,被这般拎着衣襟,几乎双脚离地,十分狼狈。 叶太医身为太医,倒也有几分风骨和骄傲,竟未露出惧色,反而沉着脸道:“世子若嫌微臣医术低微,只管禀明皇上,另择太医前来便是。” 小小一个太医,竟也敢和他摆脸色! 淮南王世子怒从心头起,猛地将叶太医推倒在地。叶太医猝不及防下,头重重地磕到了地上,一声惨呼。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叶太医是太医院里资格最老医术最佳的太医,平日在宫中也有几分体面。今日受此羞辱,叶太医也忍无可忍,挣扎着爬起来:“微臣没这个能耐替王爷诊治,这就进宫请罪!” 然后,一怒离去。 淮南王世子额上青筋直跳,一副要追上去继续揍人的架势。 淮南王世子妃也被吓了一跳,忙上前拦住暴跳如雷的淮南王世子:“世子爷,现在要紧的是先救醒父王。” 压低了声音急急低语:“那一家子被关在府里,到底该如何处置,还得由父王定夺。这等时候,世子爷何苦和一个太医较劲生气。” 淮南王世子阴着脸,咬牙怒道:“天生这副脾气,我哪忍得了!” 淮南王世子妃:“”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半点不假! 就在此时,府中管事惨白着脸来禀:“启禀世子,柳儿和那一家子,不知被谁下了毒,竟一起七窍流血毒发身亡了。” 淮南王世子脑中轰地一声响。脑海中闪过两个字。 完了! 几个平民百姓,放在平日,死就死了,绝不会惊动帝后。 可今日,柳儿一家在众目睽睽之下拦着花轿大闹一场,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建文帝想不知道都不可能。 听闻事情的始末后,建文帝心中极为不快,看在淮南王府今日操办喜事的份上,暂做不知罢了。 待到隔日,头上有伤的叶太医前来请罪,自承无能时,建文帝终于动了心火。 紧接着,卢公公又前来低声禀:“启禀皇上,淮南王府昨夜有几条人命暴毙,听闻是服毒而死。” “刑部佟尚书惊闻此事,已派刑部仵作和捕快前去。佟尚书就在移清殿外,不知皇上是否要召见?” 建文帝的脸上掠过一丝愠怒:“宣佟尚书!” 佟尚书今年未至五旬,看着却格外苍老,头发也白了大半。可见刑部事务繁忙,操心劳碌。 能劳动佟尚书亲自来禀,皆因此事关系到淮南王府。这一起命案,要怎么查怎么断案,就得看圣心如何了。 能至刑部尚书之位,佟尚书自有城府,三言两语将事情道来之后,便住了口,并未多舌多问。 建文帝神色阴晴不定,过了许久,才道:“淮南王还在病中,此事暂且压一压,慢慢审问。” 也就是说,不能闹得满城风雨,不能令淮南王府颜面扫地。 到底是执掌了多年宗人府深得圣眷的淮南王!王府里闹出这么多事,建文帝依然要袒护三分。 佟尚书心中了然,恭敬领命:“臣遵旨!” “临江王下手真是狠辣!” 盛渲神色微冷,俊美绮丽的脸孔如笼上一层阴云,声音也骤然沉了下来:“为了栽赃陷害淮南王府,竟如此迫不及待,昨夜便下了杀手。” 整整五条性命,俱都中了烈性毒药,七窍流血而死,死状十分凄惨。 这五个人,都被关在淮南王府,由淮南王府的侍卫严守。现在五人都死了,淮南王府浑身长嘴,也无法撇清。 事发后,有两个侍卫一并服毒自尽。 这两个侍卫,显然便是临江王安插在淮南王府的死士。 至于河间王,往日不过是个闲散亲王,还没这等能耐。 如今河间王和临江王沆瀣一气,联手对付淮南王。淮南王在病中精力远不及平日,二来儿孙都不争气,屡屡拖后腿,便是再精明厉害,此时也已彻底落入下风。 在建文帝的授意下,刑部一力压下此事。此事也暂未传开。 只是,瞒得过普通百姓和官员,却瞒不过消息灵通的有心人。 盛鸿身为皇子,对宫中和淮南王府的动静了然于心。自然清楚建文帝是何等震怒!哪怕一时未动手处置淮南王府,也是看在淮南王重病不起的份上。 淮南王府,已彻底失了圣心。 败落之势,无可挽。 盛鸿乐见这样的结果。可想到五条性命就此陨落,心里却又涌起复杂难言的滋味 谢明曦静静地看着盛鸿,忽地冒出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我同样心狠手辣?视人命为草芥?” 说到底,她才是真正的幕后主谋。临江王和河间王是被借力的刀而已! “明曦,我不是这个意思。”盛鸿定定地看着谢明曦,轻声道:“淮南王府根深叶茂,想彻底除掉何其不易。” “你费尽心思,设下连环计,借势而为,终于彻底弹压住淮南王府!” “我没有怪你。我只是,还不太习惯。” 第四百七十八章 怄气(一) 练武房里,从不燃火烛。 此时天色已暗,屋子里一片暗淡。 盛鸿的脸孔也似被这一片阴暗笼罩,声音也略略低沉:“我杀过人,见过血。必要的时候,我比谁都狠得下手!” “只是,那几个人原本只是普通百姓。如果不是被牵连到此事中,便不会中毒而死。” 说到这儿,盛鸿不无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你一定会觉得我是妇人之仁。为了几条人命耿耿于怀。” 谢明曦的神色同样晦暗不明,一双眼眸却异常明亮,声音淡淡:“那几个人,从被河间王以重金收买的那一日开始,便已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盛鸿,你以前是‘死士’,是奉命杀人。便如一把刀,是否伤人,端看握刀人之意。” “而现在,你无需亲自动手见血,只需传令下去,自有人动手。可波及的人,伤及的性命,都会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这是身为皇子的生活,也是你不得不面临的现状。这样的阴谋算计,这样的手段,你不习惯也得习惯。” “如果你心慈手软,死的就是你的身边人和你在意的人。” 这样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明白? 去年西山春猎,因“行刺”之事枉死的人,绝不仅仅只是那一批死士。还有因建文帝盛怒之下处死的御林侍卫。 他并无杀人之意,因他而死的人,却不知有多少。 此时再来长吁短叹,确实太过矫情了! 盛鸿深深呼出一口气,定定神道:“你说的话,我都明白。我刚才只随口感慨几句,你别放在心上。” 谢明曦目光一闪,未再张口。 练武房里,一片无言的沉默。 谁也不是天生的冷血无情。只是,有时真的是身不由己。你不算计人,便会被人算计。想自保,想站稳脚跟,便得主动出击,先击溃所有敌人。 前世数十年,她都一直这样活着。 而他,来自不同的世界,奉行的准则和她有些微妙的不同。 往日在书院里为同窗时,彼此有所保留,还看不出来。如今成了未婚夫妻,越靠越近,也渐渐窥到了彼此真实的模样 他也终于真正见识到了她擅于谋算操控人心的手段。 “盛鸿,这才是真正的我。” 谢明曦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的对视:“既不温软,也不善良。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会借刀杀人,不在意手下的鲜血。” “不管你能否接受,我都不会改变自己。” 语气中的冷漠,令人心惊。 盛鸿终于过神来,无奈地笑了一笑:“明曦,你别生气。我什么时候说要你改变了?刚才我一时抽风,随口感慨几句罢了。论手上的鲜血,我比你要多的多。难道你会因此疏远我不成?” 谢明曦呵呵一声:“你想多了。我怎么会生气。” 然后,迈步便走。 盛鸿:“” 果然真的生气了! 盛鸿暗暗苦笑,恨不得给多嘴的自己来两巴掌,快步追上前。手还未放至谢明曦的肩膀上,门外已响起顾山长熟悉的声音:“天色这么晚了,七皇子殿下怎么还未离去?” 哦,对了,今晚独处说话早已过了盏茶时间了。 盛鸿动作一顿,谢明曦脚步不慢反快,很快走到顾山长身边,神色如常地笑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顾山长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随口笑道:“我闲着无事,出来闲转,正好走到这里。便过来看看。” 目光掠过谢明曦满是汗水的额头,顾山长轻声催促:“先去沐浴换衣。” 每日习武一个时辰后,都是一身的汗水,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了。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挽起顾山长的手,一起离去。 盛鸿:“” 一直等在外面的魏公公周侍卫等人,此时都已围拢过来。盛鸿只得收拾心绪,若无其事地笑着吩咐:“随我宫。” 魏公公伺候盛鸿时日尚短,周侍卫身为男子,也不够细心敏锐。 唯有湘蕙,窥出了一丝异样。 每晚分别时,盛鸿都是一副依依难舍的样子,谢明曦看似淡然,其实也会多留片刻。目送盛鸿离开。 今儿个可不大对劲啊! 该不是两人闹别扭了吧! “你是不是和七皇子闹别扭了?” 走出一段路后,顾山长忽然也冒出了一句。 谢明曦哪里肯承认,微微笑道:“没有的事,师父怎么会这般以为。” 顾山长瞥了口是心非的弟子一眼,也微微一笑:“没有就好。我随口一问罢了。” 小两口怄气使性子,是他们自己的事。谢明曦不肯说,她这个师父也不必多嘴多舌多管了。 春日渐暖,谢明曦沐浴之后,穿了薄薄的粉色春裳,犹如带露的荷花一般清新美丽。唇畔笑意浅浅,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顾山长看在眼里,暗暗好笑不已。 这个弟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深了些。喜怒都要藏着,不肯表露出来。 生气就生气,装得云淡风轻的又是何必? 就寝前,顾山长特意叫来若瑶,吩咐一声:“从明日起,让谢明曦和尹潇潇中午去练武房,随着廉夫子习武。” 若瑶略略一怔,看向顾山长:“小姐这是何意?” 顾山长淡淡道:“七皇子殿下每日晚上来莲池书院,虽说是习武,和她们日日相见,总是不合礼数。” 以前都没吭声,怎么现在忽然就“不合礼数”了? 若瑶心里暗暗嘀咕,口中却未多言,点头应了下来。 隔日,谢明曦知晓此事,并无异议。倒是尹潇潇,冲谢明曦挤眉弄眼了一。谢明曦视若未见,和尹潇潇中午一起去了练武房。 廉夫子也不是多言多舌之人,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明曦一眼,便收目光。 这一日傍晚,绞尽脑汁想了一整日如何哄谢明曦开心的七皇子殿下,迫不及待地推开了练武房的门。 然后,只见到了面无表情的师父。 廉夫子道:“从今日起,谢明曦和尹潇潇中午习武。晚上只你一个人。” 盛鸿:“” 第四百七十九章 怄气(二) 第四百八十章 怄气(三) 站在一旁的淮南王世子,一直没敢吭声。 这半个月来,他日日来床榻前伺疾,淮南王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也未和他说过半个字。显然是怒到了极点! 因为他的冲动易怒,被人接连算计,直接导致淮南王府大失圣心。 建文帝保全了淮南王府的颜面,却将宗正之位给了河间王,也可见对淮南王府是何等失望 “让阿渲进来。”淮南王忽地说道。 淮南王世子既惊又喜:“父王,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淮南王:“” 淮南王深深呼出一口气,免得自己被气得再次晕厥。 叶太医了太医院,死活不肯再来。太医院该派了另一个脾气好的周太医来。周太医说的话,和叶太医一般无二。 他思虑过多,心力消耗太过,郁结在心。绝不能再动肝火。否则,定会有损寿元。 儿子是指望不上了,他总得多活几年,好好调教长孙。 “快去!”淮南王忍着怒气,吐出两个字。看儿子那副蠢相,到底忍不住骂了一句:“我有事吩咐阿渲,你别在这儿碍老子的眼。” 淮南王世子挨了骂,半点不见沮丧,反而十分高兴,连声应道:“是是是,儿子这就退下,免得父王看了堵心。” 淮南王:“” 片刻后,盛渲迈步而入:“不知祖父有何吩咐?” 盛渲毫无新婚喜意,俊秀的脸孔被一丝阴云笼罩,显得沉默又老成了几分。 淮南王目光一闪,沉声道:“我还没咽气,淮南王府也未彻底倒下。摆出这副丧气的嘴脸给谁看?”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这副模样,传到皇上耳中,便是心存怨望!” 听到最后一句,盛渲神色一动,迅疾露出平日的温和从容:“祖父教训的是。” 孺子可教。 淮南王心里暗暗满意,又低声道:“我们虽输了一筹,却没到一败涂地的地步。我执掌宗人府多年,有不少心腹。你暗中联系他们,让他们给河间王使使绊子。” 然后张口说了几个名字。 盛渲忙凝神记下。 淮南王继续叮嘱:“朝中宫中大事是立储。接下来的几年里,必将是三皇子四皇子之争。我们既已站了队,绝不能再左右摇摆。你私下多和四皇子来往,四皇子若有差遣,你一定要尽心尽力。” “只要四皇子被立为储君,你忠心追随四皇子,日后便有翻身之日。” 盛渲敛容应是。 淮南王看着长孙,轻叹一声:“我已经老了。以后淮南王府,得逐步交到你手中。你那些荒唐事,不可再犯了。” 此言一出,盛渲既羞又愧,无颜和淮南王对视:“一切都是孙儿的错!” 若不是他言行不慎,也不会被人抓住把柄,设下这一局。害得淮南王府颜面扫地,失了圣心。 事发之后,祖父未怪罪他半个字,反而颇多抚慰。他实在是满心羞愧。 “人生在世,谁能没点癖好。”淮南王淡淡道:“别说王府,便是宫中,藏污纳垢之事也不少见。” “刑部已结案,皇上总算保全了我们王府的颜面。明面上没人敢多说,私下他们说什么,你权当不知便是。” “你还年少,待过上几年,便懂得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道理了。” 盛渲:“” 淮南王扫了神色微妙的长孙一眼,似随口道:“你和穆氏新婚,不妨多陪一陪她。哪有新婚就分房的道理。” 盛渲面上掠过一丝难堪,低声应是。 新婚之夜,柳儿一家五口暴毙。出了这等事,盛渲哪还有心情洞房。这半个月来,里外忙碌,他索性睡在书房里。 没想到,这点小事,祖父竟也知道了。 想到穆梓淇那张满是惊惧的脸庞,盛渲毫无见她的兴致。只是,总晾着新婚妻子,确实不妥。 当晚,盛渲便了寝室。 短短半个月,穆梓淇已瘦了一圈。 原本略圆的脸孔,也清瘦了几分,愈发显得眼睛大。只是,那双眼眸没有半分神采。在看到他这个新婚夫婿时,没有欢喜,只有惊惧。 盛渲心里压抑的怒火陡然涌上心头,神色阴冷:“过来伺候我更衣。” 穆梓淇反射性地后退一步:“你、你要做什么?” 盛渲被她的举动激怒了,大步上前,用力将她颤抖的身躯搂入怀中:“我是你夫婿,同床共枕天经地义。你躲什么怕什么?” 穆梓淇下意识地挣扎,却被那一双满是怒色的冷厉眼眸震住,竟不敢再乱动弹。 当被粗鲁地压进床榻被褥间,穆梓淇眼角泪水滑落眼角。 莲池书院。 用了晚饭后,谢明曦陪顾山长下棋打发时间。 谢明曦棋艺精湛,善于布局。 顾山长棋艺虽佳,却因胸襟豁达没有争胜之念,往往下到了大半,便直接弃子认输。今晚又是如此。 “罢了,我输了!”顾山长随手抹乱棋子。 谢明曦有些无奈地笑道:“师父,你又这样。还没下到最后,怎么能轻易认输!” 顾山长不以为意,随口笑道:“对弈本就是怡情养性消遣之用。何必非要争个高下!”不等谢明曦张口,又笑道:“我主动认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当然不满意。 这样下棋,哪里还有获胜的乐趣! 谢明曦随口道:“以前上棋艺课时,我总和七皇子对弈。他落子如飞,我半点不能分神,必须全神贯注全力以赴,才能勉强获胜。这才有对弈的乐趣” 话一出口,便知失言。 果然,顾山长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你既是一直惦记,为何不去见他?” 两人怄气,已有半个月了。 盛鸿每晚打发湘蕙来,谢明曦只做不知,一次都未见,自然也没去见过盛鸿。小两口怄气这么久,倒是少见。 顾山长看在眼里,颇觉有趣,索性当做不知情。直至今晚,才张口挑破。 谢明曦没出声,慢慢地收拾棋子。 顾山长看不下去了:“行了,棋子我来收拾。你去练武房一趟!” 谢明曦:“” 第四百九十七章 结业(二) 耳畔响起林微微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谢妹妹,从明日开始,我们便不来书院了吗?我真舍不得大家。” 方若梦红着眼眶哭道:“我也舍不得你们。这五年来,我们几乎日日在一起。便是休沐日,也时常结伴在一起。以后再无这样的机会了。” 秦思荨的帕子已经湿了,佟悦和沐婉婷泪流满面。 尹潇潇一边用手擦拭眼角的大颗泪珠,一边道:“喂喂喂,你们都别哭了。再这样,我也忍不住了。” 谁还能忍得住? 不知是谁起了头,众少女围拢到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林微微扑在谢明曦的怀里,抽抽噎噎哭个不停,谢明曦胸前的衣裳很快湿了一片。 谢明曦是唯一没落泪的一个。 她轻轻拥住哭泣不已的林微微,伸手拍了拍满脸泪痕的方若梦,又安抚地看向所有恸哭不已的同窗:“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同窗五年,已是我们此生幸事。以后便是各自婚嫁,想来往也不是难事。大家不必如此哀伤难过。” 颜蓁蓁哭声陡然高了起来:“你们亲事已定,以后都嫁在京城,彼此来往方便。万一我父亲将我远嫁怎么办?” 众人:“” 浓浓的哀伤别离气氛,被颜蓁蓁这一嗓子陡然喊没了。 众少女面面相觑,各自擦了眼泪,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起颜蓁蓁来:“你是颜家最受宠的幼女,你父亲如何能舍得你远嫁!” “就是!你父亲定会为你在京城名门中择一门好亲事。” “万一你远嫁,我们也一定时常给你写信,绝不令你孤单。” 颜蓁蓁先被打趣得俏脸通红,听到最后一句,眼眸中又闪出晶莹水光,“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舍不得你们。” 短短五个字,又令众人红了眼眶。 谢明曦眼眶微红,伸手握住颜蓁蓁的手:“别哭了。我已打发人去鼎香楼定下宴席,今晚邀所有同窗和夫子前去赴宴。我们好生相聚一场。” 颜蓁蓁吸了吸鼻子:“我不喝果酒,我要喝真正的美酒。” “好,”谢明曦今日脾气格外好:“想喝多少都可以。” 颜蓁蓁又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我要将鼎香楼里最有名气的菜肴都点一遍。” 谢明曦慷慨应允:“好,想吃什么吃什么。” 颜蓁蓁得寸进尺地要求:“不管我怎么闹腾,你都忍着,不要管束不要讥讽不要嘲笑我。” 谢明曦:“” 众人:“” 颜蓁蓁理直气壮地张口说道:“我都被你管五年了,今日结业了,你这个舍长好赖得让我一。” 林微微擦了眼泪,冲颜蓁蓁翻了个白眼:“你差不多就行了啊!别仗着自己最小就无理取闹!” 颜蓁蓁扮了个鬼脸,嘻嘻一笑。 众人忍俊不禁,也随之笑了起来。 谢明曦故作无奈地退让:“罢了!今晚我任你欺负便是。” 颜蓁蓁大喜过望:“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你可不能反悔。大家也都听见了啊!都给我作证!” 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又惹得众人笑得开怀。 所有夫子,今日都应邀去了鼎香楼。 谢明曦颇为大手笔,将鼎香楼的三楼尽数定下,只设两席。照例是同窗们一席,夫子们一席。 夫子们都到得颇早,便是惧内的董翰林,今日也早早来了。 平日最不讨喜的董翰林,今日看来竟也格外顺眼几分。只是,一张口,那些许顺眼顿时不翼而飞:“你们总算是结业了。以后都老实安分地嫁人,伺候公婆相夫教子。” 众少女齐齐在心里翻白眼。 “读书明理,确实是桩好事。” 董翰林摇头晃脑侃侃而谈:“论才学,你们个个都十分出众。不过呢,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出嫁之后,便要三从四德,凡事以夫婿的意志为先,要孝顺公婆。遇事退让隐忍几分。” “我知道,你们听了这些话心里都不痛快。可你们身为女子,就得认命,别总妄想着和男子较劲争锋。” “往日也就罢了,你们都年少,在闺阁中受父兄娇宠,未曾受过闲气。” “待日后出嫁了到夫家,便得学会处处隐忍退让。我身为夫子,这也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最重要的一课了。” 顾山长瞥了大放厥词大言不惭的董翰林一眼,轻哼一声,正要张口。 谢明曦已悠然笑道:“董夫子这些话,不无道理。学生已记下,待会儿就抄录一份,让人送去给董太太。让她好好学一学什么是贤良淑德。” 董翰林:“” 董翰林能伸能屈,立刻改口陪笑:“我说笑罢了,怎么还当真了。万万不可抄录送给贱内。不然,我怕是别想囫囵整个的出家门了。” 众人捧腹哄笑。 谢明曦和顾山长对视一笑。 季夫子环视一圈,笑着问道:“明曦,你们这一席,怎么还空着四个位置?” 谢明曦淡淡一笑:“因为,还有四个人没来。” 同窗十二人,今晚只有八人前来。没来的有四个。 盛锦月,萧语晗,李湘如,最后一个是曾经的“六公主”。 尹潇潇快人快语:“盛锦月结业考试只拿了乙等,当时我告诉她酒宴之事,她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走了。恐怕,她今晚是不会来了。” 方若梦接了话茬:“萧姐姐李姐姐如今贵为皇子妃,也未必有空前来。” 然后,众人一起看向谢明曦,目中露出探询之意。 谢明曦自然清楚众人想问的是什么,笑着说道:“我让湘蕙去给七皇子殿下送信,他今晚一定会来。” 那副理所当然的自信哟!那副吃定了七皇子会应邀前来的从容哟! 众少女交换一个会心的暧昧眼神,然后故意哄笑起来。 奈何谢明曦半点都不羞臊脸红,笑盈盈地看向门口。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 一个黑衣少女,竟在此时出现在门口。 少女身着黑色武服,身姿高挑,容貌美丽,神色清冷。 谢明曦:“” 众人:“” 第四百八十二章 心思 月光如水,静静洒落。 和缓的春风轻轻拂过,宛如情人的手拂过面颊,温柔中带着一丝旖旎。 谢明曦看着盛鸿。 盛鸿看着谢明曦。 她明亮的眼眸含笑,他深幽的眼中也蕴满了笑意。对视而笑间,这一刻,两人心意相通,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我送你去门口。”谢明曦轻声道。 盛鸿笑着应了一声,握着谢明曦的手向书院门口走去。一直到门外,握着她的手一直未松开。 守在门外的周侍卫和魏公公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视而不见。 “我走了。”盛鸿依依不舍地道别:“你多保重自己,别太过疲累。一日三餐吃饱,晚上早些睡,早上迟些再起,偶尔有空便想一想我。” 谢明曦:“” 众人:“” 眼被闪瞎,耳朵都快被闪聋了! 谢明曦忍无可忍,抽手:“别磨蹭了,快点走!” 盛鸿这才骑上宝马离开。 到了拐弯之际,盛鸿忍不住头看了一眼。此时离书院门口已有百米远,只能看见谢明曦模糊的身影。 可他依然能清晰地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她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 盛鸿扬起嘴角,冲谢明曦挥挥手,然后继续策马前行。 马蹄声和着愉悦的心跳声,一起踏破夜晚的宁静。 这半个月来,盛鸿每日晚归,守着宫门的内侍早已习惯。听到马蹄声,探头看一眼,便利索地开了宫门。 “奴才见过七皇子殿下!”内侍殷勤地上前行礼。 他还是“六公主”时,颇得建文帝欢心,宫人内侍无不奉承逢迎。待他恢复身份后,处境反而微妙起来。 上有四个兄长,下有两个年幼的弟弟。他这个七皇子,既无得力的外家,生母又被幽禁,显得颇为尴尬。 好在他曾有救驾之功,建文帝特意赐了福临宫,又将身边得力的魏公公也赏了给他。在众人看来,已是圣眷颇浓。宫中内侍无人敢怠慢疏忽。 盛鸿笑道:“免礼平身。” 宫中禁止骑马奔行,盛鸿下马进了宫门,自有侍卫将宝马牵进马厩。 福临宫曾是建文帝年少时的寝宫,宽敞奢华,不必细述。对盛鸿而言,一个人独住福临宫,却有些孤寂冷清。 好在他前世一直孤身一人,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 盛鸿沐浴更衣,迅速用完晚膳,然后便一头钻进书房。 要维持每个月的甲等,他不得不勤奋苦读。原本看着就嫌头痛的四书五经,如今已倒背如流。提笔写字也中规中矩有模有样。 比起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学业还是略逊了一筹。不过,面上过得去,也不算丢人了。 正低头奋笔疾书的盛鸿,耳边忽地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眉头动了一动,抬眼看了过去。 站在书房门口的女子年约双十,穿着一袭浅紫色的宫装,身姿窈窕。脸上敷了一层脂粉,愈发显得五官秀丽,正是染墨。 “殿下,已近子时了,”染墨手中端着托盘,柔声道:“殿下稍歇一歇用些宵夜吧!” 盛鸿目光一扫,神色淡淡:“放下吧!” 染墨殷勤地端了宵夜凑上前,身上飘出似有若无的幽暗香气:“奴婢伺候殿下用宵夜” “不用了。”盛鸿声音冷了下来:“我有手有脚,吃宵夜不必人伺候,你退下。” 语气冷冽,毫不客气。 染墨满心委屈,却不敢多言,应了一声,退出书房外。然后,眼眶悄然一红。 以前的“六公主”,器重湘蕙,她这个贴身宫女被排到了第二。 自殿下恢复皇子身份后,湘蕙身为第一亲信的地位稳稳未动。又多了颇得宠信的魏公公,还有周侍卫她这个贴身宫女,如今一退再退,竟是一点都不得主子欢心,半点体面都没了。 看着染墨泫然欲泣的模样,湘蕙眉头微微一皱:“你不是进去送宵夜吗?怎么这副模样?让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语气中多了几分叱责之意。 染墨愈发委屈,泪水陡然滑落:“我先伺候宵夜,殿下不允,让我退下。” 很快,便哽咽起来:“我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殿下这般厌恶我,竟连贴身伺候都不允。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湘蕙并未因染墨的泪水而动容,淡淡说道:“染墨,你曾是六公主的贴身宫女。这些年来,你对主子忠心耿耿,主子都清楚。” “主子为何现在不要你近身伺候,其中缘故,难道你真的不清楚?” 染墨哭声一顿,目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的心思 她一直将心思遮掩得严严实实,从未流露出来。 湘蕙怎么会知道? 难道,殿下也已看出来了? 染墨神色变幻不定。湘蕙心中哂然,语气加重了一些:“殿下年已十五,不出一两年,便要大婚。按着宫中规矩,殿下大婚前应该有引事宫女。” “你年龄合适,相貌出众,又是殿下的贴身宫女,便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你这点心思,连我都瞒不过,如何能瞒得过殿下?” “殿下不让你近身伺候,对着你冷言冷语,是想让你早些打消不该有的念头。也是看在你伺候一场还算忠心的份上,未曾说穿,给你留了几分颜面。” “否则,你早已被打发出福临宫。哪还有机会在这儿哭诉殿下待你冷淡疏远!” 深藏在心底的心思,被湘蕙毫不留情地揭穿。 染墨的俏脸忽红忽白,眼角未干的泪迹显出了几分可笑。苍白无力地为自己辩白:“我并无这份贪恋奢望。湘蕙,我真的没有此意,你误会我了” “是或不是,你心里最清楚。”既已将话说穿,湘蕙也沉了脸:“你若还想留在福临宫,就立刻收了这份不该有的念头。也免得自寻难堪。” “我们两个相处一场,我是不忍见你走了歪路,这才出言提醒你。” “这样的话,我只说一。以后绝不再提。你听也好,不听也罢,都随你。” 第四百八十五章 大婚(一) 四月初十,三皇子大婚。 皇子大婚,自有规制。 这一日,帝后并未出宫,一切皆由礼部操持。 岳尚书是丽妃的嫡亲大伯,也是铁打不动的三皇子党,对三皇子的亲事自是尽心尽力。这一场喜事,操办得格外热闹。 按着天家规矩,三皇子本无需亲自迎亲,只要穿喜服在皇子府中等候便可。 不过,三皇子执意亲自去萧府迎亲,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一并随行迎亲,给足了萧家颜面。 昌平公主和三皇子感情甚笃。这一日早早来了三皇子府。以昌平公主之尊,无需迎客,坐镇内堂,和前来贺礼的勋贵官宦女眷们说一说话罢了。 二皇子妃赵长卿坐在昌平公主身侧,明艳的脸庞满是笑意。 赵长卿是俞皇后的得意弟子,嫁给二皇子后,和二皇子的生母贤妃来往不多,对俞皇后却十分亲近。和昌平公主也十分熟悉。 “今日萧氏过门,我又多了一个弟媳。”昌平公主笑着打趣:“长卿,看来,你在母后面前快要失宠了。” 赵长卿故意轻叹一声:“由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有了新人进门,我这个旧人被抛在一旁,也是难免的了。” “说起来,我还算幸运。嫁过门几年,母后一直宠我。弟媳们才一一过门。三弟妹却新不过两个月,便有四弟妹进门争宠了。” 此言一出,众贵妇都凑趣地笑了起来。 萧府嫁女,今日也格外热闹。 萧尚书是一部尚书,掌管的是油水最多的户部。论家世,萧家略逊李家一筹。比家资,李家却又不及萧家。 萧语晗的嫁妆之丰,令人咋舌。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整整抬了半日,才全部抬出萧府。用十里红妆来形容,绝不为过。 三皇子亲自来迎亲,萧家面上有光,也未刁难新郎。三皇子颇为顺利地迎走了新娘。 萧语晗满心喜悦甜蜜,直至上轿前,才象征性地掉了一两滴眼泪。 三皇子府今日要热闹一整日,而嫁女儿的萧家,中午的喜宴过后,宾客便逐渐散去。前来道贺饮宴的少女们,也一一告辞离去。 “萧姐姐就这么出嫁了。” 尹潇潇和萧语晗最是交好,今日萧语晗出嫁,她也最是不舍。怏怏说道:“以后我想见萧姐姐一面,都不易了。” 嫁入天家做了皇子妃,规矩重重,哪里还有闺阁少女时的自在。 谢明曦哑然失笑。 尚未张口,一旁的颜蓁蓁已抢着说道:“等个一年半载,你也要出嫁。到时候和萧姐姐做了妯娌,见面来往不知有多方便。” 提起出嫁,尹潇潇不但没释怀,反而愈发气闷:“我才不想早早出嫁。” 颜蓁蓁扁扁嘴,说出口的话又透出了一股酸意:“嫁入天家为皇子妃,五皇子又生得俊俏幽默。这等好运气,别人羡慕还羡慕不来。” 一众同窗少女们都已长大,到了婚嫁之龄。 萧语晗是嫁的最早的一个,很快就轮到李湘如。尹潇潇和谢明曦也都已定下亲事,只等出嫁。 除了她们之外,林微微秦思荨佟悦等人也都陆续定下亲事。 如今,只有盛锦月颜蓁蓁方若梦亲事未定。 盛锦月受淮南王府式微之牵累,相中的高门世家,不太愿意和淮南王府结亲,便耽搁了下来。 方若梦是方家最出色的女儿,偏又是庶女出身。低嫁了不情愿,高嫁也不易。 而颜蓁蓁,年龄最小,今年只有十四岁。颜家也未急着为她操持亲事,想等她过了及笄再说。 可千挑万挑,也挑不出像尹潇潇谢明曦这样的好亲事了。 颜蓁蓁倒也未必对五皇子有什么好感,纯粹是出于少女的攀比心作祟罢了。 尹潇潇不乐意听这等酸溜溜的话,索性不理颜蓁蓁,拉着谢明曦的手到了一旁,低声道:“再过两个月,李姐姐便要出嫁。接下来,便该轮到我了诶!” 这一声哀怨的叹息,听得谢明曦好笑不已:“怎么?你就这么不待见五皇子?” 五皇子和尹潇潇堪称一对欢喜冤家,见面次数其实不算多。可每见一,便要斗气一。十次里,尹潇潇倒有六七都占上风。 五皇子虽然嘴皮子贱,其实时常让着尹潇潇。不然,也不至于常被尹潇潇“欺负”。 谢明曦看在眼里,颇觉有趣,也从不挑破。 想到五皇子趾高气昂的俊脸,尹潇潇下意识地撇撇嘴:“算了,别提他了。一提我就想揍人。” 谢明曦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大齐文武病重,皇子们读书之余俱都习武。五皇子练武勤奋,身手也算不错。 不过,比起尹潇潇来,却着实差了一筹。 便是谢明曦,和尹潇潇动手过招,胜负也只五五之数。 林微微也凑了过来,笑嘻嘻地说道:“今儿个是萧姐姐大喜的好日子,我们都该为萧姐姐高兴才是。尹妹妹,你这副长吁短叹的样子做什么?” 被这么一打趣,尹潇潇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说。 谢明曦和林微微一起乘马车离开萧府。 林微微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也叹了口气。 谢明曦笑着揶揄:“你刚才还取笑别人,怎么一转眼,自己也叹上了?” “我的婚期在明年春日。”林微微闷闷道:“陆家就在隔邻,陆伯父陆伯母都是和善可亲的长辈,陆大哥也待我很好。” “可一想到嫁入陆家,要为人媳为人妻,以后还要为人母。我心里就有些茫然惊惧。” 林微微今年已有十七岁,正是风华最盛之龄。姣美纤柔的脸庞,楚楚动人。那双黑亮的眼眸,又格外慧黠灵活。 此时,那双眼眸里,却满是迷惘和低落。 或许,这也是所有待嫁少女共有的惴惴怅然。 在家中锦衣玉食千娇百宠,十指不沾阳春,琴棋书画诗酒花。 嫁为人妇后,孝敬公婆,伺候夫婿,生养儿女,打理内宅事务,柴米油盐酱醋茶。 两者之别,何止千里? 第四百八十六章 大婚(二) 第四百八十七章 大婚(三) 萧语晗一来,便抢了李湘如的风头。 李湘如最是心高气傲,心里颇有些不得劲,面上却未显露。顺着尹潇潇的话音笑道:“是啊!萧姐姐和三皇子琴瑟和鸣,令人羡慕。” 此言一出,立刻便有人张口打趣李湘如:“李姐姐也别心急,再熬半个多月,很快就轮到你和四皇子殿下恩爱甜蜜,羡煞旁人了。” “是啊!李姐姐别急嘛!” “李姐姐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四皇子殿下的身上,如何能不急?还要再等半个多月呢,这日子得多难熬啊!” 众少女七嘴八舌,嬉笑不已。 李湘如如愿以偿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却未料到众人轮番打趣自己。一时有些吃不消,红着面颊告饶:“你们就别笑我了。” 谢明曦看着目中闪着晶莹光彩的美丽少女,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前世枯瘦如柴面色蜡黄奄奄一息的李湘如。 “谢明曦,我想见皇上一面。” 李湘如费力地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抓紧了她的衣袖,目中射出哀求:“我这辈子从未求过任何人。今日,算我求你了。” “你替我去求一求皇上,求皇上来见我一。我就是死,也能安心合眼。” “我久病不治,就快死了。就当是成全我这个临死之人的愿望。我求你了” 当年的她,早已心如磐石冷若坚冰,并未因李湘如的苦苦哀求而动容,冷然应了去:“是皇上不愿见你,皇后求我,又有何用?” 李湘如满目恨意:“皇上怎么会不愿见我。一定是你这个贱人,从中作梗,拦着皇上,不让他来见我。” “谢明曦,我李湘如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当日一时心软错看了你。早知如此,当日我就该早一步下手要了你的命” 她凉凉一笑,打断了李湘如的恶毒咒怨:“都到这份上了,说这些话还有何用。” “你真以为是我斗垮了你?” “李湘如,真正要除掉李家的,是皇上。想要你性命的,也是他。我区区一个嫔妃,若无皇上授意支持,如何能斗垮你这个中宫皇后?” 李湘如面色灰败,泪水涌出眼角 直至临死,李湘如倾心相爱的男子也未心软。 李湘如死的时候,唯有她这个死对头待在床榻边,亲眼看着李湘如咽下最后一口气,满心绝望悲凉地合上眼。 这一世,李湘如依旧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喜悦,等着嫁进四皇子府。却不知,等待她的,绝不是夫妻恩爱 谢明曦注视的时间稍久了些。 李湘如似有所察,转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撞。 李湘如和谢明曦不对盘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平日未曾撕破脸罢了。此时,谢明曦神色莫测,李湘如只觉得谢明曦是有意给自己添堵。 李湘如示威一般,略略挑眉。 谢明曦似笑非笑,扯了扯嘴角。 两人心里各自冷笑一声,移开目光。 转眼,便到了六月初二。 李府给顾山长送来请帖,这一日,师徒两人一起去李府道贺。 顾山长对学业出众的学生总是多几分偏爱。 李湘如只比谢明曦略逊一筹,撇开谢明曦不提,李湘如亦是千里无一的出色少女。李湘如一派落落大方的端庄气度,也颇得长辈们的眼缘。 今日的李湘如,穿着红色嫁衣,面上妆容精致,美丽端庄,目中满是喜悦。 “嫁入天家为媳,是你的福气和运道。”顾山长温声叮嘱:“我也盼着你能做一个合格称职的四皇子妃。” 李湘如轻声应道:“多谢山长提点,我一定牢记于心。” 顾山长略一点头,不再多言。 谢明曦也未在大喜的日子里给李湘如添堵,笑着恭贺一声:“恭喜李姐姐,心愿得偿。” 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地嫁给了自己喜欢的男子。 虽然你不知自己跳进了何等的火坑。 李湘如抿唇微笑。 今天是她出嫁的大喜日子。她要满心欢喜地出嫁,才不会和死对头较劲怄气。 很快,四皇子一行人便到了新房外,然后被李默拦在了门外。 三皇子迎亲的时候,萧家儿郎只意思意思地让三皇子做了一首诗便罢。李默却摆出浩荡的阵势,领着一众李家儿郎,还将好友陆迟也拉来一壮声势。 四皇子身量修长,素来冷凝的英俊脸孔,在红色喜服的映衬下也多了几分喜气。 三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一同陪着来迎亲。 见李家这副阵仗,三皇子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四皇弟,看来,你今日想娶得美人归,可是要花些功夫了。” 四皇子没有吭声,目光定定地落在某处。 盛鸿目光一闪,顺着四皇子的目光,一同看向陆迟。 陆迟浑然不察,兀自转头和身侧的少年说笑。抬眼时,才留意到四皇子沉沉的目光。 陆迟一脸无辜,举手作投降状:“我是被李默拉着来凑热闹的。绝不会刁难殿下,殿下只管放心。” 此言一出,惹来众少年哄堂大笑。 四皇子扯了扯嘴角,心里满是苦涩和不甘。 他真正心悦的人就在眼前。 可他不能流露半分,还要挤出笑容迎娶李湘如总有一天!他要弥补今日的遗憾,让喜欢的人永远伴在他身边。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他会得尝所愿! 四皇子深深地看了陆迟一眼,然后收目光。 李默清了清嗓子,上前两步,开始出题。 猜谜,对对子,作诗。 四皇子无愧文武双全之名,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惹来众人喝彩。 李默还待继续出题,陆迟眼明手快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提醒:“别误了吉时。”稍微刁难一番无妨,也别太过分了。四皇子的脾气大家都清楚。 李默却未听劝,冲陆迟挑了挑眉。 身份再矜贵,今日来李家迎娶媳妇,也得先过他这一关。 众目睽睽之下,陆迟不便直接出言劝说。眼看着李默出题越来越难,四皇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陆迟头都快大了。 这个李默! 第四百八十八章 大婚(四) 顶着红盖头的李湘如,也有些焦灼不安。 新房外的动静,早有丫鬟在她耳边低语过了。略一算时间,李默竟是生生将四皇子拦在门外半个多时辰了 以四皇子的性子,心里焉能不恼? 李湘如忍不住又暗暗怪起兄长来。平日闹腾一二也就罢了,在大喜的日子里,偏要刁难四皇子 “李默还真是疼惜妹妹。”林微微凑到谢明曦耳边,低声笑道。 身为大舅兄,刁难来娶亲的妹夫,简直天经地义!李默没有因四皇子身份尊贵便隐忍退让,足可见他对同胞妹妹的呵护疼爱之心。 众同窗少女都伴在李湘如身侧,谢明曦和林微微站在角落里闲话说笑,倒也不惹眼。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压低声音笑道:“可惜,李默这一番心意,李姐姐未必领情。瞧瞧李姐姐,急地直扭手指。” 林微微也一并促狭地笑了起来。 同窗几年,她们对李湘如的性情脾气颇为熟悉,一些不为人知的小习惯也瞒不过她们。 譬如,优雅端庄的李湘如,心中急切的时候便会悄悄扭手指。 李湘如满心满眼都是四皇子,恨不得立刻出嫁。李默一片爱妹之心,怕是付诸流水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 四皇子一行人终于进了新房。 四皇子本就勉强挤出的喜气,被李默的屡屡刁难折腾得一干二净,满心火气。脸上硬生生挂着僵硬的笑意,目光却已冷了下来。 众少女迅速交换一个眼神。 这位四皇子殿下,脾气实在算不得好。哪怕李默闹得稍稍过火了些,也不该撂脸子给大舅兄看吧!更不用说,闺房里还有一堆来观礼道贺的人呢! 由此也可见,四皇子殿下对李湘如,纵有情意也深不到哪儿去。否则,如何舍得令李湘如丢这个人? 李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也蹭蹭地冒火气。 皇子怎么了? 娶媳妇过门,受点闲气刁难算什么?连装样子都装得这么勉强,当一屋子人都是瞎子不成? 陆迟不动声色地拉了李默的衣袖一把。 大喜的日子,别真得闹僵了! 李默硬生生将那口窝囊气咽了下去。迅疾走到李湘如身边,低声笑道:“妹妹,四皇子殿下来了。” 一直扭着手指的李湘如,一口气缓缓呼了出来,扭着的手指迅疾恢复如常。轻轻嗯了一声。 兄妹多年,李默对李湘如的各种习惯同样了如指掌。瞄了李湘如的手指一眼,胸口似被什么堵着一般。 这个傻妹妹,顶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不知此时的四皇子面色是何等僵硬难看,更不知自己已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 柔软的红绸带被塞入手中,李湘如紧紧地攥住,心尖微颤,面颊却迅速发烫。 她的良人,终于来娶她了。 为了这一日,她整整等了五年! 她陡然生出强烈的冲动,想掀开盖头,想凝望他英俊的脸孔深幽的双眼,想听他冷冽低沉悦耳的声音 李湘如浮想联翩,心思浮动,竟未察觉到四皇子转身迈步。攥着红绸带的手一时忘了用力,也忘了抬脚。 红绸带从李湘如手中滑落。 众人:“” 短短的静默过后,众人俱都哄笑起来。 四皇子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的怒意。 红盖头下的李湘如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比盖头还要红上几分,热腾腾地如被蒸熟的鸡蛋。 好在喜娘反应极快,立刻俯身捡起绸带,重新放入李湘如手中。一连串的喜话中,新郎官领着新娘子出了房门。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谢明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张熟悉的俊美脸孔,忽地出现在眼前:“明曦。” 林微微瞥了来人一眼,笑着奚落:“四皇子殿下已经出了房门,七皇子殿下不跟上去,怎么到来找谢妹妹了?” 没错,来人正是有京城第一美少年之称的盛鸿。 自盛鸿恢复男装后,昔日声名赫赫的“京城双姝”,自是作罢。不过,盛鸿的第一美少年之美名也迅速传开。 林微微和他同窗几年,早已看惯了这张美得男女莫辩的脸,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情都无,张口便是揶揄。 盛鸿悠然一笑:“你的语气中颇多哀怨。我这就让人叫陆迟过来。” 林微微:“” 林微微立刻转头,冲轻笑不已的谢明曦告状:“谢妹妹,他欺负我!” 谢明曦忍住笑,清了清嗓子:“好,我这就替你出气。”然后,故作不快地瞪了过去:“你说让人叫陆迟过来,怎么还不去?” 林微微:“” 林微微不甘不愿地吐出一句“重色轻友”,然后走开数步。 屋子里的人已散了大半,此时只余寥寥几人。林微微这一走,这一处角落便只余盛鸿和谢明曦相对而立。 盛鸿冲谢明曦眨眨眼。 谢明曦抿唇轻笑:“你今日陪着一同来迎亲,怎么不穿得鲜亮一点?” 三皇子五皇子,都穿得颇为鲜亮。唯有盛鸿,穿得是黑色带着暗纹的锦袍。 盛鸿咧咧嘴:“我穿得鲜亮,四皇兄的风头就都被我抢了。到底是他娶亲的大喜日子,做人还是厚道一点才好。” 谢明曦:“” 做人还是要点脸才好吧! “两位兄长都成了亲,下面,就该轮到五皇兄和我了。”盛鸿的声音压得极低,双目却熠熠闪亮:“明曦,我真恨不得时间过得快一些。” 接连陪着迎亲,看着三皇子四皇子纷纷迎娶新娘,盛鸿也按捺不住的蠢蠢欲动起来。 谢明曦嘴角微微弯了一弯。 盛鸿满心期待地等了片刻。然后故作黯然的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想早点出嫁。” 那副深闺怨妇的嘴脸语气,逗得谢明曦轻笑不已:“好了,别胡闹了。快些走吧!免得别人四处找你。” 盛鸿也无暇再多说什么了,趁着众人没注意,迅速握了握谢明曦的手,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 谢明曦站在原地,目中如被春风拂过,笑意清浅而明媚。 第四百九十一章 姻缘(一) 第四百九十二章 姻缘(二) 谢明曦目光一扫,将方若梦隐含忐忑焦灼的神色看在眼底。 是什么事令方若梦失了冷静分寸? 对一个已及笄的少女来说,也只有亲事了。 谢明曦略一点头,随手拉起方若梦的手,信步出了学舍。走了一小段路,在学舍外的树下停步。 “出什么事了?”谢明曦随口笑问。 方若梦张张嘴,又叹口气。竟一副说不出口的架势。 论变化之大,无人能及方若梦。 当年初入莲池书院时,方若梦胆小怯懦,连抬头挺胸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这四年多来,谢明曦亲眼看着方若梦一点点蜕变,变得勇敢坚定,变得自信从容。 破茧成蝶。 这四个用在方若梦的身上,毫不为过。 方若梦虽是庶出,却是方家最出众的女儿。方阁老对这个孙女颇为喜爱,不肯轻许亲事。便是定下亲事,也绝不会差。 方若梦这般模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明曦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低声笑道:“在我面前,还有什么羞涩忸怩的。是不是要定亲了,心里有些发慌?” 方若梦吞吞吐吐地说道:“还没定下。是让我和二姐三姐一起出门上香之后才能定下亲事。” 定下亲事之前,彼此相看不稀奇。 不过,方家三姐妹一同前去相看,这可就有些微妙了 方家算不得京城名门,不过,有了方阁老,门庭也随之高了起来。方若梦是庶出,也是方家最出色的女儿。 方若梦口中的二姐三姐,是嫡姐方若梅和二房的堂姐方若兰。才貌略逊一筹,也是正经的名门闺秀。 “是哪一家的公子,竟敢在方家三姐妹里挑三拣四?”同窗数年,彼此熟稔,关系极佳。谢明曦也未拐弯抹角,问得颇为直接。 方若梦神色复杂,轻声答道:“是李家的嫡长孙。” 谢明曦:“” 李家嫡长孙! 满京城姓李的人家不知多少,官员姓李的也不罕见。不过,最显赫的李家只有一个! 李阁老的长孙,李湘如的同胞兄长!那个长着一双桃花眼口中时常犯贱一脸欠揍样的李大公子!那个曾对“六公主”满心痴念的李默! 谢明曦和方若梦沉默无言,对视良久。 瑟瑟秋风吹落一片落叶,盘旋而下,在两人对视的目光中轻轻飘落。 谢明曦清了清嗓子,说道:“其实,你和李默也有过数面之缘。对他也算熟悉了。” 何止熟悉? 李默曾对“六公主”一片痴心,每隔一段时日就厚颜来莲池书院,被揍得鼻青脸肿依然痴心不改。 除了“六公主”本人不知李默心意,学舍里的同窗少女背地里不知笑过多少方若梦当然也是其中一个! 后来“六公主”恢复身份,成了七皇子。李默的一腔深情,也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也因此耽搁了亲事。 方若梦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和李默生出瓜葛! “李阁老频频示好,想和我们方家联姻。” 方若梦轻叹一声,声音低了下来:“李默虽闹过那么大的笑话,到底是李家嫡长孙。相貌才学品性也算出众。这样的好亲事,祖父也动了心思。” “方家适龄的女儿,不止我一个。我到底是庶出,论出身不及二姐三姐。祖父偏偏又属意我。” “李夫人邀了母亲五日后一起去上香。那一日,正逢休沐。到时候,我和二姐三姐一同前去。” 这也就是相看了。 只是,方家三姐妹一同前去,任凭李默“相看”,说起来总不太好听。 谢明曦看了神色低落的方若梦一眼,轻声问道:“你不想争取这门亲事?” 方若梦沉默片刻,才低声道:“谢妹妹,我是庶出。若不是因才学出众露了头,在方家便如影子一般,无人问津。” “李家门第,更胜我们方家。李默是嫡长孙,日后定会是李家的家主。我若错过,以后怕是再难寻这等好亲事!” 理智告诉她,这对她来说,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她应该竭力争取,为自己谋划。 可心中,却隐隐有一丝不甘! 谢明曦和七皇子两情相许,林微微和陆迟青梅竹马。萧语晗李湘如嫁入天家,却也是各自嫁了自己心悦之人。 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便是再权衡现实,心中也有着嫁得心仪夫婿的美梦。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 只看方若梦眼底的那一丝不甘,谢明曦便已明白过来。 李家这门亲事是方若梦的最佳选择。 可方若梦,对李默并无男女之间的好感。 或许是因为,李默痴念“六公主”之事给方若梦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了。方若梦往日惯常将此事当做笑话来看。从未想过自己嫁给李默的可能,心里上实在无法接受此事。 “你若不愿,上香那一日不去便是。”谢明曦淡淡道:“你二姐三姐,想来也乐见此事。” 方若梦不情愿,方若梅方若兰想来乐意得很。 方若梦苦笑一声:“事情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方家和李家联姻之事,势在必行。罗氏自然希望亲生女儿方若梅嫁入李家,执掌内宅的二房张氏,也动了心思。方阁老却属意方若梦 方家内宅这一潭水,从未平静过。 不管方若梦情愿与否,都不可能这般轻易脱身。 “事在人为。” 谢明曦依旧冷静自若:“只要你痛下决心,总能想出办法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得确定自己放弃这门亲事,以后绝不会后悔。” 方若梦神色变幻不定。过了片刻,终于深深呼出一口气:“我不后悔!” “谢妹妹,我现在脑子一团混乱,想不出半点法子来。你替我想个办法,五日后,我不想去上香。” 她不愿精心梳妆,在李夫人面前示好。 她不愿装模作样,博得李默的好感。 她不愿嫁给李默,不愿嫁一个不喜欢她而她也不喜欢的夫婿。 方若梦目光清明,神色坚定。 谢明曦深深看了方若梦一眼:“好,我帮你。” 第四百九十三章 姻缘(三) 第四百九十四章 姻缘(四) 自方府出来,天已黑透了。 谢明曦坐在林家马车上,马车不疾不徐向前行驶。 林微微盯着谢明曦的脸,一副“不瞪得你说实话我绝不罢休”的架势。 奈何谢明曦心黑面厚,在林微微的目光逼视下坦然自若:“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长了花不成?” 林微微气闷不已:“喂,你和方妹妹到底在搞什么鬼?只将我一个人瞒在鼓里,这可太过分了啊!” 她们三个感情都颇佳。不过,林微微和谢明曦更亲近些,和方若梦也更要好一些。一想到两个最好的朋友背着自己密谋,林微微便别扭上了。 谢明曦却不肯露半点口风:“我说了,等过些时日你便知道了。现在你再问,我也不能说。” 事关方李两家,又是方若梦的隐私,还是不说为好。 林微微只得作罢。 一个月后,方李两家定亲之事传进了各人耳中。 林微微目瞪口呆,许久,才找自己的声音:“老天!李默和方若梦他们两个,怎么会定亲了?” 谢明曦:“” 谢明曦神色之复杂微妙,更是难以形容。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事? 方若梦一心要避开这门亲事,不惜服药真病一场。为何这门亲事,还是落到了她头上? 其余少女,听闻这个消息后,也是一阵惊愕。 李默是李湘如的同胞兄长,众少女都曾见过他。对他最深的印象都是他对“六公主”一片痴恋 “其实,对方妹妹来说,这是一门极好的亲事了。”秦思荨率先张口打破沉默,语气中竟露出一丝淡淡的羡慕。 秦思荨也在半年前定下亲事,未来夫家亦是京城名门。不过,比起李家却差了一截。 颜蓁蓁的语气中也飘出酸意:“方姐姐是庶出,能嫁给李家嫡长孙,着实好运道。” 可不是么? 从这一点来说,这无疑是一门令人艳羡的极好的亲事! 盛锦月抿着嘴角,目中闪过一丝嫉恨。 谢明曦从震惊中过神来,扯了扯唇角:“可惜方姐姐尚未病愈,没能到书院来。不然,我们可得好好恭贺她一。” 林微微意味难明地看了她一眼。 午饭后,林微微拉着谢明曦到了自己的寝室里,张口追问:“谢妹妹,你现在总该说实话了吧!方妹妹的病,到底是怎么事?这门亲事,我怎么觉得有些蹊跷?”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谢明曦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原委道来,末了,无奈地笑了一笑:“我也没料到,最后和李默定了亲的,还是她。” 林微微满面错愕,睁圆了一双眼,良久,才呼出一口气:“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是什么事呢? 方若梦一心避开这门亲事,服下药之后,肠胃失和,食不下咽。只能躺在床榻上养病。 到了上香那一日,罗氏张氏满心欢喜地带着各自装扮得美丽动人的女儿去寺庙上香。途中,和一同上香的李夫人母子“偶遇”,顺理成章地结伴同行。 结果,方若梅方若兰当日皆出了丑。 方若兰在下轿时,“不慎”被下人绊倒,摔了一跤。大庭广众之下,闹得灰头土脸,泪眼汪汪。 洋洋自得的方若梅也没讨得了好,在佛像前跪下磕头时,不知被从哪儿飘出的香灰呛得咳嗽连连,仪态全无。 罗氏张氏心中俱恨对方暗中出手使绊子,当着李夫人的面,彼此冷嘲热讽。方若梅和方若兰也如乌眼鸡一般,恨恨地互瞪彼此。 别说李默,就是李夫人也看不下去。 怪不得方阁老最喜庶出的方若梦。方家这两位嫡女,实在是浅薄上不得台面。 李夫人府后,便问了李默的心意。李默对两位方家嫡女也是敬谢不敏,想也不想地说道:“我愿娶方若梦。” 方若梦是李湘如的同窗,曾来过李府数。李默依稀有些印象,只记得是一个眉目清秀性情温和的少女。素日李湘如也曾提起过方若梦,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于是,这桩亲事,便落到了在府里养病未出的方若梦身上。 方若梦一心以为自己养病躲过了此事,乐得清静地躲在自己的闺阁里,听着府中有关长房二房争斗互掐的消息解闷。暗中偷笑了数。 方若梦正幸灾乐祸地想着,不知李默这朵鲜花会落在方若梅方若兰哪一坨牛粪上,方大老爷便喜气洋洋地亲自来报了喜讯。 方若梦“惊喜”地当场两眼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待过神来,亲娘已红着眼眶满面喜悦地将她搂进怀中,在她耳畔哭道:“若梦,你能嫁进李家做长孙媳,娘就是立刻闭眼,也没半点怨言遗憾了。” 亲娘欢欣喜悦的泪水,将方若梦所有的不甘,都逼了去。 这门亲事落到她头上,是她的运气和福分。李默没有半点配不上她,是她高攀了李家嫡孙。 亲事已定,婚约已立。她就是再不情愿,也没那个能耐退婚。 方若梦亲自写信,将此事的原委告诉了谢明曦:“这门亲事,已经定下了。婚期在来年春日。” “谢妹妹,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我不想认也不行。” “我没勇气反抗祖父的心意,更不忍见亲娘失望难过。” “好在我并无真正心仪之人,除了人算不如天算的遗憾之外,也没特别伤心。不嫁给李默,我或许就要嫁给一个素不相识从未谋面之人。这样想来,嫁给李默也没什么不好。” “我虽不喜欢他,对他也无厌恶。” “亲事已定,我再躺着养病,也没什么必要。我已悄悄服下你给我的解药,过几日,我便该好了。待去了书院,我再和你见面细说。” 这封信,共有厚厚的五页。 谢明曦看了两遍,才搁了信。忍不住轻叹一声。 人算不如天算! 方若梦的挣扎反抗,反倒促成了这门亲事。成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赢家”。现在想来,倒像是宿命一般。 第四百九十五章 刻薄 又过七八日,方若梦来了莲池书院。 谢明曦迅疾打量方若梦一眼。 病了一场的方若梦,比往日清瘦苗条几分,清秀可人的脸庞略有几分病后的苍白,目光平静柔和。 还好!状态还算不错! 方若梦遥遥地和谢明曦对视,微微一笑。 方若梦一现身,同窗少女们立刻围拢上前,纷纷出言恭贺:“方妹妹,恭喜你得此良缘。” “是啊!真没想到,你竟会和鼎鼎大名的松竹四公子之一的李大公子定亲!以后,你和李姐姐可就是姑嫂了。” “可不是么?说来也真是缘分。” 一片恭贺声中,骤然冒出的讥讽便显得格外刺耳。 “当日李默时常来莲池书院,可惜找的不是方妹妹,而是‘六公主’。早知会有这么一日,我们真不该肆意取笑李默才是。” 如此刻薄尖酸的嘲讽,便是最“耿直”的颜蓁蓁也说不出口。 方若梦勉强挤出的笑容,凝在唇畔,看向语出不逊的盛锦月。 众少女也一同看了过去。 盛锦月有些心虚,却不肯示弱,挺直腰杆抬高音量:“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大家伙儿都知道,李默对‘六公主’的情意。哪怕‘六公主’恢复男儿身,成了七皇子,李默还是痴心不改。” “若不是因此事,堂堂李家嫡长孙又岂会一直到今日都未定亲,白白便宜了方若梦?” 如此刻薄的话语,充满了鄙薄恶毒! 方若梦气得俏脸煞白,全身簌簌发抖,嘴唇不停打颤。想说什么,脑子却一片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一众同窗里,最不擅和人口舌争锋的,便属方若梦了。 盛锦月眼见自己将方若梦气成这样,心里涌起莫名的快意,一连串的话出了口:“我若是你,现在可半点高兴不起来。以后最大的情敌竟不是别人,而是一个男扮女装之人,既荒谬又可笑” “你当然不能和方姐姐相提并论!” 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打断了喋喋不休的盛锦月。 谢明曦语气淡淡,尖锐刻薄却更胜盛锦月一筹:“方姐姐才学出众,好学上进,性情敦厚温柔,便是庶出,也是方家最出众的女儿。所以,李家相中方姐姐,登门提亲。” “而你,资质平平,才学平平,唯一可取之处,也就只剩出身了。”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淮南王府大不如前,你这个淮南王府嫡女也跟着掉了价。到了适婚之龄,竟乏人问津,委实可怜可叹。” “也怪不得你今日会大放厥词,恶语中伤方姐姐。无非是眼热艳羡,心生嫉恨。” “罢了,同窗一场,我们只当没听见便是。方姐姐,你也宽宏大量一,别和一个快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计较了。” 盛锦月:“” 方若梦:“” 众人:“” 别人说话气人,谢明曦说话简直是要命啊! 尤其是最后一句,简直如利箭一般,戳中了盛锦月的痛处。 盛锦月满面潮红,胸膛起伏不定,一双眼睛里的火苗,几乎喷射而出:“谢明曦!你说谁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今日要撕烂你的嘴!” 话音未落,便已扑了上去。 可惜,盛锦月骑射平平,习武课上也只混了个中下游。和苦练四年有余的谢明曦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早有防备的谢明曦,轻松闪过,顺便伸出脚踹了盛锦月的腿弯。盛锦月一声痛呼,五体投地! “咚”地一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盛锦月不顾疼痛,又跳了起来,气势汹汹如拼命一般。手脚并用,全力施为。谢明曦再次轻松避让,出脚踹了盛锦月的另一侧腿弯。 “咚”地又一声,盛锦月又趴地上了! 其实,谢明曦并未下狠手,只让盛锦月摔了两次,除了疼痛和丢脸之外,连点皮肉伤都没有。 可对好面子的盛锦月来说,先被无情地言语刻薄,再被无情地摔了两次,脸面全无。更可气的是,无人出手拦下谢明曦,更无人为她说话打圆场。 “谢明曦!我和你势不两立!”盛锦月委屈又难堪,勉强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怒道。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不在意。不过,你给我记好了!以后,再敢乱嚼舌头,言语羞辱七皇子,我饶不了你!” 众人:“” 感情动这么大的气,是因为盛锦月出言羞辱方若梦的时候,牵扯到了七皇子啊! 盛锦月哭着跑出了学舍。 方若梦原本泛红的眼眶,恢复平静,轻声道:“谢妹妹,多谢你仗义执言,为我出这一口恶气。” 谢明曦十分坦然:“是她言辞过分,辱及七皇子。不然,若只她和你做口舌之争,我不会多言。” 方若梦:“” 谢明曦又淡淡道:“方姐姐,你和李公子已定下亲事。李公子年少时的那点荒唐事,总有人会不时翻出来,故意在你面前‘说笑’。如果你还像今日一般,一声不吭,任人奚落。无人会再帮你。” 方若梦,你既已认下这门亲事,就得有李默未婚妻的自觉。 有人羞辱李默,便与羞辱你无异! 所以,捍卫未婚夫婿的颜面,便是捍卫自己的尊严! 短短几句话,如醍醐灌顶。 方若梦深深呼出一口气,郑重应道:“谢妹妹的提醒,我记下了。” 这一场闹剧,驱走了方若梦所有的迷惘。 方若梦想通了之后,整个人也冷静镇定下来。 这世间,多的是盲婚哑嫁,直至洞房花烛夜才知夫婿是何等模样。像谢明曦和七皇子那般情意相投定下终身的,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李家这门亲事,她已认下,再嫌东嫌西的,不免太过矫情。 盛锦月有句话其实说的没错。 如果不是李默单恋“六公主”,因此耽搁了两年。这门亲事,如何能轮得到她?既是高嫁,她何必自怜自苦。 日子都是自己过的。 她定会将自己的日子过好! 第四百九十六章 结业(一) 第四百九十八章 欢聚(一) 第四百九十九章 欢聚(二) 谢明曦略略侧头。 熟悉的美丽脸孔映入眼帘。 十五岁的盛鸿,有着少年特有的英气蓬勃。长相其实没什么改变,气度却已不同。便是穿着女装,也和昔日那个阴郁少言的“六公主”截然不同了。 此时,那张俊美绮丽的脸孔上,浮着一抹略显坏坏的笑意。 心里在打着什么主意,一望而知。 谢明曦略一挑眉,将酒杯送至唇边,沾了沾唇。然后,伸舌舔了舔红润的唇角。 盛鸿:“” 盛鸿白皙的俊脸上掠过一丝暗红,眼底似燃起两簇火苗。 谢明曦轻笑一声,将酒一饮而尽,意态风流,恣意之极。 盛鸿只得也饮下杯中美酒。可惜,酒入腹中,并未令心头的怒火冷却,反而蹿得更快更猛烈。 这个折磨人的小妖精。 盛鸿恶狠狠地在心里发狠。待成亲后,他定会好好和她“算一算账”。 盛鸿正浮想联翩心荡神驰之际,颜蓁蓁站了起来,冲他笑嘻嘻地举杯:“今晚得见‘六公主’,我心中实在欢喜。只怕,这也是最后一了。我敬你三杯!” 盛鸿酒量颇佳,自不会将区区三杯酒放在心上,洒然笑道:“好。” 连着喝了三杯,杯杯见底! 酒杯尚未放下,尹潇潇便又站了起来:“我也得敬殿下三杯!我们同窗一场,是难得的缘分。今日欢聚与此,我心中不胜欢喜。” 盛鸿挑眉一笑,应了声好,又喝了三杯。 再然后,林微微起身端了酒杯。 盛鸿:“” 哟!这是打算轮番上阵,将他灌醉啊! 盛鸿目中露出一丝委屈,转头看向谢明曦:“她们这般欺负我,你这个舍长也不管上一管!” 同窗们嬉闹,谢明曦袖手旁观,看戏看得正热闹。闻言笑道:“已经结业了,我这个舍长说话也没人听。你找我可没用!” 盛鸿:“” 关键时候,竟然不向着我! 盛鸿的目光里满是指控。 你酒量这么好,多喝几杯也无妨。权当是哄大家开心了嘛! 谢明曦悠然一笑。 方若梦坐在两人对面,将两人的“眉来眼去”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用手捂住眼睛:“我今晚真不该坐他们两个对面。哪里还有吃饭喝酒的心情,光是看都看饱了。” 众少女被逗得轰然而笑。 奈何谢明曦和盛鸿都是一等一的心黑脸厚,压根没将这点取笑放在心上。 盛鸿端起酒杯,和林微微对饮三杯。然后,没等方若梦起身,便主动对方若梦笑道:“我们也对饮三杯如何?” 一个时辰后。 夫子们这一席,饮酒还算有些克制。除了醉得不省人事的董翰林外,其余几位夫子皆是微醺而已。 少女们这一席,一个个都已喝多了。到底是未出阁的少女,平日从无饮酒的机会,酒量浅薄。第一次喝酒,喝上几杯便不支了。 尤其是颜蓁蓁,放言要尽情饮酒一。结果,几杯一喝,便趴到了桌上。 林微微方若梦等人比颜蓁蓁略强一些,也是满面红晕,只会咯咯笑了。 盛鸿酒量颇佳,也禁不住众人轮番劝酒。此时酒意上涌,俊脸涌起潮红,一双眼睛如水洗过的黑宝石一般,又黑又亮,闪着异彩。 唯一冷静清醒的,是谢明曦。 说起来,今晚喝酒最多的人,除了盛鸿就是她了。盛鸿少说喝了两壶,谢明曦也喝了不止一壶。白嫩如玉的脸庞泛起浅浅的红晕,眼底却如水般清澈明净。 “明曦,”盛鸿将头凑过来,身上的酒气也随之侵袭而来:“原来你酒量这般好。”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她一直酒量平平。今晚来之前,提前服下了特意调配的解酒药。喝得再多也无妨。 这等小事,就不必细说了。 “你也别再喝了。”谢明曦随口笑道:“大家今日都喝得不少了,酒宴就此散了吧!” 顾山长接了话茬:“说的是,大家乘兴而来满意而归。明曦,你先送几位夫子下楼吧!” 谢明曦笑着应下。 董翰林酩酊大醉,根本无力下楼。 谢明曦早有准备,半个时辰前就打发人给董太太送了口信。此时,董太太已领着两个家丁在楼下等候。 见董翰林醉成这副模样,小巧玲珑的董太太怒哼一声,用力拧住董翰林的耳朵:“来之前我怎么叮嘱你的?怎么还醉成这副德性?” 董翰林诶哟一声痛呼,酒意顿时醒了一半:“夫人勿恼!夫人勿恼!还有这么多学生在,好歹给为夫留几分颜面!诶哟!” 耳朵又被重重拧了一。 谢明曦看在眼里,也觉有趣。 董翰林张口闭口就是大男子小妇人,却未想到,娶了这么一个厉害又泼辣的续弦,后院的葡萄架不时就要倒上一倒。 紧接着,又送杨夫子季夫子等人下楼。 “娘,”一个肤色白皙容貌娇美的十七岁少女迎上前,扶住杨夫子时,不免要和谢明曦打个照面。 少女略有些局促,轻声道:“有劳谢姑娘相送。” 这个少女,正是杨夫子的女儿杨凝雪。 大半年过去,谢元亭犯下的恶行造成的阴影,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悄然散去。杨凝雪终于有勇气再次出门见人了。 当着众人的面,谢明曦未曾多言,冲杨凝雪略一点头。 杨凝雪感激地笑了笑,搀扶着杨夫子的胳膊离开。 谢元亭的下场,杨凝雪一清二楚。也正因此,杨凝雪对谢明曦充满了感激。 若不是谢明曦出手,谢家肯定不会这般严惩谢元亭! 夫子们一一离开后,便轮到一众同窗了。 谢明曦今晚格外耐心周全,一个一个送着上了马车。 三皇子府的马车也已来了。 令萧语晗惊喜的是,三皇子竟亲自来了。 “殿下,你怎么来了?”成亲半年,萧语晗和三皇子颇有些举案齐眉的意味,看着英俊温和的夫婿,萧语晗心中如喝了蜜一般甜。 三皇子微笑道:“你一个人府,我放心不下,特意来接你。” 眼角余光,已落了一旁的尹潇潇身上。 第五百章 相送(一) 第五百零一章 相送(二) 谢明曦走上前,轻声道:“我和殿下一起送你府。” 方若梦霍然清醒了大半,连忙推辞:“不必了!我一个人去便是。不必劳烦你和殿下相送” 谢明曦根本不容她拒绝,拉着她的手上了方家的马车。 方若梦既感动又有些不安:“谢妹妹,你待我这么好,我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谢明曦随意地笑了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们同窗一场,素来交好。你再说这些话,就是和我见外了。” 方若梦满心感激,却也未再多言。 盛鸿有些遗憾两人没了独处时光,不过,看在方若梦形影单只颇为可怜的份上,也无心计较了。 方府不算远,两炷香的时辰便到了。 方若梦一路都未说话,直至马车停下,心情才真正平静下来。 方若梦轻声对谢明曦说道:“谢妹妹,我并未因今晚之事难过。” “我一开始便知道,李默并不喜欢我。其实,我也不喜欢他。只是,李家要和方家结亲,我是李默最好的选择,李默也是我最好的选择。” “李湘如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感情亲密,远胜于我这个未婚妻。我还没过门,和他既无感情也无恩义,在他心里,李湘如自是比我重要。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他。” 我只是,有些失落和难堪而已。 谢明曦静静地看着方若梦,眼眸明亮如镜,清晰地映出方若梦略显低落的清秀脸庞。 安慰人的话,她当然会说。而且能舌灿莲花说得无比动听!可此时此刻的方若梦,需要的不是劝慰,而是沉默的倾听。 以方若梦的坚韧,也一定会很快从消沉中振作起来。 果然,方若梦深呼吸一口气,脸上闪过坚定之色:“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会因这点小事就心生怨怼,或一蹶不振。” 谢明曦只问了一句:“你真得想明白了?” 方若梦用力点点头。 谢明曦便不再多说,待方若梦下了马车后,冲方若梦挥挥手,便转。 骑着骏马的盛鸿也冲方若梦挥手示意,很快随马车一起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方若梦在原地站了许久,目送着好友的身影彻底远去,才转身进了方府。一开始脚步迟缓,很快,方若梦的步伐越来越轻快。 尹大将军府外。 “我家到了。”尹潇潇欢快爽朗的声音自马车里传来:“萧姐姐,多谢你和三皇子殿下送我一起来。待日后得了闲空,我定去皇子府里和你说话。” 萧语晗似捂嘴轻笑了一声:“傻妹妹,明年就该轮到你出嫁了。你忙着绣嫁妆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余暇往我那儿跑。” 出嫁两个字,听着颇为刺耳。 三皇子眼中的笑意凝结,耳朵不自觉地竖得老长。 然而,他便听到尹潇潇略有几分醉意的咕哝声:“诶,我一点都不想嫁人呢!在家里自由自在,爱做什么都没人管。一出嫁,就要和那个讨厌人的家伙朝夕相对,想想都觉得别扭” 话还没说完,便被萧语晗轻轻拧了一把,嗔道:“这等话可不能再乱说了。要是让人听见,岂有不笑你的道理!” 三皇子心里却莫名地热了一热。 原来,尹潇潇根本不愿嫁给五皇子! 她的心里,真正喜欢的是谁? 车门被打开,三皇子不假思索地下了骏马,先扶着萧语晗下马车,然后很自然地将手又伸了过去 萧语晗讶然地看了过来。 三皇子心里一慌,故作镇定地缩手,笑着敷衍道:“瞧瞧我,今晚饮了两杯酒,竟是昏了头。差点唐突了未来弟媳。” 尹潇潇粗枝大叶,倒没生疑心,笑嘻嘻地扮了个鬼脸,利落地下了马车。冲三皇子夫妻挥挥手,然后进了尹府。 三皇子又歉然对萧语晗解释:“对不起,我真不是有心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男女授受不亲!身为伯兄,对着未来弟媳更应庄重几分!三皇子素来知礼懂礼,今晚怎么会这般不谨慎? 萧语晗心里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面上却未流露,抿唇笑道:“殿下为人,我岂能不清楚。一时无心之举,我不会放在心上,尹妹妹最是爽朗大方,更不会介怀。殿下无需耿耿于怀了。” 又低声笑道:“天色已晚,我们府吧!” 萧语晗这般温柔善解人意,三皇子心里也颇为感动,将那点不该有的心思压至心底,笑着应了声好。 四皇子府。 李湘如今晚确实喝了不少酒,上了马车后,便闭目浅寐。马车平稳地行驶了半个时辰,李湘如竟是悄然睡着了。 待到马车停下,李湘如还是未醒。李默下了骏马,走到马车边,伸手敲了敲车厢:“妹妹,你该不是睡着了吧!快醒醒!” 李湘如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然后喊了一声殿下。 这一声殿下,直接将李默给惹毛了。 李默猛地拉开车厢,满面不快:“睁眼看看我是谁?我是最疼你的兄长!你的殿下,不知在哪儿忙碌,哪有闲空去接你府!” 李湘如:“” 李湘如晃了晃头,用力眨眨眼,终于勉强清醒过来。 眼看着兄长一脸闷气,李湘如忙张口道歉:“我今晚喝多了,头脑到现在还昏昏沉沉的,竟连喊人也喊错了。大哥,你就别生我的气了。” 李默轻哼一声:“我有什么气可生的!行了,你已到府外,我也该去了。” 李湘如情急之下,忙喊道:“大哥,我有话要和你说,你别急着走” 任凭李湘如怎么喊,李默还是头也不上马离开。 冷冷的夜风吹拂在脸际耳侧,一阵凉意,李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脑海中忽地又闪过半个时辰前,当他张口应下送李湘如时方若梦陡然苍白的俏脸。 说来也奇怪,当时他并未觉得自己做得有何不妥。此时想起来,却止不住阵阵心虚和别扭。 仿佛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一般 第五百零三章 不舍(一) 第五百零四章 不舍(二) 站在门口的少女,身形纤柔,容貌姣美,面色间带着些宿醉后的苍白。 不是林微微还能有谁?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了。” 林微微径自走到谢明曦身侧,笑着叹了一声:“天一亮,我就醒了,睡也睡不着。穿衣梳洗过后,便身不由己地坐了马车,来了书院。” 维持了五年的习惯,哪里是轻易就能改了的? 便是谢明曦,今日作息也和平日一般无二。哪怕学舍里空无一人,还是坐在里面读书觉得安心踏实。 谢明曦和林微微对视一眼,一起无奈地笑了起来。 “我今日也是一样。”谢明曦轻叹道:“不到学舍来,竟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左右无事,索性便来读书了。” 林微微在她身侧坐下:“你不谢府吗?莫非打算一直住在书院?” 谢明曦嗯了一声:“待到出嫁前再谢府。” 林微微没有多舌多问,略一点头:“也好。山长一个人独住书院,总有些冷清寂寞。你多陪一陪山长。” 然后,怅然地叹道:“谢妹妹,我真舍不得你。每日我习惯了和你一起读书,以后我不能天天见你,该怎么办?” 谢明曦一本正经地应道:“你就要出嫁了,有陆迟陪着你,你很快就会忘了我。” 林微微被逗得扑哧一笑,又轻啐谢明曦一口:“你就会取笑我。待你和七皇子殿下婚期定下,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对视一笑,之前的些许伤感,一扫而空。 就在此时,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 这又是谁来了? 谢明曦和林微微一起转头,看了过去,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来人身量修长容貌清秀,一袭碧色罗裙,正是方若梦。 “我还以为只我一个人会悄悄来书院,没想到,你们两个都比我早来一步。” 方若梦俨然已将昨晚之事全部抛诸脑后,满面欢愉的迈步而入,在谢明曦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谢明曦打量方若梦一眼:“你昨晚喝了不少酒,今夜可觉得头痛?” 方若梦苦笑道:“别提了,我痛得头都快炸了。一夜翻来覆去没睡好。本想早上多睡会儿,没想到,天一亮,怎么都睡不着。像梦游一般,吩咐丫鬟准备马车,就来了书院。” 林微微听得一个劲地直笑:“我也差不多。到了时辰,便不由自主地来了。” 谢明曦笑道:“来都来了,在这儿待上半日。我吩咐一声,让秋娘备些菜肴,吃了午饭再去也不迟。” 林微微方若梦异口同声地笑道:“来都来了,午饭当然得由你请。” 然后,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你们在笑什么?” 尹潇潇熟悉的爽朗明快声音在门口响起:“我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气闷无聊,索性到书院来转转。真没想到,你们几个早来了一步。说好了啊!要请吃午饭,可不能漏了我!” “还有我还有我!”颜蓁蓁也冒了出来。昨晚她喝得最多醉得最凶,竟也没耽搁早晨起床,就是一张俏脸格外惨白些。 不到片刻,秦思荨佟悦沐婉婷也来了。 除了盛鸿和两位皇子妃,便只有盛锦月未来。 今日没有夫子来上课,只有谈兴颇浓的八个同窗少女。愉悦的说笑声,很快引来了顾山长。 顾山长见学生都来了书院,心里颇为高兴,却故意绷起脸:“你们都结业了,不安生在家里呆着,怎么又来书院了?” 明明欢喜得很!还这般口是心非! 众少女心中暗笑不已,一个个站直了身子听训,口中应着“是是是”“山长教训的是”“我们以后不敢了”。 顾山长很快绷不住了,目中露出笑意:“罢了,你们这些机灵鬼,知道我没生气,还故意装模作样。都留下半日,到正午,我领着你们去鼎香楼。不过,谁都不准再沾一口酒了。” 众少女大喜,齐声应了。 再如何不舍,结业之后,到底不便时时来书院。 过了这一日,众少女便来得少了。 唯有谢明曦,一直留在莲池书院,一直伴在顾山长身侧。 除了每日读书习字习武之外,谢明曦自动自发地接手了书院里的杂事琐事。 譬如到了年底岁末,要给每位夫子准备年礼。要给常年守卫书院的侍卫们备些年礼。在莲池书院里做洒扫杂活的,也得发些钱粮过年。 还有,书院里的所有东西,得一一检查过目,重新登记造册。 往年,这些事都是顾山长亲自操持,谢明曦帮着打打下手。今年,顾山长将这一摊子琐事都交给了谢明曦,一副“凡事弟子服其劳师父只等着享清福”的架势。 谢明曦前世曾执掌过后宫,应对这些琐事,绰绰有余。颇有大材小用之嫌。 “师父,书院里的一切用度,都是皇后娘娘的私房供给吗?”谢明曦早知此事,还是忍不住私下问了一。 顾山长嗯了一声。 谢明曦神色有些微妙,看了顾山长一眼,却未多言。 顾山长敏锐地看了来:“怎么了?有何不妥之处?” 谢明曦不答反问:“师父真得想听实话吗?” 顾山长:“” 顾山长沉默片刻,轻叹了一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皇后娘娘的心思,早已不在莲池书院了。” “书院里一年用度着实不少。不过,对皇后娘娘来说,不算什么。却能因此邀买人心,将京城最出色的名门闺秀们尽揽门下。” “满京城的出色儿郎,皆以娶莲池书院的学生为荣。而皇后娘娘,在不动声色间,已营建出一股极庞大的势力。” “男人们在朝堂争斗,女子们掌管内宅。女子们看似势弱,实则同样有影响家族的能力。” “或许,皇后娘娘一开始并无此意。可到了此时,她已凭借莲池书院占尽好处。别的不说,只看几位皇子妃,无一不是莲池书院出身。” “我不愿莲池书院成为皇后娘娘手中争权夺利的工具,却也无力改变这样的局面。” 第五百零五章 削弱(一) 顾山长心如明镜,早已看透一切,了然于心。 可再明白又能如何? 莲池书院是俞皇后一手创立,这么多年来,全仗着俞皇后私房供给支撑。今时今日,难道还能和俞皇后脱离不成? 她的超然地位,也来自俞皇后的青睐和器重。哪怕一双好友已不再志同道合,渐行渐远,私底下的情谊依然十分深厚。 这份情谊,也牢牢束缚住了她。 她绝无可能生出背叛俞皇后的心思。 “师父,”谢明曦轻声张口:“我并无挑唆之意。你和皇后娘娘自幼相识,相交莫逆,情谊深重。” “莲池书院是皇后娘娘创立,也耗费你近二十年的心血,方有今时今日。” “书院是皇后娘娘的,也是师父你的。” “师父一心教导学生,不愿莲池书院卷入争斗中。既是如此,不妨和娘娘商议一番,将书院的运作方式稍加变革。” 稍加变革? 顾山长扫了谢明曦一眼,略略皱眉:“如何变革?” 谢明曦显然早已深思熟虑过,张口道:“莲池书院每年招收学生颇少,只有十二个。学生贵精不贵多,确实有些道理。只是,每年前来报名的学生这么多,录取率却极低。这岂不是有悖当日创立莲池书院的宗旨?” “我以为,书院可适当增招一些学生,也能令更多的学生有就读莲池书院的机会。书院里夫子众多,足可应对多两倍的学生。” “既是读书,学生便应该交束脩。束脩不必太多,和其余几家书院相仿便可。” “再次,除了束脩外,书院也该有些固定的收益,用以支撑书院开销用度。或是置买田地,或是置办铺子经营,两者皆可。这样,既能减轻皇后娘娘的花用支出,也能令莲池书院立足更稳。” 一条条都是简易可行之策。 说到底,便是慢慢削弱俞皇后对莲池书院的影响力。却又不突兀明显,便是传出去,也只会令人称道。 莲池书院赫赫闻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女子书院。增招名额,对众多期盼将女儿送入莲池书院读书的人家而言,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交适量的束脩,也是天经地义。 至于置办产业,令书院有稳定收益,亦是一桩好事。 一桩桩都是正大光明之事,堪称阳谋。 顾山长深深地看着谢明曦,紧紧皱着的眉头并未舒展:“明曦,皇后娘娘聪慧敏锐。这么做的真正用意,根本瞒不过她。” 谢明曦心下了然。 顾山长一张口不是反对,而是担忧俞皇后的反应。可见顾山长心中认可此事。 “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莲池书院。皇后娘娘既已意不在此,便是猜到一二,也不会计较。”谢明曦淡淡道。 俞皇后的心思,尽在宫中。 要压制李太后,要弹压丽妃母子,想捧三皇子做储君,想掌控天子一个对权利有巨大野心的皇后,如何还有心思顾及小小的莲池书院? 顾山长一直不愿这么做,是因性情正直,太过重情谊。 如此,这桩事便由她来做吧! 顾山长犹豫不决,迟迟下不了决心。 谢明曦索性代顾山长做了决定:“此事不可一蹴而就。我先思虑几日,写出计划书。便是要变革,也是年后的事了。待娘娘来书院,我亲自向娘娘禀此事。” 这一夜,顾山长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隔日清晨,顾山长面色憔悴黯淡,眼下满是青影。 谢明曦看在眼里,颇为心疼:“师父是不是一夜没睡?我昨晚就说了,此事由我来操办。皇后娘娘若是怪罪不喜,也都算在我头上。师父不必沾手,也不会因此事和娘娘生嫌隙” “我岂能让你为我背这等黑锅!” 顾山长张口打断谢明曦:“明曦,这是我和娘娘之间的事。要说,也该由我张口。我绝不会让你为我代过!” 谢明曦想也不想地张口辩白:“这些都是我的主意” “明曦,” 顾山长再次打断谢明曦:“若不是因我时常怅然感怀,你也不会想出这等办法。我和娘娘在书院的经营上一直有些分歧。只是,这么多年来,我没勇气踏出这一步。” “如今,我也该做我应该做的事了。” 莲池书院是女子书院,是令闺阁少女踏出内宅得以读书明理之地,不应成为俞皇后的私物,更不该成为任何人争权夺利的工具。 顾山长目光清明,神色坚定,不容分说地做了决定:“我想了一整夜,已经下定决心。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顾山长极有主见,下定了决心的事,谁也无法改变。 谢明曦深知顾山长的性子,略有些无奈地住了嘴。 顾山长亦熟知谢明曦的脾气,再次叮嘱:“娘娘若来书院,你绝不可私下去见娘娘。” 谢明曦二话不说应了下来。 临近年底,岁考也很快来临。 岁考这一日,俞皇后百忙中抽出闲空,来了书院一。随意地抽看了各学舍的试卷,随口笑道:“今年的岁考试卷,似比往年更精炼,难度也有所提升。” 顾山长看似谦逊实则骄傲地应道:“明曦结业之后,闲着无事,主动要替我分担一二。今年各学舍的岁考试卷,都是她出的。” 俞皇后笑着瞥了顾山长一眼:“我知道你弟子聪慧又能干,你就别在我面前显摆了。成心让我眼热!” 顾山长笑了一笑,目光掠过一丝复杂,正要张口。若瑶匆匆走了过来,低声道:“库房里有些账目似出了错,请山长亲自前去看看。” 顾山长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去,向俞皇后告罪一声,迈步去了库房。 若瑶临走前,冲谢明曦眨眨眼。 谢明曦略一点头。 只要拖住顾山长一时半刻,便足矣! 俞皇后目光一扫,身边伺候的宫女也退了出去。除了形影不离的两个女侍卫之外,屋子里只有俞皇后和谢明曦两人。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俞皇后淡淡张口。 第五百零六章 削弱(二) 俞皇后神色淡淡,目光却格外明亮锐利。似能窥破人心底所有的心思。 无形的威压,也如巨石临顶。 换了普通少女,在这等威压之下,早已战战兢兢跪下请罪了。不过,谢明曦从来不是等闲人,微微一笑道:“娘娘明鉴,我确实有事禀。” 俞皇后勾起唇角,目中闪过一丝哂然。 好友顾娴之性情坦荡,刚正不阿,偏偏收了狡诈多智极有心计的谢明曦为弟子。而且,师徒两人感情和睦,更甚母女。 俞皇后忽地冒出几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在本宫面前耍弄心机,本宫不怪你。若是你胆敢欺瞒娴之,或利用娴之对你的疼爱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本宫绝不饶你!” 谢明曦浅浅一笑:“不会有那么一天。” “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俞皇后何等历练,早已过了为区区一句话动容的年龄:“否则,本宫会让你知道,什么是追悔莫及。” 这一刻的俞皇后,神色淡漠,目光冷冽,语气冷酷。 这是顾山长从未见过的一面。 这才是真正的俞皇后!执掌中宫多年心肠冷硬,话语中透出执掌他人生杀大权的上位者特有的凌厉霸气! 谢明曦抬起眼,微笑着和俞皇后对视:“娘娘放心,我记性素来极佳。见过的人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从不会忘记!” 这个谢明曦,胆量着实不小。 俞皇后逼视片刻,见谢明曦神色安然如常,心里也暗暗惊叹不已。 遥想自己十四五岁之时,确实聪慧过人。却绝无此等从容不迫的气度。 “你有何事禀报本宫?”俞皇后倏忽转移话题。 这也是上位者常用的小伎俩。将双方对话的节奏牢牢掌控在手中,牵着对方的鼻子走。谢明曦同样深谙此道,应对起来十分从容。 “莲池书院设立多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女子书院,声名赫赫。闺阁少女们以考上莲池书院为荣,各地女子书院随之兴起。娘娘此举,为大齐所有的闺阁少女谋求了读书的权利。” “此皆是娘娘之功。”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更何况,拍马屁之人有理有据,言语真挚。 俞皇后神色微缓,就听谢明曦又说道:“只是,天下无一成不变之事。我以为,今时今日,莲池书院也应略作变革。” 变革? 俞皇后目光微闪,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哦?你有何意见?说来给本宫听听。” 谢明曦十分坦然,将自己的几条建议娓娓道来。 正如之前所料,俞皇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听了之后,只问了一句:“娴之可知晓此事?” “我向师父提议过,师父觉得我胆大胡闹,本不想应。禁不住我厚颜相求,还是应下了。”谢明曦微笑道:“今日师父打算将此事亲自禀娘娘,我不愿娘娘心生误会,和师父生出嫌隙,这才厚颜亲口禀。” “娘娘宽厚大度,不介怀我的言语冒失,在此,先多谢娘娘!” 说着,拱手行了学生礼。 口中称呼娘娘,行得却是学生礼。这是在不着痕迹地提醒她,这是莲池书院,她这个中宫皇后,亦是书院夫子。为了莲池书院的将来,她理当退让。 这个谢明曦,真是工于心计。 俞皇后瞥了谢明曦一眼,虽窥破了谢明曦的算计,心里却奇异地未动怒气。 谢明曦对人心之把握,堪称妙至毫巅。俞皇后满心所思皆是后宫,早已心不在莲池书院,如何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此事既是你提起,便由你操心到底。”俞皇后淡淡吩咐:“别令你师父太过劳累。” 成了! 谢明曦目中闪过笑意,正色应下:“是,我定不负娘娘期望!” 一盏茶后,顾山长来了。 顾山长还未张口,俞皇后便笑道:“娴之,明曦已将书院变革之事和我说了。你我如今年岁都不小了,这些琐事,便让年轻能干的明曦去操持。” 顾山长:“” 什么账目有错!感情是用此事特意支开她! 若瑶什么时候竟被谢明曦暗中收买了? 怪不得谢明曦那天答应得那么干脆,原来早就打好了阳奉阴违的主意! 顾山长瞪了一脸无辜的谢明曦一眼,然后对俞皇后歉然笑道:“其实,这都是我的主意。我一直想增招学生,将书院办得更好。只是,这么一来,一应花销用度便会大大增加。书院一直由娘娘私房支撑,我心中亦觉不安,所以” “娴之,”俞皇后温和地打断顾山长:“书院不是我一个人的,也是你的。你想怎么做,都无妨。不必顾虑重重。” 俞皇后如此宽厚大度,顾山长释然之余,心里又有些莫名的酸楚难过。 俞皇后,是真得不再将莲池书院放在心里了。 否则,如何会这般轻易地放权? 俞皇后和顾山长一同用了午膳,才离开书院。 俞皇后一走,顾山长一直撑着的笑脸立刻沉了下来,理也不理谢明曦。 谢明曦何等乖觉,又是作揖又是赔礼又是陪笑:“弟子自作主张,都是弟子的错。师父别气坏了身子。” 顾山长哼了一声,依旧沉着脸。 谢明曦腆着脸凑上前:“师父生气,就揍我一拳解解气。”没等顾山长吭声,又自言自语道:“我这张脸生得又白嫩又秀美,人见人爱,师父哪里下得了手!” 顾山长:“” 顾山长瞪了谢明曦一眼,想绷着脸,目中已闪过笑意。 “师父,你别生气了。”谢明曦立刻打蛇随棍上,扯着顾山长的袖子晃来晃去,一副撒娇的小女儿状。 顾山长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此次就饶了你。下不为例!” 谢明曦一脸郑重:“我向师父保证,绝没有下一!” 答应归答应。 该瞒还是要瞒,该骗还是要骗。 谢明曦的表情实在太过诚恳。 顾山长定定地看了谢明曦半晌,谢明曦依然面不改色。 顾山长无奈地笑了一笑:“罢了!此事都交给你了!” 第五百零七章 变革 第五百零八章 铺子 俞皇后点头首肯,盖商铺之事便定了下来。 此事由谢明曦全权负责。顾山长则忙着增招学生的种种事宜。 自增招学生的公告贴出去之后,几乎每日都有人前来问询。待到二月初,报名之日起,前来报名的川流不息,几乎踏破了莲池书院的门槛。 顾山长忙碌之余,见谢明曦不慌不忙,颇为诧异,张口问道:“你不是说要盖铺子吗?为何没见你忙碌,整日待在书院里?” 谢明曦读书习字练琴作画,每日还固定地抽出一个时辰习武。日子过得悠闲自在。闻言悠然笑道:“我早已安排妥当。明日起动工,工期一个月。待到三月初,就能盖好。” “还有,铺子已经都租出去了,一间每年租银二百两。每年递增一成租银!师父等着拿银子就行了。” 顾山长:“” 顾山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脱口而出道:“你没开玩笑吧!” 这才短短几天,就一切安排妥当了? 先不说一个月之内如何盖好二十间铺子。铺子还没影子,怎么就租出去了?而且,这租银委实不低啊! 谢明曦挑了挑眉,笑着说道:“这等要紧事,我怎么会和师父开玩笑。这是租赁铺子的合约,还有定金。” 随手从桌子上拿了一摞纸和数张银票,递到顾山长眼前。 顾山长半信半疑地接了合约和银票。 银票俱是百两一张的,共有二十张。至于合约 顾山长看了第一份,嘴角抽了一抽。再看第二份第三份,目光愈发古怪,一直看到最后一份 顾山长抬眼,看向神色坦然的谢明曦:“你自己租下五间,七皇子租了五间。其余的十间都被尹潇潇方若梦林微微她们几个租下。” “明曦!你怎么能这么做!” “哪怕铺子一时半会无人来租,放着就是了。怎么能让你们来填补?不行,万万不行!” 说着,顾山长激动起来:“这些合约都不算数!你给我统统拿去!” 谢明曦笑着安抚激动不已的顾山长:“师父先别着急,听我一言。” “我租下铺子,是为了经营生意,也是为了赚银子。绝不是像师父所想的那样,用自己的私房来填补书院。” “七皇子和方姐姐林姐姐她们,也和我是一样的打算。” “待我们大赚特赚时,师父可别眼热才是。” 顾山长还待再说什么,谢明曦又道:“师父放心,若铺子经营不善亏了本,我们明年便罢手。” 顾山长这才勉勉强强点了头。然后,皱眉问道:“你租下五间铺子,打算做什么?经营铺子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还得有银子做本钱才行。你那点私房哪里够,为师那里有私房银子,你先拿去用!” 师父总是这般疼她! 谢明曦心里涌起暖意,舒展眉头低声笑道:“师父,我是有百万两身家的人,开几间铺子不在话下。师父不必为我操心。” 顾山长瞪了谢明曦一眼:“什么百万身家!胡乱吹嘘,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谢明曦:“” 对着盛鸿,她都没这么坦诚过!偏偏顾山长半点不信她的实话! 第二日,莲池书院外开始动工了。 谢明曦的手笔,再次令顾山长大开眼界。 学生们进书院开始上课,工匠们才被人领着到了莲池书院外。免得冲撞了娇贵的少女们。所有工匠被严格叮嘱轻手轻脚,不得发出太大的动静。 工匠共有一百多个,分做三队,除了少女们上学放学的时间各歇一个时辰外,白日晚上都不停歇。 短短几日,便打好地基。之后盖铺子的速度,更是快得惊人。 顾山长每日出去看两,然后惊叹不已:“这些工匠都是从哪儿找来的?怎么这般卖力气?” 谢明曦随口笑道:“简单的很。我让余安告诉他们,一个月之内完工,工钱发三倍。” 顾山长:“”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半点不假! 在工匠们日以继夜的努力之下,没到一个月,两排铺子便盖好了。再之后,便是漆匠们木匠们上阵,照旧是高额的三倍工钱。 不出十日,青砖红瓦里外洁白的两排铺子出现在莲池书院外。 每一间里,皆摆放着放置货物的各式木架。 很快,这些货架里被摆上了各色货物。 有专卖各种衣料的,有卖胭脂水粉的,有卖各色绢花珠钗之类,有卖吃食果酒的,有卖笔墨纸砚书本的。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专卖玉容膏的铺子。 玉容膏细分了不同香气不同配方,适宜不同年龄的女子。这几年,玉容膏声名赫赫,只京城就开了十几个铺子。莲池书院外的玉容膏铺子,尚未正式开张,便打出了买三盒送一盒的条幅。开业那一日,正选在莲池书院招考的当日。 事实上,二十间铺子,都选在这一日同时开业。 和外面的铺子不同,这二十间铺子做的全是女子生意,掌柜伙计也都是女子。 这些女子,多是二十余岁的已婚妇人,家境贫苦,不得不找营生贴补家用。 铺子里工钱给得十分丰厚,足够一家子填饱肚子。尚未上工,就发了两身干净整齐的青色布裙,还有人专门训了她们一个月。从站姿到说话,皆有严格的要求。 每间铺子至少要雇佣两至三个女子,如此一来,这二十间铺子,便能养活五六十个妇人。 莲池书院招生考试的那一天,几百名少女进了书院。数百名女眷们闲着无事,很自然地进了两排铺子逛上一逛,买上一买。 别的铺子暂且不说,专卖玉容膏的铺子,这一日便赚了几年的租银。 可见天底下,女子的银子最好赚。 知晓此事后,顾山长惊愕不已,下意识地叹了一句:“这玉容膏,真不知是出自谁人之手。” 谢明曦很自然地接了话茬:“哦,我忘了告诉师父。这玉容膏就是我配出来的。” 顾山长:“” 第五百零九章 喜事(一) 第五百一十章 喜事(二) 第五百一十一章 喜事(三) 第五百一十二章 闹腾 第五百一十三章 佳偶(一) 方若梦感激地看向铜镜里的谢明曦,轻声道:“多谢你替我解围。” 谢明曦不以为意,笑了一笑:“便是我不出声,你这般应对,她们也不敢胡闹。” 在方家,方阁老便是头顶的一片天。方若梅方若兰哪有胆子让方阁老知道她们做了什么? 出嫁当日,被家中姐妹这般当面揭短。方若梦没有难堪哭泣,反而一怒将两人赶走。这份坚韧勇敢,颇令人激赏。 谢明曦看着方若梦,目中露出丝丝笑意:“方姐姐,你今日的表现,真令我刮目相看。” 方若梦有些羞赧,小声道:“我刚才是不是太凶悍了?” 谢明曦一本正经地应道:“以后李默敢惹你不高兴,你便这样对他,保准他老老实实听你的。” 方若梦:“” 方若梦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心里那份不能诉之于口的酸涩难堪,也迅速消散。 过了片刻,同窗好友们一一来了。 萧语晗虽贵为皇子妃,来了之后却未摆架子,依旧和昔日一般温柔。倒是李湘如,今日未能到方家来。一大早便了娘家,帮着招呼待客去了。 新婚尚未满月的林微微,也成了众人的打趣对象。 “哟,林姐姐现在可是越来越美了!” “那是当然。陆公子疼妻如命,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真是羡煞旁人。” 林微微红着脸还击:“你们一个个笑我。待你们出嫁之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好一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谢明曦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闺房里有说有笑,一派热闹。 内堂里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女客们皆被引至内堂,男客们则齐聚在正堂。 方家祖籍在山西,在京城并无族人。不过,方阁老身为一朝阁老,同僚至交门生数不胜数,今日方家嫁女,又是和李家结亲,前来贺喜的人流似潮。 方家正堂里,设了二十余座。有资格坐在正堂里的,无不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或大齐勋贵。 当然也有例外。 众男子中,有一个年过四旬的女子安然端坐其中。女子一袭简单的青色罗裳,长发梳得依然是少女发髻,发上只有一支极简单的青玉钗。容貌不算顶美,年龄也不算小了,却自有高华气度,令人见之难忘。 这个女子,正是莲池书院山长顾娴之。 举凡莲池书院的学生出嫁,顾山长都会亲临道喜。顾山长无官无职,却无人敢怠慢疏忽。便是去萧府李府道喜时,也都是坐在正堂里的贵客。 今日来方府,也不例外。 众人对此情形也习惯了。反正,全京城能和高官勋贵们平起平坐的女子,也只顾山长一人而已。便是心里有些不自在,面上也绝不流露半分。 当然,以前也曾有过胆大的,当着顾山长的面说些“男尊女卑焉能平起平坐”之类的话。 顾山长哂然一笑:“你既嫌弃女子卑贱,为何当年还要自你亲娘的肚子里生出来?为何还要娶妻纳妾和女子同床共枕,为何还要有姐妹有女儿?” “不如还是扔了亲娘,休了发妻美妾,将你的姐妹女儿一并轰出门吧!” 一席话,讥讽得口出不逊的官员涨红了脸,羞愤离去。 之后,再无人敢出言挑衅顾山长。相反,一个个对顾山长都格外客气有礼。不冲着俞皇后,便是想着自家的女儿或侄女之类的想进莲池书院读书,也不敢怠慢疏忽。 待迎亲的人来了,方家子侄前去相迎,不少人都跟着出去凑热闹。 方阁老辈分高,并未出迎。在座的陆阁老赵阁老也未动弹。 顾山长也是安坐如山。 方阁老对着顾山长笑道:“山长在此枯坐,不免有些无聊。何不去若梦的闺房坐上一坐,正好看一看李公子如何。” 顾山长淡淡道:“李默有何可看之处?” 方阁老:“” 方阁老如生吞了鸡蛋一般,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陆阁老笑着打圆场:“李二小姐曾是莲池书院的学生。山长自是见过李公子了。” 赵阁老呵呵笑道:“李公子相貌出众,才学过人,被誉为松竹四公子之一。可见优秀出色,方阁老有如此孙婿,可喜可贺。” 顾山长也呵呵笑了一声:“虽说不太配得上若梦,不过,亲事已成,也勉强凑合了。” 一众阁老:“” 大喜的日子,说几句好听话又不要银子,顾山长你要不要这么耿直啊! 当日下午,师徒两人了莲池书院后,谢明曦才从顾山长口中得知此事,颇有些哭笑不得:“师父,你不是答应过我,不要当众说李默的不是,不要令方姐姐难堪吗?” 顾山长理直气壮地应道:“我说李默的不是了吗?” 谢明曦:“” 倒是一个字没说。不过,那嫌弃的语气和神色,比怒骂李默一通都厉害! 想来,此事早已成了笑话在众人间传开了。 谢明曦也有些无奈:“算了,师父不喜李默,以后方姐姐来看我,我叮嘱她一声,别让李默跟着来就是。” 顾山长却又道:“他送若梦来也无妨。别进书院就行。” 谢明曦:“” 新婚之日,身为新郎的李默,少不得要被众人灌一波酒。 其中闹腾得最凶的,莫过于“前任情敌”赵奇了。 赵奇和七皇子早已成了好友,那份少年初动的心思,也早已消散殆尽。不过,他和李默却一直互看不顺眼。 两人在书院里时常较劲争锋,如今各自结业,见面的机会倒是少了许多。 今日李默成亲,赵奇自然不肯放过这等好机会,联合了众多松竹书院的学生,轮番敬酒。哪怕陆迟盛渲帮着挡酒,也敌不过众人。 陆迟和盛渲倒下不说,李默也被灌得酩酊大醉,直接抬着进了洞房。 李默醉得人事不知,自然也未能为新娘挑了盖头。 方若梦等了许久,只得伸手为自己掀落盖头,目光落在酒醉未醒的新婚夫婿身上。 第五百一十四章 佳偶(二) 第五百一十五章 赞者 待李默走了之后,方若梦悄声笑道:“山长这般护着我,我心里真是高兴呢!” 谢明曦也低声笑了起来:“你真的不生气吗?” 方若梦倒是看得通透明白:“我到底是庶出,在外人看来,总是我高攀了李家。我初嫁入李家为媳,不免有些战战兢兢。” “没想到,夫家人待我倒是不错。后来,我才知晓,在我出嫁之日,山长曾说过李默勉强配得上我之类的话。” 说到这儿,方若梦的目中闪过感激的光芒:“山长当众这般说,再无人敢小瞧我半分。便是李家上下,也无人提起庶出二字。” 这一切,都是因为顾山长挺身相护之故。 她心中焉能不感激感动? 哪怕今日夫婿吃了闭门羹,也丝毫无损她对顾山长的敬重孺慕。 方若梦一派由衷赤诚,谢明曦听在耳中,也觉愉悦快慰。笑着打趣道:“我今日才知,原来你这般会说话。看来,我也无需替你忧心出嫁之后的生活了。” 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只看气色,便能看出端倪。 方若梦面色红润,唇畔含笑,清秀的脸庞多了一层独属于新婚少妇的艳光。可见和李默相处融洽,在夫家也过得不错。 方若梦抿唇一笑,拉起谢明曦的手,一起进了书院。 顾山长见了方若梦,亦十分高兴。略一打量,张口便问:“李默对你如何?他若敢欺负你,直说无妨,我去找他算账。” 方若梦听得好笑又感动,心里的热意,涌上眼眶,化为热泪滚落。 顾山长立刻怒了:“好一个李默!定是他苛待于你!” 方若梦忙擦了眼泪,笑着解释:“山长误会了。他对我颇为敬重,从未苛待半分。我刚才是一时激动,这才落了泪。” 顾山长这才放了心,笑着说道:“你蕙质兰心,勤奋过人。娶了你,是他的福气。你只管挺直腰杆,无需因庶出便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自己先矮了一头,别人如何会高看你一眼!” “一个人,想得到别人的尊重,便需学会自重自爱。” 方若梦默默品味这几句话,点点头应下。 谢明曦笑道:“师父,方姐姐难得来一,你就别板着脸孔训人了。我已命秋娘做了一桌好菜,今日中午,我们一起小酌几杯果酒如何?” 顾山长欣然点头。 方若梦定定神笑道:“再过几日,便是谢妹妹的及笄礼了。谢妹妹请了谁做正宾,谁是赞者?” “我请师父做正宾。”谢明曦微微一笑:“至于赞者,请的是颜妹妹。” 正宾人选不出所料。再无人比顾山长更好了。 倒是赞者的人选,颇出乎方若梦意料。 “颜妹妹性情‘耿直’,”方若梦含蓄地提醒:“她那张嘴,平日冲动莽直些无妨。你的及笄礼上,可别让她胡乱说话。” 提起此事,谢明曦也觉好笑:“其实,我一开始想请的是秦姐姐。没想到,颜妹妹主动来找我,要做我及笄礼的赞者。我没忍心拒绝,就应下了。” 及笄礼上的赞者,要么是家中姐妹,要么便是闺阁好友。只要未婚便可。 秦思荨出身名门,温柔端方,做赞者最合适不过。 只是,谢明曦还没来得及张口,颜蓁蓁便寻了过来,张口便道:“一众同窗,如今就剩我和盛锦月未定下亲事了。谢家和淮南王府早已反目,你肯定不会请盛锦月做赞者。还是我为你做赞者好了。” “我在人前多露一露脸,说不定也能有门好姻缘。” “就这么说定了啊!” 颜蓁蓁就是有这等本事。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得分外理直气壮。提起说亲之事,也没脸红的意思。 谢明曦当时便笑了一。 颜蓁蓁被笑得有些恼羞成怒:“喂,你笑什么啊!我哪里可笑了?难道我还不配给你做赞者不成?” 谢明曦只得忍住笑:“配配配!” 颜蓁蓁瞪圆一双明眸,肺都快气炸了:“你才呸呸呸!” 谢明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颜蓁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闹了误会和笑话。难得红了脸,声音也放低放软:“谢姐姐,我天生的急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几年前,我曾在书院大比里出过丑。那些名门贵妇,便低看我一眼。” “我也不瞒你。其实,也有人到颜家来提亲。要么家世略低,要么人平庸。我一个都不中意!” 颜蓁蓁的眼眸生得又大又水灵,满是倔强:“我就是心里不服气。我颜蓁蓁哪一点比人差?凭什么我的未来夫家不及别人?”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瞥了颜蓁蓁一眼,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说的别人,该不是方姐姐吧!” 颜蓁蓁:“” 颜蓁蓁的脸腾得红了。之前的倔强不甘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心虚,目光飘移不定,语气期期艾艾:“没、没有的事。方姐姐嫁得好,我也替她高兴。如何会和她较劲怄气!” 谢明曦揶揄地一笑:“同窗几年,你什么脾气,难道我还不清楚么?在我面前,不必口是心非了。” “方姐姐出身确实不及你。可她聪慧过人,勤勉好学,性情敦厚,大家都很喜欢她。她嫁得好,我们也都为她欢喜。”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和她攀比。只是,你生性好强,容不得自己输人一星半点。方姐姐嫁给李默,成了李家长孙媳。你若低嫁,总是意难平。” 男婚女嫁,大多由男方主动登门提亲。没有女方主动的道理。 颜蓁蓁心气再高,没有门第相当的人家来提亲,也是无可奈何。 也因此,颜蓁蓁思来想去,将主意打到了谢明曦的及笄礼上。 谢明曦是未来的七皇子妃,及笄礼定然举办得热闹,前来观礼的贵妇肯定极多。自己做赞者,会大大露脸。说不定便能入了贵妇们的眼,成就一桩好姻缘。 “算了,随你怎么没说了。”颜蓁蓁咬咬牙:“总之,我要做你的赞者,你不答应也不成!” 第五百一十六章 嘴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明曦不好不应:“好,我应下便是。” 颜蓁蓁立刻得寸进尺:“若有别人问起,你可千万别说是我主动求你。就说你主动来请了我三,我看在同窗一场的份上才勉强点头同意!” 谢明曦:“” 难得谢明曦也有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时候! 这一段趣事,顾山长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此时听谢明曦提起,顾山长不由得会心一笑:“颜蓁蓁就是太过好强,脾气也耿直了些。实则性情纯良,颇讨人喜欢。” 总之,在顾山长的眼里,莲池书院的学生都是千好万好无一处不好。 谢明曦和方若梦对视一笑。 午后,谢明曦送方若梦出了书院。 一眼便见李默在门外来踱步,不时往门内张望。 见了方若梦谢明曦的身影,李默双目一亮,下意识地快走几步,待到两人走近了,才又矜持起来。 李默故意放慢脚步,做出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来,颇为矜持地说道:“我也刚来不久。” 身后的小厮立刻道:“大公子的话,大少奶奶可别信。大公子根本没走远,一直在书院外等着,足足等了半日。” 李默:“” 方若梦弯起嘴角。 谢明曦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李默俊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怒瞪小厮一眼:“多嘴!” 小厮一脸冤屈:“这些话,明明是大公子吩咐奴才说给大少奶奶听的。奴才背了半日,一个字都不敢漏。大公子不赏奴才也就罢了,怎么倒怪奴才多嘴了?” 李默恼羞不已,恨不得将这个不长眼的小厮踹飞。 他是这么吩咐过没错这个可恶的奴才,也不看看,还有谢明曦在一旁看热闹。怎么着也该等谢明曦走了再说! 偏偏,谢明曦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一脸悠哉地袖手旁观。 倒是方若梦,笑了片刻,又有些害臊起来。 李默这个人,确实嘴贱欠抽,有时候气得人跳脚。若对一个人好,也是真心真意。新婚一个月,他们两人还在熟悉适应对方的性情脾气。可他已尽力对她好了 “谢妹妹,多谢你送我一程。”方若梦轻声张口,也算为李默解围:“待过几日,你及笄礼之时,我一定去谢府观礼。”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 李默忍住擦拭额头的冲动,彬彬有礼地冲谢明曦一笑:“我也会陪若梦一同前去。” 谢明曦彬彬有礼地应了来:“李公子只管进谢府,无需在外一直等候,还要装着刚到不久。” 李默:“” 谢明曦一笑而去。 李默深觉自己丢人现眼,颇有捶胸顿足仰天长啸的冲动。 方若梦清亮的眼眸噙着笑意,轻柔地落在他的脸上:“你一直在这儿等我么?” 李默何等逞强嘴硬,立刻道:“我闲着无事,这才来得早了些。不是有意要等你!”说完又后悔不已。 就是再好的脾气,听到这等混账话,也会格外气恼吧! 成亲一个月来,方若梦一直温柔可人,从未大声说过话,待他这个夫婿细心周全。 他不是无知无觉的木头,自然也想对她好一些。可恨他天生嘴皮子贱,说起话来总是格外欠抽。她现在一定生气了吧 “不管你是不是有心,我心中都很欢喜。”愈发熟悉的悦耳声音,在耳畔响起。 李默先是一愣,旋即看了过去。 方若梦清秀的脸庞含笑,如鲜花般舒展,望之令人舒心愉悦:“我们府吧!”主动上前,握住了李默的手。 李默傻乎乎地嗯了一声,身不由己地和方若梦一起走了。 青衣小厮忙跟了上去,心里暗暗偷笑不已。 自家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嘴太欠。好在大少奶奶性子温柔,并不介怀。两人这般携手并肩而行,倒是有了几分新婚夫妻的亲昵模样。 及笄礼将近,谢明曦了谢府。 如今的谢府,少了丁姨娘母子,格外清静自在。 徐氏操持过谢兰曦的及笄礼,有了不少经验。这些时日忙着操持谢明曦的及笄礼,徐氏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精神倒是极好。 见了谢明曦,徐氏颇是欢喜,拉着谢明曦的手笑道:“明娘,你总算来了。及笄的礼服已做好了,快些试试。若有不妥之处,趁着这两日再改一改。” 徐氏出身贫寒,还有过一段做暗娼的不光彩过去。自到了京城后,总有些底气不足,掌管内宅时,少不得要贪些油水。 贪财不是什么大缺点。徐氏并未贪婪过度,且办事尽心尽力,将谢家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 除此之外,徐氏为人行事,没什么可挑剔的。谢明曦对知情识趣的徐氏也颇为欣赏。 “辛苦祖母了。”谢明曦微笑道。 徐氏笑道:“这都是我分内之事,没什么辛苦。”顿了顿,低声笑道:“兰娘定了一桩好亲事。我得多谢你才是。” 谢铭是白丁,并无功名,二房依附长房生活。这在时下,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只是,谢兰曦想嫁一门好亲事,却不是易事。 谢兰曦去年及笄,及笄礼办得隆重热闹。观礼的贵妇,有大半都是冲着谢明曦和顾山长而来。相貌秀丽温柔端庄的谢兰曦,也在及笄礼当日出了一风头。 及笄礼后,有几家不错的人家托了官媒来提亲。 徐氏和谢铭夫妻商议过后,挑了一户姓萧的人家。萧老爷官职不高,只是六品的工部主事。不过,和萧尚书是未出五服的同族宗亲。 萧家公子是家中嫡子,也是萧语晗的同族堂弟,生得五官端正。在博裕书院读了几年书,颇有些才学。 对谢兰曦来说,这确实是一门好亲事了。 若不是冲着谢明曦,萧主事怕是不会生出结亲的念头。 徐氏对谢明曦满心感激,为她操办及笄礼,自是加倍精心。 待到傍晚,谢钧下了官衙府。春风满面,一脸的自得喜悦:“明娘,告诉你一桩好消息。过两日,我便去户部做郎中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 及笄(一) 第五百一十八章 及笄(二) 李湘如何等高傲好强。 嫁给四皇子这一年多来,不管何时何地,李湘如提起四皇子,都是一副满面甜蜜恩爱的样子。心里的酸涩苦楚,从不流露。 在谢明曦面前,李湘如更不肯流露半分,立刻露出适时的娇羞。 谢明曦心里呵呵一笑,故意问道:“李姐姐和四皇子夫妻恩爱,想来很快便有佳讯了。” 李湘如心肺被刺得直抽抽,故作羞涩地笑道:“萧姐姐比我还早嫁两个月,你不催着她,倒是催促起我来了。” 萧语晗轻轻咬了咬下唇,目中闪出喜悦的光芒。 李湘如心里一沉。 果然,就听萧语晗轻声笑道:“我日子尚浅,胎还未坐稳。不过,这里并无外人,我说了也无妨。你们别在外宣扬就是。” 萧语晗竟已有了身孕! 众少女立刻出言道喜。 谢明曦也有些意外,歉然笑道:“我若早知你有孕,便不让人送请帖给你了。” 以她们的同窗之情,她送了帖子,萧语晗岂能不来? 萧语晗抿唇一笑,柔声道:“我们数年同窗,何等情谊。今日你的及笄礼,我必是要来的。待会儿观礼,我便不去了。在你的闺房里稍坐片刻。” 谢明曦笑着点点头,又看向尹潇潇:“烦请尹姐姐也留下吧!陪着萧姐姐说说话。” 尹潇潇立刻点头应下。她和萧语晗最是交好。再者,她已是待嫁之身,抛头露面地观礼也不太合适,留下也无妨。 众人有说有笑,唯有李湘如,一颗心似被油煎一般,生生挤出的笑容,怎么看都有几分僵硬。 盛大的及笄礼,耗时颇长,要两个时辰之久。 谢明曦前世十四岁时就被送入四皇子为侍妾,及笄礼那一日,冷冷清清独自度过。 今生,高朋满座,师长亲眷好友皆在身边。不管真心假意,人人面上都是笑意,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将她簇拥在中间。 谁人不虚荣?谁人不喜欢如此光芒万丈的时刻? 谢明曦半点都不矫情地承认,她今日心情极好。 倒是之前信心百倍的颜蓁蓁,在见到拥挤成群的宾客时,差点傻了眼。 颜蓁蓁双腿有些发软,扶着谢明曦胳膊的手也哆嗦了一:“谢、谢姐姐,怎么这么多人?” 她看着眼晕怎么办! 谢明曦笑着瞥了颜蓁蓁一眼:“怎么了?是不是有些怕了?你若是胆怯,现在换人还来得及。” 颜蓁蓁立刻挺直胸膛,腿也不软了,手也不哆嗦了,说话底气也足了:“你别小瞧人,我才不胆怯!” 谢明曦懒得揭穿色厉内荏的颜蓁蓁。 真不胆怯,就别一直攥着她的胳膊不放嘛! 顾山长也看了过来,温声道:“及笄礼,是一个少女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颜蓁蓁,你今日既为明曦赞者,万万不可怯懦失仪。免得扰了明曦的及笄礼,也会给众人留下不佳的印象。” 怎么办? 山长这么一说,她更紧张了怎么办? 颜蓁蓁心里暗暗打鼓。 不知怎么地,她忽地想起了几年前书院大比那一日。上场比试之前,她是何等自信奕奕。可到了台上,她却陡然懵了,头脑一片空白。将一切都弄砸了! 今日,她会一洗前耻,还是会重蹈覆辙? 今日,颜蓁蓁更不该再次紧张过度出丑吧! 谢明曦神色如常,心里也有些许担忧。 人生唯一的一次及笄礼,当然是不出差错为好。 颜蓁蓁的骄傲自信,曾被狠狠地击溃过。这几年来,颜蓁蓁口中从来不提,实则心里从未真正忘怀过。便如摔倒过一,想在同一个地方站起来,绝不是易事。 不过,谢明曦也无暇再多思了。 及笄礼已正式开始,她端立敛容,凝神倾听顾山长训诫。 颜蓁蓁要做的事,其实很简单。待顾山长说完话之后,将手中的托盘呈至顾山长面前,由顾山长从托盘上拿起发簪,为谢明曦簪在发上。 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直伴在谢明曦身边的颜蓁蓁,同样是众目所瞩。所有细微的动作,都不能有半分差池。 站姿要优雅,呼吸要轻缓,微笑要柔美,呈送发簪的时机要恰到好处。 颜蓁蓁,你可要撑住! 谢明曦跪坐在顾山长面前,颜蓁蓁定下心神,端着发簪上前,恭敬呈上。顾山长赞许地看了颜蓁蓁一眼,取过发簪,为谢明曦簪在发间。 万幸未出差错! 颜蓁蓁心中长松一口气。 谢明曦也彻底放了心,起身之际,和颜蓁蓁迅速交换一个会心的笑意。 前来观礼的宾客,多是女子。男子们要么在正堂,要么站得颇远。 谢钧身为父亲,今日一直站在一旁,满心欢喜,满面骄傲。 “听闻谢大人已去了户部任郎中。” “户部可是六部中最炽手可热的去处。真没想到,这户部郎中一职,竟落到谢大人身上。” “这也不稀奇。谢三小姐是未来的七皇子妃,七皇子殿下为了讨佳人欢心,亲自去求皇上。要给未来岳父谋一个正经的实缺。这等事,皇上总不会不允。” “其余诸皇子妃皆出身名门,唯有谢三小姐出身不太高。在七皇子大婚前,给谢大人升一升官职,也在情理之中。” 谢钧去户部任职一事的缘由始末,自然瞒不过消息灵通的朝中重臣。家中女眷,便也听闻一二。 趁着谢明曦换礼服之际,几个品级高的诰命贵妇,便低声闲话起来。 妻以夫贵。丈夫的官位越高,自己的身份地位也越高。几位诰命贵妇中,便属赵阁老的夫人地位最高。 赵夫人亲临谢府,也有几分私心。 赵家几个年长的儿女都已婚嫁,唯有幼子赵奇的亲事尚无着落。老来得子,难免娇宠几分。 赵奇坚持娶一个自己中意的少女。 赵夫人也只得费尽心思,不着痕迹地到处相看了。 容貌才学品性家世都是上上等,才能入赵夫人的眼。这么一想,可不就是莲池书院的学生最出色么? 赵夫人的目光,落在了颜蓁蓁身上。 第五百一十九章 相中 颜蓁蓁,颜阁老幼女,今年十五岁,容貌明艳,活泼灵动,才学出众。 几年前的书院大比,确实曾出丑失仪。不过,那时颜蓁蓁尚且年少,心性不稳。如今过了五年,颜蓁蓁已沉稳持重得多了。 唯一可虑的,是赵阁老和颜阁老政见略有分歧。赵阁老素来以陆阁老马首是瞻,颜阁老则和李阁老来往密切一些 话说来,政见不和,其实结亲也无碍。 李阁老的长孙,不就娶了方阁老家的孙女吗? 赵夫人心里暗暗盘算着,目光又落在了颜蓁蓁明艳的脸庞上。 一旁的贵妇,似有所察,低声打趣道:“赵夫人今日一直四处张望,莫非是在替令公子相看?”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赵夫人如何肯承认,立刻笑着将话题岔了开去。 只她相中也没用,还得寻一个合适的机会,让自家儿子相看一才行! 好在赵奇和七皇子相交莫逆,谢明曦和颜蓁蓁也是好友。想让赵奇和颜蓁蓁碰面,倒也不是没机会 等等! 赵夫人目光一飘,眼角余光忽地闪过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顿时错愕不已。 赵奇!!! 他怎么跑这儿来了! 赵奇旁边那个黑衣俊美少年,该不会是 “七皇子殿下怎么也来了!”赵夫人耳边响起一个贵妇的轻呼声:“谢三小姐的及笄礼,他这个未婚夫婿前来观礼,怕是不太合适吧!” 另一个贵妇笑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京城谁人不知七皇子殿下对谢三小姐一片情深。今日谢三小姐及笄,这等吉日,殿下来悄悄看上一眼,也是难免。” 盛鸿确实是悄悄前来!而且,是在及笄礼举行之后,才露了面。 谢钧也是一脸惊讶,显然也看到了盛鸿。 及笄礼正在进行,谢钧不便随意走动,只得以目光向盛鸿示意。 盛鸿咧咧嘴,冲岳父灿然一笑。 岳父谢钧,差点就被未来女婿这一笑闪花了眼。心里忍不住暗暗唏嘘。想当年,他素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美誉。现在算是被未来女婿比下去了。 此时,谢明曦换了礼服出来了。 唇畔含笑,目如秋水,眸光盈盈。 盛鸿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谢明曦的脸上,舍不得眨眼。 谢明曦略略垂眸,心中忽地一动,迅疾抬眼一扫。正好和盛鸿的目光对了个正着。盛鸿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冲谢明曦笑得格外璀璨。 谢明曦:“” 这个盛鸿!怎么悄悄跑来了! 她之前还特意叮嘱过,让他老实安分地待在宫中,别往谢府跑。他当时乖乖点头应了。没想到,还是来了! 谢明曦忍住瞪他的冲动,迅速收目光。 接下来的观礼过程中,盛鸿倒是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就这么安分地待在角落里。 奈何他这张俊脸辨识度太高,想低调也不可能。很快,便有人认出了他来。然后,往这个角落里频频看了过来。 糟了! 好像一不小心,抢了媳妇的风头啊! 盛鸿压低声音,抱怨身畔的赵奇:“都怪你。我之前就和你说了,今日不该到谢府来。你偏要拖着我来。现在好了,我媳妇肯定生气了!” 赵奇:“” 殿下你可要点脸吧! “我随口一说而已。明明是你自己想来,怎么赖到我头上了!”赵奇压低声音,目光忍不住飘到了谢明曦身侧的紫衣少女身上。 这个姑娘,生得水灵又好看。皮肤分外白皙,一双大眼格外灵动,一笑间眸光流转,神采飞扬神气活现 真是越看越好看! 盛鸿瞥了魂不守舍的赵奇一眼,低声揶揄:“如何?今日来这一趟,值不值得?” 当然值得! 必须值得! 赵奇咧嘴,又偷偷看颜蓁蓁一眼。 盛鸿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赵奇和他同龄,今年也是十六岁,亲事一直未定。谢明曦的及笄礼,请了颜蓁蓁为赞者。盛鸿无意中在赵奇面前提起过一,赵奇对传闻中“性情耿直”的颜姑娘生出好奇之意。厚颜央求自己带着他来谢府,悄悄见一见颜蓁蓁。 结果,一见便入了眼上了心。 瞧瞧那副没见过姑娘家的德性!笑得像个二傻子一般! 盛鸿在心中那不屑轻哼,然后,冲端正而立的谢明曦笑了一笑。 瞧瞧那副没见过她的德性!笑得傻里傻气! 谢明曦深深嫌弃未婚夫婿丢人现眼,眼角余光略一扫,便不再多看。 待及笄礼成,众贵妇围拢上前,纷纷出言道喜。 谢钧此时终于得以抽身,迈步去了盛鸿面前。 正要拱手行礼,盛鸿已抢先一步上前,行了晚辈礼:“小婿不告自来,颇有唐突之处。还请岳父见谅!” 赵奇在一旁听着,都替盛鸿脸红。 还没成亲,就一口一个岳父叫上了。 论厚颜,他比起七皇子殿下相差何止千里! 谢钧倒是半点不嫌盛鸿脸厚,一脸岳父看佳婿的慈祥温和:“殿下和明娘早已定亲,便是来观礼,也在情理之中,并不失礼。只是,我事前不知殿下会来,并无准备。倒是委屈殿下了。” 盛鸿笑道:“岳父何来此言。我半点不觉委屈,只怕我冒然前来,明曦心中不喜。若是明曦见怪,可得请岳父打打圆场。” 谢钧笑着一口应下。 赵奇着实开了眼界。 翁婿如此相得,简直是世间难寻! 当着众人的面,谢钧不便询问忽然被调至户部之事,只笑道:“殿下既是来了,还请留下一并用午宴吧!” 盛鸿笑着应了。 赵奇说道:“殿下一个人留下太过惹眼,我便牺牲一,陪殿下一并留下。” 盛鸿:“” 还要不要脸了?分明是相中了颜蓁蓁,厚颜赖着不走,想找机会套近乎吧! 盛鸿斜睨赵奇一眼。 赵奇视若无睹,对着谢钧笑得分外殷勤:“打扰谢叔叔了。我姓赵,单名一个奇字,家父是赵阁老。” 谢钧立刻笑得格外热情:“赵公子大驾光临,令谢家蓬荜生辉。赵公子一定留下,吃了午宴再走。” 第五百二十章 舅兄 赵奇那一点小心思,终究没得逞。 及笄礼成后,午宴开席。 男子和女客们的宴席各自分开,根本没有打照面的机会。便是盛鸿,也未能再见一见谢明曦。他自然也没机会见那位水灵可爱的颜姑娘了! 盛鸿身份尊贵,理应坐在首席上座。 这么一来,谢钧这个准岳父便要居于下首。 盛鸿笑道:“我是明曦的未婚夫婿,今日悄然来观礼,颇有唐突之处。承蒙岳父宽宏大度,没有见怪,我岂能再坐上首。此事万万不可!” “我和赵奇独坐一席便可。” 在众人面前,给足了岳父颜面。 谢钧面上大大有光,一张俊美儒雅的脸孔满是笑意:“殿下不愿张扬,便依殿下的主意。” 两人独坐一席不免冷清。只是,今日来谢府的男子多是谢钧同僚至交。女眷们前来,也多携女儿前来,并无和盛鸿年龄相当的少年。 若谢元亭未曾脑抽犯下大错。以谢明曦同胞兄长的身份出面招呼最合适不过。 现在,也只有令二房的谢元舟谢元蔚兄弟两人撑一撑场面了。 谢钧低声吩咐下去,很快,谢元舟和谢元蔚便来了。 谢元舟今年十四岁,生得浓眉大眼,性情爽朗活泼。谢元蔚年龄略小,今年只有九岁。眉眼俊秀,略显腼腆。 谢元舟读书略迟,自九岁起才开蒙读书。不过,杨夫子颇有才学,精心教导。谢元舟勤奋苦读几年,在今年初考上了博裕书院。 谢元蔚自四岁来京城,到了五岁便开蒙。且读书颇有天分,比谢元舟更胜一筹。 正经的大舅兄没露面,前来相陪的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二房堂弟。换了别人,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 盛鸿对谢家那点不欲为人知的“家丑”知道得一清二楚,自不会介怀。对谢元舟兄弟颇为和善。 “元舟,”盛鸿笑问:“你今年刚考入博裕书院,在书院里还适应吧!” “书院里学风浓厚,一个个读书勤奋刻苦,夫子们也十分尽心尽责。” 谢元舟一开始有些拘谨,两句话一说,便露出了活泼的本性:“别的学生都只十一二岁,我在学舍里年龄最大,顺理成章做了舍长,倒是意外之喜了。” 说起自己年龄最大,半点不以为耻,反而一脸骄傲自豪。 盛鸿哑然失笑:“做了舍长,可得勤奋读书。免得别的学生心中不服。” 在书院里,众同窗最先看的不是你出身如何家境如何,而是学业。要做舍长,学业必须要让众人折服! 谢明曦做了五年舍长,一众骄傲自信的名门闺秀无不心服口服,也有一半归功于此! 谢元舟对谢明曦这个堂姐也格外敬佩,闻言笑道:“殿下说的是。我一定以明曦堂姐为榜样!” “有志气!”盛鸿笑着赞了一句:“不过,也别太谦逊低调,免得被人欺负。若有不长眼地要欺辱于你,只管报上我的名字。” 谢元舟顿时受宠若惊,连道不敢。 “这有何不敢!”盛鸿眨眨眼笑道:“我是你堂姐夫,为你出头撑腰也是应该的。” 谢元舟听得心里热乎乎的,想也不想地说道:“日后,我一定好好读书考科举。给明曦堂姐撑腰!” 盛鸿:“” 盛鸿的神情颇有些微妙。 谢元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自己冲口而出的话似乎有些不妥。 眼前的七皇子,是明曦堂姐的未婚夫婿。他一张口为明曦堂姐撑腰,岂不是暗指盛鸿以后会苛待妻子? “我没有指责暗喻殿下不好的意思,殿下千万别误会。”谢元舟年轻脸嫩,涨红着脸解释:“我只是想着,不能给堂姐丢人” 盛鸿很快过神来,笑着拍一拍谢元舟的肩膀:“家中有姐妹,身为男子,确实应该好学上进。日后撑门立户,谁人都不敢小瞧谢家女儿。你有这份心思,我这个做姐夫的,心中也觉快慰。” 一直没出声的谢元蔚,此时也忽地冒出一句:“我和二哥想的一样,殿下不生气就好。” 比起凉薄自私心思不正的谢元亭,谢元舟谢元蔚才是舅兄应有的样子! 盛鸿暗暗替媳妇欣慰一。 赵奇很快从未能再见颜蓁蓁的失落中振作起来,笑着说道:“两位谢公子都是好样的。来来来,我们喝上一杯!” 谢元舟笑道:“三弟还小,从未饮过酒。我酒量也不高,厚颜敬赵公子两杯如何?” 年轻人有说有笑,推杯换盏,席间很快热闹起来。 坐在上席的穆大人,似随口笑问谢钧一句:“今日为何不见谢大公子?” 谢元亭在田庄“养病”之事,知晓之人不在少数。 今日盛鸿前来,谢元亭未露面,倒是二房的谢元舟谢元蔚有模有样地招呼起了七皇子。众人看在眼里,少不得暗自揣度。 不过,这是谢家家事,谢钧不提,谁也没出声询问罢了。 没想到,穆大人就这么直接地问出了口。 穆家和淮南王府结了亲。谢家和淮南王府反目成仇。穆大人这是偏着亲家,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让谢钧难堪啊! 众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看向谢钧。 我谢钧的儿子怎么样,和你有个屁关系! 谢钧心中恼怒不已,面上却露出些许伤怀之色:“元亭病症一直未好,只得在田庄里养病。有劳大人挂记了!” 穆大人今日颇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露出些许讶然:“病症一直不好,总得请名医瞧瞧。总这么一直待在田庄里养病,什么时候病才能好?” “还是早些将他接谢府,请几个好大夫来,仔细看诊开方静养才好。” “也免得有人乱嚼舌头,说什么兄妹失和谢大公子被放逐之类的闲话。于谢大人名声不太好听啊!” 谢钧:“” 谢钧就是修养再好,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这和当面打脸,也没什么区别! 这口闷气,到底要不要咽下? 没等谢钧做出决定,邻席的盛鸿忽然站起身来。 第五百二十一章 缘故 七皇子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众人迅速对视一眼,目中闪过看好戏的兴奋。 看热闹不嫌事大。这等心思,人皆有之。 “穆大人对岳父的声名如此上心,对谢家家事如此关切,这份同僚之情,着实令人动容。” 盛鸿俊脸含笑,语气中的讥讽之意,却毕露无疑:“穆大人既这般挂念我大舅兄,不如,我陪穆大人亲自去一趟田庄,探望一如何?” “如果穆大人还不放心,不如我自宫中带两个太医前去。当着穆大人的面,让太医为大舅兄看诊开方。” 穆大人:“” 刚才谢钧有多难堪,现在穆大人就有多难堪! 偏偏对方是七皇子,他根本无力击,只得僵笑着给自己找台阶:“殿下说笑了。我刚才只是随口说笑,如何能当真。” 盛鸿呵呵一笑:“我也是随口说笑,绝无讥讽之意,穆大人别放在心上。” 穆大人:“” 看着穆大人忽红忽白的面色,谢钧心里别提多畅快了。笑着“打圆场”:“穆大人心胸宽广,最喜说笑,怎么会区区几句玩笑话动气。殿下多虑了。” 然后,热情地招呼穆大人喝酒。 果然是一场好戏! 众人心里暗呼过瘾,面上却都未流露出来。继续推杯换盏。 女子席间,倒是和睦融洽的多。 谢明曦和同窗好友共坐一席,浅饮了几杯果酒。 今日席间,颜蓁蓁比平日矜持了许多。便是果酒,也一滴不沾。满桌美味佳肴,略略动了动筷子,便搁了下来。 哟!好一位端庄的大家闺秀! 众同窗看在眼底,不由得暗暗偷乐。 颜蓁蓁那点小心思,众少女岂能不明白?隔邻桌席上,可还有许多名门贵妇呢! 谢明曦瞄了矜持过了头的颜蓁蓁一眼,低声揶揄:“你只吃这几口,能吃得饱吗?” 颜蓁蓁目不斜视,轻声应道:“晚上府,多吃一碗便是。” 谢明曦哑然失笑。 不过,今日颜蓁蓁确实表现极佳。不少贵妇都频频瞩目留意。或许,过了今日,便要有人去颜家登门提亲了 从玉悄然挪步过来,凑到谢明曦耳边,低声轻语数句。 颜蓁蓁下意识地竖长耳朵,也只零星听到几个词,诸如“穆大人”“大公子”“七皇子”。再多的,便听不清了。 颜蓁蓁瞟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从面上根本窥不出半分真实情绪。 颜蓁蓁没有多问,其余同窗也只做不知。 直至午宴散了,众人一一离去,颜蓁蓁终于窥了个闲空,凑到谢明曦耳边低声询问:“午宴的时候,是不是闹了什么不愉快?” 谢明曦轻描淡写地应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颜蓁蓁“耿直”的性情再次毕露无疑,扁扁嘴道:“分明就是出了什么事!你却不肯告诉我,压根没拿我当好友!” 谢明曦挑了挑眉,故作讶然:“你到现在才知道吗?真是太迟钝了!” 颜蓁蓁:“” 颜蓁蓁被气得跳脚:“喂喂喂,你也太过分了吧!为了今日替你做赞者,我准备了好几天,今日辛苦了大半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笑闹一番后,颜蓁蓁告辞离去。 谢明曦脸上的笑意,悄然隐没。 客人全部离去,唯有盛鸿厚颜留了下来。 谢明曦来见谢钧,和盛鸿少不了打照面。 谢明曦并未理会盛鸿,张口便问谢钧:“穆大人今日在席间骤然发难,到底是为了何缘故?” 谢钧语带责怪:“明娘,你见了殿下,为何不行礼?你这样也太失礼了!” 没等谢明曦出声,盛鸿已经抢着说道:“不必行礼,这样随意些挺好。” 谢钧:“” 算了!你高兴你乐意就行!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笑意,瞥了装乖卖巧的盛鸿一眼。盛鸿冲谢明曦眨眨眼,借眉眼传情示意。 谢明曦没有搭理,又看向谢钧。 谢钧定定神,低声道:“我也觉得奇怪。穆大人是我以前的顶头上司,我对他一直颇为尊敬,从无逾矩冒犯之处。便是离职之时,我也十分恭敬。” “万万没想到,他今日会当着众人的面故意令我难堪!” 今天是她的及笄礼,当着宾客的面让谢钧难堪,也是故意给她添堵! 谢明曦眸光微闪,唇畔露出一丝冷笑:“此事,必和淮南王府有关!” “你的意思是,此事是淮南王指使的?”谢钧略略皱眉。 “不是淮南王。”盛鸿在一旁插嘴:“淮南王病了一年多,一直静心养病,根本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谢明曦淡淡接了话茬:“如果是淮南王,手段也不会这般直接粗暴。如果我所料未错,应是淮南王世子的手笔。” 纵观淮南王府,最蠢的人莫过于淮南王世子了。 便是盛渲,也比老子强得多,不会使出这般直接的手段! 谢钧想通这一节后,也是满心怒气,冷哼一声:“今天是你的及笄礼。淮南王世子这是成心要膈应我们父女!” “好在七皇子殿下为我们父女出了这口恶气!” 盛鸿不动声色地挺直腰杆。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如此说来,我得多谢殿下才是。” 盛鸿咳嗽一声,腰杆又略略弯了去:“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谢钧:“” 小两口耍花腔是情趣。他还是别在这儿碍眼了! 谢钧抽了抽嘴角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先走一步:“我还有事,先去书房。明娘,你待会儿送殿下出府。” 谢明曦点点头。 待谢钧离开之后,盛鸿才陪笑道:“明曦,你别生气。我不顾你的叮嘱来谢府,其实是有缘故的。” 谢明曦淡淡哦了一声:“什么缘故?” 盛鸿充分发扬了“重色轻友”“为了心上人插兄弟一刀也无妨”的美好品德,将赵奇意欲偷偷见一见颜蓁蓁之事说了出来: “赵奇苦苦相求,我一开始压根没理他。结果,他又以同窗情谊相逼,我迫不得已才应下。” 第五百二十二章 礼物 其实,谢明曦那点闷气早就消了。 现在故意绷着脸,只是捉弄盛鸿罢了。 盛鸿心里未必不清楚。可他还是愿意低头退让惯着她哄她高兴!他的心意,她又怎么会不明白? 谢明曦心头微热,看着盛鸿的目光也随之柔和了几分:“以后可别这般张扬冒失了。这等事传到宫中,让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了,少不得要数落你一顿。” 盛鸿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我这般儿女情长,父皇确实会有些失望。不过,母后心中只会高兴。” 这倒也是。 身为一个对储君之位毫无野心的皇子,儿女情长英雄志短些,最多被人取笑几句,并无实质妨碍。 俞皇后竭力捧三皇子,压根不会介意盛鸿成不成器。 盛鸿自学业结束之后,也开始临朝听政。从年初之后到现在,也有几个月了。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都领了差事,唯有身为七皇子的盛鸿未领实差。 也不能全怪建文帝偏心。 盛鸿一心韬光养晦,从不抢三皇子的风头。倒是摆出了辅佐跟随三皇子的架势。建文帝难免有些失望。 想及这些,谢明曦心中泛起微妙难言的滋味。半晌才低声道:“盛鸿,你这样做,实在有些委屈。” 盛鸿听出谢明曦的话中之意,露齿一笑:“明曦,你是在心疼我吗?” 谢明曦深深看了盛鸿一眼:“是,我是心疼你。” 明明是有能耐展翅飞翔的雄鹰,却未飞向高空,反而在低空打转。盛鸿的心里,也会有些不甘心吧! 盛鸿收敛笑容,伸出手,握住谢明曦的手,轻声道:“明曦,我不委屈。眼下,也唯有如此,我才能安然立足。” 二皇子进了礼部,三皇子进了户部,四皇子领了兵部,五皇子则去了刑部。 储君未立,上面有年长的四个皇子。他若在此时争抢着出风头,便是成为众矢之的。最安全稳妥的办法,便是退让一步 先求立足自保,再慢慢图谋将来。他有的是耐心,一点都不急。 有些话,盛鸿无需说出口,谢明曦也能明白。 谢明曦沉默了片刻,才道:“略作退让无妨,不过,谁要是不长眼地欺负到你头上来。你别忍气吞声。” 被人全心全意地放在心上的感觉,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盛鸿点点头,那一点笑意,自嘴角蔓延开来,很快染上了双眸。 谢明曦也弯起唇角,和盛鸿对视而笑。 谢明曦抽手,随口问道:“赵奇今日见到颜蓁蓁,是何反应?” 盛鸿揶揄地一笑:“别提了。他临走之前还央求我,让我向你说说情。请你在颜蓁蓁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所以,这就是中意了? 谢明曦挑眉一笑:“这等事,我可不能应。他若有意,便去央赵夫人请官媒提亲。或是正经的相看一。若颜妹妹不乐意,谁也奈何不得。” 盛鸿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这些话,我已经和他说了。他死皮赖脸地求我,我不点头他不走。” 在松竹书院读了一年半的书,同窗好友着实不少。其中,便属赵奇和他来往最密切交情最佳。 好友这般恳求,他张口拒绝,实在于心不忍。 谢明曦感慨不已:“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此话半点不假。他能和你成为好友,倒是半点不稀奇。” 盛鸿:“” 怼得盛鸿哑口无言,谢明曦轻笑出声:“罢了,既是如此,我便私下问一问颜妹妹。若颜妹妹肯见他,到时候我再替他们制造个见面的机会。” 盛鸿一本正经地拱手道谢。 谢明曦被逗得笑了起来:“你和赵奇,倒是投缘。” 盛鸿也笑了起来:“我和他同桌一年有余,交情总比别人好一些。” 闲话片刻,谢明曦便催促盛鸿离开。 盛鸿只得起身,从袖中的暗袋里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长匣子,塞入谢明曦手中:“这是我送你的及笄礼。” 盛鸿颇有情趣,时常送些小礼物给谢明曦。像这般郑而重之的倒是第一。 谢明曦正要打开匣子,盛鸿立刻出言阻止:“待我走了你再看。” 谢明曦有些讶然,一抬头,正好捕捉到盛鸿俊脸上的一丝可疑的红云。 这是害羞了? 谢明曦失笑不已:“好,我先送你离府,待会儿了春锦阁再看。” 待盛鸿离开之后,谢明曦了春锦阁。从玉等人都被打发退下了,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她取出长木匣,打了开来。 木匣里放着的,是一支木簪。 看得出,做木簪之人十分用心,选的是最上乘的檀木,色泽古朴典雅,散发出淡淡的香气。簪头的海棠花雕琢得栩栩如生。 今日及笄,她收到许多珍贵的首饰头面。这根木簪,大概是最廉价的礼物。 却也是最珍贵的一个。 这是盛鸿亲自选料雕琢打磨而成的木簪。 不知他花了多少时间心思,才做出了这么一支木簪。一直瞒着她,直到今日才拿出来,口风倒是紧得很。 谢明曦的脑海中,闪过盛鸿略显羞臊局促的俊脸,忍不住又笑了一。 心里似有滚烫的岩浆,冲破坚实的冰层,在心头滚动。 谢明曦对着镜子,取下头上华丽的金钗,换成了木簪,冲着镜中的美丽少女微微一笑。 心头的甜意,久久未散。 两日后,谢明曦了莲池书院。 顾山长目光一扫,便瞄到了谢明曦头上的木簪,随口笑问:“你的金钗怎么不戴,换成了木簪?” 谢明曦抿唇,轻轻一笑:“盛鸿亲手做的木簪。虽说丑了些,总是他一片心意。我便戴上了!” 顾山长:“” 这都一把年纪了,还要不时被秀一恩爱! 顾山长仔细打量一眼,颇为中肯地说道:“木簪做得不错,和普通的工匠手艺也差不多了。就这你还嫌丑,也太过挑剔了。” 谢明曦眨眨眼,谦逊地一笑:“当着师父的面,我哪里好意思夸他!故意说木簪丑罢了!” 顾山长:“” 第五百二十三章 苛待(一) 淮南王府。 淮南王久病在身,淮南王世子平日除了上朝之外,便留在府中伺疾,很少出外走动。 盛渲在兵部谋了差事,官职颇低。不过,因四皇子领着兵部,盛渲一心追随四皇子。在兵部倒是如鱼得水。 此时,盛渲和淮南王世子都在淮南王床榻边。 淮南王面色暗黄,透出久病未愈的虚弱老迈。不过,一双眼依旧深沉锐利。 那双深沉锐利的眼,如刀锋一般刮过淮南王世子的脸。 年已四旬的淮南王世子反射性地瑟缩一。 淮南王目中闪过怒气:“我叮嘱过多少。让你戒骄戒躁,沉稳行事,别胡乱出手招惹谢家。你当面答应得爽快,一转脸就将我的话抛诸脑后!” “谢明曦及笄当日,穆方在宴席上出言刁难谢钧。结果刁难不成,反被七皇子无情嘲讽,丢人现眼!” “你个孽障!真当别人像你一样,都是没脑子的蠢货吗?穆方这一张口,谁能猜不出和我们淮南王府有关联?” 淮南王越骂越怒,随手拿起手边的茶碗,便扔了出去。 淮南王世子连躲也不敢躲,任凭茶碗直直地砸中胳膊。然后咣当落了地。 褐色的茶水溅落,衣袍顿时湿了一片。 “今非昔比!这四个字,还用我教你吗?”淮南王咬牙切齿,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不缩着脖子做人,还要送把柄给谢家。你脑子里装得都是水吗!” 淮南王世子被骂得面如土灰,心里颇为委屈,少不得为自己辩解几句:“我就是暗中让人递话给穆方,让他给谢家添添堵而已。” 谁能想到,那一日盛鸿正好也在,当众给了穆方难堪? 穆方是正经的三品朝堂官员,执掌鸿胪寺,平日所到之处颇受人敬重。结果,前日在谢家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心里岂有不怒之理。 怪不到谢家,没能耐和七皇子较劲,自然就怪始作俑者了。 盛渲昨日去穆家赔礼,枯坐了半日才见到岳父的面。 穆方冷着脸对盛渲说道:“梓淇嫁了给你,我们穆家和淮南王府是正经的姻亲。守望相助也是应该的。不过,这等当面打探别人家事的举动,委实不是君子所为。” “你府去,代我向淮南王告罪一声。以后再有此类事,恕我不便‘相助’。” 提都没提淮南王世子一句。可见穆方对这个冲动蠢钝的亲家是何等不满! 盛渲拉下脸来陪笑道歉:“请岳父大人息怒。小婿去之后,一定会将岳父大人之意告诉祖父。也请岳父大人放心,以后绝不会再有此事了。” 穆方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连晚饭也没留,便打发盛渲离开。 盛渲在穆家碰了一鼻子灰。 病中的淮南王,从盛渲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焉有不怒之理!将淮南王世子叫来怒骂了一通 可惜,骂也没用。祸已经闯了,脸已经丢了,亲家也被惹恼了。 淮南王越看儿子越觉糟心:“别在这儿站着了!滚出去!” 待淮南王世子走了,淮南王才觉眼前清净些,再看长孙盛渲一眼,不由得长叹一声:“阿渲,此次是你父亲连累你了。” 以后,盛渲和岳家走动,少不得要多受些闲气。 盛渲满心憋闷,却也无可奈何。 别人坑他,他定要十倍百倍地还去!坑自己的人偏偏是亲爹,他有百般能耐,又能如何? 盛渲陪着祖父用完晚饭,才了院子。 穆梓淇垂着头迎上前,轻声道:“晚饭已经备下,夫君现在可要用晚饭?” “不必了,我已陪祖父吃过了。”盛渲淡淡道。 穆梓淇便不再多言。 年轻娇俏的穆梓淇,如今面颊消瘦,身形也比往日消瘦许多。往日灵动的双眸,略显空洞,大而无神。 盛渲心情阴郁,看着穆梓淇这等死气沉沉的模样,想到岳父穆方那张冷漠不善的脸孔,顿时心头火起,冷笑一声道:“你这副模样做什么?让外人见了,还以为我整日苛待你!” 不是苛待吗? 当着外人的面还做做样子,到了私下,要么视若无睹,一张口便是冷言嘲讽。在床榻上也从未温柔怜惜过 自半年前起,盛渲的书房里又多两个小丫鬟。 看着那两个年仅十三四岁尚未发育完全身形娇小如女童的丫鬟时,她只觉反胃恶心,心底一阵阵发寒 穆梓淇眼眶涌起熟悉的温热,神色依旧木然。 她宁肯丈夫去书房,也不愿和他独处。 盛渲似窥出了她的心思,怒火愈发汹涌,冷笑连连:“怎么了?我是你夫婿,你莫非不愿亲近自己的夫婿不成?” 说完,便抓紧穆梓淇的手腕,将她拉进了寝室。 莲池书院。 谢明曦正低头练字,从玉悄然走了进来,低声道:“小姐,淮南王府的大少奶奶递了帖子来。不知小姐可想见上一见?” 谢明曦手中动作微微一顿。 淮南王府的大少奶奶 谢明曦的脑海中闪过一张略圆的活泼俏丽脸孔,过了片刻,才道:“请她进来吧!” 从玉略一犹豫,仗着胆子低声道:“往日小姐和穆小姐还算和睦。只是,如今穆小姐已嫁到淮南王府,小姐何必再见她?” 只怕会平白生出事端来。 谢明曦淡淡道:“我心中自有分寸。” 从玉便不敢多嘴了,应声而退。 一盏茶后,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谢明曦站起身,转头看了过去。 一张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孔出现在眼前。 饶是谢明曦早有心理准备,在亲眼看到穆梓淇的瞬间,也有些惊愕。出嫁不过一年,穆梓淇竟变得这般消瘦憔悴。 记忆中那个圆脸爱笑的娇俏少女,如今就像一朵失了水分的鲜花一般,枯萎得令人心怜。 “谢妹妹,”穆梓淇挤出一丝笑容:“我今日冒昧前来,打扰了。” 谢明曦将心里那一丝唏嘘按捺下去,冲穆梓淇笑了一笑,同样用了昔日的称呼:“穆学姐,快进来坐。” 第五百二十四章 苛待(二) 穆梓淇走了进来,在谢明曦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丫鬟们全部退至门外。 “她们两个是我的陪嫁丫鬟,”穆梓淇轻声道:“有她们守在门外,我们两个安心说话便是。” 谢明曦深深看了穆梓淇一眼:“在我这里,你不必惊惶。没有人敢窥探我和谁在一起,说了什么。” 穆梓淇哑然片刻,想说什么,忽地眼圈便红了,泪水滑落眼角。 谢明曦没有出言安慰,默默地将干净的丝帕递到穆梓淇手中。 穆梓淇接了丝帕,捂住双目,无声地哭了片刻。丝帕很快被泪水浸湿。半晌,穆梓淇的情绪才稍稍平静。 “谢妹妹,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 穆梓淇语气中满是自嘲和苦涩:“当日你来给我添妆,我顾忌着未来小姑,当众和你说日后不便来往。” “你没有和我计较,还好言安慰我一番。如今,不过短短一年,我便过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本来无颜来见你,却又按捺不住,厚着脸来了。还在你面前哭哭啼啼,难道还想着你张口安慰我不成?” 话未说完,两行泪水又悄然滑落。 谢明曦无声轻叹:“穆学姐,当日之事,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你何必耿耿于怀?再者,淮南王府和谢家的恩怨,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也不必为此自责!” 穆梓淇红着眼眶道:“怎么会没有关联?” “你的及笄礼何等要紧。我的公公竟暗中打发人给我父亲送口信,示意他给谢家添堵。父亲看着我的颜面上,勉强应下此事。在谢府酒宴上故意出言刁难谢大人,令你难堪。万幸有七皇子殿下及时解围,否则,你的及笄礼都被闹得不得消停。” “我整日待在王府内宅,消息不甚灵通,直至今日才知事情始末。心里着实觉得对不住你,厚颜登门来道歉赔礼。” 说着,穆梓淇起身裣衽行礼:“谢妹妹,对不起!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原谅我父亲一。” 谢明曦从不是宽宏大度之人。 相反,她十分记仇。招惹过她的人,她从不会轻易饶过。轻飘飘的赔礼道歉,更不会令她动容。 对着穆梓淇,她却硬不起心肠。 心中甚至有一丝无法言喻的歉意。 在穆梓淇出嫁之前,她本可以将盛渲喜好女童的癖好告诉穆梓淇或许,更早一些,在穆梓淇和盛渲定亲的消息传来时,她便可以暗示穆梓淇。 只是,她和穆梓淇来往不多,远不及和林微微那般亲密。这等阴私之事,若无确实证据,无法取信于人。 若是她冒然张口,要如何向穆梓淇解释自己知晓盛渲不可告人的隐秘?如何令穆家人相信自己说的是实话? 再者,她已定下要对付淮南王府的计策,之前绝不会能走漏半丝风声,更不能被淮南王府警觉。 穆梓淇出嫁当日,淮南王府外闹出轩然大波。如果穆家就此悔婚,为穆梓淇另择亲事,穆梓淇也不会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 她有许多理由可以说服自己,这一切和她没什么关系。可此时此刻,看着这样的穆梓淇,她如何狠得下心肠? “穆学姐,”谢明曦伸手扶起穆梓淇,目光有些复杂:“我从未怪过你。” 穆梓淇抬起泪眼,怔怔地和谢明曦对视片刻:“谢妹妹,你真得不怪我吗?” 谢明曦点点头,用手为穆梓淇轻轻擦拭眼角的泪痕:“此事已经过去了。我们父女没吃亏,倒是七皇子,言语犀利,颇有些咄咄逼人。令穆大人有些难堪。” “你若有空,便穆家一趟,好生安慰穆大人一番。” 穆梓淇笑得有几分苦涩:“不瞒你说,我上午便了娘家。只是,父亲余怒未消,几位兄长心里也不痛快。对着我也没好声气。都说是我连累得父亲成了笑话。” “如果不是为了我,父亲不会应下公公所请,也就不会自取其辱。说来说去,还是怪我嫁错了人。” 谢明曦挑了挑眉,冷然一笑:“这亲事,是你父亲替你定下的。当日淮南王尚未衰败,能攀上这么一门好亲事,穆家上下都沾沾自喜。” “你出嫁那一日,淮南王府门外闹成那样,你的兄长胞弟们,却没将你带穆家。还是令你进了王府拜堂成亲。” “是他们将你推至这一步。现在,如何有脸怪你?” 穆梓淇凄然一笑,语气中的苦涩之意更浓:“他们张口就是责备,我根本无力反驳。” 便是张口反驳了又如何?难道还要和家人决裂不成? 她在夫家举步维艰,若再无娘家父兄撑腰,以后的日子怕是更难熬了。 谢明曦本想说什么,看着满脸自苦自怜的穆梓淇,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去。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三从四德,牢牢束缚住了女子。而这世间,真正有勇气和世俗偏见抗衡的女子,又能有几个? 她可以,不代表穆梓淇也有这份勇气。 说得再多,也只是戳穆梓淇的心窝罢了。 穆梓淇没待多久,很快便告辞离去。 谢明曦也未多挽留,将穆梓淇送至书院门口。 穆梓淇已将脸上的泪痕擦得干干净净,只有眼眶微微泛红,低低说道:“谢妹妹,以后若无要紧事,我便不来了。” 她们如今立场相对,便是见了面,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余尴尬和难堪。 谢明曦没有出声,默默地握了握穆梓淇的手。 穆梓淇悲凉一笑,上了马车,很快离开。 谢明曦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心情有些莫名的阴郁和沉闷。胸口似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堵住一般。 良久,谢明曦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正要转,有着颜府标识的马车映入眼帘。 “谢姐姐,”颜蓁蓁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冲谢明曦挥手示意,明艳的脸庞满是欢快的笑意。眼前顿时亮了几分。 谢明曦心中的郁气,也因颜蓁蓁的到来散去大半,冲颜蓁蓁笑了一笑。 第五百二十五章 做媒(一) 颜蓁蓁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笑嘻嘻地挽起谢明曦的手:“你怎么这么早就在门外等我了?” 两人之前约好了今日会面。颜蓁蓁在家中闲着无事,特意提前来了半个时辰。没料到,谢明曦竟已门外等候,害得她心里怪感动的。 谢明曦轻描淡写地应道:“之前穆学姐来找我闲话,我出来送一送她。没想到,正好你也来了。” 穆学姐? 颜蓁蓁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皱了皱鼻子:“她怎么来了?” 没等谢明曦出声,又轻哼一声道:“你及笄那一日,她父亲可没说什么好话。若不是七皇子也在,可就让众人看了笑话。亏得她还好意思来见你。” 谢明曦不欲多说,随口扯开话题:“不说她了。我们进去说话。” 颜蓁蓁笑着嗯了一声。 一盏茶后,谢明曦和颜蓁蓁在屋子里相对而坐。 片刻前,坐在谢明曦对面的是满面愧然愁苦的穆梓淇。此时,对面坐着的是眉飞色舞活泼灵动的颜蓁蓁。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这几日,便有两家登门来问我亲事。” 颜蓁蓁提起亲事,半点不羞涩忸怩,一派洋洋自得:“可见你及笄当日,我这个赞者表现极佳,大出风头。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谢明曦揶揄地笑了起来:“是是是!那一日你最出众,便是我也多有不及,甘拜下风。” 颜蓁蓁勉勉强强地谦虚一:“你也只比我差了一点点而已。” 说笑几句后,颜蓁蓁才好奇地询问:“你特意让人给我送信,说是有事和我商议。到底是什么事?” 此事说来也是有趣。 赵奇在那一日见过颜蓁蓁之后,便上了心。每日都要打发人去求盛鸿一。盛鸿被好友缠得头痛,只得让湘蕙出宫送信至莲池书院。 谢明曦无奈地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对着颜蓁蓁兴致勃勃的俏脸,谢明曦也未拐弯抹角,张口便道:“你对赵公子可有几分印象?” 颜蓁蓁被问得一头雾水:“哪个赵公子?” 看来是没什么印象了。 谢明曦淡淡道:“赵阁老的幼子,全名赵奇。那一日我及笄时,他随七皇子一起来了谢府。当时站在角落处,偷偷见了你一,对你一见倾心。” 颜蓁蓁:“” 当日她看似镇定,实则紧张得不得了,哪里还有闲心东张西望。根本就没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赵奇! 颜蓁蓁懵了一脸,谢明曦不疾不徐地继续说了下去: “赵家和颜家门当户对,赵奇聪慧过人,读书天赋不弱于陆迟。就是生得面嫩一些,缺了几分稳重。” “他对你有意,已求了家中父母,不日就会登门提亲。只是,他怕你不肯应下亲事。便求我在你面前美言几句。还厚颜想再私下见你一。” “主要是想让你见一见他。若你也中意,便应下赵家的亲事。” “我今日便是要问你,可愿意见他一?” 一炷香后,颜蓁蓁迈着绵软的步伐离开。 出了屋子,正好遇到顾山长。 今年书院学生多了不少,琐事繁多,顾山长也比平日忙碌得多。不过,见到以前的学生,顾山长依然十分欣喜。 颜蓁蓁却似未看见顾山长一般,如梦游一般从顾山长身边飘了过去。 顾山长:“” 这孩子是怎么了? 虽说平日说话率直一些,却也知礼数。今日是怎么事? 顾山长一头雾水,索性去了谢明曦的屋子里,张口询问了一。 谢明曦听了之后,莞尔一笑,却不肯明说,只含糊道:“姑娘家大了,总有些心思。师父就别多问了。” 然后又笑道:“我约了颜妹妹明日去游明月湖,师父可想一同前去?” 明日不是休沐日,以顾山长的性子,肯定会坚持留在书院。谢明曦随口一提,料定了顾山长定会拒绝。 没想到,顾山长一口就应了:“也好。” 谢明曦:“” 顾山长好笑地挑了挑眉:“你张口邀我同去,我岂能不应。你怎么这副神色?莫非刚才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打算让我同去?” 谢明曦哪里肯承认,立刻道:“师父答应得这般爽快,我既惊又喜。这才愣了一愣。师父肯去,我心里不知多高兴。” 隔日,午后。 明月湖。 京城里有不少景胜之地,明月湖便是其中颇为闻名的一处。 明月湖占地约百亩,湖水清澈。到了夜晚,湖上泛着莹白月光,犹如明月落进湖中,景致极美。明月湖,也因此而得名。 此时已是初夏,明月湖上一片片碧绿的荷叶,偶尔还能见一两个浅粉色的花苞。微风徐来,湖水荡起层层涟漪。 此时泛舟湖上,和三五好友对坐品茗,谈笑风生,亦是人生乐事。 明月湖边,有不少专留着游湖的船舫,按着游湖的时辰收取租银,价格高昂。 其中一艘船舫的船家,今日喜笑颜开。原因无他,这艘船舫自一早就被定下。那位姓赵的公子,付足了一整日的租银,却至午后才来。如此一算,他可是大大占了便宜。 一张娃娃脸的赵公子,看着颇为年少,船家颇为殷勤地捧了热茶点心上去,随口一句:“赵公子看着颇为面嫩,今年应有十四了吧!” 赵公子当时脸就黑了。 船家顿时后悔不已,不敢再多嘴。 等了半个时辰,一位姓盛的公子来了。 诶哟!这位盛公子,怎么生得这般美貌!莫非是女子所扮?不过,个头这么高,也不可能是女子吧!天底下还有生得这般美貌的少年! 船家有个一激动就爱自言自语的坏毛病。 美貌且耳力敏锐的盛公子,听到了船家的喃喃低语后,神色也有些微妙。 又等了片刻,一辆马车缓缓来到了湖边。 美貌的盛公子眼睛一亮,站起身来。 不过,娃娃脸的赵公子动作更快一步,抢着起身下船,到了马车边。 马车门开了,率先下马车的,却是顾山长。 赵公子:“” 盛公子:“” 第五百二十六章 做媒(二) 第五百二十七章 打动 赵奇略有些不满地瞪了好友一眼。 说好了来替他助阵,现在只顾着讨谢明曦欢心。 真是见色忘友! 奈何他瞪得再用力,目光也无法化为实质。盛鸿悠哉地到了船头坐下,熟稔地放上鱼饵,开始垂钓。谢明曦坐在盛鸿身侧。 两人并未靠得太近,中间少说也隔了三尺。也未说话,只偶尔对视一笑。可那股化不开的浓腻甜意,却从船头飘到了船尾。 顾山长视若无睹,略一思忖,便提笔落墨。 赵奇不敢再分神,立刻敛容凝神,思忖起来。 不过,他天生一张娃娃脸,哪怕此时神色端凝,看着也不觉严肃,倒有几分可爱。 颜蓁蓁有些羡慕地看了船头一眼,然后瞥了娃娃脸的可爱少年一眼,不知怎么,心里涌起一丝丝怅然。 如果她应了赵家亲事,日后嫁给赵奇别人该不会以为她嫁了个比自己年少的夫婿吧! 赵奇自不知颜蓁蓁复杂微妙的心思,提笔作了一首咏明月湖。 顾山长细细看了一,心里暗暗点头。 赵奇诗才确实出众,一笔字也写得苍劲有力,颇有功底。和那副脸嫩的模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顾山长心里赞许,面上不动声色,招呼颜蓁蓁也看了一。 颜蓁蓁见惯了才学出众之人。尤其是和谢明曦同窗五年,时常被谢明曦虐得体无完肤,见了赵奇的诗并未特殊反应。礼貌地夸赞几句罢了。 信心满腹的赵奇:“” 船家慢悠悠地摇船至湖心。 盛鸿说自己擅长垂钓,倒不是吹嘘,未到半个时辰,便已钓了两条约寸长的鲤鱼。 鱼不算大,只能用来熬些鱼汤了。 谢明曦看着颇觉有趣,也从船家那儿要了鱼竿鱼饵来,依样施为,有模有样。 盛鸿趁机凑过来指点一番,还不忘安慰鼓励谢明曦几句:“初学垂钓,要有耐心毅力。便是半日钓不上来一条鱼,也不用着急,更不必灰心丧气。这垂钓看似简单,其实讲究颇多” 谢明曦忽地抿唇一笑,手腕猛地用力拉扯鱼竿,晶莹的鱼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一条一尺多长的大青鱼啪嗒一声掉落在船板上。 盛鸿:“” 不是从没钓过鱼吗? 为什么第一次垂钓,便钓上了一条大鱼! 让他这个自称擅长钓鱼的脸往哪儿放! “哇!这条青鱼真是不小!”颜蓁蓁一看这等热闹,哪里还能矜持得住,立刻放了笔快步过来,哇哇地惊叹不已:“谢妹妹,你真厉害,一出手便钓了这么大的鱼。” 赵奇也是天生活泼爱凑热闹的性子,之前很努力地假装沉稳持重。现在也按捺不住了,一脸欢快地凑了过来: “谢小姐真是初学垂钓啊!我看着怎么比七皇子殿下还要厉害得多!殿下忙了半天,也只钓了两条小鱼,连熬汤都不够。谢小姐钓上来的这条鱼倒是颇为肥大,足够饱餐一顿了。” 胸口又中一刀的盛鸿:“” 看着一脸心塞的盛鸿,谢明曦轻笑不已。 她真不是有意让盛鸿丢人。 天生聪颖,一学就会,想低调都不行!真是没办法! 颜蓁蓁听得嘴馋,立刻笑道:“这么大的鱼,将鱼头鱼骨熬汤,鱼肉做成鱼丸,再放些鲜嫩的菜叶,一定清甜味美。” 赵奇连连点头附和:“颜姑娘说的是。还可以将鱼肉切成薄片,放在滚热的鱼汤里涮一涮再吃。鱼肉鲜嫩,不必蘸任何作料。” 一听就是爱吃会吃之人。 颜蓁蓁眼眸闪出神采,冲赵奇笑道:“你倒是擅品美食。” 赵奇被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看得心尖酥麻,笑着说道:“我不止会品尝,还会偶尔下厨,做几道菜肴。” 顾山长也走了过来,闻言笑道:“都说君子远庖厨。赵公子倒是例外。” 世家子弟,喜欢骑马射箭读书弹琴都不稀奇,喜好下厨的着实少见。 赵奇有些腼腆地承认:“我是家中幼子,父亲母亲一直对我颇为偏爱。我唯恐兄长们吃醋,自少时起便会下厨做些吃食给兄长嫂子们送去,也是我这个弟弟的一番心意。” 然后,有些担忧地看了颜蓁蓁一眼。 她会不会觉得喜欢下厨特别没男儿气概啊! 却未想到,颜蓁蓁的眼中骤然闪出了光彩,看着他的目光里终于有了笑意:“你会做什么菜肴?” 赵奇心中一喜,挺直胸膛答道:“赵府里聘了几位名厨,我时常请他们指点一二,家常菜肴我都会。” 想了想,又含蓄地吹嘘几句:“若我无心仕途,只凭厨艺,也能养活自己了。” 颜蓁蓁满脸惊叹:“如此说来,你的厨艺也不弱于任何名厨了。” 赵奇谦虚地一笑:“哪里哪里。” 谢明曦和盛鸿对视一笑。 真没想到,赵奇打动颜蓁蓁芳心的,不是家世才学,而是少时练就的厨艺。 一个时辰后,船只靠岸。 赵奇和盛鸿送顾山长等人了莲池书院。 此行谢明曦收获颇丰。除了盛鸿钓的几条小鱼外,谢明曦又钓了一条三尺长的黑鱼。 论数量,盛鸿无愧钓鱼老手之名。不过,那几条寸长的小鱼,和谢明曦钓起的两条大鱼一比,怎么看都有些寒碜就是了。 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便是顾山长,今日心情也颇为愉悦,随口笑道:“有这么多鱼,便照你们之前说的,今晚熬一锅鱼汤,将鱼肉一半做鱼丸,另一半切成鱼片,涮了来吃。” “颜蓁蓁,你打发丫鬟送个口信府,今晚留下吃了晚饭再去。” 颜蓁蓁立刻笑着应了。 盛鸿厚颜道:“我也留下,陪山长一起用了晚饭再宫。” 反正是弟子的未婚夫婿,厚颜来蹭饭也不是第一了。顾山长含笑点头。 赵奇站在盛鸿身后,悄悄伸手抵了抵盛鸿,示意盛鸿自己也想留下。 盛鸿正要张口,顾山长已看了过来,温和说道:“天色将晚,我便不多留赵公子了。” 赵奇:“” 盛鸿:“” 第五百二十八章 媒人 这区别待遇,也太明显了吧! 赵奇没有硬赖着不走的勇气。只得拱手向顾山长作别:“山长,天色不早了,我出来一整日,确实该府了,也免得家中父母忧心。” 顾山长微笑着略一点头。 赵奇又向盛鸿谢明曦颜蓁蓁作别,目光在颜蓁蓁的俏脸上溜了一圈,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颜蓁蓁目送赵奇走远,才收目光。 赵奇走了,谢明曦才低声笑道:“师父也太小心了。便是留赵公子用晚饭,有盛鸿在,也无损颜妹妹闺誉。” 顾山长却道:“待赵家登门提亲,颜家应下亲事了,我再留他吃饭也不迟。” 现在嘛,无名无分的赵奇还是别进莲池书院了。 谢明曦听出顾山长的言外之意,不由得哑然失笑。 顾山长这护短的脾气,真的是改不了了。 五日后,赵家请了官媒去颜家提亲。 颜家没有当即应下,说了考虑半个月再给答复。这也是女方应有的矜持。不管应不应亲事,都没有当场表态的道理。 赵奇也知此理,却耐不住心里的急切,去央求盛鸿:“殿下,你替我请谢三小姐去一趟颜家,问一问颜姑娘心意。” 盛鸿每日要上朝听政,虽无实际差事,却得随时在建文帝身边听候差遣。内阁重臣议事时,他也都在一旁。每日还得抽出两个时辰习武学兵法,闲暇极少。 被好友这般缠着,盛鸿颇有些头痛:“你特意让人送信进宫,让我出宫来见你,就是未了这等小事?” “小事?!”赵奇一听这话,顿时激动愤慨不已:“好友的终身大事,在你眼里,就是区区小事而已?!” “你这么想,如何对得起我!” 盛鸿:“” 盛鸿只得举手投降:“是我一时口误,说了错话!你的终身大事何等要紧!我这就去莲池书院。” 这还差不多! 赵奇立刻转怒为喜,十分亲热地拍了拍盛鸿的肩膀:“我就知道殿下最重情重义!” “是是是,我要是不去,就是无情无义了。”盛鸿笑着揶揄:“总得助你娶得美人归,否则,如何对得住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能和盛鸿成为好友,赵奇的脸皮自然不会薄到哪儿去,闻言露齿一笑:“待我和颜姑娘定了亲,我定请你这个媒人连着喝上一个月的酒。” 当日下午,盛鸿去了莲池书院。 第二日,谢明曦便去颜府探望颜蓁蓁。 同窗几年,颜蓁蓁对谢明曦的感情十分复杂。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后来的处处较劲,再到后来的接连受挫,直至心服口服。 论交情,两人不算最好,却也算深厚。尤其是在做了谢明曦及笄礼的赞者之后,颜蓁蓁和谢明曦更亲近几分。 如今又因赵奇之事,两人来往愈发密切。 颜蓁蓁笑着问道:“你今日怎么特意到颜府来看我?”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我今日是受人之托,特意来问一问颜姑娘心意。” 受了谁的请托,不问可知。 颜蓁蓁的俏脸顿时浮起红晕,难得有一丝羞臊:“赵家刚提过亲,父亲母亲总要等上半个月再复。这个赵奇,实在是太过急切了吧!” 口中抱怨不休,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谢明曦明知故问:“所以,你这是中意赵奇了?” 颜蓁蓁到底不是忸怩之人,很快便红着脸点了点头:“赵家来提亲后,母亲便问过我的心意。我已经点了头。等过些时日,让赵家官媒再来一便是。” 论家世,赵颜两家门当户对。 论才貌,赵奇除了那张娃娃脸略显面嫩外,实在无可挑剔。 赵家一登门提亲,立刻便将之前来提亲的人家都比了下去。颜阁老也不计较什么和赵阁老政见不和的事了,很痛快地点了头。 谢明曦目中闪过笑意,打趣道:“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也会为人跑腿做媒。” 颜蓁蓁也笑了起来。过了片刻,又有些忧心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谢明曦敏锐地察觉到颜蓁蓁语气中的失落怅然:“莫非你对赵奇还有何不满?” 颜蓁蓁惆怅地应道:“我就是担心。待日后成亲了,别人会不会以为我嫁了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夫婿。” 谢明曦:“” 想到赵奇略圆的娃娃脸,谢明曦不厚道地笑了一,没什么诚意地安抚:“长相是天生的,面嫩些也不是什么缺点。待日后,或许人人羡慕你也未可知。” 颜蓁蓁也只随口一说罢了,很快又高兴起来。 不管如何,这都是一门令她称心满意的好亲事了。 一个月后,赵颜两家正式定下亲事。 至此,一众同窗好友,出嫁的出嫁,定亲的定亲就连盛锦月,也已定下亲事。对方是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楚将军的幼子。 说起来,这个楚四郎,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 楚家是将门,楚将军有三子一女。 楚四郎容貌生得也算俊俏,可惜不擅练武也不喜读书,整日游手好闲斗鸡走狗,是出了名的纨绔子。 今年年初,楚四郎和另一个有名的纨绔公子为了一位青楼红妓大打出手,将对方打断了腿。楚将军不得不亲自登门赔礼。 此事传开后,疼惜女儿的人家谁还愿意将女儿嫁到楚家去? 淮南王府虽已式微,也是正经的宗亲王府。盛锦月是淮南王的嫡孙女,在莲池书院就读五年,容貌才学不算顶尖,在名门闺秀中也属中上。 谁也没料到,淮南王会为孙女定下这么一门亲事。 谢明曦听闻此事后,不由得哂然冷笑。 淮南王世子蠢钝平庸,根本撑不起淮南王府。淮南王已将振兴王府的希望,都放在了盛渲的身上。 楚将军手握兵权,颇得建文帝信任器重。淮南王为盛锦月定下这门亲事,所图为何,略一深想便知。 精心教养长大的孙女,终于能为淮南王府做些“贡献”了。 能联姻楚家,为淮南王府结一门好姻亲,日后在朝堂上守望相助。也不枉养盛锦月一场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回报 第五百三十章 算计 第五百三十三章 侍妾(一) 几日后,李湘如亲自去了莲池书院。 谢明曦听闻李湘如来了,目中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亲自相迎。 李湘如生得美丽端庄,今日更是妆容精致,举止优雅。冲谢明曦微微一笑:“有劳谢妹妹相迎。” 同窗几年,彼此熟知对方的性情脾气。 李湘如的笑意中,分明透露着不怀好意。 谢明曦眸光微闪,似笑非笑:“四皇子妃莅临,不知有何指教?” 李湘如轻叹一声:“你叫我一声李姐姐便是,何必这般生疏。” 不等谢明曦张口,又蹙眉叹了口气:“谢妹妹,我遇到了一桩极为难的事,不知该如何处置。思来想去,也只得先来找你了。” 呵呵!装模作样!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慢悠悠地应了去:“四皇子妃都难以处置的事,找我又有何用?也太高看我了。” 李湘如目中闪过一丝快意,口中故意叹道:“此事关乎谢家声名。我也只得来找谢妹妹商议了。” “昨日谢二小姐来府中做客,无意中将茶水溅落在衣裙上,只得进了客房换衣。却未想到,四皇子殿下昨日也在府中。一时不慎,误闯了客房” 说到这儿,李湘如停了下来,目光定定地落在谢明曦的脸上。 震惊愤怒失望心凉羞愤通通都没有。 谢明曦就像听了“今日天气不错”一般,毫无异样,主动为李湘如说了下去:“出了这等事,四皇子殿下总该负责。” “谢云曦早已和谢家脱离关系,父亲也早已言明,不会再过问她的一切事情。” “所以,只要谢云曦自己愿意为侍妾,随时都能抬进四皇子府。区区小事,四皇子妃还特意跑来告诉我,未免小题大做了。” 李湘如:“” 李湘如被噎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别提多憋闷了。 这到底是怎么事? 这等大事,为何谢明曦半分不恼? 谢云曦是谢明曦的亲姐姐,谢明曦即将为七皇子妃,谢云曦却进四皇子府为侍妾,连个侧妃的名分都没有。这是何等的羞辱! 为什么谢明曦竟一点都不在乎? 谢明曦耐心等了片刻,见李湘如还是没吭声,颇为善解人意地主动问道:“除了这桩小事,四皇子可还有别的事?” 李湘如:“” 打脸不成,反被这般轻蔑嘲弄。 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 李湘如将心里的闷气按捺下去,挤出一丝笑容:“谢妹妹竟半点都不介怀。这份胸襟气度,实在令人钦佩。只是,日后若姐妹相见,怕是少不得尴尬。” “四皇子妃多虑了。”谢明曦悠然一笑,若有所指地说道:“便是有些尴尬,那个人也绝不是我。” 李湘如:“” 一语双关! 饶是李湘如颇有城府,也觉得面孔发热耳后发烫。强做镇定地笑道:“谢妹妹放心,待谢氏进了府,我定会好生管束调教她,不会令她随意出现在你面前。” 谢明曦呵呵一笑:“那就多谢四皇子妃了。” 李湘如便是再厚的脸皮,也待不下去了,言不及义地寒暄几句,便起身离开。 顾山长也很快知晓此事,神色骤然一沉,目中闪过怒意:“这个李湘如,怎么能这般行事!” 想为四皇子纳侍妾,纳谁不行,为何偏偏要算计谢云曦? 谢云曦到底是谢明曦的亲姐姐,这是有意令谢明曦难堪!今日竟还登门来耀武扬威,着实可恨! “你怎么不让人给我送个口信?”顾山长怒道:“我若在此,绝不会轻饶过她。” 谢明曦半点没恼,倒是顾山长,被气得够呛。 “师父息怒。”谢明曦笑着安抚:“我已将她气走了,何须师父出马!” 顾山长怒气稍平,轻哼一声:“往日看她聪慧端庄,没想到,竟如此有心计。” 什么误闯客房,这等说辞,也就只能骗骗傻瓜了。 分明是李湘如有意设局,令谢云曦入坑。当然了,谢云曦也未必全然不知。只是迫切地想进四皇子府内宅,索性半推半就地入了觳。 谢明曦眸光一闪,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希望李湘如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才是。” 四皇子根本不喜女色。 李湘如自作聪明地往府中抬侍妾,自以为是贤良之举,却未必合四皇子之意。 更何况,四皇子生平最厌恶被人算计。误闯客房之举,在别人看来是一桩笑谈,对四皇子来说,可未必是什么愉快的事。 谢明曦所料未错。 四皇子确实极为恼怒。 他对谢云曦,从无好感。事实上,天底下的女子,在他眼中都没什么区别。 娶李湘如为妻,是不得已之下的最佳选择。丽妃赏来的宫女,他亦无兴趣。李湘如说话犯了他的忌讳,他召宫女伺寝,便是给李湘如一个警告。 万万没料到,李湘如竟以为他喜新鲜美色,自作聪明地算计了他一。 “误闯”过客房后,四皇子黑着脸离开,连着三日都没府。 待府后,便见李湘如温柔贤淑地前来相迎,身后跟着一个身着粉衣开了脸的年轻娇媚女子,不是谢云曦还能有谁? 四皇子心情陡然恶劣,冷冷瞥了李湘如一眼:“她为何会在这里?” 满心希冀的谢云曦,笑容陡然一僵。 李湘如也是一惊,忙笑着解释:“殿下三日前误进客房,虽说是无心之举,到底唐突了谢二小姐。” “我已命人给谢府送了信,也知会了淮南王府。将谢二小姐迎进府来,安置在内宅。待日后怀了一男半女,殿下便给她个正经的侧妃名分。” 这些话,是李湘如用来哄谢云曦的。 否则,谢云曦如何甘心做一个没名没分的侍妾? 四皇子冷笑一声,打断了柔声细语的李湘如:“你给我闭嘴!” “李湘如,你安心地做你的皇子妃。本皇子不会薄待你。再敢这般自作主张,本皇子饶不了你!” 说完,看也不看难堪的谢云曦和面色陡然泛白的李湘如,拂袖而去。 第五百三十四章 侍妾(二) 怎么会这样? 好端端地,四皇子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李湘如不敢置信地呆立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四皇子的身影远去。脑中如线团一般纠缠成结。 谢云曦面色更是惨然。 李湘如允诺过,日后定会抬她为侧妃。再者,自十二岁起,她便对四皇子悄然生出恋慕。她孤注一掷,忍受屈辱从后门进了四皇子府,做一个没名没分的侍妾 没想到,四皇子根本没用正眼看她,神色中满是鄙夷和厌恶。 她要怎么办? 要如何在四皇子府立足? 她的选择,真得没有错吗? 谢云曦僵立许久,耳边才传来李湘如的声音:“云曦妹妹,四皇子殿下就是这个脾气。待过上一段时日,他自会消气。你不必惊慌害怕。” 真的是这样吗? 谢云曦看着勉强挤出笑意的李湘如,心里的惶惑之意越来越浓。可事已至此,她再无退路了。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谢云曦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头翻涌的惶恐按捺下去,挤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容:“都是云曦不好,惹得殿下动雷霆之怒。” 李湘如定定神,笑道:“你先屋子里歇下吧!我去书房看看。” 谢云曦只得柔声应下,退了出去。 李湘如倒是未曾亏待谢云曦,为她安排的院子,宽敞雅洁,在内宅中位置颇佳。寝室着意收拾过,比起谢云曦的昔日闺房,精致更胜一筹。 只是,身为侍妾,既无资格穿红色衣裙,寝室里的床榻被褥,也只用银红色。 谢云曦怔怔地坐在床榻边,想起这些时日,忽然有些茫然。 仿若置身悬崖峭壁之间,往前一步是深不可测的深渊,往后她已没资格再后退了。不管前路如何,她都闯一闯。 如果永宁郡主还在,定会为她进宫相求,至少会为她争一个侧妃的名分进府。也不至于这般悄无声息地做了侍妾。 想及此,谢云曦鼻子一酸,泪水冲出眼眶。 没有永宁郡主撑腰,她便如飘零的浮萍一般,谁会将她放在眼底? 谢钧眼里只有谢明曦,这两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到了适婚之龄,也未过问她的亲事如何。淮南王府自顾不暇,人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若不是她厚颜主动去走动,根本没人管她。 在此时,唯有李湘如对她伸出了手。 她明知这只手的主人未必是好心,却也要全力搏上一搏。 此时的李湘如,心情并未比谢云曦强到哪儿去。 她隐约察觉到,自己已做了一桩错事。 在她不知道之处,她犯了四皇子的忌讳。否则,四皇子不会当着众人的面,令她这般难堪 成亲之后,四皇子私下虽然冷淡,在人前,对她还算敬重。这般动怒呵斥,还是第一。 她快步走到书房外。 尚未伸手敲门,守在书房外的内侍安公公立刻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四皇子妃请留步。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进书房。” 李湘如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却不肯就此退缩,冲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贴身丫鬟早有准备,将荷包塞入安公公手中:“请安公公行个方便,通传一声。” 安公公却似被烫了手一般,根本不肯接荷包,忙不迭地塞了来:“这可千万使不得。殿下正在气头上,奴才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进去通禀。还请皇子妃多多见谅。” 李湘如:“” 李湘如一张美丽的脸孔,忽红忽白。 安公公心里颇为同情,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很快垂下头。 守在书房外的内侍们,也一个个低头不语。仿佛没看见四皇子妃难堪的面色。 过了片刻,李湘如才勉强维持着端庄的神情离去。 四皇子府里多了一个侍妾之事,原本只是小事。 奈何谢云曦身份特殊。此事一传开,立刻惹来众人瞩目。 谢钧是谢云曦的亲爹,众人少不得要在谢钧面前闲话几句。谢钧因此事气得两天都没吃饭,深恨谢云曦不争气。 若有侧妃名分,也就罢了。竟连名分也没有,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进四皇子府内宅做了侍妾! 简直丢尽了谢家的人! 奈何木已成舟,谢钧没能耐和四皇子较劲,也没那份心思为谢云曦出头。索性告了病假,谢府“养病”去了。 别人顾忌四皇子冷脸,不会多说什么。 三皇子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着四皇子的面笑道:“听闻四皇弟新近得了美人。怎么着也该摆上两桌酒宴,邀我们兄弟登门喝上几杯吧!” 然后,又夸赞起了“贤惠”的弟媳:“李氏如此贤惠,主动为四皇弟充实内宅。四皇弟娶得如此佳妇,真是好运道。” 四皇子:“” 四皇子这几日心情不佳,此时被三皇子戳了痛处,心情愈发恶劣,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三皇兄何必这般羡慕,我明日便送三皇兄几个美人。” 三皇子笑道:“这倒不必了。萧氏有孕之后,便挑了两个貌美的丫鬟开了脸,伺候我衣食起居。不必劳烦你巴巴地送美人来了。” 说到萧语晗,便是再刻薄之人,也挑剔不出毛病来。 四皇子听到有孕两个字,目光暗了一暗。 身为皇子,早日有子嗣,亦是竞争储位的一大优势。三皇子在子嗣上,又抢先了一步他再不愿亲近女色,也得先有子嗣才行。 五皇子正值新婚情热,不愿掺和三皇子四皇子的口舌之争,张口笑道:“喝酒之事,我就不去了。” 盛鸿笑着揶揄:“莫非是担心内宅葡萄架倒了?” 五皇子颇好颜面,哪里肯承认自己惧内,立刻挺直腰杆道:“这怎么可能!我在府中,素来说一不二。你五嫂在我面前温顺如绵羊。” 盛鸿暗笑不已,乘胜追击:“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我们一起去四皇兄府上,小酌几杯。” 五皇子骑虎难下,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四皇子:“” 等等,谁答应请你们去喝酒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伺寝 诸皇子不管私下如何勾心斗角,当面却是一团和气,一派兄友弟恭。彼此间来往也是常事。 今晚众兄弟齐聚四皇子府,是为了恭贺四皇子纳美妾而来,自然一致“对付”四皇子。一个个轮番敬酒劝酒。 四皇子酒量再佳,也禁不住众人轮番灌酒,很快便有了醉意。 “四皇兄,我再敬你一杯。”盛鸿笑着举杯。 四皇子瞥了盛鸿一眼,冷不丁冒出一句诛心之言:“我纳了谢二小姐为侍妾,七皇弟莫非觉得面上无光,这才频频劝酒?” 几位皇子无人张口解围,各自袖手看热闹。 盛鸿悠然一笑:“谢云曦早已和谢家反目,不再认谢钧为父。她做何人侍妾,都和谢家无关,更与我无关。四皇兄这句面上无光,不知从何说起?” 装模作样! 四皇子心中冷笑一声,原本对李湘如谢云曦联手算计自己的事情颇为恼怒。现在倒是扭转了想法。 内宅多养一个女子,于他而言,无足轻重。 以后不妨就以谢云曦之事,不时膈应盛鸿和谢明曦一。 想及此,四皇子心情颇有好转,举起酒杯,一口饮下。 酒宴散后,四皇子已有了七八分酒意。 不过,他在人前并无醉态。只目光略有几分涣散。 李湘如端了醒酒汤来,柔声道:“这是我亲自下厨煮的醒酒汤,殿下喝上一碗,醒一醒酒吧!” 李湘如在闺阁时从不下厨,嫁给四皇子后,倒是学着做了几道四皇子喜爱的菜肴点心。连带着也学会了煮醒酒汤。 可惜,这份体贴柔情,她没有诉之于口,四皇子也似无所察觉。 四皇子接过醒酒汤,随意地喝了两口,便摆在一旁。 李湘如又试探着笑道:“云曦妹妹进府也有几日了。殿下一直未曾召幸,不如今晚” 四皇子张口打断李湘如:“今晚让谢云曦伺寝。” 李湘如:“” 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尚未出口,就这么被堵住了。 原本以为要费尽口舌才能引着四皇子去谢云曦的院子,却未想到,四皇子本就有此打算 李湘如心中醋海翻腾,面上还要挤出笑容:“是,我这就去安排。” 四皇子嗯了一声。 李湘如用力咬了咬牙,将心头的酸涩按捺下去。 当晚,四皇子歇在了谢云曦的院子里。 隔日,四皇子早早起身去上朝。 李湘如也照例天不亮就起身,为四皇子准备好早饭。未想到,早饭备好了,四皇子却未来。只打发内侍安公公前来送了个口信。 “殿下已在谢姑娘的院子里用了早饭,直接去上朝了。”安公公满面陪笑:“请四皇子妃自行用膳,不必等殿下了。” 李湘如:“” 丽妃赏赐的那两个宫女,从未有此殊荣。 才短短一夜,四皇子便对谢云曦这般另眼相看!竟在她的院子里用早饭! 李湘如心头又酸又苦又气。不过,当着安公公的面,她绝不肯失态,露出皇子妃应有的雍容大度贤良得体的微笑:“劳烦安公公来送口信。” 贴身丫鬟早已奉上荷包。 安公公收得心安理得。无伤大雅的小事,四皇子妃问了,他说了也无妨。 果然,安公公半点没料错。李湘如故作不经意地打探道:“云曦妹妹初进内宅,对殿下的性情脾气还不熟悉。说话行事不知有无不妥之处。” 这是想探询谢云曦是否得了四皇子欢心。 安公公斟酌着言辞应道:“主子的事,奴才不敢多言。不过,以奴才看来,殿下今日和往常一样,并无不同之处。” 也就是说,四皇子待谢云曦平平话说来,便是她和四皇子新婚时,也未见过四皇子热络殷勤体贴。 四皇子冷漠如冰,对女色十分冷淡。谢云曦虽生得娇艳动人,怕是也未能真正入四皇子的眼。 四皇子主动临幸,或许也是想借此事膈应七皇子和谢明曦。 想通此节后,李湘如的心情并未好多少。 任哪个女子再贤良大度,亲手将自己的丈夫推到别的女子身边,心里很难不泛酸。更何况,李湘如善嫉又小气。所有的贤良端庄,都是装出来的 “启禀皇子妃,谢姑娘来请安了。”丫鬟的声音,打断了李湘如纷乱的思绪。 身为侍妾,身份其实颇有几分尴尬。谢云曦和那两个丽妃赏赐的宫女又自不同,丫鬟们索性含糊地称呼一声谢姑娘。 李湘如过神来,略一点头:“让她进来。” 过了片刻,谢云曦一脸羞怯地走了进来。 “云曦给皇子妃娘娘请安。”谢云曦裣衽行礼,蹲身之际,隐隐有几分别扭,一张俏脸羞窘地泛起红晕,如桃花一般娇艳。 那抹娇艳,如一根刺,深深刺进李湘如眼底。 李湘如将心头翻涌不息的嫉恨按捺下去,冲谢云曦笑道:“快些起身。”又吩咐丫鬟赐座。 在皇子妃面前,一个侍妾根本没资格入座。所谓赐座,也只是一个圆圆的木凳,谢云曦只能半坐着。 饶是如此,谢云曦也得感恩戴德,再次行礼谢恩。 又是那副牵扯到痛处的别扭模样! 昨夜四皇子醉酒之后,半点都不温柔,近乎粗鲁。谢云曦这副模样,绝不是故意显露出来刺李湘如的心。 李湘如暗暗咬牙,面上笑容愈发亲切温和:“我们姐妹说话,无需这般拘谨。” 待谢云曦坐下,李湘如又笑着说道:“殿下今日在你的院子里用了早膳才去上朝,可见对你颇为中意。你以后好生伺候殿下,待日后有了子嗣,我定会为你进宫,请封皇子侧妃之位。” 谢云曦听得满心欢喜,恭敬应道:“伺候殿下,是我分内之责。若我有不是之处,恳请皇子妃娘娘见谅。” 李湘如笑道:“你这般聪慧伶俐,只要肯精心伺候,如何会有不是之处。” 又命人看赏。 谢云曦接了丰厚的赏赐,又陪着李湘如说了半日的话,这才告退。 这一晚,四皇子又歇在了谢云曦的院子里。 第五百三十八章 不欢 李默略有些几分悻悻地住了嘴。 方若梦握住李湘如的手,柔声轻语道:“总之,你要多保重自己。你虽已出嫁,在我和夫君的眼里,你永远都是李家的女儿。不管遇到何事,都有娘家人为你撑腰。” 这话说得含蓄又体贴,更顾全了李湘如的颜面。 李湘如听着格外入耳,冲着方若梦笑了一笑:“大嫂这份心意,我心领了。日后若有为难之处,我自会向大哥大嫂张口。” 方若梦抿唇一笑:“一家人,何须说这等见外的话。” 姑嫂两个,有说有笑,分外投契。 李默看着眉眼柔和的方若梦,心里分外妥帖。 方若梦嫁入李家几个月,孝敬公婆,敬重长辈,尽心伺候他这个夫婿,对着平辈的兄弟姐妹分外亲善。和妹妹李湘如,也相处融洽。 或许,他一开始并未特别中意她,也谈不上如何喜欢。可日渐相处,夫妻间的情意却越来越深厚。 李湘如对这个娘家长嫂,也颇为满意。 什么嫡出庶出,人都嫁进门了,也不必再提了。 方若梦性情温厚,待人热忱,又因自小庶女出身,格外会看人脸色说话行事。半点长嫂的架子都没有,着实无可挑剔。 闲话片刻,方若梦才委婉地问起了谢云曦之事:“听闻谢二小姐进了四皇子府。” 此事,全京城都知道了。李家焉有不知之理? 丽妃赏赐两个宫女进府,李家不便多言。李湘如尚未怀上子嗣,竟主动为四皇子纳美妾,还是谢家的二小姐! 谢钧已当众宣言不再认谢云曦这个女儿。这等事,被众人当做笑谈。对李湘如的名声,也着实不太好听。 李湘如素来珍惜名声,为何做出这等得不尝失的事情来? 李默说话比方若梦直接多了:“妹妹,你到底发什么昏?谢云曦以前一直都是谢家嫡女,便是变嫡为庶,也是谢明曦的姐姐。” “你就是想为四皇子纳妾,也该去寻一个门第低微的闺阁少女。怎么将主意打到了谢云曦身上?” “你和谢明曦那点昔日恩怨,早该放下了。哪里值当你一直嫉恨于心” 李湘如笑容有些僵硬,先迅速瞥了方若梦一眼,然后才张口打断李默:“大哥!此事事出有因,我也是不得已为之,和谢明曦没半分关系。” 方若梦和谢明曦一直交好。 李默当着她的面直言无忌,别说李湘如不自在,便是方若梦也有些尴尬。 罢了!人家亲兄妹言谈无忌,她这个外人,何必夹在其中? 方若梦起身,略有些歉然地笑道:“对不住,我要暂退片刻,去更衣。”所谓更衣,是方便的委婉说辞。 兄妹两人心里各自揣着一肚子闷气,一时无暇顾及方若梦,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方若梦面上微笑如常,心里却也有些气闷。 新婚之后,夫妻两人相处日渐融洽。可在李默心底,到底是李湘如这个妹妹更要紧。 方若梦一走,兄妹两人说话再无顾虑。 李默沉着脸道:“你这件事,做得实在欠妥。谢二小姐也是名门闺秀,便是要进府,也该有侧妃的名分。你偏偏让她做个没名没分的侍妾,这是在打谢家的脸!也是故意令谢明曦和七皇子难堪!” “可惜,谢家及时应对。现在,成了笑话的是谢云曦,还有你李湘如!” “你好好做你的四皇子妃,要紧的是先怀上子嗣,生下皇孙,站稳脚跟!你和谢明曦置什么气?” “就算谢明曦被人暗中取笑,与你又有什么好处?七皇子到底和你同窗一场,如今又是你的小叔,你这般对付谢明曦,见了七皇子,你该当如何?” “李湘如,你是不是被嫉恨冲昏了头?” 李湘如气结:“大哥,你到底是向着我,还是向着谢明曦?不对,我看你是对七皇子念念不忘吧!怪不得一张口就质问我” “李湘如!”李默不知是愤怒,还是失望,一张俊脸气得通红:“你就是这般想自己的亲生兄长的吗?” “外人说些没影子的话来抹黑我,我纵然气恼,也未放在心上。原来,你心里也用这般龌龊的念头揣度我!” “你以后别叫我大哥了。我没你这样的妹妹!” 李湘如一个冲动之下,说话失了分寸。本已有些悔意,被李默这般怒目恶言相向,积压了数日的闷气混合着火气,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不叫就不叫,离了你这个兄长,我照样过得很好。” 李默怒不可抑,一张俊脸忽红忽白,最终定格为愤怒的潮红:“好!好!好!你不愿认我这个大哥,我也不高攀你这个四皇子妃!我现在就走!” 然后,头也不地走了出去。 李湘如也在气头上,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 过了片刻,方若梦从客房了内堂,不由得一怔。 这是怎么事?李默去哪儿了? 李湘如一肚子火气,也没了心情敷衍方若梦,冷然道:“大哥和我吵了一架,已经走了。” 方若梦:“” 李默一怒之下,了李府。 李夫人一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方氏呢?” 李默:“” 完了!他一气之下跑了来,竟忘了方若梦还在四皇子府! 李夫人一看便知不对劲,皱起眉头:“莫非是方氏举止言谈失礼,惹得你不快?” 再和蔼的婆婆,对儿媳也会存着挑剔之心。 方若梦没随李默一起来,李夫人第一个反应便是方若梦言行不妥犯错。压根没以为是儿子扔下了儿媳。 李默颇为心虚,立刻道:“不是,不怪她。” 李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你早上高高兴兴地去四皇子府,莫非是和湘如闹得不愉快了?” 一个是字差点冲口而出,李默硬生生地咽了去,左顾言它地说道:“我这就去接若梦来。” 什么也没说,便又匆匆走了。 李夫人心中不痛快,少不得要将这笔账“算”到了方若梦头上。 第五百三十九章 待嫁 此时的方若梦,已到了莲池书院。 出了四皇子府后,她独自在马车上无声哭了片刻。 她不想李府,也不愿方家。忽然有种天下之大,自己竟无处可去的凄凉。当丫鬟在马车外询问时,她脱口而出:“去莲池书院。” 在那一刻,她才霍然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将莲池书院当成了娘家。顾山长和谢明曦,俱是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再勇敢再坚强的人,也有受伤的时候,也需要人关心抚慰。 方若梦站在莲池书院外,看着属于自己的那三间店铺,黯然低落的情绪,瞬间被治愈了大半。 这世上,唯有自己的私房靠得住,永远不会辜负自己! 当日拿出所有积蓄,租下这三间店铺,无疑是她生平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短短半年多,便已本。日后靠着这三间铺子,也足够她衣食无忧了。 方若梦心情颇有好转,索性去各家铺子里转了一圈,买了一堆或有用或一时用不着的东西,心情又好了几分。 然后去林微微的铺子里,买了几盒精致的点心。这才进了莲池书院。 听闻方若梦前来,谢明曦也有些几分讶然,笑着迎了出来:“方姐姐,你今日怎么忽然来了?” 往日方若梦总会提前一两日送帖子来。像这般临近正午忽然前来的,还是第一。 方若梦抿唇一笑:“闲着无事,厚颜来蹭一顿午饭。” 又笑着奉上点心:“这是林姐姐铺子里新出的点心,我特意买了几盒,你和山长尝上一尝。” 谢明曦目光掠过方若梦微红的眼眶和强颜欢笑的脸,心中隐约猜出几分,却未说穿。顺着方若梦的话音笑道:“我这便打发人去厨房说一声,今日中午多备几道菜肴。” “有夫子告假,师父去代课,待散学了才能来。” 莲池书院今年多收了二十多名学生,琐事也多了不少。好在有谢明曦相助,顾山长才能忙得过来。 每逢有夫子告假,顾山长代课也成了惯例。 方若梦笑了起来:“礼乐书数御射,山长样样擅长。代哪门课都无妨。说不定,大家都盼着山长去代课呢!” 说起来,这也是莲池书院里广为流传的笑谈了。 顾山长为人严肃,上课时却半点不古板,活泼热闹有趣。也因此,众学生都喜欢顾山长代课。 谢明曦和方若梦对视一笑,相携进了屋子里说话。 方若梦只字不提李默,也不提自己受了闷气之事,谢明曦便做不知,和她说些闲话解闷。 方若梦面上的阴郁之色很快褪去,笑容也变得明亮起来:“谢妹妹,你和七皇子的婚期定在了明年上元节后。满打满算,也只剩三个月了。你的嫁妆准备得如何了?” 说起婚期,也有一桩趣事。 礼部原本择了吉日,是在来年六月。 七皇子颇不乐意,硬是拉着四皇子去了岳尚书家里“小坐”。连着“小坐”三日,岳尚书熬不住了,主动问道:“七皇子殿下每日来岳府做客,老臣自是欢迎。不知殿下有何事吩咐老臣?” 七皇子立刻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想和岳尚书商议婚期之事。想提早一些,却又不好意思张口。” 岳尚书:“” 岳尚书面对七皇子的厚脸皮也是无可奈何,只得退让,将吉日改到了正月十八。 此事传进建文帝耳中,建文帝少不得责备了七皇子一:“迟半年早半年,都是你的媳妇,还能跑了不成!这般闹腾,成何体统!” 七皇子一本正经地拱手请罪:“父皇说的是,是儿臣太过心急,半年也不愿多等。请父皇责罚!” 婚期已经改了,还能怎么责罚? 建文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过是训斥一顿罢了。 七皇子靠着厚脸皮,硬是将婚期提前半年,此事也被众人引为笑谈。方若梦此时提起,不无打趣之意。 可惜,谢明曦脸皮厚度丝毫不弱于未婚夫婿,半点不见害臊,悠然笑道:“准备嫁妆这等事,由祖父祖母父亲他们操心便是。我有什么可忙的。” 谢明曦是真得半点都不忙。 谢家家底薄,再如何精心操持,嫁妆也无法与诸皇子妃比肩。好在谢明曦私房丰厚,身家百万,到时候一并带进七皇子府便是。 待嫁的女子,无非是亲手做些针线活。谢明曦什么都擅长,唯独女红平平。索性不费这份心,重金聘了两个京城有名的绣娘做绣活,到最后亲自填补两针便是。 自婚期定下之后,顾山长便让她一心待嫁,不让她沾手书院俗务。 如此一来,谢明曦依然过着琴棋书画诗酒花的悠闲生活。 人和人,真的是天生不同,羡慕不来啊! 想到自己待嫁时的紧张忐忑忙碌,再看看谢明曦此时的洒脱自得,方若梦忍不住笑着叹了一句:“谢妹妹,我真是羡慕你。不管到了何时,你总是这般从容不迫,智珠在握。” 谢明曦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应道:“我天性好强。心里再惶惑不安,面上总要装得若无其事。” 方若梦:“” 方若梦和谢明曦对视片刻,然后挫败地叹了口气:“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我还以为,我今日掩饰得极好,不会被你察觉。” 谢明曦微微一笑:“别说瞒不过我,便是师父面前,你也一样瞒不过去。” 方若梦无言以对。 “你有什么烦心事,想说便说,不想说,我也不会追问。” 谢明曦目光柔和,放缓了声音:“方姐姐,你不想方家,不愿让娘家人知晓自己的不顺遂。以后便莲池书院来。便是我日后出嫁,我也一样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娘家。” 方若梦用力点点头,鼻子一酸,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能让一向坚强的方若梦这般伤心难过,除了李默那个混账,也没别人了。 谢明曦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冷哼一声,将这笔账记到了李默身上。 第五百四十二章 出师 林微微走后,谢明曦心情颇为愉悦,唇角弯弯,目中满是笑意。 这份好心情,一直延续到了晚上。 冬日天寒,早早天便黑了。 用完晚饭后,顾山长往外张望一眼,随口笑道:“刚吃了晚饭,不急着看书,你出去转转,散散心再来也无妨。” 盛鸿每隔几日来一书院。每次来,都是在晚上。随廉夫子习武两个时辰后,再骑马宫。 自婚期定了之后,谢明曦便没去过练功房,也没再和盛鸿见过面。 如此守礼,顾山长却又有些心疼弟子了,索性主动让谢明曦出去“散散心”。 谢明曦明明想去,口中却道:“天寒地冻,我不想出去了,陪着师父说话。” 顾山长笑着白了她一眼:“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再不走,我可就真不准你去见七皇子了。” 谢明曦:“” 谢明曦脸颊微热,故作镇定从容:“不见也无妨。” “你就是嘴硬。”顾山长揶揄一笑:“一整个晚上心神不宁,不时往外看。人在我这儿,心早就飞到练功房去了。行了,别在这儿墨迹啰嗦了,快些去吧!” 谢明曦这才应下,不疾不徐地走了出去。 若瑶抿唇偷笑。 谢明曦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有些别扭。都快成亲了,承认自己惦记未婚夫婿,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何必这般口是心非! 顾山长瞥了偷笑的若瑶一眼,一起笑着摇头感叹:“这个明曦,什么都好,就是太不诚实了。” 口是心非一点都不诚实的谢三小姐,慢悠悠地走到了练功房外。 天色已晚,几点星光在空中闪烁着寒光。 练功房里依然未点烛台,一片漆黑。快速的长刀交击声,透过厚实的门板传进谢明曦的耳中。 谢明曦下意识地竖长耳朵聆听,越听越是心惊。 廉夫子和盛鸿用的都是锋利的宝刀,在全然一片黑暗中,一个不慎,就会伤到对方,或是为对方手中长刀所伤。 廉夫子坚持这般练刀,如此才能锻炼出过人的目力耳力和判断力。 盛鸿竟也赞成。全然不顾如此练刀的危险之处。 锵! 一声略显刺耳的长刀交击声骤然响起!然后,便是一声惊呼:“师父!” 谢明曦面色微变,飞速闪至门前,推门而入。 练功房里光线极其晦暗,好在谢明曦目力极佳,凝神之下,一眼便看到了廉夫子和盛鸿两人。 盛鸿身着黑衣,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那张俊美绮丽的脸孔,此时满是焦急和愧疚:“师父,你没事吧!” 廉夫子神色有些复杂,半晌才道:“我没事。盛鸿,你可以出师了。” 盛鸿:“” 完了!师父一定是生他的气了! 没等盛鸿出言解释,廉夫子又快速说了下去:“廉家刀法,我已尽数传授于你。廉家的兵书,你也能倒背如流。该教的我都已教了给你,接下来,便要靠你自己练习领悟了。以后,你不必再来莲池书院了。” 然后,廉夫子又看向谢明曦,淡淡道:“明曦,你们两个很快就要成亲,日后记得多督促提醒殿下,每日都要练刀,多读兵书。” 谢明曦只得先应下:“是。” 看来,败在弟子手中,对廉夫子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廉夫子没再看两人,转身离去。 盛鸿有些措手不及,愣愣地在原地站着。 谢明曦走上前,压低声音道:“你刚才是不是伤到廉夫子了?” 盛鸿满心委屈地应道:“这怎么会。这些时日,我一直留了一分力,唯恐长刀无眼,伤到师父。便是刚才,我也及时地收了力道。” 不然,那一刀用足力道,廉夫子少不得要受些轻伤。 谢明曦无声轻叹:“廉夫子何等骄傲!她定然已察觉到你留有余力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身为师父,教导出更胜过自己的弟子,无疑是件值得骄傲欣慰的事。只不过,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出乎廉夫子意料。 所以,廉夫子才会这般气闷! 盛鸿收了长刀,有些无奈:“师父说我可以出师,不准我日后再来了。其实,我每日练刀不缀,也一直在潜心研读兵书,来不来师父这儿,都无大碍。不过,以后我就没机会见你了。” 谢明曦:“” 如果她有这等“心术不正”的弟子,早就踹出师门了。廉夫子能忍他到今时今日,真是好涵养! “我们还有一个月就要成亲了,以后天天相见日日相守。” 练功房一片晦暗,看不清彼此脸上的神情,谢明曦也终于肯说些甜言蜜语,哄一哄盛鸿:“只一个月,你也忍不住吗?” 盛鸿理直气壮地应道:“忍不住。” 短短三个字,胜过世间所有甜言蜜语。 一抹甜意,涌至心头,久久不散。 谢明曦忽地想起林微微白日所言。 你不是孤身一人,这世间,有许多人在意你。 盛鸿,便是其中最在意她的人。 她虽有亲人,却无亲情。他从异世而来,在这世间,纠缠最深的人便是她。自相遇的那一天起,他们的命运便已交汇到一起,再也无法剥离。 “盛鸿,”谢明曦忽地轻声道:“我也时时惦记你。”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竟令盛鸿全身一震,激动得难以自持。猛地上前一步,伸手搂住谢明曦。 谢明曦猝不及防,过神时,已被他紧紧揽入怀中。 他练刀后满身汗湿,略显浓烈的汗腥味猛地袭入她的鼻息间。犹如一张网,将她紧紧地网罗其中。 她素来爱洁,此时此刻,嗅着浓烈的汗腥气,竟也不觉刺鼻。反而有种异样的亲昵。 “明曦,”盛鸿低声轻唤。 热烘烘的气息吹拂在耳际,一阵阵酥麻。灼烫的嘴唇,轻轻地印在她的耳后。谢明曦耳后微微发烫,分明已经预感到了他接下来的动作,却动也未动。 这份变相的“鼓励”,令盛鸿热血上涌,激动难抑。 他急促的呼吸拂落至她的脸上,然后,移至她的唇上。 第五百四十三章 求婚 这一吻,短暂又炽烈。 灼烫的嘴唇,牢牢地覆在她的唇上。 他显然不擅亲吻,有些笨拙,因太过急切,甚至有些弄疼了她的唇。 黑暗中,谢明曦清晰地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和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 这一刻,世间一切俱都成了幻影,她如置身幻境。唯有眼前紧紧拥住她热烈亲吻她的少年,霸道又强烈地昭示着存在。 似短短刹那,又似天长地久。 盛鸿抬起头,以额头和她的额头相抵。深幽专注的眼眸紧紧锁住她的视线,急促滚烫的呼吸,拂在她的唇上。 不用照镜子,谢明曦也知此时的自己面颊红似火。 盛鸿的脸孔,也同样一片潮红。 少年情热,极易冲动。盛鸿此时便觉得全身燥热难耐,似有一把火在心头燃烧。 再忍一忍,再忍一个月。待他们成亲洞房花烛,到时候 完了! 盛鸿忽觉鼻子一热,略有些腥甜的血液缓缓流了下来。 谢明曦:“” 盛鸿:“” 两人靠得这么近,便是光线再暗,谢明曦也能清楚地看到盛鸿鼻下那两道明显的血痕。一时既觉心疼又觉好笑。 她取出帕子,轻柔地为他拭去鼻血,口中少不得揶揄数句:“瞧瞧你,这样便流鼻血。到了成亲洞房时,你该如何?” 盛鸿赖皮地按着她的手,顺便在她的掌心里蹭了蹭脸:“我若是激动得昏厥过去,正好方便你为所欲为。你可别太粗鲁,一定要怜我惜我。” 呸!不要脸! 谢明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盛鸿也低声笑了起来。 过了片刻,盛鸿终于稍稍“平静”下来,主动退后几步,然后,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单膝跪了下来,以一个近乎谦卑的姿势,抬头看着谢明曦,目光恳切而炽烈:“明曦,你愿意嫁给我吗?” 谢明曦哑然失笑:“我们早已定下亲事,还有一个月就要成亲了。你这个时候再来问我愿不愿嫁,有点迟了吧!我要是说不愿意,你难道要退亲不成?” 盛鸿:“” 盛鸿满腔温柔旖旎,被不解风情的无情话语击溃。 “你就不能配合一点,说一声我愿意吗?”盛鸿语气中露出一丝哀怨,成功地逗乐了谢明曦。 谢明曦这一笑,盛鸿立刻得寸进尺:“明曦,快说你愿意。哪怕没有我男扮女装欺瞒你在先,没有凤旨赐婚,你也愿意嫁给我。” 盛鸿依然维持着单膝跪地的怪异姿势,大有她不应就此不起的架势。 玩笑戏谑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执着。 谢明曦略略收敛笑意,深深地凝望盛鸿:“我们就要成亲了,我是否愿意,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盛鸿也不再嬉笑,那双深幽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谢明曦的脸庞:“非常重要。” 明曦,我是这样的贪心。 我是如此急切地想索取你的真心。 我是如此渴切地期盼,你心甘情愿地嫁我为妻。 短短的片刻沉默,如一盆冷水,令盛鸿热切跳动的心骤然变凉,故意哈哈一笑:“我刚才是说笑罢了,你别当真” “盛鸿,”谢明曦忽地张口:“我曾和你说过,我原本并无嫁人的打算,只愿像师父这般,孑然一人,悠然一世。” “如果没有你的出现,我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嫁人。” “你现在问我是否愿嫁,那我告诉你。我愿意。” 我愿意嫁给你。 我不懂如何倾心爱一个人。我也无法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皆寄在你的身上。可能我此生也做不到像世间女子那般贤良淑德以夫为天。 但是,我会尽力对你好,尽力做一个好妻子,和你携手同行,并肩向前。 盛鸿,我愿意。 我愿意。 这三个字,一定是世上最美妙最动听最悦耳的字眼。 盛鸿心中所有的沮丧颓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如履云端的美妙快意喜悦。他眼睛骤然明亮,那份喜悦的光芒,令晦暗的练功房也亮了起来。 盛鸿拉起谢明曦的右手,轻轻印下一记亲吻。 宛如完成世上最隆重的仪式一般。 然后,盛鸿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小巧的匣子,打开之后,竟是一对金指环。指环上并未镶嵌什么宝石,看来颇为简单。 盛鸿将略小的金指环套在谢明曦纤长的手指上,低声笑道:“明曦,这指环是一对,你我各一个。指环内侧刻了明和鸿两个字。” “戴上以后,便意味着你答应了我的求婚。” 然后,厚颜道:“你也来替我戴上。” 看来,这定是盛鸿以前生活的世界盛行的仪式了。 谢明曦见盛鸿兴致勃勃,不忍拂逆他的兴致,笑着嗯了一声。拿起另一个指环,为盛鸿戴在手上。 她不明白这仪式到底有何意义。当两人同戴同一款的刻着明鸿两字的指环,两手交握间,一种奇异的莫名的悸动涌上心头。 这种悸动,更胜过接到赐婚凤旨的那一刻。 盛鸿站起身来,紧紧地握着谢明曦的手,愉悦地笑叹:“明曦,这是我此生最高兴的一日。” 谢明曦无声地笑了一笑:“真的么?我以为,成亲那一日,洞房花烛之时才会是你最期盼最高兴的时候。” 盛鸿:“” 盛鸿俊脸陡然泛红,勉强按捺下去的热流腾地涌了上来。 保持清白之躯多年的他,显然不及前世的宫斗胜利者谢贵妃段数高!轻飘飘的几个字,便撩拨得他心猿意马几乎无法自持。 盛鸿深深呼出一口气,和谢明曦略略拉开距离:“这么晚了,我也该宫去了。” 谢明曦点点头:“你去吧!” 盛鸿的双脚似粘到了地上一般,慢吞吞地挪了一步,又不动弹了。 谢明曦心头微甜,目中闪过笑意,口中催促道:“总在这儿赖着,不成样子。快些宫去。” 盛鸿应了一声,迅疾在谢明曦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冲谢明曦咧嘴一笑:“明曦,你等着我来娶你。” 谢明曦抬眼,和盛鸿明亮的眼眸对视:“好,我等你来娶我。” 第五百四十四章 风波(一) 第五百四十五章 风波(二) 上元节这一日,宫中照例设了宫宴。 宫宴多是两人一席。建文帝俞皇后端坐上首,几位宫妃坐于下首。 皇子们携着各自的皇子妃坐一席。年少的八皇子九皇子也像模像样地坐了一席。 盛鸿冲小郡主顾舒瑾眨眨眼笑道:“瑾儿,来坐七舅舅身边。” 顾舒瑾今年已有十岁,她容貌肖似顾清,娇美可爱。 昌平公主和顾清成亲多年,夫妻恩爱和睦,唯一遗憾的便是子嗣不丰,只生了顾舒瑾这个女儿。 好在顾家人丁兴旺,不缺子嗣。昌平公主身份尊贵,便是没生儿子,在顾家也一样有底气。从无人敢给她添堵。 昌平公主和顾清对唯一的女儿千骄百宠,俞皇后更是爱若掌珠。建文帝待这个嫡亲的外孙女,也是格外疼宠。 二皇子夫妇的嫡女蓉姐儿,正经的皇长孙女,也不及顾舒瑾受宠。 这才是真正的大齐第一贵女! 顾舒瑾时常出入宫廷,和几位皇子舅舅都很熟稔。闻言笑嘻嘻地应道:“七舅舅很快就要娶亲,到时候有七婶坐在身侧便是。” 盛鸿厚颜无耻地应了去:“说得正是。还不快趁着你七婶娘没过门之际,到七舅舅这边来坐。以后七舅舅身边可就没你的位置了。” 顾舒瑾有些郁闷:“七舅舅,你这可是过河拆桥啊!” 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顾舒瑾起身,坐到了盛鸿身侧。 盛鸿颇为细心,特意为外甥女拉开椅子,待顾舒瑾入座后,又亲自为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蜜水,端了她最喜欢的点心至面前。 顾舒瑾到底还年少,被哄得眉开眼笑:“七舅舅,你真是细心体贴。七婶能嫁给你,真是她的福分。” 众人也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起盛鸿来。 “可不是么?整个大齐,七皇弟对未婚妻情深意重,人尽皆知。”三皇子笑着揶揄。 五皇子笑着接了话茬:“我们兄弟几个自问都是一等一的好夫婿,不过,和七皇弟一比,着实差了一截。” 素来不喜多言的二皇子,难得笑着插了句嘴:“正是。” 盛鸿咧嘴笑道:“这些夸赞之词,待明曦过门了,你们当着她的面再说。” 众人:“” 这份厚颜坦然,也是独一无二了。 四皇子瞥了春风得意的盛鸿一眼,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七皇弟眼中只有未婚妻,为此慢待轻忽母后身边的人。如此情意,委实令人佩服。”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三皇子五皇子迅疾对视一眼。二皇子也略略皱起眉头。 俞皇后身为嫡母,对庶出的皇子们有教导之责。大婚前赏赐引事宫女,也算是名正言顺地在庶子们身边安插了自己的人手。众皇子心中了然,“笑纳”后都将人安置在内宅里。 便是四皇子,也不例外。 没曾想,盛鸿竟打破了这个惯例。 俞皇后一个月前便赏了宫女进七皇子府,盛鸿连见都未见碰都未碰。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较真起来,少不得一个不敬嫡母的声名。 四皇子选在此时发难,用心颇为险恶。 坐在上首的俞皇后,笑容果然淡了一淡。不过,以俞皇后的城府,绝不会流露不快,更不会如了四皇子的愿,当众令盛鸿难堪。 倒是建文帝,有些不快地看向盛鸿:“这是怎么事?” 盛鸿似早已料到会有人就此发难,不慌不忙地起身,笑着拱手:“父皇待母后情深一片。儿臣没父皇的雄才大略,唯有学一学父皇的痴情了。” 众皇子:“” 拍马屁拍得如此肉麻如此无耻,不服不行! 建文帝果然被拍得龙心大悦,冲神色微妙的俞皇后笑了一笑:“没想到,七皇儿倒有几分朕当年的风范。” 俞皇后心情之复杂,无人能知。 是啊!当年的建文帝,待她是何等情深。李太后赏赐的引事宫女,还是太子的建文帝碰都未碰 现在的盛鸿,同样能为谢明曦守身如玉。 不管日后如何,至少眼下,这份情意是真挚热诚的。 她何必刁难?何苦为难? “有其父,便有其子。”俞皇后含笑应道:“这句话倒是半点不假。” 然后,淡淡扫了挑衅不成徒做小人的四皇子一眼,不轻不重地敲打几句:“你们身为皇子,如今俱在朝中听政当差。心系朝堂江山社稷,方为正途。” “整日关注内宅琐事,与妇人无异,徒惹笑柄。” “再者,兄弟之间,当和睦友爱。岂能暗中窥伺兄弟们的一举一动,拿来当众取笑?” 四皇子难堪至极,不得不起身请罪:“儿臣随口说笑,竟未思虑到这一层。请母后降罪责罚!” 四皇子妃李湘如,也立刻起身告罪:“说来惭愧。都是儿媳多嘴饶舌,殿下听进了耳中。今日在宴席上才会随口道来。请母后责罚儿媳!” 丽妃也坐不住了,一同起身请罪:“臣妾前些日子,也曾随口提起过此事。未曾想,四皇子竟听进耳中。一切都是臣妾之错。” 其实,诸皇子谁没做过窥伺其余皇子府的事?便是后宫中,众皇子也各展所能,秘密安插人手。 只是,这等事能做不能说。 俞皇后当众这般训斥四皇子,和撕了四皇子的脸面无异! 李湘如和丽妃争抢着告罪,便是要将窥伺的过错担下。绝不能让四皇子落下这等恶名。 三皇子看着这一幕,心里分外畅快。 皇子们之间的较劲争锋,不是朝夕之争。自从盛鸿摆明旗帜站在他这一边后,四皇子落于下风之势,也愈发明显。 “母后请息怒。”谁也没料到,盛鸿竟主动张口为四皇子求情:“今日是上元宫宴,一家团聚。儿臣受些委屈闲气不要紧,唯愿父皇母后心情愉悦,笑颜常驻。” “今日之事,就这么算了吧!” 又主动对四皇子笑道:“待我成亲后,定会常邀四皇兄过府浅酌闲谈。四皇兄想知道什么只管张口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不必劳烦丽妃娘娘和四嫂传话了。” 四皇子:“” 第五百四十六章 风波(三) 第五百四十九章 刺杀(一) 第五百五十章 刺杀(二) 前来送信的侍卫姓周,在家中排行第三。是周侍卫的同族堂弟,自少时起一同被选作“六公主”亲卫。“六公主”成了七皇子后,他们也一并成了七皇子的贴身侍卫。 周侍卫是侍卫统领,周三郎也做了侍卫小队的队长。 周三郎年龄不大,约莫二十左右。进了闺房后,不敢抬头,利索地跪下行礼:“小的见过谢三小姐” “叫我七皇子妃。”谢明曦淡淡打断周三郎。 虽未正式拜堂行礼,谢明曦今日也该是七皇子妃了。 周三郎先是一愣,旋即麻溜地改口:“是,小的见过七皇子妃。” 谢明曦目光落在周三郎的脸上:“将你知道的一切,如实禀,不得遗漏,不得随意夸大或有意蒙骗。” 既未刻意抬高音量,也未刻意疾声厉色。却透出令人无法喘息的威压。 周三郎心中一凛,低头应道:“是,小的绝不敢有半点隐瞒。” “今日七皇子殿下着喜服骑宝马,几位皇子一并随同迎亲。另有赵公子等几位同窗好友随行。” “迎亲队伍声势浩荡,街道两旁有许多百姓闲汉看热闹。不过,殿下前有一众护卫开道,后有近百护卫随行。等闲人根本无法靠近殿下五十米之内” 护卫们早已得了严令,一路上凝神戒备,不敢有半分松懈。 周侍卫更是亲自率数十护卫,紧紧随在七皇子身侧。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走得并不快。出府半个多时辰,一直都平安无事。眼看着离谢府还有五里之遥,众侍卫才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一个年仅五六岁的男童,不慎被人挤着摔落路上,在前开道的侍卫们骑术精湛,险之又险地避了开来。 男童惊吓过度,嚎啕大哭。街道两旁的百姓中,竟无男童的爹娘。迎亲的队伍不得已停了片刻,其中一个侍卫,将男童抱起放至路旁。 身着喜服的盛鸿,顿觉有异。锐利的目光迅疾扫视一圈。 变故就在一瞬间。 百米之外的茶楼中,忽地射出一支黝黑的利箭。 利箭来势十分迅疾,远胜过普通弓箭所能达到的速度。听到箭只划破长空的破风声的刹那,箭便已到了眼前。 盛鸿反应极为迅捷,立刻仰下身体,那支利箭险之又险地从他的发际掠过。然后,射中了不及躲闪的百姓中。顿时,有人中箭惨呼。 然而,这一箭,仅仅只是开始。 沿途的百姓中,忽地冒出数十个打扮做普通百姓模样的死士。他们并未试图刺杀七皇子,而是抽出掩藏好的利器,冲身边的无辜百姓痛下杀手。 百姓们陡逢变故,吓得魂不附体,惊呼连连,四处奔逃躲避。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侍卫们不得不分出一部分人手,先对付这些死士。 另外大半,则追踪着利箭的方向而去。 以同样惊人的速度疾驰而来的几支利箭,自不同方向射来。近在咫尺的三皇子等人同样惊骇不已,不过,那几支疾驰的利箭目标一致,竟都射向了盛鸿。一副拼力也要置盛鸿于死地之势! 这绝不是普通的弓箭! 是速度最快射程最远的弓弩! 盛鸿再顾不得胯下宝马,电光火石间飞跃闪躲。宝马连中两箭,鲜血飞溅,长嘶悲鸣倒地。 盛鸿避之不及,到底也中了一箭。好在这一箭并未伤及要害之处,射中了胳膊。 伤势虽不算太重,不过,大婚之日见血,总不吉利。 盛鸿无法继续来迎亲,只得命人前来送信,自己则已另骑一匹快马七皇子府。 周三郎能被派来送口信,自有过人之处。口齿十分利索,短短片刻,已将事情原委道来:“在街道两旁看热闹的百姓,死伤的有十余人。殿下胳膊上中了一箭。其余几位皇子殿下,倒是没受伤,不过,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顾山长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七皇子殿下伤势真的无碍?” 周三郎目中露出钦佩之意:“一连十余箭,殿下皆闪避过去。直至最后一箭,被射中了胳膊,伤势轻重小的也不知,不过,于性命无碍。” 七皇子殿下的身手真是惊人。 藏在暗处以弓弩射箭的死士,共有三个。分别从三个不同的方向,连着射出了几箭。加起来足有十余箭。 换了他周三郎,在如此密集的箭势攻击下,早就被射成刺猬了。 不,不仅是他。便是身手再好的侍卫,在这样的攻势下,也无生路。 殿下竟然避开了十余箭。 这等身手,简直骇人听闻! 谢钧急剧跳动的心,总算平复几分。看向谢明曦:“明娘,殿下伤势无碍便好。你先别急,在府中耐心等待。出了这等大事,皇上和娘娘绝不会袖手,定会有旨意到谢家。今日无法拜堂成亲,另择吉日也无妨” “不能等!”谢明曦冷不丁地冒出三个字,抬眼看着谢钧,吐出几个字:“今日,一定要成亲!” 谢钧:“” 顾山长反应更快一步:“明曦说得没错。错过今日,只怕亲事有变!” 理由都是现成的。 大婚当日见血不吉,谢明曦命中带煞,有克夫之嫌。建文帝大可以另择名门闺秀为七皇子妃。 盛鸿急着骑马府,显然也是担心婚事有变。想着立刻治伤止血,重换一身喜服前来迎亲! 谢钧皱着眉头,一脸无奈:“那现在该怎么办?殿下伤势轻重不知,便是速度再快,要赶七皇子府,还要治伤换衣,再来谢府。至少也得耗费两三个时辰。到时候再拜堂,只怕会误了吉时。” 再者,盛鸿遇刺受伤之事,定然已传进宫中。 建文帝一怒之下,会作何反应,谁也无法揣测。 谢明曦看着谢钧,淡淡道:“殿下受了伤,不宜再奔波迎亲,免得伤势加重,误了吉时。父亲叫上二叔和两位堂弟,一起送我去七皇子府行拜堂礼。” 谢钧:“” 顾山长:“” 第五百五十一章 傻瓜 第五百五十二章 反应 第五百五十三章 拜堂(一) 第五百五十四章 拜堂(二) 第五百五十五章 拜堂(三) 因刺杀时有十几个无辜百姓死伤,当场的百姓被吓得魂飞魄散,早已各自奔逃家。 这一场变故,也在短短时间里传遍京城。 也因此,七皇子尚未迎亲谢家主动送谢明曦至七皇子府这等热闹,沿途竟也没什么百姓围观看热闹。 谢钧脸皮又老又厚,横下心来倒是一派坦然。 一旁的谢铭,却略有几分不安,凑到谢钧身边低语道:“大哥,七皇子今日遇刺受伤,我们这般送明娘去拜堂,只怕会落人口舌。明娘日后被人闲话,哪里还能抬得起头来” 别说是在天家为媳,就是嫁到普通人家,这也是现成的话柄。 谢明曦日后要如何在天家立足? 谢铭话语中满是关切忧心。 谢钧面上笑容不变,压低声音说道:“明娘坚持要去七皇子府,我哪能拗得过她。罢了,总之,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她想怎么做,都随她吧!” 谢铭:“” 谢铭心情复杂难言。 他生性憨厚老实,不是什么精明人。不过,相处几年,他对谢钧这个兄长的性情脾气也算了解。 说到底,谢钧是怕婚事有变,舍不得七皇子岳父的身份。这才主动送嫁! 谢铭心里暗暗唏嘘一,不再多言。 倒是谢元舟,也悄悄和谢元蔚嘀咕一:“要是日后有人拿此事来取笑明曦堂姐,我们可不能饶了对方!” 谢元蔚重重点了点头,然后,小声问道:“如果七皇子也因此事看轻明曦堂姐怎么办?” “这怎么可能。”谢元舟咧嘴笑了一笑:“明曦堂姐不顾惜自己的声名,也要主动前去皇子府拜堂。七皇子不知何等感动。这辈子,七皇子怕是都翻不出堂姐的手掌心了。” 谢元蔚下意识地看向花轿。 四个轿夫,稳稳地抬着花轿向前。 几个陪嫁丫鬟装扮得齐整,走在花轿的两侧。坐在花轿里的谢明曦,现在到底是何心情?又会是何感受? 此时的谢明曦,顶着大红盖头,稳稳端坐在花轿里。 外面的纷纷扰扰,此时皆于她无关。 她的眼前一片红色,她的世界也一片清宁。 她此时在想什么? 其实,她什么也未多想。 今日,是她和盛鸿的大婚之日。盛鸿不能前来迎亲,她便主动前去。待行过拜堂礼,两人便是夫妻。 建文帝俞皇后也好,李太后四皇子也罢,谁都不能拆开他们。谁也阻挡不住她和他成为夫妻。 花轿行了约有一个时辰,现在,也该到七皇子府了吧! 正想着,花轿的速度已慢了下来。 花轿外,响起震天的炮竹响声。 从玉略显紧张的声音传进耳中:“小姐,七皇子府就在前方。有好多人奴婢没时间一一细数,粗略看去,怎么也有数百人拥在府门口。” 谢明曦轻轻嗯了一声。 今日前来七皇子府道喜的,皆是朝中官员及家眷。昌平公主和诸皇子也都在,还有许多皇室宗亲。 她主动前来皇子府行拜堂礼,这等稀奇事,众人岂能不好奇?怕是所有宾客都拥在门外,等着观礼。 谢明曦的镇定平静,迅速感染了从玉。 从玉慌乱躁动的心,也渐渐平息。 扶玉天生胆大,见从玉这等怂包样,不由得低声笑道:“有小姐在,怕什么!” 从玉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嗯了一声。 “谢家的花轿来了!” “快些瞧瞧,新娘子主动前来行拜堂礼,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奇闻了。” “可不是么?亏得谢大人竟肯主动送女儿前来。” “换了你,如果女儿要嫁给皇子,你也一样做得出这等事来。” 众官员低声说笑打趣,话语中有嘲弄有戏谑,有善意也有恶意。当然也不乏见不惯谢家这等做派之人,少不得要隐晦地闲话几句。 三个女子一台戏,三个男子凑到一起,其实也没差到哪儿去。 身着喜服的七皇子盛鸿,早已按捺不住迫切的心情,快步迎上前。诸皇子和赵奇等好友,也一并随着迎上前。 谢家的花轿停了下来。 谢钧主动上前,先关切地询问:“听闻殿下遇刺,我心中十分焦急。不知殿下伤势如何?” 盛鸿一颗心早已飞到了花轿里的谢明曦身上,迅速应了句:“有劳岳父挂记,我已无大碍了。” 谢钧看在眼里,一颗心也彻底放了下来。 女子嫁人后的生活如何,有大半都要看夫婿。盛鸿这般在意谢明曦,便是谢明曦和谢家日后落些闲话,也值得了。 宫中派来的喜娘,笑吟吟地说道:“请殿下踢轿帘。” 新郎踢轿帘,是成亲习俗,也有给新娘下马威向众人展示夫威之意。接下来,还有跨火盆等一系列习俗。 谁也没料到,盛鸿竟说道:“不必了”,然后自己掀起了轿帘。 众人:“” 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天底下竟还有七皇子这等“妻子没过门就惧内”的奇男子! 此时的盛鸿,满心满眼都是端坐在花轿里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婚妻子,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心里如何腹诽? 心里的喜悦,几乎要冲破胸膛。 这一定是他生命中最愉悦最幸福的时刻。 盛鸿深深凝望,轻声喊道:“明曦。” 一直端坐未动的谢明曦,极轻地应了一声。 人喜悦到极点时,总难免有些失态。盛鸿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将到了眼角的温热液体逼了去。 然后,盛鸿弯腰伸手:“明曦,我扶着你下轿。” 喜娘一惊,忙道:“殿下,这可不合礼数。还是让奴婢扶着七皇子妃下轿吧!” 然后,喜娘眼睁睁地看着七皇子妃伸出纤纤玉手,七皇子略一用力,牢牢地握住了七皇子妃的手。七皇子妃略一借力,便下了花轿,站到了七皇子身侧。 七皇子笑了起来,目中的光芒比阳光更盛更炽热:“明曦,我们去拜堂。” 七皇子妃没有出声,也未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止,就这么任由七皇子握着手,缓步进了七皇子府。 众人:“” 第五百五十六章 拜堂(四) 这不是盛鸿第一次握谢明曦的手。 同窗几年间,他们曾数次握过手。定亲之后,也曾有过比这更亲密的举止。诸如拥抱,诸如一个月前的亲吻。 此时,在众人的瞩目下,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慢慢向前走。仿佛要携手至天涯海角,至天老天荒。 谢明曦忽然惊觉脸颊上有些凉意。 原来,她竟在不知不觉中落了泪。 她素来厌恶动辄软弱哭泣的举动,对喜极而泣之类的情绪,也同样不喜。她擅于控制自己所有的情绪,几乎从未当众失态失仪。 好在她此时顶着红盖头,谁也无法窥破厚实的盖头,窥见她脸颊上清浅的水痕。 “门槛约有一尺高,迈步的时候小心一些。”熟悉的清亮少年声音,在她的耳边低低响起。 此时的他,俯身靠得极近。近到她能清晰地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谢明曦定定心神,没有出声,随着他一起迈步进了正堂。 正堂早已布置好。 盛鸿终于松开谢明曦的手,冲岳尚书笑道:“有劳岳尚书主持拜堂礼。” 岳尚书心情如何微妙目光如何复杂,谢明曦看不见也无暇揣度,在岳尚书的指引下,一拜天地,二拜皇宫的方向。 第三拜,夫妻对拜。 盛鸿拱手作揖。 谢明曦裣衽行礼。 拜堂到底是什么感觉?若问此刻的盛鸿,盛鸿大概会遗憾地说一句:“感觉好得不能再好,就是拜堂的时间也太短了。” 若问谢明曦,谢明曦或许会说:“我没拜过堂,无从比较。” 短短的拜堂礼,是成亲这一日最必不可少的步骤。从这一刻起,盛鸿和谢明曦正式结为夫妻。 盛鸿和谢明曦同时起身。 红盖头下的谢明曦到底是何表情,无人能窥见。盛鸿俊脸上明晃晃的笑容,众人尽收眼底。 昌平公主默默地凝望着两人,心情之复杂微妙,前所未有。 若成亲那一日逢此变故,她也能像谢明曦这般,抛下女子的矜持和声名,主动前来拜堂吗? 拜堂礼成! 送入洞房! 一直没派上用场的喜娘,终于过神来,眼明手快地拿了喜绸过来,用恳切的目光看着盛鸿:“请殿下拿着喜绸,领着七皇子妃入洞房吧!” 求求你了,殿下。你就当是可怜可怜奴婢。不然,奴婢宫该如何交差啊! 盛鸿还沉浸在拜堂的激动喜悦中,颇有些不知何年何月身在何处的飘忽。随手便接了喜绸。 喜娘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忙将喜绸的另一端送至谢明曦手边,恭敬地说道:“请七皇子妃接了喜绸,随殿下入洞房。” 谢明曦伸手,接过喜绸。 喜娘唯恐盛鸿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抢上前扶住谢明曦的胳膊。 盛鸿喜滋滋地看了顶着红盖头的谢明曦一眼,拿起喜绸,牵着自己的新婚妻子,迈步去了洞房。 按时下俗礼,想见新娘的,此时便能随新郎一起进洞房,等新郎挑落新娘的盖头了。 几位皇子还算含蓄矜持,赵奇等同窗好友却全无顾忌,笑着一拥而上,一起挤着进了洞房。 成亲之日,自然是越热闹越好。 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盛鸿,春风满面,俊脸耀目得快放出光来。只是,左胳膊垂在身侧,不便随意动弹。 赵奇生性跳脱,倒也有细心体贴的一面,特意叮嘱身后同窗:“殿下左胳膊有伤,你们都小心一些,别碰着殿下的胳膊。” 其中一个叫陈湛的,立刻笑道:“放心吧!我们总不会这点分寸都不懂。” 陈湛亦是出身名门,是吏部陈侍郎的嫡长子,今年十八岁。去年年底成的亲,娶的正是谢明曦的同窗好友秦思荨。 盛鸿有众多同窗好友,除了赵奇之外,便是和陈湛交情最佳。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此话半点不假。只看盛鸿和赵奇的性情,就知陈湛是何等脾气了。 陈湛身量修长,相貌俊秀,笑起来颇有几分促狭。故意抵了抵赵奇:“殿下今日受伤,我们哪好意思胡闹。怎么着也得等你成亲那一日再闹腾。” 此言一出,众少年哄堂而笑。 一提起成亲,赵奇心里乐开了花,面嫩的娃娃脸上露出讨喜的笑容。 盛鸿斜睨好友,颇有些不满:“今日是我大婚之喜,你可别抢我风头!” 赵奇洋洋自得,咧嘴笑道:“我天生人缘好,殿下眼热也没办法。” 众少年又哄笑起来。 刺杀带来的惊吓和阴影,在热闹的欢笑声中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对同窗好友的由衷祝福。 世间有谁能像谢明曦这般,为了夫婿不顾颜面,主动登门拜堂? 长辈们或许觉得这等行径惊世骇俗,看着颇不顺眼。对十几岁的少年郎们来说,却是满心艳羡向往! 除了神色冷漠的四皇子外,其余几位皇子也凑起了热闹。 五皇子笑着催促:“快掀盖头,我们看一看弟媳。” 三皇子也笑道:“听闻弟媳身手不弱。好在今日是新娘子,便是被我们惹恼了,也不好意思动手吧!” 这话暗喻之意可就太明显了! 五皇子立刻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道:“我家潇潇身手虽好,却最是温柔贤淑,从不轻易动手。” 众人:“” 五皇子妃尹潇潇出了名的性情直爽,在内宅里一言不合就动手。五皇子根本不是尹潇潇对手,时常被揍得无还手之力。 好在尹潇潇还算有分寸,从不在头脸之处动手。五皇子身上挨几拳几脚,从外表看不出来。 于是,五皇子继续死鸭子嘴硬,时常声称家有“贤”妻。 众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一,继续催促盛鸿掀盖头。 盛鸿却道:“我的媳妇,凭什么让你们看。都给我出去!我掀了盖头自己看。都走都走!” 众人:“” 诶哟,这一口一个媳妇的,感觉怎么就这么好! 盛鸿心里美得直冒泡,无视众人的叫嚷不情愿,仗着自己是伤患,硬是以受伤的胳膊向着众人,将兄长和好友们都“请”了出去。 第五百五十七章 洞房(一) 第五百五十八章 洞房(二) 第五百五十九章 新妇 忍不住也得忍着。 谢明曦瞪了盛鸿一眼:“待胳膊上的伤好了再圆房。” 面颊一片潮红双眸泛如秋水的谢明曦,说起这句话来没什么威慑力。 盛鸿低低一笑,凑过去,在她的唇上辗转吮吸片刻,然后在她的唇齿间低声轻喃:“好,我听你的。” 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光,可以朝夕相对抵足而眠。 我不急,一点都不急。 半点都不急的七皇子殿下,腆着脸低声央求:“我不乱动。你来摸一摸我。” 谢明曦又瞪了他一眼,到底没狠下心肠,伸出手,探入他的衣襟里。 手掌下的皮肤光滑温热,结实平坦。无一丝多余的赘肉,也无夸张的肌肉。 谢明曦的手滑过他的胸膛,慢慢向下摩挲。 盛鸿发出愉悦的叹息,微微闭上眼。俊美的脸孔上浮起潮红,艳色惑人,惊心动魄。 一盏茶过后。 谢明曦拿起床榻边的柔软白巾,将手擦拭干净。 盛鸿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双目有些涣散,俊脸上满是餍足和快意。 然后,盛鸿有些羞涩地睁开眼,看着同样面颊潮红的谢明曦:“我这是第一,时间短了些你别担心,以后多练练就好了。” 第一你个头啊! 谢明曦忍无可忍,用力拧了盛鸿厚颜无耻的俊脸一把:“给我闭嘴!快些睡,明日还要早起!” 谢明曦下手从不留情,动手就拧,毫不留情。 盛鸿诶哟一声,果然老老实实地住了嘴。 谢明曦躺到盛鸿身侧,和他一起闭目而眠。 这一,谢明曦没有再被身畔的新婚夫婿惊醒,很快沉沉入眠。轻柔绵长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犹如一曲美妙的琴音。 隔日未至五更,两人便都醒了。 谢明曦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显苍白的俊脸,目中跳跃着笑意:“明曦,你怎么也醒得这么早。” 一边说着,一边凑过来亲了亲谢明曦的额头。亲完了犹不餍足,又亲了亲她的鼻尖,再亲一亲她的脸 谢明曦反应敏捷,抓住他四处乱摸的手:“别闹了,我们得早些起床进宫请安。” 盛鸿不怎么情愿地停了手,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口,然后起身下榻。 约莫是动作间扯动到了左胳膊的伤处,盛鸿皱了皱眉,却未痛呼出声。 谢明曦何等敏锐,立刻蹙眉问道:“你胳膊是不是很痛?” 怎么可能不痛! 哪怕身体素质再好,也是血肉之躯。受了皮肉之伤,焉有不受苦之理。这一夜,盛鸿不能动弹,左手的胳膊动也未动。 一夜过来,半边身体又痛又麻。 “没什么。”盛鸿俊脸泛白,口中却逞能。 谢明曦眉头蹙得更紧,下榻走到盛鸿身侧:“我来替你敷药。” 血虽已止住,伤口依然触目惊心。 谢明曦低下头,专注地为盛鸿敷上乳白色的药膏,然后以白色柔软的纱布包扎。她的动作又快又轻柔,更胜太医。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疼痛。 盛鸿乖乖地坐着没动,目光静静地落在谢明曦的俏脸上。 谢明曦并未羞涩娇怯地恍神,双手依旧稳如磐石。直至将伤重新裹好,才抬起眼。 盛鸿冲她咧嘴一笑:“明曦,我今日真开心。” 拥着你入眠,一睁眼看到的便是你的容颜。有你细心地为我敷药裹伤一切美好地如同在做梦一般。 可惜,谢明曦颇为无情地泼了一盆冷水过来:“行了,别傻笑了。还是想想待会儿进宫要如何应对吧!” 真是不解风情! 盛鸿收拾了满腔的旖旎心思,认真思忖片刻,低声道:“皇姐和几位皇兄都不会多言。母后看在山长的颜面上,也不会令你难堪。唯一可虑的,倒是皇祖母和父皇。” 谢明曦略一点头:“昨日宫中凤旨到谢府时,我已乘坐花轿出了谢府。卢公公也领着父皇口谕来了皇子府。若不是我主动登门来拜堂,我这个七皇子妃,怕是没有再过门的机会了。” “我已准备去谢家迎亲了。”盛鸿目光一柔:“没想到,你竟会主动登门行拜堂礼。” 别说是在大齐,便是在后世,女子主动登门去男方行礼的,也极为罕有。 这等举动背后,是谢明曦从未说出口也不肯承认的情意。 想及此,盛鸿心里一阵滚烫,忍不住伸出右手,揽住谢明曦不盈一握的纤腰,含情脉脉地喊了一声:“明曦,我从未想过,你竟这般在意我。” 谢明曦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想多了。我在意的是七皇子妃的正妃之位。” 盛鸿:“” 诶哟,我媳妇口不对心起来,怎么也这么可爱! 一个时辰后。 按着皇子妃品级盛装的谢明曦,不疾不徐地跟随新婚夫婿盛鸿,进了宫门。 按着宫中规矩,先去慈宁宫。 李太后身边的女官颇为客气地行了一礼,略有些歉然地说道:“太后娘娘还在梳洗,请七皇子和七皇子妃稍候片刻。” 不出意料,李太后果然先来了个下马威。 盛鸿目中闪过一丝愠怒。 谢明曦微微一笑,温声应道:“我们等着便是。” 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李太后自觉拿捏的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打发身边女官:“去吩咐一声,让他们进来请安敬茶吧!” 女官笑着应了一声。 过了片刻,新婚小夫妻相携而来。 谢明曦不欲在人前过分亲昵。盛鸿却恰恰相反,硬是攥着她的手不肯放。谢明曦也只得随他了。 一双璧人,丝毫无愧当年的京城双姝之名。一个俊美绮丽,一个秀美无伦,并肩而立,风采夺人。 便是李太后看谢明曦再不顺眼,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谢明曦,除了出身低微一些,倒也配得上盛鸿了。 “哀家今日起得迟了些,倒让你们久等了。”李太后故意说些心知肚明的场面话。 盛鸿立刻笑道:“我和明曦坐在偏殿里,暖和又舒适,吃着点心喝着清茶,别说半个时辰,就是等一个时辰也不嫌久。” 李太后:“” 第五百六十章 刁难(一) 李太后被噎得啊! 她以为的刁难,在一双小夫妻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人家蹭吃蹭喝聊天还不耽搁眉目传情 李太后心气不顺,对盛鸿也没了好脸色,淡淡道:“你们还要去椒房殿,哀家也不耽搁你们的时间了。敬茶吧!” 新妇进门,理当给长辈们磕头敬茶。 在敬茶时被刁难一二,也是常事。 诸如多跪上片刻,茶热茶冷了不合适等等。今日,谢明曦遇上的是更高“规格”的“待遇”。 李太后吩咐敬茶,却未吩咐宫女拿蒲团来。摆明要让谢明曦在玉石铺就的冰冷坚硬的地上跪上一跪了。 至于到底跪多久 呵呵!李太后露出智珠在握的从容笑意。身为太后,想刁难一个刚进门的孙媳,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谁也没料到,盛鸿竟笑道:“我早料到皇祖母这里少了蒲团,特意带了两个来。魏公公,将蒲团呈上来。” 李太后:“” 一声令下,腿脚利索的魏公公麻溜地进了殿内,将两个厚实的蒲团放好。不敢抬头看李太后僵硬的面色,就这么低头退了出去。 好啊!这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被气得胸口发闷的李太后,不着痕迹地瞪了盛鸿一眼。再看向谢明曦时,目光分外冷厉。 这一切,一定是谢明曦的主意! 谢明曦目光掠过李太后略显阴沉的脸,嘴角微微扬了一扬,和盛鸿一起跪下。 “孙儿盛鸿,给皇祖母磕头请安。” “孙媳谢明曦,给皇祖母磕头请安。” 行了大礼后,谢明曦从宫女的手中接了茶碗,敬茶给李太后:“请皇祖母喝茶!” 不出所料,李太后果然如忽然失聪失明一般,仿佛没看到眼前跪着的孙媳,更未听到谢明曦说的话。 李太后一直不命人接过茶碗,身为皇孙媳的谢明曦,便得一直这么跪着举着茶碗。 刁难新妇的手段,来来去去就这么几招。李太后今日显然是要一个不漏地都招呼一遍了。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维持这个姿势片刻。 然后,胳膊似酸软无力地颤了一颤,整个人忽地前倾,竟倒向李太后。 “明曦!” 盛鸿一声惊呼! 奈何他今日胳膊有伤,反应远不及往日敏锐,“眼睁睁”地看着谢明曦因“跪得太久双膝酸软”失仪,扑到在了李太后的膝上。 那一碗温热的茶水,也尽数洒落到了李太后的胸前。 李太后:“” 宫女们一声惊呼,忙围拢上前。 谢明曦无需人相扶,很快便站起身来,满面懊恼自责:“对不起,皇祖母,都是孙媳的错。孙媳虽跪得久了些,也不该如此失仪。竟将这一碗茶水都洒落到皇祖母的身上。” 皇祖母已经被气得满脸铁青,张口怒道:“混账!哀家喝过几个孙媳敬的茶,像你这般失礼的还是第一个!你这礼仪都学哪儿去了!真是混账!” “皇祖母请息怒!”盛鸿急急上前解释,约莫是动静过大,牵扯到了伤口,顿时诶哟一声,俊脸骤然惨白。 谢明曦顿时心神俱乱,大失分寸,慌忙上前扶住盛鸿:“殿下,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痛难忍?” 盛鸿疼得额上直冒冷汗,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来。 李太后纵有满心怒气,也不便在此时发作出来。沉着脸道:“命人宣太医来,给七皇子看一看伤势如何。” 然后起身,由两个宫女搀扶着寝室去换衣服。 谢明曦和“冒着冷汗呼痛”的盛鸿交换了一个眼神。 演技果然精湛! 彼此彼此! 新婚小夫妻眉来眼去了一,嘴角各自扬了一扬。 一炷香后,李太后重新换了崭新的宫装。 太医正仔细为七皇子看伤。确定了没有大碍,才恭敬地退了出去。盛鸿一脸歉然地请罪:“都是孙儿的不是,让皇祖母受惊了。” 李太后没什么好气地轻哼一声:“罢了,你受着伤,就别乱动了。若是伤口迸裂重新流血,倒成了哀家的不是。” 盛鸿恭敬应下:“孙儿谨遵皇祖母之命。” 谢明曦重新跪下,又捧了一杯热茶来敬茶:“孙媳给皇祖母敬茶!” 李太后心气难平,心中冷哼一声。今日非要罚谢明曦好生跪上一跪不可还没想完,谢明曦胳膊又颤了一颤。 李太后一惊,下意识地起身避让。 谢明曦一脸无辜地抬眼看了过来:“孙媳敬茶给皇祖母,皇祖母因何起身?” 是啊!她起身避让干什么?谢明曦还敢再倒一茶水在她身上不成? 李太后绷着脸重新坐了去。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左一番右一番的折腾,李太后想端出之前的气势也不可能了。 看着谢明曦那张宠辱不惊的脸,李太后心头那股火气蹭蹭上涌。暗暗咬牙哼了一声。她倒是不信了! 今日不出了心头这口恶气,谢明曦休想出她的慈宁宫!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浅蓝宫装的秀丽宫女进了正殿。 这个宫女,正是芷兰。 芷兰含笑裣衽行礼:“启禀太后娘娘,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慈宁宫。皇上和诸位皇子皇子妃都在椒房殿里候着,不知七皇子殿下和七皇子妃何时去椒房殿。” 李太后:“” 差点忘了还有俞皇后! 婆媳两人斗法多年。举凡能给对方添堵的事,从不手软。俞皇后这是料定了她会刁难谢明曦,有意打发芷兰来膈应她。 谢明曦适时地张口道:“芷兰姑娘椒房殿复命,就说皇祖母已经接了我敬的茶。是我想多陪皇祖母说会儿话,这才耽搁了。” 芷兰用微妙难言的目光看了还维持敬茶姿势的谢明曦一眼,然后柔声应下,退了出去。 谢明曦一脸体贴地看向李太后:“皇祖母无需忧心母后,孙媳待会儿去椒房殿,定会为皇祖母遮掩一二。” 李太后:“” 李太后面无表情地命人接了茶碗,随意喝了一口,然后重重放了茶碗:“你们去椒房殿吧!” 第五百六十一章 刁难(二) 第五百六十二章 求情 建文帝的目光落在谢明曦的脸上。 自赐婚后,他再也没见过谢明曦。 曾意欲纳为妃嫔的少女,身份骤变,成了准儿媳。哪怕是一朝天子,心底的懊恼不快也挥之不去。 不能生儿子的气,这份怒气,便迁怒到了谢明曦的身上。 昨日谢明曦主动登门拜堂的举动,更令建文帝不喜。 此时此刻,看着娇颜如花般秀美眉眼间尽是从容风采的儿媳,建文帝霍然惊觉,自己心中依然有一丝淡淡的遗憾 “免礼平身。”耳畔响起俞皇后熟悉的温润声音。 建文帝迅疾过神来,淡淡道:“平身吧!” 能平身的,只有盛鸿。 身为儿媳,谢明曦还有敬茶的“重头戏”。 谢明曦端起宫女备好的茶碗,恭敬地敬茶:“儿媳向父皇敬茶。” 建文帝做了多年帝王,隐藏心思这点小事不在话下,神色间毫无异样。示意卢公公接过茶碗,然后啜饮一口,赏下丰厚的见面礼。 然后,谢明曦再向俞皇后敬茶。 俞皇后似对建文帝心中波澜毫无所察,含笑喝了媳妇茶,赏了见面礼。待谢明曦起身后,俞皇后随口笑问:“在慈宁宫,你说了什么,竟得了你皇祖母青睐?” 谢明曦对李太后成心刁难之事绝口不提,张口便是感激感动:“儿媳也不知怎么事。皇祖母待我格外亲善,便是见面礼也赏了双份。” 双份见面礼? 俞皇后先是一怔,很快会意过来是怎么事,目中闪过笑意。 谢明曦真是好本事好能耐!不知今日将李太后气成了什么样子!看来,日后她身边倒是多了一个有力臂膀。 建文帝已张口询问起了盛鸿昨日遇刺之事。 盛鸿在此时也不逞能,苦笑着应道:“具体经过,父皇应该已从卢公公口中知晓了。儿臣着实未料到,成亲大喜之日,竟会有刺客潜藏在暗处刺杀儿臣。” “万幸这几年儿臣一直习武不缀,身手还算不错,避过了十余箭。只在最后一箭时闪躲不及,受了伤。” “父皇赏赐儿臣的汗血宝马,也中了两箭,虽未陨落,以后也难再驰骋了。” 说起爱马受伤,盛鸿心中一阵抽痛,目中露出痛楚。 四皇子看在眼中,颇觉快意。 那匹被赏给盛鸿的汗血宝马,同样是四皇子心头的一根刺!虽未当场射死,日后也再难如往日那般风驰电掣。 四皇子的快意尚未蔓延至心头,就听建文帝说道:“你不必难过。朕再赏你一匹汗血宝马便是。” 四皇子:“” 宫中一共有两匹汗血宝马,一匹赏给了盛鸿。另一匹更神骏的,则是建文帝的御马。建文帝一张口,竟将御马也赏给了盛鸿! 别说四皇子,便是三皇子五皇子也觉眼热。 盛鸿也颇有些意外之喜,虽一时没弄清建文帝的心思。不过,举世无双的宝马不要白不要:“多谢父皇。” 建文帝倒是没多想。汗血宝马再珍贵,于一朝天子而言,也算不得要紧。 再者,这一两年来,他贪恋美色和床榻之欢,龙体已被掏空。常有力不从心之感,对丹药越来越依赖。哪里还有策马驰骋的兴致和体力。 举世无双的汗血宝马,整日闲放在御马房里,倒不如赏给儿子。 俞皇后也关切地看了过来:“你的伤势没什么大碍吧!” 能拜堂,能进宫请安,能有什么大碍? 偏偏盛鸿就能摆出虚弱之极的嘴脸:“禀母后,儿臣伤势不算重,不过,失血过多。太医叮嘱了,定要安心静养,方能恢复元气。” 然后,一脸愧然地对建文帝说道:“太医建议儿臣在府中静养,不宜奔波操劳。儿臣只得厚颜告假三个月。待伤养好了,再来向父皇请安。恳请父皇恩准。” 众皇子:“” 无耻!太无耻了! 那点伤,养个十天半月便无大碍。亏盛鸿有脸告假三个月!这哪里是养伤,分明是想借机在府中和新婚娇妻卿卿我我。 建文帝瞥了盛鸿一眼,淡淡道:“既有力气进宫,想来伤势无大碍。朕允你在府中养一个月。” 好吧!一个月也不错了。 盛鸿忙笑着谢恩。 一直未曾出声的谢明曦,上前一步,轻声请罪:“昨日儿媳惊闻殿下受伤,心急如焚,未等父皇母后旨意,便自行乘轿前往七皇子府拜堂。攒越失仪之处,还请父皇母后责罚!” 提及此事,建文帝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身为女子,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举止,令人耻笑,也令天家威严成了笑谈。确实该罚!” 俞皇后尚未来得及求情,昌平公主已抢先张了口:“父皇,七弟妹忧心七皇弟的身体,这才主动登门拜堂。总胜过七皇弟带伤迎亲。” 昌平公主应了盛鸿所请,今日果然挺身而出,第一个张口说情。 三皇子上前一步,拱手道:“皇姐言之有理。七弟妹对七皇弟有情有义,父皇何忍责罚!再者,七弟妹刚过门,若因此受罚,日后如何在人前露面立足?儿臣恳请父皇,饶过七弟妹这一遭。” 看在盛鸿忠心拥护自己的份上,三皇子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五皇子也一并求情:“七皇弟大喜之日遇了刺客,令人始料不及。七弟妹不顾惜声名,权因在意七皇弟的身体。还请父皇网开一面,饶了七弟妹吧!” 临出门前,尹潇潇拧过他的耳朵,让他为谢明曦说情。 家有“贤”妻的五皇子,也只得做一好人了。 二皇子沉默寡言,不喜说话,只说了五个字:“请父皇开恩。” 如此一来,一直没出声的四皇子,便显得格外醒目了。 四皇子压根就没张口求情的意思,奈何众人都张口,他若不吭声,倒显得无手足之情。 无奈之下,四皇子勉强帮着求情:“儿臣以为,此事不宜重罚,免得惹来更多闲言碎语。不如父皇就令七弟妹每日抄一女诫,抄个一年半载,稍作惩戒吧!” 第五百六十三章 被坑 好一个阴险的四皇子! 每日抄一女诫,还要抄上一年半载!这哪里是稍作惩戒,根本是故意坑谢明曦! 盛鸿心头火气直冒,只是,还未等他张口,建文帝已点点头:“这个提议倒是合适。谢氏,你就抄一年的女诫吧!” 建文帝龙口一开,便是俞皇后,也不宜再说情。 反正人都过门了,正经的七皇子妃名分也到了手。每日花两个时辰抄女诫,算不得什么大事。 果然,谢明曦已恭敬领命:“儿媳谨遵父皇之令。日后定会用心抄女诫。” 建文帝神色稍缓。 盛鸿满心怒火,面上并未流露。 谢明曦说得没错。在这宫中,人人都戴着面具,不会轻易显露真实情绪。他和四皇子已成死敌,当着建文帝的面,也得演一兄友弟恭。 不过,他自有法子“敬”。 “父皇,昨日行刺儿臣的刺客,已尽数服毒自尽。”盛鸿皱眉张口:“这个幕后主谋,既敢在光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显然早有准备。只怕刑部查不出刺客的来历身份。” 然后,似有意似无意地瞥了四皇子一眼,继续说道:“三年前西山春猎时,那十余个刺客,竟胆大包天地行刺父皇。父皇严令彻查,也未能查出幕后主谋。” “昨日行刺的手法,和三年前如出一辙。” “儿臣以为,这两次刺杀,皆是出自一人手笔。”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建文帝也曾暗中生过猜疑,此时听盛鸿之言,更觉诛心。龙目中闪过毋庸置疑的怒火,重重地哼了一声:“朕定要将这个幕后黑手找出来,碎尸万段,方解心头恶气!” 那一声冷哼,听得众皇子心头一凛。 尤其是四皇子,心情陡然阴霾。 刺杀盛鸿之事,是他暗中出手没错。可三年前西山春猎之事,和他半分关系都没有。盛鸿这一张口,将两件事连为一桩。便如平白地往他身上泼一大盆污水。 偏偏他连“自辨清白”的机会都没有! 可恶可恨可恼! 昨日那十余箭,怎么就没能将盛鸿当场射杀? 更令人憋闷吐血的事还在后面。 谢明曦上前一步,裣衽行了一礼:“父皇,这些刺客面容俱毁,又都已服毒身亡。怕是难以查清身份来历。不如从他们所用的弓弩下手!这些弓弩,俱是军中专用,民间不得私造。若能查清弓弩的来历,或许能查明刺客身份。” 盛鸿接过话茬:“四皇兄统领兵部,此事少不得要麻烦四皇兄出力了。” 四皇子:“” 好恶毒的一计! 这是逼着他找一个替死鬼!否则,他便要落一个“办事不力”“对兄弟不义”之恶名! 一直未曾出言的俞皇后,也点头赞成:“这个主意甚佳。” 建文帝果然点头应允:“也好。此事就便由四皇子负责!务必查出弓弩的来处!” 四皇子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应下:“儿臣谨遵父皇之命!定当尽力而为!” 三皇子从不肯放过任何落井下石的机会,闻言道:“不如就给四皇弟一月之期。到时候七皇弟伤愈归朝,四皇弟查出弓弩来历。也能令幕后真凶大白天下。” 二皇子五皇子也不介意在此时坑一坑四皇子,一起点头称是张口附和。 建文帝听了儿子们的谏言,愈发觉得让四皇子彻查兵部弓弩库是个好主意,温和问四皇子:“一个月的时间够了吧!” 四皇子咽下喉头那口血,正色应道:“一月之期足矣!” 盛鸿和谢明曦飞快地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冷笑一声。 想凭借此事彻底压垮四皇子,显然不太可能。不过,四皇子想安然脱身,少不得来个“断尾求生”。 端看四皇子要推谁出来做替死鬼了! 正午时,椒房殿里设了宫宴。 既是宫宴,也是家宴。 宫中一众嫔妃,唯有李贤妃俞淑妃岳丽妃有份出席。育有九皇子的端妃彻底失了宠,未能露面。 而梅妃,自三年前被幽禁在寒香宫后,再未出过寒香宫半步。今日也未能例外。 想起梅妃,盛鸿心里颇不是滋味。 这三年来,他每隔数日,便会写一封信送去寒香宫。在俞皇后的默许下,无人拦他的信。梅妃却无只字片语传出来。 事实上,这已是俞皇后格外开恩了。犯下大错的嫔妃,没送去慈云庵,只幽禁在寝宫,已算是幸运。 以梅妃的纤弱,去了慈云庵,怕是熬不了三年,就会香消玉殒。 身侧的谢明曦,似是窥出了盛鸿平静外表下的那丝失落黯然,悄然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 盛鸿过神来,反手握住谢明曦的手,冲她笑了一笑。 不用担心。我能撑得住。 总有一日,我要带母妃离开这座冰冷无情的皇宫。 坐在一旁的尹潇潇,忍不住低声打趣:“喂,我说你们两个,就是再恩爱,当着大家伙的面也收敛一二。” 尹潇潇也怀了身孕,此时已满三个月,腹部微微隆起。俏丽爽朗中,多了一份温柔。 李湘如满心酸水,不肯接下话头。 赵长卿轻笑一声,接过了话茬:“七皇弟和七弟妹情意深厚,让我等艳羡不已。” 谢明曦身为弟媳,少不得要敬一二:“二皇嫂和二皇兄才是鹣鲽情深,令人神往。” 当年,二皇子对赵长卿一见钟情,坚持娶她为妻。这几年里,赵长卿生了一子一女,二皇子对赵长卿也极好。李贤妃倒是曾赏赐过两个宫女,二皇子不咸不淡地安置在内宅里,并无恩宠。 事实上,几位皇子都未纳侧妃。内宅里有几个通房侍妾,根本不值一提。在此时,都算得上专情了。 只是,人和人之间最怕一个“比”字。 和谢明曦一比,她们身为皇子妃的幸福,不免就要逊色几分。 说笑间,宫宴也显得颇为热闹。 就在此时,玉乔匆忙进来禀报:“启禀皇上,启禀皇后娘娘,三皇子府里的内侍进宫送信。三皇子妃已经肚痛发作,进了产房。” 第五百六十四章 生女(一) 第五百六十五章 生女(二) 产房里燃着数个炭盆,暖融融的,混合着产后特有的血腥气,味道着实不算好闻。 筋疲力尽的萧语晗,满头汗珠。 尹潇潇心疼不已,拿起毛巾为萧语晗轻拭汗珠。萧语晗勉强睁开眼,说了句“谢谢”。 尹潇潇立刻道:“你刚生了孩子,虚弱无力,好生歇着,别说话了。”然后,又端起一旁的参汤,慢慢喂萧语晗喝下。 两人自少时起结为好友,感情亲密,更胜姐妹。 尹潇潇怀着三个月身孕,本不宜奔波。在听闻萧语晗临盆时,却立刻来了三皇子府,陪伴在萧语晗身边。 谢明曦略略俯身,微笑着看着刚出生的女婴。 女婴满身红通通的,闭着一双小小的眼睛。张着小嘴,细声细气地哭着。刚出生的孩子,还看不出水灵标致。不过,眉眼间依稀有三皇子和萧语晗的影子。 “真是个漂亮孩子。”谢明曦丝毫不吝啬夸赞之词:“眉眼生得和三皇子一般模样,嘴唇下巴又像三皇嫂。” 初为人母的萧语晗,听得满心欢喜,吃力地转头看了女儿一眼,目中溢满了温柔欢喜:“我只盼着孩子身体康健,幸福平安。” 第一胎生了女儿,萧语晗心里也有些隐隐的遗憾。不过,身为母亲,看着和自己血肉交融的女儿,心底瞬间涌起强烈的愉悦和满足。 这是她和三皇子的第一个孩子。 三皇子也一定会爱如珍宝吧! 就在此时,产房外响起宫女们行礼的声音:“奴婢见过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来了! 谢明曦和尹潇潇对视一笑,一同起身和萧语晗作别。。 夫妻见面,少不得要说些温柔体己话,她们两个还是别在一旁碍眼了。 片刻后,三皇子迈步进了产房。 短短片刻,三皇子已调整好心态,面上满是喜意,看不出半分失落。走到床榻前,先温柔地询问萧语晗身子如何。 “又累又痛。”萧语晗轻声道,语气虚弱。 再坚强的女子,此时也分外脆弱惹人怜爱。 三皇子忙低声宽慰几句,然后又看向刚出生的女婴。这一看,原本的失落被冲淡了不少,倒是多了几分真心的喜悦。 萧语晗何等细心敏锐,已然窥出了三皇子的心思,轻声张口道:“对不起,我没能为殿下生下儿子。” 三皇子自不肯承认自己的失望,忙笑道:“生女儿,我一样高兴。再说了,我们还年轻,想生儿子,以后慢慢生便是了。” 所以,三皇子还是很想要儿子啊! 萧语晗知道自己不该露出异样,心里淡淡的失落却徘徊不去。 是啊!男人都重子嗣。 当年对俞皇后情深意重的建文帝,对长女爱如掌珠的天子,还不是接连纳宫妃生皇子?不然,何来的一众庶出皇子? 储位未定,三皇子急切地想要子嗣,为自己再添一筹码。如今她生了女儿,令他的一腔希冀落了空。他如何能不失望? 别说在天家,便是名门望族世家勋贵,也皆是如此。 萧语晗打起精神,冲三皇子笑道:“殿下说的是。我好好将养身子,日后再为殿下传承子嗣。” 三皇子笑着应了一声,爱怜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萧语晗的面颊。轻声道:“我已让人进宫报喜,也打发人去萧府报喜了。” 他喜欢萧语晗的温柔贤惠善解人意,对身为户部尚书的岳父也格外看重。 萧语晗抿唇一笑。 “小侄女生得如何?” 盛鸿身为小叔,不便进产房,兴致勃勃地问谢明曦。 谢明曦笑着应道:“眉眼秀气水灵,日后定是个美人。” “是啊!孩子生得十分可爱。”尹潇潇笑着接了话茬,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生得是何模样。” 五皇子一脸骄傲地说道:“我的儿子,定然生得像我,英俊又威武!” 话刚出口,便知不妙。 果然,尹潇潇已睁圆了一双明媚的大眼,瞪了过来:“你这话说得是何意?莫非我只能生儿子,若生了女儿,你又待如何?要休了我不成!” 娇妻一瞪眼,五皇子威武不屈的大丈夫气度顿时软了半截:“潇潇,你别动气。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我可不像三皇兄那样只想要子嗣。你生女儿,我更喜欢。” 然后,好声好气地哄道:“太医不是叮嘱过吗?你怀着身孕,要心平气和好好养胎,别生气,免得动了胎气。” 尹潇潇轻哼一声:“是是是,你就怕我动胎气。我知道,你在意的就是我肚子里的孩子。若不是我怀着身孕,你才不会这般让着我。” 谢明曦和盛鸿忍着笑看热闹。 五皇子也顾不得颜面了,立刻叫屈:“我什么时候没让着你了?打从你嫁进门的那一天起,我事事都顺着你。” 尹潇潇又哼一声:“那是因为你身手不及我,被我揍怕了。不然,你哪里肯听我的。” 五皇子:“” 盛鸿和谢明曦忍俊不禁,一起笑了起来。 七皇子府离三皇子府颇近。坐着马车,盏茶时分便到。 此时,已至傍晚,天边一片昏黄。 盛鸿胳膊虽有伤,举止依然灵活,率先下了马车。然后笑着冲谢明曦伸出完好无伤的右手。 谢明曦将手放进盛鸿手中,略一借力,优雅地下了马车。 小夫妻并肩而行,进了府中。 “五皇兄平日最好颜面,”盛鸿边走边低声笑道:“今日过后,在我们面前,怕是再也没脸充大丈夫了。” 想到刚才的情形,谢明曦也颇觉有趣:“五皇兄也是,大家都清楚是怎么事。他偏要装模作样。这下可算是彻底露馅了。” 由此也可见,五皇子是真的在意尹潇潇。 否则,如何会这般“惧内”? 唯有在意,才肯退让。 盛鸿似是窥出谢明曦的心思,压低声音调笑:“我可不像他这般死要面子。我要正大光明地让世人看见,我盛鸿就是惧内,什么都听媳妇的。” 谢明曦:“” 第五百六十六章 新婚 第五百六十七章 回门(一) 第五百六十八章 回门(二) 莲池书院是女子书院,平日除了男夫子之外,从无男子出入。 盛鸿命所有侍卫都在书院外守着,只带了魏公公进书院。 此时所有少女都在学舍里上课,虽隐约听闻外面的动静,却无人敢跑出学舍看热闹。盛鸿坦然自若地进了莲池书院,比自己的皇子府还要熟悉自在得多。 在看到一排寝舍时,盛鸿忽地笑问:“山长,我和明曦当年住过的寝舍可还在?” 亏他还有脸问。 顾山长笑着白了他一眼:“在是在,不过,一直封着,没再让人进去午睡过。” 堂堂皇子睡过的寝舍,哪能再让别的少女进去?好好的一间寝舍,就这么挂了铜锁。一想起来,顾山长便要心疼一。 盛鸿听了,倒是美滋滋的,转头冲谢明曦笑道:“明曦,待会儿我们一起去寝舍待上片刻如何?” 谢明曦呵呵一笑:“这就不必了。一想起曾被人骗了三年,我便心中发堵不痛快。并无眷恋之处。” 盛鸿:“” 盛鸿吃了瘪,咳嗽一声,迅速改口:“不去也罢。” 一物降一物,半点不假。 顾山长无声轻笑。 无需多问,也能知道谢明曦成亲后过的极好。 唯有夫婿全心呵护相让,嫁为人妇的女子才会有这等肆意飞扬的神采。此时的谢明曦,甚至比往日更美了几分。 盛鸿一直在侧,顾山长不便问什么私密,便问起了昨日两人进宫敬茶之事。 谢明曦将慈宁宫之行一一道来,末了笑道:“皇祖母赏了我两份见面礼,可见对我印象颇佳。” 顾山长:“” 到底是一朝太后! 顾山长硬生生地忍住了张口怒骂的冲动,面无表情地呵呵一笑:“是啊!太后娘娘素来宽厚,对晚辈也格外疼爱。” 宽厚个屁! 刻薄刁难俞皇后几十年,现在又开始苛待为难孙媳!世间这么多呛死噎死走路摔死一睡不醒的老太太,怎么李太后半点事没有? 顾山长眼中的嫌恶不喜太明显了。 谢明曦视若未见,盛鸿也只做不知,张口说道:“我昨日已向父皇告假一个月,在府中安心养伤。这一个月里,明曦得留在府中照顾我,也不必进宫请安了。” 听了此言,顾山长心情略有好转,叮嘱盛鸿好好养伤。 盛鸿听了满心感动,连连点头。还没等感动完,就听顾山长又说道:“早些将伤养好,上朝当差。免得整日待在府里,被人取笑儿女情长。连带着明曦也被人说嘴。” 盛鸿:“” 感情说来说去,在意的是谢明曦的声名啊! 看着盛鸿郁闷的俊脸,谢明曦轻笑不已。 待到正午,季夫子苏夫子杨夫子廉夫子联袂而来。 董翰林也来了。一张口就讨嫌:“听闻成亲之日,七皇子妃主动去七皇子府登门拜堂。这等事传开,对七皇子妃声名有损,也令天家颜面成了笑谈。七皇子妃为何要做出这等贻笑大方诶哟!” 滔滔不绝的话,终止于一声猝不及防的惊呼。 “对不住,”廉夫子慢悠悠地挪开脚:“刚才不小心,踩到董夫子了。” 董翰林:“” 董翰林敢怒不敢言!忿忿地住了嘴。 干得好! 顾山长颇为快慰,冲廉夫子使了个眼色。廉夫子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董翰林闭嘴后,耳边顿时清静多了。一众夫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张口说笑,无人提起刺杀之事,更无人说煞风景的话,俱是恭喜或是善意的祝福。 午宴散席,盛鸿和谢明曦没有耽搁,起身告辞。 顾山长亲自送新婚小夫妻到了书院外,依依不舍地低声叮嘱:“明曦,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师父。” “皇后娘娘不是刻薄之人,看在我的颜面上,也会宽待你几分。” “只是,你刚出嫁,还是新妇。天家规矩颇多,稍有不慎,就会落人口舌。便是皇后娘娘不吭声,宫中的太后娘娘也会挑刺寻衅。宫中嫔妃们,也没一个省油的灯。还要顾虑皇上” 顾山长顿了顿,又低声道:“至少,这一年之内,你要低调隐忍几分。也不便时时莲池书院。” 谢明曦眸光微闪,淡淡一笑:“我知道该如何自保。师父不必为我忧心。” 顾山长满心为她忧虑,却不知,她最擅长的就是后宫争斗谋算人心。 她既已抱紧俞皇后这棵大树,注定了要和李太后成为对手。日暮西山的李太后,不是俞皇后对手,她也没将李太后放在眼底。 马车行至转弯处,谢明曦掀起车帘,头张望挥手。 立于莲池书院门口的顾山长,含笑挥手,直待马车消逝不见,才转身了书院。 午后,谢府门外,终于出现了七皇子府的马车。 盛鸿先下了马车,随后,谢明曦也下了马车。 早已等候多时的谢元舟谢元蔚,满心欢喜地迎上前,拱手行礼:“见过七皇子殿下,见过七皇子妃。” 盛鸿对他们兄弟两人颇有好感,忙笑道:“叫我一声姐夫便可。” 谢明曦唇畔含笑:“还和往日一般,叫我明曦堂姐就行了。” 门房管事早已飞奔着去送信,片刻后,谢老太爷徐氏谢钧及谢铭夫妻齐齐出现在正门外,去年出嫁的谢兰曦和夫婿萧宇凡也一并来了。 不出谢明曦所料。 在盛鸿表露出对岳家的敬重和亲热后,谢钧心中所有的不快不翼而飞。只字不提谢明曦先去莲池书院之事,热络地笑道:“请殿下和皇子妃进正堂,坐下说话。” 谢明曦微笑道:“父亲还和往日一般,叫我明娘便是。” 盛鸿也笑道:“今日我陪着明曦娘家,是以女婿的身份前来。岳父不必这般拘谨。” 谢钧心中受用,面上笑容更盛。 进了正堂后,众人一一见礼。 盛鸿亲热地一个个喊了过去:“祖父,祖母,二叔,二婶娘。” 谢老太爷等人顿时受宠若惊,哪里还有半分不满,连连笑道:“殿下如此盛情,我等愧不敢当。” 第五百六十九章 处置(一) 妻以夫贵,此话半点不假。 这几年来,谢明曦在谢府地位超然。一半因谢明曦自身出色优秀,另一半则是因为她和盛鸿定了亲事。 如今谢明曦正式嫁入七皇子府,三朝门,谢家人人待她格外热络殷勤。 只是,这份热络,和顾山长发自心底的疼爱呵护是不同的。更多的,是因身份地位权势而来的敬畏。 好在谢明曦并不在意,对这样的现状也颇为满意。 不远不近,必要的时候提携一把。娘家人安分守己不惹乱子不拖后腿,便足矣。 至于发自心底的由衷的疼爱怜惜不存在的,她也不需要。 谢钧忽地冲谢明曦使了个眼色。 谢明曦心下了然,冲盛鸿低声笑道:“我要去春锦阁,请父亲陪我前去。” 父女两个,总有些话要说。 盛鸿笑着嗯了一声。 一盏茶后,春锦阁。 谢明曦目光一扫,从玉等人立刻退了出去。 谢钧迫不及待地张口道:“明娘,有件事十分蹊跷。你成亲前一夜里,谢元亭母子两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迷药,竟将田庄里的几个人都迷倒了。然后不知逃到了何处。至今不见踪影” 谢明曦淡淡道:“在我成亲当日,丁姨娘和谢元亭意欲闯到谢府外滋事。被我安排的人暗中拦下了。” 谢钧:“” 谢钧既惊又怒,脱口而出道:“混账东西!他们竟敢生出这等歹毒心思!真是混账至极!幸好你提前有防备,将他们两人拦下了。不然,那一日岂不是要闹得人尽皆知!” “他们两人现在在哪儿?我饶不了他们!” 谢明曦目光一扫,淡然道:“我命人将他们安置在一处宅院里。有人轮班看守,没我的吩咐,他们母子绝无再见天日的机会。” “我想问一问父亲,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谢钧被问得一愣。 要怎么处置? 到底是他的妾室和他的长子,也是谢明曦的亲娘和同胞兄长。总不能就这么要了他们的命吧!谢明曦这么问,到底是何用意 谢明曦似是洞悉了谢钧心中的惊疑不定,心中哂然一笑,面上露出淡然笑意:“父亲该不是以为我想置他们母子于死地吧!” 难道不是? 谢钧咳嗽一声,略有些不自在地掩饰道:“我并无此念头。明娘,这里只我们父女两人,无需拐弯抹角。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到底想如何发落他们?” 谢明曦眸光一闪,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日我便传令下去,让人趁着今夜将他们母子送进谢府。父亲好生安置他们,别让他们随意跑出谢府,也别在人前露面了。” 安置在田庄里虽然眼前耳根清净,却也力有不逮。若再被人暗中怂恿蛊惑逃出去,定会惹出更多的祸端。 谢钧目中闪过寒意,点了点头。 门这一日,得趁着天色未晚便府。 谢钧领着谢元舟兄弟送了一程,然后才转。 当日晚上,谢府设了一席家宴。 往日徐氏和谢钧互有心结,互看不顺眼,做些表面功夫罢了。 如今相处几年,谢钧默许徐氏从内宅里捞些油水,徐氏尽心操持琐事打理内宅,相安无事,倒也有了些母子模样。 再说谢铭,生性憨厚木讷,没多大能耐,却也老实安分。阙氏知情识趣,善于看人脸色行事。谢兰曦温柔端庄,嫁了一门不错的亲事。谢兰曦的夫婿萧宇凡是家中嫡子,品性端正。 谢元舟活泼爽朗,好学上进。谢元蔚聪慧过人,颇有读书天赋。 谢家二房依附长房过活,却也有颇多可取之处。 谢家的家宴,也显得格外融洽热闹。 宴席未散,长随谢青山快步走了过来,在谢钧耳边低语数句。 谢钧不动声色,略一点头。 谢老太爷看在眼底,心生疑窦,张口问道:“阿钧,出什么事了?” 当着众人的面,谢钧不欲多说,随口笑道:“些许小事,我去去就来。” 谢老太爷见谢钧不肯明说,便知事情有异,也未再追根问底。 谢钧很快起身,去了丁姨娘的兰香院。 沉寂了近两年的兰香院,在夜色中显出了几分凄清寂寥。 丁姨娘随谢元亭一起去了田庄后,兰香院便空了下来。只有两个扫地的粗使婆子守着空院子。 这两个婆子时常偷懒躲滑,隔几日才打扫一。 徐氏也懒得多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冷清了许久的兰香院,今晚终于燃起了烛火。 两个粗使婆子被撵去守门,小声嘀咕了起来:“刚才被扶进来的,是丁姨娘和大公子吧!” “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真是作孽。这才两年,丁姨娘怎么老了这么多。当年的花容月貌,算是被毁得差不多了。” “离了老爷身边,在田庄里苦熬,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丁姨娘也是吃猪油懵了心。当年若对三小姐好一些,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啧啧!她之前一直巴望着大公子有出息,对大公子掏心掏肺。这两年过来,怕是再热的心也凉了吧!” 两个粗使婆子的低声闲话,并未传进丁姨娘耳中。 丁姨娘和谢元亭被饿了两天,除了冷水之外,连一粒米都未吃过。饿得双腿虚软脸色发青,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谢元亭也没了叫嚷怒骂的力气,阴沉着一张俊脸,看着谢钧的目光,充满了怨憎和仇恨:“谢钧!原来是你让人拦下了我们!” 谢钧的目光同样冰冷无情。 别说他有了庶子,便是没有,对谢元亭这样的儿子也不可能生出半分希冀期待! “含香,”谢钧缓缓张口:“现在,我给你两条路。” “留在兰香院,从此不踏出院门半步,衣食用度,一如从前,我不会苛待你半分。不过,你再也不能见元亭。” “要么,你就和元亭一起被彻底逐出谢家,永远不能再来。” “你自己选吧!” 丁姨娘憔悴枯瘦的脸孔悄然泛白,嘴唇哆嗦个不停。 第五百七十章 处置(二)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处置(三) 第五百七十二章 洗三 第五百七十四章 秀云 秀云? 谢明曦眸光微闪,淡淡问道:“好端端地,怎么会病了?” 这个秀云,是俞皇后身边的宫女,在盛鸿和她大婚的前一个月被赏到七皇子府,成了引事宫女。 可惜,盛鸿连见都没见秀云一。这位千娇百媚的秀云姑娘,被安置在了内宅最僻静的一处院子里,既无名分也未沾到盛鸿的边。时间一长,可不就憋屈出病了么? 湘蕙颇为伶俐乖觉,并不直言,只道:“奴婢也不清楚。” “秀云姑娘到底出自椒房殿,若病出个好歹来,传出去总不好听。于七皇子妃名声有损。奴婢这才斗胆来禀报。” 晾着秀云无妨,若秀云病死在七皇子府的内宅里,谢明曦这个刚进门的七皇子妃,便是浑身长嘴也无法撇清了。 谢明曦随口道:“找个大夫,替她看诊开方。” 湘蕙略一踌躇,试探着说道:“其实,府中便有太医”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瞥了湘蕙一眼,淡淡道:“区区一个宫女病了,为她请个大夫,已是仁厚。若请太医去替她看诊,也太抬举她了。只怕她受不住这份福气。” 两位太医,是专为照顾盛鸿而来。若是谢明曦身子不适,请太医看诊无妨。区区一个秀云,若请太医去看诊,倒成笑话了。 湘蕙应了声是,面上略有些讪讪。 “湘蕙,” 谢明曦放缓声音:“我知道你对殿下一片忠心,凡事都是为殿下着想。秀云是母后身边的人,不宜怠慢。你这般提议,是担心秀云病重,连累我的声名,也会母后不喜。” “只是,殿下已在椒房殿里表过态,不会碰秀云半根手指。这位引事宫女,我迟早会打发出府。现在做任何姿态,也无用处。” “殿下一心待我,不愿沾惹别的女子。这份情意,我焉能不领。哪怕落一个善嫉的名声,我也不在意。” “我刚才这些话,不是冲着你。不过,你既知我心思,日后再遇到此类之事,便知晓该如何处置了。” 谢明曦极少对人如此耐心解释。 湘蕙是盛鸿身边最器重最得力之人,忠心可靠。谢明曦也因此多给了湘蕙几分体面。 湘蕙面上讪然之色尽去,一脸感激地应道:“多谢七皇子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谢明曦微微一笑。 当日,湘蕙打发人请了大夫为秀云看诊开方。 喝了五日药之后,秀云的病症大有好转。 秀云对着湘蕙一通感激之词,又将手腕上套着的金镯子撸下来,硬塞到湘蕙手中,略有几分清瘦的脸孔依然明媚秀丽,甚至带了几分讨好之色:“湘蕙姐姐,我初来乍到,对府中规矩不甚熟络。还请湘蕙姐姐多多指点。” 多多指点? 要如何指点? 湘蕙何等聪慧通透,立刻轻笑一声,将镯子塞秀云手中:“你生病之事,我早已禀报给七皇子妃。若无七皇子妃发话,我也不敢私下去请大夫。你身体还未痊愈,安心养病便是。这个镯子,我也万万不能要,你快些收好。” 秀云还想再塞去:“我想去给七皇子妃磕头谢恩,还请湘蕙姐姐帮着通传一声。” 什么磕头谢恩,是想趁机在谢明曦面前露一露脸吧! 换在以前,湘蕙或许会犹豫一二。此时想也不想便应道:“七皇子妃早已发话,让你好生歇着养病,不必去磕头谢恩。” 秀云还要再说什么,湘蕙若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做人还是安分些,才能活得平安长久。秀云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秀云:“” 秀云笑得颇有几分勉强:“湘蕙姐姐言之有理,我一切都听姐姐的。” 秀云那点小心思,便连湘蕙也看得格外清楚,何况是谢明曦? 谢明曦自湘蕙口中听闻此事后,不置可否,哂然一笑。 不值一提的人,不提也罢。 谢明曦没问,湘蕙也不再多说,转而禀报道:“还有一事,奴婢要禀报七皇子妃。染墨年龄已不小了,也到了婚配之龄。” “昨日,染墨私下来求我,想请七皇子妃为她指一门亲事。” 谢明曦嫁进七皇子府尚未满一个月,府中的管事宫女们一一都见过。掌管库房的染墨,自然也在其中。 染墨本是六公主的人,之后伺候七皇子几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 染墨早早被打发离开盛鸿身边,其中是何缘故? 盛鸿从来没提,湘蕙避而不说,谢明曦也已猜了出来。 现在,染墨主动求赐婚,显然是已经想通了。 抛掉不该有的奢望,早日成亲生子,日后在七皇子府内宅做个管事,凭着往日的功劳也有一席之地。 谢明曦略一点头:“你去叫染墨过来。” 湘蕙和染墨相识多年,总有几分情谊。此时见谢明曦神色松动,心里也是一阵欢喜,忙笑道:“是,奴婢这就去。” 片刻后,一身绿色宫装容颜俏丽的染墨走了进来。 “奴婢染墨,见过七皇子妃。” 染墨恭敬地跪下行礼。 谢明曦目光一扫,淡淡笑道:“免礼,起身说话。” 染墨谢了恩,然后站起身来。 染墨已年过双十,身形窈窕,一袭绿色宫装,映衬得皮肤白皙,容貌格外俏丽。此时,这张俏脸上一派恭敬。 谢明曦曾执掌宫务多年,深谙驭下示恩之道。既然染墨已彻底认清身份,不再痴心妄想不该想的东西,她也不吝啬给染墨一些甜头。 “染墨,”谢明曦面上笑容浅浅,声音颇为和气:“你既是想求亲事,不妨告诉我,想嫁什么样的夫婿?” 盛鸿麾下有一千侍卫。这些皇子侍卫。皆身家清白,身手出众。其中,尚未成亲的占了一半。便连周统领,也未成家。 染墨主动来求嫁,想来已有相中之人。 果然,谢明曦这么一问,染墨顿时羞涩起来:“一切但凭七皇子妃做主。” 谢明曦笑着哦了一声:“既是如此,我将你许配给魏公公可好?” 染墨:“” 湘蕙:“” 第五百七十五章 染墨 提起魏公公,染墨反射性地看了湘蕙一眼。 宫中内侍和宫女结对食之事屡见不鲜。譬如卢公公,在三年前和芷兰结了对食后,倒真如夫妻一般,感情颇佳。 魏公公是内侍,算不得真正的男人。不过,便是半个男人,对女子也有爱慕之心。 平日魏公公在七皇子身边伺候,和湘蕙时有见面说话的机会。两人也迅速熟稔起来。 魏公公一口一个湘蕙姐姐,叫的又亲热又甜。对湘蕙的那份心思,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 至于湘蕙是什么心思,染墨着实不知。 一来,湘蕙心性沉稳,情绪内敛,从不外露。二来,如今染墨掌管着库房,和湘蕙见面机会不多,更无独处的机会,自然也无从试探询问 不过,不管湘蕙是何等心思,染墨也绝不敢生出“染指”魏公公的心思。 “禀七皇子妃,奴婢自知低微,岂敢高攀魏公公。”染墨的声音里有几分惶恐:“请七皇子妃收成命。” 谢明曦随意地笑了一笑,目光掠过湘蕙故作镇定的脸孔。 湘蕙很快垂下眼。 谢明曦又看向一脸诚惶诚恐的染墨:“你不愿和魏公公结为对食,莫非另有中意之人?不妨直言道来。免得日后乱点了鸳鸯谱,耽搁了你的终身大事。” 染墨胀红着脸,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谢明曦好整以暇地等着。 染墨既鼓起勇气来相求,便不会轻易退缩。 果然,染墨臊红着脸,期期艾艾地低声道:“奴、奴婢觉得周统领为人极好。” 周统领,单名一个全字。周全是将门子弟,是一千皇子侍卫的统领,亦是正经有品级的将领。日后七皇子为一地藩王,周统领便是藩王侍卫统领,有领兵之权。 再者,周统领年未及三旬,只有二十余岁,生得高大俊朗。只是皮肤略黑,不喜多言罢了。 也怪不得染墨会相中周统领。 对一个宫女来说,无疑是高嫁了。 染墨特意来求谢明曦保媒,自是想借着七皇子妃的颜面成就这一桩亲事。 染墨这点心思算计,谢明曦岂能看不出来? 便是湘蕙,也忍不住皱了皱眉,看着染墨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不满。 染墨昨日求她的时候,可从未提起过周统领三个字!若是知道染墨有这等高攀和算计的心思,她绝不会应下染墨所请! 谢明曦神色淡淡,话语却十分犀利不留情面:“染墨,如果周统领只是普通侍卫,你可愿嫁?” 染墨:“” 染墨无疑是个聪明人,所以,才会犯聪明人的错误。在心计手腕远胜自己的主子面前耍弄心思。 染墨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却没勇气和谢明曦对视:“奴婢相中的是周统领的人品。” 自己听着,都有些心虚。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扯起嘴角:“周统领是将门之后,是七皇子身边的侍卫统领,也是正经的六品武将。你若是求这桩亲事,我现在便可以告诉你,这桩亲事并不合宜。” “你来求我,无非是想我以七皇子妃的身份提亲,令周统领应下亲事。在周家那边,也算交代得过去。” “你算来算去,只漏算了我不会为你做主!” 染墨:“” 染墨满面难堪,一张脸孔因羞惭通红,扑通一声跪下。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 头顶处又传来谢明曦淡然的声音:“你先退下。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染墨红着眼圈,满面泪痕哭哭啼啼地退了出去。 湘蕙绷紧着俏脸,送染墨了屋子。 待染墨进了屋子后,湘蕙一声不吭,转身便走。 “湘蕙!”染墨哭着攥紧湘蕙的衣袖:“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要算计你” “不是有意?”素来好脾气的湘蕙此次也动了真怒,冷笑着打断染墨:“染墨!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成!都到这时候了,还想着花言巧语来糊弄我!” “若没有我替你通传,七皇子妃如何肯见你,如何肯听你的恳求?” “你真是聪明。知道利用我的怜惜同情之心,知道软言恳求七皇子妃,为你成就一桩好姻缘,攀上高枝。” “没想到,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七皇子妃压根没有理会你,你白白算计一,还彻底惹怒了我。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现在知道后悔了,向我低头认错了。可惜已经迟了。” “我往日念着和你朝夕相处数年的情分,念着你伺候七皇子殿下一场的苦劳,对你处照拂。但凡你低头求我,我总不忍拒绝。掌管库房,也是我为你求来的体面。” “你给我听着。从今以后,你所有的事,我一概不管。你也别再来求我,便是跪地不起,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说完,湘蕙用力扯自己的衣袖,冷然离去。 “湘蕙!湘蕙!”染墨哭着追上前去。 门已重重被关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染墨一个没提防,猛地撞到了门上,鼻子一酸,泪水顿时哗地涌了出来。 染墨又急又痛又后悔,泪如雨下。 湘蕙深深呼出一口气,重新踏入内室。 谢明曦正低头啜饮手中的热茶。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过来。 湘蕙上前两步,跪了下来,一脸愧疚:“七皇子妃,奴婢一时不察,被染墨算计。还请七皇子妃降罪!” “此事本也不怪你,快些起身吧!” 谢明曦并未介怀,淡淡笑道:“你不是一时不察,你是心地仁厚,重情重义。所以根本没想到染墨实在算计利用你。” 湘蕙既感动又羞愧,谢了恩典后,站起身来。 谢明曦又道:“染墨之事,你不必再管了。日后她若想通了,自会来告罪。她若想不通,不理会也罢。” 湘蕙又应了声是。 谢明曦看着秀丽端庄的湘蕙,忽地轻声问道:“湘蕙,这里没有外人。我且问你,魏公公对你的心思,你可知晓?你对魏公公如何?” 第五百七十六章 湘蕙 湘蕙万万没料到谢明曦会忽然发问。 她没了之前的端庄自持,神色间露出一丝迟疑,迟迟没有说话。 谢明曦也未催促,慢悠悠地继续喝茶。 皇子府里的茶叶俱是宫中御赐,都是极少见的珍品。今日所喝的清茶,是雨前龙井。府中一共有四斤。 谢明曦命人送了二斤去莲池书院孝敬师父。自己也时常命人煮一壶,茶香袅袅,清香四溢。 过了片刻,湘蕙才轻声叹道:“魏公公待奴婢的心意,奴婢又不是木头,焉能不知。” “奴婢自少时进宫,和家人早已断了联系。这些年奴婢奉梅妃娘娘之命,在七皇子殿下身边伺候。殿下待人宽厚,视奴婢为心腹,奴婢心中感念殿下器重,早已下定决心,此生不嫁,一直在殿下身边伺候。” “奴婢并未嫌弃魏公公是内侍。奴婢本就打定主意,不想嫁人,也从无生子的打算。内侍不内侍的,都不打紧。彼此做个伴,倒也无妨。” “只是,魏公公是卢公公义子,更是皇上打发到殿下身边的眼线。奴婢若和他结了对食,日后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和魏公公相处?” “若有朝一日,殿下和皇上闹了不痛快,魏公公自会站在皇上那一边。而奴婢,也绝不会背叛自己的主子。” “我们这样的身份,如何能结对食?” 说到后来,湘蕙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淡淡的遗憾。 如果魏公公没有这层身份,她早已接受了魏公公的示好。 宫女不愿出宫嫁人,和内侍结对食,这在宫中极是寻常。魏公公年轻俊俏,私房丰厚,风趣体贴,待她殷勤,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奈何两人立场不同,平日周旋也就罢了,结为对食之事,却是万万不行。 想明白之后,湘蕙不再踌躇迟疑,恭敬说道:“奴婢不愿和魏公公结对食。若魏公公向主子提及此事,恳请七皇子妃做主。” 湘蕙今年二十有八,不算年轻了。不过,她体态轻盈,容貌秀丽,唇畔常年含笑,看着便如双十佳人。 此时,湘蕙跪在谢明曦面前,俏脸满是坚定。 谢明曦定定地看了湘蕙片刻:“湘蕙,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湘蕙不假思索地应道:“是,奴婢已经想明白了。请主子成全!” 染墨费尽心思为自己谋划,想高嫁。而湘蕙,为了对主子尽忠,不愿和魏公公牵扯在一起。这份忠心,何等的可贵? 谢明曦的目光柔和了几分,缓缓道:“好,我自会替你做主。” 湘蕙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笑着谢恩:“多谢主子恩典。” 傍晚时分,读了半日兵书的盛鸿从书房来了。 谢明曦微笑着迎上前:“晚饭已经备好,我正要去书房叫你,没想到你便来了。” 盛鸿心头微热,以左手握住谢明曦的手:“我们一起去用膳。” 养伤二十余日,胳膊上的伤已好了大半,左手不能太过用力,简单的举动却是无碍。 盛鸿习惯了每日练武,这二十多日不能进练武房,除了和谢明曦耳鬓厮磨之外,便只能读一读兵书了。 新婚小夫妻亲亲热热地挽手进了内室。 紧随在盛鸿身后的魏公公,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和湘蕙并肩同行。 魏公公比湘蕙小了三岁,今年二十五岁。一张脸孔生得白嫩俊俏,一笑起来还有两个笑涡,看着颇有几分稚气可爱。 不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魏公公,颇有心计手腕,擅演戏擅伪装。人前人后俱是不同脸孔。 对着湘蕙时,魏公公的笑容里便只有亲近和亲热了:“湘蕙姐姐今日穿着藕色宫装,看着格外秀丽。” 魏公公的审美,显然深受卢公公影响。 卢公公喜欢秀丽温雅如大家闺秀一般的芷兰。魏公公的双目,则被端庄秀丽的湘蕙牢牢吸引住了。 湘蕙微微一笑:“多谢魏公公盛赞。” 湘蕙总是这样,待人亲切有礼,却不会失了分寸距离。 魏公公早已习惯了湘蕙的性情脾气,倒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更不知湘蕙已经在主子面前表露过了绝不会和他结为对食的决心。 魏公公嘴皮子麻溜,讨人欢心的话张口就来:“你我相处三年,熟络得如姐弟一般。我叫你一声湘蕙姐姐,你还叫我魏公公,这也太见外了。不如直接喊我的名字,叫一声魏德忠便是。” 要是能叫一声德忠,就更好了。 魏公公喜滋滋地想着。 湘蕙乌黑的眼眸落在魏公公的脸上,抿唇轻笑:“魏公公是殿下身边近侍,我如何敢直呼其名。” 没等魏公公吭声,又微笑道:“不过,魏公公说我们如姐弟一般,我倒是颇为欢喜。不如我们日后私下就像姐弟一样相处如何?” 魏公公:“” 什么姐弟一样! 他这么说,是为了套近乎!可不是真的想和她做姐弟!湘蕙这般聪慧伶俐,如何能看不出他的心思?现在这么说,和直言拒绝也没什么两样。 魏公公有些笑不出来了:“湘蕙” “我得进去伺候殿下和皇子妃用膳了。”湘蕙依旧亲切有礼,甚至冲魏公公笑了一笑,然后先一步进了屋子。 魏公公:“” 两时辰后。 吃饱喝足沐浴更衣后,宫女内侍皆都退了出去。 新婚小夫妻,在烛火边低声闲话。 谢明曦将染墨之事说了出来:“这个染墨,心真是越纵越大了。竟算计湘蕙,还妄图求我为她保媒。真是可笑!” 盛鸿听得沉了脸。 谢明曦笑了一笑:“内宅这点小事,就无需你操心了。” 以谢明曦的手段,要“调教”染墨,无疑是小事一桩。 盛鸿略一点头,随口道:“今晚魏公公一直无精打采强颜欢笑。不知是何缘故?” 平日魏公公殷勤又风趣,今儿个晚上像是被风雨摧残过的小白菜一般,彻底蔫了。 谢明曦心中了然,淡淡一笑:“定是湘蕙表明态度,他才大受打击。” 盛鸿:“” 第五百七十七章 圆房(一) 第五百七十八章 圆房(二)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往日主子们俱是五更天起,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一直迟迟没起床? 满心疑惑的扶玉小声嘀咕:“从玉,我们要不要去敲门?” 从玉也拿不定主意,悄声道:“要不然,问问湘蕙姐姐吧!” 两双眼睛,一起看向湘蕙。 从玉十七岁,扶玉十八岁,比湘蕙小了近十岁。湘蕙说话沉稳行事仔细谨慎,两个丫鬟对她心服口服。遇到犹豫为难之事,少不得要请教湘蕙一声。 “湘蕙姐姐,今日主子们都未起身,我们是不是该前去叫门?”扶玉低声问道。 湘蕙笑了一笑:“这倒不必了。今日我们在外面候着便是。”想了想又道:“从玉,你去厨房一趟,准备热水。” 盛鸿每日早起练武时,俱要沐浴更衣。 谢明曦也有每日习武的习惯,早起沐浴也不是稀奇事。 从玉立刻笑着应下,随口就道:“我这就让人将热水抬进净房。” 却未想到,湘蕙张口便拦下了她:“不必送去净房,备好热水便是。待会儿主子吩咐,我们将热水送进寝室里便行了。” 从玉扶玉先是一怔,旋即会意过来,两张小脸顿时都红了。 主子不便去净房,可不就要将水抬进寝室里了么? 她们两个真是太笨了,在这儿嘀咕半天,竟然还未猜出是怎么事话说来,七皇子殿下胳膊上的伤还未痊愈,怎么就圆房了? 又等了一个时辰。 寝室的门依然没开。主子们丝毫没有起床的意思。 日头高照,天气晴朗,和煦宜人。 春日最易困乏。扶玉悄悄打了个呵欠,一双眼眯缝了起来。很快,便站着眯缝睡着了。头一点一点地挪到从玉的肩膀上。 从玉:“” 从玉好笑不已地拿出帕子,为扶玉擦拭嘴角的水痕。 扶玉霍然惊醒,满面愧色地道歉:“对不住,我一个不小心便眯着了。”更愧疚的是,她的口水滴落到从玉的肩头上了。 从玉悄声笑道:“这点小事,有什么可说的。对了,你猜,主子们今日什么时候才会起床?” 扶玉耿直地猜测:“这都快巳时了,应该很快就出房门了。” 从玉小声道:“我猜,今儿个至少也得午时才起。”反正公婆都在宫中,七皇子府里就属七皇子和七皇子妃最大。想睡到什么时候都行 “赌一个荷包!”扶玉果断下注。 从玉挑眉:“另加洗一个月的袜子。” 扶玉咬咬牙应下:“好!” 一直干等着的湘蕙,听着两人的悄声低语,颇觉有趣。 湘蕙低声笑着凑趣:“我看,你们两人都料错了。依我看,今日主子根本就不会出房门半步。最多让我们送一热水和饭菜。” “如果我说对了,你们两人就各输一个荷包给我,另外每人替我洗一个月的袜子如何?” 从玉扶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赌就赌!” 魏公公站得远,没听到她们三人在说什么。他默默地看了笑颜如花的湘蕙一眼,然后默默地将目光移开。 过了午时,寝室里响起了清脆的铃声。 魏公公和湘蕙反应极快,不约而同地快步上前。然后,又各自对视一眼,谦让一步。 他们两个,今儿个怎么怪里怪气的。 扶玉心里暗暗嘀咕,倒比他们更快了一步到了门外,扬声道:“奴婢扶玉,进来伺候七皇子妃。” 伸手推门,却没推动。 厚实的门早已被门闩拴上了。 门里响起七皇子殿下略有些沙哑低沉的声音:“送些热水和饭菜进来。” 扶玉:“” 一并走到门外的从玉也听见了。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俱都垮了脸。 完了!真被湘蕙说中了! 湘蕙无声轻笑,目中闪过一丝淘气和自得。倒显出了几分平日稍有的淘气鲜活。 一切都如湘蕙所料。 门只开了一半,热水送进门内,饭菜则被七皇子殿下亲手接过。谁也没来得及多看一眼,门被关上了。 一直到晚上,门都没开。 谢明曦沉沉入眠。 恣意纵情的欢愉,耗尽了体力。 她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欢愉,也从未这样疲倦过。在盛鸿也彻底餍足之后,两人相拥着一起入睡。 厚实的窗帘遮掩住了所有阳光。 谢明曦睁开眼时,头脑难得迟钝一,颇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意味:“什么时辰了?” 一张口才发现,她的嗓子有些刺痛,声音也有些低哑。 熟悉的俊脸凑了过来,在她的唇上重重一吻,然后抬头一笑。笑容亮得晃眼:“已经是巳时了。” 也就是说,还有一个时辰就到午时了。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未这般忘情纵情过。竟然和他在屋子里待了一日两夜。 谢明曦略略一动,便觉身子酸痛不已。反观盛鸿,倒是神清气爽眉开眼笑,看不出半分被“榨干”的迹象。 受苦受累的人是她,他倒是挺餍足挺恣意。 谢明曦从鼻子里溢出一声不满的轻哼。 盛鸿低笑一声:“都是我不好,将你累成了这样。待日后我的伤势痊愈了,一定好好补偿你。换我出力受苦,你只管躺着便是。” 这等恬不知耻的话,亏他说得出口。 谢明曦好笑又好气地啐了他一口。 自成亲之后,这个动作她不知做了多少,倒是越来越熟稔了。 盛鸿起身下榻,自己穿好中衣,又殷勤地伺候着谢明曦穿衣。 谢明曦拍开毛手毛脚不安分的某人,穿了中衣后,张口唤了从玉扶玉进来。 屋子里充斥着异样的暧昧气味,从玉扶玉进了屋子后,俱有些羞涩,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湘蕙索性代为上前,伺候谢明曦穿好衣服,又笑道:“净房里已备好热水,奴婢先伺候七皇子妃沐浴。”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 此时此刻,她确实想在温热的水中泡上片刻,将身子清洗干净,也能舒缓解乏。 从玉扶玉这才反应过来,各自上前,搀扶着谢明曦的胳膊,去了净房。 第五百七十九章 圆房(三) 谢明曦褪去衣衫,坐在浮着花瓣飘着香气的热水中,酸痛不已的身体在热水中浸泡舒展,果然舒适了许多。 从玉细心轻柔地为谢明曦搓揉长发,一不小心瞥到谢明曦白嫩脖颈上和胸前的点点淤痕,顿时红了面颊。 扶玉迟钝得多了,看了一眼,竟傻愣愣地问道:“小姐,你身上哪来的淤痕诶哟!从玉,你拧我做什么!” 从玉:“” 谢明曦:“” 谢明曦耳后微热,只当没听见扶玉说什么。 从玉臊红着脸,连连冲扶玉使眼色。 你快赶紧闭嘴吧! 扶玉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问了蠢话,一张略黑的圆脸也羞愧地红了。 沐浴过后,谢明曦身体里难以启齿的酸痛大为缓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绞干挽成清爽简单的发髻,簪上海棠木簪 看到木簪,扶玉又耿直地多嘴了:“妆盒里那么多发钗,小姐为何总戴这支木簪?” 从玉又想掐人了。 这个扶玉,真是只长个头不长脑子!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亏得主子不嫌弃,一直留她在身边。 果然,谢明曦半点没生气,抿唇笑了起来:“这是殿下亲手为我做的木簪,我常戴着,是给他看。” 这一波恩爱秀的扶玉满心艳羡神往。她天生神经粗,不会隐藏心思,面上顿时流露出了“什么时候会有男子送我亲手做的发簪啊啊啊” 从玉稍微含蓄一些,最多就是“我也想要这样的发簪”而已。 谢明曦目光掠过两个丫鬟的脸,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从玉扶玉都不算聪明伶俐,尤其是扶玉,率直得近乎蠢钝。她们两个固然比不上湘蕙,便是比起佩蓉芳巧也多有不及。 不过,谢明曦从未动过换丫鬟的念头。 或许是因为自己太过善用心机心思太多的缘故,她更喜心思单纯的丫鬟。 已近正午。 早饭和午饭索性合做一顿。 厨房送来的饭菜,也格外的丰盛精致美味。 嗅到饭菜的香气,谢明曦顿觉饥肠辘辘。 没等伸手,一碗堆得冒尖的菜肴已送到她面前。春风满面容光焕发的七皇子殿下,一脸殷勤地笑道:“明曦,你一定饿得很。这都是你爱吃的,快些吃。” 谢明曦矜持地嗯了一声,用右手拿起筷子,不疾不徐地吃了起来。 全身酸痛无力,双腿处的疼痛更是令人羞臊。胳膊也只稍微好一些。想狼吞虎咽,也没那份力气。 盛鸿也饿得前胸贴后背,吃饭的速度比谢明曦快了一倍不止。难为他一边吃一边还为谢明曦夹菜,谢明曦的碗里一直保持着堆得冒尖的状态。 满满当当一桌子菜肴,两人竟吃了一半左右。直至饱腹再也塞不下一口了,才各自停了筷子。 谢明曦和盛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空气中漂浮着令人眼辣鼻酸的甜蜜气息。 “我有些困乏,”谢明曦目中露出一丝倦意,可见过去的两夜一日是何等操劳疲惫:“先屋睡下。” 盛鸿正要张口,谢明曦已瞥了过来:“别说什么‘我也困乏不堪索性一起去睡’,你要睡就去书房。” 盛鸿:“” 盛鸿摸了摸鼻子,一脸无辜地辩白:“我是真的困乏不堪。你操劳疲惫,我也没闲着啊!不信,你摸摸我的腰嘶!” 谢明曦优雅地将手缩:“摸过了。腰身紧实有力,并无大碍。” 低声调笑一,盛鸿到底被撵去书房歇下。 谢明曦了寝室后,整整睡了一个下午,勉强才算恢复元气。 从这一日期,盛鸿终于如愿以偿地过上了没羞没臊的新婚日子。 美味可口的肉摆在眼前,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后一条更正。因盛某人胳膊伤势未痊愈暂时不宜用力,只能屈居下方。 可惜,好日子没过几天。 很快,一月的养伤期便到了。 三皇子特意为嫡长女芙姐儿举办了满月宴,宫中帝后俱有厚赏。李太后也命人送来的丰厚的赏赐。朝中文武官员,皆送来厚礼。 盛鸿和谢明曦,一并去三皇子府道贺。 几位皇子妃相见,自有一番热闹。 萧语晗做完月子,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正红色的宫装,秀雅温柔的脸孔多了几分妩媚。怀中抱着满月的芙姐儿。 这一个月里,芙姐儿相貌颇有变化。皮肤白净,眉眼愈发秀气水灵,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如宝石一般。一张红润的小嘴咧着冲人笑,越看越讨喜。 尹潇潇看一眼,喜欢得不行,伸手要抱。 萧语晗还记着洗三礼那一日的事,委婉拒绝:“你已经显怀,万一孩子乱动伤着你的肚子就不好了。” 众人:“” 孩子被红色的小被褥包裹得好好的,两只小腿都被裹住,只露两只小手。 怎么可能乱动? 尹潇潇颇有些几分不满:“喂,我说你也太过分了吧!我就捏哭过芙姐儿一,你就不让我抱她了啊!” 此言一出,在场的一众女眷都笑了起来。 今日,林微微也前来道喜。看了一孩子后,便拉着谢明曦的手到了角落里说话。 “你和七皇子殿下新婚,这一个月里,我没好意思登门叨扰。”林微微低声笑道:“本来还想问问你过得如何,一瞧你这脸色,便什么也不用问了。” 可不是么? 谢明曦面色简直好得令人嫉妒。 一张秀美的俏脸嫩得似能掐出水来,脸上浮着如桃花般娇艳的艳色。眉眼间笑意莹然,一看便知夫妻恩爱,过得极好。 谢明曦笑着敬:“你往日身形纤瘦,成亲没到一年,倒是丰润了许多。可见在夫家顺心如意,没受半分委屈。” 可不是么? 陆林两家本就是世交,林微微是公婆看着长大的,如今过了门,公公婆婆待她如自己的女儿一般。从这一点来说,一众同窗里,谁也不及林微微嫁得好。 说笑几句后,谢明曦便问起了陆迟:“春闱就快放榜了吧!陆迟可有把握考中?” 第五百八十章 交锋(一) 春闱在二月初。 今年参加春闱的举子里,有不少熟悉脸孔。 陆迟,李默,赵奇,陈湛谢兰曦的夫婿萧宇凡,叶秋娘的胞弟叶景知,也一同参加今科春闱。诸多青年才俊名门贵公子,不愿蒙荫,而是以真才实学参加科考,想堂堂正正踏入仕途。 陆迟身为陆阁老的嫡长孙,备受瞩目。 林微微对自家夫婿信心满满:“考中绝无问题,端看名次高低了。” 再过几日,就会放榜。参加春闱的举子来自大齐各地,共有三千之数,只录取前三百,十中取一。 考中会试后,还有殿试。待殿试过后,才会定出三甲名次。以陆迟的才学,如无意外,定在二甲之列。 谢明曦笑道:“那我就恭候好消息了。” 林微微俏皮地笑了起来:“你可得准备一份厚礼才行。” 说笑几句后,林微微又有些羞涩地压低了声音:“我这个月葵水迟了十日,应该是有喜了。不过,我一直没吭声。想等着陆大哥春闱放榜了,再请大夫登门。” 这是要给陆迟来个“双喜临门”啊! 谢明曦莞尔一笑。 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笑容顿时凝在了唇畔。 前世林微微在传出有喜之后,很快便得了“怪症”,后来“病重而逝”,一尸两命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已不同了。却不得不提防四皇子的嫉恨成狂! 此时人多,不宜多言。 谢明曦若有所指地说道:“待春闱放榜之日,我必会登门道喜。” 林微微一时没听出谢明曦的言外之意,笑着点点头。 此时,几位皇子也到了一起闲话。 “七皇弟,你胳膊上的伤势如何了?”三皇子一脸关切地询问。 呵呵!那两个太医里有一个就是你的人,我伤势如何,你比我还清楚吧! 盛鸿心里腹诽不已,面上半分不露,笑着应道:“多谢三皇兄关心。我伤势已无大碍,明日便能上朝了。” 五皇子笑道:“兄弟几个一起上朝,也热闹些。” 二皇子也微笑点头。 唯有四皇子,冷然不语。 盛鸿心中冷笑一声,不无挑衅地挑眉笑了笑:“四皇兄彻查兵部一个月,不知是否查出那三架弓弩是何人所为?” 四皇子薄唇微抿,目中露出一丝讥讽之色:“明日朝堂之上,便见分晓。现在恕我不便透露。” 盛鸿呵呵一笑:“这一个月,着实辛苦四皇兄了。听闻四皇兄为了彻查凶手之事,几乎吃住在兵部,我心中感激不尽。” 四皇子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应了来:“分内之事,何言辛苦。有人胆大包天要行刺七皇弟,我这个做兄长的,心中着实愤慨。能出十分力,绝不会省半分。” 盛鸿一脸感激:“总之,多谢四皇兄。” 四皇子淡淡道:“七皇弟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兄弟之间,何须言谢。再者,这是父皇交代我之事。我焉能推脱!” 其余几位皇子,一概装聋作哑,在一旁瞧热闹看好消息。 真正的交锋,在明日朝堂之上。 隔日,盛鸿四更天起身,左手不用力,右手挥刀已无碍。 谢明曦也一并起身练武。 合身的红白武服柔软服帖,勾勒出谢明曦窈窕的身形。持着长刀时更多了几分英姿妩媚。 盛鸿一边和谢明曦过招,一边频频分神,不时瞥向谢明曦的胸前和纤细的腰肢一阵冷厉的刀锋骤然袭来。 盛鸿凭本能闪过,刀锋险之又险地自他胸前掠过。 谢明曦收刀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盛鸿:“廉夫子教导过多,握刀在手,绝不能有半分闪神。你再敢这般分神,看我怎么收拾你!” 盛鸿:“” 谢明曦身手或许不及他,却也绝不容小觑。他刚才是真的疏忽大意了,差点马失前蹄。 盛鸿颇有几分羞惭地认错:“对不住,我不该在习武时偷看你的胸和腰肢,更不该浮想联翩,想到昨晚” 刀锋袭来。 盛鸿早有防备,猛然后退闪躲,口中闷笑不已。 谢明曦面上也无羞恼之色,手下长刀却毫不留情,一刀接着一刀。凌厉的刀锋,逼得盛鸿不得不全心应对。 习武(打情骂俏)一个时辰后,两人各自沐浴,换上皇子皇子妃的品级衣服,然后各自一起乘马车进宫。 谢明曦自东华门进后宫,给李太后俞皇后请安。 盛鸿则去了金銮殿。 今日是二月二十,正逢十日一次的大朝会。朝中文武百官皆上朝。 朝堂大事,大多是在小朝会上,由阁老尚书们一同商议,由天子决断。大朝会官员众多,反倒不便议事。 今天的大朝会,显然是例外。 面色隐有些青白的建文帝端坐在龙椅上,诸皇子站得离龙椅最近。其次,便是五位阁老六位尚书及林御史俞掌院。 皇室宗亲里亦有不少人参加大朝会。往日站位最靠前的是淮南王,如今淮南王长期卧榻养病,站在首位的便成了临江王,河间王紧随其后。 身为户部郎中的谢钧,官职不高,没资格靠前,站在后方末尾。不过,他还算不错。那些五六品的官员,只能紧挨着金銮殿的门口了。 以谢钧的官阶,基本没资格在大朝会上说话。好在宽敞的金銮殿里一片安静,天子的说话声勉强能听见。 “一月之期已至,”建文帝的声音遥遥传来,喜怒不辨,充满天威:“四皇子彻查兵部一个月,可查出了弓弩的来处?” 谢钧脑中的弦顿时绷紧。 七皇子大婚之日遇刺,且累及十几个无辜百姓,绝非等闲小事。这一个月来,七皇子在府中养伤不出,外间却是传言纷纷。 有人传言此事是诸皇子中的一个所为。有人说这是七皇子结的仇家下的手,还有人暗中传言这是淮南王府动的手 身为七皇子的岳父,谢钧对此事自然密切关注。可惜,他只收集了一堆用处不大的消息传闻,有胜于无罢了。 四皇子应声而出。 第五百八十一章 交锋(二) 第五百八十二章 密信(二) 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满朝的文武官员,心中暗暗思忖揣度。 除了正在看信的建文帝,便只有盛鸿和三皇子知晓信中内容了。 这封信,当然是伪造出来的。 丁主事贪财好色,行事却格外谨慎。向四皇子投诚后,其实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两个月前的夜晚,被同僚喊出去喝花酒。压根就没疑心到四皇子身上。 直至第二日,库房里少了三架弓弩,丁主事才惊觉不妙。心中惊疑不定,却不敢声张。和另三个人商议过后,悄悄改了库房记录。只要无人严查彻查,此事便会被彻底压下,不为人知。 却未料到,三架弓弩竟在七皇子大婚之日出现在刺客们手中。 丁主事心焦如焚,面上还得装得若无其事。还没等他想出什么法子,便被四皇子关进了兵部大牢里严加看管用刑审问。 短短数日,丁主事一条命已经去了半条,不得不如实招认。 丁主事也不是蠢人,已经料到自己做了替死鬼顶罪羊,心中不是不怨恨。奈何身在牢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伸冤也无处可诉。再者,他渎职是事实,更改库房记录也是事实,算不得冤枉。 用刑逼他认罪的同僚,趁着无人时低语:“老老实实认罪,给你个痛快。若是胡乱攀咬,你的妻儿老少,也没活路。” 丁主事只得含恨认罪。 丁主事压根没机会见到自己的妻儿,自然也不可能将这等密事相告。 好在这世上总有“热心人”。 盛鸿找了擅长模拟他人笔迹之人,将丁主事的“苦衷”尽数写在信上,之后又暗中安排人去了丁家。 丁主事出事之后,丁家早已乱成了一团。丁家长子丁闯,今年十五岁,正是热血冲动之龄。被许下的前程打动之后,便有了昨晚这一出“死谏”。 至于三皇子,现成的好事送上门,既能剪除四皇子的羽翼,又能削四皇子颜面,焉有不应之理。 精心谋划之下,今日朝堂之上,堪称好戏连连。 看完信之后,建文帝的面色已森冷如冰,目光冷冷地掠过四皇子的脸。 四皇子心里一紧,面上不敢露出半分异样,露出一脸疑惑:“不知这封密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是否真与此案有关?” 当着一众朝臣的面,建文帝不想曝露家丑,只冷然道:“此事容后再议!” 然后看向陆阁老:“陆阁老,今日朝中还有什么事?” 陆阁老何等圆滑老道,立刻启奏:“老臣确实有一事禀。再过两日,春闱便将放榜。之后便是殿试。往年殿试的题目,皆是皇上亲自所出。不知今年春闱,皇上是否按惯例出题” 三年一次的科举取士,是大齐盛事。待过了殿试后,这些天子门生便会分派至各部,从低等官员做起,成为大齐官场里的新生力量。 今年的春闱,参加考试的举子为历年之冠。其中更有陆阁老李阁老赵阁老的嫡孙,朝中官员子侄参加的也不在少数。 陆阁老一提此事,顿时引来众人注意。 建文帝神色略一缓和,随口笑道:“朕会亲自出题。” 目光掠过众臣的脸,又笑道:“朕听闻今年有不少出众少年参加春闱,朕也愿看到这些出色少年出现在金銮殿,成为天子门生。” 众臣立刻拱手,齐声应是。 之后,便是众臣启奏议事。 无人再提及刺客之事,也无人多看诸皇子一眼。 三皇子不动声色地和盛鸿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色。 这一封密信,已经彻底激怒了建文帝。这一,四皇子不脱层皮,休想安然过关了。 椒房殿内。 谢明曦今日进宫请安,赵长卿李湘如尹潇潇俱在,做完月子的萧语晗今日也进了宫。 俞皇后对诸儿媳还算宽厚,尤其是三皇子妃萧语晗,更是高看一眼处处抬举。 问了一芙姐儿后,俞皇后又看向李湘如,不轻不重地敲打几句:“李氏,你嫁进四皇子府也近两年了吧!” “萧氏已生下一女,尹氏也怀了身孕。谢氏进门只一个月,暂且不提。唯有你,过门这么久,一直没有喜讯。” 子嗣二字,一直是李湘如的痛处。 丽妃说上几句,也就罢了。俞皇后还是第一次提及此事,无疑是在一众儿媳面前揭了李湘如的脸面。 李湘如面颊火辣辣地,忙起身告罪:“都是儿媳的过错,请母后降罪。” 俞皇后淡淡道:“本宫并无问责你之意。只是,你身为四皇子妃,为天家绵延子嗣,是你的责任。若一直无喜,不妨为四皇子多纳些侍妾。” 李湘如低声应下。 谢明曦冷眼旁观,心里竟无太多快意。 当年的俞皇后,生了女儿后,一直没有子嗣。为此不知受了李太后多少刻薄嘲讽无情羞辱。 现在,有了一堆庶子的俞皇后终于熬出头了。开始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自己的儿媳。 这和当年的李太后,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后宫就是这等无情又可怕的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将所有人变得面目全非。 她早已习惯,却永远不会喜欢。 俞皇后又看向谢明曦,声音颇为温和:“谢氏,七皇子的伤势如何了?” 谢明曦定定神,起身应道:“母后的话。殿下伤势已好了大半,略微活动无妨,不过,不宜过度用力。” 俞皇后嗯了一声,状似无意地提起了当日的“一月为期”:“当日四皇子定下一月之期,要彻查兵部。今日朝堂之上,便该有分晓了。” 李湘如身体略略有些紧绷。 萧语晗的神色也有些异样。 昨天晚上,那个姓丁的少年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萧语晗身为三皇子府的女主人,自然不会一无所知。只是,不管她如何追问,三皇子都未吐露半个字 今日朝堂之上,到底会闹出何等动静来? 谢明曦的声音响起:“母后说的是,我们等着消息便是。” 第五百八十四章 对峙(一) 第五百八十五章 对峙(二) 三皇子府离皇宫颇近。 很快,头部受了重伤的丁公子被抬进了移清殿。 这个丁公子,年仅十五,看着颇有些稚气。一张还算俊俏的脸孔白生生的,没半点血色。额上不知伤得多重,被厚实的纱布层层包裹住,勉强露出一双眼。 看来既可怜又狼狈。 丁闯挣扎着想起身,略一动,便头晕目眩,重重摔了去。 建文帝眉头皱了一皱,淡淡道:“你受了重伤,无力行礼,便躺着说话。朕恕你无罪!” 丁闯苍白着脸,断断续续地谢恩:“谢、谢过皇上恩典。” 建文帝冷然问道:“朕问你,这封信上所写之事,是否属实?” 丁闯惨然一笑:“皇上的话,这封信,是家父在两个月前亲手所书。家父似知晓会有此劫难,写这封信,只为了保全我们母子性命。” “信被封好交至我手中,家父叮嘱,不到生死关头,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有这封信,就连母亲也不知晓。我也从未看过这封信。” “家父被关在兵部整整一个月,生死不知。我屡次三番去兵部大牢探望,都被拦了来。想使银子疏通,也没人敢收。” “我以为,这便是家父说的生死关头了。我自知身份卑贱,没有觐见皇上的资格。听闻三皇子殿下宅心仁厚,便鼓起勇气去了三皇子府。” “万幸殿下真得肯见我。我以死相谏,只求殿下将家父这封信呈至御前。还家父一个清白。我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丁闯身体虚弱之极,说完这一长篇的话,已经面色惨白,有进气快没出气了。 建文帝眉头皱得更紧。 卢公公见状,立刻去叫了太医来。 跪在地上的盛渲,面色也愈发难看。 这个丁闯,口口声声宣称自己从未看过信中内容,又说什么要还丁主事清白事实其实也是如此。那一晚,他暗中命人引开看守库房的丁主事等人,自己私自潜入库房挪走三架弓弩。 但凡做过的事,总免不了有些心虚。辩白起来,也少了那么几分底气。 更何况,建文帝压根没有听他辩白的意思。 太医很快来了,匆匆诊脉后,塞了两粒参丸进丁闯口中。然后拱手禀报:“启禀皇上,这位公子额头经过猛烈撞击,怕是脑中受了影响。这般头晕疼痛,不知要延续多少时日。微臣也没什么好法子。还是静养为要!” 这么抬来抬去的折腾,哪里禁得住。 只是,这最后一句话,太医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建文帝神色沉凝,未置一言。太医也不敢再多嘴,很快退了出去。 没过片刻,太医又被召来了。 这次抬进宫来的人更惨。 全身上下没一块完整的皮肉,到处是用刑过后留下的伤痕,有几处伤口还一直在滴血。看着既可怜又可怖。 二皇子先迈步而入,随后,几个侍卫以木板将体无完肤奄奄一息的丁主事抬进了移清殿。父子两个正好并排躺在一起。 丁闯惨然喊了一声“父亲”,便潸然泪下。 丁主事一息尚存,被这般折腾着抬进宫,几乎也快断了气。嘴唇动了动,勉强挤出几个字:“微、微臣见、见过皇上。” 丁主事只有从六品官职,连上大朝会的资格都没有。这是他第一次进移清殿,也是第一次面圣。 丁闯挣扎着侧身,一边哭一边说道:“父亲,儿子已听了你的吩咐,将你给我的密信呈给了三皇子殿下父亲,皇上圣明,定不会让你白白受冤!” “你快将事情的真相禀明皇上!万万不可被人胁迫,顶替了不该有的恶名!” 父子两个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片刻。 那一刻,父子两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别人无从得知。只有父子两人心知肚明。 丁主事嘴唇哆嗦了几,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卢公公只得又去叫太医喊来。 太医被丁主事的遍体鳞伤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探了探丁主事的鼻息,然后将太医院特制的上好参丸接连塞了几颗进丁主事口中。 丁主事服了参丸后,一口气总算缓和过来。只是,一时还无力气说话。 移清殿内,丁闯的恸哭声荡不息。 建文帝眉头几乎拧成了结,冷冷地看向四皇子:“你在兵部,就是这般审问官员?” 审问时用刑,其实是司空见惯之事。更何况,四皇子早已打定主意让丁主事背上这么一口大黑锅,自然要往死里用刑。 留着丁主事一口气,是为了日后拖上刑场砍头罢了。 怎么也没料到,事情急转直下,闹到圣前对峙的地步。 丁主事这副凄惨模样,怎么看都像“屈打成招”。再配着那封该死的要命的密信,现在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四皇子心中懊恼不已,只得上前请罪:“儿臣心思急切,想早日审问出真相,下手不免重了些。还请父皇见谅” 咣地一声巨响! 一个纸镇重重地砸在四皇子脚边,碎屑四溅。 勃然大怒的建文帝霍地起身,龙目中满是怒火:“朕让你查明真相,不是让你任意栽赃,随意找人顶罪!” 四皇子面色泛白,跪下辩白:“儿臣万万不敢!请父皇明鉴!儿臣手段是急切了些,不够,绝不会任意栽赃,更不会找人为盛渲顶罪!” 一直跪着未起的盛渲,心中骤然一凉。 断尾求生 四皇子口中已然说出“不会找人为盛渲顶罪”这等话,显然是见势不妙,已打算舍弃他这个臂膀了 这等心狠手辣心思凉薄之人,他当初怎么会瞎了眼一心追随? 盛鸿显然也听出了四皇子的言外之意,目中闪过一丝冷笑,上前一步,拱手说道:“父皇,丁主事已无力说话,不如就由儿臣发问,请丁主事点头或摇头。” 四皇子大惊,想也不想地怒道:“盛鸿!你这是趁机栽赃陷害!” 盛鸿冷笑着击:“我岂敢和四皇兄比肩!” 四皇子:“” 第五百八十六章 认罪(一) 椒房殿。 御膳房有十数位御厨,每日各自做几道拿手菜肴,送进椒房殿。哪一道菜肴得了俞皇后青睐,便有厚赏,也是御厨们的体面。 今日诸皇子妃皆留在椒房殿用膳,俞皇后特意吩咐多备些菜肴。御厨们少不得拿出看家本事,煎炒烹炸,清蒸红烧糖醋,菜肴之精美,堪称一流。 只是,人人心思沉重,根本没心思品尝美味佳肴。尤其是李湘如和萧语晗,几乎食难下咽。 一个惦记着四皇子的安危,一个想着昨晚忽然出现在府中的丁姓少年,一会儿想着朝堂动静,一会儿忧虑天子之怒。 便是赵长卿和尹潇潇,心情也没轻松到哪儿去。 牵一发动一身。皇子们都被召进了移清殿,不到最后,谁也不清楚倒霉的会是谁。 唯有谢明曦,神色从容,胃口颇佳。她不时主动起身,为俞皇后布菜:“这道清蒸鳜鱼,肥美鲜嫩,十分可口。母后不妨尝一尝。” 俞皇后尝了一口,笑着赞许:“味道确实极佳。” 众皇子妃:“” 谁都不服,就服七皇子妃! 这可是新婚夫婿遇刺当日都不慌不忙坐上花轿去皇子府拜堂的人! 现在移清殿里不知是何情形,她半点不惊惶忐忑,还有闲心品尝佳肴美味,顺便拍拍婆婆马屁。 服了!不得不服! 俞皇后显然颇为欣赏谢明曦这等镇定自若的风度,目光掠过众儿媳的脸,淡淡笑道:“你们也无需太过忧心。皇上最疼惜儿子,便是有人犯错,也不会重罚。只管安心用膳。” 李湘如:“” 听了这话,她更没用膳的心情了。 芷兰悄步进来,低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卢公公刚才打发人来送口信。淮南王府的盛公子已被召进移清殿。另外,兵部的丁主事父子,也俱被抬进了移清殿。太医也被召了进去。” 芷兰音量不高,不过,已足以让该听见的人都听见了。 俞皇后淡淡嗯了一声。 萧语晗心跳加剧,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李湘如。 李湘如的嘴角抿得极紧,迅速垂眸,避开了萧语晗的目光。 移清殿之争,和七皇子遇刺密切相关,也是三皇子和四皇子之争。 说到底,是东宫之争! 真相是什么?其实没多少关心在意。众人关心的,无非是在此事中,谁触怒天颜,谁得了圣心,离储君之位更进一步罢了。 她和萧语晗,也注定了站在对立面。往日的同窗好友情分,在此时已淡薄得近乎虚无。 谢明曦目光掠过李湘如的脸,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 四皇子胆敢做出刺杀盛鸿的举动,就要为此事付出代价! 除掉盛渲,只是第一步! “丁主事,四皇子是否曾以金银或前程官位收买过你?” 移清殿里,盛鸿半蹲在丁主事面前,缓缓问道。 盛鸿容貌俊美绮丽,无人能及。和满身血污凄惨无比的丁主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丁主事吃力地点了点头。 “丁主事,两个月前,你本应该在库房值守。却被同僚王主事喊去喝了一夜花酒。这事是否属实?” 丁主事再次点头。 “这位王主事,平日和盛渲过往甚密,是也不是?” “隔日凌晨,你了库房时,惊觉少了三架弓弩。另外三个守着库房的人,曾在半夜时被人引着去掷骰子,那个人姓周,同样和盛渲关系颇佳。这些可都是事实?” 丁主事用尽力气,沙哑着嗓子应了一声是。然后,泪如雨下,满面悔恨。 站在一旁的四皇子,再没了平日的冷峻镇定,双目中喷出愤怒的火焰。奈何,建文帝已经首肯,便是再怒再气,他也不敢张口。 一直跪着的盛渲,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那一夜,他深夜潜入武库司的库房,独自挪走了三架弓弩。堪称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做过的事,总会有痕迹可寻。 此事太过机密要紧,四皇子只在幕后指挥,未曾出手。从头至尾,都是他一手安排。引走丁主事和值守库房之人,确实都出自他授意。只要严查到底,将那两个人重新问审,他便无所遁形。 盛鸿显然半分放过他的意思都没有,一句接着一句问了下去。丁主事或点头,或拼力挤出一个是字。一旁的少年丁闯,以看杀父仇人一般的愤怒目光盯着他。 这些都不可怕。 可怕的是,建文帝的目光越来越冷。 四皇子的目光越来越飘忽。 盛渲平日自诩头脑灵活反应敏锐,此时竟如木雕石刻一般,一片茫然。 他该怎么办? 还有谁能救他? 谁也救不了盛渲! 众皇子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说别的,只看建文帝愤怒阴沉的面色,就知盛渲在劫难逃。 费劲心思弄走三架弓弩,之后,这三架弓弩被用来刺杀七皇子。只要盛渲无法辩驳第一条罪责,这刺杀皇子的罪名,便落到他的头上。 现在,就看盛渲会不会攀咬出真正的主谋了 这么明摆着的事,建文帝不可能看不出来。正因为如此,建文帝才会这般愤怒。 什么兄友弟恭,什么和睦融洽,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身为兄长,竟暗中指使人刺杀自己的兄弟或许,三年前那场西山春猎,也是出自四皇子的手笔! 一想及此,建文帝便心寒如冰。 往日最疼爱最器重的儿子,如今看在眼中,竟是那样的陌生可怕! 这份滔天怒火,无法诉之于口。最终,尽数迁怒到了盛渲的身上。 “盛渲!”建文帝目光森冷,语气如寒冰:“你可认罪?” 短短几个字,透出森森的杀意。 盛渲全身一个激灵,反射性地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面无表情,目光同样紧紧盯着盛渲。 抗下一切,只你一个人死。 若敢乱说半个字,淮南王府便会随着你一同灰飞烟灭。 盛渲又是一个激灵,俊脸惨白,毫无血色。过了片刻,才跪俯下去:“我认罪!这一切,都是我所为!” 第五百八十七章 认罪(二) 用完膳后,俞皇后领着众儿媳又了正殿,继续闲话兼等消息。 “门那一日,我先了莲池书院,探望师父。” 谢明曦笑着提起了顾山长:“师父特意叮嘱我,刚嫁入天家第一年,不可随意书院。免得母后不喜,也免得惹人闲话。” 俞皇后随口笑道:“娴之也太过小心了。她一个人住在书院里,不免孤单冷清。你闲着有空,便多去看一看她。若她问起,你便说是我的主意。” 谢明曦抿唇一笑:“如此,我便厚颜领受母后的厚意了。” 婆媳两个,有说有笑,一派和睦融洽。 萧语晗尹潇潇李湘如:“” 大家都忧心如焚,亏得谢明曦还笑得出来。还厚颜张口,让俞皇后主动允了她随意去莲池书院!!! 赵长卿到底年长沉稳些,夺储之事和二皇子也没多大关系,心态很快恢复如常。也陪着俞皇后闲话起来。 等了许久,卢公公又打发人送了口信来。 “启禀皇后娘娘,”芷兰轻声禀报:“盛渲盛公子已认罪,皇上大发雷霆,命御林侍卫杖责盛公子。又命人立刻召淮南王父子和河间王进宫!” 盛渲认罪了! 短短五个字,如春雷乍响! 众人心神俱震,霍然站起身来。 李湘如再也维持不住镇定的面色,脸孔刷地白了,声音骤然拔高,尖锐而刺耳:“你说什么?盛渲认了什么罪?” 萧语晗反应正好相反,堵在胸口的那口气,不知不觉就舒了出来。原本紧绷着的脸庞,也舒展了几分。 不管盛渲认了什么罪,总之,倒霉的是四皇子。三皇子在这场较劲争锋中,显然占了上风。 赵长卿眉头微动,尹潇潇也暗暗松口气。 谢明曦依然神色从容,先瞥了惊惶失态的李湘如一眼,然后淡淡道:“四皇嫂先别着急。先问清楚事情的缘由。” 倒霉的人不是你丈夫,你当然不急! 李湘如顾不得脸面仪态了,怒目相视。 可惜,目光再凶狠再冷厉,也无损谢明曦一丝一毫。 相反,谢明曦一张口,便将李湘如气了个半死:“盛渲既是认了罪,可见刺杀之事和四皇兄无关。四皇兄撇清了所有嫌疑,四皇嫂应该为四皇兄高兴才对。为何这般惊怒?” 谁不知道盛渲是四皇子的左膀右臂?! 盛渲认罪,必受重罚。等于斩了四皇子的一臂!也会令四皇子彻底陷入无可辩驳的被动境地!她如何能不急不怒? 李湘如咬咬牙,将喉头那口鲜血用力咽下,挤出几个字:“七弟妹言之有理。是我一时情急失仪了。” 萧语晗看在眼里,也有几分不忍。本想张口打圆场,话到了嘴边,又默默忍了去。 李湘如最是心高气傲,这种时候出言安慰,比恶言讥讽更令她难以忍受。 再者,三皇子和四皇子对立之势已成。她们两人也渐行渐远,只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妯娌“情意”罢了。再说什么,也只落得虚情假意四个字。 俞皇后眸光一闪,淡淡问道:“芷兰,盛渲到底认下了什么罪?” 众人一起看向芷兰。 芷兰在众人的注目下,并未慌乱,轻声应道:“卢公公匆匆打发内侍来送口信,说得不甚清楚。想来是无暇多说之故。奴婢听到的,一个字都未漏说。再多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俞皇后略一沉吟,忽地起身:“本宫这就去移清殿。” 众皇子妃也想同去,却无人敢张口。 移清殿是天子处理政事之处,平日唯有皇子们和阁老尚书们一应众臣有资格出入。后宫嫔妃不得靠近,以俞皇后之受宠,也极少踏入移清殿。 她们几个,都未踏过移清殿的门槛。 “儿媳心忧七皇子殿下,想一同前往移清殿。请母后首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张口之人,非谢明曦莫属! 众皇子妃心情复杂地对视一眼,立刻出言附和:“儿媳也想前往。” 俞皇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竟点头应了下来。 一盏茶后,众皇子妃簇拥着俞皇后到了移清殿外。 离的老远,众人便听到了杖责声。 斯文俊秀风度翩翩的盛渲被捆束住双手双脚,结实的木棍毫不留情地重重落在皮肉上,落下一道无情的血痕。 盛渲的惨呼声不绝于耳,令人心惊胆寒毛骨悚然。 李湘如用力咬紧牙关,不敢看盛渲的惨状。 谢明曦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盛渲身上,微微勾起唇角。 盛渲挨了数十棍,被打得皮开肉绽,早已没了睁眼的力气。此时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睁了眼,满目哀求:“求皇后、娘娘救我一命!” 能令盛怒中的建文帝冷静下来的,唯有俞皇后。 此时能救盛渲一命的,也唯有俞皇后。 只是,看着盛渲落得这等下场,俞皇后心里只觉快意无比。为何要张口救他? 俞皇后瞥了血肉模糊的盛渲一眼,冷冷一笑,走了过去。 盛渲又用尽力气高喊:“四、四皇嫂,救我!” 李湘如全身冰冷,连指尖都是凉的。听到盛渲的嘶喊,她全身哆嗦了一,竟连看盛渲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低着头,紧紧跟在俞皇后的身后。 倒是谢明曦,在盛渲的面前停了下来。 盛渲只看到红色的裙摆和一双精致的绣鞋。 原本正施棍刑的御林侍卫,默默停了手,稍稍退开一步。 盛渲吃力地抬起头。 午后阳光明亮而刺目。头顶上方的俏脸逆着光,一时看不清面容。可盛渲依旧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谢明曦! 永宁郡主被关进慈云庵,淮南王府渐渐式微,皆因她而起! 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少不了她在背后捣鬼。 盛渲目中射出仇恨的火焰,凶狠得似择人而噬。 谢明曦无声地扬了扬唇角,略略俯身,淡淡道:“在你谋划刺杀七皇子的那一日,你就该料到会有今日的结局!” “要怪,就怪你有眼无珠,识人不明。” “到了地下,记住找真正的仇人。” 第五百八十八章 杖毙(一) 真正的仇人。 盛渲目中愤怒的火焰似被浇了一盆冰水,很快化为灰烬。 是啊!他有眼无珠,识人不明,追随错了主子。沦落至今日的地步,难道要怪七皇子夫妇反击?还是怪三皇子和七皇子联手? 是四皇子逼着他顶下所有的罪责。 刺杀皇子,是诛灭三族的重罪! 他必死无疑! 唯一的希望,便是祖父能及时赶进宫,能保住他一命 谢明曦已站直身体,不急不缓地迈步上前。 谢明曦刚才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和盛渲所说的话,清晰无误地传进众人耳中。众人却没一个出声询问。 身后传来继续杖责的声响。 盛渲已无力再惨呼,发出如野兽濒死一般的呜鸣! 李湘如脸上无一丝血色,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右手缩在袖中,死死地紧攥成拳。指甲掐入掌心,阵阵刺痛。脑海中一团纷乱。 俞皇后停下脚步,守在门外的内侍早已殷勤地迎上前来:“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俞皇后嗯了一声:“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本宫领着一众皇子妃在外求见。” 这可不太合规矩啊! 内侍略一踌躇,俞皇后目光扫了过来:“你只管去通传,皇上若动怒,一切自有本宫担着。” 内侍心中一凛,不敢再耽搁,忙领命进去通传。 过了片刻,内侍恭敬地来复命:“皇上有口谕,皇后娘娘和众皇子妃进殿。” 谢明曦当然不是第一次进移清殿。 前世她执掌宫务多年,在位的天子是她的嫡孙,对她恭敬有加。她对朝政并不关心,也从未伸过手,倒是时常送夜宵点心羹汤进移清殿。也因此,她对移清殿再熟悉不过。 她略略垂眼,和另几个皇子妃一起,尾随着俞皇后进了移清殿。 建文帝高坐在龙椅上,脸上怒意未褪,龙目中满是冷厉。 几位皇子站在两侧,神色各自不同。 三皇子面上闪着微妙的亢奋激动,四皇子目光阴冷面沉如水。二皇子五皇子也是一脸复杂,唯有盛鸿,正大光明地流露出了快慰。 盛渲已经认罪,当日刺杀之罪,便尽数落到了盛渲身上。眼看着仇人伏诛,身为被刺杀的可怜皇子,高兴也是应该的嘛! “臣妾见过皇上。” “儿媳见过父皇!” 俞皇后和众皇子妃一同行礼。 建文帝龙目一扫,淡淡道:“免礼,平身!”没等俞皇后张口,便问:“皇后不在椒房殿里等着,为何来了移清殿?” 建文帝今日心情极为恶劣,连带着和俞皇后说话也没了好声气。 俞皇后也未见羞恼,不疾不徐地应道:“臣妾等了一个上午,又等了一个正午,一直未等来皇上踪影。心中着实忧虑牵挂皇上龙体,这才厚颜前来移清殿一看究竟。” “皇上和几位皇子都还没用午膳吧!” 建文帝冷哼一声:“用什么午膳!朕气也气饱了!朕今日才知道,原来竟是盛渲暗中谋划,刺杀七皇子!” “真是胆大包天!连皇子也敢行刺!日后,岂不是敢对朕动手?” 建文帝冷厉的目光掠过四皇子陡然绷紧的脸,冷冷道:“行刺皇子,当诛三族!淮南王是朕的皇叔,朕今日要他长孙的命,得当面交代一声。免得他不明情由,心生怨恨。” 完了! 盛渲这条性命,谁都救不来了! 四皇子心中一阵寒意,嘴唇动了动,到底一声没吭。 三皇子恨不得淮南王府连根被拔除才好,自然不会张口求情。 俞皇后轻叹一声:“皇上息怒!盛渲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今日杖毙,留他全尸,已是便宜了他。便是斩了淮南王府众人的人头,也算不得什么。皇上万万别气坏了龙体!” 众皇子众皇子妃:“” 论心狠,谁人能及俞皇后! 建文帝只打算要盛渲的命,显然没有迁怒淮南王府之意。俞皇后轻飘飘的几句话,却是将淮南王府上下都牵连了进来。 还在气头上的建文帝,冷笑一声:“朕今日确实要好好问一问淮南王。盛渲行刺七皇子之事,他是否知情!” 不知情也就罢了。若是淮南王也知此事,甚至参与谋划指使可就怪不得他这个天子心狠手辣了。 斩草除根的道理,众人都懂。 不过,看着帝后两人说起淮南王府时的漠然,众人心里俱是一凛。 盛鸿和谢明曦遥遥对视一眼。 若能趁着今日的大好机会,将淮南王府连根拔除,自是好事一桩。 淮南王久病在榻,虚弱不堪,无力走路。 盛渲陡然被召进宫,淮南王已知事情不妙。立刻叫来淮南王世子商议应对。还没等商议出什么办法来,宫中又来了人。 这一,是天子召他们父子立刻进宫。 久经世故的淮南王老脸陡然变了色。 出了什么事?为何先召盛渲进宫,紧接着又召他们父子进宫?一个月前的刺杀七皇子一案,不是已经被四皇子抹平了吗?难道又出了什么变故? 淮南王世子心头掠过浓厚的阴影,惊惶不已地看向淮南王:“父王!宫中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淮南王心头阴云同样挥之不去,不过,此时再慌也没用。 淮南王沉声道:“皇上急召,不得耽搁。先随我进宫。记着,今日你不得多说半个字。” 淮南王世子立刻应下,心头依旧惴惴难安,扶着颤颤巍巍的淮南王上了马车。 淮南王心急如焚,顾不得自己老迈虚弱,进了宫门后,在淮南王世子的搀扶下快步去了移清殿。 离得老远,便看到移清殿外有人在受杖刑!浓厚的血腥气,顺着午后的微风飘浮进鼻息间。 父子连心。 淮南王世子全身一震,失声喊了起来:“阿渲!” 淮南王脑中轰地一声,再也维持不住冷静镇定。用尽全身的力气怒喊:“住手!快住手!” 行杖责的两个御林侍卫确实住了手。 不过,不是因为淮南王父子嘶声怒喊。 盛渲已被活生生杖毙,彻底断了气。 第五百八十九章 杖毙(二) 住手!快住手! 苍老嘶哑的声音,遥遥传进了移清殿中。 这是淮南王的声音。 片刻后,便有内侍匆匆进来禀报:“启禀皇上,盛公子已被侍卫杖毙。淮南王晕厥不起,淮南王世子吐了一口心头血,也晕过去了。” 亲眼目睹最器重最心爱的嫡长孙被杖毙,对年迈体弱的淮南王来说,不啻于是致命的打击。这一昏厥,不知还能不能安然醒来。 倒是淮南王世子,正是盛年。别说吐一口血,就是吐上十口,也于性命无碍。 建文帝神色冷凝,没有半分动容:“命人将他们父子抬进来。让太医过来救醒两人。若救不醒,就让他们祖孙三个一同下葬!” 此言一出,谢明曦和盛鸿不约而同地在心中舒出一口气。 不管淮南王能否熬过这一劫。从今日起,淮南王府已彻底失了圣心,再无翻身的可能。 世上最愉快的事,莫过于亲眼目睹仇人赴死。 谢明曦从不是心慈手软之人,盛鸿亦见惯生死,此时心中只有快意。 三皇子心中隐秘的喜悦激动,丝毫不弱于谢明曦盛鸿两人。 四皇子经此重创,实力大大受损。更重要的是,建文帝也对四皇子生了疑心。这对四皇子来说,才是最致命最可怕的重击! 储位之争,四皇子已彻底落入下风! 很快,淮南王父子被抬了进来。 倒霉的太医,又被召进了移清殿。 比起只剩一口气的丁主事父子,淮南王父子的情形要好得多了。一个是激动悲恸过度昏厥,一个是吐了心头血。 两位太医各自施针,没过片刻,淮南王世子便有了反应。 “阿渲!” 淮南王世子还没睁眼,便先喊起了儿子。喊了一声,又一声。声音里满是悲恸哀戚。可惜,移清殿内无人同情怜悯他半分。 淮南王世子睁开眼,目光茫然无焦距。过了许久,才嚎啕痛哭出声。 一旁的淮南王,不知是针灸见了效,还是被振聋发聩的哭声惊醒。总之,也睁开了浑浊的双目。 两滴眼泪自淮南王的眼角滑落。 眼前晃动着盛渲血肉模糊的背影,比割肉剜心还要疼上百倍! 那是他一手养大的长孙,寄予他无数心血厚望的长孙啊!忽然间就被杖毙,死得如此突然,如此猝不及防 “淮南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盛渲从兵部偷走三架弓弩,又暗中谋划刺杀七皇子。此事,你可知情?” 这个冷漠的高高在上的声音,是属于天子建文帝的。 他已经没了长孙!绝不能再将整个淮南王府都赔进去! 淮南王从无尽的悲痛中惊醒,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建文帝面前,老泪纵横:“皇上,我有罪!” “我没能教好儿孙。阿渲年轻气盛,因永宁之事和谢家结下仇怨,视七皇子妃如仇敌,也因此迁怒于七皇子。” “七皇子大婚那一日遇刺,我也曾生过疑心。奈何追问数次,阿渲都未承认。我便存了侥幸之心,以为此事真的不是他干的。” “万万没料到,他竟胆大包天,背着我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皇上下令人见这个孽种杖毙,想来是有了真凭实据。我实在愧对皇上,无颜再见皇上了。” 淮南王一边忏悔一边恸哭,看着着实可怜。 淮南王世子也未蠢至无可救药的地步。听到淮南王这般哭诉,只得哆嗦着爬起来,跪在淮南王身侧。奈何憋不出半个字来,索性跟着一同恸哭。 这个淮南王! 不愧是只心眼多过筛子的老狐狸!已到了穷途末路,还能做出这般作态。看来,今日想将淮南王府一网打尽,是不太可能了。 建文帝神色已有些松动。 谢明曦心中颇有些遗憾,不动声色地冲盛鸿使了个眼色。 盛鸿心领神会,微不可见地略一点头。然后,在众目所瞩之下上前一步,朗声道:“父皇,盛渲已被杖毙。儿臣心头这口恶气,也已散了。” “不知者不怪。再者,淮南王府和天家同出一源,亦是血亲。还请父皇饶过淮南王父子一命!” 众人:“” 很好! 先要了盛渲的命,再挺身而出做好人为淮南王父子“求情”。这等手段,比用长刀砍人还要狠辣。 果然,淮南王父子哭也哭不下去。要谢恩,也实在谢不出口。硬生生被噎在那里。 倒是建文帝,颇为欣赏七皇子盛鸿的宽厚气度,点点头赞道:“如此仁厚,方为皇子气度。” 去他妈的皇子气度! 淮南王世子心中破口怒骂,恨不得立刻跳起身,将害了自己儿子性命的罪魁祸首剁成千万段。 淮南王生生咽下心头恶气,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感激:“多谢殿下宽宏大度。” 盛鸿叹了口气,一脸悲悯:“按着大齐律例,刺杀皇子者当诛三族。好在我安然无事,父皇也格外开恩,并未降罪淮南王府。” “你们要谢,便好好谢父皇。若不是父皇宅心仁厚,今日淮南王府便会血流成河,无人幸免。” 这世上,竟还有对着弑杀自己亲孙子的仇人下跪谢恩之事? 没错,真的有! 淮南王老泪长流,连磕三个响头,跪谢龙恩。 淮南王世子也跟着一起磕头谢恩。 这就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别说杀了他们的亲儿子亲孙子,便是现在赏赐一杯毒酒给他们,也得谢恩再喝毒酒。否则,便是心存怨恨,未领皇恩。就会祸及家人! 建文帝心头那口阴郁闷气,在此时总算稍稍散开,冷然道:“既有七皇子为你们说情,朕今日便放过淮南王府。” “你们父子,将盛渲的尸首带府,自行安葬!” “淮南王的爵位,不再世袭。待淮南王归天,爵位便收。连带着淮南王府,也一并收归朝廷。” “淮南王,朕是看在你忠心耿耿当差数十年的份上,才给你留了最后的颜面。望你知福惜福。好好过完余生!别糟践了朕给你的体面。” 第五百九十章 严惩 第五百九十一章 一败 尹潇潇一张口,五皇子不假思索地应下:“好,我们现在就府。” 唯恐尹潇潇动了胎气,五皇子索性打横抱起尹潇潇。 尹潇潇猝不及防之下,又惊又羞又臊:“你这样抱我做什么?快些放我下来。” 对她言听计从的五皇子这却不肯听她的,坚持要这样抱着:“你别乱动,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我抱着你上马车。” 然后,转头冲一众兄嫂告罪一声:“我和潇潇先走一步。” 就这么抱着尹潇潇大步走了。 尹潇潇羞不可抑,竟也没了挣扎的力气,将头埋进五皇子的胸口。觉得自己以后再也没脸见人了。 众人:“” 虽然很不合时宜,不过,萧语晗还是露出了由衷的欣慰的笑意。 尹潇潇平日凶巴巴的,提起五皇子时不是要打就是要踹。其实,小夫妻私底下感情可好得很。 盛鸿颇为艳羡地叹道:“真羡慕五皇兄。” 谢明曦白了他一眼:“羡慕什么?莫非你也想这样抱着我在宫中走上一遭不成?” 盛鸿眨眨眼,低声笑道:“我是羡慕五皇兄一抱就是母子两个。” 谢明曦:“” 众人:“” 你们两个真是够了啊!什么场合什么时机都要秀一恩爱! 众人中,面色最难看的莫过于四皇子。 今日,他一败涂地。 认了罪被杖毙的是盛渲!失了圣心脸面全无的人是他! 淮南王府就此一落千丈!他离储君之位,也越来越遥远!三皇子有多自得快意,他就有多颓唐黯然! 痛打落水狗的事,三皇子自然不会放过。 三皇子走到四皇子身边,拍了拍四皇子的肩膀,假惺惺地安慰道:“盛渲有今日的结局,皆是他自己犯下滔天大错在先。四皇弟也别太为他伤心感怀了。” 没等四皇子吭声,盛鸿一脸真挚诚恳地接了话茬:“我知道四皇兄素来和盛渲交好,走得也颇近。” “不过,行刺我之事,是盛渲暗中谋划,和四皇兄毫无关系。便是四皇兄,也一直被瞒在鼓里。此事委实怪不得四皇兄。我也绝不会因此事对四皇兄生出半分疑心。四皇兄只管放心。” 四皇子:“” 四皇子的面色骤然掠过骇人的暗红。眼底的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 也只是几乎而已。 目光再冷厉,也伤不了盛鸿半分。 盛鸿还是那副真诚的表情,继续说道:“兄弟如手足。不管发生么事,我对四皇兄的敬重,从未更改。” 四皇子怒极反而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透着阴冷和恨意:“七皇弟言之有理。” 往后日子还长得很。 总有一日,我要将今日所受的屈辱一一敬! 一炷香后。 马车在七皇子府的门口停了下来。 盛鸿先下了马车,然后,伸手握住谢明曦的手。 谢明曦略一借力,优雅地下了马车。联手打了一场打胜仗的七皇子夫妇,悠然迈步进了七皇子府。 待进了内室,所有丫鬟内侍都守在门外,夫妻两人四目相对。 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今日一切,颇为顺利。”盛鸿低声将移清殿里发生的事情始末道来:“人证物证俱在,盛渲百口难辨,唯有认罪。” “可惜,盛渲就这么顶下了所有罪,没供出四皇兄这个主谋。” 听到最后一句,谢明曦微微勾起嘴角:“此次能一举扳倒淮南王府,将盛渲置于死地,已是十分顺利。你竟想连四皇子也一并拿下,委实太贪心了。” 堂堂四皇子,最得建文帝欢心的儿子,在宫中朝堂都经营多年。势力丝毫不比三皇子逊色。岂是好对付的? 盛鸿想了想,也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该太贪心。” “其实,此次虽是我们设的局,三皇兄也出力不少。否则,只凭我一个人,想彻底除掉盛渲也不是易事。” 谢明曦略一点头。 三皇子才是最大的赢家。 经过此事,四皇子彻底失了圣心,储位之争,也注定了要以落败收场。或许,不必等上一年半载,建文帝便要下旨立储了。 想到三皇子,谢明曦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之前的一幕。 尹潇潇难受作呕时,三皇子情难自禁地迈出两步,眼底闪过的关切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盛鸿亲昵地拥住谢明曦的纤腰,在她耳边低声笑问。 热烘烘的气息吹拂在耳际。 谢明曦瞬间过神来,下意识地将这件不能言说的事瞒了下来:“盛渲死不足惜,淮南王今日这一昏厥,也不知能再活几天。淮南王府也会随之分崩离析。只可惜了穆学姐,身在火坑,今后的日子怕是更难熬。” 盛鸿对穆梓淇也有些印象,闻言轻叹一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确实可悲可怜,只是,我们和盛渲是死敌,绝无可能留手!” 谢明曦未再多言,脸上的笑意悄然淡去。 淮南王府。 穆梓淇像往日一般,独自待在内室里。内宅琐事皆在婆婆手中,她这个儿媳,每日除了晨昏定省伺候夫婿之外,也算清闲。 闲着无事的时候,穆梓淇便看书习字或是抚琴作画做消遣。今日穆梓淇忽然生了兴致,做些绣活打发时间。 盛渲被召进宫之外,穆梓淇是知道最迟的一个。 一开始,穆梓淇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待到淮南王父子一同被召进宫,穆梓淇才惊觉不对劲。淮南王一直卧榻养病,久未露面,为何今日宫中忽然传出口谕,要召淮南王进宫? 莫非是盛渲在宫中惹下祸端? 淮南王世子妃同样惴惴难安,难得没冲儿媳横挑鼻子竖挑眼。反倒说些宽慰的话:“别担心。或许是皇上召他们说说话,很快就会让他们来了。” 也不知是宽慰穆梓淇,还是在宽慰自己。 穆梓淇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婆媳两人焦灼不安地等了一个时辰。 等来的,是昏迷不醒的淮南王,还有盛渲的尸体。 第五百九十五章 余波(四) 第五百九十七章 惊觉 全程目睹这一幕的陆迟,一时反应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李默迈步离开。 直至李默身影走远,陆迟才惊醒,反射性地要迈步追上前。肩头却被四皇子紧紧抓住:“子毓,你也要走吗?” 四皇子的手劲极大,语气中流露出复杂又强烈的痛苦。 陆迟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四皇子。 四皇子站得极近,陆迟这一转头,两人便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如此距离,令陆迟有些微妙的不适,想后退两步,四皇子的手却不肯松开。 四皇子执拗地扣住他,那双素来如寒潭般深幽的眼眸中,浮出近乎渴望的热切和痛楚:“子毓,你也不认我这个好友了吗?” 陆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殿下,你先放开我。” 他又不是什么娇弱少女,被人这般扣着肩膀,真是说不出的怪异别扭。 四皇子苦苦压抑了几年的汹涌澎拜的情感,在胸膛里冲撞激荡。似猛兽即将冲破栅栏 他放不开手,更不想放手。 陆迟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 四皇子素来冷静内敛自持。此时却如凶兽一般,用尽全力抓紧他的肩膀,似要将他的肩头捏碎。 那双深幽的黑眸,燃着沸腾热烈又难以名状的光芒,仿佛要将他拆解入腹 这哪里还是看同窗好友的眼神? 陆迟惊愕之余,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模糊又可怕的念头。旋即,便被这个可怕的猜疑骇住了。 他惊疑不定地调整呼吸,挤出一个还算平和的笑容:“殿下,你这是怎么了?我没打算走!殿下还是松手吧!我的肩膀都快被捏断了。” 陆迟温润俊秀的脸孔,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也令人格外令人心安。 四皇子定定地看了片刻,终于缓缓松了手。 陆迟趁机略略后退一步,拉开彼此间令人窒息的距离,俊脸上露出些无奈之色:“殿下和李默相交多年,他什么脾气,殿下还不清楚吗?” “他说话语气冲,殿下多包涵一二便是。何必和他闹翻了脸。他毕竟是殿下的大舅兄,又有同窗之情。难道日后真得就此不再来往不成?” 陆迟故意提起李默,是想冲淡这份令人不安的气氛。 四皇子显然没有多提李默的心情,冷然道:“你怎么对我,你也看见了。不问青红皂白,就疑心于我,怒气冲冲前来诘问。他没拿我当好友,我为何还要迁就他?” 真的是“不问青红皂白就疑心于你”吗? 陆迟是性情温润没错,不过,这绝不代表他迟钝好蒙骗。相反,他细心敏锐聪慧,远胜常人。 陆迟没有揭穿四皇子显而易见的说辞,顺着四皇子的话音说道:“如此,殿下好好向他解释一番便是。闹到动手决裂的地步,又是何苦。” 四皇子冷笑一声:“决裂也罢!我已经忍他很久了!” 四皇子和李默之间的裂痕,其实很早就有了。 早在七皇子还是“六公主”时,对“六公主”倾心的李默,做出种种令人哭笑不得的举动。也令四皇子心生隔阂。 李湘如嫁入四皇子府后,李默时常登门走动。心疼妹妹的李默,见李湘如过得不顺心,对四皇子也分外不满。 矛盾堆积已久,盛渲之事,便成了彻底引燃积怨的导火索。 其中谁是谁非,一时也掰扯不清。不过,站在陆迟的立场,心里肯定站在李默一边。 身为同窗好友,吵架动手是一事,以自身身份权势压人,可就是另一事了。换了四皇子这般对他,他也会彻底心寒 事实上,他现在满心都是片刻前一闪而逝的骇人念头。只想迅速离开,好好理一理思绪。 只是,四皇子情绪极不稳定。陆迟不愿激怒他,只得虚与委蛇:“待过些时日,我去好好劝一劝他,让他来给殿下赔个不是。好友一场,情谊深厚,岂能说丢就丢。” 四皇子却道:“你不必去碰钉子了。再者,就算他勉强来了,我也不会理会。” 陆迟:“” 陆迟也无话可说了。 过了片刻,陆迟故作轻松地说道:“天色已晚,殿下好生歇着吧!我也该府了。” 四皇子没有任何再留下陆迟的理由了。 当陆迟转身离开的瞬间,如鬼使神差一般,四皇子忽地大步上前,伸手拥住了陆迟,沙哑着声音喊道:“子毓,你别走。” 陆迟身体一僵。 好友数年,两人曾同塌而眠过,区区拥抱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亲密举止。 直至此时,陆迟才惊觉,自己是何等迟钝。 四皇子滚热如岩浆一般的激烈情感,复杂又强烈的情意,都在这个简单的举动里透露出来。 或许是因为这份感情积压得太久,终于无法压抑。 或许是因为在宫中接连遭受重挫,心情阴郁难解,令四皇子失了平日的自制和分寸。 四皇子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就这么紧紧地抱住了陆迟。 陆迟神色变又了一变,很快,微笑着拍了拍四皇子的手背,半开玩笑地说道:“殿下今日心情不佳,不如早些内宅,找一朵解语花好生伺候歇下。” 话语入耳,四皇子也终于惊觉自己太过冲动失常,故作镇定地松开手:“也好。你也早些府歇下。过两日,便是殿试了。希望你能一举夺魁!” 陆迟笑道:“承殿下吉言。我也希望科考高中,为陆家光耀门庭,日后我也能堂堂正正地入仕为官。” 然后,拱手再行一礼,转身离开。 陆迟走得并不快,步履和平日一般无二。他清楚地察觉到有两道视线紧紧地落在他的后背。 是四皇子一直在看着他的背影。 如芒在刺。 不知为何,陆迟心中竟浮出这四个字。 直至他离开书房,走出四皇子的视线,这等被人紧盯不放的窒息不适感才稍稍退散。 陆迟的心情,并未因此轻松。 此时天色已晚,夜幕低垂,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月光。 陆迟的心情如夜幕一般晦暗无光。 第五百九十八章 心事 一炷香后,陆迟出现在七皇子府外。 今日七皇子府人来人往,正门一直开着。门房管事眼尖地瞟到陆迟的身影,忙迎上前来陪笑:“奴才见过陆公子!” 陆迟将晦暗纷乱的思绪压下,冲着门房管事笑了一笑:“我来接微微府。烦请你进去通传一声。”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请陆少奶奶出府,我在这里等她。” 此时此刻,他着实没有见任何人的心情,只想立刻见到娇妻林微微。 门房管事应了一声,亲自去通禀。 过了片刻,门房管事转:“请陆公子稍候片刻,陆少奶奶很快就来。” 片刻后,林微微的身影出现在陆迟眼前。 一同出现的,还有谢明曦。 林微微和谢明曦是同窗好友,陆迟和谢明曦也算熟悉。只是,今日见到浅笑盈盈的谢明曦时,陆迟心中忽地涌起复杂又微妙的唏嘘。 盛渲之死,无疑是七皇子夫妇手笔。 谢明曦虽是女子,心机城府之深,却远胜男子。便如此时,谢明曦竟看不出半分异样,和往日一般笑容如常。 这等城府,令人心惊,也令人情难自禁地生出戒备和畏惧。 谢明曦微笑的目光掠过陆迟神色复杂的俊秀脸孔,略一点头示意,将林微微送至陆迟手中,便转身了府。 陆迟打起精神,挤出一丝笑容:“微微,天色已晚,我们也该去了。” 林微微对陆迟何等熟悉,一看便知陆迟满腹心事,点点头应了下来。上了马车后,才柔声安慰道:“盛渲罪有应得,死得其所。你也别太难过了。” 马车里的风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林微微娇美的脸庞上蕴满了关切。如一缕阳光,驱走了陆迟阴暗不为人知的心事。 陆迟定定心神,冲林微微一笑:“嗯,我听你的。” 林微微这才放了心,问起了陆迟今日去淮南王府和四皇子的经过。 听到四皇子的名讳时,陆迟反射性地拧起眉头。待林微微疑惑地看过来时,立刻又装着若无其事,将之前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只除了四皇子异样的眼神和逾矩的拥抱。 此事,绝不能让林微微知晓。 从今日起,他要不动声色地疏远四皇子。 陆迟暗暗下定决心,面上半分未露。提起四皇子时,到底没了往日的亲密随和:“李默和四皇子殿下今日大吵一架,又闹至动手的地步。昔日同窗之谊,算是彻底决裂了。” 林微微心思细密敏锐,总觉得陆迟今日有些不对劲。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也和四皇子殿下生了隔阂?” 陆迟笑容一顿,很快应道:“李默的猜疑,我也有。一想到四皇子殿下这般心狠无情,我心中便阵阵寒意。” “微微,我和四皇子殿下是同窗,更是好友。可我现在,忽然觉得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他。或许,我日后也该和他保持距离才是。” 林微微听到这等话,心中骤然一喜,想也不想地点点头:“你说得对。以后,你就别去四皇子府了。” 她对四皇子的戒备提防,一日都未松懈过。每次四皇子邀陆迟去喝酒闲谈,她都会提心吊胆,又不便明言。免得惹来陆迟疑心。 现在,陆迟自己生出这样的念头,再好不过。 两人各怀心事,一同了陆府不提。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彻夜未眠。 隔日早晨,丽妃病倒了。 景荣宫的女官前来椒房殿禀报,俞皇后漫不经心地略一点头:“既是病了,就好生歇着,让太医瞧瞧开些药方。” 丽妃这一病,怕是好不起来了。 盛渲之死,对四皇子的影响极为深远。绝不止断了一臂这么简单。 四皇子,在储君之争里,彻底落入下风。 储君之位,即将落入三皇子之手大齐皇权,也将落入她手中。 想及此,俞皇后舒展眉头,目中闪出愉悦的笑意。 隐忍多年,筹谋多年,终于等来了这一日。 “启禀皇后娘娘,”玉乔恭敬地前来禀报:“淑妃娘娘前来请安。” 淑妃性情温柔,礼数周全,每日早晚必来椒房殿请安。今日,淑妃穿了一身银红色宫装,妆容也比往日精致,目中闪着平日少有的神采:“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平身,坐下说话吧!”俞皇后含笑说着,和淑妃四目相对间,心中掠过心照不宣的快意。 淑妃入座后,陪着俞皇后闲话。却只字未提盛渲和淮南王府之事。 淑妃一直都是个小心谨慎又仔细的人。哪怕储君之位已稳稳落在三皇子手中,一日圣旨未下,便未成定局。她绝不会在此时轻狂得意。 过了片刻,贤妃和静妃也来了椒房殿。两人对着淑妃,比往日热络得多。 朝堂动向,素来和后宫风向密切相关。贤妃静妃也不是傻瓜,这等时候,再不向淑妃示好,还待何时? 当然了,示好也得有个度。不能太过殷勤碍了俞皇后的眼。 毕竟,俞皇后才是正宫,是三皇子的嫡母。 又过片刻,几位皇子妃进宫请安。 得意失意,一眼看过去便知。 萧语晗眉眼含笑,神采熠熠。李湘如正好相反。浓厚的妆容,也遮掩不住微红的眼眶和满面的憔悴。 若不是怕告病太过惹眼,李湘如今日根本不想进宫。 谢明曦瞥了如坐针毡的李湘如一眼,扯了扯嘴角,故意问道:“四皇嫂今日面色不佳,莫非是身子不适?还是昨天夜里没睡好?” 众人的目光一起看了过去。 李湘如心里暗暗咬牙切齿,面上还得挤出笑容:“七弟妹这般关心,真令我受宠若惊了。” 言下之意是你怎么这般多管闲事。我面色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谢明曦微笑着继续捅刀子:“我们妯娌,亲如姐妹一般,关心也是应该的。四皇嫂可得好生保重身体才是。” 李湘如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 没等小朝会散朝,卢公公便打发小内侍前来送口信。 建文帝已吩咐内阁议立储之事。 第五百九十九章 立储(一) 第六百章 立储(二) 梆!梆!梆! 打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 五更了! 谢明曦反射性地睁开眼。然后,难以言喻的酸痛毫不客气地席卷而来。全身像被巨石碾压过一般,抬一抬胳膊,都觉得酸软无力。胸前后背俱是羞人的印记,纤细的腰身处也留下了双手用力握过的青淤 这个盛鸿! 仗着精力足体力好,肆意折腾胡闹 昨夜种种荒唐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谢明曦面颊微热,从床头拿过中衣穿上,遮掩住身上的痕迹。之后才唤了从玉扶玉进来,伺候梳洗更衣。 盛鸿倒是还有余力。四更天便起身去了练功房,练了一个时辰后沐浴更衣,神清气爽满面春风地来了。 “明曦,”盛鸿亲昵地喊了一声,很自然地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记轻吻。 湘蕙等人默默移开目光。 谢明曦瞪了盛鸿一眼。 在私下里怎么亲热都无妨,当着丫鬟内侍们的面,也不收敛些。 盛鸿咧嘴一笑,在谢明曦的身侧坐下,殷勤地为谢明曦盛了一碗温热喷香的鸡肉香菇粥,再夹起一个小巧的银丝卷,然后再夹菜。忙得不亦乐乎。 谢明曦心安理得地领受。 用完早饭后,两人便要各自进宫。 一个去后宫,一个去上朝。 盛渲之事已经了结。眼下更急切更紧迫的事就在眼前。盛鸿早已放弃争夺储君之位,向三皇子投诚。自然要不予余力地推动三皇子夺储之势。 两人早有默契,谢明曦和三皇子妃萧语晗走动,站到一条阵线。 盛鸿要做的事更重要。 这件事,其实也不算复杂。 就是抢在百官之前先上了一道奏折,请立三皇子为储君而已。 “三皇兄盛澈,才学出众,心性敦厚,聪慧多智,忠孝仁义。正是大齐储君的最佳人选。儿臣举贤不避亲,恭请父皇,立三皇兄为储君。” 这道奏折一出,众皇子的面色都有些微妙。 四皇子面沉如冰,五皇子神色复杂。 便是对储君之位没什么野心的二皇子,看着盛鸿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微妙。 身在天家,生来就是矜贵的皇子。在没有嫡皇子的情况下,哪一个庶出的皇子能对皇位不动心?不到最后,谁都不会放弃全力一搏的机会。 这个盛鸿,竟真得对皇位没半分野心! 竟真得甘心退让! 竟真的甘愿推三皇子上位! 简直就是皇子中的奇葩! 建文帝深沉不可测的目光掠过七皇子盛鸿。 三皇子也未料到盛鸿行事如此干脆利落,心中颇为愉悦,面上却露出诚惶诚恐之色,忙拱手启奏:“七皇弟如此盛赞,儿臣委实愧不敢当,更不敢担如此重任。” 三皇子便是再想做储君,口中也要自谦客套一番。 三皇子这番话,谁都没放在心上。更没人会不知趣地在此时提起三皇子“才干平庸”“不够果决”之类。 几位阁老,心中各有所思,并未出言。 推动立储之事,也不宜操之过急。 先让门生下属们打前阵,身为内阁重臣,不张口则已。一旦摆明车马支持哪位皇子,身上便落下印记。也关乎着日后的官运前程。必须要慎之又慎。 倒是户部的萧尚书,此时也上前两步,将三皇子大大赞扬一番,然后恭请立三皇子为储君。 建文帝神色未变,不置可否,奏折留中不发。 接下来的数日,各种请立储君的奏折,会如雪花般而来,呈至圣前。 建文帝所料没错。 接下来的几日里,百官们纷纷上奏折。 有夸三皇子敦厚的,有夸四皇子文武双全的,有启奏五皇子聪慧能干的,便是患有口疾的二皇子,也有些官员上奏折请立为储君。理由也是现成的,二皇子是庶长皇子,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紧接着,言官御史们开始出动了。 先是有御史弹劾四皇子在兵部肆意审问官员,再后来,便有言官上奏折,弹劾三皇子在户部贪墨弄权。 二皇子五皇子也没能消停,各种弹劾的奏折,弹劾的理由也各式各样。诸如二皇子有口疾焉能为储君,诸如五皇子既不占长也不出众根本根本不配为东宫等等。 朝堂上一片纷乱,后宫里也不安宁。 李太后小病一场,建文帝亲自去探病。 丽妃每日待在李太后身边伺疾,建文帝一来,神色略显憔悴的丽妃忙起身行礼。 建文帝看丽妃的眼神颇为温和:“母后生病,你一直细心伺疾,朕心里也觉安慰。” 丽妃柔声应道:“这都是臣妾分内之事。” 李太后拉着建文帝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立储之事,非同小可。皇上可别一时冲动,也别被人哄昏了头。要挑储君,就该挑文武双全什么都最出众的皇子。” 建文单淡淡反问:“依母后所见,哪个皇子最出众?” 李太后倒是没什么不敢说的,她是太后,是建文帝的亲娘,所有皇子都是她的皇孙。她身为祖母,偏爱哪一个就抬举哪一个:“哀家觉得,四皇子就很好。” 建文帝冷冷地扫了丽妃一眼。 丽妃垂下头,不敢看建文帝冷凝的龙目。 建文帝站起身来:“母后好生养病,朕还有奏折没批阅,这便先去移清殿了。”没等李太后吭声,便拂袖而去。 李太后被气得脸发白,随手便摔了茶碗。 她这个亲娘说的话,对建文帝而言,根本没什么分量可言了。建文帝没有出言指责,起身离去的态度却更伤人心。 丽妃更是心冷如寒冰。 岳尚书一直在为四皇子奔走,也暗中搭上了李阁老,在朝中为四皇子造势。她人在后宫,却已失了宠爱,根本没有私下见建文帝的机会。只得在李太后这处下功夫。 李太后和俞皇后素来不对盘,对三皇子也不怎么待见。听了丽妃的怂恿,故意装病,引来建文帝,然后出言试探。 试探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因盛渲之事,建文帝已经彻底厌弃四皇子,根本就没立四皇子为储的打算。 第六百零一章 高中(一) 盛鸿在宫中自有眼线。 建文帝在慈宁宫的一言一行,很快便传入盛鸿耳中。 谢明曦听闻之后,扯了扯嘴角,露出讥讽的冷笑。 李太后对建文帝的影响力越来越弱,丽妃这一招棋是彻底走错了。不但没能为四皇子争来半分好处,反而令建文帝愈发不满。 盛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立储之势已十分明显。请立三皇兄为储君的朝中官员最多,其次是四皇兄和五皇兄,二皇兄略少一些。” 谢明曦笑着瞥了盛鸿一眼:“莫非请立你为储君的,一个都没有?” 盛鸿脸皮厚如城墙,闻言悠然一笑:“我已尽力低调,也早已摆明态度,不会争储。奈何天生优秀,难逃众人慧眼。依然有两份奏折,请立我这个七皇子。” 朝中有资格上奏折的官员少说也上百,才两份请立的奏折,亏他有脸提。 谢明曦挑眉一笑:“哦?是谁没长眼,竟请立你为储君?” 盛鸿泰然自若地答道:“一个是户部的谢郎中,另一位是礼部的梅主事。” 谢明曦:“” 那位户部的谢郎中,是她的亲爹盛鸿的岳父谢钧! 另一位梅主事,则是梅妃娘娘的堂兄,盛鸿得称呼一声舅父。 既无强有力的外家,岳家也没好哪儿去。连个正儿八经为盛鸿撑场面的重臣都找不出来。在一众皇子里,也算是十分可怜了。 谢明曦一脸同情地轻叹:“还好你没有争储之意。不然,就凭你这点声势,怕是要笑掉众人大牙了。” 盛鸿:“” 这么伶牙俐齿的,尝起来一定很甜。 想到就做,七皇子殿下果断地将娇妻搂进怀中,狠狠吻上那张气死人不场面的红润嘴唇。 谢明曦并未推拒。 新婚情热,年轻的身体似有旺盛的用不完的精力。于她而言,也是新奇又陌生的欢愉。这一纠缠,便又到了半夜,直至两人都筋疲力尽才睡下。 隔日四更天,谢明曦硬是和盛鸿一同起身,一起去了练功房。 盛鸿有些心疼:“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个时辰再起身。” 谢明曦却道:“你每日起床习武不缀,我也一样。” 练好刀法,连带着强身健体。说不定到了什么时候,过人的身手就能救自己一命。盛鸿当日的遭遇,便是明证。 盛鸿见她神色坚定,只得闭上嘴,不再多言。 不过,在两人动手过招之际,盛鸿未尽全力,不动声色地让了谢明曦一。 谢明曦何等敏锐,很快便察觉出来,有些不快地收刀,后退数步:“谁要你相让了!再不全力出手,我饶不了你!” 盛鸿:“” 盛鸿有些无奈地一笑:“我不是心疼你昨夜太过劳累了嘛诶诶诶,别动气别翻脸,我这就全力出手,绝不留情!” 两人一边低声调笑,一边动手过招。 宫中发生的事,当然瞒不过俞皇后的耳目。 隔日,俞皇后去了慈宁宫探病。 之后,俞皇后又召丽妃进椒房殿,不轻不重地敲打数句:“身为宫妃,当恪守本分。为母后伺疾便罢了,不该说的话,还是少说为好。否则,挑唆得母后和皇上不和,母子离心,你如何担待得起?” 丽妃哪里敢认下这等罪名,张口辩驳:“皇后娘娘误会了。臣妾从未在太后娘娘面前多言。太后娘娘是真心看重四皇子,这才向皇上提起” 话音未落,俞皇后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哦?这么说来,倒是本宫冤枉你了。” 俞皇后威势日隆,目光一扫,丽妃便心中一凛,呼吸不畅。 只是,这等时候,丽妃万万不肯示弱。她维持着恭敬的神色,轻声应道:“立储是国之大事,臣妾是四皇子生母,更应避嫌。去慈宁宫伺疾,是臣妾一片孝心。臣妾绝不敢生出半分别的心思。还请皇后娘娘明鉴。” 俞皇后淡淡道:“你没有半分别的心思是最好。若敢挑动得后宫不宁,本宫第一个饶不了你!” 丽妃咽下心头的羞辱,低声应是。 在宫中便是如此。得势之人,手握权柄,可以肆意张狂。 失势又失意的,便只能委屈隐忍了。 在立储的风潮里,今年的新科状元陆迟,迎来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喜事。 林微微也查出了两个月的身孕。 喜当爹的陆迟,喜出望外,紧紧攥着林微微的手:“微微!你有喜了,要当娘了!我要当爹了!” 考中状元,也不及娇妻有喜带来的狂喜。 陆迟那副喜翻了心的傻样,逗得林微微轻笑不已。 这些时日,陆迟一直心事重重。殿试之后,要等半个月才会正式放榜。她特意挑在这一日,宣布有喜之事。 双喜临门之下,陆迟神色间的阴郁一扫而空,眉眼间俱是喜悦的光芒。 “我这就打发人去林府报喜。”陆迟高兴之余,也没忘了这么要紧的事。 林微微有些羞涩忸怩:“这倒不必。我几日前便悄悄将此事告诉母亲了。” 陆迟先是一愣,旋即有些不满:“这等喜讯,我这个做父亲的应该第一个知道才对。” 林微微清了清嗓子:“其实,谢妹妹是第一个知道的。后来,去七皇子府那一日,同窗好友们也都一一知晓。” 陆迟:“” 所以,他这个亲爹反而是最迟知道喜讯的一个? 陆迟心情颇为复杂,半晌才道:“以后再有此类喜讯,你可别瞒着不说了。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这个夫婿。” 林微微应得又乖又甜:“好好好,我都听你的。” 也就是嘴上应着罢了。 两人青梅竹马,对彼此的性子熟稔得很。陆迟哑然失笑,却未揭穿林微微,握着她的手笑道:“微微,今日是我生命中最欢喜最难忘的一天。” 林微微将头依偎进他的怀中,心中同样溢满了喜悦。 “启禀公子,四皇子殿下亲自前来道喜。”门房管事笑着来禀报。 林微微笑容一顿,一抬头,就见陆迟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第六百零二章 高中(二) 第六百零三章 弹劾 第六百零四章 亲疏 随着时间的流逝,立储之争也愈发激烈。 二皇子五皇子暗中都有举动,三皇子四皇子之争,更是从台下转变至台上,成了实打实的明斗! 四皇子党这一招,出得既快又准又狠! 科举取士,是国之大事。站在朝堂上的文臣们,都是从科考中脱颖而出,从低等官员做起,熬上二三十年,才有为一部尚书或入内阁的机会。 建文帝对每三年一次的春闱,极其重视。 三皇子冲什么下手不好,非要在春闱里捞银子? 退一步说,就算三皇子真的不知情,齐郎中送那么一笔巨额银票来,难道就没生出点疑心?怎么敢就这么收下来?现在算是掉进泥坑里,怎么也洗不清了。 散朝后,建文帝独自召三皇子进了移清殿。说了什么,众人不得而知。 一个时辰后,三皇子出来的时候面色颓唐,难看至极。 玉乔早已在移清殿外等候,见了三皇子,忙上前行礼:“启禀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摊上这么一桩糟心事,三皇子心情十分阴郁烦闷。只是,俞皇后相召,又不能不去。应了一声,硬着头皮去了椒房殿。 不出意料,迎头便是一阵怒骂。 “蠢货!” 俞皇后满面怒容,声音里满是失望和恼怒:“本宫早就叮嘱过你,凡事都要小心谨慎。你就是这般谨慎的吗?” “那个齐郎中送你银子,你问都没细问,就敢收下。是谁给你的胆子!” “今日朝上,李阁老上奏折弹劾,岳尚书甘心认罪,礼部侍郎连齐郎中暗中写的账本都拿了出来。他们这分明是早有预谋,几个月前就给你设好了圈套。你倒是半点都没辜负他们期望,干脆利落地跳进人家挖的坑里。” 三皇子被骂得面色如土,低头认错:“母后责骂的是,都是儿臣糊涂。” 俞皇后冷笑一声:“你不是糊涂,是自以为胜券在握,便不将任何人放在眼底。本宫说过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了。” 三皇子今日身上的冷汗就没消停过,口中阵阵发苦:“母后误会儿臣了。母后说过的话,儿臣字字句句都记在心里,不敢有片刻或忘” “这里没有外人,本宫无暇听这些废话!”俞皇后冷冷打断三皇子:“这些年来,本宫不遗余力地抬举你,这储君之位,只能你来做,也非你不可。” “这件事,本宫会吩咐下去,替你抹平。皇上那边,本宫也会为你说情。” “在立储的旨意未下之前,你一举一动都不能再出错。否则,本宫第一个饶不了你!” 你以为储君之位只是你一个人的吗? 错了! 这是我这个嫡母费尽十余年的心血,为你一点一点筹谋而来。如今只差这临门一脚,我绝不容有半点闪失! 三皇子被俞皇后严厉无情的话语压得抬不起头来,低声应是,然后告退。 退出椒房殿时,三皇子的额上亦满是冷汗。心里除了畏惧之外,更多的是从不曾诉之于口的愤恨和怨怼。 诸皇子中,他最受俞皇后青睐。 这份青睐,都建立在他的生母同姓俞的基础上。 俞皇后看他的目光里,从无真正的温暖关切。 稍有行步差池,等待他的便是如狂风骤雨一般的严厉训斥。 这让他心里如何能不怨不恨? 总有一天,他会坐到万人之上的龙椅之上,手握至高权柄,再不受任何人的管束。总有一天,他会扬眉吐气,看众人匍匐在自己脚下。便是俞皇后,也不能例外。 总有那么一天! 三皇子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转身去了景祥宫。 素来温柔从容的淑妃娘娘,急得像油锅边的蚂蚁,紧紧攥住三皇子的手,连声问道:“阿澈,你父皇是不是大发雷霆?将你召至移清殿,有没有问罪于你?皇后娘娘是不是也责备你了?” “你别慌!也别怕!这件事,一定能安然解决。” 这才是他的亲娘! 那个厉声斥责的嫡母,对他从无真正的疼爱呵护!真心待他的,唯有他的亲娘! 三皇子定定神,低声说道:“我没慌,也没怕,母妃也放宽心。刚才母后说了,会暗中命人抹平此事,也会在父皇面前为我说情。” “四皇子以为此事就能打垮我,实在是太可笑了!” “储君之位,只会是我的。” 也只能是他的。 淑妃情绪稍稍平稳下来,看了满面戾气的三皇子一眼,柔声低语道:“阿澈,我知道你今日受了委屈。只是,眼下唯有皇后娘娘全力助你。哪怕你心中再不痛快,这口气也得憋着忍着。” “我心头这口气,已经整整憋了十九年。” “从你出生的那一日起,我就知道,这大齐天下是你的。” 是我们母子的。 淑妃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 不能诉之于口的话,从淑妃的目中流露出来。三皇子长舒一口气,神色略略振奋:“母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舒心的好日子。” 什么才是舒心的好日子? 淑妃仿佛已看到了那一天,舒展眉头,微微笑了起来。 四皇子出招再狠辣,也只是徒劳而已。 建文帝绝不可能立四皇子为储君。这储君之位,早已是三皇子的了。 “蠢!” 身为皇子妃的谢明曦,消息同样灵通。盛鸿尚未府,朝堂上发生的事,谢明曦便已知晓。 半夜,盛鸿府,将白日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谢明曦给出了十分中肯的评价:“三皇子真的蠢!有皇后娘娘出力,他已稳占上风。这等时候,少做少说少错,以稳为上。” “他偏偏要去伸手接那十五万两银子的银票!也不问清缘由,他怎么就敢拿?” 原因很简单。 三皇子太过顺遂,得意忘了形。 盛鸿也是一脸无奈:“可不是吗?要是他没拿这笔银子,凡事都可推到齐郎中身上。现在的问题是,他已经拿了。这件事彻查下去,根本瞒不过去。” 谢明曦眸光一闪,淡淡道:“三日之内,此事便能了结。” 盛鸿:“” 第六百零五章 洞察 第六百零六章 破局 第六百零七章 认输? 你还要死撑到底吗? 五皇子沉默不语。 这一段时日,他忙得脚不沾地。暗中拉拢示好朝中重臣,上奏折请立他为储君的官员也不算少。 只是,声势远不及三皇子,比起四皇子来,也颇有些逊色。 三皇子和四皇子之间的激烈斗争,他并未掺和,算是为自己留一条退路。他既不愿和四皇子成死敌,也不愿和三皇子争锋相对。他的争储之路,算得上光明坦荡。 只是,他拼劲全力,也仅止于此了。 朝中动向,他同样了然于心。他甚至能预料到,不出数日,建文帝便会下旨立储。 他的不甘和野心,看来,终究是一场幻影。 他还要死撑到底吗? 继续撑下去,还有意义吗? 尹潇潇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再次响起:“不如你主动去一趟三皇子府吧!反正是亲兄弟,厚颜前去,三皇兄总不能张口撵人。” 主动前去,意味着主动低头,也意味着心甘情愿地折服。 五皇子嘴角抿得极紧,目中闪过复杂之极的光芒,半晌才张口道:“我不去。” “你” 尹潇潇又急又气:“你这般固执倔强,又是何苦。此时还不低头,以后三皇子做了储君,你要如何自处?待日后,他还会是大齐天子。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份颜面,不要也罢” “潇潇,”五皇子飞快地打断尹潇潇:“你说我固执也好,说我死心眼也罢。总之,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认输。” 尹潇潇瞪着五皇子。 五皇子俊秀的脸孔绷得极紧。 从成亲的那一日起,他事事都让着她。真动起手来,他也未必输她多少。只是,他从来都舍不得用全力,总是让着她而已。 这些,她一直都心知肚明。他对她的好,她也一直都清楚。 瞪了片刻,尹潇潇忽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想怎么样,都随你,我再不多嘴相劝了。” 五皇子神色陡然轻松了许多,腆着脸笑道:“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么?” 尹潇潇好笑又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生气又有什么法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想怎么折腾,我奉陪便是。” 只可惜,她和萧语晗相交多年,这些时日倒是疏远多了。 五皇子咧嘴,笑着搂住尹潇潇的身子。 别人都在背后笑他娶了一只母老虎,笑他惧内。只有他知道,看似凶巴巴的尹潇潇,其实最善解人意,是世上最好的妻子。 五皇子不肯主动前去,二皇子倒是没死撑到底,主动去了三皇子府。 内侍前来通传,三皇子目中闪过一丝自得快意,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起身迎了出去。盛鸿也一并起身去相迎。 “设宴之时,我唯恐皇兄无暇前来,便没下帖子。”三皇子冲二皇子笑道:“没想到皇兄竟有空前来,我心中委实高兴。” 当然高兴了。 又一个彻底退让认输了! 盛鸿心里默默吐槽,然后冲二皇子亲热地笑道:“二皇兄来得正好。三皇兄这里有陈年佳酿,我们今日好好喝上几杯。” 不喜说话的二皇子,笑着点了点头:“也好!” 三皇子又笑道:“不但有美酒佳肴,还有美人轻歌曼舞助兴。二皇兄若有相中的,只管领府去。” 口齿不利索的二皇子,立刻道:“不必了。” 三皇子揶揄地笑道:“二皇嫂已经进了内室,二皇兄不必心虚忐忑。” 兄弟三个有说有笑,一派亲热和睦。 萧语晗谢明曦也迎了出来,和赵长卿说话寒暄,颇为热闹。 倒是昌平公主,身为大齐最矜贵的嫡长公主,身份超然。并未主动相迎,只在赵长卿迈步进内堂的时候,才笑着起身相迎。 赵长卿也习惯了昌平公主的做派,笑着喊了一声皇姐。 昌平公主和三皇子素来亲近,眼下三皇子立储之事已成定局,昌平公主也颇为快慰。脸上的笑容比往日更盛几分,和赵长卿寒暄数句,各自入座继续闲话。 没人会不识趣地问赵长卿为何主动前来。 低头就低头呗,在皇权面前,谁不低头?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四皇子和三皇子早已势成水火,绝不可能主动前来。倒是五皇子,一直撑着没来,令谢明曦刮目相看三分。 萧语晗心中也惦记着好友尹潇潇,随口说道:“五弟妹的孕期也有五个多月了吧!”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五皇嫂的身子渐渐笨重,不宜奔波。不然,离得这么近,惦记她了,打发人送个口信便是。” 其实,尹潇潇常年习武,身体极好。便是怀着身孕,肚子也不大,行动十分利索。 只是,五皇子和三皇子眼下关系不睦,尹潇潇和萧语晗也不便多来往。萧语晗心里再惦记好友,也只得忍着了。 谢明曦说这一番话,也是为萧语晗圆了场。 一直到子时,酒宴才散。 盛鸿今日被灌了不少酒,双目熠熠闪亮,俊面上布满红潮。 谢明曦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 盛鸿咧嘴一笑,凑近低语:“怎么了?是不是被我的美色所吸引了?暂时忍耐片刻,待了内室之后,再对我为所欲为。” 谢明曦:“” 她真怀念以前那个被撩拨的面红耳赤的青涩少年! 眼前这个厚颜无耻的盛鸿,总让她生出暴揍他一顿的冲动! 大概是谢明曦目中流露出的“痛揍一顿”的意味太过明显,盛鸿总算老实多了,不再言语调戏,改为凑上前来挨挨蹭蹭动手动脚。 谢明曦拧了盛鸿的厚脸皮一把:“别乱动。” 然后,又扔下一记重击:“从今晚起,你一个人去睡书房。” 盛鸿:“” 盛鸿目露哀怨,声音颤抖,满是无助:“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们成亲才两个多月,你竟然就对我心生厌弃!” 真是天生的戏精! 谢明曦好笑不已,白了一眼过去:“行了,别胡闹了。”顿了顿,轻声道:“我们圆房之后,我再未来过葵水。” 第六百零八章 有孕(一) 盛鸿的表现,完全出乎谢明曦意料。 他一个字都未说,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谢明曦的脸。 片刻后,又将目光往下移,落在谢明曦的小腹上。 再然后,目光又抬起,继续看谢明曦的脸。 再过片刻,目光又挪了去。 瞧这副高兴傻了的模样! 谢明曦轻声失笑:“算算日子,迟了约莫七八日。再过几日,请大夫来诊脉。” 她自己便精通医理,对自己身体的异样变化也了然于心。几乎可以确定是有了身孕。只是,日子还浅,得再过些时日才能诊断出来。 相比起谢明曦的镇定,盛鸿半点都不淡定。 他猛地伸出双手,要将她搂入怀中。手到半空,硬生生又收了来,改为自己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如捧珍宝一般揽住她的肩头。 谢明曦好笑不已:“我只是怀了身孕而已,无需这般小心。” 怀了身孕而已? 盛鸿生平第一次瞪了谢明曦一眼:“你这是什么话!怀了身孕是天大的喜事,当然得处处留意,慎之又慎。” 嚯!胆子真是肥了!竟敢瞪她了! 谢明曦瞥了紧张过度身体紧绷的夫婿一眼。 换在平日,盛鸿早已笑嘻嘻地低头来哄她了。此时的盛鸿,兀自沉浸在“老天我竟然真的要做爹了”的震惊和狂喜中。 整个人一会儿飘在云端,欢喜地无法自拔。一会儿又陷入“我该怎么办”“我要做些什么”“该怎么照顾有孕的娇妻”以及“孩子出生以后我要怎么当一个好爹”的焦虑中。 那张俊美的脸,忽而笑得开怀,忽而拧紧眉头,忽而又咧嘴而笑。 谢明曦实在看不下去了,推了推盛鸿:“已经到府外了,我们该下马车了。” 盛鸿无意识地嗯了一声,推开车门下了马车,然后伸手将谢明曦抱进怀中。 谢明曦:“” 被打横抱在怀中的感觉,其实还算不错。只是,确定真的要在门口便上演这么一出? 湘蕙等人都在忍着笑。 谢明曦早已修炼出的厚脸皮也有些抵挡不住,面颊微微发烫。嗔恼地白了盛鸿一眼,低声道:“我又不是没手没脚了,快些放我下来。” 盛鸿视若未闻,就这么抱着她,一路进了内宅。直至进了内室,才谨慎又小心地将她放在床榻上。 宫女内侍们早已识趣地退下。 谢明曦心中有些羞恼,瞪着盛鸿,尚未张口。就见盛鸿的嘴角高高扬起,黑亮的眼眸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明曦,我要当爹了!你要当娘了!” “我们两人要有孩子了!你是不是很开心?我真的太高兴了!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现在就想一直抱着你,再也不松手。” 他一边说,一边俯身,在她的唇上用力一吻。然后嘿嘿笑了两声,退后两步,在原地翻了几个跟头。 谢明曦:“” 心中那一丝羞恼,在盛鸿单纯的巨大的喜悦面前,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是啊! 他是那样的狂喜。她心里何尝又不欢喜?只是,冷静自制这四个字早已融入了她的血液里,便是再高兴再欢喜,她也不会如此情绪外露。 狂喜过度的盛鸿,翻完了跟头之后,乐颠颠地冲到床榻边,将手放在她平坦之极的小腹上,摸来摸去,摸了又摸。目中几乎快放出光来。 “明曦,我要有女儿了。”盛鸿宣布。 谢明曦瞥了他一眼,目中蕴满不自知的笑意:“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是女儿?说不定是个儿子。” 盛鸿理直气壮地应道:“我就是知道。” 那份笃定,颇能唬人。 谢明曦嘘了他一声:“不知道的,定会以为你是未卜先知的半仙。我还没确定有喜,你便知道我肚子里怀的是女儿了。” 盛鸿咧嘴笑了起来,手继续温柔地抚摸着谢明曦的肚子:“反正我喜欢女儿。” 人人都重子嗣。在天家,皇孙和皇孙女的分量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萧语晗怀孕之时,三皇子一心盼着是儿子。芙姐儿出生之际,三皇子失望了好一阵子。 盛鸿显然也想到三皇子了,颇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他是要竞争储君之位,所以盼着三皇嫂生一个皇孙,为他再添有力筹码。我又没这份野心。” “我现在只希望父皇早日立储,早点结束朝堂动荡争斗。” “立了储君之后,国朝安定。我们这些皇子,便能被各自封藩,前往藩地了。” “到时候,我就去求父皇,将母妃一并带到藩地去。我做一个富贵藩王,你做藩王妃。朝堂诸事,后宫纷争,一概和我们无关。” “我们一家几口,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逍遥自在。” 盛鸿口中描述的未来,实在太过美好了。 谁说做藩王就能逍遥自在,只享富贵逍遥自在了?照样有许多烦心事。 话到了嘴边,又被谢明曦咽了去。 罢了!盛鸿兴致正高,她也别泼这个冷水了。事实上,她向往的生活也正是盛鸿遥想中的美景。 事在人为。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只要他们夫妻齐心,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拦住他们? 谢明曦将头靠近盛鸿的胸膛处,轻笑着嗯了一声。 盛鸿终于将手自她的小腹上移开,改而揽住她的肩膀,将头靠在她柔软的青丝上。心满意足地轻叹一声:“明曦,能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谢明曦嗯了一声。然后便没了下文。 盛鸿:“” 盛鸿不满地抗议:“你就不能说句好听话来哄一哄我吗?譬如遇到我也是你此生最幸福的事!譬如怀了身孕,你欢喜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譬如你此生都只爱我一个人,眼里心里再容不下旁人!” 这等话,她才说不出口。 没那份心时,说什么都不过心,说什么哄人的话都无妨。 当她真的将一个人放在心上,当她真的在意这个人时,有些话反而再也说不出口了。 谢明曦什么也没说,只抬眼,冲盛鸿微微一笑。 第六百零九章 有孕(二) 第六百一十章 有孕(三) 第六百一十一章 同喜 顾山长隔日便进了椒房殿。 俞皇后笑着打趣:“平日让你进宫,你推三阻四,总是不肯来。今儿个这太阳莫非是打西边出来了?怎么一大早便来了?” 顾山长挑眉笑道:“我来见娘娘,自是有要事商议。” 要事? 俞皇后眸光微闪,笑得意味深长:“是明曦有孕之事?” 顾山长:“” 这七皇子府里,到底有多少宫中内应? 顾山长还没率直到将这话说出口的地步,不过,神色也够微妙了:“没想到,娘娘已经知道此事了。” 俞皇后随口笑道:“她之前好端端的,忽然告病几日。不是有孕还能是什么?长卿她们几个也都猜了出来。” 反正是喜事,猜出来也无妨。 顾山长索性不去想这些,张口说道:“明曦有孕时日尚短,想等着孕期满了三个月再进宫报喜。我今日进宫,是想求娘娘,免了明曦进宫请安之事。待坐稳了这一胎,再每日进宫。” 进宫请安,便得早早起身更衣梳妆,一番折腾不说,进了椒房殿,还得和一众妯娌口舌交锋,耗费心神,确实不宜安胎。 俞皇后笑着应了下来:“也好,让她在府中安心养胎便是。我这椒房殿里,每日人来人往,不缺说话请安之人。” 这也就是顾山长张口,俞皇后才应得这般干脆利落。换了其他的人试试? 顾山长松口气,立刻笑道:“多谢娘娘。我还得府陪着明曦,今日就不多陪娘娘说话了。” 俞皇后:“” 这过河拆桥的,也太明显了吧! 俞皇后心中微微泛酸:“你这是有了爱徒,就忘了好友啊!” 顾山长笑道:“娘娘也说了,椒房殿里人来人往,有诸多人陪着娘娘说话。明曦身边只有我,我不去委实放心不下。请娘娘见谅。” 不见谅还能怎么办? 难不成还为了这些许小事和好友置气不成? 俞皇后无奈一笑,不再多言。 顾山长告退后,在偏殿等候多时的皇子妃们进了椒房殿请安。 几个儿媳中,赵长卿最为年长,又是俞皇后的弟子,格外亲近些。试探着笑道:“顾山长一大早匆匆进宫,莫非是为了七弟妹?” 萧语晗李湘如尹潇潇一起看了过来。 俞皇后淡淡一笑:“你们都是妯娌,知晓也无妨。谢氏已有了身孕,只是时日尚短,不宜宣扬声张。从今日起,本宫免了她进宫请安,让她在府中安心养胎。” 果然是有喜了! 众皇子妃听闻此事,心中各自五味杂陈。 李湘如既嫉又恨,目光略略低垂,落在自己不争气的肚子上。 赵长卿肚子最争气,已生有一子一女。萧语晗已生下一女,尹潇潇还有几个月便要临盆。最迟进门的谢明曦,三个月便有了喜讯 为何她的肚子半点动静都没有? 四皇子和她同房的次数确实极少,寥寥可数。不过,每个月也有那么一两四皇子自是也希望她这个正妻早日有喜。奈何她就是一直没怀上身孕。 萧语晗和尹潇潇倒是都为谢明曦高兴不已。只是,心里也有些羡慕。 她们当日怀孕初期,不敢声张宣扬,每日都进宫请安。轮到谢明曦,夫婿厚着脸来告病,师父又亲自进宫说情。接下来一个多月就免了这份折腾劳累 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啊! 当日晚上,俞皇后便将谢明曦有喜之事告诉了建文帝。 建文帝近来为立储之事颇为恼怒,心情不佳,闻言随意地点点头。 俞皇后自知已稳操胜券,建文帝下旨立三皇子为储是迟早的事,自不会出言试探或催促。陪着建文帝闲话片刻,便召莲香前来伺候建文帝沐浴歇下不提。 因谢明曦有孕之事,李湘如郁闷了几日。 这一日从宫中来后,便有宫女前来禀报:“谢姑娘身边的丫鬟胭脂求见。” 宫女口中的谢姑娘,正是入四皇子府为侍妾的谢云曦。 四皇子对女色十分淡薄,一个月除了在李湘如的正院里歇上一两晚,其余时候,极少踏足内宅。 丽妃赏赐的两个美人,早被冷落一旁。谢云曦伺寝的次数,也少得可怜。便是李湘如再善嫉,对谢云曦也生不出什么嫉恨之心来。 “让她进来吧!” 片刻后,胭脂进来了,低头恭声:“启禀四皇子妃,谢姑娘这些时日一直反胃作呕,葵水也迟了十余日。奴婢斗胆前来禀,恳请四皇子妃让太医给姑娘瞧上一瞧。” 李湘如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谢云曦竟也有喜了? 她第一个反应竟不是泛酸或嫉恨,而是喜悦。 当日算计谢云曦进四皇子府,一来是为了膈应谢明曦,二来便是为了子嗣。一年多来,谢云曦连个声响都没有,李湘如不是不懊悔走了这一步臭棋。 没想到,这步臭棋今日成了妙棋。 谢云曦怀了身孕,四皇子有了子嗣,对她这个四皇子妃而言,也是一桩喜讯了。 李湘如颓然的心情为之一振,满面愉悦的笑容:“来人,去宣太医。” 谢云曦反胃不适的时间,已维持了半月之久。算一算日子,正好是最后一次伺寝时有了喜。她也算耐得住,在察觉身体有异时,硬是等了半个多月才吭声。 太医一诊脉,果然是喜脉。 谢云曦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虽然竭力隐忍,眼中的喜意却遮也遮不住。 李湘如倒是更欢喜,一把握住谢云曦的手,亲热地喊道:“妹妹有喜,我心中亦是欢喜。殿下若是知晓,也一定分外高兴。” 谢云曦忍着喜意,轻声应道:“我只盼着能一举生子,为殿下传承子嗣。” 李湘如看着谢云曦平坦的小腹,目光中满是喜悦:“若能一举得子,你便是四皇子府的一大功臣。妹妹放心,待殿下来,我便将这一喜讯告诉殿下。再请殿下给你抬一抬名分。” 有了身孕,抬为侧妃,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谢云曦按捺着心中的激动狂喜,柔声谢恩。 第六百一十二章 侧妃 第六百一十三章 口角(一) 第六百一十四章 口角(二) 第六百一十五章 姐妹 第六百一十六章 落定(一) 利舌如箭! 不外如是! 谢明曦笑盈盈的一席话,听得李湘如心血翻涌,听得谢云曦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喉咙。 萧语晗和尹潇潇对视一眼,心中对李湘如不约而同地浮起丝丝怜悯同情。 想抬谢云曦为侧妃你就抬,何必巴巴地邀谢明曦登门?打脸不成,现在反被谢明曦打脸了吧! 她们两个在一旁看热闹的,都替李湘如脸痛。 至于谢云曦不提也罢!皇子侧妃又能如何?连正红都没资格穿的妾室,在一众皇子妃面前只有垂手束立老实听着的份。 谢云曦倒是想犀利的击几句,奈何既没资格,更无勇气。 没见李湘如都吃瘪了吗?她这个侧妃的位置还未坐稳,眼下还是夹紧尾巴老实做人为好。 等肚中的孩子出生,她便能站稳脚跟。母凭子贵,到那时候,谁都休想再轻易羞辱她现在暂时隐忍也无妨! 谢云曦低垂的眼眸落在自己的小腹上,心里重新燃起了信心和勇气。 谢云曦在想什么,谢明曦一看便知,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哂然的冷笑。 谢云曦这个蠢货! 李湘如现在对她当然千好万好无一处不好。等孩子出世,不知她还能见几日的太阳。 “多谢七弟妹提醒。”短短片刻,李湘如便恢复如常,含笑道:“七弟妹怀着身孕,安心养胎为要,倒是不必为我操心了。” 谢明曦微微一笑:“我们妯娌,亲如姐妹一般,操心也是应该的。” 谁和你是姐妹! 李湘如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真正的亲姐妹谢云曦,目中掠过一丝冷笑。 她这一生最愤恨不甘的,就是和谢明曦为姐妹。再断绝关系,血缘也阻隔不断。她的身体里和谢明曦流着相同的血脉。 萧语晗咳嗽一声,笑着打圆场:“时候不早了,也该入席了吧!” 三皇子立储之势强劲,萧语晗这个三皇子妃也随之水涨船高。赵长卿不着痕迹地退让几分,萧语晗很自然地成了众皇子妃之首。此时一张口,众人纷纷笑着附和。 李湘如心中不服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笑着起身。 谢云曦默默地尾随在众人身后。 明明今日她才是主角,却无人多看她一眼。偶一抬头,谢明曦窈窕的背影映入眼帘。谢云曦顿觉双目刺痛,如鲠在喉。 世上有这么一个人,明明一开始远不及你,却后来居上。容貌才学,样样都比你强。再到后来连自己引以为傲的出身也跌落尘泥。而那个人,却贵为七皇子妃,夫婿待她一片情深。自己费尽心机,只勉强争到了侧妃之位 谢明曦! 谢云曦用力咬了咬嘴唇,目中闪过愤恨。 谢云曦被抬为侧妃之事,并未引起什么风浪。 内宅传出喜讯,也未能给四皇子增添什么筹码。 五月二十这一日的大朝会上,首辅陆阁老上奏折,请立三皇子为储。方阁老赵阁老一并谏言。另有林御史俞掌院萧尚书等一众重臣齐上奏折。 朝中官员,有大半出言附议。 三皇子立储之势,已无人可挡。 三皇子竭力压抑着心里的激动振奋雀跃,拱手上前,自谦一番。 谁都清楚,这只是虚辞推脱罢了。 四皇子面色微微泛白,五皇子满心苦涩难当。二皇子神色平和,七皇子盛鸿泰然自若。 建文帝的目光在众皇子的脸上一一掠过,沉声道:“国有储君,人心方定。朕已年近天命之年,要在诸皇子中择最合适之人为储君。” “三皇子盛澈,才学出众,性情温厚,孝悌仁义,堪为储君。” “朕今日下旨,立三皇子盛澈为储君!” 三皇子心中狂喜,面上却颇为沉稳端得住,肃然拱手应道:“儿臣不敢有负父皇众望,日后定当竭尽所能。” 建文帝目中露出欣慰之色:“好,朕盼着你能做一个合格的储君。江山社稷后继有人,朕也有脸到地下去见列祖列宗了。” 旋即,命身边中书令当朝拟旨,并宣读圣旨。 三皇子恭敬跪下接了圣旨。 尘埃落定,一众文武百官齐声道贺。 几位皇子,也纷纷出言道贺。 打落牙齿和血吞。赢的人风光无限,输的人只能黯然神伤。当着众人的面,不能显露半分。 今日的三皇子,无疑是众人瞩目的焦点,风光无限。 散朝后,众皇子随建文帝去了移清殿。 往日未立储君,建文帝对几个皇子皆一样相待。如今储君已立,地位自然不同。建文帝先召了三皇子进去说话,其余皇子则在偏殿里等候。 偏殿里气压极低。 二皇子不喜说话,干坐一天都不会主动吭声。 四皇子面沉如冰,五皇子心情也未好到哪儿去。 唯有盛鸿,俊脸上满是笑意,神色轻松。 他是真得释然,反正一开始便退出了储君之争。眼看着朝堂里为立储之事闹得风生水起,也挺烦神闹心的。早一日立储,朝堂也能早一日安宁。 心情阴沉的四皇子,看盛鸿如眼中钉肉中刺。当日若不是盛鸿出手,盛渲也不会死,淮南王府不会就此败落。 再往前数,从几年前开始,盛鸿便一力倒向三皇子,处处给他使绊子。这一两年,更是大张旗鼓明刀明枪地支持三皇子。 如果没有盛鸿,他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落入下风。 四皇子冷厉的目光如刀锋一般,令人无法忽视。 盛鸿似未察觉,随口笑道:“三皇兄被立为储君,四皇兄不替三皇兄高兴吗?为何沉着脸?” 四皇子胸口中了一刀,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去:“我天生一张冷脸,不像七皇弟这般喜说笑。” 什么喜说笑,就是个没脸没皮厚颜无耻的混账! 盛鸿深谙气死人不偿命之道,欣然笑着领受:“多谢四皇兄盛赞。” 四皇子:“” 四皇子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想到此时正在和建文帝说话的三皇子,目光又是一暗。 不管是否甘心,这一场储君之争,他已经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第六百一十七章 落定(二) 第六百一十八章 病重 第六百一十九章 权势(一) 第六百二十章 权势(二) 三日后,李太后能张口说话。 五日后,除了羹汤之外,李太后也能勉强吃些糕点之类。 十日后,宫女们扶着李太后从床榻上坐起,精神有明显好转。 建文帝龙心大悦,重赏了一众太医。 俞皇后含笑道:“此次母后病重,赵太医力主开的药方。母后大有好转,皇上也该重赏赵太医才是。” 建文帝欣然笑道:“张院使年迈体弱,不宜操劳费心。不如就让赵太医做副院使吧!” 等张院使一告老,这个副字便能去掉,顺理成章地做正院使了。 赵太医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激动雀跃,恭敬地领旨谢恩。 待了太医院,一众得了消息的太医立刻围拢上前,拱手道贺。 新上任的赵副院使,春风满意,满面自矜自得。 这就是权势! 谢明曦知晓此事后,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盛鸿低声道:“赵副院使也是母后的人。此次他力主用猛药,皇祖母的身子颇见好转。本该是桩好事。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此事还有后招。” 谢明曦轻描淡写地说道:“也没什么大碍。就是会稍微损些寿元罢了。” 盛鸿:“” 盛鸿看着谢明曦的目光有些复杂微妙:“明曦,你千万别告诉我,你还通医理懂医术。” 谢明曦微微一笑:“我从未替任何人看过诊开过方。只看过一些医书,背过一些药方,略通医理而已。” 就这还是而已?! 学渣受到了来自学霸的深深伤害。 盛鸿哑然片刻,才半开玩笑地叹道:“我们从相识之日算起,也有六年多了。我自以为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竟然从来不知你还懂医术!你是不是还有事没告诉我?” 谢明曦随口笑道:“没什么了。哦,对了,我在几年前便开了药铺,专卖一味药膏和一味药丸,现在也算薄有家资。当日当做陪嫁带了过来,你一直没问,我便也一直未说。” 谢明曦的嫁妆,盛鸿确实从未过问。不仅没问,还主动将七皇子府里的账本和库房钥匙都给了谢明曦。 此时谢明曦这么一说,盛鸿不由得被勾起了好奇心:“你卖的是什么药?” 谢明曦淡淡道:“玉容膏和神仙丸。” 盛鸿:“” 便是贵如皇子,也没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玉容膏的铺子开得到处都是,神仙丸更是声名赫赫 盛鸿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半晌才冒出一句:“你会配药?” 谢明曦嗯了一声。 两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言。片刻后,盛鸿忽地笑了起来:“娶了你,看来我这辈子都不必发愁了。” 谢明曦绝不是“薄有家资”,身家丰厚才是真的。 谢明曦挑眉一笑:“日后你什么都不必做,我养得起你。”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有默契地将这话题暂时搁在一旁,又说起了宫中之事。 “母后到底想做什么?她若是有心出手对付皇祖母,父皇绝不会坐视不理。”盛鸿低声道。 谢明曦哂然一笑:“母后何须做什么?她只要冷眼旁观,袖手置之,便足矣。” 李太后病了这么一场,太医纵然开了猛药,也只是有所好转。待日后,情绪再有起伏,或许便会复发。能不能熬过去,就得看李太后的运气了。 人总有生老病死,和俞皇后有何关系? 建文帝能如何? 盛鸿忍不住感叹:“这比明刀明枪地杀人要厉害多了。” 谢明曦淡淡一笑:“后宫中,多的是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手段。皇祖母磨搓母后多年,现在,也该是还债的时候了。” “这就是权势。” “手握权柄,有足够的人手可用。想做什么事,稍动一动嘴,便有人去办得妥妥当当。谁敢忤逆自己的心意,随手就能置对方于死地。” “这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也是最烈的毒药。身在其中,谁也无法停止追逐权势。胜者为王,败者死路一条。” 谢明曦神色淡然,声音微凉。 “所以,你才如此厌恶后宫!”盛鸿凝望着谢明曦淡漠的脸庞:“因为你前世一直过着那样的生活。” 谢明曦没有否认:“是。正因如此,我才格外厌恶进宫。当年,若不是你成心算计我,没有那道赐婚的旨意。我绝不肯嫁入天家为媳” 一提当年之事,理亏的盛鸿立刻咳嗽一声,扯开话题:“天色已晚,命人传膳吧!忙了一天,我肚子也饿了。”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瞥了盛鸿一眼,总算没再说下去。 孕期满了三个月之后,谢明曦孕吐便停了,胃口比往日好了几分。 谢明曦吃得香甜,盛鸿看着也格外高兴,殷勤地为谢明曦夹了一碗堆得冒尖的菜肴:“喜欢吃便多吃些,别饿着肚中的宝贝闺女了。” 湘蕙等人听在耳中,露出会心的笑意。 殿下张口闭口都是宝贝闺女,颇有些肉麻。由此也可见,盛鸿是真的喜欢女儿,也是真的盼着谢明曦一举得女。 “过几日,便是三皇兄的储君大典了。”七皇子府从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盛鸿习惯了吃饭时随口闲话。 谢明曦略一点头:“皇祖母的病症有了好转,储君册立大典也确实不宜再拖了。” 盛鸿谢明曦所料没错,隔日的大朝会上,新上任的礼部尚书便上了一道奏折,谏言早日举行正式地册立储君大典。 岳尚书告病府后,病情没见好转,反而日渐重了起来。岳尚书的长子只得代父上了奏折,为父亲告病致仕。 礼部事务,千头万绪,确实离不得一部尚书。 建文帝准了岳尚书致仕,提任原来的礼部右侍郎为尚书。 如此一来,礼部右侍郎的位置又空了出来。不知多少人瞄准了这个空缺,暗中使力。最终,右侍郎一职落到了谢钧的头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三皇子有意提携七皇子的岳父。 三皇子能顺利做上储君,七皇子功不可没,犒赏一二也是应该的。 第六百二十一章 长史 第六百二十二章 生子 第六百二十三章 如初 尹潇潇一举得子,喜讯送进宫中,帝后颇为高兴,俱有厚赏。 皇孙女好,皇孙更好。 谁都乐见子嗣兴旺,帝后也不例外。 建文帝一高兴,便去了慈宁宫,亲口将喜讯告诉李太后:“母后,尹氏今日临盆,生了一子。朕添了一个皇孙,母后又做曾祖母了。” 李太后病症虽大有好转,不过,下榻走动得有人扶着。而且,走上一小段路,便会觉得头晕不适。只得继续卧榻养着。 年过六旬之人,一病倒便迅速地呈现出衰老之相。 李太后白发斑驳,满面皱纹,面色晦暗。一张口,总要先咳嗽几声。喉咙里似总堵着吐不出口的浓痰,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好,好,生了曾孙,哀家最高兴。来人,送些赏赐去五皇子府。” 站在一旁的宫女,忙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看李太后这等模样,建文帝心里颇不是滋味。之前曾因立储之事而起的恼意,早已散得一干二净。 都这把年纪了,又在病中,什么都不必计较了。 了椒房殿后,建文帝对着俞皇后叹道:“母后是真的老了。朕今日坐在床榻边,陪着她说话。她说话颠三倒四,有时前言不搭后语。” 老了,就成老糊涂了。 俞皇后心中哂然一笑,口中安抚道:“母后病发当日,何等骇人。现在能下榻走动,也能张口说话,已是幸事。慢慢将养个一年半载,或许便能好了。皇上不必心急。” 建文帝又叹了口气:“朕不是心急,就是看着痛心罢了。” 俞皇后可半点都不痛心。巴不得李太后早点一病不起早日驾鹤归西才好。心里想得再怨毒,面上却是一派温柔体贴:“看皇上痛心,臣妾心里也觉不是滋味。从明日起,臣妾便去慈宁宫待着,陪着母后说话解闷。或许母后的病症会大有好转。” 还是算了吧! 李太后的脾气摆在那儿,俞皇后若整日待在她眼面前,只怕会被怄得病更重些。 建文帝咳嗽一声:“后宫事务繁多,皇后每日操劳,就不必总去慈宁宫了。” 俞皇后少去几,李太后也能气顺一些。 俞皇后听出建文帝的话中之意,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是啊!现在的李太后,已不足为惧。想收拾李太后,日后多的是机会。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 她已等了二十余年,多等一段时日又有何妨? 建文帝为新出生的皇孙赐名,单名一个霖字。 霖哥儿的洗三礼,颇为热闹。 昔日同窗,再次相聚。 方若梦即将临盆,不便出府,只得打发人送了份厚礼来。孕期已五月有余的林微微,拉着谢明曦的手轻笑低语,眉眼间洋溢着即将为人母的喜悦。 “你身子如何?”谢明曦关切地问好友。 林微微挑眉笑道:“我每日好吃好睡,一切都好得很。你不必为我担心。” 林微微生来体弱,怀了身孕之后,身子倒是颇为争气,连孕吐都没有过。胃口比以前好得多,面颊也丰润了一圈。 谢明曦打量林微微一眼,一本正经地夸道:“只看你的脸,便知你过得舒泰安心了。” 林微微有些苦恼地捏了捏自己肉嘟嘟的脸:“诶,你就别笑我了。胖了这么多,我心里愁得很。偏偏胃口好,每日都忍不住要吃许多。而且,我的脸上还冒了斑出来。我现在根本不敢照镜子。” 然后,又羡慕不已地看着面颊光洁更胜往日的谢明曦:“你怎么半分影响都没有。脸还是这般光洁白皙。” 谢明曦悠然一笑:“天生丽质难自弃。你羡慕也没法子。” 林微微叹口气:“同窗五载,整日待在一起。为何我连你半分的厚脸皮都没学到?” 两人互相打趣,相视一笑。 萧语晗坐在尹潇潇床榻边,含笑问道:“你身子可好些了?” 尹潇潇一脸骄傲自得:“我身子好得很,已经能下榻走动了。就是殿下总管着我,不准我随意下榻。” 言下颇有些遗憾。 萧语晗轻笑连连:“我当日生了芙姐儿之后,在床榻上躺了一个月没敢动弹。你倒好,这才三日,就开始下榻走动了。也怪不得五皇弟着急,换了我,也一样要管着你。” 尹潇潇吐了吐舌头,俏皮地笑了起来。 有多久没见尹潇潇笑得这般开心了? 这几个月来,因储位之争,三皇子和五皇子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她们这一双好友,也因立场不同,不得不疏远了许多。 萧语晗心中有些唏嘘,悄然握住尹潇潇的手,轻声道:“我真盼着日日见你这般高兴展颜。” 尹潇潇鼻子一酸,反手握住萧语晗的手,昔日的称呼脱口而出:“萧姐姐。” 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嗓子眼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屋子里还有谢明曦等人。便是没有外人,她也不知该怎么说。 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隔阂已经造成,想和好如初,想恢复到往日无话不说的亲密,谈何容易? 萧语晗似窥出了尹潇潇的心思,温柔低语道:“尹妹妹,不管到了何时,我都是你的萧姐姐。” 皇子们之间的争斗,和她们之间的友情无关。 她们永远是好友。 尹潇潇将眼底的热意逼退,轻轻嗯了一声。 就在此时,霖哥儿忽地扯着嗓子哭了起来。尹潇潇再无暇唏嘘感怀了,忙抬头看过去。 狼狈不堪的李湘如,一脸气恼后悔。 她就是手欠。忘了当日芙姐儿的教训,满怀欣喜地抱着霖哥儿,想沾一沾喜气结果,喜气没沾到,又沾了一身臭气。 李湘如黑着脸狼狈地去换衣。 屋子里众人俱都笑了起来。 尤其是尹潇潇,笑得那个开怀:“芙姐儿洗三那一日,三皇嫂抱着芙姐儿,就被芙姐儿臭了一身。今儿个又被霖哥儿臭了一身。我估摸着,她以后是再也不敢抱孩子了。哈哈诶哟!我笑得肚子痛,脸也有些痛。” 乐极生悲的尹潇潇,笑得脸抽筋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 双生 第六百二十五章 暗恋 醉酒的滋味,着实不太好受。 第二日早晨,叶景知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捧着脑袋神色萎靡地坐在床榻边,眉头皱得快打了结。 叶母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米粥。 叶景知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去了,连连告饶:“娘,我整个人像被巨石压过一般,现在没半分力气,也没半点胃口。” 叶母竟也没多劝,默默将碗放到桌上,然后在叶景知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叶景知继续神色颓然地捧着头。 叶母就这么沉默地注视着儿子,一声不吭。 过了片刻,叶景知察觉出不对劲了,抬眼看了过来:“娘,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那目光,带着省视和焦灼,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该不会是他昨晚醉酒之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想及这个可能性,叶景知心里陡然漏跳两拍,喉咙有些发紧:“娘,我” “你昨夜醉酒后,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叶母神色晦涩地张了口,声音压得极低:“景知,你老老实实地告诉娘。你为何不想成亲?是因为七皇子妃吗?” 叶景知:“” 什么都不必再问了。 只看叶景知的脸,一切都已有了答案。 叶母痛苦地闭了闭眼,然后睁开,咬牙低语:“你是不是昏了头?殿下对你有知遇提携之恩。这等事,若是被殿下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脸见殿下?” “再者,三小姐对我们叶家有大恩大德。若不是三小姐,你姐姐根本躲不过赵扬的纠缠,我的病也不可能痊愈,也没有你今时今日。你竟敢对她存着这等心思” 叶母说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恼,忍不住伸手,重重地打了叶景知一耳光:“你简直是昏了头!” 叶母愤怒之下,出手毫不留情。 叶景知的左脸顿时多了五道鲜红的指印,火辣辣地一阵刺痛。这些微的刺痛,和心中强烈的羞耻和痛苦比起来,却又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娘,”叶景知声音沙哑哽咽:“我知道,我不该有半分念想。可是,我自十二岁那一年,便对她生出恋慕之心” 那一年的书院大比,十岁的少女谢明曦在大比中力压众人,风光无限。那个从容不迫笑容浅浅的美丽少女,也深深烙印进他的心里。 齐大非偶。 便是没有七皇子,也有别的名门公子。他根本配不上她,甚至没有表露心意的勇气和资格。 她是天上的明月,而他,只能站在月下痴痴抬头仰望着她。 这一片痴心,无人知晓。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心底。他发奋苦读,考中探花,有幸被七皇子殿下挑来做长史,进了七皇子府,也终于离她近了一些。 “娘,”叶景知满面泪痕,声音颤抖而低哑:“我没有亵渎她之意。我心中喜欢她,喜欢了六年。” “我会谨慎保持距离,绝不会流露出半分心意。” “娘,你相信我。” 叶母的眼泪也涌了出来:“你这个孽障!你喜欢哪家的姑娘不行,为何偏偏恋慕三小姐?殿下待她情深一片,人尽皆知。她如今贵为七皇子妃,又有了身孕,很快便会生下皇孙或皇孙女。” “她以前未曾留意过你,以后也不可能。” “你尽早断了所有不该有的念头,早日娶妻成亲。” “往日你以读书为借口,不肯成亲。现在你已是新科探花,又做了六品的长史。想说一门亲事,不是难事。此事容不得你任性,我立刻便请官媒替你说亲。” 话音一落,叶景知就急了,不假思索地拉扯住叶母的衣袖:“娘,我不想成亲!” 性情温软的叶母,此次却是痛下决心,怒瞪叶景知一眼:“你的终身大事,我这个亲娘说了算!你已经十八岁了,还不成亲,还待何时?你想也好,不想也罢,这事都得听我的。” 说完,用力扯自己的衣袖,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身后传来扑通跪地的声响。 “娘,我求你了。你别逼我了。”叶景知低声哭道:“我会娶妻生子,为叶家传宗接代。求你容我再缓两年。等到了弱冠之年,我一定成亲。” 男子二十岁,为弱冠之年。 叶景知一张口,便是两年后。叶母如何能应,硬邦邦地挤出三个字:“我最多容你明年成亲!” 叶景知不敢再惹亲娘生气,只得应下。然后,又低声道:“娘,此事你万万不可告诉姐姐。” 叶秋娘天生的直性子急脾气。一旦知晓他有这等心思,不知怎生愤怒情急。万一再被精明的姐夫余安察觉,再禀报给七皇子妃 一想及此,叶景知只觉头皮发麻口中发苦。 叶母岂能不知其中利害,深深呼出一口气:“你放心,我谁也不说。你自己也要谨记,祸从口出。醉后胡言之事,仅此一。日后也不要再饮酒了。” “幸好昨晚是我在你身边,万一是别人听进耳中,你要如何辩白撇清?” 叶景知俊脸泛白,用力抿紧嘴角,点头应下。 叶景知的心思,谢明曦自然不知晓。 于她而言,叶景知是叶秋娘的胞弟,也算是她提携出来的人。如今做了长史,尽心替盛鸿当差。仅此而已。 便是知晓,谢明曦也不会将此当成什么困扰。 在莲池书院时,她和盛鸿并列为“京城双姝”,暗中恋慕她的少年郎委实不在少数。只是还没来得及登门提亲,盛鸿的真实身份便已曝露,赐婚的凤旨也到了谢家。 她的桃花还没来得及朵朵绽开,就已全被盛鸿击溃。 叶长史酒醉后连着告假两日之事,传进谢明曦耳中。 谢明曦一笑置之。 时间一晃,便是一个月过去。 八月天气炎热,谢明曦孕期已有六个月。 屋子里放着冰盆,谢明曦依然觉得燥热难耐,动辄满身热汗,颇为不适。索性一日沐浴三。 盛鸿如今领了工部的差事,白日颇为忙碌。晚上所有酒宴应酬一概推了不去,府陪娇妻。 这一日晚上,三皇子设宴,盛鸿推辞不过,只得前去。 没想到,这一去竟惹出了乱子。 第六百二十六章 不快 三皇子府。 三皇子今晚设宴,宴请的俱是心腹之臣和幕僚。所有皇子中,唯有七皇子盛鸿应邀而来。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都未收到邀约。 自立储大典后,三皇子待盛鸿愈发热络,连这等酒宴也邀盛鸿前来,颇有将盛鸿视为心腹追随者之意。 盛鸿推却不得,欣然前来。 酒过三旬,盛鸿便不肯再喝了,笑着对三皇子说道:“三皇兄,我酒量浅薄,明日还要去当差,不宜再饮酒了。” 三皇子不以为意地笑道:“你酒量如何,难道我还不清楚?区区几杯水酒,何至于醉酒。别扫兴致,来人,给七皇弟继续斟酒。” 持着酒壶的窈窕宫女,立刻上前,将盛鸿面前的酒杯斟满。 盛鸿面色如常,眉头悄然皱了一皱。 春风得意马蹄疾。被立为储君后,三皇子也不再似往日那般温和谦逊,渐渐有了“储君风范” 简而言之,便是不容任何人拂逆自己。 盛鸿和三皇子接触颇多,对他的改变也感受得最深刻。 建文帝近来龙体颇有些不适,只在大朝会上露个面,平日小朝会便让三皇子这个储君代为执掌。便连奏折,也一并都交给了三皇子批阅。 身为储君,有无可比拟的优势。三皇子在朝中拉拢人心,处处排挤四皇子党和曾支持过五皇子的官员。 短短两三个月,已有不少低等官员或被调职或直接罢免,四皇子党和五皇子党在朝中日子颇不好过。 好在三皇子将他视为自己人,并未在朝中刁难过他。二皇子沉默低调,如隐形人一般,也没受多少影响。四皇子五皇子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一个人心性如何,从细微处便可窥见一斑。 盛鸿不动声色地笑着举杯:“我敬三皇兄一杯。再过一两个月,东宫修缮妥当,三皇兄便要住进宫中。到时候我们兄弟相聚饮酒,怕是不如眼下便利了。” 住进宫中,便如在建文帝和俞皇后的眼皮底下。确实处处拘束,多有不便。奈何身为储君,唯有住进东宫,才能名正言顺。 三皇子目中闪过一丝憾色,口中笑道:“我们兄弟相聚是常事,有何不便,你这是多虑了。” 兄弟两人对饮而尽,立刻有幕僚起身敬酒,满口阿谀逢迎之词。 盛鸿听着有些膈应,三皇子却觉无比顺耳,心情愉悦,张口吩咐:“奏乐,起舞!” 有酒怎能没有美人? 悠扬的丝竹乐声响起,十余个美貌的舞姬翩翩起舞。舞姬俱生得妩媚,尤其是领头的舞姬,生得格外美丽妖娆。眼波流转,腰身纤软,舞姿动人。胸前露出的白皙皮肤,在众人眼前不时晃动。 食色性也。如此妖娆美丽的舞姬,令在座的男子们纷纷心荡神驰。 三皇子从不是小气之人,和心腹们饮宴,时常赏赐美人伺候枕席。若格外中意,隔日带美人府也无妨。 只不知,今日谁有这等运道,能一亲美人芳泽了 “七皇弟,”三皇子忽地笑道:“今晚你喝醉了,便在此歇息一晚。是我留你在此,七弟妹若问起,你只管往我头上推。” 众人顿时心领神会,别有用意地笑了起来。 七皇子殿下对七皇子妃一片情深,众人皆知。只是,七皇子妃进门不久就怀了身孕。七皇子殿下正是血气方刚之龄,守着家中有孕的娇妻,能看不能动,不知怎生煎熬。 还是三皇子殿下体贴。 七皇子殿下就在三皇子府里睡上一晚,美人伺寝之事闭口不提便可。便是七皇子妃知晓,也可推说是酒醉忘情,或是直接推托到三皇子身上。 如此,既享了艳福,又对七皇子妃有了交代。 领头的舞姬听在耳中,目光连连飘向俊美无双的七皇子殿下,目光柔媚得似能滴出水来。 谁也没料到,盛鸿会毫不犹豫干脆利落地拒绝:“多谢三皇兄美意。不过,还是不必了。明曦怀着身孕,我岂能背着她在外寻欢作乐。” 然后,长身而起,略一拱手:“今日是我扫了三皇兄的兴致,三皇兄宽宏大度,别放在心上。我先走一步!” 说完,竟然就这么离席而去。 三皇子:“” 众人:“” 三皇子笑不出来了。 这个盛鸿!简直是不识抬举!自己好心为他着想,赠送美人给他,倒成了千般不是万般不对! 他竟然就这般拂袖而去! 三皇子心头那股窝火,汹汹燃烧,怎么都压不下去。 众人见势不妙,忙笑着打圆场:“早就听闻七皇子殿下和七皇子妃鹣鲽情深,今日终于得见,果然更胜传闻。” “是啊!如此美人,竟也入不了七皇子殿下的眼。下官今日厚颜,要向殿下张口讨要美人。不知殿下可否应允?” “廖大人就不怕后院葡萄架倒了?” “区区一个妇人,有何可惧之处。若敢闹腾,我便将美人直接带府。” 插科打诨下,三皇子神色总算有所缓和,随口应了下来。心里对盛鸿的不满不快,却未消散。 微凉的晚风迎面吹拂而来,骑着汗血宝马的盛鸿,心头那股无以名状的怒火越燃越旺。一张俊脸紧紧绷着,目光微暗。 谢明曦近来有些嗜睡,既知盛鸿去了三皇子府赴酒宴,便未多等,先行睡下。 模糊中,听到了盛鸿的声音,谢明曦缓缓睁开眼。 盛鸿早已收拾了满心的懊恼不快,冲谢明曦歉然一笑:“今晚我来得迟了。早知你睡下,我便该去书房才对。” 屋子里留了一盏烛台,昏黄柔和的烛火下,盛鸿俊脸含笑,一如往常。 谢明曦敏锐地察觉出异样,睡意悄然褪去,定定地看了盛鸿片刻,然后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盛鸿随口笑道:“没什么,就是我稍微多喝了几杯,身上有些酒气,唯恐醺着你罢了。” 谢明曦注视着盛鸿的眼睛,片刻后,冷不丁地问道:“是不是三皇兄刁难你了?” 盛鸿:“” 第六百二十七章 回礼 第六百二十八章 出气 第六百二十九章 早产 早产? 谢明曦神色微冷,笑容全无。 林微微孕期只有八个月,离临盆还有一个多月。她天生体弱,怀孕之后一直格外谨慎,为何忽然会动胎气?到底发生何事,竟至早产地步? 女子早产,颇为危险。尤其是孕期八个月左右,这等时候早产,最是凶险。 “大少奶奶进产房前,和大公子说,想见七皇子妃。” 圆脸长随一脸急切,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少奶奶肚痛难耐,大公子实在无暇分身前来。奴才奉大公子之令,前来相求。还望七皇子妃去一趟陆府。” 谢明曦怀孕已有六个月,这等时候,本不宜来奔波。更不宜进产房,免得为血光所冲,对腹中胎儿不吉。 若不是林微微坚持,陆迟根本无颜张这个口。 眼下林微微正是危急关头,陆迟心急如焚,拼着豁出自己这张脸,打发贴身长随前来相求。 谢明曦什么也未多说,只道:“我立刻便去。” 圆脸长随大喜,咚咚咚连着磕了三个响头:“多谢七皇子妃。奴才代主子给七皇子妃磕头谢恩了。” 从玉扶玉尚未反应过来,在宫中待了多年的湘蕙却知此事不妥,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快步上前,扶住谢明曦的胳膊,低声轻语:“府中有两个擅于接生的嬷嬷,不如带她们一同前去。” 皇子妃们怀了身孕,俞皇后都会赏两个擅于照顾孕妇擅长接生的嬷嬷。谢明曦身边也有这样两个嬷嬷。 带嬷嬷们前去,确实是个好主意。或许便能派上用场! 谢明曦无心赞许湘蕙细心,点点头道:“也好,我先前去陆府。打发人将那两个嬷嬷送到陆府去。” 正要转身,衣袖却被湘蕙扯住了。 “七皇子妃怀着身孕,凡事都要以自己的身子为重。”湘蕙鼓起勇气谏言。只差没直说“接生嬷嬷前去便是七皇子妃何必亲自去陆府”了。 谢明曦神色淡淡,扫了湘蕙一眼:“我心中有数。” 湘蕙纵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多言,无奈松了手。 两炷香后。 马车在陆府门口停下。 谢明曦无需人搀扶,径自下了马车,行动利落得根本不像怀孕六个月的孕妇。 陆府正门已开,门房管事早已得了消息,忙上前相迎:“奴才给七皇子妃请安”谢明曦略一点头,脚步未停,迈步进了陆府。 她和林微微交好,不过,来陆府的次数并不多。圆脸长随快步在前领路,谢明曦神色沉稳,不见急切,脚步却颇为快捷。 湘蕙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看着谢明曦快步而行的身影,湘蕙颇有些心惊胆战。唯恐谢明曦一个不慎也动了胎气 呸呸呸!胡言乱语,大风吹去!谢明曦常年习武,身体康健远胜普通女子。便是走得快些也无妨。 谢明曦此时根本无暇顾及湘蕙如何忧心,一路疾行到了产房。 陆夫人满面焦虑地在产房外等候,林微微的亲娘也来了,正红着眼眶抹泪。 陆迟人呢? 谢明曦压抑着心里的怒气,率先张口:“陆夫人林夫人都免礼,林姐姐现下情形如何?” 林夫人泣不成声,陆夫人平稳情绪,张口道:“微微肚痛难耐,已经发作。子毓坚持要陪在微微身边,也一并进了产房。” 总算陆迟还有良心。 谢明曦心头那口怒气稍平,不再多言,迈步便进产房。 陆夫人一惊,下意识地追上前几步:“七皇子妃怀着身孕,不宜进产房”万一血气冲撞了谢明曦肚中的孩子,那可是正经的皇孙或皇孙女,陆家如何担待得起? 谢明曦淡淡扔下两个字:“无妨。” 然后,径自进了产房。 陆夫人无奈之余,心里涌起的更多却是感激。 儿媳林微微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在她心中如自己女儿无异。现下林微微情形危急,她这个婆婆也一样情急。 虽然不知林微微为何坚持要见谢明曦,不过,这等时候,能让林微微踏实安心才是最要紧的。 产房里总有些不太美妙的气味。隐隐的血腥气,混合着无以名状的异样气味。 四个产婆俱在产房里,各自忙碌。 林微微面色惨然地躺在床榻上,满面痛苦,额上冷汗如注,口中溢出压抑隐忍的低吟。 陆迟紧紧地握着林微微的手,俊脸上同样一片苍白。另一只手,不停为林微微擦拭额上的冷汗:“微微,别怕,你这么勇敢,一定能安然生下我们的孩子。” 林微微哽咽不已:“陆大哥,我好疼。” 陆迟眼眶泛红,水光在眼眶里滚动:“微微”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陆迟满心满眼都是林微微,压根没听到脚步声。倒是林微微,吃力地转过头来。好友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 “林姐姐,我来了。”谢明曦快步走到床榻边,在林微微的另一侧坐下,握住她满是汗湿的手,声音依旧沉稳平静:“不用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镇定的语气,有极强的感染力。 林微微的惊惧惶惑不知不觉中散了大半,紧紧地攥着谢明曦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陆迟感激不已地看了谢明曦一眼:“多谢你前来相陪。” 谢明曦看也没看陆迟,淡淡道:“我是为了林姐姐前来,和你无关。” 此时此刻,陆迟哪里还有闲心计较口舌,道谢后,便收目光。 很快,肚中传来剧烈的疼痛,林微微骤然一声痛呼,娇美的脸孔满是痛苦,近乎扭曲。 陆迟心如刀割,一边唤着林微微的闺名,泪水已夺眶而出。 谢明曦目光一扫,定定地落在陆迟身上。 准确地说,是落在陆迟腰间的玉佩上。 那个玉佩,通体翠绿,晶莹通透,水头极佳。一看便知是世间难寻的珍品。玉佩的顶端,以赤金镶边,雕琢出了一个如意的图案,极为精美。 谢明曦注视着玉佩,目光冷了一冷。 “陆迟,”谢明曦冷冷张口道:“这块玉佩是谁送你的?” 第六百三十章 玉佩 第六百三十一章 天佑 盛鸿心里咯噔一沉。 他虽然不懂血光冲撞之说,却也忧心挺着肚子的谢明曦是否能熬得住。 谢明曦和林微微是好友。林微微早产,谢明曦在一旁守着,万一林微微有个三长两短,谢明曦亲眼目睹之下,焉有不激动情急之理? “立刻去陆府!” 盛鸿顾不得和四皇子斗嘴,立刻快步向前。 陆府离宫中不算远。快马疾驰,一炷香时辰便已到了。 陆府正门已关,盛鸿下马上前,亲自敲门。门房管事开了门,见是盛鸿,倒也没怎么意外。七皇子妃都来了,七皇子亲自前来也不算稀奇。 盛鸿沉着脸,快步去了产房外。 身为外男,盛鸿本不该靠近产房。只是,他坚持要来,谁也拦不住。 双目哭得通红的林夫人,在一个时辰前也进了产房。守在产房外的,便只剩陆夫人。 陆阁老和陆大老爷难道就不忧心不情急?只是,再着急也不能前来。这就是世俗之理。男子不该靠近产房。 陆夫人挤出笑容行礼:“妾身见过七皇子殿下。” 盛鸿哪有心思寒暄,张口便问:“林微微现下如何?明曦如何?” 若别的男子张口就是儿媳的闺名,陆夫人少不得心中不快。眼前的七皇子却不在此列。 说起来,七皇子和林微微也是三年同窗,谢明曦更是林微微好友。彼此关系自然不同。 陆夫人叹道:“微微这一胎早产,又是难产。现在尚未生出来。多亏了七皇子妃一直在产房里陪伴,微微昏厥了几次,都撑了过来。” 要感激谢明曦的还不止这一桩。 谢明曦将府中两个经验丰富的接生嬷嬷也带到了陆府。 林微微这一胎难产,根本无法顺利生下孩子。那两个接生嬷嬷,用了宫中秘法为林微微催生。 耳边听着产房里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嘶喊,陆夫人的心也跟着抽紧。恨不得立刻就去佛祖前上三炷香。 老天保佑,一定要让林微微平安无事。 哪怕孩子不成了,也得保住林微微的性命。 盛鸿也急。一来替林微微着急,二来也是为谢明曦忧心。 听陆夫人的口气,产房里的情形显然不妙。谢明曦一直在产房里待着,还得不时安慰林微微,也不知能不能撑得住。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产房里传出的喊声渐渐无力,一声比一声微弱。 陆夫人再也按捺不住,迈步便进了产房。 产房外便只剩下一堆丫鬟,还有盛鸿了。 倒是有人送了晚膳来,盛鸿此时哪有胃口?叫了湘蕙过来,问清了今日事情的经过。 湘蕙见主子眉头紧皱,只得出言安抚:“殿下放心,陆大少奶奶定会安然无事。七皇子妃更是心志坚毅之人,不会有事的” 一声略显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忽地响起。 盛鸿眼睛一亮,霍然站起身来:“孩子生了。” 太好了! 孩子总算平安出世了! 林微微到底熬过了这一劫! 湘蕙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也悄然落原位。 又过半个时辰,谢明曦才出了产房。 望眼欲穿的盛鸿,立刻迈步上前,急切地稳住谢明曦的胳膊,焦灼的目光紧紧落在谢明曦的脸上:“明曦,你还好吧!” 在产房里守了大半日,精神一直紧绷,焉有不疲倦之理。只是,谢明曦素来不喜示弱,一直硬撑着罢了。 此时见了盛鸿,谢明曦心里那根紧绷着的弦也松了下来。不再硬撑,将身子依偎进他的怀中:“还好,就是有些累。” 救人要紧,盛鸿不便说什么,只低声道:“无事就好。去之后,好生歇息几日。” 谢明曦嗯了一声。 盛鸿又问起林微微:“林微微现在如何?孩子怎么样?” 谢明曦无声轻叹:“林姐姐今日也算福大命大。孩子差一点就生不出来了,万幸那两个接生嬷嬷用宫中秘法为她催生。孩子生出来的时候,脸涨得发紫,倒着拍背,将口中的羊水都吐出来,才有了哭声。” 饶是如此,孩子的哭声也微弱得可怜。 正常的婴儿出生,应该是满身通红。 这个孩子,却是又瘦又弱,全身发青,哭声细声细气的,像只小猫一般。说句不好听的,孩子虽然生出来了,能否安然养大,尚未可知。 盛鸿听在耳中,也有些不是滋味。轻轻抚着谢明曦的发丝,柔声道:“不管如何,母子平安就好。对了,林微微生的是儿子吧!” 谢明曦哑然失笑:“是。你怎么猜出来的?” 盛鸿随口笑道:“直觉。”顿了顿又道:“我们府吧!” 陆府今日乱成一团,他们两个确实不宜再逗留。林微微母子平安无事,他们也该去了。 谢明曦点点头。 半个时辰后,陆迟才出了产房。 熬了整整一个白日,陆迟面色颇为憔悴。眉眼间满是喜悦和释然。 苍天保佑!孩子安然出生,林微微产后虚弱昏迷未醒,只能慢慢将养。今日林微微能平安生子,有大半都归功于谢明曦。 陆迟目光一扫,未见谢明曦和盛鸿的身影。 圆脸长随忙上前禀报:“启禀公子,七皇子殿下和七皇子妃早已离开。七皇子妃吩咐奴才传话给公子,待小公子洗三礼之日再登门。”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七皇子还说,玉佩之事,不宜声张宣扬。请公子冷静,妥善处置。” 玉佩两个字一入耳,陆迟脸上的笑容悄然消逝。 四皇子! 他的同窗知己好友! 他一片赤诚之心待四皇子,哪怕察觉四皇子对他心思有异,他也只悄然疏远,从未说过半点伤人的话,更未做过半点伤人的举动。 四皇子是怎么对他的? 明知他深爱自己的妻子,明知他满心希冀着孩子出生。却利用他的信任,将做了手脚的玉佩送给他,用同窗之情好友之谊哄他戴在身边 是他轻信他人,差点害了自己的妻儿。 而此时,他甚至不能将此事宣扬开来。只因对方是皇子 陆迟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一片清明:“让人备马,我现在去四皇子府。” 第六百三十二章 反目 第六百三十三章 公道 陆阁老的神色霍然变了,目光锐利如刀锋一般:“子毓,你说得都是真的?” 四皇子真得对你存了觊觎之心?还因爱而不得心生嫉恨,出手加害你妻儿? 陆迟跪在陆阁老面前,哽咽不已:“千真万确!生死攸关之事,孙儿岂敢有半个字说谎!是七皇子妃认出了那块玉佩的玄机,孙儿这才惊觉,原来是因我佩戴玉佩之故,致使微微早产。” “万幸今日七皇子妃一直陪在微微身边,还带了擅于接生催生的嬷嬷来。否则,微微今日怕是难逃此劫。” 想到至今还昏迷不醒的妻子,陆迟心如刀绞,泪水从眼中蜂拥而出:“祖父,孙儿真是悔不当初。求祖父,替孙儿讨公道。” 陆阁老到底饱经世故,震惊了片刻,便过神来,张口便问:“那块玉佩在何处?” 陆迟红着眼睛答道:“孙儿怒不可遏,去了四皇子府,当着四皇子的面将玉佩扔了个粉碎。” 陆阁老:“” 年轻人就是冲动! 再怒再气,也得把玉佩留着啊! 陆阁老有些头痛,忍不住叹了口气:“既是证据,为何不留下?我空口白牙地去见皇上,要如何令皇上相信四皇子谋害林氏之事?” 陆迟:“” 陆迟恨不得剁了自己的双手。 这么简单的事,为何之前想不到? 都怪他当时被怒火冲昏了头,压根就没想到这么多。只想着立刻和四皇子对质,将那块玉佩砸个粉碎! 陆阁老不忍见长孙这般懊恼自责,又张口道:“罢了,没有玉佩也无妨。你做得也没错,这等事,只能先捂下,总不能宣扬得人尽皆知。不然,你这个新科状元还如何见人?我这个一朝首辅,也会因此事被人诟病。” “再者,皇上护短成性,根本舍不得重惩皇子。之前盛渲替四皇子顶了罪,大家心中都有数。在那等情形之下,皇上都未严惩四皇子,就这么轻轻放了过去。” “还能指望皇上因谋害臣妇未遂便处置四皇子不成?” 是这个道理没错,想起来,却格外糟心。 “何为公道?”陆阁老眸光一闪,声音淡淡:“想要一个公道,便得靠自己。你放心,祖父心中有数,迟早为你出这口闷气。不过,不是现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要耐心等待!” 陆迟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应是。 陆阁老上前一步,扶起长孙,低声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七皇子夫妇声势不显,却是真正值得结交之人。日后,不妨和他们多多来往。” “现在,你去好好陪在林氏身边。” “老天庇佑,令孩子安然出世。孩子就取名叫天佑吧!” 天佑!陆天佑! 确实是个好名字。 陆迟在心中默念几遍,冲陆阁老挤出一个笑容:“多谢祖父赐名。” 林微微昏迷至第三日,才醒了过来。气息微弱,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此次早产,令林微微大伤元气。别人做月子,只需一两个月。以林微微的情形,至少也得在床榻上养上几个月。 天佑的洗三礼,也未大办。只有最亲近的亲眷好友登门。 谢明曦在府中休息两日,恢复了元气,再次出现在林微微面前时,依旧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林微微想冲谢明曦笑一笑,奈何身子太虚弱,面部想动一动都不是易事。 “林姐姐,你身子虚弱,不必说话。”谢明曦坐在床榻边,轻声笑道:“待你身子好了,想说什么都由你。” 林微微极轻的嗯了一声,无声地张了张口。 谢明曦善读唇语,一看便知是在说“谢谢”二字。 “真想谢我,就快些养好身子。”谢明曦笑道:“再过三个多月,我便要临盆了。到时候我也盼着你能来陪我呢!” 林微微目中漾起笑意,轻轻点点头。 林微微虚弱成这般模样,谢明曦不忍再和她说话,转而抱起了刚出生三日的天佑。 先天不足的早产儿,瘦小得可怜,抱在手中轻飘飘的。因出生时遭了罪,小脸依然发青。眉目倒是格外清秀,完全继承了陆迟和林微微的优点。 孩子刚喝过奶,被人抱着,颇为舒适,小小的眼微微睁着。不哭也不闹腾,格外沉静。 或许是亲眼看着孩子出生自己也出了一份力的缘故,谢明曦看着小小的天佑,心中颇有几分怜惜和欢喜。 她伸出手,在天佑的小脸上轻轻抚摸,目中闪过温软的笑意:“佑哥儿生得真好。待日后长大了,定是个俊俏儿郎。” “可惜方姐姐还在月子里,不能前来。” 方若梦听闻林微微早产之事,颇为忧心着急。奈何月子没做完,出不得门。 倒是秦思荨和颜蓁蓁都来了。 秦思荨有了三个月身孕,看着孩子也格外喜欢。颜蓁蓁探头看了一眼,小声嘀咕:“佑哥儿生得这么小” 能平安养大吧! 这句话还没出口,就被谢明曦轻飘飘的一瞥瞪了去。 心直口快的颜蓁蓁,立刻闭上嘴。 她不是有意要触霉头。只是,天佑实在单薄瘦小,怎么看都是福薄短命的样子。 过了片刻,萧语晗和尹潇潇也到了陆府。 一并前来的李湘如,在正门处被客气地拦下。门房管事委婉地说道:“公子有令,以后和四皇子殿下不再走动往来。四皇子妃也请吧!” 李湘如气得脸都青了:“你说什么?” 那门房管事得了严令,倒也半分不惧,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萧语晗尹潇潇颇有些吃惊地对视一眼。 这是怎么事? 陆迟这是抽了什么风? 哪怕私下和四皇子不和,也没有这样当面打脸的道理吧! “四皇嫂,”尹潇潇试图打圆场:“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你先别恼,待我进去问一问林姐姐。” 萧语晗也温声道:“是啊,四弟妹。” 话音未落,李湘如已冷笑一声道:“不进就不进,当我稀罕不成。”然后,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第六百三十四章 羞辱 主动登门,却被拒之门外! 如此奇耻大辱! 李湘如气得头顶几乎冒了烟,黑着一张脸了府。越想越是愤怒,越想越是恼火。 不说她如今贵为七皇子妃,便是在闺阁之时,她也是矜贵的李家嫡女。不管到何处,都被人高看一眼。待嫁给四皇子后,所到之处,人人敬让三分。和妯娌之间较劲,也多是言辞争锋。 像今日这般被简单直接“请”的,还是生平第一。 实在太可气了! 等等,那个门房管事说陆迟和四皇子不再走动往来,又是怎么事? 李湘如心中怒火稍平,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疑云。 两日前的晚上,陆迟曾来过四皇子府。不过盏茶功夫,陆迟便离去。之后,四皇子未见任何人,独自在书房待了一夜。 这两天,四皇子没再踏足内宅半步。她未能见到四皇子的面,只知书房里几个伺候的内侍俱因伺候不力挨了板子。有一个当场被打得断了气 再联想到今日陆迟非同寻常的举动,一个念头骤然跃上心头。 莫非,陆迟和四皇子真得闹翻了脸? 这怎么可能? 陆迟和四皇子同窗数年,情谊甚笃。陆迟温润如玉性情宽厚,堪称谦谦君子,从未和人交恶。性情冷厉的四皇子,对好友陆迟也格外温厚。 说句不好听的,四皇子对着自己的大舅兄李默也远不及待陆迟好。 什么事能令这一双知己好友反目? 李湘如眉头蹙了起来,张口吩咐下去:“只要殿下府,立刻命人给我送信。” 这一团疑云,堵在胸口着实难受。 她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当晚子时,夜色正浓时,一身酒气的四皇子了府。 今日是陆家嫡曾长孙陆天佑的洗三礼,陆迟邀了一众同窗及同年新科进士入府饮酒。李默赵奇陈湛等人都去了,盛鸿也在被邀之列。 而他,却未收到任何邀约。 他当然可以硬着头皮主动前去 可一想到陆迟那双愤怒冰冷的眼睛,他的心中便阵阵痛楚。 那疼痛并不剧烈,却缓慢而持久。仿佛有一把钝钝的刀在心底来地割,割得他五脏六腑俱疼痛难当。 他从未畏惧过任何事,现在,却惧于和陆迟四目相对冰冷对峙。 他很清楚陆迟的脾气。陆迟性情温和,可绝不代表没血性。一旦陆迟下定决心和谁决裂,谁也拉不头 四皇子停下脚步,略略仰头,将眼角边的温热液体逼退。然后,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 暂且让陆迟冷静一段时日。待日后,他再退让低头,哄一哄陆迟若这样不行,便只能以陆迟最恨的权势去压一压了。 只恨他争储失利,近来在朝中颇受排挤,声势远不及往日。否则,便是碍着他的身份,陆迟也不能不下请帖。 “殿下,”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响起:“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殿下来了。” 四皇子心情阴郁烦闷,毫无应付李湘如的心情,头也没:“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李湘如哪里能忍得到第二日,快步上前走到四皇子身边,声音里满是委屈:“殿下,今日我去了陆府道贺。没想到,陆家的门房竟胆大包天,将我拦在了门外。还说什么陆公子不再和殿下走动来往,让我请的混账话。” “我委实咽不下这口气!” “陆家门第再高,也高不过皇子府。陆迟这个新科状元,有何资格说这等放肆之言?” “陆迟这是在羞辱我,也是在羞辱殿下。不管如何,我定要出这口闷气” 四皇子身体僵硬,目中闪过一连串复杂的情绪。张口打断满脸愤慨的李湘如:“住口!陆迟既是这般态度,以后你不去陆家便是。” 李湘如:“” 受了羞辱受了委屈的人是她! 为何要她隐忍退让? 李湘如既惊又委屈,目中迅速闪过水光:“我受人羞辱至此,莫非殿下不打算为我撑腰?也不去找陆迟算账?” 算什么账! 四皇子冷冷地扫李湘如一眼:“我说过的话,你给我记牢。” “从今日起,你不必再去陆家。若在别的场合遇到林氏,不得和她言语冲突。见到陆迟,更不得冷面相对恶语相向!” 没等李湘如做出任何反应,便拂袖而去。 李湘如呆立片刻,忽地跑着追上前,一把攥住四皇子的衣袖:“殿下,你和陆迟之间到底存着什么矛盾?为何忽然闹至反目的地步?为何殿下要处处退让?” 到底是为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冲口而出。 可惜,四皇子根本没半分应答之意。用力扯自己的衣袖,头也不地走了。 李湘如被冷不丁地拉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格外狼狈。待她勉强稳住身形,眼前已不见了四皇子踪影。 李湘如眼眶一红,泪水夺眶而出。 陆府。 酒宴一直进行到子时才散。 宾客一一散去,李默一直留到了最后。显然是有话要和陆迟私下说。 陆迟心中有数,领着李默去了书房。屏退下人,只余彼此相对而立。 “你是不是和四皇子殿下闹了矛盾?” 李默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今日天佑洗三礼,你邀了所有好友,唯独没请四皇子殿下。亲自登门道贺的四皇子妃,也没能踏进陆家门槛。” “子毓,这可不像是你的行事风格。你和四皇子殿下,到底是怎么了?” 陆迟俊秀的脸孔如笼罩着一层冰霜,寒气逼人:“李默,你什么都别问了。我已和四皇子斩断昔日同窗之谊,今后永不来往。你若心疼四皇子妃,不愿再登陆家的门,也随你的便。” 李默:“” 李默本就是个急躁脾气,喝了一晚的酒,头脑本就不够清明。再被陆迟这般冷眼相对冷语相对,气得火冒三丈。 “陆迟!”李默瞪着双目,怒喝一声:“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们同窗好友一场,你连个交代都没有,就要和我绝交不成?” 第六百三十五章 绝交(一) 第六百三十六章 绝交(二) 第六百三十七章 封王(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便是封王赐藩地,藩王也得向天子臣服。每年皆要向朝廷缴纳税赋。藩地的官员任命,也得经过朝廷正式派遣。 前朝曾有天子疑心过重,将所有藩王都留在京城“长住”,不允藩王就藩。只是,都是龙子凤孙,谁也不甘心被人这般软禁。到后来,惹出了众藩王联合犯上作乱之事,朝堂动荡不安。很快改朝换代。 大齐自建朝后,吸取前朝教训,大多为皇子们分封偏远之地,远离京城。藩王们就藩之后,无昭不得私自离开藩地。每隔十年,才准藩王们进京觐见天子一。 也在最大限度上避免了藩王进京作乱。 立了储君后,封王之事顺理成章。封地不会太富庶太好,众皇子也都心中有数。 毕竟,这天下将来都是太子的。建文帝若将富庶繁华之地分给了别的儿子,又将身为太子的三皇子置于何地? 只是,如此分封,依然大大出乎众皇子意料。 “鲁地民风彪悍,多流民乱匪,颇不太平。二皇子这个鲁王想做得安稳,颇为不易。福州靠海,良田稀少,百姓难以果腹。五皇子以后做了闽王,也有得头疼。” 七皇子府的内宅里,传出谢明曦淡然的声音。 谢明曦孕期已过八个月,肚子高高隆起。整个人也丰润了一圈,不看肚子只看脸,皮肤光洁细腻,白中透粉,犹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刚接了圣旨的盛鸿,听得颇有兴致,张口便问:“蜀地如何?” 谢明曦瞥了盛鸿一眼:“蜀地多山多林,进出不便,气候湿冷。” 简而言之,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就是了。 盛鸿倒是半点都不失望,笑着说道:“比起鲁地和福州如何?” 谢明曦随口道:“我从未出过京城,也未亲眼见过这些地方。皆是从别人口中听闻,哪里知晓如何。不过,我记得鲁地时常闹饥荒,闽地闹过水灾,蜀地嘛,偶尔有地龙作乱。吃穿倒是不愁,朝廷也未赈过灾。” 盛鸿:“” 这么说来,蜀地已经算是好的了。 盛鸿唏嘘感叹:“原来幸福都是比出来的。” 谢明曦哑然失笑。 可不是么?比起二皇子五皇子,盛鸿这个蜀王也勉强过得去了。 倒是四皇子的宁王 啧啧!陆阁老下手真是黑啊! “宁夏之地,多是各蛮族聚居。”谢明曦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这些蛮族,语言不通,不通开化,也从不服朝廷管束。” “朝廷派去的总督,形同虚设。睁一眼闭一眼混满五年任职的,已是幸运。曾有过三任总督,皆死在任上。到底是何死因,无人知晓。朝廷对外的说辞,俱是因病身亡。实则有两个都是被当地蛮族刺杀身亡。还有一个,是因气候水土不服,病重而亡。” “这些年,朝廷从未封过宁王。没想到,父皇竟下旨封四皇子为宁王。” 幸福确实是比出来的。 藩地没有最偏远,只有更偏远。没有最糟心,只有更糟心。 内阁请旨时,确实曾提过应在宁夏之地设藩。只是,谁也没想到,建文帝会将四皇子封为宁王。 这其中显然有陆阁老的“功劳”! 盛鸿眸中闪过一丝嘲讽,低声道:“四皇兄对陆迟的‘心意’,陆阁老定然已经知晓。又下手暗害林微微母子,陆阁老焉能不怒!” “此次为诸皇子封王封地之事,陆阁老暗中联合赵阁老方阁老,甚至将颜阁老也一并拉拢了过去。李阁老在朝中独力难支,只得退让。” “现在圣旨已下,我们兄弟几个都已接了旨。四皇兄便是再怒再恨,也得进宫谢恩。” 可不是么? 谢明曦毫不掩饰自己幸灾乐祸的好心情,悠然笑道:“我今日也陪着你进宫谢恩。” 这等好戏,定要亲眼目睹才行! 盛鸿有些不乐意,伸手抚了抚她格外圆润的肚子:“你孕期过了八个月,身子笨重,进宫多有不便。我一个人进宫谢恩便是。” 谢明曦笑道:“我自己的身子如何,没人比我更清楚。看看热闹而已,只会令我心情舒畅,于身心有益。你不必担心。” 盛鸿不怎么情愿地应下,反复叮嘱:“进宫之后,你只管看好戏,诸事都不必管。” 谢明曦笑盈盈地点点头。 进宫谢恩的,当然不止盛鸿谢明曦。 二皇子夫妇五皇子夫妇也一同联袂而来。 “皇上正在午休小憩,”卢公公满脸陪笑:“还请诸位殿下和皇子妃在偏殿稍候。” 光天白日的,就到椒房殿来“午休小憩”? 盛鸿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迅速和谢明曦对视一眼。 建文帝纵情声色,早已不是什么新闻。暗中服用丹药之事,无人敢明面说破,私下其实都已隐约有所耳闻。 年近五旬的人了,不修身养性,这般纵情恣意,真以为自己是“真龙天子”不成? 龙体被掏空是迟早的事。 只不知何时会不支倒下 众人一起进了偏殿等候。 二皇子不善言辞,二皇子妃赵长卿却是长袖善舞圆滑之人,颇为亲热地向五皇子七皇子道喜:“闽地近海,地势辽阔。蜀地多山,景色最佳。五皇弟七皇弟日后去了藩地,和京中相比又是另一番滋味。” 五皇子对闽地不甚满意,面上却未流露,张口笑道:“承二皇嫂吉言。” 相较之下,盛鸿的笑容便明亮多了:“是啊!我现在就盼着早日就藩。” 早点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远离权利中心,也就意味着远离了无休止的纷争和勾心斗角。 尹潇潇转头看向谢明曦,低声轻笑:“你怎么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进宫了?” 谢明曦一派坦然:“随殿下一同进宫谢恩。” 想看好戏就直说呗!一点都不实在。 尹潇潇冲谢明曦做了个鬼脸。 谢明曦眨眨眼。 两人心照不宣,会心一笑。 不出片刻,今日好戏的主角,四皇子殿下携四皇子妃一同进了椒房殿。 第六百三十八章 封王(二) 众人见面,先是见礼寒暄。 四皇子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可俊脸怎么也挤不出半分笑容。一想到宁王两个字,心里的怒火便蹭蹭上涌,几乎冲破头顶。 去他妈的宁王! 父皇怎么能这般对他! 该死的陆阁老! 如果不是陆阁老私下谏言,说什么“宁夏亦是大齐疆土理应派最精明能干的皇子前去就藩以便早日收服蛮族”之类的鬼话,还联合另外几位阁老一同谏言,建文帝又怎么会封他为宁王? 鲁地闽地蜀地各有优劣之处,分封去藩王也就罢了。他这个宁王算怎么事?简直就是众人眼中的笑话! 瞧瞧这一个个的,满口道贺之词,心里指不定笑成何等模样! “恭喜四皇兄!”盛鸿率先张口道贺,半点没遮掩要看热闹的意思:“父皇对四皇兄期盼甚高,特意将宁夏之地赐给四皇兄。四皇兄文武双全,一身所学,也有了用武之地。可喜可贺!” 四皇子额上青筋跳了一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多谢七皇弟!” 二皇子五皇子对视一眼,各自张口打圆场。 “过、过不了多久,我们兄弟、兄弟几个便要就藩。”患有口疾的二皇子,难得张口说了一长串的话:“相聚时日无、无多,也该珍惜才是。” 五皇子笑着接了话茬:“是啊!今晚由我做东,一起去我府中喝上几杯如何?” 四皇子面无表情地拒绝:“我有事,无暇前去。” 五皇子:“” 呸!活该你被封为宁王! 五皇子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懒得理四皇子,转头和盛鸿闲话起来。 李湘如的心情也是一片晦暗。 这两个月来,她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兄长李默和她彻底闹翻,再未登门看过她。长嫂方若梦以照顾一双儿子为由,也未再登过门。 外面有关四皇子和陆迟反目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她每每张口询问,四皇子便会大发雷霆。待到后来,她便不敢再提,心里的疑云却如实质一般聚成一团,牢牢地堵在胸口,气闷不已。 这一切,都不及封王之事来得令人震惊和愤怒! 自幼生于京城长于京城的李湘如,压根无法想象数千里之外的宁夏是何等僻静荒凉之地。更无法想象,化外蛮族又是何等模样 她的夫婿,是大齐最出色的皇子,也是最得建文帝欢心的儿子。为何建文帝要这般对他?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陆阁老的“功劳”? 千万不甘,万般怨怼,最终,也只能通通咽下。强颜欢笑地进宫来谢恩,顺便被一众妯娌看一场热闹笑话。 “四弟妹,你前些日子病了一场,身子可好了?”赵长卿满面关切地问道:“我看你今日气色似有些晦暗不佳。若觉得不适,还是召太医瞧上一瞧。” 李湘如深呼吸一口气,挤出笑容道:“多谢二皇嫂关心。约莫是昨晚受了寒气,胃中有些不适。今日府,我便召太医。” 尹潇潇立刻道:“我知道四皇嫂府中什么都不缺,不过,我那里有两支上好的人参。去我便打发人给四皇嫂送过去。” “那就多谢五弟妹了。”李湘如继续挤出笑脸。 不管是真是假,总算是将这一波“关心”应付了过去。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湘如,虽然什么都没说,目中的嘲弄之意却毕露无疑。 只一眼,便令李湘如心火直冒,用尽全身自制力,才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去。 又过片刻,三皇子夫妇联袂而来。 三皇子如今身份不同往昔,众人皆要起身见礼。便是年龄稍长的二皇子,也站了起来。 春风得意的三皇子,笑得一脸温和:“自家兄弟,何须这般多礼,快些起身。” 呵! 装得倒是有模有样,实则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排挤自家兄弟的事情没少干过! 众皇子心里暗暗腹诽,面上一团和气。 半个时辰后。 建文帝午休结束,听闻儿子儿媳们进宫,立刻宣召觐见。 年华渐渐老去,俞皇后额上眼角多了丝丝皱纹,不再明艳。不过,端庄沉稳的中宫皇后气度,却更胜往日。 相形之下,眼下泛青满脸纵欲过度虚白的建文帝,总令人生出随时会倒下的忧心。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众皇子和皇子妃一同行礼。 建文帝笑道:“免礼平身。都坐下说话吧!” 众人谢了恩,各自入座。 俞皇后对孕期已有八个月的谢明曦,也格外多了几分照顾,张口笑道:“谢氏怀着身孕,身子笨重,今日怎么也进宫来了?” 谢明曦微笑着应道:“多谢母后关心。殿下接了父皇旨意,感念父皇仁厚,儿媳便随殿下一起进宫来谢恩了。” 然后,看向建文帝:“儿媳虽未出过京城,也知蜀地是个山清水秀之地,景致绝佳。殿下得此封地,心中十分快慰,儿媳也甚为欣喜。在此谢过父皇!” 盛鸿不失时机地起身,拱手抱拳:“多谢父皇!” 好听话人人爱听。 建文帝也未能免俗。 盛鸿谢明曦夫妻两人的满意欣喜绝非作伪。建文帝看在眼里,也觉顺心,笑着说道:“虽有了封地,也不必急着去就藩。朕还等着谢氏生下皇孙或皇孙女,待孩子大些再去就藩不迟。” 如此说来,就藩至少是明年以后的事了。 五皇子心神略定,冲尹潇潇使了个眼色,夫妻两个一同起身:“父皇将福州给了儿臣做封地,儿臣感念父皇恩德,日后定会好生治理藩地。” 建文帝欣然一笑:“福州近海,风俗景致皆与内陆不同。日后你去了福州便知晓了。” 紧接着,二皇子夫妇也起身谢恩。 到最后,才轮到四皇子夫妇。 不管四皇子心里如何怨怼,面上也不能流露半分,还得露出感激涕零之色:“父皇封儿臣为宁王,将宁夏之地赏赐给儿臣为封地。儿臣日后定会好生治理藩地,教化蛮族,为大齐巩固疆土。” 第六百三十九章 好戏 第六百四十章 颜面 倒不是谢明曦有意落三皇子的颜面。 她怀着八个月身孕,根本不能沾酒。 谁也没料到,三皇子目光掠过谢明曦面前的酒杯,竟张口道:“七弟妹为何不饮了这杯酒?” 众人:“” 三皇子的挑衅找茬之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谢明曦赠送“美人”一事,令三皇子灰头土脸,被人好生嘲笑奚落了一阵子。三皇子看似宽厚大度,实则心如针尖。一直暗暗记恨于心。 这不,趁着酒宴就发作出来了。 就是故意挑衅,你能如何?我是大齐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众皇子皇子妃皆得对我俯首称臣! 这杯酒嘛,当然不会真得让谢明曦喝下去。不过,定要借着此事将她的气焰彻底压下!顺便敲打老七一!别想仗着那点不足挂齿的功劳在他面前抬头挺胸! 三皇子满心快意自得,等着谢明曦低头退让,等着盛鸿陪笑央求。 盛鸿目中陡然闪过一丝怒色,霍然站起身来,语气又硬又冷:“怀了身孕的女子,不能沾酒。三皇兄强行劝酒,又是为何?” 谁也没料到,盛鸿态度如此强硬,反应如此激烈! 三皇子笑容一滞,目中闪过愠怒。 没等他张口,萧语晗已一脸歉然地起身笑道:“七皇弟勿恼。殿下身为男子,哪里懂得女子孕期禁忌。随口一言,岂能当真!” 又对神色淡淡的谢明曦道歉:“还望七弟妹别将此事放在心上。”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站起身来:“三皇嫂言重了。我怀有身孕,在此饮宴,多有不便之处,也扰了大家伙的兴致。我和殿下,便先行离席了。” 盛鸿二话不说,握住谢明曦的手,离席而去。 三皇子:“” 三皇子气得脸都黑了,太阳穴突突直跳。 好一个盛鸿!好一个谢明曦!竟这般当众扫他的颜面!还有萧语晗,谁让她张口向盛鸿谢明曦道歉赔礼了? 昌平公主瞥了俊脸发黑的三皇子一眼,淡淡张口问道:“三皇弟还饮不饮酒了?” 三皇子深深呼出一口闷气,挤出笑容道:“皇姐稍候片刻,我刚才饮酒太猛,酒劲上涌,有些头晕。” 四皇子目中闪过讥讽,张口便刺人心窝:“三皇兄平日酒量过人。怎么今日才饮第一杯,便酒劲上涌?该不是气劲上涌吧!” 三皇子处处摆储君的架子,在朝中排挤一众皇子。诸皇子心中都憋足了一肚子闷气。 四皇子话音刚落,五皇子便笑着“打圆场”:“四皇兄说笑了。三皇兄最是宽宏大度,怎么会和七弟妹置气。” 二皇子眸光微闪,并未出声,只端起酒杯,将杯中酒饮尽。 三皇子:“” 这糟心的! 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反正已经有了封号封地,待过了年,便将这些碍眼的都撵出京城去! 冷冽的夜风,未能吹灭盛鸿心头的怒焰。 强忍着的怒气,在了七皇子府后,骤然爆发。 “我就该一拳过去,揍歪他的鼻子!” 盛鸿俊美的脸孔上阴云密布,咬牙切齿地怒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年,他一直装得像模像样。没想到,只做了半年储君,便露出这等令人不齿的嘴脸。” 什么嘴脸? 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一派睥睨众生众人皆要臣服的可恶嘴脸! 亏得他一直不遗余力地支持三皇子。若早知道三皇子是这等人,他宁肯去支持沉默少言的二皇子了! 谢明曦倒是没盛鸿这般愤怒,淡淡道:“我之前赠送美人之事,狠狠削了他的颜面。他心中记恨,想借今日的机会令你我难堪。” 可惜,难堪的人不是他们,而是设宴的东宫储君! “父皇健在,他就这等模样。日后父皇归天了,还不知他是什么德性。”盛鸿恼怒之极,直言无忌:“母后捧着他上位,迟早有后悔的一日。” 谢明曦眸光微闪:“后悔与否,是母后的事。宫中争斗,本来就不会消停。” 身在天家,就是这等冰冷无情。夫妻之间,父子之间,兄弟之间因权势二字,所有情意都变得面目全非。 谢明曦的冷静,感染了盛鸿。 盛鸿定定神,也冷静下来:“罢了!再虚与委蛇一段时日。待你生下孩子,明年春暖花开之际,我便奏请就藩。” 这团糟心事,谁爱烦心谁烦心。他早日抽身走人! 宫中所有动静,都瞒不过俞皇后。 谢明曦和盛鸿离席不久,宫宴上发生的事便传入俞皇后耳中。 “七皇子携七皇子妃提前离席。太子殿下颜面无光,颇为不快。其余诸殿下皆张口说了话。公主殿下似也不太高兴。” 玉乔低声禀报。 俞皇后目中闪过一丝冷意,神色未变,淡淡道:“本宫知道了。你去东宫外候着,待宫宴散了,请公主和驸马到椒房殿来一趟。” 玉乔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说了句:“宫宴少说也得亥时才能散。皇后娘娘要一直等着不成?” 俞皇后瞥了一眼过来。 玉乔心里一个咯噔,诚惶诚恐地请罪:“奴婢多嘴,请皇后娘娘降罪!” 俞皇后声音微冷:“奉令行事便是,退下吧!” 玉乔恭敬应下,退出椒房殿时,已是一身冷汗。 芷兰走了过来,柔声轻问:“玉乔,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一脸惊惶?” 玉乔定定神,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没什么。娘娘吩咐我去东宫外等候公主殿下,我这便去。” 两人同为俞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原本地位不相上下。这几年来,俞皇后对芷兰愈发器重,有事大多吩咐芷兰。跑腿之类的差事,都是玉乔的。 时间久了,玉乔心里颇有些憋屈,对着芷兰,也没了往日亲热。 便如此时,玉乔绝不肯说出自己一时失言,差点惹怒俞皇后之事。 芷兰心中有数,暗暗轻叹,面上露出温柔的笑意:“天色已晚,你小心些。让两个小宫女给你前后打着宫灯。” 玉乔略一点头,很快离开。 芷兰无奈苦笑,转身进了俞皇后的寝室。 第六百四十二章 重击 后续正如众人所料想期待的那样。 隔日,三皇子夫妇进椒房殿请安时,俞皇后神色冷厉,言辞间毫不留情,将三皇子“教训”得灰头土脸,不敢抬头。 “对着有孕的弟妹,横挑鼻子竖挑眼。你这个东宫太子,好大的威风!” “身为伯兄,这般无气度,本宫也是第一次见识。” “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是不是因此事记恨七皇子夫妇两人?浑然不顾这几年七皇子支持你立储之功,亦不顾身为储君的颜面体面?” “待收拾了七皇子夫妇,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轮到昌平了?再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开始出手对付我这个嫡母了?” “是不是要将这座后宫,整个捧到你母妃面前,在你们母子掌握之中,你才能心安?” 三皇子面色如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母后息怒!儿臣绝无此意!” 深藏在心底最晦暗隐秘的心思,陡然间被刺破。 俞皇后冷凝的目光犹如实质,如泰山临顶。 俞皇后连声诘问,冷笑连连:“你若以为本宫离不得你少不得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本宫膝下无子,只有昌平一个女儿。不过,庶子可不止你一个。” 三皇子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起俞皇后的怒火。这一刻,他甚至生出自己将会被俞皇后抛弃的惊恐。 是他太过得意忘形!以为做了储君,万事已定。 浑然忘了,储君能立也能废 三皇子用力磕了三个头,额头磕得红了一片:“请母后息怒!是儿臣行事失了分寸。儿臣定会引以为戒。” 一夜未眠面色格外苍白的萧语晗,也随着一起跪下:“请母后息怒。一切都是儿媳的不是” 俞皇后重重冷哼一声,凌厉的目光迅疾扫过萧语晗苍白的俏脸:“这确实是你的错!你身为太子妃,理应规劝太子。太子失仪出丑,你责无旁贷!从今日起,在东宫禁足反省,不得出东宫半步。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本宫!” 萧语晗目中闪着水光,什么也不敢多说,垂头低声应下。 俞皇后又看向面无人色的三皇子,冷冷道:“你醉后不适,告病一个月,在东宫静养。” 竟是连他一并禁了足! 他算什么储君! 世上哪有这般软弱受欺的太子! 三皇子将心头翻涌的不甘和愤怒按捺下去,恭敬应下。 “你们退下吧!”高高端坐在凤椅上的俞皇后面无表情地吩咐。 三皇子夫妇一同跪安,垂头退出了椒房殿。 到了椒房殿外,夫妻两人皆是一身冷汗,面色难看至极。三皇子毫无说话的心情,看也没看萧语晗,就这么转身了东宫。 萧语晗默默地随在三皇子身后,舌尖那一点苦涩之意,迅速蔓延至全身。 三皇子夫妇被禁足东宫之事,迅速在宫中传开。 淑妃得了消息后,面色也是一白,立刻前去椒房殿请罪。可惜连俞皇后的面也没见着。芷兰一脸歉然地说道:“皇后娘娘在练字,奴婢不敢惊扰。淑妃娘娘请吧!” 淑妃哪里肯走,在椒房殿外跪了下来。 年近四旬的人了,在以青色玉石铺就的坚硬冰冷的地上一跪就是半日。 宫女内侍们来来去去,前来请安的宫中嫔妃来来去去,进宫请安的皇子妃们来来去去 不知有多少人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暗中取笑。 淑妃恍若未闻,就这么垂首跪着。 什么脸面体面,都被扔到了地上,被俞皇后践踏得鲜血淋漓。 直至正午,日头高照时,芷兰才又出来了,柔声道:“皇后娘娘请淑妃娘娘进殿说话。” “多谢皇后娘娘。”淑妃声音有些沙哑,起身之际,有些头晕,身子微微一晃。好在芷兰及时地扶住了淑妃。 淑妃定定神,冲芷兰挤出一个笑容:“多谢芷兰姑娘。” 芷兰如今是俞皇后身边第一红人,又和建文帝身边最得重用的卢公公结了对食。宫中妃嫔们见了她,少不得要客气几分。 身为太子生母的淑妃,也不例外。 由此也可见俞皇后的威势! 芷兰微微一笑,扶着淑妃进了椒房殿。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淑妃躬身行礼。 跪了半日,淑妃双腿酸软,膝盖发麻。不过,行的裣衽礼依旧十分标准,无可挑剔。 悠闲练字半日的俞皇后,气色颇佳,随意瞥了淑妃一眼,淡淡道:“免礼平身。”却未像往日那样赐座。 淑妃垂手束立,毕恭毕敬地赔礼:“太子殿下昨晚宫宴失仪,都是臣妾教管无力。臣妾今日特来领罚。” 俞皇后扯了扯唇角,目中满是讥讽:“本宫既是嫡母,亦是中宫皇后。管教太子是本宫分内之责。便是管教无力,也是本宫的过失。和你有何干系?” 淑妃面色微白,忙张口认错:“娘娘说的是。臣妾一时失言了。” 俞皇后深深看了淑妃一眼,淡淡道:“是不是失言,你心中最是清楚。” “俞芸娘!你是本宫嫡亲的堂妹,当年挑你入宫为妃,不是因你貌美温柔,而是因为你姓俞。” “本宫需要的是俞氏女生下的儿子。如果不是你,也会有别人。” “本宫一直以为,你安分守己,恪守本分。现在看来,本宫是低估了你,也小看了你们母子的野心” 淑妃面色一白,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娘娘待臣妾宽厚至此,臣妾岂敢生出异心!娘娘息怒!” 俞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淑妃:“本宫没什么可怒的。皇上龙体康健,寿元绵长。不过,储君能否做得长,就得看太子殿下的本事和能耐了。” 淑妃一颗心如跌落悬崖,再顾不得半分颜面,连着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额头磕得红肿算什么,颜面全无跌落尘泥又如何! 什么都不及儿子的储位重要! 俞皇后轻飘飘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罢了!本宫也乏了,不耐多说。你寝宫好好反省一个月。” 第六百四十三章 “和好” 第六百四十五章 临盆(二) 她又没怀过孕生过孩子,哪里懂这些? 李湘如清了清嗓子,将产婆说过的话搬了出来:“女子生第一胎,快的半日功夫,慢的熬上两三日也是有的。” 四皇子没耐心再待着,站起身来:“孩子出世,再打发人给我报喜。” 然后便走了。 四皇子如此冷漠,李湘如心中不怒反喜。 很显然,四皇子重视的是谢云曦肚中的孩子,对谢云曦冷淡寡情,压根没将她放在心上 产房里骤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李湘如被吓了一跳,不由得暗暗庆幸。怀孕生子这般痛苦,她迟迟未能有孕,倒也省得遭这份罪了。 待孩子平安出世,她就抱到身边养着。和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又有何区别? 她可不会像俞皇后那般心慈手软。一堆庶子的生母们留在身边碍眼。等孩子满月了,就“打发”谢云曦“上路”。 正想着,接生嬷嬷急慌慌地跑了出来,声音中满是惊惶:“启禀四皇子妃,谢侧妃肚中孩子过大,根本生不出来。” 李湘如一惊,脱口而出问道:“什么叫生不出来?” 接生嬷嬷一脸苦色:“就是难产了!” 谢云曦有孕之后,每日补品不断。平日又格外仔细,根本不肯出院子走动,每日只管养胎。这么一来,肚中的胎儿可不就被养得个头太大了吗? 现在生孩子可就遭罪了。胎儿头太大,压根出不来。 李湘如越听越怕,一张俏脸隐隐泛白,急切不已地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接生嬷嬷踌躇一,才低声道:“奴婢不敢有半分欺瞒。谢侧妃羊水已破,若迟迟生不出孩子,只怕孩子会被闷死在娘胎里。谢侧妃也难逃一命。” 一尸两命! 李湘如头脑嗡嗡作响,心中寒气上涌,手脚一阵冰凉。 该怎么办?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不行!孩子绝不能有事! 她盼了这么久的孩子,一定要安然出生! “我听闻宫中有催生秘法!”李湘如死死盯着接生嬷嬷,目光紧迫逼人,亮得令人心惊:“你一定有办法,让孩子出生!不管什么法子,你立刻去做!只要孩子安然无事,我赏你黄金百两!” 百两黄金。 接生嬷嬷倒抽一口凉气,旋即目中闪过喜色:“奴婢确实有秘法催生。只是,这等法子太过霸道!对临盆生产之人伤害颇大!奴婢能令孩子安然出世,其余的,可就没法子保证了。”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孩子平安没问题,大人死活管不了。 李湘如想也没想地下了决定:“只要保住孩子平安就可!” 两个时辰后。 已是四更天,夜幕沉沉,寒意彻骨。 产房里依旧一片忙乱。接生嬷嬷不时在谢云曦耳边喊着什么,不时有人往她的口中喂药,那药水苦涩之极。还有人不停地在她肚子上按揉挤压。 谢云曦昏昏沉沉地躺在床榻上,满额冷汗,面颊一片惨白。嘴唇早已被咬得鲜血淋漓。无边无际的痛苦,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 好痛啊! 生孩子怎么会这么痛? 当年,她的亲娘,那个叫嫣然的通房丫鬟,也是经历了这样的痛苦,才生下她的吗? 意识混沌沉浮之际,谢云曦不知为何竟想起了自己的生母。 她生平最大恨事,就是这一桩。如果无人揭开这个隐秘,她还是骄傲矜贵的谢家嫡女,是永宁郡主所出的女儿 她恨自己卑贱的出生,恨那个叫嫣然的亲娘。在她的脑海中,那只是一个面目模糊又可憎可厌的女子。 直至这一刻,她受尽了生产之痛临盆之苦,依然没能生下孩子。或许下一刻她便会耗尽气力闭眼奔赴黄泉也唯有此刻,她才能真正体会到身为亲娘的勇敢和伟大。 不管如何,她的亲娘将她平安带到了世间。 娘。 两滴眼泪滑落眼角。 谢云曦干涩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喊了一声。 当年,你是否也像此刻的我一样,无助又绝望地躺在床榻上,挣扎着用尽全身的气力,也要将我带到人世间? 很快,泪水纷纷滑落。 接生嬷嬷高亢的叫喊声在她耳畔响起:“谢侧妃!再加把劲啊!孩子的头已经快出来了!攒足了劲,快些用力。” 是啊!她要攒劲用力,生下孩子。她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这是她的骨血,也是她毕生所有的希望 她用力咬紧牙关,拼劲全力。 一阵剧烈的无法言喻的痛苦袭卷而来,下身如被撕裂一般。一阵热流过后,她整个人失去了知觉,陷入无边黑暗。 她甚至没有听见接生嬷嬷狂喜的声音:“谢侧妃生了!生了白胖可爱的皇孙!” 然后是李湘如惊喜交加的声音:“真的吗?快些抱出来给我瞧瞧。” 孩子很快被抱了出去。另外几个接生嬷嬷一见床榻间蔓延的血迹,顿时变了脸色:“谢侧妃产后失血了。” 鲜血不停自谢云曦的下身涌出,迅速浸湿了被褥床榻,滴落在地上。 躺在床榻上的谢云曦,双目紧闭,面颊惨白,无半分血色。 五更天,天际微微发亮。 谢明曦满额湿漉漉的汗水,筋疲力尽地闭上眼休息。 耳畔响起婴儿中气十足响亮之极的啼哭声,还有盛鸿狂喜的声音:“明曦!你果然生了女儿!快些睁眼看看,这是我们的宝贝女儿。” 谢明曦疲累不堪,却忍不住弯起嘴角。 心里的释然和愉悦,如鲜花绽放。 是啊!她生下了属于他们的女儿。 谢明曦定定心神,睁开眼,略略侧头。一张红通通肉嘟嘟的小脸顿时映入眼帘。 刚出生的孩子,眉眼口鼻皆是小小的,小脸倒是格外圆润。孩子约莫是饿了,将小小的拳头塞进口中。 砸得有滋有味! 怎么会这么好看!怎么能这么可爱! 谢明曦心尖滚烫,似被岩浆裹住,满腔的爱意也似要溢了出来。 这是她和盛鸿的女儿。 盛鸿的脸也凑了过来,和她四目相对,柔声低语:“明曦,我们有女儿了。” 第六百四十七章 阿萝(二) 林微微和方若梦对视一笑。 初为人父,喜不自胜很正常。不过,像盛鸿这般张口就是宝贝女儿的,也着实少见就是了。 方若梦率先起身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顿时惊喜地轻呼一声:“阿萝果然生得可爱。” 刚出生的孩子,皮肤皱巴巴的,全身红通通的。眉眼尚未舒展开。饶是如此,已能看出阿萝眉眼十分秀气好看。那张胖嘟嘟嫩呼呼的小脸蛋,更是可爱。 可以想见,待孩子满月褪去红晕后,会是何等水灵。 方若梦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阿萝的小脸。 阿萝砸吧砸吧小嘴,将头往盛鸿的怀中躲了躲,又美美地睡了。那副小模样,真是别提多惹人喜欢了。 林微微也看得眼馋,伸手要抱上一会儿。 盛鸿有些不情愿:“之前一直被山长抱着,我好不容易打着给你们看孩子的借口,才将阿萝抱过来。你们都别和我抢。就这么看上几眼就得了!” 林微微和方若梦一起嘘了一声。 方若梦又看了阿萝一眼,半开玩笑地说道:“待日后阿萝长大了,我那两个臭小子,随殿下挑一个做女婿如何?” 林微微立刻道:“若挑中天佑,我也高兴得很。” 这年头,在娘胎里定下娃娃亲的不在少数。以陆家李家此时的门第,也确实配得上阿萝了。 可惜,盛鸿骄傲得不得了,一张口便是:“想做我的女婿,可不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事。得看他们日后长大如何。家世不必说,相貌品性才学都得是最出众的。谁最优秀,我就挑谁做女婿。” 方若梦林微微:“”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 这一的对视,便多了几分彼此衡量较劲的意味。 “天佑是早产儿,日后还是多练一练武艺,将身子锻炼得康健一些才好。”方若梦颇为“热心”地建议。 林微微立刻笑着敬:“钰哥儿和钦哥儿生得一般模样,又都格外淘气,抱到一起,只怕分不清哪一个是钰哥儿,哪一个是钦哥儿。日后方姐姐怕是要多费心思教导他们两个了。” 盛鸿面上不显,心里却美滋滋的。 瞧瞧我的宝贝阿萝,这才刚出生,已经有人争抢着想将她娶去了啊呸!他才舍不得将宝贝女儿嫁给别的混账臭小子。 谢明曦没多少力气说话,唇畔的笑意却一直未停过。 孩子被盛鸿抱在怀中,看不清面容。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她心里便有阵阵热流涌动。那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滋味,在心头汇聚,久久不散。 当然了,她现在和盛鸿的想法颇为一致。 阿萝是她的心肝宝贝,日后到了出嫁之龄,定要挑世间最优秀出色的少年郎。和林微微方若梦交情再好,儿女之事上也丝毫不含糊! 又过片刻,秦思荨颜蓁蓁联袂而来。 秦思荨孕期也有六七个月,颜蓁蓁成亲未到半年,如今刚有了身孕。昔日闺阁同窗,如今一个个地出嫁,或是生子生女,或是有身孕。都步入了人生的崭新阶段。 萧语晗和尹潇潇来得稍迟一些。 至于李湘如,压根就没来。 四皇子府里有了小皇孙,谢云曦又因产后失血过多身亡。她这个四皇子妃,总得为劳苦功高的谢侧妃操持后事 谢明曦此时才得知谢云曦已身故之事,嘴角的笑容悄然淡去。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该张口说什么。 安慰吧!好像挺奇怪。谢明曦和谢云曦这对姐妹,早已决裂反目,势同水火。谢云曦难产血崩身亡,以谢明曦的性子,只怕不会为谢云曦难过。 不过,到底是嫡亲的姐妹。谢云曦忽然就这么死了,谢明曦心中难道就没有半点伤怀? 伤怀吗? 谢明曦还真没有。 谢云曦的结局,在她进了四皇子府为侧妃的那一刻,便已注定。 只是没想到,李湘如动手动得这般干脆利落。孩子一出生,便要了谢云曦的命。 “听闻谢侧妃肚中胎儿过大,是接生嬷嬷用了催生秘法,才令孩子出生。”萧语晗低声说道:“差一点就是一尸两命。” 这其中到底有没有李湘如的“功劳”,还真不好说。 尹潇潇撇撇嘴,一句“四皇嫂真是心狠手辣”到了嘴边,又勉强咽下,改为:“谢侧妃也是运道不佳。生了儿子,自己却没了性命。” 命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一切都是一场空! 众人和谢云曦并不熟悉,对她也没什么好感。只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就这般陨落,总令人扼腕痛惜。 “听闻霆哥儿生出来之后,哭声细微,三弟妹也被吓得够呛。寸步不离地守在霆哥儿身边。”萧语晗看着谢明曦,算是为李湘如解释几句:“她今日确实是无暇来看你。”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目中无半分笑意。 林微微轻叹一声:“女子生产,确实一道鬼门关。当日我临盆时,也遭遇难产。当时我也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万幸谢妹妹一直陪着我,陆大哥也寸步未离。” 有时候,所缺的就是那一口一定要撑下去的气。 秦思荨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听到这等话,心里也有些发憷。 颜蓁蓁更是心直口快,直言无忌:“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心里发慌双腿直发颤。待我临盆的时候,该不会也难产吧!” 话一说完,就被众人齐齐瞪了一眼:“不要胡言乱语!” 颜蓁蓁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我就随口说着玩玩嘛!” “这等事,岂能随口胡说。”萧语晗轻声嗔了一句。 身为太子妃,萧语晗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无形间高了许多。她一张口,颜蓁蓁也不嬉闹了,乖乖应道:“好,我不说就是。” 方若梦身为李湘如的长嫂,颇有些尴尬微妙,什么也不便多说,索性闭口不言。 就在此时,盛鸿又洋洋自得地抱着阿萝来了:“哟,你们都来了啊!都来瞧瞧我女儿,是不是漂亮又可爱?” 众人:“” 第六百四十八章 阿萝(三) 盛鸿那副美滋滋乐颠颠的样子,看得众人好笑不已。 不过,小阿萝确实生得秀气可爱。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起来,盛鸿乐得眉开眼笑。便连谢明曦,也有些看不下去了:“这里人多,别再吓着阿萝了。你快些将阿萝抱走。” 盛鸿应了一声,低头在闺女的小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然后喜滋滋地走了。 众人先是一阵好笑。很快,又化作浓浓的艳羡。 对女子而言,嫁一个深爱自己的夫婿,是何等幸事。 盛鸿对谢明曦几乎百依百顺,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儿,便如捧着世间无双的珍宝。换了别的男子,少不得要暗暗遗憾生的不是儿子吧 众人都已出嫁,和自己的夫婿也不算不恩爱。只是,和谢明曦一比,顿时有了差距。且对比十分鲜明。 小心眼又好强的李湘如今日没来。不然,非被气晕了不可。 阿萝的洗三礼,办得颇为热闹。 谢家举家前来,便连谢老太爷也亲自来了。颇为谢明曦撑腰长脸。 徐氏抱着小阿萝,赞口不绝:“哟,阿萝生得真是标致。瞧瞧这眼睛,又黑又亮,还有这圆溜溜的小脸,怎么看怎么可爱。” 阙氏笑道:“我也见过不少刚出生的孩子。阿萝是真的生得好。” 谢兰曦凑了过去,也笑道:“孩子刚出生,全身泛红。待过些时日,红晕全部褪去,皮肤便会格外白皙。” “我家那个臭小子,刚出生的时候倒是白,满月一过,便越来越黑。现在刚学会走路,整日想往外跑,晒得像个小黑炭。” “还是阿萝生得好。日后定然白得很。” 好听话果然是人人爱听。 谢明曦眉眼微弯,笑着说道:“我只盼着阿萝身子康健平平安安地长大,模样生得如何,倒在其次了。” 说了一会儿话,徐氏忽地咳嗽一声,压低了声音道:“七皇子妃” 谢明曦微笑着打断徐氏:“祖母叫我明曦便是。” 徐氏倒也不多客套,立刻改口:“明曦,有件事,我想私下问一问你。四皇子府的谢侧妃,是不是真得难产身亡了?” 谢明曦笑容微敛,淡淡瞥了徐氏一眼:“是。当夜就被下葬了。” 徐氏被看得心中一凛,忙笑着解释:“我只是随口一问,绝无他意。” 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可惜。 谢云曦到底生了皇孙呢!可惜连第二日的太阳都没见着,就咽了气。那位四皇子妃,真是心狠手辣啊! 谢明曦窥出徐氏的心思,却未多言。 死都死了,多说无益。 希望谢云曦到了黄泉地下,能想得清楚明白。下辈子投个好胎! 谢钧平步青云官场得意,和女婿相处得极为融洽。 此次谢明曦生了女儿,谢钧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见了盛鸿,便低声道:“明曦还年轻,第一胎生了女儿,过上一两年,再生儿子也不迟。” 盛鸿却道:“生孩子太辛苦了,我再不要明曦遭这份罪了。” 谢钧:“” 子嗣为重。哪个男子会不想要子嗣?只生个女儿就不生了,怎么可能?除非是生不出来,抑或是盛鸿另有中意的女子,想纳做侧妃! 谢钧略一斟酌,自以为善解人意,低声道:“明曦刚生过孩子,此时殿下纳侧妃不太合宜。不如先等上几个月,待春暖花开了再纳进府来。” 盛鸿:“” 岳父的脑路实在是清奇! 盛鸿哭笑不得地解释:“岳父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眼里心里只有明曦,从未多看过别的女子一眼。此生也只和她携手共度,绝不会沾惹别的女子。什么纳侧妃之事,都不会有。” 不纳侧妃就好! 谢钧暗暗松口气,也不计较自己小小出了丑,忙笑道:“是是是,都是我胡乱猜疑,殿下千万别介怀。”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这等玩笑话,殿下就别告诉明娘了。” 亲爹怕女儿,这等事说出去委实不太体面。不过,谢钧对谢明曦是真得发憷。 盛鸿心中暗笑不已,面上一本正经地应下了。 过了片刻,盛鸿亲自领着谢钧进了内室。 父女见面,谢明曦神色淡淡,谢钧倒是格外亲热关切:“明娘,你好生坐月子。待满月了,我再来看你。” 谢明曦嗯了一声。 谢钧倒是也有心提一提谢云曦之事,见谢明曦没什么说话的兴致,识趣地住了嘴。 到底是亲生女儿,谢云曦难产早亡之事,也令谢钧暗暗痛惜不已最主要的,是惋惜谢云曦没福气没运道。生了皇孙,还没看一眼就咽了气。 四皇子的长子霆哥儿今日也是洗三日,他这个正经的外祖父未能登门认亲,委实有些遗憾。 “父亲是不是遗憾,今日未能去四皇子府认亲?”谢明曦冷不丁冒出一句。 谢钧哪里肯承认,义正言辞地说道:“我早已和谢云曦断绝父女关系,她生的孩子,和我有何关系?别说她难产身亡,便是她安然无事,我也绝不会登门去认亲!”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一丝讥讽:“父亲好气魄!正经的皇外孙也不相认!” 谢钧:“” 谢钧有些心虚,不敢再多言,忙扯开话题。很快告辞离开。 盛鸿送走谢钧后,很快转。 “岳父此人,委实是”盛鸿想了片刻,也未能想出最合适的形容词。 谢明曦随口接过话茬:“贪慕虚荣,唯利是图,无利不起早,有奶才是娘。最好拉拢,也最易背叛。” 盛鸿:“” 总结得精辟到位! 不得不说,谢明曦对谢钧的为人脾性了如指掌。 谢明曦笑着瞥了盛鸿一眼:“书到用时方恨少。读书时候不用功,现在才觉词语匮乏词不达意了吧!” 盛鸿胸口中了一箭,故意耍宝,捧着自己的胸口露出痛苦的神色:“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你怎么可以这般无情地戳我痛处?” 谢明曦被逗得轻笑不已。 外面有再多风雨,和此时的他们皆无关。 第六百四十九章 笑话 相比起七皇子府里的热闹喜悦,四皇子府举办的洗三礼,气氛就有些微妙了。 李湘如一脸喜气洋洋,倒不是装出来的。 她是真得高兴,亲自抱着霆哥儿,如珠如宝一般。张口便是夸赞:“瞧瞧我们霆哥儿,生得又胖又壮实,力气也大得很。小拳头挥来挥去,挥到人脸上,疼得很呢!将来定是个淘气小子。” 心中的疼爱,几乎快溢了出来。 不过,前来贺喜的女眷们看在眼底,就不是那么一事了。 孩子确实生得壮,个头也格外大。不然,谢侧妃也不会难产了 孩子亲娘死得不明不白,可怜的孩子懵懂无知,就这么乖乖躺在嫡母怀中。待他长大之后,知晓自己的亲娘难产身亡,不知会不会对嫡母心生芥蒂 还有这位满面喜色的四皇子妃。现在抱着庶子如此高兴,万一庶子日后对自己心存怨怼,不知会是何等感受? 没错! 哪怕没有人证物证,众人也都认定谢云曦是死在李湘如的手中。 打人不打脸。当着李湘如的面,谁也不会不识趣地提起枉死的谢云曦就是了。 今日李府也有人来道贺,正是李夫人。 李默和方若梦,却都未来。 李湘如对兄嫂颇为不满,待宾客走了之后,对李夫人抱怨不已:“大哥大嫂也真是。今日是霆哥儿的洗三礼,他们两个竟都未来。这让人看在眼里,会怎么想?岂不是以为我娘家无人撑腰?” 更可气的是,方若梦去了七皇子府道喜! 嫡亲的兄妹,难道还不及同窗之情? 李夫人撑了半日笑脸,现在也撑不住了,淡淡瞥了李湘如一眼,不轻不重地说道:“七皇子妃的爱女洗三礼,方氏去道喜也是应该的。至于霆哥儿,到底不是出自你的肚子。总是隔了一层。来不来都无妨!” 李湘如:“” 被亲娘戳了一刀的李湘如笑不出来了,又是难堪又是委屈,眼眶中的泪水直打转:“母亲说这话是何意?” “我嫁给殿下两年多了,一直迟迟未孕。好不容易有了霆哥儿,我这个皇子妃也能稍稍松口气。霆哥儿不是出自我的肚子,也是我的儿子。我是嫡母,养庶子在身边,是天经地义之事。” “母亲这么说,不是故意戳我的心窝吗?” 一边说,一边哭。 李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我只说这两句,你便觉委屈难受,哭哭啼啼地。你可知道,别人在背后都是怎么说你的?” “你便是要养霆哥儿,也得做得好看些。怎么能这么快就要了谢云曦的命!” “你真当别人都是傻瓜吗?这边生了孩子,那边就蹬腿咽气!谁不知道是你下的手?” “今日洗三礼,一个个当着你的面有说有笑,背地里不知要怎生编排你!一想到这些,我就气得脑门疼!你还指望着兄嫂登门给你撑腰,撑什么腰!怎么撑腰?” “要不是你是我亲生女儿,我今日都不愿意来!” 李夫人越说越气,顾不得李湘如泪水涟涟了,伸手点了点李湘如的额头:“你啊!真是太急了!让谢云曦活上个一年半载,慢慢病逝也就是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你偏偏这般急不可耐!” “你就等着吧!日后不知有多少人说你心狠手辣,草菅人命!” 李湘如满腹委屈,哭着说道:“谢云曦是真的难产。当时我只吩咐接生嬷嬷用秘法为她催生罢了,根本没对她动手。” 准确来说,是还没来得及动手,谢云曦便已咽了气。 这就是天意! 谢云曦本就不该再苟活! 这笔账,怎么能算到她头上来? 那些人,怎么能在背地里胡言乱语,败坏她的声名? 李夫人没好气地白了李湘如一眼:“你说的话,我倒是相信。可惜,别人不信。你真该庆幸,谢钧已和谢云曦断绝关系。不然,今日正大光明地闹上门来,我倒要看你怎么办!” 李湘如擦了眼泪,一脸气势汹汹:“他敢!区区一个礼部侍郎,也敢到四皇子府来闹事不成!” 李夫人:“” 自从四皇子被封了什么宁王之后,在朝中声势一落千丈。不知多少人在看四皇子的笑话。便是李阁老,提起孙女婿也少了以前的亲热。 也就李湘如,还奉夫婿如神明了! 这些糟心事,李夫人也懒得再说了:“总之,你心中有数就好。以后也低调收敛些,别闹出笑话来。” 李夫人走后,李湘如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闷,狠狠哭了一场。 四皇子中午饮酒颇多,在书房睡了半日。待到晚膳时方起,然后,便见李湘如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过来了。 四皇子难得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神色一沉,不善地瞥了李湘如一眼:“大喜的日子,为何这副模样?” 李湘如满心委屈,终于有了可倾诉之人,立刻将白日李夫人说的那番话说了出来:“我真是冤枉得很。霆哥儿个头大,迟迟生不出来。若再不催生,就是一尸两命。在那等情形之下,保住孩子有什么不对?” “现在倒好,人人都以为是我对谢侧妃下了毒手。今日霆哥儿洗三礼,一个个倒是登门看我的笑话热闹来了。” 说着,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落。 四皇子哪里耐烦听这些,张口道:“无人敢当你的面乱说便是。背地里说什么,你不必去管。” 哪里能不管! 再这般下去,她这个四皇子妃,还有何颜面体面? 李湘如还待再说,四皇子已沉了脸。 李湘如只得闭上嘴。 安静地用完晚膳后,四皇子忽地又问一句:“今日李府,只你母亲来了?” 李湘如嗯了一声,有些不安地看了四皇子一眼:“大嫂去了七皇子府,大哥今日有事,无暇前来。” 四皇子冷笑一声:“不愿来便罢了!” 他这个四皇子,自被封了宁王后,就成了众人眼中不折不扣的笑话。便连岳家也不将他放在眼底了! 第六百五十章 月子 第六百五十一章 变天(一) 建文帝昏倒了?! 盛鸿一惊,霍然起身,大步走到门边,猛地伸手开门而出。 精致的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魏公公俊俏白皙的脸孔一片慌乱,目中露出一丝惊恐。 很显然,建文帝绝不止昏倒这么简单! 卢公公是魏公公的义父,彼此关系亲密,走动频繁。卢公公送来的消息,也定然比别人详实。 盛鸿紧紧地盯着魏公公的脸孔,沉声问道:“父皇因何昏厥?现在情形如何?”没等魏公公吭声,又冷冷道:“将你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若有半个字隐瞒,这七皇子府你也不必待了!” 魏公公:“” 平日言笑晏晏平易近人的七皇子殿下,此时沉着俊脸,面容冷肃,目光冷凝,犹如实质。竟令他有些陌生。 或许,这才是七皇子殿下真实的模样。 一直以来的嬉笑温和,不过是麻痹众人的面具罢了。而他,竟然就这么被蒙骗了几年现在,他该如何?要不要说实话? 短短片刻,魏公公心念急转。本想遮掩一二,不知怎么地,脑海中忽地闪过湘蕙秀雅疏离的俏脸,心里骤然一痛。 这是唯一能真正向七皇子投诚的机会了! 错过这一,他再无成为七皇子心腹的可能。也再无和湘蕙接近的可能! “启禀殿下,”魏公公咬咬牙说了实话:“皇上近来服用龙虎丹颇为频繁,今晚一连服用五粒,然后召幸莲香美人。没想到,到了床榻上没多久,皇上便全身抽搐,旋即昏厥不省人事。皇后娘娘惊惶不已,却未声张,召了所有太医前去。” “义父得了严令,只暗中命人给奴才送了信。至于其余诸皇子殿下,只知皇上昏厥,不知起因。” “太子殿下也不知情吗?”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 竟是谢明曦! 盛鸿皱起眉头:“明曦,你怎么出来了?” 屋子里燃着几个炭盆,暖如春日。门口处却寒风习习。谢明曦还没出月子,哪里经受得住! 盛鸿正要催促谢明曦屋,谢明曦已张口询问魏公公:“太子殿下就在宫中,此事焉能瞒得过他?” 魏公公既已说了实话,自不会再隐瞒,迅速答道:“皇后娘娘对太子殿下亦有所防范,想来,太子殿下也和诸皇子殿下一样,只知皇上昏厥,并不知内里实情。” 谢明曦和盛鸿对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底的凛然。 俞皇后想做什么? 建文帝贪恋纵情女色的背后,处处都有俞皇后的影子。几年下来,建文帝被女色掏空龙体,现在昏厥不醒,还不知能不能醒来 大齐要变天了! “明曦,我立刻进宫!”盛鸿很快有了决定:“你尚未出月子,便留在府中” “万万不可!”谢明曦显然比盛鸿更知晓其中利害,颇为冷静的反驳:“父皇这一昏迷,还不知能否醒来。万一今夜便驾崩归天,我这个没进宫的七皇子妃,便要落一个不孝恶名!” 魏公公:“” 什么驾崩归天!大概也只有七皇子妃能以这么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口了! 这等不敬之词,他还是权当未听见好了。 魏公公抽了抽嘴角,默默垂头不语。 耳畔传来盛鸿无奈的声音:“明曦,外面天寒地冻,你还是别去了” 谢明曦淡然的声音不容反驳:“让人备马车,我们一同前去。” 一锤定音! 魏公公为夫纲不振的七皇子殿下唏嘘一。然后火速去传令,命人备马车进宫。 夜半更深,天气严寒。 谢明曦穿得十分厚实,又特意披上了貂毛披风,连带头脸都被兜得严严实实。饶是如此,盛鸿还是放心不下,一路护着谢明曦到了马车边。 夫妻两人上了马车后,隔邻的昌平公主府也有了动静。 面色苍白的昌平公主和神色凝重的驸马顾清,也一并坐上了马车。 心急如焚的昌平公主,扬声吩咐:“快些策马进宫!” 很快,马车便越过七皇子府的马车。 昌平公主根本无心和盛鸿谢明曦夫妇招呼寒暄,明艳的脸孔紧紧绷着。唯有目中的焦虑急切,泄露出了她此时的惊惶难安。 “昌平,”顾清看在眼底,也觉心中难受,紧紧握着昌平公主的手,低声安抚:“父皇是真龙天子,定有上苍庇护。一定没什么大碍,说不定,我们还没进宫,父皇便醒了。” 昌平公主露出一个无奈又苍凉的苦笑:“清哥,都到这等时候了,你就不必说这些好听话来哄我了。” “父皇眼下情形,定然十分危急,否则,母后绝不会半夜命人送信出宫。” “母后急着让我们都进宫,或许是想让我们姐弟见父皇最后一面” 话未说完,声音已哽咽。 晶莹的泪珠,自昌平公主的眼角串串滑落。 或许是父女连心之故。昌平公主这一日都有些心神不宁,晚上迟迟未能入眠。 待听到建文帝陡然昏迷的噩耗后,昌平公主便有了不妙的预感。在夫婿面前,再也撑不住,泪如雨下。 顾清心痛不已,伸手为昌平公主拭泪:“你别自己吓唬自己。待进了宫,一切便都明了。” 车夫全力策马前行,未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东华门外。 守着宫门的内侍忙开了宫门。 昌平公主和驸马顾清面色沉沉而入。紧接着,是七皇子殿下和七皇子妃。没过片刻,二皇子夫妇四皇子夫妇五皇子夫妇也都进了宫。 这等阵仗和动静,委实罕有。 守着宫门的内侍关了宫门后,凑在一起低声私语。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为何住在宫外的公主殿下和诸皇子殿下都急着半夜进宫?” “七皇子妃还没出月子,怎么也来了?” “该不是皇上出什么事了吧!” “嘘!这等话可不能随意揣度!要是传出去,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这里只你我两个,我才敢说嘛!如果皇上真得有个好歹,大齐可要变天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变天(二) 椒房殿。 众人急急地赶到椒房殿,却未能进寝宫,而是被引进了偏殿里等候。唯一进了寝宫的,是昌平公主。 东宫储君也被留在了偏殿里。 玉乔满面歉然地说道:“皇后娘娘有令,请诸皇子殿下和皇子妃在此等候。” 别人还没吭声,四皇子第一个冷厉诘问:“父皇骤然昏迷,现在情形到底如何?母后召我们进宫,为何不让我们见父皇?” 四皇子神色冷厉,气势迫人。 玉乔不敢直视四皇子冷厉的双眼,垂头应道:“奴婢只奉令行事,其余一概不知!” 反正,四皇子绝无硬闯寝宫的胆量。最多就是心中有气,口中迁怒几句罢了。 玉乔所料不错。 俞皇后身为嫡母,积威颇重。所有皇子都无正面对上俞皇后的胆量!别说四皇子了,憋足了一肚子闷气的三皇子,不也老老实实地在这儿等着吗? 三皇子不敢对俞皇后不敬,对四皇子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摆出了东宫储君的架势说道:“父皇骤然病重,我们俱是心急如焚。不过,这里是椒房殿。母后陪在父皇身侧,我们暂且在此等候便是。” 四皇子冷笑一声,一张口便刺三皇子的心窝:“是啊!有皇姐陪在父皇身畔便是,哪里轮得到我们这几个庶出的皇子。” 三皇子:“” 这一挑唆离间,可谓正大光明。 三皇子被封为储君又如何?到了这等关键要紧时候,竟也被俞皇后一并拒之寝宫之外。 三皇子眼底燃起幽暗的愤怒火焰。 只不知,这火焰是冲着居心叵测的四皇子,还是俞皇后抑或是昌平公主了。 五皇子没什么好气地插嘴:“眼下最要紧的是父皇龙体安康,你们倒在此怄嘴斗气!要是被母后知道了,少不得要训斥我等一顿!” 二皇子也皱眉道:“都、都安静些!” 一直未曾出言的盛鸿,也淡淡道:“我们在此等着便是了。” 建文帝是大齐天子,是大齐的天,是众公主皇子的父亲,更是宫中的天。若建文帝有个三长两短,可不就是变天了么? 便是对建文帝感情最淡薄的盛鸿,此时也是五味杂陈。 心中焦虑有之,彷徨有之,不安有之,思虑有之。还混着无以名状的愤怒和激荡。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头汇聚,似要喷涌而出。 相较之下,一众皇子妃便要镇定多了。 到底少了一层血缘关系,此时众皇子妃顾虑的更多是切身利益和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赵长卿的目光不时飘到萧语晗的脸上。 不止是赵长卿,李湘如尹潇潇也在看着萧语晗。 如果建文帝真得不幸归天,三皇子很快便登基为新帝,萧语晗也顺理成章地会坐上凤椅,成为新的中宫皇后了往日平起平坐,日后,她们却要对萧语晗躬身低头行礼了。 谢明曦没有看萧语晗,而是凝望着殿门处,神色间满是笃定。 尹潇潇轻声问道:“七弟妹,你一直看着那边做什么?” 谢明曦淡淡道:“不出片刻,母后便会召我们一同前去。” 众人:“” 寝宫里,建文帝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面色如纸,呼吸微弱近乎不可闻。 一众太医跪在床榻边,一个个面色如土。领头的赵太医,更是面色难看。连连磕头:“皇后娘娘,微臣无能!” 建文帝骤然昏迷,众太医用尽法子,也只令建文帝吊住最后一口气。 此时的建文帝,便如一盏油灯,即将油尽灯枯。 几年的纵情声色,已彻底掏空了建文帝的龙体。长期服用的龙虎丹,也消耗尽了建文帝所有的精力元气。别说是这几个太医,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建文帝的命。 俞皇后红着眼眶,显然已哭过一场。此时根本无心再理会无能的太医们。 昌平公主坐在床榻边,握着建文帝的手,一声声喊着父皇,泪水不停滑落。 建文帝对所有的儿女都很疼爱,对她这个长女,尤其爱重。眼看着建文帝这等随时会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模样,她心中便如刀割一般。 “父皇,你快些醒来,睁眼看一看我。”昌平公主哭道:“父皇,女儿就在你面前,你快些睁眼看一看女儿” 可惜,躺在床榻上的建文帝,毫无反应。 将死之人,只余心头一点热气和鼻间一点呼吸。 卢公公也在短短片刻里苍老了数岁,额上眼角的皱纹毕露无疑,轻声道:“皇后娘娘,皇上迟迟不醒,是不是该请太子殿下和诸皇子殿下进寝宫了?” 说句不好听的,总得让众皇子见建文帝最后一面。 俞皇后略一点头。 卢公公暗暗松口气,躬身退了出去,亲自去了偏殿。 卢公公刚一迈入偏殿,一众皇子和皇子妃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尤以三皇子最是急切,大步走上前,厉声问道:“卢公公,父皇龙体如何了?” 卢公公如何敢说,垂着头道:“奴才奉娘娘之命,请诸位殿下去寝宫。” 三皇子心跳加剧。 卢公公避而不提,显然父皇的龙体是真的不行了! 或许,连今夜都熬不过去 他这个大齐储君,竟无需熬上十年数十年!很快便能坐上龙椅,手握世间至高无上的权柄了 三皇子勉力压抑住心底的亢奋和狂喜,挤出急切又焦虑的神色:“好,我们这便前去!” 可惜,按捺得不够彻底。语气中,到底还是流露出了一丝喜意。 在场的人谁不是人精?焉能听不出来? 众人心里冷笑连连。 萧语晗用力咬紧下唇,不愿抬头去看自己的丈夫。 卢公公不动声色地看了双目放光的三皇子一眼,恭敬应是。 三皇子理所当然地领先前行,其余众人尾随在大齐储君身后。 盛鸿刻意放慢脚步,握着谢明曦的手略略发紧。谢明曦似是窥出盛鸿心中的不满和愤怒,安抚地看了盛鸿一眼。 盛鸿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握着谢明曦的手更紧了一些。 第六百五十三章 变天(三) “父皇!” 三皇子很快收拾起心里那点隐秘的雀跃狂喜,进了寝宫后,没看跪了一地的太医。张口便是嘶哑的哭声。 可以说是飙了一波演技了! 不止是三皇子,少言寡语的二皇子,冷面冷心的四皇子,也都是一脸悲怆激动,各自喊了一声父皇,快步行至床榻边。 五皇子夫妇和盛鸿谢明曦夫妇稍慢一步,此时挤不到最内一层,只得站得靠后一些。不过,也能看清床榻上建文帝的模样。 谢明曦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冲盛鸿微微摇头。 建文帝不行了! 熬不过今夜! 盛鸿早有心理准备,可见到谢明曦这个细微的动作,心中依然一阵冰凉。 昌平公主哭红了一双眼,此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满脸悲戚的俞皇后,目光缓缓掠过众皇子和皇子妃的脸,声音沙哑晦涩:“你们都来了,好好看一看你们父皇。送他最后一程” 话音未落,众人都红了眼眶。 是时候飙演技了! 不管心里是真悲恸还是假悲恸,这等时候,都要掉眼泪应应景。众人中,哭得最厉害的,除了昌平公主,便是三皇子。 俞皇后沙哑着声音下令:“来人,去慈宁宫送信。另外,宫中各嫔妃也都送个口信过去。还有,命人去几位阁老府送信,让阁老们连夜进宫来。” 慈宁宫。 李太后忽地被噩梦惊醒,胸口骤然一阵抽痛。 “来人!”李太后大病一场后,便落下了后遗症,面部肌肉僵硬,不时会流出口水,说话含糊不清:“来人!” 值夜的宫女困倦地起身,扶起李太后:“太后娘娘是要起夜吗?” 李太后点点头。 就在此刻,门忽地被用力敲响。 李太后被吓了一跳,一时控制不住,身下濡湿了一片,一股难闻的尿骚味顿时弥漫开来。 李太后脸顿时黑了,咬牙怒道:“是谁?” 身畔的宫女连皱眉都不敢,心里暗暗叹一声倒霉晦气。 门外来传信的宫女,推门而入,一脸惊惶:“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让人送信来。说是皇上昏迷不醒人事,请太后娘娘去见皇上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李太后的愤怒神情顿时僵硬凝结,想张口询问,刚一张嘴,一口心头血吐了出来。旋即双眼一翻,昏厥过去。 慈宁宫里陷入一团混乱。 偏偏今夜所有的太医都被召至椒房殿。李太后这一昏厥,还得去禀报俞皇后。 一炷香后,赵太医才形色匆忙地跑了过来。几针下去,李太后倒是醒了,全身僵硬麻木,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口,更别说去椒房殿了。 李太后心急如焚,口中嚯嚯喊个不停,目中急切地近乎疯狂。 我要去椒房殿!我要见我的儿子! 一旁的宫女看着委实不忍心,轻声道:“赵太医,太后娘娘定是想去椒房殿。” 赵太医拧着眉头说道:“太后娘娘此时绝不能擅动。万一出了差池,谁也担待不起。” 赵太医已经这么说了,宫女们只得三缄其口。 李太后嚯嚯喊得更起劲了,满目浑浊的泪水。 快些抬我去椒房殿啊!我要见我儿子啊!可恶的俞莲娘!你怎么能狠心至此,怎么能不让我见儿子最后一面 贤妃淑妃丽妃静妃俱匆忙赶至椒房殿。 端妃来得稍迟一些,进了寝宫,便痛哭失声。 不管对建文帝有几分真情有几分假意,此时妃嫔们俱是痛哭流涕。尤其是淑妃,哭得几欲昏厥。 淑妃哭得这般起劲,其余嫔妃焉能示弱,一并哭得哀哀戚戚。 一片哭声中,谢明曦忽地轻声张口央求:“儿媳斗胆,恳请母后开恩,送信去寒香宫。让梅妃娘娘也来一趟椒房殿吧!” 建文帝随时都会咽了这口气。这等时候,育有七皇子的梅妃前来见建文帝最后一面,也算不得不合适。 谢明曦挑这一时机张口,委实再妙不过。 便是俞皇后再刻薄,此时也无心挑刺,随意点点头应下。 盛鸿感激地看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冲盛鸿略一点头,然后以帕掩面,继续装模作样低声啜泣。 寒香宫离椒房殿颇远,两炷香后,梅妃才迈步进了寝宫。 被幽禁三年,梅妃昔日傲冠六宫的美丽已然褪色,额上眼角俱是皱纹。整个人瘦如枯柴,宫装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三十多岁的梅妃,乍一眼看去,竟如四五旬的妇人一般。 在见到梅妃的刹那,盛鸿鼻子一酸,强忍住冲过去扶住梅妃的冲动。梅妃遥遥地看了盛鸿一眼,眼眶也红了。 母子两人,一别三年。 梅妃被幽禁在寒香宫,不得出宫门半步。盛鸿每个月可以送一封信进寒香宫。梅妃却不能传只字片语出来。更遑论见面了。 谁能想到,重逢时,却是这等情景。 梅妃红着眼上前,在端妃的身边跪下,先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多谢皇后娘娘,容臣妾来见皇上。” 俞皇后此时哪里还有心思理会梅妃,连头也未点。 对梅妃来说,能在此时露面,能见儿子一面,已算是意外之喜。至于建文帝即将驾崩归天,梅妃倒是没怎么伤心。 这个薄情寡义的男子,一腔深情都给了俞皇后。宫中所有嫔妃加在一起,也不及俞皇后的分量。她这个梅妃,更是早已被抛诸脑后。 她又怎么会为建文帝伤心难过? 不过,做戏掉泪对妃嫔们来说几乎成了本能。梅妃一垂头,泪水便从眼眶里滚滚而落。 谢明曦远远地看了梅妃一眼,见状放了心。 在众人的哭声中,建文帝竟缓缓睁了眼,惨白的脸孔,也奇迹一般有了些许血色。 很显然,这是光返照。 “父皇醒了!”昌平公主第一个惊喜地喊了起来:“父皇睁眼了!” 三皇子紧接着狂喜不已地喊道:“父皇,父皇!儿臣在这儿!二皇兄四皇弟他们也都在。父皇总算睁眼了!” 俞皇后哽咽着喊了一声“皇上”,泪水很快簌簌而落。 第六百五十四章 回光(一) 第六百五十五章 回光(二) 第六百五十六章 遗旨 第六百五十七章 争权(一) 第六百五十八章 争权(二) 第六百五十九章 争权(三) 这一场热闹,也不是谁都有资格看的。 除了俞皇后和一众皇子妃外,最终厚颜跟着一同前去的,只有寥寥几人。其中,有临江王妃河间王妃,还有几位阁老夫人。 萧夫人放心不下弟媳,更放心不下萧语晗,也厚着脸皮自动请缨跟在了众人身后。 建文帝若地下有知,也不知心里会是何等滋味。 他尸骨未寒还未下葬,妻子女儿儿媳们便开始勾心斗角争夺宫中大权了。 谢明曦步履不疾不徐,既未冒进上前,也未刻意坠后。正好维持一个能看清所有人又不会被波及的位置。 宋氏还跪在地上,另外几个女眷,也都跪着。 满面怒火神色阴沉的昌平公主,在见到以俞皇后为首的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时,竟红着眼圈哭出了声:“母后,你总算来了!” “这个宋氏,对父皇不敬,在此谈天说笑。人证俱在,她却不肯认罪。无非是欺辱我年轻。” “现在母后总算来了,看她还敢否狡辩!母后一定要重重罚她,以慰父皇在天之灵。” 竟像受尽了委屈的少女一般,哭着伏进了俞皇后的怀中。 谢明曦略一挑眉。 往日只觉昌平公主略显骄傲刚强,没想到,演技也这般高明。这一哭一告状,堪称高明之极。既抹黑了宋氏,又巧妙地化解了之前过于霸道跋扈的举动。 果然是有备而来! 看来,今日萧家定然吃个闷亏了。 俞皇后目中闪过心疼之色,目光再掠到宋氏脸上,便化作了怒焰。 宋氏能抵挡得住昌平公主的怒火,在俞皇后的盛怒之下,却心中发寒,没有勇气对视,垂下了头。 萧语晗暗道不妙,略略上前一步,轻声道:“三婶娘,皇姐刚才所言可属实?母后最是宽宏大度,绝不会肆意污蔑任何人,也不会在无确实证据的情况下冤枉了你。你有什么冤屈,不妨道来。母后定会为你做主!” 应对得极为得体! 谢明曦心里却暗暗摇头。 俞皇后母女费心营造这等有利情势,就是要落萧家颜面,顺带踩一踩东宫。怎么会因为萧语晗轻飘飘的几句话便退缩? 果然,萧语晗话音刚落,俞皇后便冷然道:“本宫有目能视,有耳能听,尚未到老糊涂的时候。萧氏,你先退至一旁。待本宫处置不了了,再问过你的心意。” 萧语晗涨红了脸,忙躬身道:“儿媳不敢。” 别说谢明曦,便是尹潇潇也看出了不对劲,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等时候,要么一刚到底,和俞皇后昌平公主明打明地争一。被孝字一压,就退让三舍。接下来还有何底气争锋? 李湘如幸灾乐祸地瞥了满面潮红的萧语晗一眼。 赵长卿便圆滑多了,主动上前握住萧语晗的手,轻声道:“三皇嫂勿急,母后定会秉公处置此事。” 谢明曦心中哂然。 做人最忌墙头草两边倒。赵长卿态度暧昧立场不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至于谢明曦自己,自然清楚此时的萧语晗绝不是俞皇后对手。不过,她并无插手此事的打算。宫中争权,和她无关。 袖手旁观,冷眼看热闹便是了。 俞皇后执掌中宫多年,积威甚深,气场强大。一张口,便掌控住全局。 先震慑住太子妃萧语晗,紧接着张口询问宫女,再然后,不紧不慢地一一问跪在面前的诰命女眷。 在那双冷凝锐利的凤目逼视下,终于有人抵挡不住松了口,战战兢兢地张口承认:“娘娘的话,宋氏之前确实低声说笑了一。说皇上是因纵情女色而离世,也算得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此言一出,众人面色皆是一变。 萧语晗呼吸一窒,不敢置信地看着宋氏。 宋氏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宋氏面色惨然,跪都跪不住了,期期艾艾地为自己辩驳:“臣妇没说过这些臣妇岂敢对先帝不敬” 俞皇后面如寒霜,目光如刀,一寸寸地刮过宋氏的脸孔:“好一个宋氏!谁给你的胆量,竟敢在私下枉议先帝!” “这等话,若不是你亲自说出口,谁敢肆意编排!” 然后,冰冷的目光一一掠过其余几个诰命女眷:“本宫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说出实情。否则,本宫连你们一并问罪惩处!” 连问罪惩处四个字都说出口了!可见俞皇后是何等震怒! 几个女眷虽和宋氏交好,也未到性命相交的地步。眼看着宋氏即将倒大霉了,谁也不敢再为宋氏兜着了,一个个磕头告饶:“娘娘恕罪!这些话,宋氏确实说了。臣妇不该为宋氏遮掩。” “娘娘开恩!臣妇再也不敢了!” “臣妇也不该为她说谎,请娘娘从轻发落!” 宋氏已瘫软在地。 说笑是一事,私下非议建文帝的死因,可就是另一事了。只凭着这两句话,俞皇后已有足够的理由处置发落她了。 萧语晗心中也是一片冰凉。 今日宋氏在劫难逃。东宫颜面,也将荡然无存。 谁也没料到,此时会有人站出来为宋氏说情。 谁也没想到,这个说情的人会是一直如置身事外的谢明曦。 “母后息怒,”谢明曦上前一步,张口说道:“宋氏所言,确实不妥。只是,父皇尸骨还在灵堂,尚未安葬。此时大动干戈,对父皇未免有所不敬。” “再者,此等非议揣度之言,委实不堪入耳。一旦传出去,岂不是人尽皆知?” “父皇一世英名,岂能背负这等不堪名声?” “所以,儿媳斗胆,请母后将此事压下。切勿传出去,也免得损了皇家体面。” 说完,谢明曦略略躬身一礼。 俞皇后目中怒气稍敛,定定地看了谢明曦一眼。 不管谢明曦是何用意,至少,有一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区区一个宋氏,死活都无妨。可是,打老鼠不能伤了玉瓶。建文帝已死,她绝不容任何人污损了建文帝的身后名。 第六百六十章 逢源(一) 论揣度人心,无人能及谢明曦。 建文帝有千般不是万般可恨,到底已经死了。令人恨之欲狂的一切渐渐淡去,留在俞皇后心底的,是建文帝的深情。 再者,俞皇后对建文帝也存了愧疚之情。自会护着建文帝的“清白”身后名。 她此时挺身而出,既顺了俞皇后的心意,又能卖未来皇后萧语晗及其萧家一个人情。正是一举两得! 果然,萧语晗感激地看了谢明曦一眼。 果然,俞皇后在片刻间,便做出决定:“宋氏在跪灵期间说笑无忌,对先帝不敬,杖责三十,撵出宫中。” “其余众女眷,自行掌嘴二十,以儆效尤。” “今日发生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外间若有半字风声” 说到这儿,俞皇后顿了一顿,冷凝的凤目淡淡扫过众女眷的脸孔,语气中透露出丝丝冷厉的肃杀:“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你们的性命。” 众女眷哆嗦着跪下谢恩。 便是宋氏,此时也暗暗长松一口气。虽说挨板子被撵出宫颇为丢脸,不过,丢脸总比丢命来得强。 昌平公主满心不忿,站直身体,急切低语:“母后,这个宋氏辱及父皇声名,焉能这般轻松地饶过她。” 她费劲心思,才设下这一局。要的是宋氏的命,要的是萧家颜面扫地,要的是东宫颜面全无。 母后为何忽然心慈手软? 俞皇后目光一扫,看了昌平公主一眼。 昌平公主抿紧嘴角,将所有的不情愿和愤怒咽了下去。阴沉的目光掠过谢明曦的脸孔。 宋氏被拖出去打了三十板子,之后被送萧家。 另几个女眷,各自掌嘴二十,将脸扇得一片红肿,沉默颓然地了灵堂。一众诰命女眷看在眼底,心中骇然惊惧还来不及,无人敢多嘴多问。 一场风波,就此化为无形。 只是,平静表象下的激流却涌动不息,令人心惊。 当晚,俞皇后疲累过度,暂退出灵堂,了寝室休息。 昌平公主放心不下俞皇后,本想跟着一同走。眼角余光瞄到萧语晗,顿时又改了主意,忽地说道:“三弟妹,母后这几日操心劳神,疲累不堪,独自寝室,实在令人放心不下。我在此跪灵,三弟妹去陪一陪母后如何?” 说是商议,语气却如吩咐无异。 她若这般应了,日后在宫中还有何地位可言? 萧语晗憋了半日的闷气,也到了顶点。淡淡应道:“母后想见之人,必是皇姐无疑。皇姐放心不下母后,只管去陪母后。我留在灵堂里便是。” 昌平公主:“” 好一个萧语晗! 这是自恃要坐凤椅了,语气态度俱比往日强硬多了! 昌平公主冷冷地看了过来。 萧语晗跪着挺直腰杆,冷然视。 灵堂外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寒风,丝丝寒气从门外涌了进来。 烛火晃动不息,明暗不定。昌平公主妩媚明艳的脸孔一片冷肃,萧语晗温柔秀雅的面颊上也落下了一片阴影。 跪灵的诰命女眷们,忍不住抬眼,看着这令人心惊的对峙。 一个是背靠俞皇后的大齐长公主,一个是大齐太子妃。这是宫中权利之争,亦是新旧势力的角逐。 赵长卿目光转了转,默不出声。 李湘如心中冷笑不已。 当日三皇子和四皇子争储时,俞皇后昌平公主母女处处抬举萧语晗。现在又是如何?还不是狗咬狗? “皇姐到底年长数岁。”李湘如适时张口“打圆场”:“三皇嫂便听皇姐的,去寝室陪一陪母后吧!这亦是三皇嫂的一片孝心。” 这是唯恐天下不乱! 尹潇潇心中颇为不满,张口便道:“要表孝心,为何定要三皇嫂前去?我去便是了。” 说完,便站起身来。 便是昌平公主,此时也说不出“你去做什么”之类的话来。眼睁睁地看着尹潇潇往外走,心里气得直冒火。 谢明曦原本趁着跪灵时低头闭目假寐,被昌平公主这一闹腾,也没了睡意。索性一并抬头看热闹。 尹潇潇尚未走出灵堂,一身缟素的女官芷兰迈步而入,恭敬一礼:“皇后娘娘有令,请七皇子妃前去寝室。” 众人:“” 得了,谁也别争了。谁都得听俞皇后的! 尹潇潇略有些讪讪地转,在萧语晗的身边跪下。 谢明曦心里也有些诧异,却未流露出来,神色安然地起身。谁也无法从她的面上窥出半分异样。 众人目送谢明曦的身影出了灵堂,然后各自转头,趁着转头之际,少不得要眉来眼去一番。 真是奇怪,为何俞皇后单单召七皇子妃前去? 可不是么?要么昌平公主,要么太子妃,再不济,还有二皇子妃等人排在前面。怎么也轮不到七皇子妃吧! 谢明曦不疾不徐地迈步进了寝室。 俞皇后闭目躺在床榻上。 “儿媳见过母后。”谢明曦走到床榻六尺之外,不再向前,裣衽行了一礼。 俞皇后恍若未闻。 谢明曦维持行礼姿势片刻,便站直了身子,一脸关切地询问:“母后召儿媳前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俞皇后睁开眼,自床榻上坐直了身子,不无讥讽地扯动嘴角:“几个儿媳中,你最善解人意,也最擅揣度本宫心思。不如你现在便来猜一猜,本宫召你前来,到底是为何事?” 呵呵! 能有什么事? 还不是因为她替宋氏说情,替萧语晗挽颜面,俞皇后心中不快,便来寻衅找茬了。 谢明曦一脸恳切地应道:“儿媳愚钝,岂敢枉自揣度母后心意。” 俞皇后冷笑一声:“你也太自谦了。你若愚钝,天底下也没有聪明人了。” 平日里故意装低调,一出手便又快又准。比起萧语晗李湘如等人厉害多了。便是昌平公主,在城府和心计上也有所不及。 如果谢明曦全力相助萧语晗无疑会是一大助力,亦会是她的眼中钉。 谢明曦既谦逊又诚恳地继续应道:“母后盛赞,儿媳只得愧然领受了。” 俞皇后:“” 第六百六十一章 逢源(二) 第六百六十二章 夜话 第六百六十三章 殉葬(一) 灵堂设了七七四十九日,众人跪灵也整整跪了四十九日。一个个俱都熬得面黄肌瘦形容狼狈不堪。 总算熬到建文帝下葬这一日,众人心里的悲戚早已散得差不多了,面上还得强行挤出哀伤痛苦的神情。 三皇子更是形容憔悴不堪,连着几夜未曾合眼,一张温和俊朗的脸孔满是晦暗,眼睛里布满血丝。乍一看,竟有些吓人。 三皇子到底为何这般憔悴黯然,原因大家伙都很清楚。 这一日,淑妃将一同殉葬! 这等剜心之锥痛,三皇子如何能承受? 此时的三皇子,恨不得众人皆忘了建文帝那一道遗旨。 他将是大齐新帝,或许,几位阁老也不愿正面激怒了他。轻飘飘地将此事“遗忘”,留淑妃一条性命也未可知 三皇子的美梦,很快就被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 大齐首辅陆阁老和次辅李阁老,一并上前,拱手道:“太子殿下,今日是先帝下葬之日。也该请淑妃娘娘和莲香美人一并去地下伺候先帝了。” 有资格在灵堂里跪灵的,俱是朝中重臣。此时,一个个沉默而立,没一个人张口谏言要留淑妃一命。 三皇子心底一片冰凉,身体晃了一晃。 万幸盛鸿就站在三皇子身侧,及时扶了三皇子一把,也免了三皇子当众摔倒出丑。 三皇子还未彻底死心,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了一圈。先是落在翰林院俞掌院的脸上。 俞掌院今年已近六旬,发须皆白,却自有儒雅气度。身为俞皇后的父亲,俞掌院并不张扬,平日颇为低调。 淑妃亦是俞氏女,是俞掌院嫡亲的侄女。这等时候,俞掌院若肯张口求情,俞皇后或者会网开一面,留淑妃性命。 “俞掌院,”三皇子声音发颤,带着些许希冀:“淑妃进宫数年,一直安分守己伺候父皇,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俞掌院眉头紧皱,无奈叹道:“殿下之意,老臣都明白。只是,这是先帝遗旨,谁敢不遵?” 便是三皇子自己,也绝不敢落一个忤逆不孝的声名! 这一场储君之争中,俞家已是最大赢家。此时焉肯蹚这趟浑水! 三皇子心直直往下沉,又看向岳父萧尚书。 萧尚书想不张口也不行了:“先帝临终前依旧惦记淑妃娘娘,可见先帝对娘娘之厚爱。今日娘娘有幸殉葬,到地下伺候先帝。殿下应该为娘娘高兴才是。” 对萧家来说,只要萧语晗能安然坐上凤椅便可! 淑妃是死是活,也没那么要紧。 三皇子面无血色,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临江王身上。 淮南王府一蹶不振,淮南王躺在床榻上和活死人无异。临江王俨然成了宗室皇亲之首。争储之时,临江王也一直不遗余力地支持三皇子。 临江王跪灵四十九日,被折腾得少了一大圈肥肉,面上皮肉松弛,说话倒是和往日一般直接:“殿下,这是先帝遗旨。我等可没这等胆量抗旨不从。殿下去求皇后娘娘,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三皇子咬咬牙,转头对盛鸿道:“七弟,你陪我一起去见母后。” 二皇子不喜说话,四皇子五皇子巴不得看他的热闹。到了关键时候,也唯有盛鸿妥帖可靠了。 盛鸿略一点头。 他并未给三皇子泼冷水。事情是明摆着的,淑妃之死,已成定局。三皇子去求俞皇后,也是无济于事。 三皇子坚持要去,他陪着去一趟便是。 谢明曦不是说过么?俞皇后母女和三皇子斗得越凶,对他们越有利嘛! 此时的淑妃,穿着一身白衣跪在灵堂里,枯瘦的脸颊已寻不到往日秀丽的痕迹。 她的面前,摆放着一个木盘,盘子里只放了一杯酒。这杯酒里,放了极品的鹤顶红,入喉即毒发身亡。 淑妃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毒酒,目中闪过诸如痛苦悔恨不甘怨怼等等复杂的情绪。 她不甘心! 不甘心啊! 从生下三皇子的那一日起,她便知道自己的儿子将会成为大齐储君,登基为帝。她这个生母,也将取代俞皇后,成为世间最尊贵的女子,权掌六宫 她只猜中了前一半。 她的儿子,确实要做大齐皇帝了。而她,却要饮下毒酒命归黄泉。 她真的不甘心啊! 一身缟素的俞皇后,也比往日清瘦得多。昌平公主扶着俞皇后,赵长卿则扶着俞皇后另一侧的胳膊。 萧语晗反倒略略退后一些,和尹潇潇谢明曦并肩而立。李湘如无形中被排挤出了这个小团体,站得更远了一些。 “淑妃娘娘,”昌平公主冷冷道:“该上路了。” 淑妃用力咬着嘴唇,目中射出愤恨的火苗。一张口,声音嘶哑难听:“我要见我的儿子!” 见了又能如何?那个窝囊没用的三皇子,难道还敢违抗建文帝遗旨不成? 昌平公主目中闪过讥讽的冷笑,正要张口,三皇子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母妃!” 三皇子心痛如割,忘情地呼喊出声。然后,快步进了灵堂,跪倒在俞皇后面前,用力磕了三个响头:“求母后,饶母妃一命。日后,儿臣定会好生孝敬母后,唯母后之命是从。” 咚咚咚! 三声闷响后,三皇子没有停下,继续磕头:“儿臣求母后了。” 淑妃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倾泻而出。 盛鸿也快步进了灵堂,之后,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也相继走了进来。三皇子不愿让兄弟们来看自己的热闹,奈何人人不愿错过这一幕。 谢明曦和盛鸿遥遥对视一眼。 谢明曦挑眉相询,盛鸿略有些无奈地耸耸肩。 夫妻两人眉目传情一,然后一起看向跪着磕头的三皇子。 说实话,储君做到这份上,也确实够惨的。 更惨的是,俞皇后没有半分动容。就这么淡淡地看着磕头告饶的三皇子,直至三皇子额头红肿,才张口道:“别磕头了。” “今日你便是跪在这儿不起,本宫也不能答应你。” “殉葬之事,是你父皇遗旨。本宫亦不能更改。否则,百年之后,本宫有何颜面去地下见你父皇?” 第六百六十四章 殉葬(二) 建文帝这一死,似将俞皇后身上最后一丝柔软也带走了。 如今的俞皇后,冷凝而强硬,无坚不摧。 三皇子面色惨然,目中闪过怨毒之色:“母后,儿臣这般求你了。你为何还不肯应?到底要儿臣怎么做,母后才肯饶过母妃一命?” 俞皇后目光微凉,声音更凉:“不管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淑妃的命运。” 俞皇后的目光掠过满目怨恨的淑妃,冷然道:“淑妃,你自己饮下毒酒吧!” 淑妃颤抖着伸出手,众目睽睽之下,那只手颤抖个不停。端起酒杯时,不慎洒了大半出来。 俞皇后毫无所动,淡淡吩咐:“来人,再端一杯酒来。” 话音刚落,芷兰已端了一杯新的毒酒进来。 “芷兰,伺候淑妃饮下杯中酒。” 芷兰应了一声,蹲下身子,将酒递至淑妃口边,用力捏着淑妃的下巴,将毒酒灌了进去。 淑妃被酒呛了一口,旋即,一股热流涌进喉咙。然后,胃里一阵灼热,剧烈的痛楚瞬间蔓延。 生命的最后一刻,淑妃已没了畏惧,张口嘶喊起来:“俞莲娘!你心狠手辣!你不得好死” 俞皇后微不可见地嗤笑一声。 谁不得好死? 便是不得好死,也是淑妃先死! 这么多年来,淑妃一直表现得恭敬安分。真当自己是傻瓜,没窥破她欲“借力上位”“过河拆桥”的野心不成? 皇后之位是她的!太后之位也是她的!这座皇宫,浸透了她一生的心血。她要牢牢掌控再手中,谁都休想夺走。 三皇子最好认清现实,乖乖低头。 否则,她能捧他坐上龙椅,亦能另捧他人,取而代之! 几个呼吸间,淑妃便毒发身亡,颓然倒地。 口中溢出黑血,看着分外可怖。 淑妃死不瞑目,一双眼睛依旧睁着,仿佛在看着众人。李湘如只觉全身发冷,胆子最大的尹潇潇,也是心中发寒。 谢明曦淡淡瞥了淑妃一眼,没什么反应。 死人见得多了,各种凄惨的死法里,喝毒酒算是最快捷也最体面的。也甚为宫妃们青睐。 三皇子眼睁睁地看着亲娘死在自己眼前,脑海中一直紧绷着的弦骤然断了一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 三皇子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萧语晗急切地迈步上前,扶住三皇子:“殿下!殿下!” 平心而论,萧语晗对淑妃并无太多好感。身为儿媳,有一个精明厉害的婆婆已经够可悲了,再多一个面善心狠的嫡亲婆婆,只会是悲上加悲。 建文帝命淑妃殉葬,显然为的是俞皇后。萧语晗也乐得顺水推舟,去掉头顶一座山。 淑妃死了无妨,三皇子此时万万晕厥不得。今日是建文帝下葬之日,处处得由储君出面领头。三皇子这一晕,便会落人话柄。 俞皇后早有准备,扬声喊了赵院使进来。 原本的太医院院使已告老,赵院使的副字也被去掉,成了正院使。赵院使金针用得颇为利索,几针下去,便令怒急攻心的三皇子清醒。 “殿下!”萧语晗目中含泪,哽咽不已:“殿下快快起身,不可耽搁了父皇下葬!” 俞皇后的语气倒是和缓多了:“太子若身体不佳,今日由二皇子或四皇子暂时领头主事吧!” 含而不露的威胁,如一盆冷水浇下来。 三皇子心头的恨意和怒火,被生生浇灭了大半。 三皇子看了淑妃最后一眼,深呼吸一口气,挣扎着站起身来,拱手道:“儿臣能撑得住,劳母后忧心挂虑。” 俞皇后略一点头:“能撑住便好。这里诸事有本宫,无需你操心。你自去统领朝臣,送你父皇去皇陵安葬。” 淑妃死在众人眼前,美人莲香就没这等待遇了。 事实上,莲香连跪灵的资格也没有。自建文帝死后,莲香就被关进了宫中天牢。待到建文帝下葬之日,被一条白绫了结了性命。 死得无声无息。 殉葬的淑妃和莲香,俱被装进准备好的棺木中,随同建文帝的棺木一同被运去皇陵安葬。 皇陵颇远,一路抬着棺木前去,待安葬后再转,需耗时七日左右。 所有皇子一并前去皇陵,皇子妃们无需前往,俱都留在宫中。 俞皇后熬了多日,小小病了一场。昌平公主和几位皇子妃轮流伺疾。慈宁宫里的李太后,也病了多日,却无人问津。 俞皇后喝了几日汤药,颇见好转。能下榻走动时,便去了慈宁宫探望李太后。 昌平公主和所有皇子妃一并随行探望。 一踏进寝室,一股淡淡的腥臊臭气便迎面而来。 谢明曦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旋即恢复如常。 再爱洁的人,在经历过一个多月不能沐浴不能换衣的跪灵后,都会变得随和许多 李太后此次病发昏厥,醒了之后全身再不能动弹,口不能言。除了嚯嚯乱喊之外,无人能听清她口中说的是什么。 俞皇后满目关切歉然,略略俯身:“先帝骤然离世,儿媳忙着为先帝操办丧事,未能来探望母后。还望母后勿怪!” 俞皇后的脸孔一入眼帘,李太后便激动起来,挣扎着似要起身。一张老脸挣得通红,口中嚯嚯喊了几声。 模糊听着,似在辱骂俞皇后“心如毒蝎”之类。 俞皇后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李太后此时不能动也不能言的模样。口中故意叹道:“先帝离世,母后心中定然哀恸难过。” “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儿媳只盼着母后能早日痊愈,也免得先帝在九泉之下为母后忧心牵挂。” 这是在咒她早死啊! 李太后一双眼睛瞪得快凸出眼眶,口中含糊不清地继续怒骂。 你这个毒妇! 若不是你成心以女色相诱,我儿怎么会这般早亡? 杀千刀的毒妇,竟连我儿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 老天迟早要降一道雷劈死你! 众皇子妃交换了一个眼神,只当什么也没听见。各自上前,问候数句。 轮到谢明曦上前时,李太后终于积攒了些力气,口中竟吐出了清晰的一个字:“滚!” 第六百六十五章 心软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谢明曦。 这等羞辱,谢明曦焉肯甘心咽下? 谢明曦略略蹙眉,做出一副为难之色,轻声细语地说道:“皇祖母刚才说的是什么?孙媳委实没听清。不如请皇祖母再示下?” 李太后喉间动了一动,似被什么堵住一般,憋了半晌才又憋出一个字:“滚!” 滚! 都滚! 不必你们一个假惺惺地来看我!都滚得远远的! 谢明曦颇有耐心地询问:“皇祖母是想让孙媳一个人滚?还是让所有人都滚?” “皇祖母不想见孙媳,也就罢了。母后待皇祖母一片孝心,皇祖母若是连母后一并撵出去,着实伤母后的心。” 李太后:“” 憋了一肚子话说不出来的李太后,看着眼前伶牙俐齿可厌可恨的孙媳谢明曦,被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谢明曦一脸孝顺地继续劝慰安抚:“皇祖母年纪大了,情绪不宜激动,大喜大悲大怒都颇为伤身。还请皇祖母以身体为重,保持心平气和。” “慈宁宫一日离不得皇祖母。母后和我们一众孙媳,也盼着皇祖母康健长寿。咦?皇祖母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脸色发青?莫非是被痰堵住了喉咙?抑或是气血翻涌所致?” 众人:“” 很明显,是被你气的啊! 俞皇后心中无比快意,看谢明曦顺眼多了。之前因谢明曦立场偏向三皇子夫妇而起的恼怒,也散了不少。 萧语晗心肠最软,见李太后快被气晕厥过去,于心不忍。轻轻咳嗽一声:“七弟妹,太医已经来了。” 谢明曦点点头,起身让了开来。 太医忙碌着为李太后施针,谢明曦嫌寝室里太过气闷,索性悄然迈步而出。到了廊檐下,深深嗅了一口。 时值初春,空气依然有些凛冽的寒意,夹杂着迎春花的香气。 鼻间的臊臭气,很快被驱散。 片刻后,谢明曦的身边多了一个身影。 “七弟妹,”身边的人影有些歉然不安地张了口:“对不起。刚才我不是有意赶你出来。我只是看着皇祖母一口气快喘不上来,有些不忍。” “你别生我的气。” 谢明曦转头看向萧语晗。 这一个多月来,人人都清瘦了许多。萧语晗也未例外。秀雅的脸孔瘦了一圈不说,眉宇间也似浮着一层拂不去的阴郁。 和俞皇后母女勾心斗角,性情略显温软的萧语晗显然不是对手。这些时日,萧语晗一边跪灵,一边殚精竭虑,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下来。 在宫中,可以狠辣可以无情可以阴险可以狡诈,唯独不能心软。 偏偏萧语晗最大的缺点就是会心软。 “你我同窗数年,又是妯娌,这点小事,我怎么会动气。”谢明曦淡淡说道,大有深意地看了萧语晗一眼:“三皇嫂要烦心的事多得很,就别顾虑我了。” 宫中处处耳目,慈宁宫在几年前便被俞皇后安插了许多眼线。此时两人身在廊檐下,说话多有不便。 萧语晗苦笑一声,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才轻声道:“你不怪我就好。”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殿下想早些就藩。待太子殿下登基,殿下便会递上奏折自请去藩地。我已将殿下心意禀明母后。我们妯娌相聚的时日,也没多少时日了。” 萧语晗一怔,脱口而出道:“你们为何这般急着要离开京城?” 话一出口,顿觉失言。 身在其中,才知宫中这潭水是何等浑浊。盛鸿早就退出储位之争,对权利也无野心。以谢明曦的聪慧敏锐,自然更不愿留在京城,被牵扯进宫中纷争。 若是谢明曦肯留下助她一臂之力就好了 想及此,萧语晗颇有些羞愧。 做人怎么能这般贪心?盛鸿谢明曦夫妻两人,已经出力良多。难道还要硬留他们在京城做牛做马不成? “想去藩地也好。”萧语晗定定神,迅速改了口风:“待日后,我定会为你们在殿下面前多多美言。” 谢明曦微笑着道谢:“如此,就多谢三皇嫂了。” 换了是李湘如,绝不会如此好说话。必会想法设法将她留在京城,逼着她出力相助。 她没看错萧语晗。 心软是缺点,也是世间难寻的优点。 因谢明曦气了李太后一,颇得俞皇后欢心。 俞皇后当时没有多言,转脸便赏了阿萝一堆好东西:“阿萝满月礼未曾操办,今日本宫将阿萝的满月礼补上。” 谢明曦含笑起身,代阿萝谢过皇祖母赏赐。 李湘如看在眼底,心里酸溜溜的。 一个丫头片子,竟得了这么多赏赐。她的霆哥儿也一样没操办满月礼,俞皇后怎么就没补上满月礼? 李湘如还未蠢至吭声的地步,只笑着提起了霆哥儿:“霆哥儿一出世,个头就比普通婴孩大得多。如今两个多月大了,更是白胖可爱。母后至今尚未看上霆哥儿一眼吧!儿媳这就让奶娘将霆哥儿抱来,让母后瞧一眼。” 俞皇后略一点头,随口道:“让人将阿萝也抱来吧!本宫一并瞧瞧。” 过了片刻,霆哥儿和阿萝都被抱来了。 霆哥儿确实生得健壮白胖。两个多月,个头如五六个月的孩童一般。眉眼间依稀有谢云曦的影子。 和她前世的儿子并无相似之处。 谢明曦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唏嘘,忍不住多看了霆哥儿一眼。 李湘如顿时会错了意,颇有些自得地瞥了谢明曦一眼,故意张口戳谢明曦的心窝:“七弟妹,你看霆哥儿眉眼生得如何?说起来,男孩子总是生得壮实些,不及女儿眉眼秀气。还是七弟妹好福气。” 萧语晗神色微微一沉,心中颇有些不快。 李湘如这满口的讥讽,当谁听不出来吗? 生女儿怎么了? 女儿一样是亲娘的心头宝! 谢明曦瞥了李湘如一眼:“四皇嫂说的没错,我也觉得自己命好福气好。可惜谢云曦就没福分了。生了孩子,连看没看一眼就咽了气。” 李湘如:“” 第六百六十六章 婆媳(一) 第六百六十七章 婆媳(二) “母妃请上座!” “还是不必了吧也好。” “来人,给母妃上壶清茶,再上些点心。” “我不饿也不渴也好。” 天底下最微妙的关系,莫过于婆媳。 原本两个陌生的女子,因一个共同的男子,成了家人。婆婆看儿媳不顺眼,无需理由。儿媳对婆婆不满,也是难免。 孝道伦常,儿媳免不了要受磨搓。就连俞皇后,也未能例外。当年嫁入天家,着实受了李太后不少闲气。 到了梅妃和谢明曦这儿,却是正好相反。 梅妃没半点做婆婆的威严和底气,谢明曦也没什么身为儿媳的忍让顺从。 人的气场,也是极其微妙的东西。婆媳两个正式的第一次相见,便在这诡异又和谐的微妙气氛中开始了。 梅妃因太过瘦弱,素色宫装显得颇为空荡,昔日美貌已褪了七八分。 谢明曦却是韶华正盛,穿着一身素服,依然明眸皓齿,乌发如墨,唇红如朱。 “母妃,你还没见过阿萝吧!”谢明曦笑着打破沉默,将怀中的阿萝递到梅妃眼前:“阿萝,快些睁眼,看一看祖母。” 阿萝本有些困倦,听到亲娘的柔声细语,果然睁了眼。 梅妃和阿萝黑溜溜的小眼对视片刻,目中似喜似悲,忽地落了泪:“阿萝和安平幼时几乎一般模样。” 阿萝的容貌,像极了盛鸿。可不就和早逝的姑姑盛安平格外肖似么? 其实,对着一个孩子说起早亡之人,总有些不吉。 梅妃在情绪激动之下,竟未顾及。 谢明曦对“盛安平”的感情也极为复杂微妙,因此没什么懊恼不快。轻声安慰道:“侄女肖似姑姑,也是常理。母妃喜欢阿萝,日后常来看她便是。” 梅妃哽咽着嗯了一声,用袖子擦了眼泪,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能不能抱一抱阿萝?” 谢明曦轻声笑道:“当然可以。” 将阿萝放到了梅妃手中。 梅妃如捧珍宝一般,仔细又轻柔地抱着阿萝。 之前情绪太过激动,只觉阿萝和盛安平一般模样。现在细细再一看,又有些不同。 阿萝比盛安平幼时生得更秀气更机灵。尤其是那双黑亮的眼睛,格外有神。让人越看越爱。 梅妃心中所有的悲戚都不见了踪影,余下的是满心的欢喜和疼爱:“阿萝生得真是讨喜。” 这话谢明曦爱听,抿唇一笑:“我和殿下也觉得阿萝可爱。” 对着孩子闲话片刻,梅妃眉眼间的拘谨,终于散去,变得自如多了。 谢明曦轻声说道:“殿下打算早些就藩。到时,殿下会去求母后,将母妃一并带去藩地。母妃可愿随我们前去?” 梅妃先是一怔,反应竟出乎谢明曦意料:“你们去藩地便是,我便不去了。” 谢明曦有些诧异,不动声色地询问:“母妃为何不愿和我们一同前去?莫非是心中存着顾虑?” 梅妃含糊其辞地应道:“我习惯了宫中生活,只怕禁不住跋山涉水之苦,也无法适应蜀地的生活。” 梅妃那点心思,如何能逃得过谢明曦的利眼? 谢明曦略一思忖,便猜出了梅妃的心思:“母妃是不是担心,母后不肯放行。到时候,殿下会因此事触怒母后,影响就藩之事?” 梅妃:“” 这个儿媳,也太敏锐犀利了! 自己一个字都没说,她是怎么猜出来的? 谢明曦淡淡的声音在梅妃耳畔响起:“梅妃不必思虑这些。殿下早有此打算,也一定会带母妃离开京城。” “殿下从无问鼎皇位之野心,也无争权夺利之意。只想带母妃去就藩,母后又岂会为难?” “倒是母妃一意留在宫中,才会令殿下忧虑挂记。到时候我们远在蜀地,还得时时惦记母妃在宫中情形如何。” 梅妃哪有不想去蜀地的道理。 正如谢明曦所言,她是担心俞皇后会故意刁难盛鸿而已。 “真得不会给鸿儿惹来麻烦吗?”梅妃的眉眼间渐渐多了之前没有的光芒:“我真地能随你们去蜀地就藩?” 谢明曦微微一笑:“世间无难事。” 只看你想不想去做而已。 看着从容不迫的谢明曦,梅妃既觉振奋欣喜,又有些担忧。 儿媳这般厉害,儿子能不能降得住啊 梅妃隐而不露的忧心,一不小心流露出了一点点。谢明曦心中暗暗好笑,面上却未露半分,继续说道:“我今日和母妃说起此事,是让母妃心中有数。一切自有殿下和我奔走,母妃只管安心待在寒香宫,等消息便是。” “快则三五个月,慢不过一年。我们定会离开京城!” 梅妃心中涌过阵阵热流,深深呼出一口气:“好!我听你的。” 一炷香后,梅妃离开福临宫,了寒香宫。 寒香宫早已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 伺候的宫女没剩几个,倒是琴瑟一直留在梅妃身边。湘蕙送梅妃寒香宫,昔日主仆三人重新聚首,少不得挥泪哭了一场。 相比起精神奕奕秀丽端庄的湘蕙,琴瑟这几年苦熬,着实苍老憔悴了不少。 梅妃红着眼睛道:“琴瑟跟着我,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琴瑟用袖子擦了眼泪,轻声道:“娘娘说这些,真是折煞奴婢了。说句大逆不道之言,在奴婢心中,娘娘便如嫡亲的亲人一般。能陪伴在娘娘身边,奴婢半分不觉辛苦。” 湘蕙听在耳中,也觉心酸:“娘娘别自责了。殿下已大婚,有了七皇子妃,也有了小郡主。待日后,殿下带着娘娘去就藩。娘娘便熬完了苦日子,该享清福了。” 梅妃哽咽着点点头,然后将头扭到一旁。 梅妃动辄爱落泪,琴瑟和湘蕙早已习惯了,细心安抚一番。待梅妃停了哭泣,湘蕙才低声笑道:“今日娘娘见了七皇子妃,感觉如何?” 想到儿媳谢明曦,梅妃娘娘心情愈发复杂微妙,半晌才挤出一句:“在七皇子府里,是不是鸿儿都听她的?” 湘蕙:“” 琴瑟:“” 第六百六十九章 惊变(一) “启禀七皇子妃,太子殿下打发亲卫宫送信,不出一日,殿下他们便能宫了。” 福临宫里,湘蕙轻声禀报。 宫中是俞皇后的天下,却也不是铁桶一块。众皇子在宫中皆有眼线。宫中但凡有大的动静,谢明曦自会迅速收到消息。 谢明曦眸光微闪,淡淡问道:“母后可有什么异样的举动?” 湘蕙低声应道:“皇后娘娘召昌平公主进内室,足足小半个时辰。具体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哂然。 昌平公主近来太过顺遂,借俞皇后之威势力压萧语晗一头,颇有些骄狂之意。俞皇后显然是私下“提点”昌平公主了 俞皇后此时要拿捏三皇子不是难事。只是,手段太过凌厉无情,当着三皇子的面赐死了淑妃。 三皇子此人平庸无能,心胸狭窄,却也有旁人不及的优点,对淑妃颇为孝顺。 此事,必成三皇子心中死结。 俞皇后一面不遗余力地打压三皇子,一面还要令三皇子做个提线傀儡。只不知,满心不甘怨怼的三皇子有没有能耐击并夺属于自己的一切了 谢明曦心里思虑了一,便将此事暂且搁到一旁,随口笑道:“湘蕙,你时刻留意宫中动静。殿下一宫,立刻给我送信。” 湘蕙恭敬应是。 待湘蕙退出去后,从玉笑着来禀报:“净房已布置好了,请七皇子领着小郡主前去。” 早春的天气依旧微凉。 净房里摆放着几个炭盆,宽大浅口的木盆里放满了温热的水。 谢明曦轻柔地为阿萝脱去衣衫,露出白白胖胖又轻又软的小身子:“乖阿萝,别怕,娘替你洗一洗身子。” 阿萝乍然被放进澡桶里,颇有些不适,小手紧紧攥着亲娘的衣襟。 谢明曦哑然失笑,一边以手撩起热水,轻轻拍在阿萝的身上,一边轻声抚慰:“娘替阿萝洗得白白香香的好不好?阿萝别怕,娘一直在这儿呢!” 温柔的熟悉的声音极大地抚慰了阿萝。 阿萝乖乖松了手,在谢明曦双手的托扶下,在温热的水中扑腾起来。两只肉乎乎的小脚丫倒是颇有力气,蹬了几下,便蹬起一片水花,纷纷溅落在地上或谢明曦的身上。 谢明曦轻笑不已,迅速为阿萝洗澡换了干净的衣服。之后,自己还得折腾着沐浴一换衣。 各种娇嫩鲜艳的颜色俱不能穿,守孝的三年里,只能穿素色宫装。 质地上佳轻薄柔软的素色锦缎制成的宫装,不能绣半点花纹,亦不能以其余色泽妆点。不能上妆,不宜佩戴精致华丽的首饰,一根简单的木簪便足矣。 好在谢明曦正值韶华之龄,天生一副好颜色好气色,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素面朝天,依旧美丽动人风姿无双。 谢明曦不喜在宫中走动,这几日除了去椒房殿请安之外,便一直待在福临殿。好在有阿萝相伴,每日乐趣无穷,并不寂寞。 尹潇潇时常过来串门子。 谢明曦刚出了净房,尹潇潇便抱着霖哥儿来了。 霖哥儿生得浓眉大眼,眉眼肖似尹潇潇。个头也生得壮实,稍微一逗一哄,便咧着咯咯直笑。 谢明曦也颇喜欢霖哥儿,凑过去在霖哥儿的嫩脸上亲了一口。 尹潇潇笑道:“来来来,臭小子给你。我要抱又白又香又软的小阿萝去了。” 谢明曦失笑不已。 尹潇潇颇喜欢女儿,生了霖哥儿后,颇有些遗憾。待谢明曦生了阿萝后,时常厚颜凑过来,和她换着抱孩子。 尹潇潇抱着阿萝亲了几口,忽地叹道:“七弟妹,我这几日心里总有些惆怅。” 谢明曦抬眼看过去。 天家儿媳,绝不易做。 洒脱利落的尹潇潇,嫁给五皇子这两年,也着实变了不少。至少,在以前,在尹潇潇口中绝不会听到“惆怅”二字。 “待太子登基,我们都该随各自的夫婿去就藩了。”尹潇潇怅然道:“我自小生于京城长于京城,想到要离开这里,心里总有些发慌。” “我舍不得我爹我娘。他们只我一个女儿,我随五皇子去了藩地,日后怕是再难归京。日后想见爹娘一面都不可得,爹娘想我的时候,也无法来见我” 尹潇潇目中闪出水光,轻声哽咽:“七弟妹,你舍得离开家人吗?” 谢明曦:“” 在尹潇潇动情含泪的目光下,谢明曦显得格外淡漠冷静:“舍不舍得都得走。新帝登基,藩王不去就藩,难道还妄图留在京城?” 尹潇潇:“” 尹潇潇哭不下去了,用袖子抹了眼泪:“说得也是。我也只敢在你面前絮叨几句罢了。” 萧语晗是太子妃,很快便会是大齐皇后。她这番不愿离家不愿离开京城的心思,当着萧语晗的面,是怎么也不能说出口了。 想及此,尹潇潇又是一阵长叹:“还是年少时最好。每日去莲池书院读书,除了烦恼课业之外,都是幸福快乐之事。一众同窗好友,在一起也无需多虑多思,想什么便说什么。” 哪像现在,动辄便是种种隐忧,顾虑重重。 无所不在的压力,压得人气短胸闷。 尹潇潇怏怏不乐的样子,看得谢明曦也有些心疼。 说实话,尹潇潇率直粗朗的性子,委实不适合做皇子妃。这两年来,尹潇潇处处小心,未曾惹出什么乱子。可对尹潇潇而言,这样的生活显然并不舒心。 谢明曦自己倒是无妨。 事实上,这样的环境,她再熟悉不过,颇有如鱼得水之感。 谢明曦正要张口宽慰,湘蕙忽地神色匆忙惊惶而来。 湘蕙素来冷静沉稳,极少有这般显行于色之时。莫非是盛鸿出事了? 谢明曦心里倏忽一沉,面上倒是安然如常:“出什么事了?” 湘蕙面色愈发惶然:“启禀七皇子妃,太子殿下一行人在途中,不知为何惊了马。其余众人安然无事,唯有顾驸马不慎落于马下,被马蹄踩中,受了重伤。” 第六百七十章 惊变(二) 什么? 顾清受了重伤?! 谢明曦面色霍然一变,腾得站起身来,声音里多了几分冷厉:“到底是怎么事?” 尹潇潇也坐不住了,猛然站起身来,连珠炮一般地追问:“行路途中,为何会忽然惊马?顾驸马到底伤得如何?是否有性命之忧?” 湘蕙一脸苦色:“奴婢收到消息,便匆忙赶来禀报。奴婢知晓的,都已禀报过了。其余诸事,奴婢也不清楚。” 谢明曦和尹潇潇对视一眼,俱看到彼此眼底的惊疑和沉重。 昌平公主骄狂霸道,顾驸马却是温和如玉的谦谦君子。众人对顾驸马的印象都颇佳。谁也没料到顾驸马竟忽然出事! 此事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昌平公主惊闻噩耗,会是何等愤怒伤心? 俞皇后又会是何反应? “七弟妹,我们立刻去椒房殿!”尹潇潇眉头紧皱,低声道。 谢明曦嗯了一声,特意提醒一声:“孩子让奶娘抱着,别带去椒房殿了。” 免得椒房殿里雷霆密布,吓坏了孩子。 谢明曦和尹潇潇快步赶至椒房殿外。 萧语晗显然也已收到消息,比两人早来了一步。赵长卿也已来了,亦是一脸忧色。两人都站在殿外,未能进殿。 “五弟妹,七弟妹,你们两个来得正好。”萧语晗柳眉紧紧蹙起,满面忧虑急切,绝非作伪:“我们一起求见母后和皇姐!” 谢明曦目光一扫,轻声问道:“母后和皇姐是否不愿见我们?” 不然,以萧语晗此时的身份地位,谁敢将她拦在椒房殿外? 萧语晗面上掠过一丝涩意,略一点头。 素来圆滑的赵长卿也是真的急了,说话不免失了些分寸:“母后定是疑心有人暗中谋害顾驸马!” 不然,为何不见萧语晗这个太子妃? 萧语晗神色有些僵硬。 别说赵长卿暗中疑心,便是她在骤然听闻噩耗时,第一个反应也是“该不是三皇子怀恨在心暗中动的杀手吧” “二皇嫂慎言!”谢明曦微凉的声音响起,音量不高,却透着令人心惊的凉意:“这等事,岂能胡乱猜疑!传到母后口中,惹来母后疑心或愤怒,二皇嫂焉能担当得起?” 赵长卿哑然,和谢明曦黑幽如墨的眼眸对视片刻,心里骤然一颤:“七弟妹说的是。是我一时情急胡言乱语,还请诸位弟妹切勿放在心上。” 萧语晗心乱如麻,哪里还有闲心和赵长卿打口舌官司。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淡淡道:“饭可以多吃,话却不宜多说。待会儿见了母后,我们都得谨慎些才是。”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李湘如熟悉的声音。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愣着?为何不进椒房殿?” 四皇子的寝宫略远,李湘如也稍稍来迟几步。一路疾行,李湘如脸颊泛红,呼吸也有些急促不宁:“顾驸马到底有无性命之忧?” 这个问题,谁也答不上来。 顾清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现在是死是活? 昌平公主全身不停颤抖,面色惨然如纸,毫无血色。泪水不停从眼中滑落,口中喃喃低语:“母后,母后!清哥他他是不是已经” 是不是已经死了? 最后两个字,沉重又晦涩地压在昌平公主的舌尖,怎么也吐不出口。 自听到噩耗的那一刻起,昌平公主便如被雷劈一般,泪如雨下,直至现在都没过神来。 俞皇后亦是震惊又心痛不已。 顾清是顾山长嫡亲的侄儿,亦是俞皇后看着长大的。温和又孝顺贴心的顾清,在俞皇后心中的地位,仅次于昌平公主而已。 到底是谁,心狠手辣要顾清的命? 俞皇后的眼底闪出幽暗的火苗,令人看一眼也觉不寒而栗:“昌平,先冷静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哭再伤心也是无济于事。先擦了眼泪!” 昌平公主哭着嗯了一声,伸手擦拭泪痕。眼泪却越擦越多,忍不住扑进俞皇后怀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嚎啕恸哭。 “母后,我心里好疼,好难受,我好担心。清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成了。母后” 俞皇后目中也闪过一丝恸色,神色却迅速冷静下来,轻拍昌平公主的后背:“别哭了。阿清是天生福相,绝不是短寿之人。受伤养些日子也就好了。” “母后向你保证,一定会将那个暗中捣鬼之人揪出来。令他悔不当初!” “萧氏等人就在外面,你务必要克制隐忍。万万不可胡言诘问!” 昌平公主霍然抬头,双目赤红,如同一匹要吃人的母狼:“一定是盛澈!一定是他!他对淑妃之死记恨于心,不敢冲着我们母女动手,便要害清哥的性命!” 俞皇后眸中闪过冷厉之极的寒芒,声音冷得刺骨:“是与不是,此时尚且不知。无凭无据,焉能信口便说是太子所为。” “芷兰,去宣萧氏等人进殿!” 芷兰轻声应下,很快退了出去。 片刻后,一众皇子妃皆进了正殿。 众皇子妃很自然地以萧语晗为首,年龄居长的赵长卿亦紧随在萧语晗身后。 “儿媳见过母后!”众皇子妃一并见礼。 俞皇后无心多言,简短地说了句:“免礼。” 昌平公主停了哭泣,一双红肿的眼眸狠狠地盯着萧语晗。盯得萧语晗心里直冒凉气。 萧语晗不能退缩,硬着头皮张口说道:“儿媳惊闻驸马落马受伤的消息,心中忐忑难安,特意前来相询。不知驸马现下如何?” 俞皇后轻叹一声:“具体情形,本宫亦不知。来报信的亲卫,只说驸马伤势颇重。万幸有太医随行,能及时救治。想来,应无性命之忧。” 最后一句,显然是宽慰昌平公主。 昌平公主心痛如绞,目中闪过悲痛,用力咬紧嘴唇,不争气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萧语晗也轻叹道:“儿媳也未料到有这等意外。” 昌平公主心火腾得直冒,嘶哑着怒喊一声:“萧氏,你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众人:“” 第六百七十一章 惊变(三) 第六百七十二章 冤屈 俞皇后目中闪着冷芒,定定地落在三皇子的身上。 那双锐利的双目,犹如两支利刃,一寸寸刮过三皇子的脸孔。 昌平公主早已哭肿了一双眼眸,此时如见生死仇敌,死死地盯着三皇子:“清哥人在哪儿?” 三皇子也有些无奈:“我本想带着顾驸马一起进宫,,不过,他坚持要公主府养伤” 昌平公主眼中似要喷出火星来,愤怒地打断三皇子:“所以,你就听一个重伤之人的话,将他送去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昌平公主是借着这桩小事发难,以泄无法正面指责的怒火。 俞皇后本想出言阻止,目光掠过昌平公主红肿的双目憔悴的脸孔,心里骤然一痛。 昌平自少和顾清青梅竹马,情意深厚。成亲后夫妻恩爱,从无不睦。眼下顾清遭人暗算谋害,受了重伤,还不知会怎么样 罢了!就容昌平出一出心头这口恶气吧! 俞皇后没有出声,默许了昌平公主的质疑诘问! 这对三皇子来说,绝对是一个不利的信号。 事实上,三皇子也是一肚子冤屈。 苍天可鉴!他确实恨俞皇后的心狠手辣,恨昌平公主的仗势欺人,也暗暗盘算过日后要如何如何 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啊! 设局陷害顾清的人,真不是他啊! 只是,看俞皇后和昌平公主的神色,显然已认定了一切都是他所为!一众皇子妃的面色也各自复杂微妙。便是萧语晗,看着他的目光里亦满是复杂 真他妈的冤屈死了! “顾驸马坚持要去。”三皇子打起精神解释:“他伤势颇重,气息微弱。两位太医皆向我谏言,还是依着顾驸马的心意。免得顾驸马心浮气动” 这些都是太医的原话。还有一句更刺耳扎心的,三皇子没说出口。 顾驸马若熬不过去,死在宫中,总是不吉。 昌平公主听出了三皇子的未竟之言,一颗心如跌落深渊。伸出手指着三皇子,全身剧烈颤抖,那只保养极佳的纤纤玉手也颤抖不已。 然后,昌平公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昌平!” 冷静如山的俞皇后面色霍然变了,嘶喊起来:“来人,快宣太医!” 昌平公主的骤然昏迷,令椒房殿里陷入一片混乱。 几个宫女将昌平公主扶进内室,俞皇后也跟着进了内室。一众皇子和皇子妃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情,也随之跟了过去。 然后,都被拦在了门外。 芷兰裣衽行了一礼,轻声道:“皇后娘娘有令,请诸位殿下和皇子妃先寝宫,待公主殿下醒后,诸事再议。” 话是这么说,可昌平公主昏迷不醒,俞皇后正情急焦虑。这等时候,谁会傻得真先走一步?等昌平公主醒了,俞皇后不翻旧账才是怪事! “我们先在外间等候。”萧语晗轻声提议。 无人有异议,各自点头应下。 这等时候,也无人讲究男女分坐了。一双双夫妻各自凑到了一起。 萧语晗看了三皇子一眼,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此时亦不能问出口。只轻声道:“殿下这些时日辛苦了。” 三皇子随口嗯了一声,无心多说。 萧语晗也只得住了口。 其余诸人,也不便多言。一片安静中,盛鸿谢明曦夫妇的说话声,很自然地传进众人耳中。 “明曦,这些日子你如何?阿萝还好吧!” “殿下放心,我们母女都好。倒是殿下,看来清瘦了一些。” “此去皇陵,心情沉重。谁也无心吃喝之事,每餐随意裹腹。瘦些也是难免。再者,我也放心不下你们母女两个。” 众人:“” 大家都满心沉重,无心说话。你们夫妻两个在这儿卿卿我我如此肉麻,有点过分了啊! 可惜,谢明曦和盛鸿都有视众人于无物的本事。就这么手握着手头靠在一处轻声细语。很快,谢明曦便问及顾驸马落马之事。 众皇子都是亲身经历亲眼目睹,众皇子妃皆竖长耳朵聆听。 “当时的情形,确实十分危险。” 盛鸿目光一闪,沉声说道:“几匹马忽地同时受惊发狂。我们兄弟几个,身手都算不错,只受惊吓未受伤。顾驸马骑术最差,也从不习武,反应也最迟钝。当时便被摔落马下。我离驸马最近,翻落马下时,顺势扯了他一把。” “不然,那匹马的马蹄便会落在他胸口。” 险之又险。顾驸马差点就当场一命呜呼了! 如果顾驸马真得死了 众人一起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 他妈的都看我做什么? 又不是我做的手脚! 三皇子的冤屈苦闷,无人得知。 一个时辰后,昌平公主终于醒转。 昌平公主坚持要公主府,俞皇后不忍阻拦,张口吩咐盛鸿夫妇送昌平公主府。盛鸿和谢明曦一起应下。 其余皇子皇子妃,皆被留在宫中。 俞皇后话说得颇是好听:“你们几个奔波数日,颇为辛苦,不必急着府。先在宫中住上几日。” 正大光明地将众人都拘在宫中。显然是要趁着这几日严查顾驸马被人谋害之事了。 众人不管心中如何作想,面上都是一派感激涕零:“多谢母后体恤。” 昌平公主坐在马车里,嘴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明艳的脸孔苍白得可怕。 谢明曦坐在昌平公主对面,并未讨嫌多嘴,也未出言安慰。很快,马车便到了昌平公主府。 盛鸿伸手扶着昌平公主下了马车,紧接着又扶谢明曦。 昌平公主满心都是重伤的夫婿,压根无暇转头他顾,疾步如飞,一路跑进了公主府。脚步虚浮,跌跌撞撞,跑了没几步,就差点摔倒。那副模样,委实令人放心不下。 谢明曦和盛鸿只得快步追上前。心里不约而同的唏嘘。 不管昌平公主为人性情如何,对顾清却是情深意重。 昌平公主跑进内室,冲到床榻边。 顾清惨白无血色的俊脸顿时映入眼帘。 昌平公主全身剧烈颤抖,泪如雨下。 第六百七十三章 重伤 第六百七十四章 噩梦 谢明曦听到这等话,竟丝毫不惊讶:“我也这般以为。” “三皇子再想为淑妃报仇,也会忍到登基为新帝之后。不会这般迫不及待就动手。” “再者,惊马之事,绝不是冲着顾清,而是冲着三皇子才是。没曾想,三皇子身手利落,逃过一劫。倒霉的是未曾习武的顾驸马!” 谢明曦目光微凉,嘴角勾出一抹讥讽的冷笑:“说起来,这个幕后主谋确实狠辣,也有几分运道。这么误打误撞,倒令三皇子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 “母后本就和三皇子心有隔阂,如今,这份心结被结得更深,再难解开。” “你我就等着看热闹吧!三皇子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盛鸿沉默片刻,才低语道:“明曦,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你如此厌恶宫廷了。” 整日勾心斗角,谋算来谋算去,便是无所畏惧,也令人厌烦。 天真纯善心软的人,在宫中根本无法存活。 想活下去,唯有将自己也变得混沌不清,彻底融入这个黑白不明皇权至上的环境。 谢明曦深深看了盛鸿一眼:“盛鸿,你曾为死士,曾杀过人。可在皇权斗争中,动辄死伤成百上千,不知多少无辜之人被牵连殒命。” “就拿此次来说,母后定要彻查此事,三皇子为了自证清白,也会下令严查。这一查,就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 “你我现在左右逢源,既和母后皇姐保持善意,又和三皇子夫妇交好。我们的目标很明确。安然就藩,离开京城。” “此间诸事,我们不可陷入过深。否则,休想轻易抽身而走。” 比身手,盛鸿稳胜一筹。 论权衡利弊心机谋算算了,还是听谢明曦的好了。 盛鸿呼出一口气:“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说完正事,夫妻两人又闲话许久,才相拥入眠。 这一夜,不知有多少人辗转难免。 俞皇后也熬至深更半夜才勉强入眠。闭上眼没多久,便做了噩梦。 “莲娘,”一张纵欲过度的苍老脸孔出现在她眼前,目中满是憎恨和不甘:“莲娘,我这般待你,你为何要谋害我的性命?” “我对你的好,难道你都忘了吗?” “你就恨我到非要致我于死地吗?” “俞莲娘!你心狠凉薄!无情无义!你心狠手辣!谋害自己的夫婿!谋夺皇权!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我在黄泉地下等着看你的下场!” “俞莲娘” 俞皇后惊喘一声,霍然坐直了身子,呼吸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 值夜的芷兰被惊醒,一个骨碌起身到了床榻边,一脸急切:“娘娘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寝室的角落里留了一盏宫灯。柔和昏黄的光芒落在俞皇后惊恐不定的脸上,看来竟有些扭曲。 芷兰暗暗心惊,声音放柔:“娘娘现在可好些了?” 自建文帝去世后,俞皇后从未有一夜安眠过。每每睡到深夜,便会噩梦呓语,满头冷汗的惊醒。 俞皇后信不过旁人,只让芷兰值夜。如此一来,芷兰亦夜夜被惊醒,未曾好眠。熬了近两个月,芷兰也憔悴清瘦了许多。 俞皇后定定心神,低声道:“倒一杯热茶来。” 喝了半杯热茶后,俞皇后心神方定。重新躺下,闭目许久,才勉强又睡着了。 没到半个时辰,俞皇后又陷入了噩梦。 这一,她梦到的不是建文帝,而是无辜枉死的莲香。 莲香自十三岁时被挑中,训了两年多,才被带进宫中,敬献到建文帝身边。莲香的脸孔和她有八九分肖似,再配以妆容和穿戴,有时候她看着,也恍然有看着年少自己的错觉。 莲香“尽心尽力”的伺候建文帝三年有余。终于令建文帝死在了温柔乡里。 或许,莲香早已料到了自己没什么好下场。可纵然再不情愿,也得屈服在慢性毒药的驱使下。否则,立刻便会被送去见阎王。 建文帝死后,莲香被关进宫中天牢。 淑妃在众人瞩目下被赐死,死在儿子儿媳眼前。 莲香死在寂静无人的天牢里,死得悄无声息。 她至始至终未曾去见莲香。于高高在上贵为皇后的她而言,莲香不过是一颗用完便可丢弃的棋子。她不知莲香死时是什么模样,不知莲香死前会何等怨恨。这对她来说,根本半点都不重要。 此时此刻,被白绫勒死的莲香却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年轻美丽的女子满面青灰,脖颈间是一道鲜红的印痕。或许是死前太不甘心,莲香的眼到死后都睁着,绝望又空洞。 “你为什么要杀了我?”莲香慢慢上前,脸上的神情僵硬又怪异,似哭似笑:“皇后娘娘,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只因我生得像你年少时的少年,你便利用我来魅惑天子。令我以媚药引天子沉迷床榻之欢愉。” “一切如你所愿,皇上终于死了。为何你不肯私下放我出宫,而是置我于死地?我生来卑贱,就应该死得这般卑微吗?”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年轻女子绝望地嘶喊着,扑上前来,一把勒住她的脖子,猛地用力。 她脖颈间一阵剧痛,无法呼吸。 滚开! 她从喉间狠狠挤出两个字。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狠厉,莲香果然被吓得哆嗦松了手。 她冷笑一声。 冷笑声未落,另一张七窍流血的可怖脸孔又出现在眼前。 这张脸,同样熟悉之极。 这是淑妃的脸。 “堂姐,”淑妃张口喊了一声,嘴角缓缓溢出黑血,目中却自得又快意:“你以为你赢了吗?” “不,是我的儿子登基为帝。你耗尽心思,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他永远不会忘了亲娘是被谁害死的。他一定会替我报仇。我在九泉之下等着你。” 俞皇后再次被噩梦惊醒。 此时天际已微微发亮。 芷兰太过困倦,未曾被惊醒。 俞皇后也未张口出声,就这么僵硬地坐着。眼中闪过丝丝阴冷和杀意。 第六百七十五章 真凶 众皇子马匹受惊,驸马顾清落马受了重伤! 俞皇后十分震怒,严令彻查此事。 三皇子不甘背这个黑锅,不遗余力地命人严查。 举凡做过之事,不可能真的天衣无缝。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更何况,此次暗中对马匹动黑手之人,算不得如何缜密。手段略显简单直接。 以重金买通负责给骏马喂食的内侍罗公公,在豆饼中混入慢性毒药。骏马疾驰半日,毒性方才发作。也因此,数匹骏马齐齐发狂。 追查到这个罗公公之时,罗公公已躲在马厩里吞金身亡。 三皇子一怒之下,命人将这个畏罪自尽的罗公公剁碎了喂狗。之后,将所有和这个内侍相熟或有过来往之人一并收押严审。 不出半日,便从伺候罗公公的小内侍口中问出了幕后真凶。 “一个月前,淮南王世子身边的内侍李公公曾经私下来找过罗公公。具体说了什么,奴才不知。不过,罗公公的手中忽地多了十万两的银票。奴才也是偶尔间见了一。罗公公为了堵奴才的嘴,也赏了奴才两张一千两的银票。奴才将银票塞在枕头里,拆了枕头便能看到了” 淮南王世子! 三皇子怒不可遏,倒没忘了先去椒房殿向俞皇后禀报此事。 “原来竟是淮南王世子所为!” “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账!竟敢谋害皇子和驸马。儿臣这就亲去淮南王府,将他带进宫来,由母后亲自问审!” 俞皇后看了满面怒容的三皇子一眼,点了点头。 不出一个时辰,淮南王世子便被押进了椒房殿。 昔日风光的淮南王府,早已衰落。 自盛渲死后,淮南王亦一蹶不振,彻底瘫倒在床榻上。每日以各种补品和汤药吊着一口气。就这么吊了一年多。 淮南王世子小心翼翼地精心伺候亲爹。淮南王一咽气,爵位和王府就要被收。他恨不得伺候亲爹活到一百岁才好。 可惜,淮南王到底还是没撑过去。 建文帝的死讯一传进淮南王府,淮南王眼睛霍然一亮,然后哈哈笑了几声。笑声一停,便满心舒畅地安然而终。 满朝文武皆进宫为建文帝穿孝跪灵,淮南王的离世,犹如一滴不起眼的水花。压根没引来任何瞩目和波澜。登门吊唁的,也几乎没有。便连淮南王世子,也得进宫为建文帝跪灵。 淮南王世子既有丧父之痛,更有即将失爵失富贵的惊恐。在这样的情形下,心生怨恨,胆大包天,设下毒计谋害皇子驸马! 为了防止淮南王世子狗急跳墙骤起伤人,进宫之前,淮南王世子便被结实的绳索捆住了手脚。如拖死狗一般拖进了椒房殿。 狼狈不堪满面死灰的淮南王世子,跪在冰冷坚硬的地上,一抬头,便是俞皇后和一众皇子饱含怒意的脸孔。 “盛启!”俞皇后声音冰冷,一字一字吐出口:“本宫问你,收买罗公公在马食中下毒之事,是不是你所为?” 三皇子冷冷接过话茬:“罗公公已俯首。那十万两银票已经全数被找到。有人证有物证!你绝无可能狡辩抵赖!” “以你的胆量,绝不敢做出这等事情来。现在我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只要你老实交代是谁指使你所为,我便饶你一命。” “否则,你就等着挨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最后八个字,说得寒气森森,冰冷入骨。 淮南王世子生生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转头看了四皇子一眼。 四皇子面无表情,目光同样冰冷。 进宫跪灵的第十日夜晚,淮南王世子夜半时出灵堂,去方便更衣。 四皇子便悄然出现在他面前,若有所指地说了一番话:“淮南王叔已死。父皇曾有旨意,淮南王一死,便要收淮南王之爵位及淮南王府。” “这些年,三皇兄对淮南王府一直心有芥蒂。以他的为人,登基之后,绝不会对淮南王府手下留情。失势之后,少不得有跟着落井下石之人。稍微找个借口理由,便能将淮南王府一脉连根拔除。” “若能除掉三皇兄,自会有更合适的人坐上龙椅。不出几年,淮南王府便能重振,更胜往日。” 淮南王世子知道自己成了四皇子手中的棋子。 悲哀的是,穷途末路的他,已没了退路。全力一搏,他还有一线机会。若退缩不前,他就真得再无活路了。 俞皇后三皇子不会饶了淮南王府众人,临江王河间王俱是手握实权的亲王,想使绊子捣鬼,委实不是什么难事。 “好!我定不负殿下期望!”他权衡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人生在世,活得窝窝囊囊的也没什么趣味。倒不如奋力一搏! “事情若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四皇子冷然道:“若此事不成,亦是你一人之过。” 他咬牙应下。 “盛启,到底是谁指使你所为?” 俞皇后目光如刀,凌厉逼人。 淮南王世子又是一个寒颤,脱口而出道:“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没人指使我。是我心存怨怼,恨先帝对淮南王府太过刻薄。是我忧心三皇子登基后,便会夺走属于我的爵位和王府。所以,我铤而走险,重金买通罗公公,令他在马料中下毒。” “我盛启敢作敢当!” 呸! 什么敢作敢当! 还一脸的大义凛然慷慨赴死! 明明就被人当成了废棋! 真是蠢得可以! 盛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先瞥了面容冰冷的四皇子一眼,再看向目中闪着怒焰的三皇子:“三皇兄,淮南王世子既已认罪,接下来该如何?” 三皇子冷笑一声,若有所指地说道:“淮南王世子到底是认罪,还是替人顶罪,现在还不好说。总要好好审上一审” 话未说完,盛鸿面色已然变了,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力捏住淮南王世子的下巴。 可惜已经迟了! 淮南王世子已咬破了藏在口中的毒药,毒性猛烈,瞬间毒发断了气! 第六百七十六章 认罪 第六百七十九章 顾虑 福临宫。 “启禀七皇子妃,小郡主来了。”从玉恭敬地来禀报。 郡主皆有封号。顾舒瑾是昌平公主独女,封号端慧。二皇子的长女蓉姐儿,封号端容。三皇子长女芙姐儿,封号端仪。唯有阿萝,尚未满月建文帝便骤然驾崩,还未来得及请封郡主,也无正式的封号。 从玉口中的小郡主,正是顾舒瑾。 谢明曦略一挑眉,站起身来:“请小郡主进内室说话。” 片刻后,顾舒瑾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内室。笑盈盈地行礼,喊了一声“七舅母”。 论年龄,谢明曦只比顾舒瑾大了五岁,却是正经的长辈。顾舒瑾被精心教养长大,略略任性骄纵些是难免的,不过,从不缺礼数。 谢明曦含笑道:“快些免礼。” 然后,伸手扶起顾舒瑾:“难得你今日特意来福临宫,快些坐下说话。” 待顾舒瑾入座后,谢明曦先关切地问起了顾清的伤势:“顾驸马伤势如何?可有好转?” 顾舒瑾轻叹一声:“太医说了,便是养好了,日后走路时也会露些行迹。” 也就是说,顾清日后要跛着一条腿了。 想到温和如玉的顾清跛着腿走路的模样,谢明曦的心里也有些惋惜。口中安慰道:“瑕不掩瑜。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好好养伤,余者不必多想多虑。” 顾舒瑾点点头:“父亲情绪还算稳定。倒是母亲,总暗中落泪。当着父亲的面,母亲还得打起精神安慰父亲。” 昌平公主纵有再多缺点,对顾清却是一往情深。 谢明曦张口安慰数句,便问起了顾山长:“师父也一直陪在驸马身边。这些时日,师父还好吧!” 顾舒瑾打起精神笑道:“姑祖母一切都好,就是总惦记着七舅母和阿萝妹妹。知晓我进宫,特意叮嘱我代为探望。对了,阿萝妹妹呢?” 说来也巧,阿萝正好睡醒了。 谢明曦吩咐奶娘将阿萝抱来。 阿萝生得冰雪可爱,眉眼灵动,十分惹人喜爱。顾舒瑾对阿萝亦颇为喜欢,抱着逗了许久。 顾舒瑾临走之际,笑着问道:“七舅母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姑祖母么?” 谢明曦略一思忖,笑道:“我写一封信,你带给师父便是。” 一个时辰后。 这封信到了顾山长手中。 两张信纸被放在信封里,信封并未封上。 顾舒瑾将信给顾山长,一边俏皮地笑道:“七舅母倒真是信任我。就这么将信给了我,也不怕我在路上偷看。” 顾山长皱了多日的眉头略略舒展,阴霾了数日的心情也终于稍稍透了亮,随口笑道:“你七舅母风光霁月,胸襟坦荡。没有阴谋算计,自然不惧你看信。” 昌平公主:“” 风光霁月胸襟坦荡? 顾山长口中说的人,真是谢明曦? 由此可见,一个人偏心起来,是何等偏颇! 昌平公主嘴角抽了抽,默默转头看向顾清。 顾清躺了数日,每日补品不断,俊脸已有了些血色。此时轻笑一声,握住了满肚子吐槽的昌平公主。 昌平公主心神顿时转移过来,低声问道:“清哥,你肚子饿了没有?” 顾清无奈一笑:“我伤的是腿,躺在床榻上慢慢养着便可。哪里需要每日吃六顿?” 昌平公主只当没听见:“我让人送一碗人参鸡汤来。” 顾清:“” 顾清是真正温和的好性子。以前对昌平公主便敬让三分,意外受伤后,昌平公主狠狠哭了几日,之后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他既感动又心疼,更不忍拂逆昌平公主的一片心意。捏着鼻子喝了鸡汤。 照此下去,伤养好了,他至少要胖二十斤。 另一旁,顾山长已看完了信。也不知谢明曦写了什么,顾山长看完之后精神颇佳,眉眼间俱是轻松愉悦的笑意。 真不知顾山长是被谢明曦灌了什么迷汤,愣是将这个弟子当成了眼珠子一般。 还有俞皇后,言语中对谢明曦也颇多赞许。 昌平公主心里有些泛酸,张口打趣:“七弟妹一来信,姑母总算是开怀展颜了。” 顾山长笑道:“这些时日,我一直惦记阿萝。明曦在信上写了些阿萝的趣事,知道阿萝在宫中好吃好睡,我便放心了。” 昌平公主随口道:“宫中衣食住行皆是最上等,伺候的宫人也多的是。这天底下,哪里找得到比宫中更好的地方。阿萝住在宫中,姑母有什么可担心的。” 就是住在宫里,才不放心。 顾山长心里暗暗腹诽,当着昌平公主的面自不会多言。走到床榻边,轻声问道:“阿清,你只喝了鸡汤,怕是不耐饿。不如让厨房做些清淡可口的糕点来?” 顾清:“” 没等顾清张口,顾山长已微笑着对昌平公主道:“别人不知阿清口味喜好,劳烦公主殿下亲自去吩咐一声。” 昌平公主被顺利支开片刻。 顾山长每日住在昌平公主府,和顾清单独相处的时间却少得可怜。此时抓住难得的机会,低声对顾清说道:“阿清,还有五日,三皇子便要登基了。” “一坐上龙椅,便是天子。” “皇后娘娘和昌平公主想完全压制住新帝,绝无可能。朝堂和后宫不同,皇后娘娘再厉害,手也伸不进朝堂里去。” “三皇子为了顺利登基,低头退让。那一日三皇子登门赔礼,公主足足骂了一个时辰才罢休。此时三皇子受的委屈闲气越多,心中隔阂越大。现在弹压得住,确实无妨。日后总有弹压不住的那一日,到时候” 说到这儿,顾山长舒展的眉头又拧成了结,化为一声长叹。 顾清做了多年驸马,其中利害焉能不知?闻言也长叹一声,无奈苦笑:“姑母,你的顾虑,我都清楚。” “这些话,我背地里和公主说了多。只是,她根本听不进去。” “我连公主都劝不动,更遑论是母后了。” “我也是满心忧虑。却是无可奈何啊!” 顾山长也沉默下来,半晌才道:“过几日,我进宫去见皇后娘娘。” 第六百八十一章 登基 盛鸿谢明曦竟在正殿里,正陪着俞皇后说话。 他被晾在偏殿枯坐半个时辰,老七夫妻两个倒是早早进了正殿! 三皇子心中窝火,面上一派亲切温和:“七皇弟七弟妹何时来的椒房殿?早知你们也过来,我们便先去一趟福临宫,和你们一同过来了。” 三皇子那点小心思,哪能瞒得过谢明曦。 谢明曦淡淡笑道:“今日师父进宫探望母后。母后知晓我心中惦记师父,便召我来椒房殿闲话。殿下闲着无事,便也一起来了。” 盛鸿笑着接了话茬:“今日少不得要蹭一顿晚膳再了。” 三皇子立刻笑道:“人多用膳才热闹。”然后殷切地看向俞皇后:“不如将二皇兄他们也都叫过来,一起陪母后用膳如何?” 俞皇后淡淡道:“不必了。人多闹腾,本宫一把老骨头,怕是吃不消。” 三皇子:“” 三皇子近来忍功了得,立刻改口:“母后所言甚是。儿臣粗心大意,思虑不周,委实惭愧。” 盛鸿和谢明曦迅速对视一眼,有默契地保持沉默。 俞皇后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用膳时并不多言。 芙姐儿和阿萝都还小,难免有闹腾的时候。各自由奶娘抱了下去。 安静地用完晚膳后,三皇子主动留下陪俞皇后闲话一二。盛鸿和谢明曦颇为识趣地告退,了福临宫。 “三皇兄这般作态,真令人吃不消。” 盛鸿憋了一个晚上,到了寝室里,便忍不住吐槽:“便是要哄着让着母后,也不必这般模样吧!” 谢明曦讥讽地扯起唇角:“只有这样,才能令母后满意。” 这倒也是。 俞皇后的用意已经颇为明显。就是要全方位地压制住三皇子,三皇子必须低头,事事都以俞皇后的意志为先。 为了顺利登基,三皇子也只得如此了。 盛鸿都替三皇子难堪:“堂堂太子,做到这份上,也太憋屈了。” 谢明曦不以为意地说道:“若低头退让能换来皇位,别说三皇子,就是性情倨傲的四皇子也会乐意低头。” 盛鸿:“” 反正他绝不愿意! 谢明曦似是看破了他的心思,无声地笑了一笑:“在皇位面前,还要什么尊严脸面?再者,今日丢掉的脸面,待日后权势在握之时,总有讨来的一日。” “三皇子是否真心诚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日后能否顺利掌权。” 盛鸿眸光一闪,略略皱眉:“你的意思是,母后有染指朝政之意?” 谢明曦淡淡道:“若无此意,她早已收手,安稳等着做太后便是。” 盛鸿越想越觉心惊,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谢明曦伸手,轻轻抚平盛鸿的眉心,低声道:“盛鸿,我们不想被卷进其中,便得早有防备。走得越快越好。” 盛鸿深深看了谢明曦一眼:“好。” 长夜漫漫,夫妻夜话,闺房之乐,不必多提。 第二日,天气晴朗,春光正好。 百官俱至金銮殿。 礼部尚书亲自主持新帝登基大典。 祭天祭祖,昭告天下,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建安。 从这一日起,三皇子正式登基为天子,也成了建安帝。 二皇子这等称呼,日后也不能再延用。二皇子被称作鲁王,四皇子为宁王,五皇子为闵王,七皇子则为蜀王。 天子登基,典礼颇为隆重,从五更起一直忙到天色昏黄。之后,便是宫宴。因先帝去世时日尚短,还在国丧期,不得歌舞饮宴。新帝登基的宫宴,也略显得严肃沉闷,并无欢声笑语。 穿上龙袍的建安帝,对此略有些遗憾,更多的却是难以抑制的狂喜和畅快。面上不能露出笑意又如何,他心里早已笑了百千。 坐在龙椅上,众臣皆跪倒在脚下。昔日视为对手的兄弟们,也皆要跪拜天子。 这是何等快意! 建安帝竭力克制着心底的快意自得,先叹一声:“父皇归天,未足百日。国不可一日无君,朕方行登基之礼。” “只是,朕坐在此,思及父皇,心中甚是悲恸。今日宫宴,朕要先敬父皇三杯。” 说完,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水酒洒落于地。 建安帝此举,顿时引来众臣赞叹效仿。 盛鸿看一眼惺惺作态的新帝,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得了,做戏做足全套。 盛鸿也跟着起身,将杯中美酒洒落在地上。心里默默念叨,父皇,你若地下有知,就保佑我这个儿子早点顺利出京就藩吧! 新帝登基,是普天同庆的喜事。后宫亦设了宫宴。 按理来说,这宫宴应交由萧语晗这个新任皇后才操持。不过,荣升为太后的俞太后显然并无放权之意,依旧照着旧例吩咐下去。 萧皇后默不出声。 宫宴上,俞太后坐在上首,萧皇后则坐于左侧,鲁王妃宁王妃等人依次入席。 谢明曦这个蜀王妃,和闵王妃尹潇潇同坐一席。 今日宫宴,不宜多言,两人交换了个会心的眼神,各自微笑不语。 病了多日未曾出来见人的贤太妃丽太妃也都露了面。贤太妃还好些,只面色憔悴些,丽太妃却瘦的快脱了形迹,看着比俞太后还要苍老几分。 俞太后见状,少不得要垂询一二:“丽太妃为何面色如此不佳?莫非是病症还未养好?” 丽太妃那点掐尖要强的心思,在亲眼目睹淑妃被毒酒赐死的刹那,统统烟消云散。这些时日告病养病,绝不是装出来的。 今日新帝登基,她不敢再告病不出,勉强撑着出来见人。此时被俞太后目光一扫,丽太妃心中便是一颤,低头应道:“太后娘娘,妾身病症已有好转。只是,要痊愈,还得耗费些时日。” 俞太后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丽太妃如逃过一劫,后背已是一身冷汗。 外人只知俞太后权掌六宫,只有身在宫中,才知这四个字的分量。 就连往日嚣张跋扈的李太皇太后,现在也落得瘫倒在塌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下场。更别说其余人了。 想在宫中存活,还是认命低头吧! 第六百八十二章 重聚 登基后的建安帝,颇为勤勉,每日早早起床。先领着萧皇后到椒房殿给俞太后请安,一起用过早膳后,再去临朝理事。 天子登基大典后,紧接着便是册封皇后之礼。 皇后的册封礼,比天子登基礼要简单得多。不过,也需整整一日。要进太庙祭告先祖,皇后住进椒房殿,也应持有凤印。 这方凤印,是中宫皇后的权势象征。 中宫皇后要宣凤旨,需用凤印。要执掌六宫,也需有凤印。 就如天子,没有御印,怎么号令群臣? 偏偏俞太后安然住在椒房殿里,丝毫没有搬出椒房殿之意。那方凤印,也被俞太后牢牢把持在手中。宫中各处的女官掌事,皆对俞太后俯首听令。 萧语晗这个皇后,除了一个皇后的虚名之外,竟和以前一般无二。 萧语晗能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 可不甘心也没用。只有身在宫中,才知俞太后在宫中之威势。别说她这个皇后,就是建安帝,对俞太后也是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怠慢。 萧语晗委婉地在建安帝面前提了一:“臣妾已是皇后,住在东宫里,颇有些不便。” 建安帝瞥了萧语晗一眼:“搬寝宫一事,暂且不急。母后住了几十年的椒房殿,一时不愿搬走,也是人之常情。你还年轻,等上一等也无妨。” 对建安帝来说,先在朝堂站稳脚跟,拉拢朝臣才最重要。后宫之事,只能先袖手不管。免得俞太后心中不痛快,给他使绊子。 萧语晗只得继续忍气吞声。 新帝登基后,谢明曦便随盛鸿了七皇子府现在已经改做蜀王府了。连匾额也换了一。 顾山长在昌平公主府住了数日,眼见着顾清的伤势渐有好转,便了蜀王府。 师徒一别多日,再次重聚,各自心中欢喜。 “师父,你瘦了许多。”谢明曦有些心疼地低语。 顾山长确实清减了不少,神色间也有些郁郁,打起精神笑道:“你们身在宫中,我整日惦记你们母女。之后阿清又出了事,我心中焦虑忧急,哪里吃得下睡得着。好吃好睡几日,便养来了,无需忧心。” 谢明曦深深看了顾山长一眼:“师父和母后闹翻了?” 顾山长:“” 顾山长拒不肯认,迅速张口道:“没有的事,你别胡乱猜疑,我和太后娘娘相交多年,岂会因一点口角就闹翻?” 谢明曦略一挑眉:“这么说来,还是闹口角了?” 顾山长:“” 弟子太过聪明了,也不是好事啊!做师父的想隐瞒一二都不易。 顾山长见瞒不过去,便轻描淡写地将自己进宫劝慰俞太后之事说了一遍:“说起来,也怪我太过多事。太后娘娘自有主张,我说什么都无用。索性也不多这个嘴了。以后我随你们去藩地,山高水远的,不操这份闲心便是。” 不等谢明曦张口安慰,便笑着抱过阿萝:“这么多日子没见,阿萝愈发可爱了。” 顾山长拒绝就这个话题深谈交流,谢明曦也不勉强,顺着顾山长的话音笑道:“是啊,阿萝长大了许多。” “孩子还小,隔几日就变个模样。”顾山长越看阿萝越是喜爱,伸手轻抚阿萝细嫩的小脸:“可惜阿萝满月酒未曾操办,到了百日,又正逢新帝登基,也未能办一喜酒。” 谢明曦随口笑道:“殿下已打算上奏折,自请就藩。待日后去了藩地,我们为阿萝好生办一周岁宴。” 顾山长笑着应了一声。 “启禀蜀王妃,”从玉等人也跟着换了称呼:“陆大少奶奶和李大少奶奶联袂来了。” 好友前来,谢明曦心情颇为愉悦,笑着说道:“快些让她们进来。” 林微微和方若梦都还年少,建文帝离世时,她们两人都无进宫跪灵的资格。算起来,和谢明曦皆是两个多月未见了。 见面后,先互相打量一番。 “你瘦了一些。”林微微有些心疼。 方若梦接了一句:“精神倒是尚佳。” 谢明曦轻笑一声说道:“你们两个,倒是都胖了些。” 林微微早产颇伤身子,细心将养了几个月,总算丰润了一些。至于方若梦,苗条的身形更是圆了一圈不止。 “你就别取笑我了。”方若梦自嘲不已:“我整日为两个淘气的混账小子头痛。不知怎地,半点没瘦,越发丰润了。” “往日的衣裙,现在都不能穿了。倒是有借口多做些新衣。” 谢明曦和林微微齐齐笑出了声。 方若梦也算熬至苦尽甘来。 生了一对双生子后,方若梦在夫家站稳了脚跟。如今李默和李湘如心生隔阂,极少来往,夫妻两人的感情愈发深厚。 心宽体胖,这句话用在方若梦身上,非常恰当。 说笑一番后,林微微忽地低声道:“蜀王殿下是否有意早日就藩?” 谢明曦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反问:“你为何忽然问起这些?” 林微微并未卖关子,轻声道:“朝中动向,祖父了然于心。昨日晚上,陆大哥将此事告诉我。并和我商议,想随蜀王殿下去蜀地做官。” 谢明曦:“” 谢明曦极其罕有的震惊了一,脱口而出道:“林姐姐,你不是在和我说笑吧!” 以陆迟的出身,以陆迟的才学,根本无需外放做官熬资历。留在京城从六品官做起,不出意外,熬上十余二十年,便能稳稳地做一部尚书。 方若梦显然也未料到林微微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同样错愕不已地看向林微微。 前程似锦的陆迟,为何忽然要去蜀地做官? 林微微收敛笑意,一脸正色:“谢妹妹,这等大事,我岂能随意拿来说笑。” “陆大哥一直有离开京城外放做官的念头。只是,他之前一直犹豫不知该去何地。蜀王殿下有意就藩,陆大哥便想着一同去蜀地。既能开拓眼界,亦能增长见闻。或五年,或十年,待磨炼出来,再京城进六部也不迟。” 第六百八十七章 刁难(三) 来人正是蜀王和蜀王妃。 建安帝目光一扫,心里颇有些不快。 老七这是来告状了吧!这是知道他得听俞太后的,想借着俞太后的威势压他一头啊! 哼! 建安帝那点小心思,盛鸿一猜便知,心中哂然冷笑,面上笑得一派亲热:“臣弟有些日子没进宫给母后请安了,今日特意来得早了些,倒是抢在了皇上前面。” 建安帝笑道:“谁先来一步,都无要紧。都是母后的儿子,孝敬母后也是应该的。” 俞太后瞥了建安帝一眼,淡淡笑道:“皇上如此孝顺,哀家领受于心了。” 建安帝立刻正色应道:“儿臣还年轻,思虑不周,说话行事多有不到之处。万幸有母后在身侧,时时提点。” “儿臣本该好生孝敬母后,让母后安然养老。现在令母后时时为儿臣操劳烦心,儿臣委实惭愧。” 啧啧!拍马屁的功夫见长啊!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冲萧语晗笑道:“皇后娘娘今日气色似不太好。” 萧语晗挤出一个笑容:“这两日芙姐儿有些闹腾,我忙着照顾芙姐儿,睡得不太好。倒让你看出来了。” 又嗔道:“你我妯娌,何须这般见外。还像往日一般,叫我皇嫂便是。” 谢明曦从善如流地改口:“是,皇嫂。” 各自入座,亲热寒暄说话。 怎么看都是一派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妯娌和睦的情景。 俞太后一张口,便令和谐的情景成了幻影。 “蜀王要就藩,皇上为何不允?”俞太后既未铺垫,也没拐弯抹角,就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 建安帝笑容一顿,很快神色如常地应道:“父皇离世未满半年,儿臣想着,还是让兄弟们为父皇守完孝再去就藩才好。” 提起建文帝,俞太后目光微微一暗,却未动容:“天家兄弟,和普通人家焉能相提并论。藩王留京,只会令朝堂人心浮动,也有损你们之间的和气。” “蜀王想就藩,皇上就允了吧!” 建安帝:“” 又是这等命令的口吻! 身为皇子时,他便听惯了嫡母的话。做了太子后,他依然要听俞皇后的话。现在他做了天子,俞皇后已是太后,他还要继续听话! 做太子时,他满心想着坐上龙椅就撵兄弟们滚去就藩。 做了天子之后,他的想法就有了微妙的转变。 藩地再偏僻荒凉,也是大齐疆土,亦是他这个天子的。若令藩王们就藩,藩地就成了藩王们的地盘。每年最多是交些税赋而已。 想及此,他心里就觉得憋闷不痛快。 身为天子,除了忌惮俞太后之外,他何须再隐忍退让?何须再顾虑重重?不想让他们走,就不下圣旨好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老七夫妻两个这么快就来椒房殿告状。而俞太后,竟也肯为他们夫妻出头撑腰! 建安帝将心头翻涌的血气按捺下去,挤出笑容道:“母后之意,儿臣明白了。只是,儿臣昨日在朝中刚说过多留蜀王一段时日,今日改口,不免给众臣留下朝夕令改的错觉。” “还是等过些日子再商议吧!” 不管如何,先拖上一拖。 俞太后目光一扫,淡淡道:“皇上说的也不无道理。那就再等上两个月吧!” 建安帝:“” 建安帝继续忍气吞声:“儿臣听母后的。” 过了片刻,建安帝便和蜀王一起去上朝了。 谢明曦和萧语晗继续陪着俞太后闲话。 又过片刻,赵长卿李湘如尹潇潇俱都前来请安,另有宫中的数位太妃,也都一一来请安。 俞太后本就不算温和爱笑,自建文帝离世后,愈发面冷少言。众人无不小心陪笑,战战兢兢,唯恐言谈不慎,触怒俞太后。 萧语晗看在眼底,心里愈发觉得苦涩难言。 有俞太后这座大山压在头顶,她这个皇后,在宫中几乎没什么威信可言。 说过一闲话后,赵长卿试探着提起了就藩之事:“儿媳听闻,蜀王昨日在朝中自请就藩。可惜皇上手足情深,不忍兄弟分离,便未应允。” 谢明曦神色自若地接了话茬:“其实,蜀王殿下也舍不得离京。奈何这是先祖殿下的规矩,再不舍也得去就藩。” “不瞒二皇嫂,今日我和殿下一起进宫,也有向母后求情之意。母后宅心仁厚,亲自向皇上说情。皇上也已点头应允了,再过两个月,便允殿下出京就藩了。” 萧语晗:“” 萧语晗默默看了谈笑自若的谢明曦一眼。 论心黑脸厚,她真是拍马都难及谢明曦! 偶尔她甚至会想,她根本就不适合做什么中宫皇后。若换了谢明曦,定能如鱼得水,亦能和俞太后斗个旗鼓相当吧 赵长卿和尹潇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俞太后:“儿媳恳请母后为鲁王(闽王)殿下说情,让皇上应允殿下就藩。” 唯有李湘如闭口不语。 宁王早已告诫过她。 就藩之事,宁王早有主张,她也不必多舌了。 俞太后瞥了赵长卿和尹潇潇一眼,尚未出声,谢明曦便笑道:“二皇嫂,五皇嫂,你们也太心急了。” “皇上乃九五之尊,龙口一开,重于千钧,岂能轻易更弦易张?母后今日刚为蜀王殿下说了情,哪有再次向皇上张口之理?” 赵长卿尹潇潇:“” 合着替你说情是应该的,轮到我们就成了不宜张口? 赵长卿迅速瞥了神色莫测的俞太后一眼,一时拿不定俞太后的心思,随口笑道:“我只是随口说笑,当不得真。” 谢明曦立刻松口气:“这等大事,岂能随意说笑。二皇嫂刚才一张口,我便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万幸只是笑谈!否则,岂不令母后为难?” 赵长卿:“” 私底下交情再好,也挡不住尹潇潇强烈吐槽的心,撇撇嘴道:“七弟妹舌灿莲花,怎么说都有理。” 谢明曦嫣然一笑:“多谢五皇嫂夸赞。” 尹潇潇:“” 脸皮厚不过,说也说不过,真是痛心啊! 第六百八十八章 刁难(四) 背靠大树好乘凉! 谢明曦从不介意借力借势。 想说动俞太后,当然不是简单的事。谢明曦果断地丢掉脸皮,抬出了师父这杆大旗俞太后和顾山长再有隔阂,多年的深厚友情却还在。没怎么刁难就应允首肯。 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赵长卿和尹潇潇想顺势也求得俞太后首肯,可就不是易事了。 建安帝不想放兄弟们就藩,俞太后也觉得藩王留京是好事。 不说别的,几个有才干有能耐亦有实力的藩王在面前打转,无形中给建安帝添了压力和心思。俞太后想抬举哪一个和建安帝打擂台,也不是难事。 简而言之,水越浑越好。 若不是看在顾山长的颜面,俞太后也不会对建安帝张这个口。 众藩王妃心中各自思虑盘算,不必细述。 请了安后,众人一一告退离宫府。 “七弟妹,你稍等。我和你一起府。”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谢明曦略略放慢脚步,转头看了尹潇潇一眼:“也好。” 尹潇潇憋了一肚子的话,在宫中不能多言,直至出宫上了马车,才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你也太不仗义了。今日之事,也不和我们通个气。不然,我们一起张口,母后说不得就一起应下了。” 谢明曦瞥了尹潇潇一眼,淡淡道:“若一起张口,母后根本不会搭理。我们谁也走不了。” 尹潇潇还是有些闷气:“那现在,也只是你们走了。我们还不是眼巴巴地看着。” 谢明曦却道:“先走一个也是好的。到底开了先例,之后想离京,便不算难了。” 这也有些道理。 再者,这等事就是各凭本事。谢明曦能说动俞太后点头,她有什么资格去埋怨早一步离开浑水泥沼的谢明曦? 尹潇潇到底是心胸舒朗开阔之人,很快便想通了,笑着自嘲道:“是我一时钻了牛角尖,没想明白,竟抱怨起你来了。你可别放在心上。” 谢明曦显然并未介怀,随意地笑了一笑:“你我之间,本就无话不说。你若是不肯抱怨我几句,才是见外了。” 便如赵长卿,总和她们隔得远了一层。心里再不满,也不会来抱怨她先行一步。 尹潇潇点点头,然后又叹口气,放低了声音:“谢妹妹,我心里总有些不安。总觉得会有不太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可恨想走走不成,得继续夹在太后和帝后的夹缝间求生存。 谢明曦深深看了尹潇潇一眼:“人都有本能,有时,不妨随本能而行。” 尹潇潇又点点头,然后异想天开:“不如我劝闽王殿下,和我一起偷偷溜出京城,待到了藩地再命人京送信。到时候,皇上不允也不行了。” 谢明曦:“” 谢明曦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你当是嬉闹说笑不成?” “藩王就藩,绝不是小事。必须由内阁提议,藩王上奏折,再由天子亲自下旨方可!私去藩地,等同于谋逆之罪。” “你可千万别胡乱惹祸!” 尹潇潇扁扁嘴:“我就是随口说说罢了,哪里敢真得肆意妄为。罢了,我们再忍上两年便是。” 尹潇潇神色郁郁地了闽王府。 谢明曦今日心情倒是舒畅得很,蜀王府后,先将阿萝喂得饱饱的,才将进宫的始末告诉顾山长。 顾山长目光有些复杂,半晌才叹道:“罢了,离京之前,我再进宫谢太后娘娘一。” 相识相交大半生,她和俞太后的情谊,更胜过血脉至亲。想彻底撇清,怎么可能? 谢明曦有些歉然:“对不住了,师父。为了尽快离京,我不得不以师父为由,也唯有如此,才能求得母后点头说情。” 顾山长不以为意地说道:“我是你师父,在前为你挡些风雨,也是应该的。” 然后又笑着打趣:“你若觉得心中有愧,以后好生孝敬我便是。” 谢明曦也抿唇笑了起来。 当日晚上,盛鸿被天子召至移清殿,迟迟未归。 顾山长有些忧心,在谢明曦耳边嘀咕了一:“皇上为何单独召蜀王前去移清殿,迟迟不放人来?该不会是因白日之事,故意刁难蜀王吧!” 以建安帝的小鼻子小眼的性子,此事颇为可能。 谢明曦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笑道:“师父这是多虑了。皇上已答应母后,便不能反悔。不能更改之事,再来刁难蜀王,没半分好处。” “皇上怎么会做出这等蠢事。” 建安帝半点没辜负谢明曦的“期待”,真得就做出了这等蠢事。 建安帝先将盛鸿召至移清殿,故意晾了一个多时辰。然后才召盛鸿进殿,颇有些歉然地说道:“朕忙着批阅奏折,一时倒忘了你还在偏殿里候着。到现在还没用膳吧!朕这就命人去御膳房端些饭菜吃食。” 盛鸿立刻笑道:“这倒不必了。” “臣弟进宫之前,便料到今日要熬得晚一些。特意在工部官署外的街上买了两块热腾腾的牛肉烧饼吃下,在偏殿里候着的时候,也没闲着,喝了半壶清茶,又吃了一碟子点心瓜果。” “臣弟现在还觉撑得慌。” 建安帝:“” 看盛鸿对着别人厚颜的时候,饶有趣味。 轮到自己身上,那滋味就别提了。 建安帝忍住咬牙切齿的冲动,露出亲切和善的笑容:“没饿着肚子就好。”然后,长叹一声:“老七啊,你可真是伤朕的心哪!” “你我兄弟,最是亲近,素来无话不说。你一意要就藩,怎么也不和朕说清楚?闹到母后面前了?” “母后一张口,倒显得朕这个兄长不近情面了。” “其实,朕没有扣着你不放的意思。朕是想和你多亲近相伴,也盼着你能为朕出力打理工部,这才留你在京城。” 盛鸿心里呵呵冷笑,面上露出感动至极的神色:“臣弟今日方知,皇上对臣弟如此亲近。臣弟以小人之心,度兄长之腹,委实羞愧。” 第六百八十九章 筹备(一) 兄弟两个,一个假意羞愧自责,一个唏嘘感怀不已,说到后来,俱都落了一场热泪。 盛鸿子时方府。 哭了半晚,盛鸿的一双眼睛略略有些泛红,俊美的脸孔上显露出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神情:“今儿个晚上真是把我恶心坏了。” “这个盛澈,如今坐了龙椅,别的本事没见展露。倒是比往日更会惺惺作态了。” “眼看着拦不住我去就藩,一边假惺惺地不舍,一边言语敲打,暗示我以后去了藩地不得再插手京城诸事。” “呸!” “我要是真有夺权之心,哪里还轮得到他安坐龙椅!心眼比针尖还小,真让人瞧不上!” 盛鸿平日风趣随和,私下和谢明曦独处时,更是嬉皮笑脸。像此刻这般满面怒容的,着实少见。 谢明曦伸手轻抚盛鸿愤怒的脸孔,轻声低语:“除此之外,他有没有再刁难你?” 盛鸿又哼一声:“冲着我一通哭穷。说国库并不充盈,父皇刚下葬,朝中又接连操办新帝登基及皇后侧妃大典,花费颇多。” 藩王就藩,首先得有一笔极丰厚的“安家银子”。不说别的,蜀王府的一千侍卫要随之去蜀地,一路吃喝穿用便是不小的花费。到了蜀地,得盖一座正经的蜀王府邸。按着藩王府规制来建府邸,少说也得数十万两银子。 零零总总算下来,一个藩王就藩,朝廷怎么着也得拨百万两银子吧! 建安帝显然无此打算,哭诉了半天,才道:“七弟去就藩,便是国库再空,也得拨银子。朕明日便吩咐户部尚书,准备二十万两银子,给七弟就藩安置之用。” 就他妈的二十万两! 那副悲天悯人兄弟情深的模样,真让盛鸿恶心得不行。 只是,建安帝肯松口让他去就藩,已是难得。现在也顾不得计较这些了。盛鸿勉力挤出一副感恩戴德的神情,又和建安帝周旋一番,才告退府。 此时,盛鸿满心憋闷地对谢明曦说道:“这才刚开始。我没料错的话,后面定然还有诸如此类之事。” 事情不大,就是成心膈应他。 盛鸿从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谢明曦就更不是了。 谢明曦略一挑眉,淡淡道:“藩王就藩,自有规制。此事可不是他一个人说了就算的。你暂且别吭声。过些时日,再上折自请就藩。等皇上下了圣旨再说。” 藩王就藩的规制用度,都有前例可询。礼部专司负责此事。 谢钧如今是礼部右侍郎,正好能出得上力。 盛鸿显然也想到了岳父,神色略略和缓:“将岳父牵扯进来,是不是不太好?” 谢钧可不是什么义薄云天的性子。未必肯出这个头啊!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悠然一笑:“你这个女婿费尽心思,将他捧至礼部侍郎之位。如今,也该是他这个岳父出力的时候了。世间哪有只享福不出力的道理。” 盛鸿默默为岳父点了根蜡。 远在谢府的谢钧,在睡梦中打了个寒颤。 时间一晃,两个月过去。 蜀王再次上奏折,自请就藩。 此次,朝臣们便谨慎多了,没几个敢跟着附议的。 建安帝摆明了不愿让藩王就藩,众臣索性也跟着观望起来。唯有消息极灵通如陆阁老等人,才知俞太后已发了话。 有俞太后撑腰,蜀王就藩之事,已成定局。 陆阁老沉稳持重,并未抢着出言。待几个附议的臣子说完后,才拱手道:“蜀王殿下自请就藩,其高风亮节,令人激赏。老臣恳请皇上下旨,允蜀王殿下就藩。” 陆阁老一张口,方阁老赵阁老也一并附议。 建安帝照例长吁短叹满面不舍,然后才道:“蜀王就藩之事,朕思虑良久,还是准了吧!” 盛鸿心口巨石陡然落地,忙拱手谢恩:“臣弟谢过皇上。” 李阁老心中暗骂陆阁老这只老狐狸,面上依旧持重,不疾不徐地张口道:“既然蜀王殿下要就藩,何妨令所有成年的藩王一并离京就藩?” 此言一出,鲁王闽王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张口自请离京。 宁王目中闪过一丝阴沉,此时却不能不随波逐流,一并出列:“臣弟也愿请离京就藩。” 盛鸿:“” 早该料到事情没那么顺遂! 他一个人想跳出泥潭,鲁王闽王又岂能甘心被拘在京城?倒是宁王,摆明了不肯离京就藩,张口出言纯粹是为了颜面而已。 建安帝显然也料到了这一出,早有了应对之策。先摆出“朕实在舍不得兄弟离开”的令人膈应的神情,然后张口道:“七弟离京,与朕而言,已是锥心之痛。朕委实舍不得你们都离京。” “再者,母后身居宫中,亦想看到儿孙们承欢膝下。你们几个都走了,母后会何等伤怀?” 言外之意也很明白。 你们想走,朕不准! 有能耐,你们就像蜀王一样去求俞太后!否则,休想轻易脱身离京! 身为天子,高坐龙椅,有俯视众生的权势。稍微抬出个借口,便足以将眼前的情形应付过去。 建安帝当朝下了圣旨,准蜀王就藩。并令礼部拟出章程,择出吉日。礼部很快择定吉日,在六月初八这一日。算来,还有月余时间。 藩王就藩,非等闲小事。 盛鸿每日早出晚归。 要去礼部,要去工部,要去户部要银子,要和诸同窗好友一一道别,要收拢即将随行去蜀地为官的下属,要和心中泛酸的鲁王闽王打交道,要去宫中和建安帝扯皮忙得脚不沾地。 收拾行李打点行装,俱是谢明曦一手操持。要留足够的人手在蜀王府,要斟酌带哪些人去蜀地。蜀王亲兵,也得留下一些。 谢明曦暗中经营多年,暗卫已颇具规模,有五百左右。 这五百暗卫,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卖身契皆在谢明曦手中。谢三谢九各领两百暗卫,另有女子暗卫营,共一百人,领头的是谢三十六。 余安领着三个暗卫首领,一起进了蜀王府。 第六百九十章 筹备(二) 第六百九十一章 筹备(三) 湘蕙走后,屋子里一阵笑声。 谢明曦也抿唇笑了起来。 湘蕙和魏公公两个,也算好事多磨。湘蕙顾虑重重,一开始不肯接纳魏公公。好在魏公公一片赤诚,一直未曾放弃。如今最大的隔阂也没了,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对。 “今儿个有什么喜事,怎么这般高兴?” 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谢明曦笑盈盈地起身,迎上前:“刚才说起湘蕙和魏公公之事。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盛鸿连着多日晚归,今日日头还高便来了,委实难得。 盛鸿笑道:“工部的差事我已经办完了,无事可做便早些来。” 工部尚书又不是棒槌。他就快去就藩了,总不会再安排一堆差事给他。每天去应卯露个面也就是了。 从玉扶玉等人麻溜地退了出去。 夫妻两人相拥着偶偶私语。 谢明曦先将自己今日所做之事说了一遍:“我已吩咐下去,余安他们会易容改扮随行。” 谢明曦私下豢养暗卫之事,盛鸿一直知晓。不过,他从未追问过到底有多少人。在他想来,三五十个罢了。 盛鸿随口问了句:“你有多少人手?” 谢明曦轻描淡写地应道:“不多,是你亲兵的半数左右。” 盛鸿:“” 他有一千亲卫,半数就是五百! 暗卫等同于私兵,完全忠于主子,听主子命令行事。这年头,官宦权贵们养些私兵家将不算稀奇。谁家没个百八十的私兵? 可谢明曦也太夸张了吧!整整五百私兵!这得耗费多少金银米粮? 他的亲卫,可都是靠朝廷养着。 盛鸿一脸震惊,脱口而出道:“明曦,你为何要养这么多私兵?” 这等事可不能传出去。 谢明曦窥破盛鸿的心思,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我养些安慰,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我不主动欺压任何人,不过,谁若以为我是好捏的软柿子,就想错了。” 何止想错,简直就是大错特错! 盛鸿故意露出诚惶诚恐之色:“待我想想。自成亲后,我没做过一桩对不起你的事吧!” 谢明曦轻笑不已:“确实没有。不然,我早让你好看了。” 夫妻两人低声戏谑几句,很快又归正题。 “随我们同行去蜀地的人员名单已经定下了。” “叶景知是蜀王长史,自要随行。陆迟也将随行赴任,萧宇凡谢元舟和两位梅家表兄,都将同行。” “还有赵奇,也会随我们去蜀地。” 听到赵奇的名讳,谢明曦略有些讶然:“赵奇真的肯随我们同去蜀地?” 盛鸿不无自得地咧嘴一笑:“他本就想和我一同去蜀地。只是,他是家中幼子,颜阁老颜夫人舍不得他离开身边,一直不肯松口罢了。” “前两日,我特意去了一趟颜府,亲自和颜阁老张口,保证绝不会亏待赵奇。颜阁老这才勉强张口同意。不过,只允赵奇在蜀地待上五年,便要京。” “赵奇私下和我说了,先离了京城再说。五年之后再想法子留下。” 谢明曦会心一笑。 赵奇是盛鸿的知交好友,又是新科榜眼 等等! “盛鸿,我们这一走,岂不是将新科状元榜眼探花一并都带去了蜀地?”谢明曦难得良心发现:“这样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过分?”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过分! 建安帝现在还不知道具体人员名单,若是知道了,保不定鼻子都会被气歪!合着去年的科举取士,最优秀出众的三个都被盛鸿拐走了。 盛鸿耸耸肩:“反正他们都是自愿去蜀地为官,我可不是成心要挖皇兄的墙角。” 挖也就挖了!不是什么大事! 谢明曦也未太过将此事放在心上,一笑置之。 “这一,岳父确实出了不少力气。”盛鸿低声笑道:“皇兄颇为小气,只肯拨二十万两银子给我。岳父特意翻阅了本朝所有藩王就藩的规制,呈了奏折到圣前。皇兄为了颜面,只得忍痛又出了三十万两!” 这种注定了会开罪天子之事,谢钧当然不想干。 谢明曦在几日前亲自了一趟谢府,只对谢钧说了两句:“五弟现在还小,待年龄稍长,父亲便将他送去蜀地。蜀王殿下是一地藩王,为五弟谋个出身易如反掌。” 有了这等许诺,谢钧不干也不行! 在建安帝阴沉不善的目光中,谢钧硬着头皮上了奏折。 鲁王宁王闽王也乐得见建安帝出血。 此时蜀王就藩有多少安家银子,也关乎日后他们就藩时的银子多寡。因此众藩王纷纷出言启奏附议。 建安帝不能不要这个脸,只得忍痛割肉! 谢明曦挑眉冷笑:“区区五十万两而已!堂堂天子出手这般小气,委实让人瞧不上!” 盛鸿倒是看得开:“有比没有强嘛!又不是只靠他这些银子过日子,我自己也有不少田庄铺子产业,能打点带走的全部带走就是。” 谢明曦嗯了一声:“银子不够用了,和我说便是。我的私房银子不算太多,两百万两之数还是有的。” 盛鸿:“” 被媳妇包养了的巨大幸福感,令盛鸿百感交集,伸手搂住谢明曦,满面感动:“媳妇,娶了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顺便往媳妇的怀里蹭一蹭,像阿萝一样乱拱乱找。 谢明曦脸颊微热,好气又好笑地拧了盛鸿的厚脸皮一把:“别胡闹。” 盛鸿已经迅捷找准了目标,口中含着东西,声音模糊不清:“该说的都说完了,也该忙活点正事了。” 谢明曦:“” 几日后。 盛鸿进了椒房殿,将准备好的名单呈到建安帝面前,热切又诚恳地说道:“再过数日,臣弟便要启程去蜀地了。有几个年轻的进士及家中亲眷想随行去蜀地,或做官或替臣弟打理庶务。恳请皇兄恩准。” 几个年轻进士? 建安帝漫不经心地接了名单,目光在前三个名字上打了个转。 陆迟! 赵奇! 叶景知! 建安帝:“” 第六百九十二章 不测(一) 建安帝果然快被气歪了鼻子! 几个年轻进士? 这明明是去年新科前三甲好吧! 你一股脑地都带走了,也不知道留一两个给我这个堂堂天子! “七弟,你这可有点贪心了。” 建安帝半真半假地说道:“叶景知是你的长史,随你去藩地理所应当。陆迟和赵奇两人,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榜眼,两人俱是阁老嫡孙,在翰林院里当职。朕也有好好磨练他们日后堪当大任之意。” “你怎么将他们两个也列在名单上了?” 叶景知要带就带走,区区一个寒门学子,便是考中探花,于朝堂也没什么影响。 陆迟和赵奇可就不同了。陆迟是陆阁老最器重的嫡长孙,日后定是陆家家主。赵奇是赵阁老最疼爱的幼子,虽不会继承家业,却是赵阁老的心头肉。 这两人都跟着盛鸿走了,陆家和赵家日后岂能不对蜀地颇多照顾?便是在朝中,怕是也会为盛鸿这个蜀王处处说话 小心眼的建安帝,如何能忍? 盛鸿依旧一脸诚恳真挚的表情:“在皇兄面前,臣弟绝不敢有半句虚言。赵奇是我的同窗知交,他随我去蜀地,只打算外放一任,过几年便会京。臣弟也绝无趁机拉拢赵家的意思。” “至于陆迟,当日林氏难产,多亏了有明曦坐镇相助,才能母子平安。陆迟此人是端方君子,欠下这等恩情,必得找机会偿还,否则心中难安。坚持要去蜀地为官两三任,算是全了这份人情。” “臣弟胸无大志,对皇位从无野心。几年前,臣弟便甘心辅佐追随皇兄。如今,皇兄已登基为帝,臣弟满心为皇兄高兴,也愿为皇兄去坐镇蜀地,治理藩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陆迟和赵奇都是大齐的臣子,便如臣弟,亦对皇兄俯首称臣。臣弟也相信,皇兄绝不会因此疑心臣弟!” 建安帝:“” 盛鸿极少表功,今日这一张口,便是建安帝心眼再小,也没脸说出个不字了。 罢了! 以后多提防一二便是! 建安帝咬咬牙,终于点头首肯:“你难得和朕张口,朕岂有不应之理。” 好在陆迟和赵奇都很年轻,这名单里的其余人,也都是年少之辈老持沉重精明狡猾的老狐狸,也绝不会被盛鸿忽悠住就是了。 蜀地多山,进出不便,也是个出了名的穷地方。陆迟赵奇想不开,就去吃苦头好了。 出了移清殿后,盛鸿暗暗舒出一口气。 安家银子多少都在其次,能将陆迟和赵奇等人都带走,才是最有利的事。 先不说彼此之间的私交,只看本人才学品性,陆迟赵奇也都是一等一的。隐形的看不见的好处,当然就更多了。 陆阁老赵阁老总不会坐视别人给蜀地使绊子吧!若有人弹劾他这个蜀王,朝中总会有人帮着说话吧!朝中动向,也能借着家书传递弄个清楚明白吧! 盛鸿越想越自得,一脸愉悦地去了椒房殿。 谢明曦今日一同进宫请安,连着阿萝也带进了宫。 俞太后约莫是近来太过耗神的缘故,两鬓间染了些许银霜,面上却威仪日隆。 这也是难免。 往日宫中有建文帝,还有婆婆李太后也在头顶,她不得不收敛隐忍一二。如今,建文帝死了已有半年。李太皇太后已经成了废人,只比活人多口气罢了。帝后在她面前,亦是小心翼翼低头做人。 如今的俞太后,在宫中大权独揽,风光无限,舒心畅意,威势自然也就越来越足。 “母后近日气色颇佳。”萧语晗柔声说道:“儿媳看在眼中,也觉欢喜。” 身为皇后,萧语晗的性子略显绵软。身为儿媳,倒是正合适。 只要萧语晗肯老实低着一头,俞太后在明面上也不刁难,随口笑道:“哀家这一把年岁了,气色好不好的都无妨。倒是你,每日打点宫务锁事,憔悴了许多。” 众人:“” 可不就是打点琐事嘛! 宫务大权都在俞太后手中,萧语晗如今能做的颇为有限,也就是帮着俞太后打打下手。 在妯娌们若有所思的目光中,萧语晗还算沉得住气,微笑着应道:“儿媳年轻识浅,正该向母后多请教才是。” 尹潇潇忍住撇嘴的冲动。 这半年来,萧语晗处处受气时时委屈,大家伙儿都看在眼底。只是,这是皇后和太后之间的争锋较量,别人插不进手也绝不敢插手。 谢明曦笑着张口:“儿媳今日进宫,有一事要求母后,还望母后应允首肯。” 不动声色地为萧语晗解了围。 萧语晗心中一暖,冲谢明曦笑了一笑。 俞太后看向谢明曦,随口笑问:“什么事?” 谢明曦微笑着说道:“师父要随儿媳一同去蜀地,莲池书院交托给了季夫子。有几位夫子,想追随师父一起去蜀地开女子书院。还望母后恩准。” 顾山长在莲池书院里极有威望。她要走,想追随的夫子着实不少。顾山长推却不过,从中挑了几个优秀出众的夫子,准备一起带去蜀地。 其中,便有杨夫子和廉夫子。 最令人意外的,是董翰林也想跟着去。 俞太后听谢明曦娓娓道来,也觉有趣:“董夫子学识颇佳,就是为人古板方正了些。怎么倒愿意离京去蜀地了?” 谢明曦笑道:“董师母原籍蜀地,想去住几年,董夫子是妇唱夫随。” 众王妃曾在莲池书院读过书,对董夫子其人也都了解,闻言皆笑了起来。 俞太后也是莞尔一笑:“区区小事,由娴之做主便是。不必向哀家禀了。” 谢明曦含笑应是。 接下来,便该提起接梅太妃出宫之事了。 建文帝已离世,有儿子的太妃随儿子去藩地安养天年,也在情理之中。 芷兰忽地悄步走了过来,低声禀报道:“启禀太后娘娘,寒香宫里的琴瑟姑姑一脸慌张地来送信,说是梅太妃病了,想求太医去瞧瞧。” 第六百九十三章 不测(二) 芷兰音量不高,也足以令谢明曦听得清清楚楚。 谢明曦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扫了俞太后一眼。 再有数日,他们就要启程离京。梅太妃偏偏在此时病了由不得不令人生疑。 俞太后面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讶然,看不出半分作伪:“前些日子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病了?” 芷兰轻声应道:“这个奴婢也不知情。琴瑟姑姑情急之下,也说不清楚。是否请太医前去,还请太后娘娘示下。” 俞太后略一稽首:“去和赵院使说一声,让他亲自去替梅太妃瞧瞧。若无大碍,开些药方,让梅太妃早日好转,别耽搁了离宫去蜀地。” 以俞太后的城府老练,想从面上窥出真相,显然是不可能了。 谢明曦心念电转,顺势起身:“母后,儿媳斗胆,想去寒香宫探望梅太妃。” 俞太后没有刁难,点点头应了。 萧语晗也出人意料地站起身来:“七弟妹,我和你一同去寒香宫。” 萧语晗这个中宫皇后就是个花架子,在妯娌们面前,连自称本宫也省了。 萧语晗要去,尹潇潇也不肯闲着,要一起去。赵长卿最是圆滑,自不会落于人后。李湘如约莫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也站起身来。 一群人刚出了椒房殿,便见盛鸿迎面而来。 天气渐渐燥热,日头正烈。 炽热明亮的阳光下,快步而来的青年男子一身素服,俊美的脸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哪怕见惯了蜀王的俊美,此时也有炫目之感。 几位长嫂忍不住多看一眼,然后各自默默收目光。 盛鸿快步而来,目中的笑容在看到谢明曦微蹙的眉头时凝结:“明曦,出什么事了?” 谢明曦低声答道:“梅太妃病了。” 盛鸿笑不出来了,目光瞬间冷了一冷。 很显然,他和谢明曦想到一起去了。 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眼看着就要离宫,偏偏在这等节骨眼上病了是俞太后?还是建安帝下的手?抑或是其余几个藩王? 盛鸿将心头的怒火按捺下去,握住谢明曦的手:“我们一起去寒香宫。” 寒香宫。 琴瑟送了信之后便转,前脚踏进寝室,后脚盛鸿等人便进了寒香宫。 梅太妃挣扎着要起身下榻,琴瑟忙安抚住梅太妃:“娘娘切勿激动,安心躺着,奴婢前去相迎。” 琴瑟只以为蜀王妃会前来,万万没料到连萧皇后都来了,顿时被吓了一跳,忙躬身行礼。 盛鸿无心多言多问,迈步进了寝室:“母妃!” 神色恹恹的梅太妃,在听到盛鸿声音的刹那,顿时红了眼圈,口中却道:“我不过是身子偶有不适,喝些药养上几日便可,怎么连你也惊动了。你现在正忙,就别顾着我了。” 一派拳拳爱子之心,溢于言表。 盛鸿鼻间满是酸涩,声音有些低沉:“对儿子来说,母妃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母妃早些养好身体,儿子才好奉请母妃出宫离京,一起去藩地。” 梅太妃哽咽着嗯了一声,泪水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身在宫中,梅太妃也算历经沧桑,看遍冷暖炎凉。这场病来得颇为蹊跷,她自己心中有数。 这是有人不愿见她出宫。 她一个太妃无足轻重,却牵连着蜀王夫妇。如果她离宫,蜀王夫妇再无顾忌。她被留在宫中一日,蜀王夫妇行事便得有所忌惮 她不能出宫离京了。 眼下,她还得好好活着。否则,一旦有个好歹,便会绊住蜀王的手脚。 蜀王花了这么多心力,才有了就藩之日。 她绝不能成为连累儿子的棋子。 梅太妃打定主意后,将心中的悲恸哀伤难过愤怒不甘都按捺下去,轻声道:“殿下不必为我忧心。我这身子一直孱弱,不时病上一场。我也早习惯了,不会有什么大碍。” 当然了,她要是执意想出宫,有没有“大碍”就不好说了。 就在此时,谢明曦等人也进了寝室。 梅太妃未料到皇后会亲自前来,要下榻行礼,萧语晗立刻上前,柔声安抚道:“太妃娘娘身子不适,不可枉动。” 谢明曦身为嫡亲的儿媳,自要上前,柔声宽慰:“是啊!太妃娘娘好生歇着便是。”目光一扫,迅疾打量梅太妃。 梅太妃本就身体纤弱,如今又守孝茹素。想令这样一个孱弱女子“生病”,实在是太简单了 这一刻,谢明曦和梅太妃心有灵犀,想到了一处。 看来,有人不肯放梅太妃出宫啊! 赵院使亲自来为梅太妃开病开方。 谢明曦故作不经意地拿药方看了一。 无人知晓谢明曦精通医理擅长配药,也无人起疑。盛鸿心知肚明,待谢明曦看过后,张口问道:“药方如何?” 谢明曦微微一笑:“赵院使开的药方,自是极好的。” 盛鸿心中了然。 看来,药方没什么大问题。 所有太医开出的药方,都有存档。一旦出了差错,看诊开方的太医第一个就要倒霉。也因此,太医们给宫中嫔妃看诊开方,都是慎之又慎。药方大多平和,以温补为主。 赵院使开的这张药方,也是此类。说效用吧,当然是有的,却是喝上两三个月才能奏效的那种太平药方。若喝这等药方,梅太妃是别想出宫了。 谢明曦冲盛鸿使了个眼色。 盛鸿略一点头。 待萧语晗等人走了之后,盛鸿到了床榻边,低声说道:“母妃,明曦亦会开方治病。” 梅太妃一怔,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还是那副微笑从容的模样,看不清喜怒,窥不出深浅:“母妃若是信得过儿媳,就让儿媳替母妃诊脉开方如何?” 梅太妃:“” 梅太妃一时反应不及,愣愣地点了点头。直至谢明曦在床榻边坐下,握住她的手腕,她还是晕晕乎乎的。 传闻谢明曦是罕见的读书天才,君子六艺,无一不精。怎么连看病开方也会? 娶了这等精明能干的媳妇,儿子还有一振夫纲的日子吗? 第六百九十四章 不测(三) 第六百九十六章 告别(一) 第六百九十七章 告别(二) 第六百九十八章 临别(一) 第六百九十九章 临别(二) 第七百章 恩仇(一) 谢明曦也有些讶然。 他们不是在喝酒吗?怎么跑去练功房动手了? 宁王和盛鸿有些积年恩怨,趁机“一了恩仇”也就罢了。鲁王和闽王也跟着凑什么热闹? 谢明曦还没吭声,李湘如第一个忍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追问:“宁王殿下有没有受伤?” 尹潇潇看不下去了,翻了个白眼道:“自家兄弟练练手而已,能伤到哪儿去?蜀王可不是那等没分寸的人。” 谢明曦慢悠悠地接了话茬:“五嫂言之有理。” 等等!这么一说,岂不是显得宁王身手不及蜀王了? 李湘如察觉到自己失言失了气势,心里有些懊恼,硬生生地扭转话头:“其实,我是担心宁王殿下一时失手,伤了蜀王。后日你们就要启程离京了,这等时候可不能受伤。” 谢明曦呵呵一笑:“四嫂多虑了。” 李湘如忍住呸去的冲动:“我们一起去练功房看看如何?” 赵长卿心中也在担忧自家夫婿,闻言立刻张口赞成:“也好,闹腾片刻也就罢了,万万不可打出真火来。” 谢明曦和尹潇潇一同起身。 众藩王妃一边心急如焚,一边还要摆出“呵呵我夫婿怎么会有事只要别打伤兄弟就好”的胸有成竹淡然镇定来。 一架了恩仇? 呸! 谁说的这句话?给老子立刻咽去! 宁王黑着脸,苦苦招架雪亮如银的长刀,一边在心中怒骂不已。 盛鸿身手过人,众人皆知。宁王当然也清楚。不过,他从不以为自己会比盛鸿逊色,不稳压一头,至少也是旗鼓相当吧! 往日并无动手验证的机会,今晚,宁王终于知道了。 自己他妈的真不是盛鸿对手! 盛鸿平日一派嬉笑随意,极少展露身手。便是在朝中,也颇为低调。 宁王难免小觑了盛鸿几分。今晚方知,盛鸿的低调都是装出来的。身手也确实凌厉无双!那一柄雪亮的长刀,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令他左右难支捉襟见肘,全凭着一股血气之勇在支撑。 怎么还不停手! 该不是等他张口求饶吧! 宁王越想越愤怒,右手因不停握刀格挡早已酸胀发麻。此时却不肯稍露软弱,更不肯出声认输求饶,闷声不吭地继续苦苦支撑。 盛鸿目中闪过冷意,手下毫不留情,刀刀直逼宁王。 鲁王和闽王一开始是绝无动手之意,就站在一旁干看热闹来着。后来不知怎么地热血上涌,酒劲也跟着上涌,也各自拿了趁手的兵器比划起来。 就是练练手而已,绝无趁机了恩仇的意思! 当然了,鲁王和闽王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就是了。相比宁王和新帝之间的恩怨,相比起盛鸿和宁王之间的隔阂,鲁王和闽王之间纯属身为皇子时的意气争锋。 现在新帝登基,大家都被留在京城,一同苦逼,彼此倒是有了同一根绳上蚂蚱的意思。今晚就是纯粹闹腾着过过手瘾而已。 然后,打着打着就打出了真火。 谁在新帝手中都吃了不少闷亏!谁都不想被拘在京城动弹不得!谁心里都是憋着一肚子无处可泄的闷气! 鲁王不喜说话,手下功夫倒是扎实。闽王原本略逊一筹,不过,这两三年时常被自家妻子按着揍,身手也被磨炼出来了。和鲁王斗了个不相上下! 一众藩王妃站在练功房的门口,看着里面的刀光剑影,目瞪口呆,心中寒意嗖嗖! 昌平公主身手平平,赵长卿未曾习武,李湘如只比赵长卿强了那么一点点。 三人再着急,也只能干瞪眼。 谢明曦和尹潇潇就不同了。 谢明曦一眼瞥出盛鸿稳占上风正按着宁王猛揍,半点都不着急,慢悠悠地迈步进了练功房。 尹潇潇也快步抢进了练功房,正好惊见鲁王一刀从闽王头顶掠过。闽王俯身,险之又险的避过了这一刀。除了姿势难看之外,毫发无伤。 可是,尹潇潇还是怒了! 她怎么欺负自己的夫婿都无妨!别人想欺负,也得看她这个闽王妃点不点头! 尹潇潇嫁给闽王之后,往日冲动率直的脾气被逼着改了不少。实则骨子里还是那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尹潇潇! 此时尹潇潇怒火上涌,便顾不得什么礼数了。飞速掠到武器架边,顺手拿起长刀,飞身扑上前,一刀先逼开鲁王,然后顺脚踹走闽王:“闪一边去!” 闽王:“” 被自家媳妇护着的感觉其实挺美好的。就是身为大丈夫的尊严再一次受到了严重的挑衅。到底要不要在此时怒叱去,顺便一振夫纲? 就在闽王犹豫之际,尹潇潇已和鲁王动了手。 鲁王还算有些伯兄气度,一力避让,一边扬声道:“弟妹,刀、刀剑无眼” 唰的一刀,直冲胸口而来。鲁王大惊,一个飞身退让。尹潇潇利落地追了过来,继续挥刀。 鲁王也就只有欺负闽王的份儿,尹潇潇一出手,鲁王又想保持伯兄气度,立刻便落了下风。 赵长卿看傻了眼,忙喊道:“五弟妹,你消消气,快些停手。别伤了鲁王殿下!” 鲁王一听也不乐意了。自家王妃也太实诚了,还真以为他打不过尹潇潇啊他就是让一让而已。 于是,不再退让的鲁王,奋起还击。用尽全力挥出一刀! 尹潇潇冷笑一声,手下再用力三分,竟不避让,和鲁王刀锋相对。依旧将鲁王压制得动弹不得。 鲁王:“”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谢明曦一看便知是怎么事,不由得哑然失笑。 说真的,尹潇潇全力出手,她亦难占上风。现在鲁王对上尹潇潇,只有被压着揍的份。 闽王还在纠结要不要“一振夫纲”。 宁王招架得越发吃力,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盛鸿目光明亮锐利,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明显。终于窥到良机,全力出手。 当! 一声脆响,宁王手中的刀落了地。 盛鸿手中长刀抵在了宁王胸前! 长刀如雪,冰冷入骨! 第七百零一章 恩仇(二) 第七百零二章 野心(一) 半个时辰后,宫中的建安帝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建安帝原本要去宠信美人,听到这等“趣事”,顿时心情大好。脚步一转,便去了东宫。 身为中宫皇后,却未能搬进椒房殿,一直委委屈屈地住在东宫。自大齐建朝以来,萧语晗这个皇后也算是“独一无二”了。 东宫里的宫女们,自觉低了椒房殿里的宫女们一等,平日说话行事也都退让几分。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此话半点不假。 过了戌时,东宫里便安静下来。 萧语晗耐心地哄着芙姐儿入睡。 芙姐儿已满周岁,皮肤白净,眉目清秀,乖巧听话,十分讨喜。 建安帝只有这么一个嫡长女,平日也颇是疼爱。大齐最重孝道,守孝三年期间,夫妻不得同房,更不用说纳美了当然了,闺房之事,外人想管也管不着。便是俞太后,也不会将手伸进一众庶子的房里。 孝期里不得令内宅传出有孕之事,便成了惯例。 这也就意味着,这三年之内,所有藩王包括建安帝在内,都不会有子嗣出世。 建安帝再急着要子嗣,也得耐熬过孝期。 萧语晗对此倒是半点不急。她今年未满二十,正值青春妙龄。再过两三年,也不算大。想要子嗣,日后总会有的。 更何况,她已有了女儿。哪怕建安帝心中有些遗憾不满,她对芙姐儿却是满心疼爱。 芙姐儿睡着了,萧语晗目光柔和的凝望着女儿,凑上前亲了亲女儿的额头。然后才起身了寝室。 门还没来得及关,建安帝便来了。 建安帝洋洋自得,好心情显而易见:“语晗,我听闻一桩趣事,说给你听着解闷。” 萧语晗只得挥去困倦之意,微笑着聆听。 “今儿个晚上,老七邀了兄弟们去喝酒。后来去了练功房” 建安帝心情愉悦的将宁王大失颜面之事告诉萧语晗:“老四今儿个可算是脸面着地了。他素来自以为是,自恃极高。没想到,和老七动真格的,根本就不是老七对手。哈哈哈” 笑得畅快之极。 萧语晗心情颇为复杂,委婉又含蓄地说了一句:“蜀王府里的事,皇上知晓得倒是清楚。” 建安帝听出萧语晗的话中之意,不以为意地笑道:“你以为老七他们就没在宫里安插些眼线吗?朕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未曾追究罢了。” 萧语晗:“” 萧语晗索性闭上嘴,只听不说。 建安帝说了一通之后,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转而叹道:“朕真舍不得老七走啊!只是母后张了口,朕再不舍也是无可奈何。老七也是,住在京城有何不好?偏偏就要去偏僻的蜀地。” 蜀地再穷再偏僻,也是蜀王的地盘,不必看人脸色说话行事。总胜过在京城被人打压磨搓。 萧语晗心里暗暗腹诽,适时地张口劝慰:“藩王就藩,是先祖定下的规矩。七弟愿去藩地,随他便是。” “鲁王宁王闽王他们,也总有就藩之日。皇上再不舍手足之情,也得放他们离京。” 建安帝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一丝冷笑:“这可未必。” 萧语晗听得心惊肉跳,面上不免露出了几分:“皇上这话是何意?莫非是不愿让藩王离京?” “皇上通读史书,先朝因何而亡,皇上心中定然清楚。有先例在前,皇上万万不可疏忽大意。” “鲁王宁王闽王在朝中皆有势力,母族妻族俱是大族。早日打发了他们去藩地,也就罢了。若一直将他们困在京城,万一他们心中怨怼不愤,再生出异心” 建安帝冷哼一声,目中闪过一丝戾气:“朕倒要看看,他们是否真的有此胆量!” 萧语晗心中一凉。 建安帝真得有长留藩王于京的打算! 鲁王闽王暂且不说,只一个宁王,便极难应付。当日宁王煽动淮南王世子出手,若不是建安帝身手还算利索,受重伤的人可就不是顾驸马了! “人性善恶,皆在一念之间。”萧语晗定定神,柔声说道:“皇上以诚待藩王,他们定会感念皇上恩德,绝不敢生出异心。” 建安帝哂然一笑,看向萧语晗:“语晗,你和朕是结发夫妻。夫妻一体,朕想什么,也不必瞒着你。” “大齐建朝百余年,历代藩王皆被封藩地,坐镇一方。到了朕这儿,兄弟便有六个。平王安王还年少,日后也有长大成人的一日。都由着他们分了封地去逍遥快活,这大齐疆土到底还有多少是朕的?” “说什么藩王为天子坐镇一方,都是屁话!” “治理各地,朕多的是臣子。根本无需他们坐镇藩地!朕今日放他们去就藩,便如纵虎归山。他们便是没野心,也迟早会纵养出野心来。倒不如一开始,就将他们都留在京城。” “他们没有异心是最好,朕不至于这般小气。容他们一世富贵便是。” “如果他们心存怨恨,有什么异动,朕想收拾他们,也无需费太多力气!” 说到激动处,建安帝目中分明闪起了杀意。面容扭曲,满目杀意,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温和宽厚? 萧语晗心底寒气直冒,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怪不得蜀王夫妇费尽心思要离京 他们一定早已窥破了建安帝的用意! 眼前的建安帝,撕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面具,袒露出最真实的阴狠无情:“不仅是他们,还有皇姐和母后。” “皇姐仗着自己是嫡出,这些年来一直压着朕一头。哪怕朕登基为帝,她对朕也没什么恭敬之心。” “母后更是心狠无情。” “母妃这些年来对她恭敬有加,从未有过半分不敬。却被赐死殉葬!一定是她在父皇面前怂恿挑唆,父皇才有在临死前下了这样的遗旨!” “朕现在根基未稳,不得不低头。” “迟早有一日,朕要连本带利地算这笔账!” “语晗,你就等着看吧!朕一定会让你看到那一天!” 第七百零三章 野心(二) 第七百零四章 离京 第七百零五章 志向(一) 第七百零六章 志向(二) 因众人谈兴高昂,一直说到子时才尽兴而散。 谢明曦极少有这般高谈阔论的时候,今晚嗓子都快哑了。从玉忙捧来润喉的蜜水,伺候着谢明曦喝了一杯。 “今日说得我嗓子都干了。”盛鸿一张口,声音果然沙哑,凑过头来,就着谢明曦的手将杯中的蜜水一饮而尽。犹觉不足,又去倒了一杯,牛饮而尽。 谢明曦轻笑不已:“你不是让人煮了清茶么?怎么倒渴成这样?” 盛鸿耸肩笑道:“大家伙畅谈日后,一个个说得兴起,口沫横飞。不仅是我,他们的嗓子都没好哪儿去。” 又兴致勃勃地追问:“听闻你们今晚也才散,都说了什么?” 谢明曦将顾山长的志向一一道来:“师父一生的志向,便是提高女子地位,令女子和男子一般,可以走出家门,可以赚银子自给自足,不再是男子附庸。” “师父操持莲池书院二十余年,已是一个极好的开端。至少,富贵之家都会让女儿去书院读书。这股风气,已渐渐散开,家中有些余钱的,都愿让女儿去读书习字了。” “只是,师父所求的,不止于此。” “此事非朝夕之功。京城处处受拘束,不便大展伸手。待去了蜀地,安顿好了之后,我便和师父一起着手做这些。” “盛鸿,你会支持我吗?” 谢明曦深深地凝望着盛鸿。 这一刻,她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顾山长的志向,抑或是她的。 为何女子不如男? 为何生为女子,便要天生低人一等? 顾山长心有不甘,她心有不甘,林微微颜蓁蓁她的同窗好友,她的妯娌们,还有世间万千的女子,想来心中都曾有过相同的愤怒和无奈。 既如此不甘,就为之努力,慢慢扭转这等风气。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 总有那么一天! 或许,老天令她重生,除了弥补她前世的遗憾,亦是为了让她做出一番事业。 盛鸿定定地看着谢明曦,说道: “明曦,我曾和你说过,不管你想什么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更何况,在我看来,山长所想所做之事,都是理所应当的。” “人生来平等,不管是男女,都该一样。” “你们只管放手去做,别的地方我管不着,在蜀地,我说了算。我会鼎力支持你们!我们的阿萝也会在一个平等宽容的环境下长大,不会受世俗偏见,日后不弱于任何儿郎。” 谢明曦眼眶微热,用力点了点头,然后,主动投入盛鸿怀中,紧紧搂住了盛鸿的脖子。将面颊贴在他的脸上。 盛鸿伸手搂住怀中娇躯,一边低声调笑:“难得你主动投怀送抱,为夫今晚可要好生努力才是” 话还没说完,便被狠狠拧了一把。 谢明曦下手从不留情,这一拧,便是一处青淤。 盛鸿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要谋杀亲夫不成!我今日定要一振夫纲,好生收拾你一!” 隔日,五更天,众人便一一起身。 路途中,自不如在府中便利。匆匆梳洗后,各自上了马车启程。 林微微昨日没好意思,今日便厚着脸皮蹭马车来了。手中抱着佑哥儿。 顾山长见惯白胖康健的阿萝,一见佑哥儿,顿时心怜不已。张口便叹了一声:“佑哥儿怎么这般瘦弱?” 佑哥儿已有十个月大,眉眼十分俊秀,俨然承袭了陆迟和林微微的优点。只是,佑哥儿先天不足,怎么精心养,也胖不起来,个头比同龄的孩童总是稍小一些。 顾山长这一叹,便叹到了林微微的心尖痛处。 林微微目中闪过一丝水光,低声道:“佑哥儿早产两个多月,能安然出世,已是侥幸。我整日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里,唯恐他有个闪失差池。” 顾山长见林微微这般伤怀,颇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忙笑着安抚:“孩子还小,待长大些,便会好了。” 谢明曦也出言安慰:“师父说的是。待去了蜀地,精心教养着,佑哥儿定会很快长高,也会越来越壮实。” 林微微定定神,挤出一个笑容:“承你吉言了。” 顿了顿,又低声道:“其实,祖父原本不同意我们带着佑哥儿一起走。说佑哥儿年幼,身体又弱,唯恐禁不住路途颠簸,又担心去了蜀地水土不服之类。” “陆大哥颇花了一番功夫,才说服了祖父。” 陆天佑是陆家嫡曾孙。林微微虽未多说,也能想得出要耗费多少口舌,才能将孩子带出陆府。 还有一层原因,当着顾山长的面不便说出口,谢明曦却是心知肚明。 陆迟对宁王百般提防戒备,带着林微微远离京城,也有远避宁王之意。陆阁老肯点头,也定有这一层缘故。 谢明曦笑着伸手抱过佑哥儿:“我来抱一抱佑哥儿。” 和活泼好动的阿萝不同,佑哥儿颇为文静,乖乖坐在谢明曦怀中,并不乱动。一双黑如宝石的眼眸,格外清澈。 谢明曦对佑哥儿也格外喜爱,伸手轻抚佑哥儿的小脸,佑哥儿咧咧嘴,清晰地喊了一声“娘”。 林微微也从顾山长手中抱过了阿萝。正惊叹于阿萝沉甸甸的体重,听到这一声娘,立刻瞪圆了杏眼:“混账小子!你亲娘在这儿呢!” 佑哥儿哪里听得懂这些,他只学会了这一个字,见了谁都喊娘。 顾山长听了有趣,将佑哥儿抱了过去。果然,佑哥儿也冲她叫了一声娘。林微微气得要拧佑哥儿耳朵。 佑哥儿人小心眼倒是不少,立刻将头钻进顾山长怀中。 阿萝不乐意了,在林微微怀中扭来扭曲,冲着顾山长伸手。显然是不高兴佑哥儿抢了她平日的位置。 顾山长索性将阿萝也抱了过来。孩子都还小,腿上一边坐一个也无妨。 佑哥儿文静秀气,阿萝却气势汹汹,伸手扯了佑哥儿一把。佑哥儿扁扁嘴,哭了起来。 林微微这个亲娘,半点都不介意,反而咯咯笑了起来。 谢明曦也被逗得抿唇直笑。 第七百零七章 刺客 自京城至川蜀,有千里之遥。 若快马行军,日夜兼程,需半个多月。 蜀王此行就藩,既有女眷又有孩子,行路以马车为主,速度自是快不起来。每日不过行路三四十里罢了。 如此行路几日,陆迟赵奇等人都有些闲不住了,不愿再坐马车,各自骑着骏马随在盛鸿身侧。 “照眼下这样的速度,要两个月左右才能到蜀地。”陆迟低声建议:“殿下倒不如先派人探路,先一步到蜀郡打点好住处及庶务。到时候安顿起来也便利些。” 陆迟的建议颇为中肯可行。 盛鸿略一思忖,便道:“待到晚上,一起商议此事。” 到了晚上,众人被召至盛鸿面前一起商榷探路安顿之事。 叶景知身为藩王长史,沿途的衣食住行种种繁琐庶务都离不得他。如此一来,便要另择人先行去蜀郡。 谢元舟自告奋勇:“殿下,我愿做先锋!” 他已打定主意要追随盛鸿,自然要把握机会竭力表现,日后方能有一席之地。 谢元舟也想得清楚明白。他只有一个秀才功名,连个举子都未能考中。和陆迟等人不能相提并论,比起进士出身的萧宇凡也差了一截。 日后到了蜀地,郡守知府知县之类的官职,他是一个都挨不上。在蜀王殿下麾下当差行走倒是合适。 梅禛也道:“殿下,我也愿前往。” 梅禛和谢元舟情形相若。 谢元舟是谢明曦的堂弟,梅禛则是梅太妃的娘家堂侄。私下里盛鸿喊一声表兄,也算合适。 梅禛年龄稍长,今年已二十有六,三年前考中了秀才。在一群年少得志的英才中,委实平庸,不堪一提。可在梅家子孙中,已算是“读书有成”了。由此也可见,梅家后辈平庸到了何等地步。 盛鸿冲着梅太妃的颜面,总要提携梅家人一二。此次来蜀地就藩,便选了梅禛和另一个远房堂兄梅祈同行。 梅禛比梅祈灵活一些,一看有机会,立刻主动请缨。 盛鸿思虑了一,点点头应下了:“也好,你们两人从明日起,便领五十个侍卫先行一步。到了蜀郡后,先执本王名帖,去见蜀郡的郡守。先打点好住处,其余诸事,待我们到了蜀郡再说。” 谢元舟梅禛一起肃然领命。心里不约而同地嘀咕了一,两人一同前去,若意见有分歧,到底谁听谁的? 盛鸿似窥破了两人的心思,又张口补了一句:“梅表兄年龄稍长,见识也多一些。元舟若有不懂不会之处,不妨多张口向梅表兄请教。” 两人再次应下。 行路相处几日,两人也算相熟了。领命之后,又凑到一起商议到半夜,才各自屋子歇下。 盛鸿少不得要将此事告诉谢明曦:“元舟为人活络,梅表兄却胜在年长,更沉稳持重些。此次,我便令梅表兄为正。” “待日后有机会,我再令元舟领别的差事,好好磨练。” 一个是妻族堂弟,一个是母族表兄。偏向着哪一个不太合适。只是,凡事总得有个领头的。以年龄论先后,倒也合适。 谢明曦莞尔一笑:“你这般郑重其事,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等事,你做决定便是,无需和我商议或解释。” 谢明曦是真的不介意。 她对娘家颇为淡薄,对谢元舟这个堂弟印象倒是颇佳。谢元舟想追随盛鸿,谋个出身前程,是人之常情。只是,能捧多大的碗,端看有多少本事了。 有能耐的人,总有崭露头角的一日。若没那份能耐,也别抢着出头争锋了,老实安分些为好。 盛鸿见谢明曦如此豁达明理,也松了口气,笑着揽住谢明曦的腰,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家有贤妻,吾之幸事也。” 文绉绉的酸了一句,引得谢明曦轻笑不已。 女子出嫁后心系娘家,处处提携娘家人,因此为夫家人忌惮不快,进而生出矛盾之事,绝不少见。 好在谢明曦并无此意,也令盛鸿少了一层麻烦。 “我们这一离京,陡然离了是非,耳根真是清静。”盛鸿低声笑道:“短短几日,再想到宫中帝后和太后,还有鲁王宁王等人,便像隔了一层。” 可不是么? 耳根清静,眼前清静,人也清静。 谢明曦笑着提醒:“你也别太疏忽大意了。路途遥远,我们还得花两个月时间才能到蜀地。这两个月之内,宁可走得慢些,也要以安全为先。” 刺杀之事,算不得稀奇,也是宁王惯用的伎俩了。临行前,盛鸿还狠狠地揍了宁王一,以宁王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性子,说不定就会暗中派刺客前来。 盛鸿点点头:“放心吧!我早有安排!” 行路之漫漫,不必细述。 一个月后,路程过半。 天气也格外炎热起来。日头最烈的时候,不管是人还是马匹,都熬不住,只能择地休息。为了不耽搁行程,早上五更天便启程,正午时候歇两个时辰。 不管何时何地,守卫戒备都未曾放松过。 也因此,当刺客真的现身时,众人没有太过惊惶,倒有“果然来了”的镇定! 此时众人行路一日,驿馆在望,即将下马休息之时,也是众人警惕放松最无戒备的时候。埋伏在官道密林中的刺客,遥遥一箭射了过来。 那一箭,直冲盛鸿而去。 盛鸿反应极为迅捷,一个翻身下马,躲过了这一支暗箭。 赵奇陆迟不及盛鸿反应迅速,各自一惊,才跳到了马下。各自握住腰间宝剑。 一众亲卫立刻围拢上前,将盛鸿等人围拢在其中。更多的亲卫,则围拢到了女眷们的马车边。 盛鸿早已下过严令,一旦有什么意外,定要先护住女眷。 密林中不断有箭只飞来。可惜离得颇远,箭只无力,只伤了几匹马几个侍卫。 周三郎领着另一队侍卫,如虎狼一般扑进林中捉拿刺客。林中的十余个刺客很快掩不住身形,也无暇再放暗箭,被逼得在林间逃窜。 第七百零八章 连环(一) 第七百零九章 连环(二) 第七百一十章 旧事 第七百一十一章 黑锅 建安帝起身告退,出了椒房殿。 明亮的日后明晃晃地照在脸上,颇有些刺目。 建安帝微微眯眼,不适地将头转向一旁,吩咐一声:“罗公公,宣朕口谕,召鲁王宁王闽王进宫觐见。” 罗公公恭敬领命退下。 口谕一下,不管藩王们在何方何地忙碌什么,都得立刻放下一起进宫来觐见天子。 身为天子的建安帝,十分享受这样的感觉。 照例先将藩王们晾着等了一个时辰,再让他们进移清殿。一个个敢怒不敢言,还得挤出笑容行礼,坐在龙椅上的建安帝,心情颇为舒畅。 建安帝瞥了宁王那张冷脸一眼,故意叹了口气:“今日朕叫你们前来,是因蜀王遇刺之事。” “刑部继续严刑审问,朕下了严令,务必要在三日内查明其中的隐情。堂堂藩王,在就藩途中遇刺,此事委实令朕心寒。” “朕定要查个明明白白,给蜀王一个交代!” 鲁王闽王反射性地看了宁王一眼。 此事虽无确凿证据,不过,众人不约而同地认定了是宁王所为。 毕竟,宁王有刺杀蜀王的前科顾驸马受伤一事,也是宁王的手笔。蜀王遇刺之事,不是宁王下手,还能是谁? 宁王的面色愈发阴沉,心中懊恼憋闷之极。 没错,盛鸿大婚之日,是他暗中命人刺杀。顾驸马受伤,也是他挑唆指使淮南王世子所谓。 可是,也不能一有刺客,就都认定了是他干的吧! 这一口冤气,活生生地憋在胸口。 建安帝敲打一番,便让藩王们各自退下。 鲁王闷不吭声,闽王却忍不住了,出了移清殿就哼了一声:“好大的架子!”屁事没有,就是特意叫他们过来,磨搓敲打,一逞威风呸! 鲁王心里也默默呸了一声。 所以说,亲爹坐龙椅和兄弟坐龙椅全然不是一事。 建文帝再严厉再无情,也是他们亲爹。儿子们犯错,动了雷霆之怒后,总会护着儿子。儿子们低头也低得理所应当心甘情愿。 现在对着兄弟低头,心里岂能痛快? 当然了,现在最不痛快的人是宁王。 闽王瞥了阴沉着脸的宁王一眼,心里稍稍舒畅了一些。故意往宁王胸口插刀:“四王兄可知晓是谁人在背后谋害妻弟?” 宁王冷着脸:“和我无关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闽王毫不介意被言语讥讽,继续叹道:“七弟也是晦气。高高兴兴地去就藩,途中竟遇到连环刺杀。皇上也是动了真火,这是定要查出真凶严惩了!” 宁王冷笑不语。 闽王压低了声音:“四王兄近来还是小心为上。” 宁王怒目相视:“你说这话是何意?” 闽王一脸冤枉无辜:“我好意提醒,你不领情也就罢了,怎么倒生起气来了。” 宁王一肚子怒气无处可泄,被闽王这一挑衅,顿时火冒三丈,猛地上前。闽王半分不惧,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怎么,要在这儿动手不成?” 鲁王见势不妙,立刻拦下宁王:“不可莽撞!” 建安帝虎视眈眈,就等着一众弟兄出纰漏! 宁王冷冷地盯了闽王一眼,转身离去。 宫中不便多言。 鲁王随闽王一起了闽王府。 鲁王和闽王原来不算特别亲近,这几个月来,大概是处境相同之故,倒是比往日走动密切多了。 换做往日,鲁王绝不会“多管闲事”。此时,却皱眉责备:“你、何苦挑衅?” “看他那张脸,我心里就不痛快。反正,他也不敢真得在宫中动手!” 闽王收敛了嬉笑之色:“二哥,我有种预感。这一局,只怕不止是谋害七弟,我们三个留在京城的藩王,少不得被卷入其中。” 鲁王一惊,也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皇上想借机动手?” 建安帝强留藩王在京,用意叵测。几个藩王,心中也暗暗提防戒备。 闽王这一说,鲁王立刻警觉起来。 闽王沉声道:“我也说不好,只是,心里总有些不妙的预感。” 山雨欲来风满楼! 鲁王沉默下来,闽王也未再出言。 相对无言良久,鲁王才叹了一声:“总之,我们、日后、都小心一些。” 若是建安帝设下这一局,想对付的人必是宁王。有宁王挡在前面,他们两个倒是安全多了。 只是,心里不免生出唇亡齿寒的悲凉! 闽王的预感半点没错! 隔日小朝会上,佟尚书呈上了一份证词。钱驿丞终于招认,前来送信之人曾露过面,自称是宁王府的人。 没等宁王自辨清白,建安帝便勃然大怒:“这等证词,焉能取信!这个恶徒,定是胡乱攀咬宁王。朕相信,宁王绝不会暗中指使人谋害蜀王!” 佟尚书沉声应道:“微臣也信宁王殿下。” “不过,犯人这般招供,总不会是无的放矢。或许是宁王殿下府中,有人擅作主张私自所为。也或许是宁王殿下的仇敌,故意构陷此事陷害殿下。不管如何,此事都要查个清楚明白!” “微臣恳请皇上,彻查宁王府众人。还宁王殿下清白名声!” 建安帝怒气稍褪,略一点头:“如此说来,倒也有理。” 然后,看向面沉如水的宁王,掷地有声地说道:“宁王,你放心,朕绝不会容任何人构陷污蔑于你!朕这就命刑部和宗人府联手调查此事。” 做戏都做得这般敷衍! 看来,是打定主意要将这盆污水泼到他头上了! 也得看看他乐不乐意背这口黑锅! 宁王目中的讥讽几乎要化为实质:“臣弟多谢皇上了。” “不过,只凭一张证词,便要彻查臣弟府中所有人,未免太过荒谬无稽了。” “今日要查宁王府,明日是不是就要查鲁王府?后日就该轮到闽王府了吧!又或者,以后想查众阁老尚书侍郎府,也捏造个莫须有的证词出来便可?” 一张口,就将小朝会中所有人都拉下了水。 言辞中直指建安帝有迫害藩王之嫌! 建安帝面色骤然难看。 第七百一十二章 压制 椒房殿。 数名女官和内侍总管列队而立,一个个上前禀自己负责的事务。 俞太后执掌中宫二十余年,恩威并施,宫中上下无不诚服。如今宫中有了萧皇后,凤印依然牢牢地握在俞太后手中,宫中大权,也被俞太后一并掌控。 比起当年跋扈嚣张的李太后,如今的俞太后手腕高明厉害得多。 芷兰悄步走了进来,轻声禀报:“启禀太后娘娘,移清殿里传来消息,今日小朝会,刑部尚书拿出证词,说蜀王遇刺之事和宁王府有关,要彻查宁王府的人。宁王殿下勃然大怒,言辞中对皇上多有不敬之处。皇上也十分恼怒,要问罪宁王!” “宁王殿下不服气,竟是当朝便闹了起来。” “几位阁老皆年迈,尚书大人们也都是老迈或体弱之人,鲁王殿下和闽王殿下一起拦了宁王殿下。没想到,宁王殿下竟和他们动了手。” “皇上愤怒至极,命殿外的御林侍卫动手将宁王殿下都制住!只是,侍卫们不敢伤了宁王殿下,倒闹得愈发难看。宁王殿下还动手打了佟尚书!” “罗公公见势不妙,只得打发人来送信,求太后娘娘做主。” 俞太后略略皱眉,心里冷哼一声。 这个建安帝! 真是不中用! 身为天子,连一个藩王都压制不住! “传哀家口谕,立刻治服宁王。” 俞太后面色冷凝,声音中透出凛冽寒意:“宁王若敢再动手,就打断他的手,敢动腿就打断腿,抬到椒房殿来。哀家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胆子!” 一炷香后,宁王双手被绑着进了椒房殿。 一同前来的,还有面色难看的鲁王闽王。 至于建安帝,得维持住帝王的颜面,继续领着朝臣们上朝理事,一时未能脱身前来。 宁王身手不及盛鸿,不过,比起他们两个还是要强一大截。刚才两人出手想制止宁王,被宁王各自踹了一脚挥了两拳。 身上被踹了一脚的鲁王还好,脸上挨了两拳的闽王可就狼狈了。鼻子下面的血迹还没怎么擦干净。 宁王生得英俊冷冽,气度迫人。哪怕此时衣服头发散乱,双手被牢牢捆束地跪在地上,也没见多少狼狈。 那双冷凝的眼眸中,此时溢满了愤怒不甘:“母后,儿臣不服!蜀王遇刺之事,儿臣根本毫不知情。现在,皇兄只凭一纸证词,便令刑部宗人府彻查我宁王府。这口闷气,儿臣绝不能忍!” 俞太后目光冷冷一瞥:“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宁王!” “先在金銮殿里动手,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在椒房殿里一展身手了?” 宁王被噎了一,不情不愿地低头认错:“母后息怒,儿臣不敢!” 嫡母之威,早已牢牢地烙印在心头。 宁王对着建安帝没什么敬畏之心,一进椒房殿,气势顿时弱了几分。 气势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至关重要。在双方对峙之时,哪一方气势更盛,哪一方更易占上风。 气势弱的那一个,一旦开始退让低头,很快就会溃不成军。 “这天底下,哪还有你宁王不敢做的事!” 俞太后冷笑连连:“一朝刑部尚书,你说打就打。金銮殿上,你想闹腾便闹腾。说到底,这是没将皇上看在眼底,没将哀家放在眼底,更未将朝廷法度放在心上。” “你有冤屈有不满,为何不当朝奏对?为何要动手?你殴打当朝重臣,大闹金銮殿,所图为何?” “以哀家看来,你这是要借机削皇上的颜面,震慑朝臣。哀家倒要问你,你身为藩王,做出这等举动,到底是何用意?” 一连串的厉声叱责,彻底压住了宁王的气焰。 宁王面色难看之极,却不肯认错认罪:“儿臣今日是被怒火攻心,一时气恼冲动,做了不该做的事。不过,儿臣绝无削弱皇兄颜面震慑朝臣之心,更无半分不该有的用意!请母后明鉴!” 俞太后又是冷笑:“哀家这双眼还没瞎,该看的能看到,该想的也能想到。” “你这是想趁着皇上羽翼未丰根基未稳,令皇上失尽天子威严,居心叵测!哀家绝不能容!” “蜀王遇刺之事,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清白,那就证明给哀家看看,也让天下人看看,你的宁王府到底干不干净。” “来人,将宁王关进宗人府。宣哀家口谕,什么时候事情查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放宁王出来。” 若是他被关进宗人府,宁王府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宁王眉心狠狠一跳,面色也骤然变了:“母后,儿臣何错之有!” 你错就错在和三皇子争了多年储君!三皇子做了天子,第一个要动手收拾的,当然就是你! 鲁王和闽王一直都没吭声,此时也未挺身求情。 俞太后对两人的知情识趣颇为满意,理都未理宁王,传令下去:“再传哀家口谕,立刻去封了宁王府,任何人不得进出。” 宁王忍无可忍,怒而张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话没说完,就被几个侍卫以布塞进口中,然后强行“扶”了出去。 俞太后雷厉风行,短短片刻,便将宁王关进了宗人府,顺带封了宁王府。 宁王再愤怒再不甘,也无济于事。 大失颜面的建安帝,今日也是一肚子恼火闷气,安抚了挨揍的佟尚书一番,再勉强装着若无其事地继续听政理事,直至朝会结束。 罗公公及时地禀报了好消息来:“启禀皇上,太后娘娘怒斥宁王殿下一顿,已命人将殿下送进宗人府了。宁王府也被封了。” 有些事,天子做了会落人口舌,譬如捏造罪名迫害藩王之类。俞太后出手,就没这么多顾忌了。 身为嫡母,训斥庶子。身为太后,管教藩王。都是天经地义之事。 宁王显然也未料到俞太后出手这般凌厉狠辣,一个措手不及,便被关进了宗人府。没了宁王的宁王府,要“彻查”着实不难。 建安帝长舒胸口的浊气,目中闪过一丝快意。 第七百一十三章 鹤唳(一) 第七百一十四章 鹤唳(二) 京中风声鹤唳,风云变幻。 盛鸿离京前,自是有所安排。 宫中动静,朝堂动向,皆有人收集消息送到盛鸿手中。从离京之日起,盛鸿身边送信的密探便未停过。 只是,一日日远离京城,送信消耗的时日也越来越长,消息就不那么及时了。 钱驿丞等人被送入京城,耗费十余日,之后,宁王被关进宗人府。一来一回,消息二十余日才送到盛鸿面前。 此时,盛鸿一行人,已踏入蜀地。 蜀地多山,地势险峻,官道也越来越窄。有修建在山脚下的官道,仅能容一辆马车,长长的车队蜿蜒前行,想快也快不起来。 山中多树,枝叶葱茏,遮蔽住了炎热酷暑。 谢明曦早已掀起了竹帘,山间凉风迎面拂来,颇为惬意。 近处可见树木,远眺则是群山延绵。 顾山长拭去额间汗珠,笑着赞道:“蜀地景致,果然绝佳!” “我们每日行在官道上,所见无非是官道沿途。”林微微笑着接了话茬:“饶是如此,也是风景迤逦。待到了蜀地,安顿好之后,我们便能去见识真正的蜀地风景了。” 谢明曦含笑道:“到时候,我们结伴出行。” 林微微连连点头。 乍然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京城,心里难免有些怅然若失,也时常思念惦记家人。只是,面上从未流露罢了。 行程已过了一大半,进了蜀地,再有几日便能到蜀郡。林微微才渐渐适应,心情也逐渐愉悦起来。 谢明曦看在眼中,也未说破,每日都陪着林微微闲话说笑。 熟悉的马蹄声在马车外响起。 谢明曦转头看去,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盛鸿每日总要骑马过来晃悠个五六回,陆迟也不时骑马过来看看妻儿。此时,两人俱都骑马随在马车旁。 “明曦,阿萝有没有哭闹?”盛鸿骑术精湛,一边策马徐徐而行,一边探头张望。 阿萝坐在谢明曦怀中,听到亲爹的声音,颇为兴奋雀跃,挥舞着小拳头。口中喊着大大。淘气又可爱,令人忍俊不禁。 盛鸿疼女如命,听到阿萝娇嫩嫩的声音,心尖都要被烫化了:“阿萝乖,再叫一声爹。”然后又自责叹道:“我白日骑马,只有到了晚上,才能抱一抱阿萝了。” 陆迟揶揄一笑:“殿下一抱就是一两个时辰,还嫌抱得少。” 盛鸿不客气地回击:“到了晚上,你也是抱着佑哥儿不肯撒手。” 马车里,谢明曦和林微微俱都笑了起来。 赵奇听着羡慕不已,忍不住念叨一句:“等安顿下来,我就给蓁蓁写信,让她早些到蜀地来。” 他也想娇妻女儿了。 就在此时,周统领策马上前,压低声音禀报一句:“殿下,京城有急报。” 谢明曦眉头微微一动,迅速和盛鸿交换了一个眼神。 算一算时日,京城也该有“动静”了。 …… 进了蜀地后,每过一处郡县,沿途蜀地大小官员皆来拜见蜀王。也不必住驿馆了,每日衣食住宿都被打点得妥妥当当。 这一日晚上,蜀王一行人住进了当地富商所敬献的别院里。 夫妻两人各自沐浴更衣,用了晚膳后,屏退左右。阿萝被抱顾山长抱去了屋子里,盛鸿和谢明曦也终于有了独处私语的时间。 盛鸿将京城送来的密报送至谢明曦面前:“果然不出你我所料,皇上借着此事对宁王动手了。” 谢明曦眉头微挑,接过密报,目光一扫,尽收眼底。 这份密报,写得颇为详细。归结起来,其实只有一句话。 天子和俞太后联手,打压宁王。 “宁王已被关进了宗人府,宁王府被封,刑部将此事移交宗人府。由宗人府彻查宁王府。”明亮的烛火下,盛鸿目光锐利逼人:“母后此番出手,颇有雷厉风行之势。” 谢明曦眸光微闪,淡淡说道:“皇上登基半年,便冲藩王下手,可见心思急切。” 确实太急切了! 嘴脸也太难看了! 明面上的理由再冠冕堂皇,也遮不住心胸狭窄锱铢必较借机打压藩王的事实! 盛鸿目中闪过一丝冷意:“皇上早就有打压宁王之意,我此番送去京城的刺客,正好给了他动手的理由和借口。”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扯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只不知,宁王会否甘心束手就擒了。” 以她对宁王的了解,只怕不太可能。 京城即将陷入一片混乱争斗。 盛鸿深深呼出一口气:“京城怕是要乱上一段时日了。好在我们已经离京,再风起云涌,也牵扯不到你我身上来。” 谢明曦却道:“这可未必。京城之事,我们必得密切关注,不可疏忽懈怠。” 顿了顿又道:“这些时日,我细细思忖,总觉得之前遇刺之事有些蹊跷。或许根本不是宁王动的手。” 盛鸿眼中闪过一抹深思:“你的意思是,有人设了连环计,想将我和宁王一网打尽?” 谢明曦淡淡道:“无凭无据,只是猜测罢了。总之,我们得时刻谨慎。到了蜀郡,也不能放松警惕。” 盛鸿略一点头。 阴谋算计,从来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盛鸿低声道:“明日还要早起赶路,我们早些歇下吧!” 谢明曦嗯了一声。 …… 五日后,京城第二份密报送到了盛鸿手中。 宗人府彻查宁王府,宁王身边近侍安公公已经招认。 刺客之事,是宁王下令,安公公奉命行事,秘密安排刺客埋伏在蜀王就藩途中。并命人掳走钱驿丞的妻儿,逼钱驿丞就范,设下连环毒计。 安公公伺候宁王数年,是宁王身边的老人,也算宁王亲信。 安公公这一认罪,宁王顿时陷入被动的不利境地。 宁王母族岳家妻族李家,皆为宁王奔走出力。宁王麾下党羽,也都按捺不住了,或愤然上奏折为宁王辩白,或暗中做些小动作,扰乱宗人府和刑部视线。再有趁机浑水摸鱼的鲁王党闽王党…… 朝堂和宫中内外,风起云涌。 第七百一十五章 鹤唳(三) 接到第二份密报后,盛鸿神色凝重,眉头悄然拧了起来。 京城发生这等大事,陆迟赵奇也各自收到了家书。几个随行的新科进士,皆根基浅薄,俱无消息来源。 由此也可看出,出身官宦世家的优越之处了。 正午休息之时,众人很自然地围拢到了盛鸿身侧,低声议论起了京中变故。 “祖父写来的信中,提及宁王指使刺客刺杀殿下一案。”陆迟深谙说话之道,轻飘飘的“一案”两字,便能听出陆阁老在此事上的态度了。 以陆阁老的老持沉重,自不会冒然出手。先冷眼旁观,静待时机。等到最合适的机会,再出手推宁王一把…… 盛鸿和陆迟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赵奇说话就要直接多了:“父亲也写信和我说起此事。” “朝中每日奏折不断,要么请皇上严惩宁王,要么便是嚷着有人暗中设局陷害宁王之类。京城不知何处冒出传言,说皇上有意打压藩王。太后娘娘封了宁王府的举动,也有人暗中传言是太后娘娘有意打压宁王。” 连俞太后也被卷入其中,可见流言来势汹汹。 叶景知身为蜀王长史,自然全心站在盛鸿的立场考虑此事:“宁王屡次对殿下动手,这一回有了人证物证,理应受到重罚严惩。” “叶长史言之有理。”萧宇凡张口附和。 萧宇凡是萧家旁支,是萧皇后的远房堂弟。他主动追随蜀王,既有谋个锦绣前程之意,也是因蜀王夫妇和帝后亲近立场一致的缘故。 梅祈和另几个新科进士,也一一点头附和。 盛鸿目光一闪,徐徐说道:“我今日收到的消息,已是数日之前的事了。我们离京城千里之遥,如今京城是什么情形,我们也揣度不出。” “大家都冷静下来,等消息便是。” 众人一起应下。 …… 待到了晚上,谢明曦才看到了第二封密报。 谢明曦对争斗之事格外敏锐犀利,看完之后便说道:“唇亡齿寒,皇上急着对付宁王,令鲁王闽王觉得寒心。所以,心中不满的鲁王闽王才会暗中出手,彻底搅乱京城这潭浑水。” 没了外人在场,盛鸿也无需再遮掩真实的情绪,目中闪着冷芒:“浑水才好摸鱼。” “陆阁老也在等候时机,一旦出手,必会是致命一击!” 宁王觊觎陆迟并下毒暗害林微微,早已是陆家仇敌。陆阁老绝不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良机! 陆阁老老谋深算,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大杀招。 怎么看,宁王都是垂死挣扎,翻盘的机会十分渺茫! 谢明曦难得有一丝遗憾:“可惜,我们未能亲眼目睹这一场好戏!” 盛鸿倒是半点没放在心上,随口笑道:“能不能亲眼目睹,都无碍。只要宁王彻底输了这一局,我心里就痛快得很。” 这倒也是。 谢明曦舒展眉头,微微一笑。 盛鸿看了谢明曦一眼:“明曦,如果宁王被诛,你是否会有一丝于心不忍?” 啧啧! 瞧那副小心眼的样子!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你是不是在想,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口中不说,心里其实一直惦记宁王的生死?” 这是一道送命题啊! 盛鸿深深后悔自己失言,义正言辞地应道:“这绝无可能!你心里除了阿萝之外,只有我。” “谁说只有你们父女两个了?” 谢明曦闲闲地来了一句,在盛鸿憋屈的目光下,慢悠悠地说了下去:“还有我师父。” 盛鸿:“……” 盛鸿果断转移话题:“还有几日就要到蜀郡了。不知元舟和梅表兄是否已将一切琐事打点妥当?” 谢明曦也未紧追不放,随口笑道:“元舟堂弟在京城一直读书,没什么打理庶务的经验。梅表兄也读书多年,未必善于庶务。他们两人就是打个前锋,有什么不到不妥之处,你也别吭声。日后慢慢调教便是。” 世间哪有那么多天才。资质略为平庸一些也无妨,只要脚踏实地肯用心做事,总能慢慢磨练出来。 盛鸿深以为然:“此话有理。” 然后笑着自我调侃解嘲:“鲁王宁王闽王麾下,都收拢了不少官场老油子。我和他们不同,我就偏爱有闯劲有冲劲的年轻人!” 关键是,在朝中根基太浅,就是想收拢,也没几个真心投诚的。 倒不如自己亲自带些人在身边,慢慢调教出得用的。 反正他还年轻!磨得起也耗得起。 …… 蜀郡是蜀地的政治中心,藩王府自然要设在蜀郡。 要建藩王府,非朝夕之事。按正常速度来说,先选定府邸位置,备齐材料再建府,直到府邸收拾妥当搬进去,少说也要两年左右。 这两年之内,得另行安置住下。 盛鸿身为藩王,一路就藩十分低调,既不曾铺张,也未扰民。人还没到蜀郡,蜀郡大小官员已听闻蜀王的好名声,心中暗暗庆幸不已。 蜀王一行人还未至蜀郡城门,蜀郡的官员们便在郡守的带领下一起迎出了城门外十里。 烈日炎炎的天气,一个个穿着厚重的官服带着官帽,热得快要冒烟了。 郡守姓刘,年约四旬,是两榜进士出身,正经的科举入仕。刘郡守参加科考那一年,陆阁老正巧是会试的主考官。 陆阁老是刘郡守的座师,时有书信来往,关系还算密切。两个月前,陆阁老便写了书信来。 也因此,在别人惴惴难安不知蜀王性情脾气暗暗发愁要如何应付蜀王之际,刘郡守表现得格外淡定沉稳。 陆阁老都舍得让嫡长孙随蜀王来蜀地了,可见蜀王绝不是那等眼高于顶跋扈嚣张的性情脾气! 在众官员低声窃语议论蜀王时,刘郡守颇沉得住气。 “刘大人,快看,蜀王殿下来了!”长随低声说道。 每个侍卫带着两匹马,近两千匹马的动静着实不小,还没见人影,便已感觉到了脚下在颤栗。 刘郡守打起精神,扬声道:“蜀王殿下已至,我等一起上前相迎!” 第七百一十六章 蜀郡(一) 此时已近正午,日头正烈,阳光耀目得近乎炽烈。 一身素服的蜀王殿下,毫无长途跋涉的倦意,俊美的脸孔神采奕奕,眸中含笑,风华无双。 身畔纵有温润如玉的陆迟清俊斯文的叶景知俊秀讨喜的赵奇等人,也未能夺去他的风采。 蜀王殿下在蜀地官员面前的第一次亮相,堪称惊艳。 “下官见过蜀王殿下。” 前来相迎的一众官员在刘郡守的带领下一起行礼参见。 大齐官员见了天子需大礼参见,对着藩王就不必行跪拜之礼了,躬身抱拳即可。想到日后要在蜀王手下过日子,众官员行礼时自要更恭敬几分。 “诸位免礼平身。”盛鸿含笑说着,亲自伸手扶起了刘郡守:“这位便是刘郡守吧!本王在京城时,便听闻过刘郡守的大名。” “陆阁老也曾在本王面前夸赞过刘郡守,说刘郡守宽厚待民,将蜀郡治理得井井有条。本王日后也定有倚重之处。” 一提陆阁老,刘郡守顿觉这位蜀王殿下亲近了几分,连连自谦数句。 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在京城,地方官员里,官职最高的是二品的总督。只是,大齐只有两个总督官职,一个是江南总督,一个是西北总督。 蜀地共有三郡之地,每郡的郡守便是最高官职。除了刘郡守,还有年近五旬的夏郡守及张郡守。只是,另外两郡离蜀郡颇有几日路程,夏郡守张郡守不得擅离职守,未能前来。 郡守是从三品官职,比正四品的知府高了一级。另有通判同知等数人,最低也得是正七品的知县,才有资格前来相迎。谢元舟和梅禛也一并前来相迎。 蜀郡大大小小的官员,加起来有数十人。盛鸿今日也体验了一把众星捧月的感觉,心里颇觉畅快。 蜀地偏些穷些都无妨,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地盘了。 刘郡守恭敬说道:“请蜀王殿下入蜀郡城门!” 盛鸿欣然应下,重新骑上骏马,威风凛凛地领头前行。 身为蜀王妃,谢明曦在官员们面前无需露面,一直坐在马车上,稳稳未动。直至马车再次缓缓前行,谢明曦才掀起车帘向外看了一眼。 林微微饶有兴味地问道:“蜀王殿下今日是不是英姿勃发?” 谢明曦凝望着前方意气风发的身影,漫不经心地笑道:“如开屏的孔雀一般。” 林微微扑哧一声乐了起来,顾山长也觉好笑:“这算什么比喻。” 这比喻正合适! 骑着骏马的挺拔身影,在炽日下似散发出万丈光芒。牢牢地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其中当然也包括她的。 不是开屏的孔雀还能是什么? 谢明曦无声轻笑,随手放了车帘。 …… 蜀地因山多之故,进出多有不便,也谈不上什么繁华富庶。比起江南富庶之地要差得远,和京城一比,更是远远不及。 盛鸿早有心理准备,在进了蜀郡之后,沿途未看到什么“鳞次栉比”的商铺,更未看到行人络绎不绝的情景,也就不足为奇了。 梅禛骑马随在盛鸿身侧,低声禀报:“藩王府还未建,刘郡守举家搬去了府衙,腾出了郡守府。请殿下先行安顿。” 堂堂藩王,自不能随意找个宅子就搬进去。倒是也有富商或官员想献出宅子来……被刘郡守通通按了回去。 要献府邸,也该是他来献,哪里轮到别人献这个殷勤? 盛鸿略一点头,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刘郡守这一举动,足可见示好诚服之意,比什么口沫横飞大表忠心的举动要讨喜多了。 谢元舟也低声道:“这些时日,刘郡守待我们颇为礼遇客气。只是,时间急促,来不及翻新,只能简单收拾一番。若有不妥不喜之处,请殿下多多见谅包涵。” 盛鸿笑道:“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 谢元舟和梅禛连道不敢。 一个人的性情脾气,从细节处便可见一斑。盛鸿的平易近人,绝不是装出来的。也格外令人舒心顺畅。 …… 一个时辰后,郡守府到了。 郡守府的匾额被摘了下来,暂时挂上了蜀王府的匾额。现在也该叫蜀王府了。 盛鸿进府后先去了正堂,和刘郡守等人正式见礼寒暄。谢明曦和一众女眷则去了内院安顿。 郡守府邸,自不会差到哪儿去。在谢明曦眼中,算不得如何精致,倒是足够宽敞。比起京城的蜀王府,也小不了多少。 顾山长肯定要随谢明曦一起住蜀王府,林微微谢兰曦等人和几位夫子,也一并先在蜀王府安顿下来。 此次从京城带了许多东西来,数十辆马车被塞得满满当当,半日之内绝无可能安置妥当。便先挑最要紧的安置,至于书籍器物之类,留待日后慢慢归置便可。 刘郡守知情识趣,其夫人也是伶俐之辈。不但将府邸收拾了出来,又特意留下了几个能干得力的管事妈妈。 领头的管事妈妈毕恭毕敬地行礼:“王妃娘娘初来乍到,对府中各处都不熟悉。夫人特意留下奴婢几人,听候娘娘差遣。” 谢明曦目光淡淡一扫:“你们几个,听湘蕙的差遣吧!” 管事妈妈们忙齐声应下。 在京城时,湘蕙便是蜀王府内宅最得力的女官,到了蜀地,谢明曦也无提携从玉扶玉的意思。依旧令湘蕙领头。 从玉扶玉对湘蕙都服气的很,也没半分要和湘蕙较劲争锋的心思,安分地留在谢明曦身边伺候。 一通忙碌到天黑,才勉强消停。 宴席早已备下,盛鸿和随行众人及众官员饮宴。 谢明曦则在内院里设下两席,顾山长及夫子们坐了一席,谢明曦和林微微等人坐一席,宴席相邻,说话也格外方便。 郡守夫人特意留了两个厨子,今晚的宴席便是出自这两位厨子之手。 管事妈妈立在一旁,殷勤地笑道:“奴婢唯恐王妃娘娘吃不惯蜀地菜肴,特意叮嘱两位厨子将菜肴做得清淡些。” 众人:“……” 哪一盘菜肴都是红通通的,就这也叫清淡? 第七百一十七章 蜀郡(二) 第七百一十八章 安顿(一) 第七百一十九章 安顿(二) 说曹操,曹操就到。 话音刚落,盛鸿便进了内堂,笑着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开心热闹?” 谢明曦和林微微俱都不说,一个劲儿地直笑。 盛鸿被笑得一头雾水,看向顾山长。 顾山长倒是半点不客气,张口便道:“我们在说阿萝,她总想挥着小拳头揍人,又淘气又好动,这性子定是随了你。” 厚颜又无下限的亲爹盛鸿,听了之后半点不恼,喜滋滋地应道:“我闺女当然生得像我!” 随盛鸿一同进内堂的陆迟,不动声色地打量佑哥儿一眼。 佑哥儿眼角还挂着两滴泪珠。 林微微这个亲娘,也不见心疼儿子,反而笑道:“佑哥儿就是太安静太听话了,我巴不得他淘气闹腾些。” “以后啊,让佑哥儿和阿萝每日在一起待着。被阿萝带得好动些才好。” 陆迟笑着附和几句,心里愈发心疼佑哥儿了。 …… 待夫妻两个回了自己的院子,陆迟才低声抱怨:“这个阿萝,也太淘气了。不过九个多月大,就爱欺负佑哥儿。若是日后天天在一起,那还得了!佑哥儿岂不是每日都要挨打!” 林微微揶揄地笑道:“你这是心疼了?” 陆迟不答反问:“你不心疼吗?” 林微微理直气壮地答道:“有什么可心疼的。男孩子总该让一让姑娘家。再说,我觉得阿萝好得很。又水灵又可爱,又壮实又淘气。以后嫁给佑哥儿,做我们的儿媳正好!” 陆迟:“……” 林微微私下盘算过结儿女亲家之事,在陆迟面前也提过一两回。陆迟没怎么放在心上,自以为是玩笑罢了。 这一回,林微微的语气格外认真。怎么看也不是说笑。 陆迟略一迟疑:“你是认真的?” “我一直都是认真的啊!”林微微睁着一双明眸,嘴角浮起一丝狡猾自得的笑意:“方姐姐也很喜欢阿萝。不过,她现在远在京城,钰哥儿钦哥儿也隔得极远。哪里比得了佑哥儿和阿萝的青梅竹马。” “现在孩子还小,我也不便提亲。过几年,等孩子养大了,我再提也不迟。” 佑哥儿早产出世,身子骨天生就弱一些。至少也得养到六岁以后,才算养住了。 林微微不愿说这些,陆迟一想到佑哥儿的身体,也是阵阵揪心。伸手拥住林微微柔软的身躯,在她耳边低声叹道:“只要佑哥儿能健康平安长大成人,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林微微鼻子一酸,眼圈陡然红了。 临盆生子的那一夜,她饱受痛苦折磨,九死一生,终于熬过一劫。 对陆迟来说,也同样是痛苦至极刻骨铭心的一夜。 若不是陆迟心肠太软,轻信宁王之言,随身戴了那块要命的玉佩。她也不会早早动胎气早产…… “陆大哥,”林微微低声哽咽:“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耿耿于怀,更不必自责愧疚。我和佑哥儿都好好的呢!” 陆迟手臂略略用力,将林微微抱得更紧了些,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微微,过去是我太过心地仁善,轻信他人。好在你们母子平安。否则,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宁王出身尊贵,我们陆家再势大,也不能和藩王正面对抗。” “如今,皇上有意收拾宁王。祖父早已暗中命人推波助澜,煽风点火。只等宁王被定罪严惩。” “一步一步,慢慢蚕食,总有一天,会将宁王一派彻底铲除。” “你且耐心等着,这一日,迟早会来。” 陆家每隔几日就有消息送来。陆迟消息之灵通,几乎不弱于盛鸿。 也因此,陆迟很清楚,宁王已彻底落入下风,身陷囫囵无力自救。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只是,建安帝也不能全然不要脸面,直接处死宁王这种事绝无可能。先定罪,再慢慢磨搓,逼宁王自尽还差不多…… 这等事,不宜宣之于口,自行意会就是。 林微微哭着嗯了一声,将头依偎进陆迟的胸膛里。 陆迟用力搂紧挚爱的妻子,抿紧嘴角,目中闪过冰冷的寒意。 …… 五六日过后,才算彻底安顿下来。 内宅之事,皆属小事。短短几日,谢明曦便已将内宅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根本无需盛鸿操心。 盛鸿身为藩王,真正要烦心的是如何接手治理蜀地三郡。 接手藩地,倒是没什么阻碍。藩王坐镇藩地,除了每年定期向朝廷交纳一些税赋之外,治理之权本就在藩王手中。 不过,说是一回事,做起来是另一回事。 便如天子坐上龙椅之后,想真正掌控朝堂,也要耗数年之功。 同理,藩王要掌控藩地,也绝不是一件易事。所以,盛鸿才特意带了一些心腹亲信前来。眼下第一件事,就是先将身边众人先安排好官职。 陆迟赵奇两人,一个是新科状元,一个是新科榜眼,俱出身阁老府。在来蜀地之前,吏部已开了任令书。 陆迟任蜀郡下辖的南安知县,赵奇去了贵平县做知县。虽然只是七品官职,却是一县之首。 萧宇凡略显一筹,去晋宁县做了县丞。 另外几个新科进士,也一一安排至各县任职。 叶景知是蜀王长史,负责打理蜀王府庶务。 谢元舟和梅氏兄弟两人,论功名拿出去都不够做官的,便留在蜀王府里听候差遣。 萧宇凡等人都领着妻儿去赴任,赵奇孑然一人,走得更是麻溜。到了陆迟这儿,却出了点小问题。 林微微想留在蜀王府长住。 陆迟惦记妻儿,不愿林微微留下。 成亲后恩爱甜蜜从未怄过气的小夫妻,生平第一次有了严重的意见分歧。 “微微,我去南安赴任,你总该随我一同前去。”陆迟努力说服林微微:“还有佑哥儿,我们一家三口,还是在一起才好。” 林微微不乐意:“南安又不远,你每隔半个月来看我们母子一回便是。” 陆迟露出一脸受伤之色:“微微,在你心里,我和蜀王妃到底谁更重要?” 林微微犹豫着看了陆迟一眼。 陆迟:“……” 第七百二十一章 不愿 顾山长和俞太后自幼一起长大,对她的笔迹再熟悉不过。 此时顾山长坐在明亮的烛火前,目光缓缓掠过信纸上的字迹,心中涌起阵阵唏嘘。 人的年龄阅历不同,提笔落墨时,亦会有细微的不同。 当年的俞莲娘,天资聪颖,自信骄傲,落笔时如龙飞凤舞。后来的俞皇后,隐忍压抑,字迹也圆润了许多。 如今的俞太后,无需再隐忍收敛,笔锋锐利,锋芒毕露。字里行间透出令人心惊的杀伐果断。 顾山长定定神开始看信。 信上倒没什么特别的内容,既未提起京城变故,也未言及宫中形势。只如老友谈心一般,说些生活琐事。 诸如“你走之后我心中甚是挂念”“去了蜀地后你只字都无也太过吝啬笔墨了”之类。又随口问起了蜀地的生活。 看完信后,顾山长心情略有好转,扬了扬嘴角,提笔写了回信。 …… 蜀郡至京城,快马加鞭日夜行程。 十二日后,这封信到了椒房殿。 芷兰小心翼翼地捧着信,走到正殿外。 正殿里,丽太妃正跪在俞太后面前,涕泪俱下地哭泣求情:“……定是有人暗中要陷害宁王,设下这一局,将污水都泼到宁王身上。太后娘娘是亲眼看着宁王长大的,对宁王的心情脾气最是熟悉。恳请太后娘娘为宁王做主啊!” 宁王被关在宗人府两月有余。 自安公公招认后,宁王已彻底落入下风,情势颇为不妙。哪怕有宁王党羽暗中出力奔走,也呈现出了颓然之势。 今日,朝中已有御史奏请天子,已“谋害手足”的罪名问罪宁王。 建安帝假模假样地将这份奏折留中不发。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建安帝对宁王动手是迟早的事。丽太妃每日都要来椒房殿哭诉哀求一回。 俞太后眉目冷肃,额上的皱纹愈发深了,透着无情和冰冷。 “朝堂之事,自有皇上定夺。哀家不会随意插手过问。” “如果宁王真的无辜,查明原委后,皇上定会还他清白。反之,他也休想逃过严惩责罚!你在哀家这儿哭哭啼啼的,半分用处皆无,退下吧!” 丽太妃泪眼婆娑地继续恳求:“太后娘娘……” 俞太后目光冷冷一扫:“退下!” 丽太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踉跄着退出了椒房殿。 …… 芷兰没心情同情可怜这位丽太妃,立刻捧着信进了殿内,恭敬地说道:“启禀太后娘娘,蜀王府派人送了信进宫。这是顾山长写给太后娘娘的信。” 听到顾山长的名讳,俞太后眉头略略舒展,目光也温和了许多:“将信呈到哀家面前来吧!” 贴身伺候俞太后数年,芷兰对俞太后的性情脾气颇为熟悉。见俞太后心情颇佳,芷兰也微微笑了起来,恭敬地将信呈了过去。 俞太后接过信,瞥了秀丽端庄的芷兰一眼,忽地说了一句:“哀家听闻,卢公公病了。” 芷兰身子一颤,低声应是。 对俞太后来说,如今的卢公公其实也没太大用处了。不能贴身伺候建安帝,不得天子器重,能打探到的消息颇为有限。 宫中内侍多的是,以俞太后的手段,想示好拉拢买通几个,委实不是难事。 “芷兰,”俞太后淡淡问道:“你若不愿再和卢公公结对食,哀家吩咐一声,卢公公便会识趣,不会再来缠着你了。” 芷兰身子又是一颤,面孔低垂,看不清目中的情绪:“奴婢斗胆,禀报太后娘娘,奴婢愿和卢公公继续结对食。” 意料之外的答案,令俞太后略有些讶然。 俞太后定定地看着芷兰:“芷兰,你还年轻,卢公公比你大了二十岁,如今又在病中,能活到哪一日尚未可知。哀家只问你这一回,你可得清楚了,再回哀家的话。” 换了别人,俞太后根本不会费这个口舌。 芷兰没有抬头,声音低柔却坚定:“奴婢已经想清楚了。” 俞太后哑然片刻,挥挥手,示意芷兰退下。 收到好友来信,是一桩令人愉悦之事。俞太后拆开信,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莲娘,见信安好。” “自来了蜀地后,我心情颇为舒畅。蜀地吃食偏辣,一开始我颇为不惯,现在渐觉滋味颇佳。” “我打算开设女子书院,不问门第,专收些平民百姓家的女童,教导她们读书识字明白事理。书院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顾氏书院。” “我还打算,日后建一处安养院,专门收容被遗弃的女童。再设一处医馆,专为贫穷无力请大夫的女子治病……” 洋洋洒洒,写满了三页信纸。 眼前仿佛出现了顾山长自信奕奕满目神采的脸孔。 俞太后眉头全然舒展,目中满是笑意。 这个娴之,去了蜀地后如鱼得水,畅快之极啊! 只看好友如此开怀,当日放蜀王夫妇去蜀地就藩也值得了。 …… 退出椒房殿后,芷兰便去了卢公公的住处。 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内侍,无不热情热络地上前寒暄套近乎。年龄小一些的叫“芷兰姐姐”,年龄大一些的也同样厚颜称呼芷兰姐姐。 芷兰已稳居俞太后身边第一人的宝座。就连在宫中行走的太医们,见了芷兰也格外客气。 卢公公生病,也是芷兰私下去了太医院,求了一位太医暗中开的药方。否则,宫中内侍一病,就只有扔着等死的份了。 一个十几岁的小太监正在廊檐下熬药。见了芷兰,忙笑着来见礼:“芷兰姐姐来了。” 芷兰颇为和气,轻声笑道:“每日熬三次药,还要伺候吃喝换衣,辛苦你了。” 小太监颇有些受宠若惊:“伺候义父是应该的。” 卢公公曾收过几个义子,最有出息的,便是魏公公,如今已随蜀王去了蜀地。这个小太监,是卢公公三年前收下的义子。 如今卢公公病着,这个小太监还算有良心,每日伺候得颇为周到。 ……当然了,芷兰日日都来,他也不敢不尽心。 芷兰笑了一笑,也不说破,伸手推门而入。 第七百二十二章 患难 第七百二十三章 将倾(一) 第七百二十四章 将倾(二) 尹潇潇一张口,闽王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悄然隐退,点点头应道:“是。” 陆阁老一出手,方阁老等人随之一并上奏折附议。颇有一击定乾坤的雷霆之效! 尹潇潇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此事确实是宁王所为,他被定罪也是应该,没什么值得惋惜的。只是可怜了四嫂。” 平日尹潇潇看李湘如处处不怎么顺眼,可到底曾为同窗,又做了两三年妯娌。眼见着骄傲自矜的李湘如即将被踩入尘泥,尹潇潇心中颇不是滋味。 看着眉头紧皱的尹潇潇,闽王心中涌起一丝熟悉的暖意。 她看似凶巴巴的,实则心肠最是柔软。 “这等时候,你还有心思为他人操这份闲心。”闽王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你还是好好想想,我们日后要如何明哲保身吧!” 此事闹腾了两三个月,还未消停。其中少不了闽王和鲁王的“功劳”。 尹潇潇白了闽王一眼,没什么好气地说道:“你自己先消停些,暗中做的那些事要是被龙椅上的那位知道了,还有什么安稳日子过。” 闽王随口笑着应了,心里却冷笑一声。 建安帝在做皇子时,在人前总装得宽厚谦和有模有样,实则最是心胸狭窄容不得人。屁股下的龙椅还没坐稳,便开始急着对付宁王。 父皇在世时,他们再胡闹,也无性命之忧。现在,却得提心吊胆时时谨慎戒备。 建安帝强留他们在京城,为的就是要磨搓他们,令他们生活在天子淫威之下……他心里如何能咽得下这口闷气? 什么是安稳日子? 被关在牢笼里,还得乖乖低头跪下。这就是安稳日子? 有些事,他在尹潇潇面前也不会多提。就让尹潇潇以为他是个窝囊没用的夫婿好了! 闽王冲尹潇潇一笑:“宁王之事,总牵连不到我们身上,不说也罢。我们带霖哥儿回屋去。” 闽王嬉笑的俊脸实在太有欺骗性了。 尹潇潇没有察觉到异样,笑着点了点头。 …… 宗人府。 自安公公认罪后,宁王也被关进了宗人府的牢房里。 宗人府里的牢房,分了数等。诸如安公公之类的重犯,俱被关进戒备森严的地牢。关押宗亲女眷的牢房,还算干净整洁。还有关押普通宗亲的牢房。 如宁王此等身份,住的是条件最佳的牢房。 牢房颇为宽敞,桌椅床榻屏风样样不缺,每日都有专人打扫收拾得干干净净。衣食用度,也颇为精致。每顿饭俱是六道菜肴,三荤三素,美味可口。 不过,这等牢房,守卫也是最森严的。 牢房外有数十个侍卫轮班把手,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 牢房上挂了三道铁链锁,便是开锁也要耗费一番功夫。这三把铁链锁的钥匙,一共只有两份。一份在看守牢房的牢头手中,一份在河间王手中。 这一日晚上,河间王亲自开了锁。 一同前来的,还有身形肥硕的临江王。 临江王一双眼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两条细缝,一脸的悲悯和同情:“宁王被关押于此,我一直想来探望。奈何人人都盯着宗人府里的动静,我只得晚上悄然前来。” 宁王并未被捆绑,也未以什么铁链锁住手脚。只是被灌下了软筋散,全身乏力。别说握刀,就是握拳揍人的力气也没有。走路走上几步,便会虚软无力。 也因此,宁王大多是坐在椅子上或躺在床榻上。 此时,宁王便坐在椅子上,一身素服,消瘦了一圈的俊脸冷漠如冰。 往日骄傲不可一世的宁王,沦落到这等境地,依旧未露出半分颓丧绝望。冲河间王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你来做什么?若想看本王的笑话,或是想听本王低头恳求,怕是要失望而归了。” “盛家子孙,没有那样的孬种!” 可不是么? 哪怕是平庸蠢钝如淮南王世子,在认罪后也会猛地撞墙身亡。并未哭泣求饶丑态毕露。这份骄傲,已经深深地镌刻进了盛家子孙的血液里。 宁王更是其中佼佼者。 临江王目光一闪,假惺惺地叹了口气:“你这么说,可就是误会我了。其实,我今日前来,是为了送消息给你。” “你被关在宗人府,不知外间风声动静。今日,陆阁老方阁老联合一众臣子上奏折,奏请皇上下旨给你定罪。” “皇上顾惜手足之情,不忍下旨,留中不发。” “只怕陆阁老等人紧盯着不放,少不得还要再上第二份奏折。” 陆阁老! 宁王目中闪过冰冷的恨意怒意! 当日封藩王时,他就被陆阁老狠狠坑了一回。现在看来,陆阁老根本未曾罢休。摆明是要将他狠狠踩死才肯收手。 想到陆阁老,另一张熟悉的脸孔瞬间掠过脑海。 宁王心里狠狠一颤。一抬眼,正好迎上临江王不怀好意的眼神。 果然,临江王假模假样地露出了令人作呕的关切嘴脸:“皇上给你定罪,传出去于天家名声有损。倒不如你主动认罪领罚。如此,也免得皇上左右为难了。” 左右为难个屁! 这是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设局谋害他,现在倒又不愿落下迫害藩王残害手足的名声了。 宁王目中闪过怒火。 临江王的声音滔滔不绝:“只要你肯主动认罪,我便联合所有宗亲为你上奏本,求皇上从轻发落。至少,也能保全宁王妃母子……” “是盛澈让你来的吧!”宁王冷笑着打断临江王:“给我滚回去,告诉盛澈!他刚登基,便对着自己的亲兄弟痛下杀手。日后,史书上定会记下这一笔。” “身为天子,心胸狭隘,手段狠辣恶毒,连自己的手足也容不下。这等人,禽兽不如,不堪为人。父皇在地下有知,定会痛恨自己选错了人。竟让他做了储君坐上龙椅。” “他想杀我,只管来杀。休想用妻儿来威胁我!我死了,李氏和霆哥儿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一同赴黄泉也罢!” “想让我认罪,门都没有!” …… 第七百二十五章 下旨 第七百二十六章 密旨 当日,建安帝下了圣旨。 临江王奉命去宗人府宣旨。 宁王既未跪也不接旨,冷笑连连,也未叫嚷怒骂,只狠狠地盯着临江王。 那目光冷厉而阴狠。仿佛一只恶狼盯紧了自己的猎物,随时会扑上前来,将对方撕咬成碎片。 临江王还算稳得住,倒是一旁的河间王,又出了一身冷汗。 宁王盯了临江王片刻,又将阴冷狠戾的目光移向河间王。河间王心虚不已,目光漂移不定,就是不敢和宁王对视。 宁王冷冷扯起嘴角,起身而立,向外走去。 为了安然将宁王押送至皇陵,河间王亲自陪同,且将宗人府里的侍卫派出了大半,足有两百之多。 提心吊胆寝食难安两日,直至一行人抵达皇陵,河间王才算长松一口气。连忙将宁王这个“烫手山芋”扔给负责看守皇陵的楚校尉。 这位楚校尉,是楚将军的同族堂弟,正经的将门出身。曾领兵上过战场,身手了得,立过不少战功。只可惜在战场上伤了一只眼,如今只余一只眼完好无损。不能再领兵打仗,自动请缨来看守皇陵。 “有劳楚校尉了。”河间王压低声音叮嘱:“宁夏王是戴罪之身,前来为先帝守陵反省自身其过。楚校尉可得多费心才是。” 费心两个字,说得含含糊糊可圈可点。 楚校尉似未听出河间王的言外之意,淡淡应道:“这是下官分内之责,不敢当河间王费心二字。” …… 事实上,在前一日,楚校尉就收到了天子密旨。 不能容宁王活着回京城。 这等密旨,建安帝自然不会蠢得落于纸端留下痕迹。而是命一个心腹内侍前来传的口信。 楚将军也同样谨慎小心,打发身边亲随来了一趟,代传口信。 “……宁王是先帝之子,亦是皇上胞弟。皇上欲除此心腹之患,给你下了密旨。此事绝不可操之过急。免得落人口舌,被宁王党羽以此攻讦。” “一定要徐徐图之,用软刀子慢慢磨,磨得宁王失了生志,自寻死路。如此一来,你最多落一个看顾不力的恶名,却不会被问罪。” “切记切记!不可枉动!” 大齐武将中,官职最高的是尹大将军。其次便是楚将军。 尹大将军全凭战功晋升。而楚家,却是将门世家。楚将军是楚家如今的家主,深谙为臣之道。 天子之令,不能不从。不过,如何行事,就要看自己的了。别功劳没挣到,却落个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 楚校尉将这些话听进耳中,记在心里,反复揣摩。 待河间王走了之后,楚校尉才去见了宁王:“下官见过宁夏王。” 宁王!宁夏王! 一字之差,却是亲王和郡王之别。 心高气傲的宁王听了焉能不怒?强忍了半日的怒火,此时尽数喷薄而出。将楚校尉骂了个狗血喷头。 楚校尉不动声色,任凭宁王如何怒骂,依旧一脸恭敬。 …… 宁王府的匾额被换了下来,改而换做了宁夏王府。 宁王妃,如今也该叫宁夏王妃了。 被封了近三个月的府邸,此时终于得以重开正门。只是,这等时候愿登门探望的人,着实寥寥无几。 世人皆愿锦上添花,肯雪中送炭的又有几人? 李家人自是要登门。 李默也顾不得和李湘如争执吵闹的昔日往事了,和李夫人一起登门探望。至于方若梦,因方阁老也参了宁王一本,自觉身份尴尬,便以照顾一双儿子为借口,未曾一同前来。 李湘如见了亲娘和兄长,顿时哭成了泪人。 李夫人见女儿消瘦憔悴不堪的模样,亦是心疼如绞,和李湘如相拥哭做一团。 李默心中酸涩难当,口中低声安慰道:“妹妹,你也别太难过了。宁王……宁夏王总算性命无忧。只是去皇陵守上三年,便能回京了。你耐心等上三年便是。” 李湘如双目泛红,满面泪痕:“大哥说得也太轻松了。这三年,不知怎生难熬。殿下最是心高气熬,焉能受得了这等折辱?万一他熬不下去,或是有人对他下毒手怎么办?” 明着下毒手不可能,暗中折腾羞辱是难免的。 李默心知肚明,却不能实话实说,只挑些好听话说给李湘如听:“宁夏王心志坚毅,远胜常人,不管何等困境,他一定能撑过来。他虽是戴罪之身,也依然是宁夏王,是当今皇上的胞弟。谁也不敢对他暗下毒手!你就放心吧!” 李湘如被反复宽慰着,慢慢停了哭泣。 之后几日,鲁王妃闽王妃等人陆续来探望。宫中俞太后萧皇后皆命身边女官代为探望。 俞太后萧皇后如此作态,京城宗亲勋贵女眷们也暗中琢磨几回。宁夏王是没什么翻身的机会了,不过,凡事都有万一,做事还得留一线才好。 于是,数日后,门庭冷落的宁夏王府,又慢慢有了女眷登门。 哭得再多,宁夏王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再苦再难,日子也得过下去。 李湘如强打起精神,勉强支应起了门户。 宫中的丽太妃,却是一病不起。 …… 京城里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盛鸿和谢明曦。 “宁夏王?”盛鸿冷笑一声,目露讥讽:“看来,我日后若是开罪皇上,也会落个川蜀王什么的。” 宁王落得这等境地,盛鸿半点都不同情,心里只有快意。 只是,建安帝的凉薄狠辣,也委实令人心惊。 登基半年,便迫不及待地冲兄弟们下手了。 “我早预料到会有这一日。所以,才会用尽手段,催你早日就藩离京。”谢明曦神色淡淡:“不过,我还是高估了皇上的心胸。” 她原本以为,建安帝少说也要忍上两三年,再慢慢布局动手。 没想到,建安帝连龙椅还没坐稳,便急不可耐地冲藩王们露出了獠牙。 他们是远离京城了,鲁王闽王却都还留在京中。他们焉肯束手待毙? “这只是开始。”谢明曦低声道:“京城必有大乱。盛鸿,你也该早做提防准备了。” 第七百二十七章 私兵(一) 谢明曦话中之意,盛鸿自不会错辨,目光微闪:“你的意思是,让我暗中养私兵?” 大齐自建朝以来,藩王便有练兵领兵之权。除去一千的藩王亲卫,还可招募五千士兵,作为藩地驻兵。 也就是说,藩王可以正大光明地养六千士兵。这些军饷,都是朝廷出的。 盛鸿安顿了没几日,便开始正大光明地招募士兵。没到一个月,便已招募了三四千。 养兵练兵是极耗费银子的事。除了军饷之外,还得有良马和兵器。一样样算起来,皆是令人心惊的数字。 六千士兵,一年至少也要耗费二十万两左右。 想养私兵,就得自己出银子了。 当然了,朝廷不允许藩王养私兵。不过,身为藩王,焉有不养私兵之理?养私兵,未必是有谋反之意,更多的是为了自保。 谁也不愿做人砧板上的鱼肉! “没错,正是要养私兵。”谢明曦眸光一闪,声音冷静而沉稳:“而且,越多越好。一千的蜀王亲卫不算在内,明面上的士兵只有五千。若真有大乱,根本无以自保。” “蜀地多山,地势险峻。正是易守难攻之地。想守住蜀地,至少要有五万兵将。” 盛鸿并未被这个数字吓倒,略一思忖说道:“此事不能大张旗鼓,得暗中进行。一开始,不必急着招募太多士兵,贵精不贵多。” “给我三年时间,我定能练出五万精兵。” 治理藩地,需要靠蜀地官员和麾下心腹。练兵之事,却不能假手旁人。一定要将兵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说起练兵,盛鸿自信满满,黑眸中满是飞扬的神采。 谢明曦的心弦也被悄然拨动,目中闪出笑意:“我相信你。” 盛鸿略一挑眉,冲谢明曦咧嘴一笑:“要养私兵,要耗费巨资。本王初来蜀地,尚未来得及敛财。只得先吃一回软饭,靠蜀王妃娘娘的私房支应了。” 谢明曦瞥了盛鸿一眼,半开玩笑地问道:“哦?那你打算何时还?若还不起,又该如何?” 盛鸿义正言辞地应道:“欠王妃的债,本王绝不会赖账不还。若实在还不起,我就以身抵债,将整个人都赔给王妃!” 说完,便凑上前,让蜀王妃先“验一验货”。 夫妻嬉闹,闺房之愉,便不细述了。 …… 正如盛鸿所言,招募私兵绝不可放在明面上,只能私下进行。哪怕有些动静被人耳闻,只要他不承认,谁也奈何不得他。 蜀地已是他的地盘。 唯一能奈何他的建安帝,端坐在京城金銮殿的龙椅上。 说来,也怪不得建安帝如此忌惮藩王。 养私兵已经成了藩王们心照不宣的惯例。身为天子,在朝堂之上权利至高无上。只是,圣旨一出京城,到了各郡县,执行度如何,就不好说了。 在藩地,更是如此。藩王阳奉阴违者比比皆是。藩王坐镇藩地久了,便如土皇帝无异。藩地百姓,也只知藩王,不知京城天子。 削藩,是历朝天子都想做的事。 建文帝在世时,也从未停过削藩的举措。只是,效果实在甚微。 建安帝冲宁王下手,倒不全是私怨。而是想将隐患都掐断在京城。更有将所有藩地都收回的野心。 可惜,建安帝太过自信自负,自以为做了天子后,便能睥睨众生为所欲为。想怎么揉搓藩王都可!浑然忘了,自己龙椅还没坐稳。各藩王也不是人人蹂躏不知反抗的小白菜。 治大国如烹小鲜,得沉得住气耐得住性子。将藩王视为毒瘤烂肉,磨刀霍霍一下手就要挖一个,藩王们焉能不反抗? 京城大乱的引子已经种下。 待矛盾演化,愈来越激烈之时,便会彻底爆发。 这其中的道理,能领悟能看懂的不止一两个。只是,建安帝颇为刚愎自负,不愿听逆耳之言。 陆阁老方阁老私下谏言过几回,皆被无视。也只得闭口不语保持缄默。 …… 自这一日过后,盛鸿开始忙碌起来。 不过,再忙碌,盛鸿也坚持每日早起和谢明曦一起用早膳。抱过一回女儿,亲过娇妻的面颊后,才肯离府。什么时候能回府,就不好说了。到子时半夜回府皆是常事。 不过,哪怕再晚,盛鸿也不肯在军营留宿。宁肯骑马一两个时辰也要回府。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顾山长都未见过盛鸿的人影,不由得暗暗诧异。忍不住问了谢明曦一回:“明曦,殿下近来为何如此繁忙?” 身为一地藩王,想过得逍遥自在,绝不是什么难事。只要用对人就行了。 蜀郡是穷了些,不过,因气候颇佳,粮食还算富足。百姓不挨饿,就不会生乱子。蜀地的官员也算勤勉尽责。日子还算过得去。 盛鸿到底在忙什么? 谢明曦深深看了顾山长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殿下在忙着练兵。” 练兵? 顾山长也是思绪敏锐之人,之前是没多想,此时被谢明曦这么一看,顿时反应过来。眉头略略一蹙,压低了声音问道:“是在练私兵?” 谢明曦对顾山长并无隐瞒,低声应道:“也不全是。五千士兵都已招募齐了,光是要将这些兵练好,便够他忙的。” 对练私兵之事,坦然承认。 顾山长沉默片刻,才叹道:“练兵之事,我不懂,也不便胡乱插言。只是,这到底是犯天子忌讳之事。你们夫妻都要谨慎小心。” 谢明曦点点头应下。 顾山长想了想不放心,又叮嘱道:“在我面前说实话无妨,别人若问起,你可别承认。便是林微微问,你也不能说。” 谢明曦舒展眉头,笑了一笑:“师父多虑了。林姐姐何等聪慧知趣,便是察觉到异样,也绝不会张口问我。” 养私兵而已,对藩王来说再正常不过。 顾山长哑然片刻,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看来,是我太大惊小怪了。” “罢了,你们想做什么,只管做就是了。我只专心办好我的书院和安养院便可。” …… 第七百二十八章 私兵(二) 第七百二十九章 愿否? 第七百三十章 新生(一) “廉夫子真的随殿下去军营了?” 林微微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老大。好似生吞了鸡蛋一般:“我没听错吧!” 谢明曦被逗得轻笑不已:“你没听错。廉夫子确实应了殿下所请,去军营做总教头。训练五千驻兵。” “半个时辰前,廉夫子和殿下一起去了军营,估摸着第一日不会待得太久,晚上之前便会回来。你对军营好奇,等廉夫子回来仔细问一问便是。” 林微微怔忪许久,才用力呼出一口气:“真没想到,殿下竟会这么做。” 这一刻,林微微的心里涤荡起汹涌复杂又微妙的情绪。 身为女子,生来就低男子一等。任凭你再聪慧再有才学,终究只能囿于内宅。如顾山长这般,坚持开设女子书院和安养院,已是世俗少见。 廉夫子这一进军营为总教头,和顾山长开设书院又自不同。 廉夫子这是真正进入了男子的世界。 而且,还做了五千糙汉军士的总教头…… 老天!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不知怎么地,林微微忽然热血澎湃激动起来,猛地站起身来。 谢明曦挑眉笑问:“怎么了?” “谢妹妹,”林微微目光炯炯地看着谢明曦,声音洪亮,掷地有声:“从今日起,我也要出府做事。” 谢明曦失笑不已:“你要做什么?莫非也想去军营做教头不成?” 这当然是戏言。 林微微当年的射御皆惨不忍睹,至今都是莲池书院的“传说”。 林微微抿唇一笑:“你就别笑我了。去军营自是不可能。我打算先去顾氏书院做夫子,正好顶替林夫子留下来的位置!” 谢明曦略一思忖,笑着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王府内宅已经整顿妥当,也没什么要紧事了。佑哥儿有奶娘带着,我也在府中照看,你不必忧心。” 想了想又笑道:“其实,我整日待在内宅也觉气闷。不如这样,我也去和师父说一声。每三日为我安排一回课程,我和你一同去书院做夫子。” 林微微大喜,猛地握住谢明曦的手:“一言为定!” …… 顾山长正在头痛少了一位夫子,没想到,这个问题很快就被解决了。 谢明曦打发湘蕙去了一趟顾氏书院,将她和林微微愿去书院为夫子之事告诉顾山长。 顾山长闻言颇为高兴,一连说了三声:“好!好!好!这可真是太好了!你回府去,告诉明曦一声。就说我今日将课程排好,让她和微微明日就来书院。” 湘蕙忙笑着应下。 待湘蕙走后,若瑶才上前笑道:“蜀王妃和陆少奶奶愿来做夫子,委实是解了山长的燃眉之急。” 好处当然远不止此。 顾山长在京城名头极响,又有俞太后做靠山,无人敢欺辱半分。到了蜀地,没多少人听过顾山长的名讳。前来报名入学的百姓,多是冲着免费读书来的。 谢明曦这个蜀王妃肯亲自来授课,顾氏书院顿时又有了一杆大旗。 光冲着蜀王妃这块金字招牌,就能吸引大批愿前来就读的女童,想招夫子也要容易便利得多。 再者,谢明曦才学无双,六艺皆精通。放眼大齐,再也挑不出第二个如她这般优秀的夫子了。 嗯,林微微勉强也算一个吧! 偏心的顾山长,理所当然地将林微微排在自己的弟子之后。 …… 此时的廉夫子,已到了军营外。 能摆在明面的五千藩地驻军,自然要练成精兵。盛鸿在设军营时,也颇耗费了一番心思。短短一个月之内就建好的军营,宽敞又整洁。 普通军营里,多是二十几个人睡一个大通铺,屋子里脏污混乱,臭气冲天。 这一处军营,却是八人一间屋子,且每人皆有一个独立的床铺,比大通铺要强得多。 每个月有五两银子的饷银,每季两身干净的新衣服鞋袜,一天三顿饭,中午带荤腥,早晚馒头管饱。 别处的军营有吃空饷或克扣士兵衣服伙食之类,军需官从中捞银子。到了蜀王驻军这里,蜀王殿下事事亲自过问,负责军需的正是蜀王妻弟谢元舟。如此一来,从根源上便杜绝了这等令人痛恨的“潜~规~则”。 一路上,盛鸿将这些都告诉了廉夫子。 廉夫子听了暗暗点头。 想令士兵听从号令,对军营生出归属感,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军饷要给得足,饭要吃得饱。吃饱穿暖还有饷银可拿,士兵在练武场上被操练得再辛苦也会老实听令。 军营正门关着,十几个侍卫守在正门处,目光警惕戒备。 当看到蜀王殿下英姿勃发的身影时,侍卫们目中露出由衷的钦佩之情。 蜀王殿下面容俊美无双,乍一看,不免生出几分轻视之心。不过,待蜀王殿下上了练武场后,众人的轻视之心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惊叹和敬重! 虽然脸白了一点,面容绮丽更胜女子,不过,能一人揍翻二十个壮实士兵的,绝对是男人中的男人。 军营里的士兵们,多是不识字的糙汉。性子粗野又直接。说得再多,也不及直接动手揍翻一群人来得震撼和直接! 也因此,短短数日里,身手超卓平易近人的蜀王殿下便已获得众士兵爱戴和尊重。 守门的侍卫们立刻开了正门,扬起热情的笑容。然后…… 等等! 蜀王殿下身边怎么会有一个女子? 侍卫们错愕地睁大双眼,一张嘴足能塞下两个鸡蛋。 有人曾戏言,军营待三年,母猪赛貂蝉。皆因军营多设在僻静之处,方圆杳无人烟。十里之内见不到人影是常事,更别说女子了。军营里没有,军营外也没有。 可眼前这是怎么回事? 蜀王殿下怎么带着一个女子过来了?! 这位女子明显比蜀王殿下大了数岁,身高腿长,身形苗条健朗,一身武服,黑眸红唇,英姿飒爽。浑身散发出不容人忽视的凛然威势。 怎么也不像是姘头或外室之流,倒是满身巾帼更胜须眉的武将风范! 她到底是谁? 第七百三十一章 新生(二) 侍卫们一副掉了下巴的蠢样,连行礼也忘了。 蜀王殿下利落地下了马,目光一扫:“都别愣着了。过来见过廉总教头!” 众侍卫:“……” 其中一个身材格外高壮的侍卫,忍不住脱口而出:“殿下别说笑了!” 对,一定是殿下在故意捉弄他们。 平日殿下就喜说笑。不过,今日的笑话着实过了些。也不知从哪儿找了个女子来,就让他们喊总教头。哈哈哈哈…… 显然,如此做想的不止一两个。十余个侍卫有大半都是如此做想,对视一眼,俱都露出会心的笑容。 盛鸿也未多解释,沉着脸孔呵斥:“本王说的话,你们可听见了?一起给廉总教头行礼!” 众侍卫又是一阵沉默,再次对视,这一回的目光里充满了惊疑。 廉夫子从容下马走了过来。 她个头生得颇高,不过,比起眼前这些壮汉还有些距离。举手投足间,俱是冷凝锐利的气势。目光如刀锋,在众侍卫脸上扫过。 众侍卫齐齐打了个寒颤。 “今日初见,”廉夫子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些许凉意:“失礼之处,我不和你们计较。从明日起,见了必须行军中礼。” 众侍卫:“……” 廉夫子没再看众侍卫瞠目结舌的蠢相,转头对盛鸿说道:“请殿下命人召齐所有士兵去练武场。我先见一见众兵将。” 盛鸿点头应下。 待师徒两人进了军营,一众石化的侍卫才慢慢回过神来。 “老天!我没听错吧!” “殿下真得请了一个女子来做我们军营总教头!” “这也太荒唐了!军中又不是无人了!殿下身边的侍卫里,也不乏身手高强之人。哪里能轮得到一个女子?” “别嚷嚷!说不定,这位女子大有来头!” “哼!来头再大,也是女子。就该安生待在内宅里相夫教子。跑到军营来算怎么回事?可恨我今日轮到值守正门,不然,定要去练武场看个究竟!” “可不是么?我也在这抓心挠肺想不明白!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众侍卫七嘴八舌,最终下了定论。 蜀王殿下今日定是吃错了药! 以女子为军营总教头?真是太荒谬了!传出去能笑掉众人大牙! …… 今日认定了蜀王殿下吃错药的人,绝不止一两个! 因廉夫子的到来,整个军营几乎快炸了锅! 当廉夫子站在练武场里高高的站台上,自我介绍是新来的总教头时,便如冷水倒进了热油里,噼里啪啦地炸开了。 对此情形,盛鸿早有心理准备,神色一冷,喝令身边侍卫行军鼓。 军中讲究行令禁止。军鼓一响,再多的震惊也得按捺下来,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偌大的练武场,在鼓声停后,便安静下来。 廉夫子目中闪过一丝满意。 军营初建成,士兵们训练还未到一个月,能有此效果,可见盛鸿在操劳新兵时下了不少功夫。 盛鸿站到廉夫子身边,暗运中气,声音清晰地传进所有士兵耳中。 “这位是廉总教头。” “廉总教头是本王的授业恩师。本王随她学武数年,方有所成。我特意请她来做你们的总教头,以后,你们都算是本王的师弟了。” 众士兵皆憋着一股闷气,听到最后一句,又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紧绷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想想看,眼前这位年轻貌美冷肃的女子可是蜀王殿下的师父!连蜀王都对她恭敬有加,他们这一群糙汉难道还能强过殿下不成! “我知道,你们现在定然满心憋闷,不服气不甘心。” 盛鸿收敛笑意,沉声说道:“不过,军令如山。本王既请了廉总教头进军营,今后的日常操练便都要听廉总教头的。谁敢违令不听,便要挨五十军棍!” 话音一落,众士兵心里一紧,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廉夫子的身上。 被几千双眼睛盯着,廉夫子毫无惧色,从容说道:“我姓廉,出自廉家。你们没有想错,正是大齐最有名望的将门廉家。” “我的先祖曾立下赫赫战功,我已逝的祖父曾被奉为廉大将军。我的叔伯父兄,如今也都在军中任职。我自幼随祖父习武,熟读兵书。” “蜀王殿下诚恳相邀,我思虑良久,才应下总教头一职。你们觉得我是女子,对我不服,这也无妨。我今日总要让你心服口服!” 顿了顿,目光迅速掠了一圈,缓缓说道:“军中百长以上官职的,全部出列。” …… 天色渐晚,已至黄昏。 夕阳的余晖笼罩着蜀王府的匾额,金色的匾额光芒闪动。 这一日,似格外漫长难熬。 林微微不时打发人去门房问上一回。丫鬟很快地来禀报:“殿下和廉夫子尚未回来。” “怎么还没回来?”林微微坐立难安:“这都快天黑了。该不是在军营里出了什么岔子吧!谢妹妹,你还是打发人去军营看一看吧!” 相比起林微微,谢明曦可谓成竹在胸气定神闲:“不必了。若真有什么事,殿下早就派人回府送信了。我们耐心等上一等。” 林微微看了谢明曦一眼,有些泄气:“我这一日焦灼难耐,坐立难安。你倒是沉得住气。” 谢明曦轻笑一声:“其实,我心里也有些忐忑。只是,我擅于装模作样,没表露出来罢了。” 林微微:“……” 林微微睁大一双明眸,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了一回,然后撇撇嘴:“你又骗我。” 谢明曦:“……” 其实,她刚才说的都是真话。 以女子为军营总教头,绝不是等闲小事。廉夫子今日初进军营,一定要先露一手,震慑住众士兵才行。否则,便是有盛鸿撑腰也无用。 她这一日看似镇定,实则心中一直惦记着廉夫子。 顾山长回府后,也来内堂一同等候。 又等了半个时辰,直至天黑,盛鸿和廉夫子终于回来了。 谢明曦长长舒出一口气,和林微微一同起身。顾山长略慢一步,跟在两人身后,一同迎了出去。 第七百三十二章 新生(三) 刚迈步出了内堂,盛鸿和廉夫子便迎面而来。 谢明曦目光一扫,不动声色地打量廉夫子一眼。 此时已至黄昏,光线不甚明朗。廉夫子额上汗珠点点,面颊上涌着剧烈运动后的潮红,面容有些倦意,更多的却是飞扬的神采。 如同利器一直被禁在刀鞘中,一朝出鞘,锋芒毕露。 不用多问也知道,廉夫子今日必然过得十分“精彩”。 谢明曦目中漾开笑意,尚未来得及张口,顾山长已抢先两步上前,张口便问:“姝媛,你今日在军营里如何?有没有将士对你不服或言语挑衅?” 林微微也一脸急切地问道:“是啊,夫子。我这一日坐立难安,总惦记着你呢!” 看着一张张关切的脸孔,廉夫子心里温暖至极。 只是,她素来不苟言笑,面容冷肃。纵然此时心软如水,依旧绷得住:“放心,我在军营里好得很,不必担心。” 谢明曦轻声笑问:“不知廉夫子今日揍了多少人?” 当日盛鸿初进军营,揍翻了二十个,这才无将士敢轻视于他。也不知廉夫子揍了多少个。 廉夫子略一挑眉,扯起嘴角:“不多,五十个。” 谢明曦顾山长林微微:“……” 盛鸿笑着补充:“两个时辰内,所有百长以上的将士,通通被揍得鼻青脸肿。” 几千士兵在练武场上站足了两个时辰,眼睁睁地看着廉夫子大发雌威。一开始还有人私下嘀咕“这娘们还真有两下子”,待到后来,已没人敢吭声了。 两个时辰内,五十个将士轮番上台,出不了三招两式就被踹到台下。练武台上的素色武服女子似不知疲倦,体力也似无穷无尽。直踹到最后一个,也未见迟疑腿软。 这一手,狠狠地震慑住了众士兵。 接下来,廉夫子又宣布了一些军中操练的规矩。并言明隔日起正式操练。众士兵鸦雀无声,默默听令。 林微微由衷感叹:“夫子真厉害真威风!” 谢明曦也笑着感慨:“今日未能亲眼目睹夫子一展身手,委实遗憾至极。” 廉夫子随口道:“想看倒也不难。明日随我一起去军营便是。” 众人:“……” 不是吧!明天还要继续揍人? 盛鸿也有些惊愕:“师父,你今日已揍服了众人。明日就不必动手了吧!” 廉夫子淡淡道:“今日上练武台的是五十个百长。待到明日,我便允众士兵推举身手最好之人前来挑战。也免得他们心中耿耿于怀。” “不将他们治得服服帖帖,他们如何肯俯首听令?” 威武霸气的廉夫子,当然不会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手脚双软全身无力,硬是撑着“闲聊”了片刻,才回了院子。 四下无人时,廉夫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摊倒在床榻上。 诶哟,真是累死了! 今晚得好好歇着,明日精神抖擞,继续去揍人! …… 晚膳后,谢明曦去净房沐浴更衣。 蜀王殿下坚持要亲自伺候蜀王妃沐浴…… 从玉扶玉等人臊红着脸退出净房外。过了片刻,又刻意站得远一些。 一个时辰后,净房的门才开。蜀王殿下神清气爽一脸餍足地出来了,宛如一只偷足了腥的猫。 蜀王妃面颊泛着红霞,眼波流转,风韵醉人。走路时双腿似有些发软,蜀王殿下立刻殷勤地扶起蜀王妃的胳膊:“我来伺候王妃。” 蜀王妃白了蜀王殿下一眼。 小夫妻两个眉来眼去肉麻兮兮地回了寝室。 从玉扶玉对视一眼,有默契地继续守在门外。 蜀王和蜀王妃独处时,从不喜人伺候。 “今日廉夫子是不是格外威风?”谢明曦低声笑问。 盛鸿悠闲地坐在床榻边,将娇妻搂在怀中:“确实威风!论身手,其实我已青出于蓝。不过,我还是不及师父动手狠辣。” “所有人上台,都是三招两式便踹下台。身手最好的,也未撑过十招。被踹下台的,要么鼻青脸肿,要么一瘸一拐,啧啧!” “今儿个所有士兵都被师父这一手震住了!” “一开始还有人嘀嘀咕咕,到后来,一个个站得笔挺,压根没人敢吭声。” 遥想廉夫子威风八面的情景,谢明曦也觉神往。 阴谋算计虽厉害,却不及这般正大光明拳脚相交来得畅快痛快! “接下来这段时日,你得天天陪着夫子去军营。”谢明曦低声道:“待夫子彻底稳住所有士兵,且能顺利操练才行。” 盛鸿点点头:“这是当然。” 下马威只是一个开始!之后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不过,有了好的开端,接下来的事情也会顺当得多。 谢明曦又将自己和林微微将去书院授课之事告诉了盛鸿:“……林姐姐要去书院做夫子,我想着王府内宅琐事不多,不如和林姐姐一同前去。既能做个伴,也能为师父做些事。每隔两日才上一回,也不算很累……” 盛鸿笑着打断谢明曦:“些许小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对盛鸿而言,这确实只是“些许小事”。 自成亲以来,他对谢明曦几乎从无要求。 他没想过将她拘在内宅,没想过牢牢弹压住她一头。他处处让着她宠着她,从未介意过惧内的声名。 他这个夫婿,对她几乎可以说是纵容了。 谢明曦心头骤然一热,伸手握住盛鸿的手。 盛鸿反应极快,反手紧紧攥住了她柔嫩的手,一边低声调笑:“怎么了?是不是忽然觉得自己的夫婿俊美潇洒光芒万丈?” 换在往日,谢明曦早已毫不客气地噎了回去。此时,她舒展眉头,温柔地嗯了一声:“盛鸿,我真庆幸,今生遇到了你。” 我真庆幸,当日没有因被欺骗的愤怒冲昏了头。 我真庆幸,和你结为夫妻。 我领略到了被全心爱着的幸福,我也体会到了爱一个人的滋味。我知道了原来自己并不是无坚不摧无情冷血,前世我只是没有遇到那个能令我心软如水的人。 于我而言,遇到你之后,才是真正的新生。 第七百三十三章 夫子(一) 明亮的烛火下,谢明曦的脸庞前所未有的柔和动人。 盛鸿先是一愣,旋即眉开眼笑地凑了过去,在她的唇上用力吻了一吻。然后凑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谢明曦面颊微红,却未拒绝,只娇嗔地飞了个白眼过去。 盛鸿心花怒放,立刻伸手去解衣服,袒露出光裸结实的胸膛。 或许是屋子里太热的缘故,谢明曦只觉得自己全身悄然发烫,目光竟一时未能移开他的胸膛。 盛鸿咧嘴一笑,又要调笑,门忽地被敲响了:“启禀王妃娘娘,小郡主哭闹着不肯入睡,要找王妃娘娘。” 阿萝娇嫩的哭声在门外响了起来,口中果然在喊着:“娘!娘!” 短短一句话,顿时令屋子里的旖旎气氛消之一空。 谢明曦忙推开盛鸿。 盛鸿迅疾将衣服重新穿好,快步开门,心疼不已地将阿萝抱了进来。谢明曦从他手中接过女儿,柔声哄了起来:“阿萝,乖,别哭了。娘在这儿呢!” “爹也在。”盛鸿凑过头,轻声哄着女儿:“阿萝别怕。” 阿萝抽泣着,一边伸手紧紧攥着谢明曦的手,不停喊娘。 盛鸿见阿萝这般模样,既心疼又着急:“她这是怎么了?为何一直哭闹个不停?” 看别人的孩子哭闹有趣,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如心头肉被掐了一般,别提多心疼了。 谢明曦也心疼不已,忙轻拍阿萝的后背,为她顺气,一边无奈笑道:“往日多是我带着阿萝睡。如今她渐渐大了,我便让奶娘带着她。她口中不会说,心里却明白得很。便时常哭闹。” 盛鸿立刻道:“既如此,以后我们一起带着她睡。” 谢明曦瞥了他一眼:“你每日回来得迟,略有些动静,便会吵着阿萝入眠。” 这倒也是。 盛鸿爱女如命,很快想出了法子:“以后我回来得太迟了,就去书房睡下。” 也只得如此了。 夫妻两人想说话,什么时候说都行。还是先顾着阿萝才是。 …… 隔日一大早,盛鸿和廉夫子一同去了军营。 谢明曦和林微微收拾妥当后,随顾山长去了顾氏书院。 谢明曦曾来过书院几回,对书院里的环境颇为熟悉。进了书院后,轻车熟路地进了学舍里。 学舍宽敞整洁,里面设有二十余张整齐的桌子。二十余个女童坐在书桌前。最小的八岁,大的也只有十一二岁。 这些女童,皆出身普通,既无显赫官宦千金,也无富贵人家的娇小姐。衣服倒还算整洁,偶尔还有打着补丁的。容貌有清秀出众的,也有女童相貌平平,还有一个,肤色略黑,脸上长了些麻子。 往日的莲池书院,一个个皆是家中精心教养的名门闺秀,聪慧伶俐。 眼前这些女童,自是远远不及。 不过,她们目中闪烁着的喜悦渴望和对夫子发自内心的亲近喜爱敬重,也和莲池书院的学生们不同。 “学生见过夫子!”舍长正是那个脸上有麻子的女童,一张口声音格外响亮。 所有女童随之一同起身,一起高声道:“学生见过夫子!” “都坐下吧!”谢明曦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却唇角微扬,目中闪出温和的笑意:“我姓谢,你们称呼我一声谢夫子便可。” 那个脸上有麻子的女童,大着胆子问道:“听说今日来为我们上课的夫子,是蜀王妃娘娘。谢夫子就是蜀王妃娘娘吗?” 谢明曦略一点头:“正是。不过,在书院里,你们只称呼我一声谢夫子便可。”然后,含笑问道:“你便是这间学舍的舍长?” 女童不无骄傲地挺了挺单薄的小胸脯:“正是。我姓卢,叫大妞。” 卢大妞…… 谢明曦抽了抽嘴角,忍住到了嘴边的刻薄之词,改而说道:“你爹娘这般叫你无妨,到了书院来,还是有个正式的闺名才好。” 卢大妞倒是个机灵孩子,立刻用迫切又热忱的目光看了过来:“谢夫子为我取一个名字吧!” 谢明曦:“……” 这个卢大妞,胆子着实不小。别的女童都像鹌鹑似地,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唯有她一个人敢吭声,还敢让她取名字!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笑意,略一思忖,张口说道:“你口齿伶俐,颇为慧黠。我给你起个名字,叫慧如。” 慧如,卢慧如! 卢大妞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拱手大声道:“多谢夫子赐名!” 有卢大妞的成功先例在前,另有几个女童也纷纷起身:“请夫子也给我赐个名字吧!我的乳名叫二丫,在书院里实在叫不出口。” “我叫招弟,我爹娘希望早日为我生个弟弟。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名字。求夫子给我赐名!回去之后,我就告诉我爹我娘,这是夫子为我赐的名。他们就不会打我了。” 谢明曦:“……” …… 自诩心肠冷硬如铁的谢夫子,今日连连心软。还未正式上课,先为学舍里的七八个女童各取了名字。 上课的内容也极其简单,教众学生读了一遍千字文,然后教学生们握笔练字。 半日过后,谢明曦和林微微一起回蜀王府。 坐在马车上,林微微笑着叹道:“往日在京城的时候,我从未觉得自己日子过得如何好。今日见了这一群平民百姓家中的女童,才知道我们是何等幸运。” 林微微出身名门,衣食优渥,自少时起学习琴棋书画。最大的烦恼,莫过于“父亲总当着我的面夸赞别人家的女儿”,又或是想做几身新衣多买几套首饰之类。 而这些出身平民百姓的女童,连读书识字的机会都是这般的可贵。有一些百姓,是冲着“免费就读且中午供一顿午饭”,才愿将女儿送进书院。 林微微乍听此事时,颇觉荒谬可笑。待到后来仔细一问,才知学舍里有大半女童都是因此而来。 “谢妹妹,你可知晓有大半女童都是因家中想省下一顿午饭,才被送到书院来?”林微微问道。 谢明曦略一点头。 第七百三十四章 夫子(二) 林微微又叹了口气:“不亲眼所见,真是难以置信。” “谢妹妹,我现在才知,为何山长对开设书院有如此大的热情。女子地位低下,家境贫寒的,别说读书识字,便是连饭也吃不饱。” 谢明曦沉默片刻才道:“我们身在蜀地,日后总能慢慢改变这一切。三年不行,就五年,或者十年八年。” 这条路无疑是漫长的。 不过,只要持之以恒地走下去,终会有迎来曙光的一日。 林微微深深呼出一口气,点点头笑道:“你说得对。当年皇后娘娘和山长一起开设莲池书院,至今也有二十余年了。路得脚踏实地走下去,急不得。” 然后,林微微握住谢明曦的手,认真又郑重地说道:“谢妹妹,我愿追随你,一起将山长未尽的事业进行下去。” 看着林微微认真又凝重的脸庞,谢明曦心头微热,点点头:“好!” 两只手用力地握了握,对视一笑,各自松了手。 “可惜颜妹妹还没来。”林微微笑道:“不然,以她的性子,定会抢着和我们一起来做夫子。” 谢明曦抿唇一笑:“赵奇已来了蜀地,颜妹妹在京城也快待不住了。前几日还给我来了信,说是准备启程动身。” 林微微大喜:“这可太好了!以后,我们三人俱在一起,同心协力。” 谢明曦随口笑道:“孩子还小,路上快不得,颜妹妹少说也得两个月才能到蜀地。我们先不必管她,做好我们的夫子才是。” 林微微笑吟吟地应了。 …… 这一日过后,两人每隔两日来一回书院。 林微微除了射御之外,样样出众。谢明曦就更不必说了。两人做一群女童的夫子,颇有大材小用之嫌。 好在林微微兴致勃勃,谢明曦也丝毫不嫌女童们资质平庸,两人做夫子做得颇为起劲。 顾山长也未料到两人做夫子做得这般好,忍不住笑着赞道:“我之前还担心你们两人不适应,没想到,你们做得比我想象中好得多。” 谢明曦难得淘气地眨眨眼:“师父这般夸我,可是书院又缺银子了?” 顾山长:“……” 顾山长哑然片刻,才清了清嗓子道:“书院里如今有一百多名女童,每日中午供应一顿午饭。除此之外,我还打算给每个学生做两身新衣。颜色式样完全一致,衣料不必太好,普通的棉布便可。” 家境尚可的女童不缺衣服穿,不过,其中有一小半女童皆穿着带补丁的衣服。 顾山长看在眼里,心里颇觉不是滋味。便想着给每个学生发两身衣服,算作书院统一的院服。如此一来,也顾全了家境贫寒的女童们的自尊心。 谢明曦对此主意深表赞成:“师父这个主意甚好。需要的银子,我来出便是。” 顾山长也不客气,笑着说道:“蜀王妃私房丰厚,你不出谁出!” 感情是吃大户来了! 谢明曦诚恳地应道:“师父言之有理!” 林微微等人捧腹而笑。 说笑片刻,顾山长又道:“书院刚开设不久,安养院也在筹备开设中。日后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的是。总要你出银子也不合适。” “我想着,不如还像莲池书院那般,圈地盖一些铺子。雇佣一些年轻能干的妇人来做事。赚来的银子留着供给书院花费,正是一举两得。” 莲池书院外的商铺经营得十分成功,顾山长尝到了甜头,便想着照搬过来。 谢明曦略一思忖说道:“师父的设想确实不错。不过,蜀地到底和京城不同。这里的百姓能填饱肚子穿得起新衣,已是不易。莲池书院的学生非富则贵,不缺银子。顾氏书院收的学生俱出身平民,便是在这儿盖商铺,又要赚谁的银子去?” 这倒也是。 顾山长有些懊恼:“我竟忘了这一层。” 每日散学之际,女童们多是自己回去,前来相迎的寥寥无几。偶尔有几个心疼女儿的,也多是家境平平,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书院外盖再多的商铺,怕是也没用。 谢明曦见顾山长满面懊恼,不由得轻笑出声:“赚银子的事,不必着急。弟子别的本事没有,赚银子的能耐总是有的。现在要支撑顾氏书院和安养院,亦是半点不费力。” “师父只管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为赚银子的事发愁了。” 顾山长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声:“说来,我这辈子还真没为银子的事发过愁。” 以前在莲池书院,有俞皇后的私房银子支撑,她从不烦心。 现在嘛,就要靠弟子了…… 好在顾山长生性豁达,无需人开解,很快自己便想通了:“罢了!想得多了也无益处。还是暂时先靠蜀王妃支撑用度好了。” 谢明曦忍住笑,正色应下:“能为师父解忧,弟子心中甚是欢喜。” …… 上了几回课后,谢明曦对学舍里的学生也渐渐熟悉起来。 脸上有几个麻子的卢大妞……现在已叫卢慧如了。卢慧如相貌略丑,却最是胆大,头脑也最灵活。读书识字进步极快,俨然是一众女童之首。 其次便是叫王婉的女童。王婉原名叫王招弟,自谢明曦赐名后,王婉立刻将改名字之事告诉亲爹亲娘。 堂堂蜀王妃娘娘赐名,王婉的爹娘受宠若惊感激涕零,不会也不敢计较。 王婉的资质比卢慧如略差一些,不过,在女童中也属顶尖。且王婉读书颇有毅力,肯下苦功。第一次月考中,和卢慧如考了个并列第一。 身为夫子,对学业出众的学生总会多几分青睐。 谢明曦也不能免俗,对卢慧如和王婉也格外偏爱一些。 盛鸿知晓此事后,忍不住唏嘘感叹一回:“做夫子的总是偏心。” 谢明曦笑着瞥了他一眼:“偏心怎么了?聪明又勤奋的学生谁不喜欢。谁喜欢那等头脑不开窍一上课就喜趴着睡觉的学生?” 盛鸿:“……” 盛鸿一脸吃瘪,举起双手投降:“夫子言之有理!” 谢明曦扬起嘴角,目中笑意如花盛开。 第七百三十七章 家书 自京城送信到蜀地,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要耗费十日。一个往返,便是二十日。 谢钧的家书送出去之后,心中一直默默计算时日。 这期间,有关蜀王“行事荒唐”的流言沸沸扬扬,喧嚣尘上。哪怕陆阁老保持沉默赵阁老试图为蜀王说话,也堵不住众人的嘴。 说到底,此事实在太过离奇,远远超过了众人能承受的底线。 女子出内宅进书院,读书习字,到底还未挑战到男子的统治地位。如今廉夫子进了军营,却是入侵到了女子从未进入过的领地。 一个廉夫子还不算什么,蜀地再闹腾,其实也影响不到国朝大计。 然而,此例一开,却令朝堂上的官员们隐隐生出“后患无穷”“女子焉能和男子平起平坐”的忧虑不安。也因此,众人不遗余力地贬低蜀王。 陆阁老自然深谙众人微妙的心思,并不出言为蜀王说情,一直缄默不语。 然而,一朝首辅未曾出声斥责这等荒唐事,已隐然表明立场了。 一位姓周的御史愤而写了奏折,弹劾陆阁老“尸位素餐”“徇私枉情”“庇护蜀王”。可惜,这份奏折未能呈到圣前,就被林御史无情地压了下来。 林微微现在也在蜀地,进书院做夫子不亦乐乎。蜀地风气开放些,自然是件好事。再说了,蜀王请了女子做总教头,又碍着谁了? 疼女如命的林御史,理直气壮地利用职权袒护蜀王一回。 和蜀王有私交的,少不得纷纷写信去蜀地,关心蜀王一二。 其中,便有陈湛。 …… 蜀王就藩之前,曾邀赵奇陈湛一同去蜀地。赵奇在家中磨了许久,蜀王亲自登门,才令赵阁老松了口。 年轻人都有离京闯荡自立门户的野心。再者,有好友相伴,亦是人生一大快事。陈湛本来想随着一起去。奈何他是家中嫡长子,兄弟们要么年纪还小,要么资质平庸鲁钝,父亲陈侍郎坚决不允。 陈湛只得无奈地留在京城,先进吏部做了从七品的书令。每日负责整理吏部来往的文书公书。所有要紧的公文,皆能过目。 在吏部当差也有好处,官职虽然低微,消息却十分灵通。 蜀地驻军以廉夫子为总教头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陈湛当然知晓。当即便写了一封信,将京城朝堂动向皆告诉蜀王。 京城动向频频,陈湛每隔三日去信一封。 没等来蜀王的回信,陈湛已写了几封信去了。 陈湛回府后,见娇妻秦思荨一脸怅然若失,不由得一愣。 秦家和陈家亦是通家之好。秦思荨和陈湛年少便相识,顺理成章地定亲成亲做了夫妻。成亲一年,秦思荨便怀了身孕,次年生下一子。 少年夫妻,自是恩爱。 秦思荨一蹙眉,陈湛心怜不已,上前拥住娇妻:“思荨,你怎么了?为何心情低落?” 秦思荨挤出一丝笑容,轻声说道:“颜妹妹启程去蜀地了。在途中闲着无事,给我写了封信。” 陈湛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 陈家家风颇严,秦思荨嫁入陈家后,等闲不能出内宅。如今见好友颜蓁蓁去了蜀地,心中不知是何等艳羡。 其实,他也很羡慕去蜀地做了一地知县的好友赵奇。知县虽只是七品官职,却是正经的一县之首。比起整日对着枯燥的文书,做知县治理县城可就有趣多了。 只是,陈湛最多心里想想,当着长辈的面不敢多言。私下里对着秦思荨时,才会一吐心声。 “来日方长,你且别急。”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盛鸿赵奇成为好友,陈湛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人,心中早有打算:“我身在吏部,一直在留意蜀地的官员升迁。待蜀地有了合适的官缺,我就悄悄谋个实差。到时候吏部下了公文,我爹不准也得准了。” 秦思荨先是精神一振,很快又蹙了眉头:“公爹便是吏部侍郎。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小动作,他焉能不知?” 陈湛咧咧嘴,笑得十分自得:“你这就不懂了。六品以下的京外官员任命,其实根本到不了我爹面前。我只要背着我爹暗中活动,谎称我爹想令我出京外任锻炼便行了。” “等我爹察觉的时候,木已成舟。他一个堂堂吏部侍郎,绝不可能徇私任意更改调令公文。到时候,我便能领着你去蜀地了。” 所谓灯下黑,便是如此了。 秦思荨听得眼睛熠熠闪亮,下意识地握住陈湛的手:“湛哥,你说得都是真的?你就不怕,公爹大发雷霆?” 想到自家亲爹铁青着脸发怒的样子,陈湛双腿略软。不过,对蜀地的向往和对好友的惦记,到底压过了对亲爹的敬畏。 陈湛咬牙道:“不怕!” 秦思荨:“……” 秦思荨默默握紧自家夫婿颤抖的手。 …… 收到陈湛来信的蜀王殿下,压根不知道陈湛私下有这等打算。 说实话,他当日是抱着“能拐几个就拐几个”的心思,对好友皆发出了邀请。最终真正响应并随之同行的,只赵奇一人而已。 陈湛未能同行来蜀地,盛鸿略有些遗憾,不过,绝不会见怪,更不会耿耿于怀。 蜀地确实穷。 在别的地方,五两银子的军饷招募士兵不是易事。在蜀地,一听闻有五两银子的饷银,男子们心甘情愿地进军营。 招募私兵之事,也颇为顺遂……一个月十两银子的军饷,足以令壮汉们趋之若鹜。两处军营里,陆续多了私兵。粗略一算,数字已不在驻兵之下。 照此速度,或许不必三年,两年之内,便能招募训练五万士兵了。 盛鸿行事并不张扬,竭力低调。不过,蜀王招募私兵之事还是悄然在蜀地传开了。蜀地官员们有志一同地保持沉默。 天子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蜀王可是实打实地蜀地之王。 谁会不长眼地说些逆耳之言,主动开罪蜀王?反正养私兵之事对藩王们来说也不稀奇,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得了。 第七百三十八章 平王(一) 第七百三十九章 平王(二) 什么? 平王大闹灵堂,竟以匕首刺杀萧皇后? 消息送进椒房殿,俞太后震怒不已,猛地起身,目中闪出愤怒的寒光:“这个孽障!竟敢在灵堂行凶!简直是胆大包天!” “他现在人在何处?” 前来送信的宫女亦是满面惊惶,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启禀太后娘娘,平王殿下已被治服,并捆绑住全身关在景荣宫。只是,平王殿下太过凶猛,为了压制住殿下,奴婢们不得不痛下狠手。殿下右腿受了伤……” 很好! 顾清当日断了右腿,现在便回报到平王身上了。 俞太后冷哼一声,神色冷厉:“萧皇后伤势如何?” 宫女低声答道:“皇后娘娘被伤了左肩,流了许多血。已有太医前去,为皇后娘娘救治。” 伤在左肩,看来并无性命之忧。 俞太后神色略缓,尚未出声,门口又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母后!”匆匆而来的建安帝满面震怒,连行礼也忘了:“儿臣收到消息,平王刺伤了皇后!他故意带着匕首进灵堂,显然早有预谋。儿臣绝不能轻饶了他!” 俞太后冷冷地瞥了建安帝一眼:“如何惩治平王,容后再商榷。哀家和皇上先去看看皇后的伤势如何。” 不惦记被刺的萧语晗,倒急着要先惩治平王! 这是恨不得要将所有兄弟都踩入尘泥,方肯罢休解气啊! 建安帝这才惊觉自己太过急切露了痕迹,有些讪讪地应了声是。又补救一般地询问起萧语晗的伤势:“语晗没什么大碍吧!” 俞太后淡淡道:“哀家也刚收到消息,不知萧氏如何。现在便去景荣宫一探究竟。” 比起建文帝,建安帝相差何止千里! 往日建文帝更喜四皇子,对三皇子平平。她心中总是不服不甘。到今时今日,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目光确实不及建文帝精准。 不说别的,只这份不能容人的狭隘心胸,已令人倒足了胃口。 …… 俞太后建安帝齐至景荣宫。 倒霉的丽太妃,死了也不得清静。刚布置了半日的灵堂,现在已被闹得一团混乱。进宫哭灵的贵妇们,一个个面色惊惶忐忑难安。 俞太后一来,众贵妇才算有了主心骨,齐齐上前见礼。 俞太后目光一扫,冷然道:“都平身吧!” 顿了顿又道:“平王痛失生母,悲恸过度,言行举止才会失控。现在已冷静下来,尔等无需太过惊惶。” 众贵妇齐声应是,心里暗暗咋舌。 不愧是俞太后! 血溅灵堂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到了俞太后口中,只是“悲恸过度稍稍失控”。她们倒成了大惊小怪之人了! 俞太后的声音又淡淡响起:“今日之事,你们自己知晓便可,无需张扬。” 众贵妇又连连称是。 小叔刺杀嫂子,这等天家丑闻,张扬出去确实不雅。 话又说回来,自建安帝登基后,手足相残之事又哪里少了?一会儿驸马顾清落马受伤,一会儿宁王刺杀蜀王,一会儿又是建安帝惩治宁王。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个中真相谁也说不清。不能言喻出口的,是“只怕日后还有大乱子”的隐忧。 相比起这一层深忧,眼前这点阵仗,真得不算什么了。 …… 萧语晗伤在左肩,流血颇多,清洗包扎上药后,勉强止了血。一张秀雅的脸孔苍白一片,没半分血色。 满脸怒色的尹潇潇坐在萧语晗身侧,用力握住萧语晗未受伤的那只手,咬牙低语道:“这个平王,平日看着颇为懂礼。今日到底是发的什么疯?” 袖中揣着匕首进灵堂,很明显是有备而来。 而且,就是冲着萧语晗动的手。 莫非是有人在暗中挑唆怂恿平王? 萧语晗嘴唇干涩,声音低弱无力:“此事定有内情。待皇上和母后来了,自会命人严查此事。” 尹潇潇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她实在见不得萧语晗这般模样! 萧语晗似有所察,抬头看了尹潇潇一眼,目中有些苍凉:“尹妹妹,你是不是觉得我懦弱又没用?” 在宫中,没有实权的皇后,只是个好看的花架子而已。被平王刺伤,也得由俞太后建安帝做主。 尹潇潇哪里舍得刺萧语晗的心窝,立刻张口道:“当然不是。我只是心疼你罢了。” 心疼你贵为皇后,却如傀儡一般。 心疼你愈发憔悴清瘦,脸上渐渐失了神采。 心疼你被这可恨的宫廷,折腾得心力交瘁。 两人自少时相交,彼此知之甚深。尹潇潇一句心疼,萧语晗已领会话中之意,鼻间陡然一酸,目中闪出水光。很快化为泪珠,滑落面颊。 尹潇潇也觉心酸,伸手为萧语晗擦拭泪水,一边低语道:“萧姐姐,你别哭了。日子慢慢过,总会越过越好的。” 萧语晗哽咽着嗯了一声,泪水却落得更急。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声音:“奴婢见过太后娘娘,见过皇上。” 俞太后和建安帝来了。 萧语晗眼中的水光来不及隐藏。好在她今日受了伤,建安帝只以为她是因伤势疼痛难耐才会落泪。 建安帝总算有一丝良心,上前亲自为萧语晗擦拭泪珠,怜惜不已:“语晗,你受惊受苦了。” 萧语晗忍着疼痛泪水,低声应道:“臣妾没料到平王会骤起发难,一时不慎受伤,令皇上忧心了。” 然后,又对俞太后说道:“儿媳令母后忧心了。” 俞太后声音颇为温和:“此事怎么能怪你。你既受了伤,便好生养着。宫中诸事,无需你烦忧。” 萧语晗柔声应了。 尹潇潇尚未来得及退开,此时离建安帝也只在咫尺,颇有些不适。不动声色地松了手,略略退后两步。 建安帝飞快地抬头,瞟了尹潇潇一眼。 萧语晗低着头,未曾察觉。 尹潇潇看了个正着,心里掠过一丝异样,更多的是恼怒不快。 自己的媳妇受了伤,不好好安慰媳妇,看她这个弟媳算怎么回事?这个建安帝,心思愈发诡异莫测了。 …… 第七百四十章 平王(三) 安抚过萧语晗后,建安帝和俞太后去见平王。 “平王!”建安帝气不打一处来,冷冷瞪了过去:“你可知错?” 平王手中的匕首早已被夺走,全身被五花大绑,想动根手指都不易。一双眼睛中充斥着憎恨的火苗,死死盯着建安帝。 “呸!我有什么错!” “你设局诬陷我兄长,削了他的王位,令他去守皇陵。如此还不满意,又害死了我母妃!” “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我不怕你。你想杀就杀了我吧!让朝中百官看看你的丑恶嘴脸,令所有百姓都看清你的真面目。也不必后世,天底下人人都知你这个新帝以残害手足为乐事,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你!” 说完,用尽全力,将积蓄了许久的唾液猛地吐了出来。落在建安帝的衣襟处。 建安帝鼻子都气歪了,快步上前,扬手狠狠扇了平王一巴掌:“混账!你竟敢这般和朕说话!” 啪地一声脆响后,平王脸上多了鲜红的五指印记,一张脸被扇向一边。口中溢出一丝鲜血。 平王遭此重重掌掴,却未惧怕,也未低头认错,转过头来冷笑不已:“是被我说中痛处,才会如此恼羞成怒吧!” “你如此对待你的兄弟。待日后你双目一闭,你有何脸去地下见父皇?” 建安帝太阳穴突突直跳,一张脸孔铁青,怒道:“朕无愧于心!也无惧日后和父皇相见之时!你信口雌黄,污蔑于朕,朕绝不轻饶……” “皇上稍安勿躁!”俞太后冷不丁地张口打断怒不可遏的建安帝:“平王尚且年少,素日又乖巧听话。定是有小人在背后挑唆,才令他对皇上生了误解。” “皇上不妨命人将平王身边伺候的人都召来,仔细问上一问。” “待找到这个无事生非的小人,皇上定要严惩!以儆效尤!” 再气再怒,平王也动不得! 至少,眼下不能动! 不然,身为天子,对一个尚未成年的兄弟下毒手,传出去委实不成体统!一个残害手足的名声,更会牢牢扣在建安帝的身上。 …… 俞太后一席话,如醍醐灌顶! 建安帝终于从愤怒中惊醒过来,感激地看了俞太后一眼:“母后说的是,儿臣一时疏忽,倒未想到这一层。” 俞太后目光一扫,又看向想和仇人拼命却被捆束住不能动弹半分的平王:“平王!哀家问你,到底是谁在你耳边说过,丽太妃是被人害死的?” 俞太后积威甚重,平王敢对建安帝怒嚷,对着俞太后却无此胆量。咬牙愤愤道:“谁也没说。我又不是三岁孩童,更不是傻瓜。难道看不出来想不出来?” “母妃病了这么久,那些太医轮番来给母妃看诊,总开些不温不火的调理药方。怎么喝都不见效。” “母妃身边伺候的宫女都被打发走了,换的都是陌生脸孔。母妃每日为皇兄挂心,心情阴郁,连排解之人都没有。哪里还能好的起来?” “母妃就是这样被一点点磨搓至死。” “我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却未想到,母妃连今年都未撑过去便死了。父皇逝世才一年,母妃就活不成了……” 泪水涌出通红的眼眶,平王的声音里满是绝望悲凉,还有彻骨的恨意:“盛澈!你已经坐了龙椅。这天下都是你的。我皇兄争不过你,只能做一个藩王。你为何还不肯放过他?不肯放过我母妃?” “你是不是要将所有兄弟都害死,心里才能踏实?” “你心胸狭隘,锱铢必较,自私狠辣刻薄寡恩无情无义……” 圣人也禁不住这般狠毒的咒骂! 更何况,建安帝确实如平王所言,心胸狭隘锱铢必较。被平王这一番怒骂,建安帝目中的怒火已燃到了极点,面色也阴沉到了极点。 “住口!” 俞太后也怒了,目光冷冽如冰:“来人,将平王的嘴封住!” 一声令下,立刻有武使宫女上前,将一团布塞入平王口中。 平王目中几乎快喷出了火星,口中呜呜呜地乱喊,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建安帝快喷出七窍的怒火,也终于稍稍回炉。挤出一个僵硬至极的笑容:“总让母后烦心,儿臣委实羞愧难当。” 俞太后淡淡道:“哀家为你操心,也是应该的。” “平王刺伤萧氏之事,传出去太不体面,也有损天家颜面。哀家已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枉自非议。” “皇上不必急着处置平王,待将此事调查清楚,再做决定也不迟。” 建安帝沉声应下,目中却闪过一丝寒光。 俞太后看在眼里,心里颇是不喜。 她的话已经说得清楚明白了。弹压藩王是一回事,却绝不能随意残杀手足。否则,定会生出乱象,后患无穷。 天子一言一行,皆在众人眼底。岂能任性妄为? 希望建安帝能冷静清醒,想明白此中道理。 …… 俞太后对宫廷的掌控力,确实令人心惊。 一声令下,根本无人敢谈论平王刺伤萧皇后之事。便是进宫哭灵的贵妇们,回府后也不敢多言,三缄其口。 此事被生生压了下来。 当然了,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诸如陆阁老李阁老等人,很快便知晓宫中变故。萧尚书在府中更是心急如焚,却又不便进宫探望。 便连守着皇陵的宁夏王,在隔日也收到了一封信。 前来送信的,是宁夏王的亲卫。这个亲卫,将宁夏王妃李湘如亲手所书的家信奉上。宁夏王已知生母丽太妃病逝之事,一张脸冷凝如冰霜。看到李湘如的来信,压根没有打开的心思。 亲卫鼓起勇气提醒:“启禀殿下,王妃叮嘱过了,信中有要事!” 要事? 丽太妃已死了,还能有什么要事? 宁夏王心里骤然生出不妙的预感,冷着脸拆了信。 看完信后,宁夏王面上阴云密布,阴沉得快滴出水来。那封信被紧紧地握在手中,力道之大,似要将信纸捏碎。 到底是谁在暗中捣鬼,要害平王? 第七百四十一章 主谋(一) 第七百四十二章 主谋(二) 惊惶难安的绝不止端太妃一人。 贤太妃静太妃也日日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淑太妃被赐死殉葬,丽太妃病逝。两位太妃之死,背后都有俞太后的影子。 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轮到她们了? 寒香宫里的梅太妃,自蜀王去了蜀地后,病症倒是有了起色。不过,她素来谨慎小心,病好了也很少出来走动。丽太妃死后,梅太妃索性也一同告病,关起门来过日子。 寒香宫里的药味,常年未断,梅太妃也习惯了略显苦涩的气味。 “太妃娘娘,”琴瑟迈着轻快的步子前来,满眼喜色:“蜀王殿下打发人送了信来。蜀王妃娘娘也令人一并送了衣物和吃食来。” 宫中当然不缺吃穿。不过,蜀王妃有这等孝敬婆婆的心意,总是令人高兴。 梅太妃目中陡然一亮,欢喜不已:“信在哪儿?快些呈上来。” 琴瑟笑着将信呈了过来。 梅太妃迫不及待地拆了信,一边看一边落泪。 蜀王每个月都会写信来。每次梅太妃看信,都是这等模样。琴瑟早已习惯了,先屏退所有宫女,然后安静地陪伴在一旁。 梅太妃哭了许久,情绪才慢慢平息。珍惜不已地将信折好,然后才道:“琴瑟,今日宫中可有什么异样动静?” 琴瑟低声应道:“启禀娘娘,奴婢听闻,平王殿下又在寝宫里叫嚷怒骂。太后娘娘知晓后,并未动怒,只命人严加看管。倒是皇上,派了身边的罗公公代为‘探望’。” 罗公公“探望”过后,平王嗓子便哑了,一个字也骂不出口了。 梅太妃听在耳中,心里阵阵发紧,后背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建安帝! 连一个十一岁的少年也不肯放过。 这是生生要将平王磨搓至死啊! 万幸蜀王已在藩地安顿下来。便是宫中闹翻了天,也牵连不到蜀王身上。想及此,梅太妃剧烈跳动的心又恢复平稳。低声道:“日后无事,便在寒香宫里待着。也别急着打探消息了。免得惹来事端。” 话音刚落,“事端”就找上门了。 门外响起宫女禀报的声音:“启禀太妃娘娘,静太妃娘娘打发人送了两盒燕窝来。” 梅太妃:“……” 建文帝一死,宫中的几位太妃都缩在自己的寝宫里过日子,彼此之间往来不多。静太妃自己还病着,偏又打发人送了东西来。一旦落入椒房殿的眼里,便是“闽王有意向蜀王示好”了。 蜀王已安然脱身,梅太妃也不愿被卷进泥沼中,思忖片刻吩咐道:“琴瑟,你去库房找些相当的礼物,给静太妃送去。并言明我病中不宜出寝宫。” 收了别人的礼自然要还礼。不过,这般当日就“还礼”,不无撇清之意。这亦是后宫惯例了。 …… 椒房殿。 玉乔轻声禀报:“启禀太后娘娘,静太妃娘娘今日打发人给贤太妃梅太妃端太妃各送了两盒燕窝。三位太妃都收下了。唯有梅太妃,今日便让人送了还礼。” 俞太后眸光一闪,略一点头。 待玉乔退下后,俞太后又吩咐芷兰:“替哀家去一趟寒香宫,赏梅太妃二十盒燕窝,让她安心补身子。” 芷兰柔声应是。 俞太后掌控后宫,恩威并施。梅太妃最是安分守己,倒是静太妃,在病中还上蹿下跳……今日过后,定是要老实一阵子了。 后宫暗流涌动,不必细述。 鲁王和闽王私下来往愈发密切频繁。 鲁王府闽王府相隔不远,步行不过盏茶功夫。晚上相约一起用晚膳亦是常事。 这一晚,鲁王便邀了闽王前来。建文帝去世已有一年,守孝的规矩也松泛了不少。私下里喝些酒也无妨。 半壶酒过后,所有伺候的内侍俱退了出去。只余兄弟两人相对而坐。 鲁王定定地看着闽王,低声道:“平、平王哑了。” 建安帝堪称心狠手辣,虽未要平王性命,却令内侍送了哑药前去。这种哑药灌下去之后,先是说不清话,待到后来,便会彻底哑了。 闽王沉默不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从算计平王的那一刻起,平王的结局便已可预料。 鲁王目中闪过一丝后悔自责:“平王才、十一岁。” “你别忘了,七弟八岁时便被人谋害。若不是六妹妹代他赴死,他哪里有今日的光景。”闽王缓缓说着,目中闪出丝丝寒光:“二哥,我们现在做这些,只是为了自保。” 鲁王哑然片刻,也默默喝了杯中酒。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迅速滑入胃中。然后,如灼烧一般的火辣滋味蔓延开来。渐渐又化为苦涩。 是,他们为了自保,不得不算计建安帝。建安帝犯的错越多,于他们越有利。宁夏王也绝不会坐视平王被欺辱…… 一切都在他们的算计和预料中。 然而,年少的平王何其无辜? 鲁王和闽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开。 又过片刻,闽王才打起精神,冲鲁王举杯:“不管如何,我们的计谋成功了,总是桩好事。二哥,我敬你一杯。” 鲁王定定心神,一同举杯。 两人喝酒都颇为克制,一壶酒后不再多饮,改而去了书房。密谈许久,闽王才告辞回府。 闽王走后,鲁王在书房坐了片刻,长叹一声,才回了寝室。 鲁王妃赵长卿迎上前,柔声道:“殿下一身酒气,我已为殿下备好了醒酒汤,殿下喝上一碗再沐浴。” 鲁王点点头,在赵长卿的温柔伺候下,喝了醒酒汤。 沐浴后,夫妻两人才有独处说话的机会。 “平王哑了。”赵长卿压低声音:“殿下可知晓此事?” 鲁王目光一暗,嗯了一声。 赵长卿心中已起疑,此时出言试探,见鲁王不愿多言,更是暗暗心惊不已。平王忽然在灵堂行凶,背后定有怂恿挑唆之人。奈何平王身边的人全被杖毙,也没查出个究竟来。 莫非,这个人就是鲁王? 兄弟说话,自然隐秘之极,不会传进别人耳中…… 第七百四十四章 相聚(一) 第七百四十五章 相聚(二) 咳咳咳咳! 难得想摆出一回藩王威风,震一震新任威远知县的蜀王殿下,被这一口清茶呛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威远知县忙拱手赔罪:“都是下官之错,竟令殿下惊骇至此!” 蜀王殿下被呛了半天,才回过劲来。然后猛地起身蹿了过去,用力一巴掌拍了过去:“陈湛!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陈湛被拍得肩膀发麻,一边告饶一边陪笑:“下官身体娇弱,禁不住殿下这般力道。还请殿下怜惜一二。” 盛鸿忍不住笑着又踹了陈湛一脚:“去你的!别在老子面前油嘴滑舌!快些老实交待,你怎么会来蜀地做知县?” 陈湛被这一脚踹中了伤处,疼得龇牙咧嘴:“疼疼疼!殿下,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别踹我了。我临出京城之前,刚被亲爹老子亲自揍了一顿。一边赶路一边养伤,到现在还没怎么养好。你可不能再踹了!” 陈湛也是个爱耍嘴皮子爱耍贱的损友。 盛鸿骤见同窗好友,真是既惊又喜。也不计较他耍嘴皮了,笑着一把拉住他:“罢了,刚才是我出手太重。我向你陪个不是。快些过来坐下,和我好好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湛笑嘻嘻地应了,坐到椅子上时,还是吸了口凉气。 看来,萧侍郎是真得下了狠手。 盛鸿失笑不已,好奇地竖长耳朵聆听。 “……其实,当日你邀我同来蜀地,我就心动了。奈何我爹不允,我也只得歇了这份心思。进吏部做了一个书令。” “之后,有关蜀地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我知晓陆迟和赵奇俱做了知县,颇为向往。于是,便一直密切留意蜀地是否有官缺。” “正巧,年前那位威远知县报了丁忧,我便私下活动,去谋了这个实缺。待吏部下了公文,我便前来赴任了。” 盛鸿笑着问道:“你爹就是吏部侍郎,在他眼皮底下,你如何搞的鬼?” 陈湛笑得十分狡诈:“我爹身为侍郎,每日都十分忙碌。区区一个蜀地知县的任令,根本惊动不到他。” “我谋实缺的时候,又耍了个心眼,故意将话说得含糊其辞。别人俱以为我爹有意让我来蜀地。只是,这等事只能心领神会不能直言,因此,也没人去我爹面前多这个嘴。” “待吏部公文下来时,我爹才知晓。当即气得七窍生烟,回来便狠狠用了一回家法。” 正如陈湛所料。 吏部公文已下,众人皆已知晓。陈侍郎再不情愿,也不能徇情枉法,将儿子硬留在京城。只得愤愤地让陈湛离京。 这一顿打,也是免不了的。只是,陈湛也没料到亲爹下手这般狠辣。他一路上都躺在马车里养伤,这都快一个月了,走路时还不太利索。 “你来之前,怎么也不写封信来?”盛鸿笑问。 陈湛一脸自得:“我就是要突如其来,给殿下一个意外惊喜。” 说完后,陈湛又冲盛鸿咧嘴一笑:“殿下,我这可是来投奔你了。以后,你可得偏着威远县一点。” 盛鸿笑骂一句:“等你做出些政绩了,再来和本王谈这些也不迟。” 盛鸿口中说得不客气,心里却是感动又温暖。 不管在何时何地,第一要紧的从来不是钱粮,而是人。最好是满腹才学自带出身的能干之人…… 能顺利拐到陆迟赵奇,已令盛鸿心满意足。叶景知忠心能干,萧宇凡沉稳踏实,还有一心为他当差做事的谢元舟梅禛等人。 陈湛这一来,更是意外之喜。 盛鸿越想越是高兴,情难自禁地再次用力拍了陈湛一巴掌:“你好好做威远知县!做满一任后,本王便给你加薪升职!” 一个高兴之下,加薪升职四个字都冒出来了。 好在这四个字也不算难懂。 陈湛听着既觉新鲜又觉有趣,立刻厚颜要求:“思荨和小宝也随我同来了蜀地。威远县不知情形如何,我先去上任当差。四旬和小宝便留在蜀王府,请蜀王妃照顾一二了。” 心情颇佳的蜀王殿下毫不犹豫地应下,唯恐陈湛不放心,又笑着说道:“说起来,秦思荨也和我同窗三年。我对她比对你还要熟悉。不用你说,我也会好生照料她。你就放心吧!” 陈湛:“……” 为什么盛鸿这么一说,他心里就有点不踏实? 陈湛有些纠结地看了容貌俊美的盛鸿一眼,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殿下还是离思荨远一点吧!” 盛鸿:“……” …… “秦姐姐,真没想到,你竟然也来了!” 颜蓁蓁最是激动,一把抱住秦思荨。 温柔斯文的秦思荨,抿唇轻笑,轻轻搂住颜蓁蓁:“我也没料到,我们这么快就能重逢相聚。” 去年送别颜蓁蓁的时候,她心中满是不舍和艳羡。没曾想,只隔了三四个月,两人便在蜀地重新相聚了。 林微微也欢喜不已:“秦妹妹来得正好。这些时日,我们正商议着要再设一座书院,正愁人手不足呢!” 颜蓁蓁和秦思荨最是交好,林微微和秦思荨是好友,谢明曦和秦思荨的关系也颇为和睦。事实上,昔日同窗里,聪慧温柔好脾气的秦思荨,一直都是人缘最好的那一个。 “秦姐姐,欢迎你来蜀地。” 谢明曦含笑上前,握住秦思荨的手:“以后,你就在蜀王府里安心住下。衣食用度都不必操心。” 秦思荨轻笑不已:“住在蜀王府,已是多有打扰。衣食用度,哪里好意思再令你费心。我此次前来,也带了许多衣物金银前来。” 陈湛前来蜀地做官,为官一任就是五年。秦思荨来之前,将能带的金银细软尽数带来了。 谢明曦莞尔一笑:“你们愿来蜀地,已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这些琐事,何须再操心。我们也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日后,男子们有他们的事忙碌,我们亦有自己的事要做。” 自己的事! 秦思荨默默地品味这几个字,目中漾开笑意。 没错! 我愿随夫婿来蜀地,也是因为,在这里,有我想做能做之事! 第七百四十六章 生辰 陈湛离京去蜀地赴任做官,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引发出的一连串波动后续,谁也意料不到。 陈湛谋实差去蜀地,是自己的主意。将亲爹气了个半死。可在别人眼中看来,便成了陈侍郎“深思熟虑城府颇深为陈家谋求后路”之举措。 京城暗流涌动,宫中争斗不息。年轻力盛各有势力的藩王们被留在京城,建安帝龙椅不稳犹不自知洋洋自得。 心思活络的官宦勋贵们,眼看着京城大乱将起,俱都暗暗动起了心思。 不说给自家谋条后路,哪怕是为了安全考虑,也该挑一两个精明能干的儿孙离开京城了。说句不好听的,哪怕京城出了变故殃及众人,自家也有子孙能逃过一劫不是? 偏隅一地易守难攻的蜀地,顿时成了众人眼里的香饽饽。 一时间,暗中去找陈侍郎的人多了起来。 关系平平的,想着法子送礼。私交好一些的,便张口直言。如果蜀地官职出缺,可得打声招呼,别被人抢走。 若是陈侍郎言辞推脱,少不得要被人揶揄几句。诸如“令郎谋实缺去了蜀地可见蜀地是个好地方”“我想让幼子也去蜀地谋个官职还请陈侍郎帮着打点”之类。 陈侍郎:“……” 便连建安帝,也在小朝会后,半开玩笑地询问陈侍郎:“朕听闻陈侍郎的长子亦在年初去了蜀地做知县?真没想到,蜀王去了蜀地之后,蜀地便成了令人向往之地。” 对着小心眼的建安帝,陈侍郎只得陪笑道:“皇上见笑了。这个孽障,自己谋的官缺。臣一时疏忽不察,知道时已经迟了。” 建安帝呵呵一笑:“陈侍郎真会说笑。” 陈侍郎憋了一肚子闷气无处可诉。一连写了三封家书怒骂坑爹的逆子! ……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陈湛,此时在威远县忙得焦头烂额,压根顾不上回信。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此话真是半点不假。满期雄心壮志的陈湛上任为知县后,便开始了劳心劳力忙得脚不沾地的生活。 初来乍到,要摸清任上所有情形。上一任知县留下的所有烂摊子,先得一一收拾。要迅速熟悉县衙里的上下情形,要摸清其中弯弯绕绕的门道,要处理各种琐事,还要给百姓断案申冤等等诸如此类。 好在陈湛和陆迟赵奇一样,出身名门,背靠大树,本地官员无人敢相欺,大大缩短了适应的过程和时间。 更令人庆幸的是,身为蜀王的同窗好友兼亲信,不管做什么举措,都无惧引来误会或隔阂。 陈侍郎连着写来的三封信,陈湛匆匆看上一回,便抛诸脑后。 山高皇帝都远了,亲爹在信上骂得再凶也奈何他不得。 忙碌了两个月后,陈湛才算稍稍理顺了手中事务。 一转眼,便是五月初。 陈湛腾出三日闲空,快马疾驰去了蜀王府。 蜀王盛鸿生辰已至,特意设了生辰宴,命人送了帖子给所有心腹亲信。众人齐聚蜀王府,一是给蜀王庆祝生辰,二来也有借机相聚联络感情之意。 蜀地大小官员,也纷纷前来赴宴送礼道贺。 蜀王府设下数十席宴席,整整热闹了一日。待到晚上,蜀地官员皆散去,剩下的,皆是随盛鸿前来蜀地之人。 盛鸿特意命人设了一张大圆桌,命众人围桌而坐。谢元舟和梅氏兄弟颇有些诚惶诚恐,自觉无颜入席。 他们都是占了姻亲的光,这才得以追随蜀王。其余人都是才学出众的新科进士,陆迟等人,更是出身名门。他们哪有资格平起平坐? 盛鸿似看穿了三人的顾虑,笑着说道:“这里又无外人,不必讲究这些俗礼。今晚,你们也别将我当做什么蜀王。今日是我生辰,你们一起来替我庆贺生辰,我心中高兴得很。来来来,都坐下。” 谢元舟心中滚烫,梅氏兄弟亦是满面感动。 这也是盛鸿独有的随意亲和的魅力了。 其余诸藩王,便是再礼贤下士,也少不得端些架子。已经坐上龙椅的建安帝,更是渐渐露出了心胸狭隘的真实面目,哪里还有昔日“温润谦和”的风采? 盛鸿的平易随和,绝不是装出来的。你和他在一起,总是格外的舒适自在。你可以和他平起平坐,随意说笑,掏心置腹。 这种平等和尊重,才是最打动人心之处。 不然,何以陆迟等人甘心追随蜀王来蜀地? …… 如此酒宴,想不热闹都不行。 众人中,尤以赵奇和陈湛最是闹腾。他们两人皆是盛鸿的同窗好友,彼此熟稔,耍嘴皮子亦是常事。 盛鸿更是笑骂噎人,一时间热闹之极,气氛亦格外融洽。 酒过三巡,陈湛便发起了牢骚:“我爹连着写了三封家书,骂得我狗血喷头。” 赵奇笑着揶揄:“不骂你骂谁?谁让你偷偷跑来蜀地,还令陈侍郎背了黑锅?” 提起背黑锅,众人一起会心而笑。 这几个月来,蜀地官员莫名被调任了几个,所有出缺的官职,都在最短的时间内补上。前来赴任的,多是官宦世家或勋贵名门的子弟。甚至连小心眼的建安帝也被惊动了。 陈侍郎正是因此事烦恼头疼。 想多面下注或给自家谋求后路的,便是舍不得派最出众的儿孙,来的至少也是中等偏上的资质。 蜀地的官员,也逐步被替换了一些。想来,这样的情形,在未来的一段时日里还会延续。 这对蜀王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他现在最愁的,就是手中人手不够。巴不得多来些可造之才。 后来之人,自要观察许久,想正式归入蜀王麾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便如今晚这一席中所坐之人,才是盛鸿真正的亲信嫡系。后来蜀地的,一个都未能前来。 由此也可见,盛鸿行事之谨慎仔细。 酒宴散后,已是子时光景。 盛鸿今晚兴致高昂,心情极佳,喝了不少酒。乘着酒兴,拉着谢明曦的手出了屋子,在园子里闲转赏月。 第七百四十七章 出力 园子里树木葱茏,花香阵阵。 一轮新月挂在天边,漫天繁星闪烁。 盛鸿挽着谢明曦的手,在园中漫步,惬意欣然地叹道:“花前月下,良辰美景,知心爱侣。人生最快意之时,莫过于眼前了。” 谢明曦瞥了酒气熏然俊脸泛红的盛鸿一眼:“你今晚喝了多少酒?” 盛鸿绝不肯承认自己喝多了酒:“没喝多少,只小酌了几杯而已。” 这等鬼话,她要是相信才是怪事! 瞧盛鸿那副飘飘然醉醺醺的样子,少说也喝了一壶下肚。 谢明曦倒也没什么不快,只轻声叮嘱:“今日是你生辰,陆迟赵奇陈湛他们都来赴宴,你心中高兴,喝多了几杯也无妨。不过,父皇孝期还没过,你还是要小心一二。免得传到了有心人耳中,借着此事弹劾于你。” 建安帝心里正不痛快。逮着把柄焉有不发作之理! 一想到建安帝,盛鸿心里便觉气闷,轻哼一声:“离得这么远,他能奈我何?便是训斥几句,我也听不见。” 盛鸿酒喝多了,说话颇有些孩子气。 谢明曦哑然失笑,拿出哄阿萝的语气哄道:“好好好,听不见就是了。” 盛鸿咧嘴一笑,俊美的容颜在月光下多了一层惑人的光芒。 谢明曦心尖处似被挠了一挠,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凝望着盛鸿。 盛鸿在谢明曦的注视下俊脸愈发红了,眼中闪出亮得惊人的光芒。以自己的身体将谢明曦压至一棵大树下,然后扬声吩咐:“所有人都退下,不得惊扰我和王妃。” 谢明曦:“……” 谢明曦白嫩的脸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如同涂抹了一层胭脂一般,在月光下分外醉人。一双似水的眼波似嗔似怪:“你忽然这么喊一声做什么?也不嫌丢人!” “有什么丢人的。”盛鸿笑嘻嘻地靠近,口中呼出的温热气息中夹杂着酒气,意外的撩人:“本王要和王妃亲近温存,闲杂人等,一律退散。” 最后一个字,消逝在彼此的唇舌中。 少年夫妻,正是恩爱情热之时。稍一亲热撩拨,体内的火苗便腾地燃了起来。 盛鸿以身体磨蹭着谢明曦,在她唇上沙哑着低语:“明曦,我们就在这……” 谢明曦面颊如火烧,用力狠狠拧了盛鸿的腰一把:“回屋去!” …… 隔日清晨。 盛鸿和谢明曦皆迟迟未起。 从玉扶玉在门外守着,一边低声咕哝:“这都日上三竿了。我们是不是该敲门叫醒王妃?” “还是算了吧!昨夜王妃和殿下在园子里待到了深夜才回来。想来是谈心谈得太久了,格外疲累。今日才睡得久了些。” “这倒也是,那我们继续守着门便是。”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 日头高悬,门终于开了。 盛鸿满面餍足,神清气爽,心情颇佳,冲从玉扶玉笑道:“王妃也醒了,你们进去伺候王妃穿衣。” 两人齐声应是。 谢明曦似耗尽了力气,坐在床榻边懒得动弹,任由从玉扶玉伺候更衣梳洗。用过早饭后,才有了精神体力说话。 一张口,声音略有些沙哑:“从玉,你去林姐姐秦姐姐颜妹妹那里送个口信,请她们到内堂来。就说我有事要和她们商议。” 从玉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片刻后,林微微秦思荨颜蓁蓁三人便都来了。 自颜蓁蓁和秦思荨来了蜀地后,顾山长缺夫子的窘境大为缓解。这几个月来,顾氏书院也逐渐上了正轨。第一批入学的女童们,皆有长足的进步。 做夫子,教导女童们读书,着实是令人愉悦之事。 不过,她们能做的事,绝不仅于此。 “我今日请你们前来,是要和你们商议再开几间女子书院。”谢明曦笑道:“以我们众人之力,广开女子书院,让蜀地所有女童皆可读书识字。” 林微微第一个抚掌赞成:“好主意!” “主意确实极好,只是,想广开女子书院,也不是易事。”秦思荨柔声道:“不说别的,只说夫子人选,便令人头痛。” 如今的人手,堪堪撑起了顾氏书院而已。 耗费的银子倒在其次了。 颜蓁蓁眼珠一转,抢着说道:“缺夫子,便先招夫子。” 谢明曦赞许地看了颜蓁蓁一眼:“颜妹妹说得没错。我也有此打算。你我四人,只做夫子,颇有些大材小用之嫌。应该腾出更多的精力时间,来做更有用之事。” “此事我已和师父商量过了。要建女子书院,先广招夫子。教女童们读书识字,无需学问过高,不拘女子,也可招些有秀才或举人功名的男子来做夫子。便如董夫子一般,在女子书院任夫子。” “今年再设四间书院,每间书院招收一百名女童。我们四人,各负责管理其中一间书院。待日后,选出精明能干的夫子任副山长。我们便又能腾出手来,继续再开书院。” “如此一来,不出几年,我们便能令蜀地多数十间女子书院。能令所有女童皆自八岁起入书院读书识字。” “师父设了一座安养院,专门收容被遗弃或身患重病的女童。今年,我还打算在蜀郡择一处合适的地方建一些作坊,专门招收年轻妇人,教导她们一技之长。亦能赚些银子做家用。” “女子地位低下,皆因依附男子之故。若能自给自足,则能慢慢改善自身处境。” “读书启智,读书明理,皆非朝夕之功。我盼着你们能和我一起同心协力,推行此事。” 林微微听得热血沸腾,挽起袖子道:“好!谢妹妹这些话,可算是说进了我的心坎里。这等事,我是定要出力的。有什么只管差遣我便是。” 秦思荨的目光温柔而坚定:“我愿和夫婿一同来蜀地,正是想一展所学。如此,才不枉夫子多年教导。” 颜蓁蓁更是激动难抑:“说得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谢姐姐,这等事可不能漏了我。” 谢明曦莞尔一笑:“当然不会漏了你!现在最缺人手,你想躲也躲不开。” 第七百四十八章 名气 大齐文武之风皆兴盛。 不过,读书也好,习武也罢,皆是在繁华富庶之地更兴盛。穷乡僻壤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地方,读书自然难成风气。 女子想要读书,更是不易。 蜀地文风不兴,每三年一次的会试,蜀地举子考中进士的寥寥无几。 盛鸿忙着招兵买马暗中练兵的同时,也未忘了开设官学书院。 谢明曦也同样忙碌不已。 有顾氏书院先例在前,无需再摸索,再设四间书院也不是难事。上有所好,下必行焉。蜀地的官员家眷们纷纷登门,表示愿参与其中,为蜀王妃差遣奔走出力。 有人愿献出别院,有人想捐赠银子,有人举荐自己的亲眷前来做夫子,还有人毛遂自荐愿亲自前来…… 诸如此类种种琐事,皆要谢明曦定夺。 其中用意,也是显而易见。这是想借着此事,向蜀王妃示好。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友。谢明曦深谙此中道理。不管众人怀着什么心思前来,总有示好投诚之意,总是件好事。 暂且先收下,日后慢慢观察甄别便是。 新建的四间书院,分散在蜀郡各处,俱挂着顾氏书院的匾额。 众女眷想拍蜀王妃的马屁,笑着夸赞:“王妃娘娘耗费心思,建了这几间书院,共收了数百名八岁左右的女童入书院读书。不要分文束脩,每日提供孩子一顿午饭,且每季都给孩子准备两身新衣。如此善举,令人敬佩。” “是啊!自蜀王妃来了蜀地,蜀地骤然有了新气象。” “王妃娘娘心地仁善,蜀地的女童们也是有福了。” 前来请安的官员女眷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十分热闹。 谢明曦眉眼含笑,唇角微扬。 眼前这一幕,颇为眼熟。 前世执掌后宫时,宫中妃嫔或诰命贵妇们,无一不在她眼前俯首听令。一个个挖空心思想尽办法来揣摩她的心思讨好她。 不可讳言,这种感觉颇为惬意。 “王妃娘娘也别太偏心了。何不再设一间好一些的女子书院,容蜀地官员们将家中女儿送来读书?” “这个主意极好。恳请王妃娘娘设一间谢氏书院!” 在众官员女眷殷切的目光下,谢明曦浅浅一笑:“你们所言,也有道理。只是,我每日颇为忙碌,一时无暇顾及此事。” 众女眷立刻纷纷表示,蜀王妃娘娘只要领头挂名即可,具体事宜,她们皆可以出力。 谢明曦略一思忖,才应了下来:“诸位一番盛情,我心领了。既是如此,便再设一间顾氏书院,专收蜀地官员千金。” 话音一落,一个女眷便抢着笑道:“王妃娘娘开设的书院,理应是谢氏书院才对。” 这个抢话的女眷,是蜀郡通判的夫人周氏。 谢明曦笑容一敛,淡淡扫了周氏一眼:“开设书院,是我师父的志愿。我如今所作所行,皆是受了师父的教导和影响。所以,不管开设多少间书院,俱是顾氏书院。” 周氏:“……” 周氏马屁没拍成,反而碰了一鼻子灰,颇为狼狈,唯唯诺诺地应是:“王妃娘娘说的是。” 一旁的郡守夫人忙笑着打圆场:“王妃娘娘重情重义,对顾山长敬重一如往昔,委实令人钦佩。” 众女眷也纷纷出言附和,心里既同情拍错马屁的周氏,又暗暗凛然。 这位年轻秀美的蜀王妃,看着和善亲切,微笑盈盈。实则有主见有决断有手腕,颇为难缠。日后她们可得多提几分小心才是。 …… 这一段插曲,很快传入顾山长耳中。 顾山长既觉好笑,又觉窝心感动,轻声说道:“其实,那位通判夫人说得也不无道理。她们有意将家中女儿或侄女之类送进书院,冲的是你这个王妃,而不是我。再设书院,确实该叫谢氏书院。” 谢明曦淡淡一笑:“没有师父的教导引领,我也不会有今时今日。不仅是书院,我新设的药铺就叫顾氏药铺,新设的女红作坊,也是顾氏作坊。”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对师父尊敬又爱戴,谁都不能小瞧师父半分。我要让师父真正名扬天下,想做自己想做之事。我还想让师父的名讳被记入史册,让天底下所有被惠及的女子,都记住师父的名讳。” 顾山长:“……” 顾山长想数落几句,不知为何,鼻子忽地发酸,眼角一热,声音有些哽咽:“你这孩子,师父一把年纪了,要这等虚名做什么……” 谢明曦伸手为顾山长擦拭眼角,轻声笑道:“有了名头,做事才更方便。” “往日在京城,有太后娘娘处处照拂,无人敢轻视小看师父半分。如今在蜀地,有我在,师父更不会受半分委屈闲气。” “师父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我会竭尽全力,支持追随师父。” 这一刻,谢明曦秀美坚定的脸庞上散发出夺目的光辉。 顾山长心中如被滚热的油浇过,灼烫不已,久久难以平息。 许久之后,顾山长才点点头道:“好,我们师徒同心协力,好好做出一番事情来。不敢说惠及天下,至少,能令蜀地女子们的生活有所改变。” 空口说话谁都会,难得是真正沉下心来去做一件事。 谢明曦眉眼微弯,目中漾开笑意。 又过片刻,顾山长的情绪才真正平复下来。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明曦,你说,我们在蜀地做的这些事传到京城去,众人会如何做想?又会是何等反应?” 谢明曦挑眉一笑:“我们既未谋逆造反,又未去杀人害人。所做的皆是好事,问心无愧。何惧流言蜚语。” “再者,母后定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便是皇上,也最多心里不太痛快,总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和母后起争执。” 和皇权相比,她们所做的确实都算“小事”。 然而,天底下所有的“大事”,都是由诸多“小事”一点一滴地慢慢汇聚。便如种下一颗种子,细心浇灌,终会有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那一日。 第七百四十九章 两年 第七百五十章 分离 好脾气的秦思荨,被自己儿子气得七窍生烟。转头向林微微和谢明曦陪不是:“对不住!都是小宝儿淘气,推得佑哥儿摔跤不说,又令阿萝生了一回闷气。” 林微微立刻笑道:“男孩子,淘气些也是难免。你可别挂在嘴上了。” 林微微巴不得儿子活泼淘气好动。最好是身子骨也壮实一些,就像小宝儿这样,整日跑来跑去,几乎从不生病。 佑哥儿什么都好,头脑聪明,脾气又好,可惜天生体弱。每到天气转凉或阴晴不定的时节,总要病上一场。林微微总要跟着提心吊胆一回。 谢明曦也笑道:“阿萝刚才动手打了小宝儿,要说对不住,也该是我说才对。” 然后,板着脸孔对阿萝道:“阿萝,你去向小宝儿弟弟陪不是。” 阿萝一肚子委屈还没消,哪里肯道歉,一脸倔强:“我才不要!”说着,狠狠瞪了小宝儿一眼,顺便扬了扬小拳头。 小宝儿缩了缩脖子。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阿萝姐姐。 阿萝姐姐长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不过,绷起脸揍人的时候,可凶可凶了!刚才阿萝姐姐将他按在地上使劲揍了几拳,到现在他的小屁股还疼得很呢! 小宝儿一副乖宝宝的样子,看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 秦思荨笑着叹了口气:“这混账小子,平日就是个小魔头。现在才三岁,我已经快降不住他了。” 谢明曦笑着接了话茬:“孩子渐渐大了,也该和亲爹住在一处才是。陈湛在威远县做了一年多知县,颇见成效。如今威远县也安定下来,你领着小宝儿去威远县便是。” 其实,每次陈湛来蜀王府,都要提一提此事。只是,秦思荨一直不肯应。 今日听了谢明曦的话,秦思荨终于意动。 林微微笑着插嘴道:“不瞒你们说,我也打算带着佑哥儿去南安县了。” “我来蜀地最早,在蜀王府赖着住了两年,给谢妹妹添了不少麻烦。如今佑哥儿已经到了开蒙之龄,也该让他在亲爹身边才是。陆大哥早就和我说过,要亲自给佑哥儿启蒙读书。” 颜蓁蓁说话更是直接:“赵奇已经连着催我了多回,我再不去贵平,只怕他就要忍不住纳美妾通房了。” 众人皆乐得笑弯了腰。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谢明曦心中虽然不舍,面上却未流露,轻声笑道:“这一年多来,幸亏有你们相助,书院铺子作坊皆顺利开设。你们也该和各自的夫婿团聚了。” “待你们各自去了南安贵平威远,正好可以大展手脚。缺人缺银子,只管和我张口。” 林微微等人欣然应下:“那是当然。” “银子我倒是不缺,我缺精明有用之人。”颜蓁蓁狮子大张口:“谢姐姐将余安借给我一年。” 谢明曦还没吭声,林微微就笑着啐了过去:“亏你好意思张口。余安可是谢妹妹最得力的心腹管事。谢妹妹所有的铺子田庄作坊,都由余安统管。你将余安借走一年,谢妹妹身边无人可用怎么办?” 颜蓁蓁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应道:“好好好,余安不给我,将湘蕙给我也成。” 秦思荨也忍不住了,笑着瞪了颜蓁蓁一眼:“你整日胡闹。湘蕙是蜀王殿下身边的老人,如今掌管着阿萝小郡主的衣食。你将湘蕙要走了,阿萝怎么办?” 谢明曦早习惯了颜蓁蓁的口无遮拦,自不会放在心上,笑着说道:“我身边确实离不得余安和湘蕙。这样吧,我给你们每人挑两个得力能干的管事。” 余安是总管事,手下训练得用的管事少说也有二十余个。俱是从暗卫营中挑选出来的,忠心可靠。 颜蓁蓁立刻喜滋滋地抢着应了。 林微微和秦思荨无奈对视一笑。 这个颜蓁蓁,都当娘了,还是这副脾气……怕是到老也不会改了。 …… 分离之事,就此商定。 林微微等人回了院子后,立刻各自给自己的夫婿写信。一边命人收拾行李不提。 顾山长回来后,听闻此事,也是一脸赞成:“如今诸事都开了个好头,她们也该和自己的夫婿团聚才是。” 夫妻长期分居两地,确实不相宜。 谢明曦笑着点点头:“等她们走了之后,我们也该收拾搬去蜀王府了。” 耗费两年之功,蜀王府终于建成。 按着藩王府的规制,崭新的蜀王府巍峨宽敞,十分气派。足有这座郡守府的三倍之大。 顾山长自是要随着谢明曦一起搬去蜀王府,笑着说道:“好,我这就让若瑶收拾行李。” 正说着话,若瑶便过来了,轻声禀报道:“启禀山长,杨夫子来了。” 随着顾山长前来蜀地的几位夫子,也一直安顿在蜀王府内宅里。这个时辰,杨夫子来找顾山长,必是有事商议。 谢明曦也未避开,待杨夫子进来后,含笑招呼一声:“杨夫子。” 杨夫子依旧娇媚动人,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笑着见了礼,才各自坐下说话。 杨夫子满腹心事,当着谢明曦的面,却不太好意思张口。三番五次,欲言又止。 谢明曦看在眼底,思忖了一回,徐徐笑道:“夫子有事但说无妨。若需要我相助,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是啊!有什么话直说就是。”顾山长笑着接了话头:“在蜀地,不管何等为难事,都该和蜀王妃张口!” 杨夫子紧绷的神情略略缓和,苦笑一声,又叹了口气:“罢了!我今日就厚着脸说一回心事。” “凝雪自到了蜀地后,每日去书院做夫子,教导女童读书,心情开朗了许多。我这个当娘的,心里自是高兴。” “她今年也二十有二,是个老姑娘了。日后我老了,总要先她而去,不能照顾她一辈子。我想着,在蜀地为她说一门亲事。” “今日我前来,本是想请山长为凝雪寻一门亲事。没想到,蜀王妃也在……为了凝雪的终身幸福,我也只得豁出这张脸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保媒(一) 第七百五十二章 保媒(二) 第七百五十三章 醉酒 叶家急着定下亲事,杨夫子也同样心急。 短短几日里,双方便换了庚帖过了聘礼立了婚约。婚期定在三个月后。算一算时日,正是九月,秋高气爽。众人也搬进蜀王府安顿下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 叶景知每日忙碌,却是喜上眉梢,做什么事都起劲。 盛鸿看在眼底,忍不住笑着打趣:“你是我身边长史,想求娶杨家姑娘,理当来求我保媒才是。为何偏偏让你娘去求王妃?” 还不是因为心虚嘛! 暗中恋慕过谢明曦数年,直至这两年才彻底歇了心思。对着蜀王,叶景知总有两分心虚。也曾暗暗揣摩过,不知蜀王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所以才打发他去负责修建蜀王府,离蜀王妃远远的…… 当然,这份揣测,永无机会问出口了。 他也没勇气央求盛鸿保媒。 叶景知略有些羞赧地应道:“殿下诸事繁忙,每日都要去军营。我岂能为了自己的亲事惊扰殿下?” 盛鸿对叶景知那点心思了然于心,也不说穿,意味深长地笑道:“亲事已定,你心思也该定了。” 殿下果然早就知道了。 叶景知耳后有些火辣辣地,却未低头,清亮的目光和盛鸿对视片刻:“是。” 盛鸿看了叶景知片刻,才满意地收回目光。 这个傻小子,以后不会再觊觎他的王妃了。 …… 定了亲事之后,叶景知无需再偷偷摸摸,正大光明地去见自己的未婚妻。 两人白日各自忙碌,到了晚上,都回蜀王府住下。彼此见面,倒是十分方便。 杨夫子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半分阻难之意都没有,只私下叮嘱杨凝雪:“你们虽定了亲,也得注意些。私下里相处,要谨守分寸。” 杨凝雪听懂了亲娘含蓄委婉的提醒,一张白皙妩媚的俏脸骤然红了。 二十二岁的杨凝雪,正是容颜最盛之龄。她皮肤白净细腻,面容姣好,身段玲珑。往日的阴郁沉闷,在到了蜀地后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安宁平和喜悦。 便如一朵鲜花,徐徐盛放。 叶景知很快来了,见了杨夫子,忙拱手行礼,张口便喊岳母。 杨凝雪笑着啐了他一口:“还没成亲,你叫什么岳母,脸皮真厚。” 叶景知笑道:“都已定下亲事,就等着成亲了。早些叫岳母也无妨。” 两人彼此有情,说话时彼此凝望,眉眼间俱是默默流淌的情意。杨夫子看在眼里,心中满是欢喜,随意找了个借口出了屋子。 杨夫子一走,屋子里只剩两人。 叶景知上前握住杨凝雪的手,低声笑道:“凝雪,我真盼着早些娶你过门。” 杨凝雪心中溢满柔情,咬着嘴唇,半晌才道:“我也盼着早日嫁你。” 她曾立誓,此生不嫁。 岁月是疗伤的神药。曾令她痛不欲生的过往,已渐渐淡去。她鼓起勇气,迈出了一步,握住了眼前男子的手,也握住了她此生的幸福。 …… 又过数日,到了六月底。 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 陆迟赵奇陈湛早已约定好时间,一起来了蜀王府。向蜀王回禀商榷政务,走时带着妻儿离开,正是一举两得。 临行前的晚上,谢明曦设下酒宴,送别诸位好友。 一开始,众人有说有笑,气氛欢快。 直至颜蓁蓁放下酒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真舍不得离开你们。” 颜蓁蓁这一哭,林微微秦思荨也红了眼眶。 她们本就是同窗好友,各自嫁人后,也一直来往密切。如今同在蜀地,同住蜀王府,为了同一个目标齐心协力,一同奔忙。感情也愈发深厚。 素来冷情冷心的谢明曦,也觉鼻间阵阵酸涩。 尝过了结伴同行的温暖,谁还能舍得下? “颜妹妹,别哭了。”谢明曦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日后想见面,也不是难事。每隔一段时日,你们约好了一同来蜀王府住上几日便是。” 陆迟等人各自做官,轻易不得离开府衙。林微微她们就无此困扰了。 谢明曦这一说,颜蓁蓁立刻擦了眼泪:“好,以后每两个月我们都来蜀王府相聚三日。” 林微微也觉这个主意甚佳:“我同意。” 秦思荨擦了擦眼角,点点头:“双月的月末三日,我们同来蜀王府相聚。” 谢明曦笑着举杯:“就此说定了,我们满饮此杯!” 四只酒杯,在空中轻轻一触。 …… 这一晚,众人都喝了不少酒。 林微微等人都喝醉了,被各自的夫婿扶着回了院子。 谢明曦醉酒却和别人不同,眼眸格外明亮,看着格外清醒。左看右看,都和醉酒两个字扯不上关系。 闻到浓烈的酒气,再见谢明曦镇定的样子,盛鸿简直以为谢明曦是将酒都倒在了衣襟上。 “明曦,你今晚喝酒了吧!” 废话! 谢明曦横了一眼过去:“小酌几杯罢了。” 真看不出是喝了两壶酒的人。 盛鸿略一思忖,低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又提前服了解酒药丸?” 谢明曦矜持地点点头:“这是当然。不然,我早被她们灌醉了。” 解酒药丸能令喝酒之人保持一定的清醒。不过,酒喝太多了,解酒药丸的效用便有限了。谢明曦看着清醒,其实说话已和平时不同。 盛鸿忍住笑赞道:“林微微她们几个今日都喝醉了,连走路都得人扶着。还是我媳妇聪慧机灵,提前便服了解酒药丸。” 谢明曦目中闪过自得,骄傲地笑了。 换在平日,谢明曦多是不动声色地笑一回。哪里会像这般心思外露?又哪里会这般稚气可爱? 盛鸿心尖发痒,凑到谢明曦耳边,低声道:“天色已晚,我们也该歇下了。” 话中满是蠢蠢欲动。 谢明曦看着清醒,实则醉意醺然。比平日热情得多,也直接得多。没等盛鸿动手动脚,已主动拉着盛鸿到了床榻边,将他压再床榻上,主动为盛鸿宽衣解带。 盛鸿:“……” 躺在床榻上任由“蹂~躏”的蜀王殿下,心情愉快极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思慕 第七百五十八章 无耻(一) 建安帝一听这话,便冷了脸。 “平王是自尽身亡,朕问心无愧。” “河间王在宗人府遇刺,宗人府里所有侍卫都已被隔离关押严刑审问,迟早会查出幕后之人。” “你在朕面前忽然提起这些,到底是何意?” 想到这些时日宫中内外的传言,建安帝心火直冒,几乎要冲出眼眶,化为实质的火焰:“外人疑心朕也就罢了。莫非连你也不信朕?” 建安帝大发雷霆,一旁的内侍宫女们都吓得噤若寒蝉,跪下不敢动弹。 萧语晗口中发苦,躬身赔罪:“皇上息怒。” “臣妾岂会不信皇上。臣妾只是觉得宫中内外诸事繁多,皇上每日操心劳力,臣妾实不忍皇上再为臣妾的小小生辰费心。” 建安帝神色稍缓,声音已经冷硬:“朕就是要让所有人看看,朕对自己的皇后是何等亲近宠爱。” “你不必有半分顾虑。朕一定让你过一个最风光显赫的生辰。” 萧语晗柔声应是,面上适时地露出欣喜的笑容,取悦建安帝。心中的凉意却有增无减。 表面看来,建安帝对她确实算不错。 这几年,建安帝身边多了几个年轻娇媚的美人。不过,因是守孝期间,妃嫔们无人传出有孕。她的芙姐儿,是建安帝唯一的嫡女,尊荣无双。 每逢初一十五,建安帝定会歇在她的寝宫里。如今,建安帝为了能令她执掌凤印,不惜和俞太后反目…… 呵!她何德何能! 建安帝分明是早有预谋,想借着索取凤印之事,出手对付俞太后。所谓为她,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年少的平王被磨搓至死,正值盛年的河间王被人刺杀身亡。建安帝口口声声这些和他无关,不管别人如何做想,总之,她一个字都不信。 然而,不信又能如何? 两年多前,谢明曦那番意味深长的劝告,到今日皆一一成了现实。 她只能站在建安帝的身侧。他要杀人,她也得跟着举刀! …… 建安帝宽慰萧语晗一番后,摆驾离开,去了年轻得宠的楚昭容的寝宫。 这位楚昭容,是楚将军的幼女,是楚四郎一母同胞的妹妹。今年年方十六,正是最娇嫩美丽之龄。 楚昭容出身名门,花容玉貌,年少多才。一进宫便封了昭容之位,颇得建安帝宠爱。 建安帝对楚昭容格外青睐,一半是冲着楚家,另一个原因,却十分隐晦,不能启齿。 这位楚昭容亦是将门之女,自小学过骑射,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英气明媚。和闽王妃尹潇潇有三分肖似…… 可惜,也只是形似罢了。 美人如花,一旦被折下,多了柔媚可人,却也少了最吸引人的生机勃勃。 “臣妾恭迎皇上。”年轻美丽的楚昭容满面惊喜地行礼相迎。 建安帝笑着扶起楚昭容,满目怜爱:“快些起身。” 楚昭容顺势依偎进建安帝的怀中。满心欢喜的楚昭容,没有看到建安帝眼底的那丝唏嘘和不甘。 身为天子,美人唾手可得。 偏偏他最想要的那一个,却如隔云端,永远无法企及。 不,他是天子! 龙椅是他的,大齐天下是他的。世间一切,都属于他。他想要一个女子,为何不可? 弟媳又如何? 只要除掉闽王,将尹潇潇幽禁在宫中…… 建安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越来越亮,呼吸声也越来越急促。楚昭容靠在他怀中,下意识抬头看一眼,被建安帝此时的模样吓了一跳:“皇上!” 建安帝一声未吭,猛地将楚昭容打横抱起,放到了床榻上,恣意纵情。身下压着的女子,似变成了他朝思暮想的那一个。 忙于承~欢的楚昭容,满面潮红,目光似水。压根没有察觉到建安帝的异样。 …… 过了几日,萧语晗二十二岁的生辰到了。 建安帝果然没有食言,亲自设宴为萧语晗庆贺生辰。 有资格进宫赴这场生辰宴的,俱是三品以上的诰命贵妇。萧夫人自然也在其中。看着女儿身着凤服端坐在天子身侧,萧夫人心里别提多骄傲喜悦了。 女儿确实清瘦了些。不过,做皇后从来都不是轻松之事。再者,建安帝已经出手为皇后谋夺凤印,萧语晗执掌凤印的时日就要到来。 萧家暗暗企盼的好日子也快来了。 萧夫人心情愉悦地和身边女眷寒暄说话。 今日这等场合,众多贵妇自是眼明心亮,说话间特意捧着萧夫人。从头发丝夸到了脚后跟。 萧夫人颇为含蓄自持,将心里的快意自得遮掩得严严实实。 坐在凤椅上的萧语晗,兴致并不高昂。面上却不能流露,一直强撑着笑容,直至酒尽宴散。 移清殿里每日奏折堆积如山,建安帝这个天子也不得清闲。午宴后便去移清殿处理政事。 萧语晗今日多饮了几杯,兼之心思重重,不胜酒力,有了醉意。 尹潇潇不忍早早离去,扶着萧语晗回寝宫躺到了床榻上。 萧语晗心中苦闷,无人可诉。下意识地握住尹潇潇的手:“尹妹妹,你别走,陪我说说话。” 这一声尹妹妹,听得尹潇潇鼻间微酸,反手握住萧语晗的手,顺势坐到了床榻边:“好,我不走,今日我陪着你说话。” 就像昔日闺阁时一样,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头凑在一起,说起了悄悄话。 “萧姐姐,你近来瘦多了。” “嗯,我胃口不佳,吃得少,心思又多,难免瘦一些。” 尹潇潇忍不住轻叹一声:“你也别想太多了。整日殚精竭虑,最是耗神。瞧瞧你,比我只大了两岁,现在看着倒是苍老多了。” 也亏得是尹潇潇,换了别人,哪里敢在皇后面前这般说话。 萧语晗笑得有一丝苦涩:“我也不愿整日忧思重重。只是,宫中这般情形,你也清楚得很。我哪有不烦心的道理。” 反正是两人私下说话,尹潇潇也没太多顾忌,小声说道:“凡事都是皇上出头,又没让你正面和母后对阵。你有什么可愁的。” 萧语晗:“……” 。 第七百五十九章 无耻(二) 第七百六十章 无耻(三) 夫妻两人对视了一瞬。 建安帝目中闪过慌乱心虚懊恼后悔种种复杂的情绪。 萧语晗面上所有血色褪去,只余无尽苍白。 尹潇潇猛地咬了一口后,也回过神来。 这是萧语晗的寝宫。这世间,唯有一个男子能悄无声息地进内室……这个趁着她入睡意图轻薄她的男子,除了建安帝还能有谁?! 这个建安帝! 世间美人千万,后宫年轻貌美的嫔妃多的是。身侧还有美丽温柔的萧语晗……他竟还不知足,竟觊觎自己的弟媳! 尹潇潇陡然一阵反胃,迅疾松口,转头厉声怒骂:“滚远一点!” 盛怒之下,尹潇潇的音量着实不算低。 那双明亮的眼眸里,燃着熊熊怒火。宛如两支利箭,刺得人双目生疼。 建安帝慌乱心虚之下,没勇气和尹潇潇对视,匆忙退避数步之外。 尹潇潇强忍住动手痛揍建安帝的冲动,迅疾起身下榻,看也不看建安帝一眼,只对萧语晗说道:“我先回府。” 萧语晗如木雕一般,僵硬地点点头。 她的世界,从之前的一刻起已崩塌! 她似置身无边无际的荒漠,不知从何处来,不知要往何处去。胸口处,仿佛破了个洞,全身的热血都似流了出去。 …… 建安帝从“被逮了个正着”的慌乱中回过神来,见尹潇潇阴沉着脸要离去,反射性地张口:“你等等!” “刚才之事,朕绝不是有意为之。朕进内室的时候,不知你也在。你睡在床榻外侧,朕以为你是语晗,这才有所唐突……” “呸!” 尹潇潇冷笑着呸了一声,目中满是憎恶鄙夷:“闭嘴!若不是看在萧姐姐的颜面,我今日饶不了你!” 当别人都是傻瓜吗? 现在是下午,轻纱窗帘遮了些光亮,寝室里却也不算昏暗。怎么会连床榻上有两个人都看不清? 再者,她面朝内侧,萧语晗却是面朝外侧入睡。他靠近床榻,一眼便能看到萧语晗。又怎么会认错人? 尹潇潇越想越觉恶心,越想越是恼火。 可恨宫中耳目处处,门外便有内侍宫女。动静若是闹大了,这桩丑事想遮也遮不住。 身为天子,轻薄弟媳。一旦这等事被人知晓,建安帝便要落个淫乱宫闱的恶名。萧语晗这个皇后颜面扫地,她这个闽王妃,也同样讨不了好。 换在几年前,她根本不会顾虑这么多,早已动手揍人出气了。现在,却瞻前顾后,想了又想,不得不将窝囊闷气咽下。心里别提多恨多恼了。 建安帝被噎得哑然无语。 萧语晗苍白着脸下了床榻。 全身冰凉,毫无温度,一张脸孔苍白得可怕。奇怪的是,她竟能稳稳地站着,并未因伤心愤怒悲凉绝望昏厥。 她握住尹潇潇的手,轻轻吐出几个字:“我送你出去。” 尹潇潇有再多的怒火,也不忍冲着萧语晗发,咬牙低语道:“我自己走便是,你好生歇着。” 萧语晗重复一遍:“我送你出去!” 尹潇潇没有再出声,伸手为萧语晗和自己仔细整理衣襟,令彼此看着都无太大异样。至于彼此难看的脸色,也实在无法可想了。 两人携手踏出门外,一直守在门外的罗公公忙上前行礼,低着头不敢看萧语晗的面色。 萧语晗深深呼出一口气,用尽生平自制力,令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恙:“平身。”然后,对着尹潇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弟妹,我送你出寝宫。” 尹潇潇的怒火,又化为阵阵绞痛。 苍天捉弄人! 萧姐姐这么好的女子,为何嫁给了狼心狗肺的建安帝? 看着尹潇潇隐隐泛红的眼眶,萧语晗的心像被细针猛地扎了一下。偏又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萧语晗又笑了一笑,挽着尹潇潇的手往外走。 尹潇潇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喻,未再说话。临走前,忧心不已地看了萧语晗一眼。 萧语晗挤出一丝笑容。 …… 尹潇潇走后,萧语晗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回了内室。 强撑着的笑容,瞬间消散,只余一片苍凉。 不可一世的建安帝,今日难得羞惭不安,一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未动。待看到萧语晗心如死灰的模样后,更觉羞愧。 建安帝咬咬牙,走到萧语晗身侧,想握她的手。 指尖尚未相触,萧语晗已如被雷击中一般退让几步。 建安帝大失颜面,羞恼成怒,咬牙解释:“语晗,我刚才不是有意唐突尹氏。我今日也饮了不少酒,进内室之时看花了眼,错将她认成了你……” “那一年进宫赏灯,”萧语晗张口打断了建安帝,眼神木然:“我和尹妹妹一起遇到了你。你那般欢喜,原来是为了尹妹妹,而不是我。” 建安帝:“……” 建安帝难堪又狼狈地否认:“当然不是。你别胡思乱想!” 目光飘移,不和萧语晗对视。 萧语晗想扯动嘴角,却怎么也扯不出笑意:“臣妾乏了,想歇息片刻,就不恭送皇上了。” 她要撵他走! 建安帝眼底也冒出了火星,沙哑着声音低语:“萧语晗!朕已经和你解释过了,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朕?” “朕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么会觊觎自己的弟媳?” “刚才真得只是看错了人。万幸尹氏警觉,及时制止。我并未真得唐突轻薄于她。你都看在眼里……” 建安帝说的话,萧语晗一个字都未曾听进耳中。 她直直地盯着建安帝的手掌。 那手掌上,被尹潇潇用力咬出了极深的印记,此时冒着血珠。 “若母后问起,皇上就说,是我和你闹别扭,一气之下咬了皇上的手。”萧语晗头脑一片浑噩混沌,全凭本能说话。 建安帝所有未出口的话,都被这一句噎了回去。 她还肯维护他身为天子的颜面! 总算不枉他低头! 这一口气尚未散去,萧语晗又道:“臣妾想清静片刻。” 建安帝阴沉着脸,愤然离去。 萧语晗独自坐在宽敞的寝宫里,冰凉的泪水源源不断涌出眼眶。 第七百六十一章 崩塌(一) 第七百六十二章 崩塌(二) 噩耗传来,众人震惊不已! 城府颇深喜怒不形于色的俞太后当即变了脸色,猛地起身:“混账!先帝皇陵如何会崩塌?” 死者入土为安! 建文帝在世时纵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一旦合了眼,所有的缺点便烟消云散消失无踪。留给生者的,是深切的无尽的思念。 俞太后万万没料到,第一个出事的竟是皇陵! 俞太后震怒之下,椒房殿上下寂静无声,众人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芷兰和玉乔各自面色沉重,对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忧心。 便是普通百姓,也重先人安葬之事。更别说是天家了。列祖列宗们都葬在皇陵里,死后在地下安享着子孙们的香火和供奉。 建文帝的皇陵里,已留好了俞太后的位置。俞太后百年后,便要一同葬进皇陵。 对俞太后来说,这是她百年后的安身之处。 现在惊闻皇陵崩塌,也不知放着建文帝尸骸的棺木是否受了影响……怪不得俞太后会如此愤怒! 便是她们听到这等噩耗,亦觉惊心动魄神魂难安。 在这样的情形下,建安帝无可推脱,只能亲自前往皇陵,向先帝请罪。 果然,散朝之后,面色十分难看的建安帝来了。 一进椒房殿,建安帝便跪了下来,一脸痛心疾首:“儿臣无能,都是儿臣的过错。令父皇地下难安,令母后痛心愤怒。求母后息怒!” 俞太后神色冷厉,吐出口的话语似从冰窖里拿出来,冰冷刺骨:“盛澈!你做过什么,你心里最清楚。” “皇陵为何崩塌,缘由为何,现在还不清楚。不过,起因确实在你!有你这么一个窝囊没用的儿子,怪不得你父皇入土难安!” “皇陵崩塌,不是吉兆。此事一传开,你这个天子,必会落下不孝恶名。令你父皇蒙羞,令盛家的列祖列宗蒙羞。” “你为天子三载,未见功勋,倒是惹出这等滔天祸事!众人便是不敢明着说,背地里也要耻笑你这个皇帝。天底下的百姓,一人一口吐沫星子,也能淹死你这个天子。” 俞太后利舌如刀。 建安帝听得冷汗涔涔,不敢抬头:“母后息怒!” 俞太后冷冷道:“你立刻去皇陵,将此事调查清楚。在最短的时日里修复皇陵!若此事出了差错,你也不必回金銮殿了。直接在皇陵里结庐守孝去!” 建安帝被骂得灰头土脸,连连应是。 …… 建安帝神色颓唐的出了椒房殿,在殿外站了片刻,不愿去移清殿。便去了东宫。 往日,每每遇到不顺心之事,每每陷于困境,萧语晗总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后。他也习惯了从温柔的妻子那儿汲取支持理解和温暖。 可是,这一回,他却失望了。 萧语晗卧榻养病,并未出来相迎,只打发身边的宫女迎了出来。宫女战战兢兢地行礼:“启禀皇上,娘娘说了,病弱之躯不敢见皇上,也免得皇上被过了病气。” 自那一日过后,萧语晗便不肯见他了。 建安帝心中憋着一团无名怒火,轻哼一声,拂袖离去。 宫女长长松了一口气,转身回了内室,轻声回禀:“启禀皇后娘娘,皇上已离开了。” 床榻上的萧语晗,面颊苍白消瘦,双目黯然无光。任谁见了,也不会怀疑她告病是托词。 萧语晗略一点头,声音沙哑:“退下吧!本宫一个人待着便可。” 这些时日,萧语晗时常一个人待在寝室里。 宫女只得应声退下。 萧语晗静静地躺了许久,然后闭上眼。两滴眼泪自眼角轻巧无声地滑落。 …… 正如俞太后所言。 先帝皇陵崩塌,绝非等闲小事。 这是噩兆! 若查不出是何人从中作祟捣鬼,很容易被曲解为天子倒行逆施被上苍示警。流言四起,于天子极其不利。 朝中重臣们人心纷乱,一片惶惶。不过,俱有志一同地赞成建安帝前去皇陵请罪。 这等时候,建安帝若不前去皇陵,便坐实了不孝的恶名。一朝天子,也担不起这等名声。除了陆阁老李阁老坐镇朝中,其余三品以上的重臣皆伴驾随行。鲁王闽王及年少的安王皆要一并随行。 另有临江王等宗亲随行。三千御林侍卫护卫伴驾,尹大将军和另外几位武将伴驾,楚将军则留在京中坐镇。 短短一日之内,将一切安排妥当,众人随建安帝一起奔赴皇陵。 谁都能猜到,皇陵忽然崩塌,必是有人弄鬼。 谁都能想到,这一次皇陵之行暗含风险杀机,绝不简单。 然而,谁也没能真正预料到,皇陵之行闹至天翻地覆的地步。 …… 半个月后。 一封急报送入蜀王府。 以谢明曦之城府,在看完急报后,也霍然变了脸色,猛地站起身来。 孩童最是敏感。原本正咯咯嬉闹的阿萝妍姐儿芸姐儿,同时住了嘴,三个小小的身影凑到了一起。三双黑溜溜的眼睛一起看向谢明曦。 从玉扶玉也惊觉有异。 自家主子素有城府,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份密报里到底写了什么,为何会令主子骤然变色? “娘,”胆大的阿萝被亲娘的沉凝面色吓到了,声音比往日娇细得多:“你别生气。” 谢明曦抿紧嘴角,无心哄阿萝:“阿萝,你和妍姐儿芸姐儿出去玩。” 湘蕙见势不妙,立刻上前,哄着三个女童一起出了内堂。 谢明曦面沉如水,传令下去:“来人,立刻送信去军营,请蜀王殿下回府。” 从蜀王府至军营,一来一回至少两个时辰。 天色昏黄将至傍晚时,盛鸿骑马赶了回来。 近来京城连连变故,盛鸿自接到口信的那一刻起,便知有变故。一路疾驰回府,快步进了内室:“明曦,出什么事了?” 谢明曦蹙着眉头,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盛鸿,京城传来急报。” “皇陵崩塌后,皇上领着众臣宗亲及藩王们去了皇陵。刚进皇陵,便遭了埋伏。逆贼有万余之多,三千御林侍卫被斩杀大半。皇上身受重伤,已被逆贼活捉。宁王鲁王闽王及一众朝臣,也一同被俘。” 第七百六十三章 归京(一) 第七百六十四章 归京(二) 一千藩王亲兵,留下一半守卫蜀王府。另外一半,随着盛鸿夫妇一同启程。五千藩地驻军尾随其后,由廉夫子统领,一并赶赴京城。 私底下养的五万私兵,不能露于人前,皆被留在了蜀地。这五千可以摆在明面上的精兵,便是盛鸿可以动用的全部力量了。 谢明曦将自己豢养的暗卫也带了大半。 这一番赶路,和来蜀地就藩时的快意悠闲截然不同。 来时心情惬意,在路上耗费了两月有余。 此番归京,心急如焚,越快越好。众人每日只睡三个时辰,再除去吃饭喝水,其余的时间一律在马背上。 一连几日,便是身强力壮的亲兵们也觉疲乏。倒是蜀王殿下,不见半分疲色。 极少展露身手的蜀王妃,此次才是真得令人刮目相看。每日骑马疾驰赶路,七尺高的汉子们也有些熬不住,看着美丽又纤弱的蜀王妃,竟是半分未落人后。 盛鸿却是心疼不已,到了晚上休息之时,拿着上好的药膏,细细地为谢明曦红肿的大腿内侧涂抹一层。 男人粗皮厚肉,遭点罪也就罢了。谢明曦皮肤细嫩,体力毅力再佳,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在盛鸿面前,谢明曦也没了逞强的心思,蹙着眉头低呼:“痛!” 是真得痛! 细嫩的腿侧,被磨得发红,几日下来,已经红肿了一片。白日硬撑着面不改色,到了晚上,和盛鸿独处时,便加倍地委屈自怜…… 由此可见,前世她无坚不摧的冷漠坚强,都是因为无人心疼心怜,也都是被逼出来的。 有人全心爱她疼她,她便格外娇弱起来。 盛鸿目中溢满了怜惜,凑过头来,在谢明曦的脸颊上轻轻一吻:“赶路实在辛苦。要不然,我先走一步,你坐马车,慢几日到京城也无妨。” 谢明曦蹙着的眉头平复:“不必了,我们一起回京城。” “可是……” “我能撑得住。” 谢明曦轻声打断盛鸿:“我们所知道的消息,皆是京中密探搜罗而来。或有许多疏漏之处。此时情形到底如何,我们并不清楚。母后特意召我一同回京,用意为何,现在也不知晓。我们两人不宜分开。” 他们确实不宜分开。 盛鸿没有再说什么,只用力地握紧谢明曦的手。 他的手,有力而温暖,令人无比安心。 谢明曦抿了抿嘴角,回握住盛鸿的手。 不管前路如何,夫妻两人携手同心,便无惧风雨。 …… 又过几日,盛鸿谢明曦一行人,终于抵达京城。 五千蜀地驻兵,因携带粮草兵器,行军速度稍慢。要再过五六日才能到京城。盛鸿谢明曦自不会停下等人,领着一行亲兵先回蜀王府。 两人刚踏进阔别两年多的府邸,尚未坐下喝口热茶,宫中已经来人了。 前来蜀王府的正是芷兰。 年已三旬的芷兰,依旧风姿楚楚美貌动人。只眼角多了几丝细细的纹路。 时间紧急,一应寒暄客套的话无暇多说。芷兰匆匆行了一礼,张口便说道:“太后娘娘命奴婢来传口谕,请蜀王殿下和蜀王妃娘娘一起进宫觐见。” 盛鸿谢明曦对视一眼,一起点头。 两人坐马车进宫。 照例在东华门外停了马车。 站在东华门外,谢明曦有一刹那的恍然。 两年多的时光,不经意地溜走。如今归来,重新站在宫门外,往昔的记忆瞬间袭上心头。 朱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的那一刻,谢明曦心中涌起极其微妙的预感。似有无形的大片阴云笼罩于头顶。 仿佛这一次归来,便再难挣脱这座牢笼…… “明曦,怎么了?”盛鸿低声问道。 谢明曦定定心神,随意地扯了扯嘴角:“没什么。母后急着要见我们,我们动作快些,别让母后等急了。” 盛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紧紧握住她的手。 两人携手,一起进了椒房殿。 此时日头正高,炽烈的阳光洒在巍峨的椒房殿上。可看在谢明曦的眼中,椒房殿已透出垂垂老矣日落西山的苍凉。 就如俞太后一样。 两年多未见,俞太后已满头白发,满面皱纹。那双深沉的眼,也不再如往日那般锐利不可摧,透出了无力和疲惫。 “儿臣(儿媳)见过母后。” 盛鸿和谢明曦一起下跪,行了全礼。 俞太后扯动嘴角,声音有些干涩:“你们总算回来了。起身坐下说话吧!” 两人应声起身,紧挨着一起坐下了。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消瘦憔悴不堪的萧语晗,还有同样苍白憔悴的赵长卿李湘如尹潇潇。 天子和藩王们尽落于逆贼之手,萧语晗等人忧心焦急,这些日子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焉有不憔悴之理。便是身体最健朗的尹潇潇,也瘦了一大圈。 相较之下,谢明曦那一丝因赶路而起的疲乏,根本不值一提。 “七弟,你回来就好。” 萧语晗声音干哑晦涩,也不知这些时日哭过了多少回:“皇上和几位藩王皆被俘,如今朝中宫中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你回来就好了。” 俞太后也不计较“宫中没有主心骨”此等冒犯之语了,接过话茬:“你们夫妻两个,就在宫中住下。全力救皇上他们回来。” 谢明曦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看了过去。 俞太后是真的老了。 不是因皱纹,也不是因白发。而是顺风顺水多年的俞太后,在面对掌控之外的惊天变故时,竟慌了心神和手脚。 自事发之日起至现在,已近一个月。俞太后竟还未能想出解决的法子。将这一重担压到了盛鸿的身上。 当然了,如今安然无事的庶子,除了年少不当事的安王,只有盛鸿了。俞太后将盛鸿召回京城主事,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盛鸿半点没推脱,目光坚毅,声音冷然:“母后放心,儿臣一定将皇兄们救回来。”顿了顿又道:“此中事,母后一定最是清楚。恳请母后将此事原委全数告诉儿臣。” 下一句是什么,众人都听明白了。 不能有半点隐瞒。 第七百六十五章 实情(一) 俞太后倒也拿得起放得下,眼下要依仗盛鸿,自要将实情相告。 “你父皇的皇陵突然崩塌,皇上惊惶忐忑,领着几位藩王和宗亲官员们前去皇陵告罪。去的时候,特意带了三千御林侍卫。” “皇陵就在京城,天子脚下。有三千侍卫随行护驾,理应没什么大碍了。” “却未想到,皇上刚领着人进皇陵,就被早埋伏好的万余恶贼杀了个猝不及防……” 说到这儿,俞太后眉头皱得愈深。 盛鸿也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皇陵里本就有数百侍卫,为何之前连半点风声都未传出来?这万余逆贼,又是从何处而来,领头之人是谁?” 俞太后语气愈发苦涩:“皇陵里的数百侍卫里,有那伙逆贼的内应。之前两日,井水里被暗中投毒。侍卫们齐齐中毒,被杀得一干二净。楚校尉死得最是凄惨,被生生地腰斩而亡。” “皇陵本就僻静,方圆数十里无人烟。那万余逆贼,似一夜之间冒出来一般,悄然潜入皇陵里打了埋伏。” “现在想来,你父皇的陵墓陡然崩塌,也定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此人在暗中设下毒计,一环扣着一环,就是为了引皇上离开宫廷,前往皇陵,易于下手。” “随皇上前去的众人,都已被俘虏。文官们都吃了不少苦头,好在保住了性命。” “几位武将不肯束手就擒,奋力抵抗,皆被逆贼杀害。尹将军也被砍了一刀,身受重伤。” 一直未曾出声的尹潇潇,陡然红了眼圈,泪水啪嗒滴落。 夫婿被生擒,亲爹受了重伤,不知情形如何。这一个月来,她如同被油煎火烤一般,还得硬撑着不能倒下。因为还有年幼的霖哥儿需要人照顾…… 尹潇潇这一哭,萧语晗赵长卿李湘如也一并落了泪。 赵长卿李湘如惦记着自己的夫婿,萧语晗对建安帝更是爱恨交织。 谢明曦没有出言劝慰。此时此刻,再多的好听话说了也没用。唯有早日将众人救回来,才能挥开眼前的阴霾。 “逆贼有万余,对阵三千御林侍卫,又是突然袭击,占足了上风。” 盛鸿抬头直视俞太后:“不过,三千侍卫伏首,逆贼定然也有不少死伤。京城兵力充足,令楚将军领兵前去剿灭逆贼,救出皇上和众臣便是。” 俞太后又是一声苦笑:“五万神卫军,五万御林军,整整十万精兵,将皇陵围了个密不透风。” “可皇上在逆贼手中,藩王宗亲文官们也都被俘虏。楚将军一出兵试探,那伙逆贼就杀一个官员,将官员的头颅悬挂在旗杆上。” “三回过后,逆贼又以箭投书,言明接下来再有任何异动,就要斩杀皇上。楚将军再不敢轻易动手,只能继续围住皇陵,和逆贼僵持对峙。” “不但如此,他们还索要米粮。不给,就继续杀人。” “随皇上前去皇陵的,俱是朝中重臣。三位阁老两位尚书,还有侍郎御史之类,最低也是四品官。这些都是大齐肱骨之臣,委实一个都死伤不起。” “而且,这些官员家眷见天地去陆阁老李阁老府上哭诉求情。两位阁老亦踌躇为难,不知该如何打开僵局。” …… 这伙逆贼,心狠手辣阴险,行事又周全缜密。就如一团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无从下口,难缠至极。 建安帝就是他们手中最大的保命底牌。 若逆贼狠心诛杀了建安帝,事情反而简单多了。别说万余逆贼,就是两万三万五万,也翻不起这么大的风浪来。 盛鸿神色沉凝,和谢明曦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敢问母后,”谢明曦缓缓张口:“这些逆贼意欲何为?” 不知暗中筹谋多久,苦心营造出这等局面。总不可能是只为了索取一些米粮吧! 俞太后目光忽地沉了下来。 萧语晗神色复杂地看了俞太后一眼,轻声说道:“逆贼们俘虏皇上和众臣后,便以箭射了一封信出来。” “这份信上的内容,唯有母后和两位阁老看过信。” 看来,蹊跷便落在这封信里了。 能令俞太后讳言莫深令两位阁老束手无策的,到底是什么? 谢明曦眼眸微眯,眼底闪过异样的光芒。 盛鸿的声音响起:“母后,逆贼们到底要做什么?他们要如何才肯放人?” 俞太后目光一扫,一一掠过盛鸿和众儿媳的脸孔,片刻后缓缓说道:“哀家这就将信拿出来。你们都看一看。” …… 这是一封极普通的信。普通的信封,普通的信纸。字迹意外地颇为端正,只有一句话,一眼扫过去,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将俞太后送入皇陵,便放了建安帝。 众人皆倒抽一口凉气,齐刷刷地看向面无表情的俞太后。 谢明曦已隐约猜到几分,此时也觉震惊。更别说萧语晗等人了。 这伙逆贼,简直阴险恶毒之极。 俞太后如何肯以身犯险,换出建安帝? 退一步说,便是俞太后肯这般牺牲,朝臣们也绝不能点头。谁也承担不起逼死太后的恶名! 大齐以孝治天下。建安帝更是出了名的“孝子”。用嫡母的性命换自己一命,便是建安帝安然出皇陵,也无颜再做什么天子了。 这是彻底将建安帝逼到了绝境。比一刀杀了建安帝还要狠辣! “好恶毒的一计!”谢明曦似自言自语,声音不高,却足以令众人听进耳中:“这些逆贼,绝非常人。” 盛鸿目光一暗。 这一计策,确实恶毒。怪不得俞太后一直藏着这封信,从不外传。 可是,逆贼们到底和俞太后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要这么做? “母后,这一个月里,可查出了这些逆贼的来路?”盛鸿沉声问道。 俞太后摇摇头:“尚未查明。这一万多人,似凭空冒出来一般。” 天底下当然没有凭空冒出来的人。 这一万多逆贼的来路绝非寻常。 谢明曦和盛鸿迅速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闪过同一个念头。 第七百六十六章 实情(二) 第七百六十七章 图穷(一) 第七百六十八章 图穷(二) 第七百七十章 揭穿 第七百七十一章 出兵(一) 第七百七十二章 出兵(二) 刹那间,楚将军神色僵硬扭曲。 一句“荒唐”差点冲口而出。好在楚将军及时将这两个字咽了回去,不过,目光里已清晰地流露出了反对之意。 楚将军今年已近五旬,对大齐忠心耿耿。已逝的建文帝一手提拔楚将军,建安帝还是三皇子时,就对楚将军百般拉拢示好。登基后,建安帝对他更是信任器重,又纳了楚将军幼女为宫妃。 一众武将中,原以尹大将军官职最高,是军中第一人。尹大将军的独女嫁给闽王为妃,和闽王天生的亲近几分。也因此,建安帝对尹大将军颇为忌惮。百般提携楚将军,颇有令楚将军和尹将军平分秋色之意。 建安帝被困皇陵,楚将军十分情急,想尽办法要救建安帝。奈何逆贼太过阴险狠辣,他这边一动手试探,那边就扔一具官员尸首出来。陆阁老等人严令他不得枉动,他心里也因此憋着一股闷气。 可他怎么也没料到,蜀王殿下一来就迫不及待地半夜出兵,连第二天都不肯等……建安帝是死是活,他心中也一直存有疑虑。 不过,蜀王殿下这般举动,显然是直接将建安帝当死人了。 盛鸿也不解释,只问了一句:“本王刚才说的话,楚将军可听清楚了?” 楚将军深呼吸一口气,点点头:“听清楚了,末将这就命人去传令。” 盛鸿满意地点点头。 武将就是有这等好处。再不满再不解,也会听令行事。 不像陆阁老一众文臣那样,一肚子弯弯绕绕,口中说着忠君爱国,私底下一肚子花花肠子。要说服他们,得费许多口舌。 楚将军传了军令后,神色沉凝。看着盛鸿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猜疑和戒备。 盛鸿视若未见,又道:“我今晚就在这处营帐里稍歇片刻。楚将军不妨也在此歇下。” 楚将军的营帐都被两位王妃占去了,无处可去,便点头应下。 此时已至三更,离四更天只有一个时辰。 楚将军和衣而眠,闭上双目。 盛鸿同样和衣而眠,合着双目。入睡是不可能了,趁着这一个时辰养精蓄锐,以应付接下来的硬仗。 …… 尹潇潇也睡不着。 她睁着双目,心里没来由地涌起强烈的恐慌惊惶。仿佛将要揭开所有面纱,露出所有残忍的真相…… “尹姐姐,”身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声音里带着一丝淡不可察的怜惜:“夜半更深,还是早些睡下吧!” 尹潇潇翻了个身,和谢明曦四目相对。 营帐里燃着一盏烛台,光线不甚明朗。谢明曦的脸庞离得很近,却似被蒙着一层阴影,显得模糊不清。只有那一双明眸,亮得令人心惊。 尹潇潇心里的惶惑,在这双明亮的眼眸下纤毫毕现,展露无遗。 “谢妹妹,”尹潇潇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里露出一丝软弱无助:“不知为什么,我心慌得厉害。” “一个月了,我爹和盛泽被困在皇陵里,生死不知。” “我真怕攻下皇陵后,见不到他们的人……” 说着,声音已哽咽。 谢明曦无声轻叹,伸手轻拍尹潇潇的胳膊:“你别担心。你爹和闽王,都会平安无事的。” 尹潇潇肩头耸动,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我已经做了好几次噩梦。要么梦到我爹身首异处,要么就是梦到盛泽满身鲜血……谢妹妹,我真得好害怕。” 尹潇潇先是小声哭泣,很快泪如泉涌,像个孩童一般哭了起来。 谢明曦的心情也沉重而晦涩。 前世的一切,早已被逆转。众人的命运,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拧到了一起,茫然不可测。 盛鸿和她都认定了建安帝已死,这才定下了出兵攻进皇陵一举铲除所有“逆贼”的计策!此计算不得什么万无一失。世上也从无万无一失之事。 若有差错,盛鸿便会被万夫所指,要背负起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此计成了,也依然有众多不可测的因素……甚至,有可能演变成她一直避免最不愿见到的结局。 然而,她和盛鸿都已别无选择。 掌控自己的命运。 这几个字,说来简单,想做到却是难之又难。 便如眼前恸哭的尹潇潇,她何尝愿看到自己的夫婿成了众“逆贼”之一?哪怕心中已有猜测,仍然抱着深切的希冀跟着他们一起来了这里。 在十万大军出兵前夕,尹潇潇心里紧绷的弦也彻底绷断,恸哭不已。 尹潇潇哭了许久,直至泪水流尽嗓子哭哑了,才慢慢停了下来。 她抬起红肿的眼,声音低哑:“谢妹妹,谢谢你安慰陪伴我。” 谢明曦眸色如黑夜一般,漆黑一片,盛满了无人知晓的复杂:“快到四更天了。就快击军鼓了。” 军鼓一响,十万精兵将会在以荡平一切之势攻进皇陵。 尹潇潇心跳如擂鼓,下意识地竖长了耳朵。 她们位于中军营帐,身处军营中心,四面八方的细微动静汇聚成了惊心动魄的声响。士兵们起身穿衣,拿起趁手的兵器,迅速出营帐集结。 无数沉闷的脚步声在暗夜中响起,犹如地动山摇,中军营帐也随之轻轻摇晃。 纵然再胆大,尹潇潇也无可抑制的紧张起来,全身的血液汩汩奔涌。她下意识地抓住谢明曦的手。 谢明曦反手握住尹潇潇的手。不知谁的手心渗出了冷汗,两人的手心都是湿漉漉的。 尹潇潇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谢明曦前世深居宫中,也从未直面过十万精兵出兵的情形。这一刻,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四更天了! 咚咚!咚咚! 军鼓声遥遥响起,很快,众多军鼓以鼓声相和。 原本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变得急促起来,带着无尽的杀伐之气。身在其中,很难不动容。尹潇潇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 便是谢明曦,听到雄浑激昂的军鼓声,也觉心神激荡。 不知是谁在暗夜中喊了一声,众士兵以呼喊声相和:“杀!杀!杀!” 喊声震天,撕裂了暗夜最后的宁静。 第七百七十三章 出兵(三) 第七百七十四章 兄弟(一) 第七百七十五章 兄弟(二) 这一场极其惨烈的厮杀,从暗夜杀至天明,直至正午。 激烈昂然的军鼓声也未停歇。 “逆贼”们皆悍不畏死,还剩一口气的,也在拼力厮杀。朝廷的精兵们也厮杀红了眼,围了皇陵一个月一直不得枉动的憋闷,在军鼓的催动下化为热血骁勇。 “逆贼”们一个个倒下,朝廷精兵亦死伤颇多,鲜血染红了地面,浓厚的血腥气随风肆意蔓延。 看守官员们的“逆贼”也耐不住了,红着眼要开门杀人。 他们活不成了,临死也要拉这些朝廷命官做垫背。 尚未动手,就被刀疤脸厉声阻止:“不得枉动!” 其中一个忍不住张口:“为何不能杀!朝廷的兵已经快杀进来了。我们难道就在这儿眼巴巴地等死不成!倒不如先开了门,将这些朝廷命官全都杀了,然后再出去杀个痛快。” 这个逆贼情绪激动,声音嘶厉,传过不甚厚实的门板,很快传进门内之人耳中。 方阁老等人齐齐变了脸色,身体各自发颤。 人总有一死。不过,死在逆贼的乱刀之下,可就太不值了! 他们还想苟延残喘,多活个十年二十年,以微末残躯为大齐尽忠! 有人领头,一众逆贼情绪皆激动起来。 刀疤脸男子未出一言,大步上前,倏忽拔刀。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手起刀落,砍了鼓噪之人的头颅。 鲜血四溅,众人安静下来。 “拿起你们的刀,”刀疤脸男子冷冷道:“要杀人,出去杀个痛快!” 他是闽王心腹。 不管何时,他都谨记着闽王的吩咐。没有闽王之令,绝不可枉杀朝廷命官。 之前拖去高楼里的几个官员,皆是死去建安帝的心腹臣子。留下的官员,依旧是大齐未来的肱骨之臣,岂能白白枉死? 片刻后,“逆贼”们一走而空。 贴着门板战战兢兢听了许久的赵阁老,双腿一软,全靠倚着墙壁,才未摔倒。 方阁老颜阁老也没好到哪儿去,各自满额冷汗。 “外面之人,不知是谁的属下,还算有些良心。”方阁老声音压得极低。 赵阁老无言以对。 颜阁老轻哼一声:“这算什么良心。分明是想给自己留条退路,免得日后朝中无人可用……” 话未说完,门外又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混合着刀剑交击的声响。 三位阁老立刻噤声不语,后背已是一身冷汗。 莫非是逆贼又改了主意,想回来杀了他们? 门忽地被推开。 三位阁老颇想表露出临死不惧的大义凛然。奈何双腿绵软无力,身后冷汗如瀑,兼之大半日米粒未进,半点力气都没有。 领先进来的男子,身量颇高,满脸彪悍骁勇,身上溅了许多血迹。目光掠过面色惨白的阁老们,上前拱手行礼:“末将救驾来迟,请诸位大人莫要见怪!” 是正经的朝廷武将! 三位阁老高高提起的心一同落回原位。颜阁老这一口气松得太彻底,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算了,狼狈就狼狈吧!总算被救了! 颜阁老自我解嘲,在赵阁老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张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沉声答道:“末将姓苏,是蜀王殿下麾下的亲兵。” 果然是蜀王来了! 三位阁老精神一振,对蜀王殿下的好感度前所未有地无限拔高。方阁老张口问道:“蜀王殿下人何在?” 那亲兵答道:“殿下命我等前来迎救诸位大人。殿下亲自率亲兵前去救皇上和诸位藩王殿下了。” 救皇上啊…… 阁老们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救藩王们不难,想救皇上,怕是不易了。 方阁老清了清嗓子,说了句场面话:“蜀王殿下出马,定能安然救皇上和诸藩王殿下归来。” 赵阁老接了话茬:“我们这就去寻其余人,先合拢到一处。” …… 厮杀已经到了尾声。 楚将军领兵四处搜寻逆贼的身影,要抓到活口审问。 蜀王殿下领着数百亲兵,四处搜寻建安帝和诸藩王的身影。 搜遍所有房间,只见到了许多形容狼狈不堪涕泪满面的官员。却不见建安帝的身影,几个藩王也不见踪影。 蜀王殿下从昨夜熬至现在,不见半点倦色,俊容冷肃。除了双目略略有些血丝之外,看不出半分异样。 十万精兵足以剿灭所有逆贼。 盛鸿也并无借机出风头或一逞威风之意,在数百亲兵的护卫下,根本无需出手。衣襟发丝半分未乱。 士兵们四处分散找人,盛鸿身侧的亲兵却动也未动,层层守在盛鸿身边。 皇陵占地极大,要仔细地搜上一遍,自要耗费不少时间。好在此时战局已定,士兵极多,不到半个时辰,就将皇陵搜了一遍。 “启禀殿下,小的找到了一处密室。那密室建在地下,有众多逆贼看守。皇上和几位藩王殿下,理应就在密室里。” 盛鸿挑眉,声音里自然透出一股冷意:“你在前领路。” 密室建在皇陵的东北角,入口处藏在水井里,颇为隐蔽。而且入口狭窄,易守难攻。又耗费了半个时辰之久,才将所有看守密室的逆贼铲除。 周全领了十余个亲兵去密室探了一遍,一炷香后,神色复杂地回来了,低声禀报:“殿下,几位藩王殿下形容憔悴,不过,没什么大碍。只是,皇上早已驾崩,尸首被放在冰棺里。” 盛鸿沉默了片刻。 建安帝果然早已死了。 于他而言,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也省去了许多后续的麻烦。 可他心里,并不觉得愉快,心情甚至有些晦涩沉重。 “请几位藩王出来吧!”盛鸿沉声吩咐。 周全略一犹豫,压低了声音说道:“几位殿下说,请蜀王殿下进密室,他们有极重要的事要和殿下单独说。” 单独进密室? 呵! 该不是妄想着来个兄弟热泪相对时抽冷子给他来一刀吧! 盛鸿挑了挑眉,果断地说道:“有什么话,等出来再说也不迟。他们不肯出来,你领人下去,‘请’他们出来。” 第七百七十六章 兄弟(三) 第七百七十九章 托孤 第七百八十章 心事(一) 萧语晗这一哭,便是半个时辰。 哭到后来,嗓子嘶哑,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眼中的泪水却似永远无法流尽。 谢明曦一直陪在萧语晗身边,直至萧语晗哭到晕厥过去,才召了太医进来,为萧语晗施针。 萧语晗再次醒转,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一双红肿如桃子一般的双眼,睁开时有些费力。谢明曦熟悉的脸孔再次映入眼帘。 人在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一点点温暖和陪伴,也是那样的珍贵。萧语晗吃力地抬起手,握住谢明曦的手。想张口,嗓子已彻底嘶哑,根本说不出话来了。 “你好生歇着,”谢明曦轻声说道:“灵堂那边,有我在,不会出什么乱子。待到明日傍晚,我再来看你。” 萧语晗目中闪过感激。 谢明曦不无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你也别忙着谢我了。现在人人都猜测兄终弟及之事。我这个蜀王妃,这等时候岂能不好生表现!” 萧语晗目中闪过复杂又难言的情绪,握着谢明曦的手稍稍用力。 可恨她嗓子哭哑了,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然,她一定会亲口告诉谢明曦。 这张龙椅,有能者坐之。建安帝心胸狭窄,毫无气量,根本不配为天子。现在落得这样的下场,也不能全怪藩王们心狠手辣。 兄终弟及,亦是理所当然。 日后,蜀王做了天子,或许能给大齐朝带来崭新的气象。而谢明曦,也比她更适合做这个中宫皇后。 …… 萧语晗卧榻不起,嗓子晦哑口不能言。 建安帝之死,对俞太后的打击倒不是太大。俞太后的伤心难过,有大半都是装出来的。身在天家,身为一个有野心的太后,自要分外注意名声。 也正因俞太后顾虑重重,在谢明曦强硬地表明态度后,俞太后对寒香宫的态度大为缓和。至少,未再做出令梅太妃进椒房殿此类之事。 芙姐儿还没到四岁,却颇为早慧。早早便懂了何为“驾崩”。每日跪在灵堂里,哭得眼睛红肿声嘶力竭,令人心中生怜。 俞太后并未发话,不过,众人有志一同地以谢明曦为首。宫中诸多事宜,宫女们自动自发地来请示蜀王妃。 谢明曦也只得接过手来。 她曾为执掌宫廷数十载,对宫务无比熟悉。接手过后,诸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分毫不乱。 等着谢明曦出错看笑话的人注定要失望了。 等着找茬寻衅的俞太后也暗暗惊讶不已。 这个谢明曦,读书时六艺皆通,聪慧无人能及。暂代起宫务来,竟也这般出色,无可挑剔。 俞太后心中一警惕不安,“病症”很快有所好转。 如此一来,宫务又重新回了俞太后的手中。 谢明曦心中哂然冷笑不已,面上半分不露。 她厌恶宫廷,不愿做皇后。不过,这绝不代表她会像萧语晗一般任人揉搓。现在名不正言不顺,她也懒得和俞太后相争。 待日后名正言顺了,再出手也不迟。 …… 守灵十余日后,盛鸿终于得以抽身,和谢明曦在福临宫里相聚。 福临宫本就是盛鸿的寝宫,这几年虽未在宫中,福临宫依然每日打扫得干干净净。此时宫中处处缟素,福临宫也不例外,一眼看去都是白色。 盛鸿忙碌数日,光洁的下颌处冒出了胡茬,头发也长了许多,纶起后略显凌乱。 夫妻见面,先是用力拥抱彼此。 过了许久,盛鸿才稍稍松了手,目光在怀中的谢明曦脸上转了一圈,怜惜又心痛:“你清瘦了许多。” 往日在蜀地,谢明曦每日忙碌又愉快,肤色红润好看。回京城这段时日,却未听过操劳耗神,面颊清瘦,不复往日的红润。 谢明曦抬头,深深地凝望盛鸿一眼:“你也瘦了许多。” 盛鸿无奈叹道:“鲁王等人都被关了起来,安王生病,当不得用。灵堂里所有事都得由我担着,朝中紧急的奏折,几位阁老也坚持让我看后再商榷决定。” “我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用才好。瘦些也是难免。” 谢明曦伸手轻抚盛鸿的脸孔,轻声道:“事情再多,也急不得,慢慢来便是。朝中诸事,更不能操之过急。总得等有了正经的身份再行事,免得日后落下篡权的恶名。” 自皇陵那一日过后,谢明曦还是第一次正式提起以后的事。 盛鸿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谢明曦,半晌,才低声道:“明曦,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当日,我曾允诺过,此生绝不能令你进后宫。 可此时此刻,我已无处可退可躲。 “你为何要说对不起?”谢明曦竟笑了一笑:“你坐了龙椅,我便是中宫皇后。一世显赫尊荣。这是众人都求之不得的好事才是。” 盛鸿心中隐隐抽痛,目中歉意更深:“明曦,你别这么说。从我们定下亲事的那一日起,你就向我言明,不愿进宫。我也曾郑重应过你,绝不会去争皇位。” “这两年多,我们夫妻在蜀地,何其自在。” “我只想和你一直这样携手度日,带着我们的女儿,高高兴兴地活一辈子。” “只是,世事难料。我怎么也未料到,京城这场变故,令皇上殒命,也将三个藩王都折了进去。” “安王年少,担不起重任。我这个蜀王,避无可避,不得不冲在前。陆阁老已私下和我商议,待皇上的尸首下葬,便奏请母后下旨改立天子。我暂时还未应下,不过……” “你什么都别说了。” 谢明曦忽地张口打断盛鸿:“盛鸿,你我之间,何须再说这些。当日,你愿为我放弃争夺储君之位。今日,我亦愿为你进宫做皇后。” 盛鸿所有的解释,都被这短短的几句话堵了回去。 盛鸿看着神色平静的谢明曦,不知为何,眼角又酸又热,心里涌起滚烫的炽烈的热流。所有的话语都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只能用尽全力,将她搂入怀中。 眼角温热的水珠,迅速滴落谢明曦的肩头。 第七百八十一章 心事(二) 男儿有泪不轻弹。 盛鸿平日嬉笑随意,实则心志坚韧。 此时心情激昂到了极处,才落了两滴男儿泪。 谢明曦将那两句话说出口后,阴郁了几日的心情反而彻底冷静下来,轻声笑道:“别人若知晓我们此时的对话,不知会怎生的震惊。这天底下,竟有人为了自己即将做天子向妻子道歉。这个将做皇后的妻子,一脸宽容大度,岂不更是可笑?” 盛鸿悬了几日的沉沉心思也彻底放下,有心情说笑了:“可不是吗?我们夫妻,也算世间无双了。” 两人对视一笑。 盛鸿凝视谢明曦片刻,凑过头来,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然后,紧贴着她的唇说道:“明曦,我做天子,绝不做皇兄那等心胸狭窄毫无气度的帝王,也不会像父皇那样,辜负发妻的深情厚意,后宫嫔妃美人不断。” “我生平最不信什么誓言,也从不喜发誓。今后的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二十年三十年,我做给你看。” “我盛鸿,要让你谢明曦,做这世间独一无二人人艳羡的皇后!” 他的眼眸如黑曜石一般,闪出慑人的光芒。 没有人能怀疑他此刻说话的真诚。 谢明曦也无法不动容。 她这个人,生性凉薄,几乎没有热血冲动的时候,也从不轻易被人的言语所打动。唯有盛鸿,能令她心弦颤栗情难自禁。 “好,我信你。”谢明曦也说出了此生从未出口的话:“盛鸿,我信你不会负我。” 盛鸿俯下头,深深吻住谢明曦的唇。 谢明曦略略仰头迎合。 唇舌交缠相濡以沫间,彼此的心跳也渐渐相和。 过了许久,盛鸿才抬起头。他奔波劳累数日,俊容本有些憔悴,此时眼角眉梢俱是餍足和喜悦:“明曦,我现在真得很高兴。” 谢明曦眉眼间也俱是笑意:“怎么?这些时日一直在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盛鸿也不嫌丢人,坦然承认:“是。我怕你气我食言,怕你一怒之下离我而去。” 谢明曦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道:“阿萝不能没有爹。放心吧,我不会抛下你。” 盛鸿:“……” 盛鸿一脸悲愤:“原来在你心里,我根本不及阿萝重要。” “那是当然。”谢明曦和盛鸿耍起了久违的花腔:“阿萝出自我的肚子,是我的骨血。也是我这辈子永远割舍不断的牵绊。至于你,若是胆敢做半点对不起我的事,我定然饶不了你。” 亲昵地调笑几句后,两人才说起了正事。 “还有几日,皇上的尸首便要下葬。”谢明曦眸光闪动,压低声音道:“丧事一了,陆阁老等人定会提起改立新帝之事。” “你一定要按捺住,坚决推拒。并提议将此事交由内阁和母后商议定夺。” 大齐建朝以来,尚无天子被刺杀又无子嗣继位的先例。前朝倒是有过兄终弟及之事。只是,这等事一定要做足姿态,才能掌握主动。 而且,要借此事,一举压制住俞太后才行!否则,日后俞太后便会成为最棘手的麻烦。 夫妻两人素有默契。谢明曦一张口,盛鸿便知她话外之意,略略点头应下。 低声商议数句后,谢明曦又道:“如何处置鲁王闽王宁夏王?你心里可有打算?” 身为朝臣,自然没有处置藩王的资格。众人颇有默契地未提起此事。显然是打算着新帝即位后,由新帝处置发落。 盛鸿目中闪过一丝冷意:“到底是手足,总不能一股脑都杀了。杀一个便足矣!” 谢明曦心下了然,低声提醒:“由母后处置此事,才名正言顺。” 弑杀手足,绝不是什么好名声。哪怕那个兄弟犯下了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死不足惜。可一旦由盛鸿动了手,日后便要落一个残害手足的名声。 这等“好事”,当然要留给俞太后。 盛鸿深以为然,点点头应道:“你说得没错。庶子相争,嫡母出手处置,最合适不过。” 椒房殿里,已经入眠的俞太后,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 又过几日,建安帝的丧仪终于结束,到了启棺下葬之时。 建安帝没有子嗣,鲁王嫡子闽王嫡子宁夏王嫡子俱穿起孝衣,一起加入送灵的行列。 霁哥儿略大一些,今年已有七岁。霖哥儿和霆哥儿皆是四岁,都是不太解事的孩童。一路奔波去皇陵,赵长卿等人如何放心得下? 只是,这等时候,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病了多日的安王,依然不见好转。 建安帝棺木离宫的这一日,安王直接又发了一场高烧。宫中人心浮动,除了敬太妃之外,无人关注安王的病症。 谁也没想到,这一场高烧差点要了安王的命。 端太妃哭着来了椒房殿,扑通一声跪在了俞太后脚下:“求太后娘娘,救一救安王吧!安王发烧已一天一夜,高烧一直不退,全身烫得吓人。再这么下去,安王就没命了。求求太后娘娘,救救我的儿子。” 端太妃哭得撕心裂肺,涕泪横流,再无半分往日的娇媚轻狂。 俞太后嫌端太妃太过吵闹,皱眉呵斥:“哭什么,生病发烧,让太医去诊治便是。在哀家面前哭有什么用?” 端太妃不敢再放声哭闹,抽抽噎噎地说道:“臣妾一时心急,还请太后娘娘见谅。” 俞太后不耐烦和端太妃费口舌,吩咐下去,让赵院使亲自去一趟。便打发端太妃退下。 又过一日,赵院使亲自来复命:“回太后娘娘,微臣用尽法子,也未能令安王殿下退烧。依微臣看,怕是……得提前有些预备了。” 俞太后这才略略讶然。 原来,端太妃不是夸大其词。 安王这一病,竟是真得快不成了。 安王今年十一岁,正是半大不小的年龄。按理来说,这个年龄的少年郎鲜少有夭折殒命的。除非是命短福薄…… 由此也可见,蜀王是天生的好运道。连最后一个“对手”,也病得不行了。没花什么力气,皇位就要落入手中。 第七百八十二章 安王 俞太后心中感慨,面上并未流露,只淡淡道:“竭尽全力救安王!安王出什么差错,哀家为你是问。” 赵院使心中一凛,恭敬应是。 若说俞太后重视安王,委实谈不上。安王病了这么久,俞太后很少过问。 现在,俞太后又如此重视安王的生死。真是奇怪! 赵院使怀揣着满肚子的疑惑退出椒房殿,立刻下令召集太医院里所有医术精湛的太医,全力施救。 此时,身在寒香宫里的谢明曦,也收到了安王病危将不治的消息。 前来送信的,是对宫中情形颇为熟悉的湘蕙。 湘蕙在宫中待了多年,打探起消息来熟门熟路。宫中大事小事,皆在最快的时间内传入谢明曦耳中。 “……奴婢听闻,赵院使召了一众太医前去救安王殿下。”湘蕙低声禀报:“端太妃娘娘已哭晕了两回。” 看来,安王确实病得很重。 俞太后之前不闻不问,现在忽然重视起安王的性命,无非是想牢牢握住这一颗棋子。留待日后给盛鸿添添堵。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吩咐:“湘蕙,你送些补品前去,顺便亲眼看一看安王的情形。” 湘蕙恭敬应下,退了出去。 坐在一旁的梅太妃,看着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的儿媳,心里暗暗敲起了小鼓。 明明自己才是婆婆,可对上谢明曦的时候,愣是没什么底气。甚至生出类似对着俞太后时的心虚心怯。 梅太妃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安王不会真的有事吧!” 一个活生生的少年郎,就这么死了挺可惜的。不过,一死百了,也给儿子盛鸿省去了一桩日后麻烦。 谢明曦似窥出了梅太妃心底那点不足为人道的心思,似笑非笑地反问:“母妃希望安王有事吗?” 梅太妃:“……” 梅太妃怔忪片刻,颇有些羞惭地承认:“刚才我想着,若是安王救不回性命了,倒是省去了日后的麻烦。不过,现在诸事未定,他真有个三长两短,说不定便会有人无风生浪,疑心到蜀王的身上。思来想去,安王还是早日痊愈为好。” 一个十一岁的少年,算不得什么威胁。盛鸿谢明曦都没心狠到对一个孩子下手的地步。 不过,百官们会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盛鸿身份未定,万万不可节外生枝。从这个角度来说,还是盼着安王早点好起来吧! 谢明曦见梅太妃绕过弯来,微微一笑:“母妃言之有理。” 被谢明曦这么赞上一句,梅太妃心里美滋滋的,主动张口说道:“你若有心,倒不如亲自去探望。” 谢明曦随口说道:“还是算了吧!端太妃心忧如焚,看谁去探望,大概都会以为是想害安王。我还是不去为好。” 倒也有理。 端太妃此人,往日得宠时骄狂得令人厌恶。失宠后,被彻底打入冷宫,将唯一的儿子看得如眼珠子一般。平王自尽身亡后,端太妃也不管合不合礼数,硬是让安王住进了自己的寝宫。这两年,生生将安王养成了懦弱胆怯的性子。 提起端太妃,梅太妃又想起了数年前的自己。女儿被溺毙后,她也一样草木皆兵精神紧绷,根本不敢让任何人靠近盛鸿。 梅太妃忍不住叹了口气:“罢了!我们不去便是。只盼苍天有眼,令安王转危为安!” 也免得有人将这笔账算到盛鸿头上。 做藩王的时候,名声好些坏些都无妨。如今就要做天子了,声名可就要紧多了。 …… 大概是苍天听到了梅太妃的祈求。 三日后,安王退了烧,一条小命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只是,这一场高烧,也令安王右耳的耳力受损。好在左耳无事,能听到声音,从外表看不出残缺来。 端太妃又哭了个死去活来。 安王大病一场,面颊上的肉迅速消失无踪,看着瘦弱又可怜。一张口,声音沙哑难听:“母妃别哭,我能捡回性命,已是万幸了。” 端太妃一双眼哭得只剩一条缝:“我苦命的儿啊……” “母妃,”安王轻声说道:“我一切都好好的,哪算命苦。三皇兄死了,二皇兄他们一直被关在天牢里,还不知有几日可活。我比他们,要强多了。” 端太妃被这一番话震得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着病弱的安王。 像是第一次看清儿子的脸孔。 安王伸手,握住端太妃的手,声音依旧虚弱低沉:“母妃万万不可心存贪念。我是兄弟中最年幼的一个,皇位轮谁也轮不到我。” “三皇兄活着的时候,对待兄弟手足太过刻薄,种下恶因,也终招来恶果。死在了几位皇兄手中。” “我得庆幸自己年少,哪一个兄长也没将我放在心上。我也因此逃过这一劫。” “七皇兄性子最好,对我也最好。我也盼着他能早日坐上龙椅。以后,我安分守己地做自己的安王,凡事不争不抢尽力忍让。想来,七皇兄也不至于容不下我。” “倒是母妃,千万别打着让我去向母后投诚的主意。母后想做摄政太后,我却不愿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更不想被拖入泥沼浑水里不得脱身。” 端太妃:“……” 端太妃胀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道:“你误会了,我从没有生过这等念头。” 知子莫若母。 到底有没有生出过这等念头,只看端太妃心虚飘移的目光,便知道了。 安王无声地叹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说了下去:“没有最好。母后精明狠辣,城府极深。七皇兄七皇嫂也绝不是易于之辈。他们日后必有一争。我这点小胳膊小腿,禁不得半点风雨。还是老实一些才好。” “母妃,平日我什么都听你的。可这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绝不可胡乱说话行事!” 端太妃怔怔地看着死里逃生的儿子,忽然发现,儿子已在悄然中长大了。遇到这等天大的诱惑,安王竟能看得清耐得住。 这份定力,委实惊人。 端太妃想了许久,用力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第七百八十三章 过招(一) 第七百八十四章 过招(二) 俞太后本意是要敲打蜀王夫妇一二,令他们心生敬畏。有所求者,便得低下身段,摆足姿态,老老实实地任由她这个太后压住一头。 便如建安帝当年继位时一般。哪怕坐了龙椅,在她面前也得躬身听令。萧语晗依然只能住在东宫。 她早已将椒房殿视为己物,将凤印视为己有,绝不容人染指觊觎。 她也不甘心只能遥遥地影响朝堂动向。 她要做摄政太后,最佳的办法,莫过于扶持安王登基。安王年少,不谙政事,她这个太后才有“用武之地”。哪怕安王争不过蜀王,只要流露出此意,她便能借着支持安王,将这一潭水搅浑,也能压得蜀王不得不低头。 奈何安王畏畏缩缩,根本毫无争皇位之意。冲动愚蠢的端太妃,也一改常态,躲在寝宫里做起了鹌鹑。 蜀王夫妇更是奸滑难缠。一番交锋,她未占半点上风,反而被噎出了一肚子闷气。 蜀王夫妇走后,俞太后阴沉着脸许久。 芷兰和玉乔根本不敢多嘴多劝。 将近子时,俞太后才沐浴更衣,入睡前,忽地说了一句:“哀家有些不适,明日一大早,便召赵院使来给哀家看诊。” 芷兰反应更快一步,立刻应下。 …… 第二日,俞太后便病了。 蜀王夫妇前去请安,被拦在了椒房殿外。 芷兰一脸为难地说道:“太后娘娘凤体不适,需要安心静养,说了谁来也不见。奴婢斗胆,请蜀王殿下和蜀王妃先回去吧!” 谢明曦心中哂然冷笑。 装病的招数,颇为老套,却也最是管用。 俞太后一病,将所有人拒之椒房殿外。陆阁老等人再心急,也不能罔顾太后娘娘凤体。改立天子一事,便得拖延下去。 想以这一招逼得他们夫妻低头?呵呵! “母后既是要静养,殿下,我们还是先回福临宫吧!”谢明曦转头看向盛鸿。 盛鸿一看便知谢明曦的打算,略一点头:“也好。” 然后,夫妻两人携手离开椒房殿。 芷兰:“……” 原本已经做好心里准备应对的芷兰,颇有些攒足了力气挥出一拳却落在空中的难受感。眼睁睁地看着蜀王夫妇悠然离去。 玉乔正好端了药碗过来,见状低声问道:“你怎么呆站在这儿?蜀王殿下和蜀王妃呢?” 芷兰嘴角微微一抽,低声答道:“走了。” 玉乔:“……” 预想中的厚颜等候殷勤伺疾呢? 这等时候,竟这般淡然镇定。难道蜀王夫妇就不担心俞太后直接来个“一病不起”,一再拖延下去? 玉乔和芷兰面面相觑,一时无言。过了片刻,芷兰才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一起进寝室,向太后娘娘复命。” 玉乔忍住叹气的冲动,点了点头。 不出所料,“病中”的俞太后听闻蜀王夫妇轻飘飘地走了,面色又沉了几分,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也好。 她倒要看看,到底谁沉得住气。 “从今日起,哀家要闭宫静养,谁来也不见。”俞太后冷然吩咐:“芷兰,命人盯着福临宫里,有任何异动,立刻来回禀。” …… 什么算是异动? 身为藩王,住在宫中,就该安分地待在福临宫里,到处走动是异动,窥探椒房殿动静是异动。私下和朝臣联络,也是异动。 以俞太后想来,皇位尚未到手,蜀王定然心急如焚,少不得要折腾些动静出来。只要落了把柄在她手中,她便能以此压制蜀王。 芷兰听令后,亦如此做想。 没想到,一连几日,福临宫里的眼线传来的消息皆是: “蜀王殿下每日去一趟寒香宫,除此之外,便在福临宫里待着。陆阁老赵阁老皆令人传话进宫,邀蜀王殿下出宫去陆府赵府。殿下一律未应。” “蜀王妃也是如此。每日去探望萧皇后一回,其余诸藩王妃,一个也未见过。” 芷兰听得皱眉不已,追问道:“蜀王殿下和蜀王妃真得毫无异动?” 前来送信的宫女,想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和蜀王妃每日习武练箭,算不算异动?” 芷兰:“……” 芷兰硬着头皮,将此事禀报给俞太后。 俞太后连着躺了几日,一直未等来蜀王夫妇的恭敬低头,心里隐隐有些心浮气躁。听了这些禀报后,更是心中不快,冷哼一声道:“继续给哀家盯着他们两个。哀家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能耐得住多久。” 事实证明,蜀王夫妇十分耐得住,半点不着急。 他们不急,朝臣们却急得不得了。 几位犯下谋逆重罪的藩王,还未惩处。几位重臣都死在了皇陵里,官缺还未补上。朝中一堆要紧的政务悬而未决。 立天子之事,总这么拖延下去,如何得了? 林御史身为御史之首,当仁不让地挺身而出,写了一封奏折送进内阁。几位阁老一看林御史这封奏折,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林御史委实胆大,这封奏折,竟是直接弹劾俞太后“以生病之由拖延立天子之大事”。 哪怕是事实,也不能说得这么直接把! 这样直接扇俞太后的脸,定会为俞太后记恨,为自己招惹祸端。 陆阁老和林御史是姻亲,自然向着林御史几分,故意沉着脸呵斥林御史几句,将奏折驳回。也免了这份奏折出现在“病中”的俞太后眼前。 不过,此事到底还是悄然传了开来。 俞家人在朝堂中官职最高的,是俞太后的亲爹俞掌院。俞掌院执掌翰林院,年过七旬,发须皆白,满面皱纹。一把年纪了,时常告病静养,却一直占着高位,没有致仕。 听闻林御史写了这么一份奏折,俞掌院颇为恼怒,当日便也写了奏折。弹劾林御史“污蔑太后以下犯下”。 顾大人紧跟着上了奏折。另有和俞顾两家走动密切的官员,也纷纷上了奏折。 这可正中了林御史下怀,立刻摩拳擦掌,领着一众御史,和俞掌院等人打起了口水仗。一时间,朝堂陷入纷乱不休。 第七百八十五章 过招(三) 第七百八十六章 改天(一) 第七百八十七章 改天(二) 看着沉声立誓一脸坚决的蜀王,众阁老面色一变,心惊不已。 这等誓言,岂能轻易出口? 不为盛家儿孙,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别说在天家,便是普通百姓家,将儿子驱逐出家族也是震惊全族的大事。 俞太后这个嫡母何等跋扈霸道,竟将蜀王殿下逼到了这等地步! 往日俞太后压制萧皇后,这都是后宫之事,众臣不便干涉。现在事关帝位,众人不能再保持沉默了。 赵阁老率先上前一步,拱手说道:“老臣有一言,不吐不快!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太后娘娘见谅!” “天子之位,唯蜀王殿下居之,才能令众臣心服口服,也能在最短的时日内安定朝堂。否则,朝堂人心浮动,百姓亦人心惶惶不安。” “恳请太后娘娘,以江山社稷为重。此时便下凤旨,立蜀王殿下为帝。” 方阁老也挺身而出:“老臣也请太后娘娘下旨!” 李阁老老谋深算,不肯正面开罪俞太后,话也说得委婉许多:“太后娘娘既无听政摄政的心思,自不会因殿下这番话动气。殿下还年轻,说话欠妥之处,太后娘娘何不一笑置之。” 颜阁老也笑着打圆场:“李阁老所言甚是。母子之间说话,随意些也是有的。何苦为这等小事起口角。” 陆阁老便郑重多了,拱手说道:“蜀王殿下的一番戏言,太后娘娘不必放在心上。今日这一番话,也绝不会传出椒房殿。于太后娘娘的贤名无半分损害。” “蜀王殿下万中所归,是继位为帝的不二人选。太后娘娘心系江山社稷安稳,亦令臣等敬重。” “老臣身为阁臣,亦是百官之首。今日捧着百官联名的奏折而来,恳请太后娘娘下旨,立蜀王殿下为天子!” 说完,陆阁老跪了下来。 方阁老等人,也一并跪下,齐声道:“恳请太后娘娘下旨,立蜀王殿下为天子!” …… 大势已去! 看着五个年过半百的阁臣齐整整地跪在自己面前,俞太后的脑海中闪过四个字。 心中再愤怒再恼火,亦无济于事。在蜀王立下毒誓的那一刻,她身为太后的优势已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这个盛鸿,实在是太狠了!竟连不为盛家子孙这等话也说出了口! 罢了! 今日已彻底输了,再纠缠下去,也无半分益处。 俞太后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竟转眼就露出一个欣慰释然的笑容来:“这些时日,哀家有意磨炼蜀王的心胸,今日看来,蜀王是真金不怕火炼,委实堪当大任。” “天子之位,舍他其谁!” “他日哀家到了地下,见了先帝,亦无愧于心了。” 好一个磨炼心胸! 轻飘飘的几个字,便将之前的拖延刁难一笔勾销,不愧是叱咤宫廷数十载屹立不倒的俞太后! 盛鸿心中暗暗感慨,不由得想起了来时谢明曦的叮嘱。 “……万万不可小觑母后!哪怕占尽上风,也要格外谨慎,不可落半分话柄。等登基后,再慢慢和母后‘过招’也不迟。” 今日他言语姿态占尽上风,有大半都归功于谢明曦。言语设伏,不动声色地挖坑,这都是谢明曦的看家本事。为了今日这一幕,谢明曦和他之前早已演练过数回,也设下了数个应对之策。 正因准备充足,他今日方能胜得从容不迫。 至于那个令众人震惊的毒誓,其实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反正,他内里确实不是盛家子孙。发这样的毒誓,无足轻重。却令俞太后一败涂地。 盛鸿愉快地压下眼角眉梢的自得,和俞太后又你来我回装模作样地表演了一番母子情深。 “儿臣竟不知母后一番苦心,差点误会母后,心中惭愧之极。日后,儿臣定当孝顺母后,奉养母后天年。” “母子之间,何须说这等见外的话。哀家只盼着你能撑起大齐江山,不令长眠地下的父兄蒙羞才是。” “儿臣谨遵母后的吩咐。” 俞太后命人拟好凤旨,盖上凤印。再由内阁诸臣请出先帝御印盖上御印。这一道凤旨,昭告天下! 大齐朝,就此改天换日。 …… 宫中消息,流传得极快。 不出一个时辰,此事便传得人尽皆知。 一直在寒香宫养病的梅太妃,也很快收到了这个惊天的好消息。先是满面狂喜,很快,又痛哭失声。 十二年前,她失去了亲生女儿。又忍痛令儿子扮做女装,只求儿子能活下来。 当年的悲愤无奈悲凉绝望,历历在目。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的儿子已长大成人,做了蜀王,如今,又要坐上龙椅了…… 巨大的喜悦中,又混杂着激动不敢置信和对俞太后的忌惮隐忧,种种复杂之处,不足为人道。 最终都化作泪水,从眼角缓缓滑落。 琴瑟颇能体会梅太妃心中的复杂情绪,低声安慰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殿下少时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总算苦尽甘来。老天没有薄待殿下。太妃娘娘,也算熬出头了。” 梅太妃用帕子擦了眼泪,红着眼睛道:“这等话,在我面前说说无妨,万万不可在外面乱说。万一传进太后娘娘耳中,可就不妙了。” 俞太后积威甚深,琴瑟心中亦颇为畏惧,闻言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是,奴婢一定格外谨慎仔细。” 就在此时,有宫女前来禀报:“启禀太妃娘娘,贤太妃娘娘静太妃娘娘一同前来道贺。” 要道贺,也该去福临宫,怎么会来寒香宫? 梅太妃是软弱了些,却不蠢钝,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 贤太妃静太妃日日为了鲁王闽王的生死忧心,现在帝位一定,便想从她这一处下功夫,想让盛鸿放过鲁王闽王一马。 梅太妃既不愿儿子背上弑杀手足的恶名,也不愿鲁王闽王苟活于世成了新帝的后患,索性吩咐下去:“就说我身子不适,不愿将病气过给任何人。请两位太妃回去吧!” 待宫女退下后,梅太妃才悄然叹口气。 第七百八十八章 改天(三) 好消息如风一般传出宫中。 身在礼部官署的谢钧,听到这个消息后,深深吐出积压在胸膛数日的一口气。狂喜跃上心头。 太好了! 一切都如所预料的那样! 蜀王殿下继位为天子,蜀王妃谢明曦将为中宫皇后。 谢家,也将成为皇后娘家天子妻族。 刹那间,谢钧似已看到了谢家未来二十年三十年的强势崛起滔天富贵,一颗心激动得几乎难以自制。 这一刻,他也深深庆幸。在几年前,他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抛弃了长子谢元亭和长女谢云曦,将所有赌注都压在了谢明曦身上。 事实证明,这是他这一辈子最明智的决定。 “恭贺谢侍郎!”礼部左侍郎亲自前来道贺。 礼部尚书以身殉国,礼部所有事务皆由两位侍郎担任。谢钧身为右侍郎,比左侍郎略略低了一头,这也是官场惯例了。 不过,今日礼部左侍郎前来道贺的表情格外热络诚恳,大大满足了谢钧的虚荣心。 “大齐改立新帝,我等身为朝中官员,皆喜不自胜。”谢钧装模作样地打着官腔。目中闪烁着喜悦矜持自得,却瞒不过任何人。 左侍郎看在眼里,心里嫉恨得滴血。 奈何这等事,再嫉妒也没用。人家谢钧天生好运道,前半生靠妻子,后半生靠女儿……永宁郡主那一茬不提也罢,重点是女儿争气啊! 蜀王殿下对蜀王妃言听计从,犹胜过当年建文帝对俞皇后。待蜀王殿下登基,谢家的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啊! 因还在建安帝孝期,礼部众官员前来道贺拍个马屁是有的,倒也无人敢提登门喝酒之类的话。 …… 待到傍晚,谢钧春风满面的回了谢府。也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带回了谢家。 谢老太爷高兴过度,差点被茶水呛得一口气上不来,酿成惨剧。 一家人围拢上前,为谢老太爷拍背顺气。 谢老太爷一口气总算喘了回来,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长笑。 他一个寒门出身的秀才,有了考中探花的儿子,本以为这是一辈子的骄傲了。没想到,好日子还在后边。 他的孙女,就要做皇后了。 他这个谢家太爷,怎么着也得封王封爵吧! 哈哈哈哈哈! 徐氏亦是满心狂喜,连连笑道:“真是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啊!我们的蜀王妃娘娘,竟还有做中宫皇后的一日!诶哟,日后我们谢家,岂不是要飞黄腾达了?” 谢钧心情极佳,也不计较徐氏出言粗俗了,笑着说道:“母亲这等话,在家中说说无妨。若是有人登门来道贺,母亲可得注意分寸,万万不可乱言。免得为谢皇后招惹祸端。” 自己连谢皇后都叫上了,亏得有脸让她谨言慎行! 徐氏心里嘀咕一回,面上却笑如老菊花:“是是是,瞧瞧我这张嘴,总是这么口无遮拦的。” 谢铭阙氏也高兴不已。 谢兰曦夫妇随着蜀王去了藩地,儿子谢元舟也是蜀王亲信。以后蜀王坐了龙椅,儿子女婿自有好前程。 这一日晚上,谢钧去了兰香院。 兰香院照例还是上着锁,丁姨娘也愈见苍老,宛如一朵枯萎了的花朵,没半点鲜活气。谢钧比丁姨娘大了两岁,如今站在丁姨娘身侧,看着却比丁姨娘年轻了数岁。 “含香,”谢钧难得柔声喊了丁姨娘的闺名:“今日我来,是有一桩大喜事要告诉你。” 丁姨娘心如死灰,满脸木然:“什么喜事?莫非你打算接元亭夫妻回京?” 谢元亭被关在临安老宅几年,总算老实消停多了。前年,蜀王夫妇离京后,谢钧便打发谢青山去临安,为谢元亭操持亲事。 谢青山按着谢钧的吩咐,特意挑了一个性子泼辣的小户之女。 这户人家姓孙,家中养了一个女儿四个儿子。整日为儿子娶亲要出的四份聘礼发愁。谢家一大笔聘礼,砸得孙家人头晕眼花,喜滋滋乐颠颠地应了亲事。扣下所有聘礼,连嫁妆都没置办,就将女儿送进了谢家老宅。 孙氏生的相貌清秀,往日在娘家以泼辣能干闻名,力气也颇为不弱。以扁担挑两桶水亦不在话下。 谢元亭一开始嫌孙氏性子粗野,挑三拣四,动辄言语羞辱。 孙氏忍了一段时日,渐渐发现谢元亭外强中干。谢家老宅里的下人早已得了叮嘱,将谢元亭看得极紧。谢元亭根本出不得家门。后来,又从谢家下人口中得知谢元亭做过什么“好事”才被打发回老家。 孙氏很快挺直腰杆,破口大骂,又动手揍了谢元亭一回。 谢元亭被揍得头破血流,也无人过问,更无人为谢元亭撑腰。 谢钧知道此事后,又打发人送了衣物金银回老宅。孙氏得了公公首肯,心中颇是高兴。至此之后,对谢元亭管束得愈发严厉。每日催着谢元亭早起晚睡,逼着谢元亭读书。 谢元亭扔下书本几年,腿又跛了,根本不可能再考科举,对读书没半分兴趣。可他只要稍露半分惫懒不情愿,孙氏就会揪住他一顿好打,连带着饿他两日。饿得谢元亭两眼昏花,不得不屈服。读起书来,竟比往日还要刻苦。 谢元亭被母老虎一般的孙氏管得苦不堪言,可惜无处诉苦。便是写了信,也出不得谢家老宅的门。 谢钧也未瞒着丁姨娘,每隔一个月来一两回兰香院,少不得要将谢元亭的情形告诉丁姨娘。 丁姨娘一开始哭过几回,待到后来,也就慢慢麻木了。 总之,还活着就好。 丁姨娘如今最大的愿望,便是谢钧发一发善心,将谢元亭接回京城。还有那个可恶的孙氏,也一并接来。她定要为儿子出了这两年的恶气才行! “我要说的喜事,和元亭夫妇无关。” 谢钧深深地看了丁姨娘一眼:“先帝已经下葬,太后娘娘今日下凤旨,要立蜀王殿下为天子。” “礼部已开始择吉日,操办新帝的登基大典。紧接着,便是册封皇后了。” 丁姨娘:“……” 第七百八十九章 改天(四) 第七百九十章 联手(一) 再不济,萧语晗也做了三年多的皇后,一听便知区区小事背后,定有俞太后的身影。 俞太后吃了大闷亏,岂能轻易甘休。略施手段,便令萧语晗和谢明曦陷入尴尬境地。更将小小的芙姐儿推上了风口浪尖。 若谢明曦小心眼爱记仇,只凭芙姐儿刚才那番话,便会对芙姐儿心生不喜,进而和萧语晗心生隔阂。 萧语晗苍白的脸孔上飞起两团愤怒的红晕,倒显得气色好看了一些:“要施手段,只管冲着你我来。为何偏要扯上芙姐儿?芙姐儿还小,正是懵懂无知之龄。这幕后之人,如何狠得下这份心肠!” 幕后之人是谁,谢明曦和萧语晗都是心知肚明。 萧语晗如此愤怒,谢明曦却平静许多,颇有深意地应道:“正因芙姐儿年幼,辨不清是非,才更易被人左右。这么好用的棋子,心思深沉手段狠辣的,焉肯放过?” “皇嫂,你再这么病下去,芙姐儿无人相护,日后怕是还会惹出乱子来。” 萧语晗全身微颤不已,用祈求的目光看着谢明曦:“你……” “我这个七婶娘,自会照拂芙姐儿。只是,眼下这等情形,芙姐儿未必肯全心听我的话。”谢明曦一张口,便将萧语晗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萧语晗全身微颤不已,眼中闪动着的水光却迟迟未曾掉落。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再下一剂猛药:“过一段时日,京城诸事平定,我便命人将师父和阿萝接到京城来。” 看似毫不相关的一句话,却令萧语晗全身一震。 是啊! 谢明曦也有自己的女儿。 待阿萝到了京城,便会被册封为大齐公主。到时候,有帝后相护的公主,和没了亲爹的公主俱住在宫中,想也知道众人会捧着谁踩低谁了。 想到芙姐儿即将面临的尴尬困境,萧语晗全身打了个激灵。浑浑噩噩数日的头脑忽地清明起来。 她非但不能死,还得振作起来。 她不能任由自己的女儿落入人人贬低的境地。 她不能坐视芙姐儿被人当成棋子利用糟践! 萧语晗深呼吸一口气,费力地想起身。谢明曦伸出手,扶着萧语晗在床榻上坐起。 “七弟妹,多谢你。”萧语晗一语双关地道谢,目中满是感激。 谢明曦微微一笑,心照不宣地领受了萧语晗的谢意:“我们相识相交数年,情意深厚,更胜姐妹。些许小事,何须言谢。” “我也盼着皇嫂早日好起来,也免得母后整日忧心。” 萧语晗抿了抿嘴角,轻声应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该振作起来了。” 人死不能复生。 盛澈已经死了,往昔的一切恩怨情仇,也都随风飘散。可她和她的女儿,还得坚强地活下去。 …… 芙姐儿身边的教养嬷嬷和宫女,皆被严惩。 萧语晗亲自下令,将芙姐儿身边伺候的人都换了一遍。 消息传进椒房殿,俞太后略有些讥讽地扯起嘴角,淡淡道:“芙姐儿身边伺候的人,竟敢在主子耳边胡乱嚼舌,被严惩也是理所应该。” 谢明曦反应迅捷,竟借着此事和萧语晗结成了联盟。 呵呵! 她倒要看看,一个是先帝皇后,一个是即将继位的新帝皇后。这一对妯娌的结盟,到底能维持多久。 在宫中数十载,俞太后早已看透了所谓的情意二字。 夫妻之情,母子之情,兄弟之情,妯娌之情……世间所有的情意,沾上了权势二字后,都会渐渐变得模糊。最终,变得面目全非。 谢明曦此时仗的是盛鸿的专情和宠爱。待到色衰而爱弛的那一日,又会如何? 年少时自信满满的俞莲娘,被残酷的宫廷折磨得黯然无光。谢明曦又何能例外? 想及此,俞太后心里掠过一丝近乎残忍的快意。仿佛已亲眼看到了谢明曦和盛鸿夫妻反目的那一日。 接下来的几日,玉乔接连禀报。 “蜀王妃今日又去了东宫,探望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病症颇见起色,听闻今日已勉强能下榻走动。” 萧语晗到底年轻,底子又好。虽大病了一场,心病一去,好起来的速度也快得惊人。短短数日里,便能下榻走动。 在新帝登基大典的前一日,萧语晗在宫女的搀扶下来了椒房殿。 和萧语晗一同前来的,正是蜀王妃谢明曦。 …… “儿媳见过母后。” 萧皇后和蜀王妃一同行礼。 端坐在凤仪上的俞太后,目光掠过萧语晗苍白消瘦的脸孔,又掠过谢明曦秀美从容的脸庞,淡淡道:“免礼平身。” 俞太后未张口赐座,萧语晗和谢明曦便只能站着。 婆媳争斗,身为婆婆,在身份上占足了优势。在重孝道规矩严苛的天家,更是如此。要不然,当年的俞皇后,也不会受李太后那么多磨搓闲气了。 “萧氏,你病了这么久,总算有所好转。” 俞太后语气中颇见怜惜,一张口就戳萧语晗的心窝:“天妒英才,先帝英年早亡,只留了你们孤女寡母。你可得振作起来,好好照顾芙姐儿才是。” 萧语晗从不是词锋锐利之人,这几年早被俞太后压制惯了,听到这等戳心戳肺的话,身子微微颤抖:“母后说的是。” 俞太后乘胜追击,又看向谢明曦:“谢氏,你对萧氏敬重有加,每日都去探望,哀家看在眼里,也颇觉欣慰。哀家也盼着,你们妯娌两个,能彼此体谅,彼此尊重,好好相处。” “明日就是新帝的登基大典。待新帝登基后,便该是你这个大齐新后的册封礼了。” 俞太后有意无意地加重了大齐新后四个字的发音,挑拨之意,清晰可见。 原本面色微暗的萧语晗,此时倒是镇定下来,微笑着看向谢明曦:“是啊,我该恭贺弟妹一声才是。” 谢明曦也微微一笑:“多谢皇嫂了。日后我有不懂不会之处,便得请教皇嫂。还请皇嫂不吝赐教才是。” 萧语晗笑道:“赐教两个字,我委实当不起。弟妹聪慧无双,远胜过我。” 俞太后:“……” 第七百九十一章 联手(二) 谢明曦又张口说道:“儿媳厚颜,请母后赐座。儿媳年轻力盛,站多久都无妨。皇嫂大病初愈,身体虚弱。站得久了,怕是体力不支。万一在椒房殿里晕厥,传了出去,定会有无事生非的小人在背后嚼舌,于母后声名有损。” 萧语晗:“……” 胆敢在俞太后面前主动要“赐座”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这般义正言辞,谢明曦绝对是第一人。 俞太后淡淡道:“哀家倒是疏忽了。来人,赐座。” 萧语晗定定神,忙谢了俞太后恩典,又冲谢明曦笑道:“多谢弟妹体恤。” 谢明曦笑道:“皇嫂疼我,我自然心疼皇嫂。” 谢明曦和萧语晗亲亲热热,有来有往。 愈发承托出俞太后之前恶意挑唆的不堪嘴脸。 俞太后大失颜面,心中恼怒不已。至于谢明曦和萧语晗联手之事,俞太后倒是没怎么意外。 若谢明曦连笼络示好萧语晗的手段都没有,也不配和她这个太后较劲争锋了! 日后时间还长得很。她不妨冷眼看着,谢明曦到底还有什么手段。 “你们妯娌相处融洽,哀家再高兴不过。”俞太后笑得一脸欣慰:“谢氏,你打算什么时候命人将阿萝接到京城来?待新帝继位,也该给阿萝册封大齐公主了。” 萧语晗听到这等刺耳的话,心里暗暗唏嘘不已。 若不是她早已想通,也早已决定了处处退让。此时听着俞太后不动声色的挑唆,定会生出戒备提防之心。 可惜,俞太后太过小看她萧语晗,也太过小看谢明曦了。 谢明曦含笑应道:“劳母后惦记。我和殿下已经商议过了,暂且不急着将阿萝接回京城。待京城诸事安定再说。” 俞太后不悦地嗔怪:“什么叫京城诸事安定?你们身在宫中,却将女儿放在蜀地。这传出去,成何体统。还是早日将阿萝接回来,你们若忙碌顾不上,哀家也能亲自照看孙女。” 瞧瞧,身为婆婆能正大光明地压制儿媳不说,身为祖母,更可以理所当然地“照看”孙女。 到时候将梅太妃和阿萝都攥在手心,何愁帝后不低头? 萧语晗想到了这一层,不由得为谢明曦暗暗忧心,下意识地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不见半分慌乱无措,面上满是感激感动:“儿媳先谢过母后的盛情。儿媳这就命人送信回蜀地,将阿萝早日接到京城来。” 这怎么能应下! 阿萝一来,俞太后定会打着疼爱孙女的旗号,将阿萝带在身边。到时候,谢明曦的命门被踩住,哪里还有和俞太后较劲争锋的底气? 萧语晗心中一惊,却不便出言提醒。 …… 告退出了椒房殿,去了东宫后,萧语晗屏退左右,焦虑地低声提醒:“七弟妹,你怎么能应下?” “不瞒你说。之前三年多,我也曾数次谋划,要回凤印。可每次一旦有所举动,母后便将芙姐儿带在身边,便是晚上也留在椒房殿……我顾虑着芙姐儿,不得不低头退让。憋憋屈屈地一直住在东宫,也未能执掌凤印。” “我这个中宫皇后,活得窝囊又憋屈。” “你万万不可重蹈我的覆辙啊!” 看着萧语晗情急上火的样子,谢明曦心中涌起一丝暖意。 萧语晗是真切地关心阿萝的安危,绝非惺惺作态。 她和萧语晗联手,一是为了联手对抗俞太后,二则,也是因为两人相识数年,彼此知之甚深。 若互相忌惮提防,联手也就成了笑话。 便如几位藩王合谋造反,个个都有自己的算计,人心不齐,造反只反了半截。到最后,让盛鸿捡了现成的便宜。 “皇嫂不必心急。”谢明曦没有卖关子,低声笑道:“我可没应下。我只是说让人送信回蜀地而已。” “阿萝年龄小,最易生病。这一病,不知要养多久才能痊愈。等身子彻底好了,再来京城也不迟。” 应对的法子很简单,一个字,拖。 蜀地离京城颇为遥远,来回传信不便。俞太后安插在蜀地的眼线,最多是传传消息,派不上大用场。 萧语晗这才反应过来,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简单易行,忍不住笑着叹道:“原来你早就想好对策了。我真是太笨了,这么好的法子怎么就想不到!” 白白着急上火了半天。 谢明曦微微一笑:“关心则乱。皇嫂是真心为我着急,这份心意,我心领了。” 萧语晗心头也是一热,握住谢明曦的手,低声道:“七弟妹,你我年少同窗,又做了几年妯娌。细细数来,相识已近十年。你待我的好,我都一一记在心里。” “我萧语晗,知恩感恩,绝不是那等狼心狗肺无情无义之人。” “你我联手合力,方能应对母后。从今日起,我定会不遗余力地支持你。待到日后……母后总有老去的一日,到那个时候,我只盼着你还记着你我今日的情谊。” 谢明曦反手握住萧语晗的手,黑幽的眼眸里流露出坚定:“皇嫂。我谢明曦从不轻易许诺,也从不轻信任何人的承诺。” “人心易变,谁也不知日后会如何。” “今日,你对我掏心置腹。我亦真心向你许诺,日后一定善待你和芙姐儿。至于其他的,我委实不敢保证。” 谢明曦的承诺,显得有些吝啬,半个字未提萧家。所谓善待,也有些含糊。 萧语晗听在耳中,却意外地安心踏实。 如果谢明曦说得天花乱坠,她未必敢信。反倒是这等话,听着才是真话。 两人对视一笑。 萧语晗深谙投桃报李之道,立刻轻声说道:“待过了明日,我便让人送信回萧家。让我父亲主动上奏折,请皇上册封皇后之礼。” 萧语晗当日曾被俞太后刁难,拖延了一段时日才行皇后册封礼。到了谢明曦这儿,俞太后不知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折腾。 萧语晗索性主动送上一份人情,也算代萧家向新帝新后投诚。 如此大礼,谢明曦自不会拒绝,弯眉笑道:“那就多谢皇嫂了。 第七百九十二章 新帝(一) 临近子时,盛鸿才回了福临宫。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寝室的门,却见谢明曦慵懒地坐在被褥里,手中握着书卷,看得饶有兴味。 “你怎么还没睡?”盛鸿快步走到床榻边坐下,搂住谢明曦。 谢明曦抿唇一笑:“闲着无事,一边看书一边等你回来。”目光随意一扫,笑着揶揄:“明日即将为帝,臣妾也得改口叫皇上了。不知皇上感觉如何?” 盛鸿翻了个白眼,猛地将谢明曦压到床榻上。 夫妻嬉闹,很快燃起了另一把火苗。 半个时辰后,才算停歇。 谢明曦耗尽体力,满身汗珠。 盛鸿这些时日每天忙碌,操心劳力。每日都在移清殿里忙到很晚才能回福临宫。此时一番欢愉,倒是将心里的闷气舒了出来。 盛鸿靠在谢明曦的耳边低声发起了牢骚:“忙得团团转,累得像狗一样。真不知这皇位有什么可争抢的!谁想要现在拿走,我保准半点意见没有,立刻和你回蜀地逍遥自在去。” 天子当然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这八个字沉甸甸地压在肩上,如两座大山,没能耐担得起大山的,便会渐渐生出阴郁,脾气越来越暴躁,性情越来越扭曲。也越来越喜怒无常,迁怒他人。 便如建安帝,眼高手低,才能平庸,却不愿也不敢承认这个事实。加倍地折腾自己的手足兄弟,以彰显帝王的威风。到最后,将自己的小命也折腾没了。 谢明曦深深地看了盛鸿一眼,轻声道:“你已走到这一步,再不容你后退。以后这等玩笑话,不可再说了。便是在我面前,也别张口。免得泄了自己的志气。” 盛鸿最大的好处便是听得进他人劝告,尤其是对谢明曦,更是言听计从,堪称百依百顺。闻言笑道:“放心吧!我也只在你面前发几句牢骚,以后不提便是。” 顿了顿,压低声音问道:“你今日和皇嫂一起去椒房殿,母后反应如何?” 谢明曦略一挑眉,目中闪过一丝冷意:“母后吩咐,让我写信去蜀地,命人将阿萝接回京城。” 女儿阿萝是盛鸿的命根子,一听这话,盛鸿面色霍然一变,目中燃起火焰:“她要做什么?” “她是阿萝的皇祖母,能做的太多了。而且手段光明正大,让我们有苦难言。”谢明曦声音还算冷静:“我已应下了。” “我另外修书一封给林姐姐。林姐姐看信后,自然知道要怎么做。只是,少不得要委屈阿萝一段时日。” 要告病,总得做做样子。 活泼好动的阿萝,要被拘在屋子里,不能出来见人。 想一想那等情景,盛鸿便觉心中纠痛难当,低声道:“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我们夫妻不肯低头,以母后的城府,定会再想别的办法来刁难你我。” “我每日忙着处理政事,母后的手暂时伸不进朝堂来,奈何不得我。可你日日都在宫中,我真担心她会故意刁难刻薄你。” 谢明曦淡淡道:“不必担心。她肯定会故意刁难刻薄我。” 盛鸿:“……” 盛鸿的目中露出浓烈的歉疚。 谢明曦看了盛鸿一眼,轻笑起来:“放心吧!我也不是任人揉搓的软柿子。她要磨搓我,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份能耐。” “论后宫争斗的手段,我可没输过任何人。” 盛鸿目中歉意稍褪,想了想说道:“从明日起,你身边多带些人,自己也别落单。” 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俞太后在后宫经营多年,手下可用之人众多。万一俞太后翻脸动手,宫中各种暗杀的手段数不胜数。 谢明曦也未逞强,点点头应下。 夫妻两人闲话几句,便歇下了。 新帝登基大典,要整整一日。盛鸿明日四更天就要起身。谢明曦也要一同早起。 …… 这一夜,盛鸿睡得并不安稳。 他素来好眠,极少做梦。这一夜却梦境连连,未曾消停。先梦到了已逝的建文帝,紧接着梦到了被刺杀的建安帝。 最后,他竟梦到了十一岁的少年盛鸿。 少年盛鸿穿着六公主的衣服,扮作女装,清瘦又纤弱,沉默又阴郁地看着他。 他并未心虚,和少年盛鸿相对而立,略略俯身说道:“我会好好地代你活下去。我会做好大齐天子,当然了,我心目中的好皇帝,和你的标准或许有些不同。不过,我会竭尽所能,令大齐朝安定富庶。” “我会全心全意地爱明曦,对她好。让她做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你什么都不必惦记了,安心地去投胎吧!” 美丽阴郁的少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身形渐渐模糊,直至消失。 盛鸿也彻底醒来。头脑先有刹那的茫然,很快彻底清醒。 那个阴郁孤僻的内向少年,早就离开人世了。如今的他,才是真正的盛鸿! 他稍微一动,怀中的谢明曦也跟着醒了:“几更天了?是不是该起身了?” 盛鸿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道:“时辰到了,自会有人敲门叫醒你我。现在还没到时辰,再睡上片刻。” 谢明曦抬眼,看着盛鸿略有些血丝的眼睛,敏锐地低语:“你昨夜没睡好?” 盛鸿无奈一笑:“是啊!我一闭上眼睛就做梦,闹得我睡得不踏实。” 顿了顿,又自嘲不已:“其实我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镇定从容。一想到我将要坐上龙椅,成为大齐天子,我便无法控制地紧张。还有些隐隐的激动兴奋雀跃。” “明曦,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谢明曦莞尔一笑:“这算什么没出息。听闻建安帝登基前,连着几夜彻夜未眠。你比他可强多了。” 盛鸿有些紧绷的神经,在谢明曦如花的笑颜中舒缓平静,咧嘴笑了一笑。 就在此刻,门被轻轻敲响,随后魏公公的声音响起:“四更天了,请殿下起身。” 盛鸿嗯了一声,迅疾起身下榻。 今天,是他登基为新帝的重要日子。也是他踏上崭新征程的起点! 第七百九十三章 新帝(二) 新帝登基大典,进行了一整日。 这一日,谢明曦和往常一样,先和萧语晗一起去椒房殿请安。和皮笑肉不笑的俞太后口舌交锋过过招。然后妯娌两人联袂去了寒香宫。 相比起平静镇定的谢明曦,梅太妃几乎可以用“激动得难以自持”来形容了。 梅太妃特意挑了一件不那么素净也不算太惹眼的宫装穿上,又特意梳妆一番,倒有了几分昔日后宫第一美人的风采。 不过,再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她那双略显红肿的眼眸。 也不知前一夜梅太妃到底哭了多久。 谢明曦张口喊了声母妃,梅太妃已忍不住喜极而泣:“谢氏,我真未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鸿儿登基。” 站在一旁的萧语晗,尴尬又沉默地扭过头。 谢明曦忍住皱眉的冲动,扶着梅太妃的胳膊,好言宽慰几句:“母妃没想过的好日子,日后还多的是。今日是皇上登基的大喜日子,母后可不能哭泣落泪。” 说完,又冲萧语晗歉然地笑了一笑:“母妃惊喜激动过度,让皇嫂见笑了。” 萧语晗勉强打起精神,柔声应道:“这等喜事,太妃欢喜也是应有之义。” 梅太妃这才惊觉,年纪轻轻便做了寡妇的萧皇后也来了,陡然尴尬懊恼起来。她刚才虽是无心之言,可在萧语晗而言,和戳心窝也没什么两样。 诶,她真是没用。半点忙帮不上,还总给儿子儿媳添乱。 梅太妃忙用帕子擦了眼泪,对着萧语晗赔不是:“我刚才失仪了,请皇后娘娘别见怪。” 萧语晗此时展露出了过人的气度,微微笑道:“太妃娘娘说这等话,可就见外了。七弟继承皇位,我这个做皇嫂的,心中也高兴得很。” “再过些时日,七弟妹的皇后册封礼也该举行了。到时候,太后娘娘可别叫我皇后娘娘。不然,我和七弟妹一起应下,岂不尴尬。” 这等自嘲兼说笑的语气,非常人能及。 梅太妃不知该如何接话茬,下意识地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早已笑了起来:“哪里尴尬,我倒觉得颇为有趣。” 两人对视而笑。 梅太妃先暗暗松口气,很快又忐忑起来。 宫中权利的争夺交替,总是伴随着阴谋算计,甚至伴随着血雨腥风。萧皇后现在看着半点都不计较,既宽厚又贤良。谁知道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如何? 万一她明着不计较暗中给谢明曦使绊子,再有俞太后虎视眈眈,谢明曦这个皇后,要如何才能做得安稳? 还有盛鸿,往日懒散惯了,现在被情势逼得不坐上龙椅。一朝天子,岂是那么好做的?操劳辛苦不必细说,万一不能服众,落得像建安帝那般的下场…… 梅太妃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萧语晗颇有涵养,对梅太妃几乎快遮掩不住的复杂面色视而未见,起身笑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七弟妹,你好好陪太妃娘娘说会儿话。” …… 萧语晗一走,梅太妃再无顾忌,也顾不得平日对儿媳的莫名胆怯了,一把抓住谢明曦的手,一股脑地将忧心之事全部说了出来。 谢明曦忍住冷嘲热讽的冲动,心里默念数次“这是盛鸿的亲娘这是你的婆婆该给的颜面不可不给”,然后和颜悦色地张口说道:“母妃多虑了。” “皇嫂和我相识相交数年,我对她知之甚深。她绝不是那等两面三刀之人。” “再者,我也不是好惹之人。谁想和我彻底翻脸,都要好好权衡掂量,看是否能承担这份后果。” 看着言笑晏晏的儿媳,梅太妃忽觉背后蹿起一阵凉意。 莫名地有种“儿媳太厉害婆婆有点怕”的感觉。 谢明曦依旧眉眼含笑,不疾不徐地说了下去:“至于皇上,母妃就更不必忧心了。朝中诸事,皆有六部尚书和内阁重臣们打理。皇上只要懂得用人,有容人之量,就能坐稳龙椅。” 简而言之,不作死就不会死。 作死作到建安帝这个份上的,也堪称少见。 听谢明曦这么一说,梅太妃慌乱跳动的心才慢慢平稳下来:“诶,我这个亲娘,没什么能耐用处。不给鸿儿添乱找麻烦,我便心满意足了。” 梅太妃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谢明曦心里默默赞许了一句,口中意思意思地安慰一句:“母妃太自谦了。” 梅太妃压根没看出谢明曦的真实心意,颇为认真地接了话茬:“我不是自谦。这些年,鸿儿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 “我失了宠,娘家也无权势,鸿儿做皇子时,没什么助力。所以从无争储的野心,便是要争,也争不过其余几位皇子。” “现在看来,他倒是有福气。早早去了藩地,避开了手足相残。这皇位,也落在了他身上。” “只要鸿儿一切顺遂,便是让我立刻闭眼,我也心甘情愿。” 说到最后一句,一腔拳拳爱子之心,清晰可见。 谢明曦对梅太妃的些许不满不快,也悄然消散。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聪慧能干。也不是所有女子,生来都坚强勇敢。梅太妃虽然软弱了些,也不够聪明,却是一个好母亲。 …… 到了晚上,新帝设下宫宴,宴请群臣。 后宫亦有宫宴。 被变相软禁的诸藩王妃,今日难得被允许出寝宫,一起来赴宫宴。 三人坐在下首,眼睁睁地看着谢明曦和萧语晗分坐在俞太后的左右侧。自己的失意惶惑,更衬托出了谢明曦的春风得意。 便是和谢明曦最是交好的尹潇潇,沉甸甸的心头也添了几许晦涩。 李湘如就更别了,心里嫉恨得简直快滴血了。 赵长卿也没了往日的圆滑伶俐,或许是太过忧心夫婿之故,在宫宴上便站起身来,一边落泪一边为夫婿求情:“……殿下犯下大错,儿媳无颜为殿下求情。只是,可怜了霁哥儿和蓉姐儿。已多日未曾见过亲爹了。儿媳恳请母后开恩,容儿媳领着儿女见一见殿下。” 第七百九十五章 夫妻(一) 尹潇潇这一哭,霖哥儿也呜呜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着:“娘,我想爹了。爹在哪儿?为什么一直不回来?” 尹潇潇心痛如割,将霖哥儿紧紧搂在怀里,泪水猛地涌出眼眶。 小小的霖哥儿,还不知什么是谋逆~造反,更不懂什么是十恶不赦的重罪! 三位藩王联手合谋,刺杀了当今天子。三千御林侍卫尽数被杀,另有几位朝廷重臣死于皇陵。 等待闽王等人的,会是什么命运,不必深思,也能想得出来。 她唯一的希望,便是闽王能侥幸逃得一死。只是,这个愿望委实渺茫。 说不定,明日的相见,便是他们夫妻的最后一面。也是霖哥儿最后一回见亲爹了……只盼着,霖哥儿万万别被牵连。 母子两人抱头痛哭,霖哥儿哭累哭乏了,蜷缩在尹潇潇的怀中睡着了。眼角犹自挂着晶莹的泪珠。 尹潇潇哭哑了嗓子,哭红了双眼,积压在心底的烦闷愁苦,也消散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将熟睡中的儿子放在床榻上,然后躺在儿子身侧。 这一夜,尹潇潇彻夜未眠。 赵长卿和李湘如也没好到哪儿去。隔日清晨出现在椒房殿之际,一个个花容憔悴。尹潇潇身边跟着霖哥儿,赵长卿的左侧站着霁哥儿,右侧站着蓉姐儿。李湘如的身边则是霆哥儿。 萧语晗也领着芙姐儿来了。 谢明曦和盛鸿携手而来。 盛鸿今日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原本有几分惫懒嬉笑略显不正经的俊美脸孔,此时多了几分威严和沉肃。 唯一和天子威严气势不太搭调的,是盛鸿一直握着谢明曦的手。 萧语晗看了盛鸿身上所穿的龙袍一眼,脑海中闪过建安帝意气昂扬的模样,眼角忽地生出涩意,迅速垂下眼。 “儿臣见过母后!”盛鸿拱手行礼。 “儿媳见过母后!”谢明曦裣衽一礼。 俞太后的目光在盛鸿的龙袍上驻留片刻,目中也闪过一丝唏嘘。 几年前,盛鸿全力相助三皇子争夺储位,紧接着自请去就藩。谁也没料到,最终大齐帝位会落在盛鸿手中。 “都平身吧!”昨日谢明曦的主动退让,令俞太后心情颇佳,对着盛鸿也比往日和颜悦色得多。 盛鸿要去上早朝,请安后,告退去了金銮殿。 几位藩王妃眼巴巴地看着俞太后。 谢明曦既已下了决定,自要将事做得周全好看。主动张口说道:“母后是否已命人拟好凤旨了?” 俞太后并未留难,淡淡道:“芷兰,拿凤旨来。” 芷兰捧着已盖好凤印的凤旨,呈到谢明曦面前。 谢明曦微笑着接了凤旨,转身对赵长卿尹潇潇李湘如三人说道:“几位皇嫂,我这便陪着你们一起去天牢。” 这一刻,便是李湘如,也对谢明曦生出了一丝稀薄的感激之情。 …… 几位藩王,俱被关在宫中的天牢里。 相比起宗人府,宫中天牢守卫更为森严。数百御林侍卫,轮班看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几位藩王妃就住在宫中,也未能进天牢探望夫婿。 今日,谢明曦手持太后凤旨前来,领头的侍卫统领看了凤旨,才开了天牢的门。 谢明曦看在眼底,目光微微一闪。 俞太后在宫中经营的势力,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厚庞大。竟连专司负责看守天牢的御林侍卫统领,也听从俞太后号令。 三位藩王妃,各自领着儿女,几乎迫不及待地迈步进了天牢。 天牢里气味不佳,光线晦暗。 谢明曦刻意放慢脚步,离关押藩王们的天牢十余米处,便远远地停下了。如此一来,便能一直盯着众人,不出什么意外。又不至于影响了这三对夫妻相聚说话。 三位藩王,被各自关押在不算宽敞的天牢里。彼此相隔数米,想说话,非得扬声不可。 事实上,这一个多月来,他们三个根本没有交谈过。 他们合谋刺杀天子,铁证如山。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只怕就是严惩他们这三个藩王。他们再无活路,不过是等死而已。 自知必死之人,哪里还有闲话的心情? 牢门被打开,妻儿出现在眼前的一刻,藩王们的心情俱十分复杂。 这是来送他们最后一程吗? …… “殿下!”李湘如第一个哭出声来:“殿下受苦了!这些时日,我一直忧心牵挂殿下,直至今日才被应允前来。殿下……” 李湘如积压了许久的惊惶凄凉惶恐惧怕绝望,俱化作汹涌的热泪。 年幼的霆哥儿见了发须凌乱消瘦得快脱了型迹的亲爹,被吓得直往李湘如的身后躲。 李湘如紧紧攥着霆哥儿的手,哭着说道:“霆哥儿,你别怕,这是你父王啊!你快些叫父王!” 霆哥儿的手被攥得生疼,想躲也躲不开,被李湘如硬扯着站到了宁夏王身前,和宁夏王四目相对。 霆哥儿被吓得嚎啕大哭。 他长这么大,见到亲爹的次数寥寥可数,对宁夏王根本没什么印象。今日先被天牢里压抑沉闷的气氛吓到了,此时更被宁夏王阴冷的模样吓得不敢动弹,只会扯着嗓子哭喊:“母妃,我要走!我不在这儿!我要走!” 这就是他的儿子? 怎么这般好哭没用? 宁夏王皱了皱眉,看向李湘如:“我死了之后,你若没被牵连,一定要将霆哥儿养大。” 顿了顿,又道:“如果你们母子被我牵累,也被一同处死,算我对不住你们。” 这是成亲以来,他对她说过的最温情的话了。 李湘如泪如雨下:“殿下不会死,我去求我祖父,我去求母后,我去求皇上,求他们放了殿下……” 宁夏王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够狠,听了这番话,并无感动之色,反而怒道:“盛家儿郎,只流血不流泪。我盛灏,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求生。” “李湘如,你给我听着。绝不准去跪求任何人。否则,日后到了黄泉地下,你也别来见我。” 李湘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第七百九十六章 夫妻(二) 几间牢房,相聚不远。 李湘如近乎凄厉的哭喊声,传至众人耳中。 原本一直在掉落的赵长卿,此时反而不哭了,抬起红肿的眼,看着自己的夫婿:“殿下,我只盼着母后和皇上心慈仁厚,肯饶过霁哥儿和蓉姐儿一命。” “爹!” 霁哥儿蓉姐儿一左一右扑进鲁王怀中,落泪痛哭。 木讷不善言辞的鲁王,此时双目通红,颤抖着伸出双手,将一双儿女搂进怀中。泪光在眼眶里涌动,终于落下。 他的不甘和冲动,毁了自己不说,更会连累妻儿。 换做他是盛鸿,也绝不会容霁哥儿蓉姐儿活下去。斩草要除根,这么简单的道理,谁人不懂? 现在做出个天子宽厚大度的样子来,日后想对付一双孩子,甚至不必亲自动手。略一示意,自会有想讨好天子的人动手…… 千言万语,在鲁王心头涌动不休。到最后,只化为短短的三个字。 “对不起。” 长卿,对不起。 我到底还是没能和你白头到老。 赵长卿眼中含泪,走上前来,和鲁王相拥。夫妻两人的怀中,还有爱如珍宝的一双孩子。 “殿下,你没有对不起我。”赵长卿哽咽的低语:“我嫁给殿下之后,殿下一心待我,从未负过我。这一生能得殿下倾心相待,我已无遗憾。”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要谋~逆造~反。先帝无德无量,逼得藩王们无路可走。你不得不反。” “成王败寇。赢了自然欢喜,输了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我心中委实放心不下一双儿女。若有一线生机,我也都苟且偷生,活着一日,便能看顾儿女一日。” “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殿下,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同生共死了。” 鲁王身体一颤,将赵长卿搂得更紧了些。低声喃喃:“长卿,我此生、最幸运的,就是、娶你为妻。” “如、果有来生,你、再嫁给我、好不好?” 赵长卿含泪而笑:“好,如果下辈子我们还能相遇,我们再做夫妻。只是,我可不愿你做什么皇子了。” “我们两人都做平头百姓。日子过得清苦些也无妨。只要我们能每日相守就好。” 鲁王的热泪滚落。 霁哥儿和蓉姐儿都大一些,已懂得什么是谋逆,什么是生离死别。此时哭得撕心裂肺,令人不忍侧目。 …… 闽王的牢房在最角落处。 尹潇潇领着霖哥儿进牢房后,将霖哥儿抱起来,放入闽王怀中。在闽王满是歉疚痛苦的目光下,尹潇潇低声道:“你多抱一抱霖哥儿。” 想来,以后也没这样的机会了。 霖哥儿搂着亲爹的脖子哇哇大哭:“爹!爹!” 闽王心中一阵剧痛,紧紧搂住儿子,眼眶通红,沙哑着声音喊了一声:“潇潇。” 尹潇潇鼻间酸涩难当,将头转到一旁,待眼中的热意稍褪,才重新转过头来,抬眼看着闽王:“你从什么时候有了谋逆的心思?” 闽王心中一颤,本能地想回避这样的问题。转念又一想,都到这时候了,隐瞒不说也没什么意义了。 “一开始,我只想自保而已。”闽王声音愈发低哑:“盛澈坐了龙椅后,打压兄弟手足,不遗余力。我心中不愤,私下和二哥联手。” “我们只想给皇上添堵找乱子,让他无暇欺压我们。可到后来,我们做得越多,就越泥足深陷。到后来,我们已无法再回头了……” “丽太妃和平王之死,是不是和你们有关?”尹潇潇冷不丁地打断闽王。 闽王下意识地想否则,在看到尹潇潇那双亮得逼人的双眸后,面上露出羞惭之色,低声应道:“是。” “鲁王暗中命人换了丽太妃的药,丽太妃身体本就孱弱。病得久了,很快一命呜呼。” “平王……我曾对平王说过,皇上削了宁王的爵位,迟早要将宁王置于死地。丽太妃之死,也定是萧皇后下的毒手。平王年少冲动,被我挑唆之后,心怀恨意。在丽太妃的灵堂里,对着萧皇后动了手。” “再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这是一箭双雕之计。既令众人对帝后生疑,又令宁王恨天子入骨,说不定会来个鱼死网破。” “潇潇,此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你正直善良,看似凶悍,实则心肠柔软,又最富正义。我怕你知道真相后恨我……” 尹潇潇目中闪过失望和愤怒,用力握了握右拳,咬牙低语:“你恨盛澈,便该冲着他动手。利用妇孺算什么能耐本事!” “丽太妃未曾招惹过你们,平王死的时候,还是个半大少年。你……你怎么能狠得下这份心肠!” “盛泽!我真是错看了你!” “你有今时今日,完全是咎由自取。根本不值得同情!更不值得我伤心落泪!” 两行晶莹的泪水迅速滑落面颊,尹潇潇恍然不知,依旧盯着闽王,语气中满是愤怒和失望:“你谋害手足,行刺天子。被处死也无半分冤屈。” “你被处死之日,我再来给你收尸!” 说完,转身便走。 霖哥儿哭喊:“娘!娘!别扔下我!” 尹潇潇再怒再恨,听到儿子的哭喊声也无法挪步,以手背不停地拭泪。 闽王心如刀割,用尽生平自制力,才压抑住了上前搂住妻子的冲动。 她恨他也好。 如此,他死了,她也不会太伤心难过。 他不会张口告诉她,自己在得知建安帝对她心怀不轨之时是何等的愤怒!他再也等不及,匆忙决定动手。他主动和宁夏王暗中联络,将鲁王也一并拉下手,设下全套,终于令建安帝入觳。 他们三人本来早已商议定计,要将建安帝留在手中做人质。这么一来,便能给自己留下退路。 是他暗下决心,要杀了建安帝!是他暗中下令,命数名心腹混在“逆贼”中,乱箭射死了建安帝! 建安帝满身乱箭,血流满地,死不瞑目。 他心里快意至极!哪怕到了此时此刻,他也未曾后悔! 第七百九十七章 绝望 第七百九十八章 难缠 要事当然有。 之前的两三个月,龙椅空悬,国无君主。诸多国朝大事,皆由内阁商议定夺。不过,少了天子圣裁,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今日大朝会,内阁诸阁老们,率先启奏。 盛鸿也不敢再分神,敛神倾听。 他曾听政过两年,也曾在工部当差做事。对朝务不算陌生。只是,当日他一直存着混日子的心思,并未投注太多心力。现在忽地坐上龙椅,要做圣听决裁之人,心里也没什么底气。 不过,他有个最大的优点。不懂不会装懂,不知该如何定夺的,便暂时按下,留待散朝后和阁老们商议再做定夺。 身为首辅的陆阁老,一直未曾出言,默默地注视着龙椅上的年轻天子的一言一行。半日下来,心里不由得暗暗点头。 做天子,首先得稳。稳坐龙椅,才能稳住人心。 建安帝当年继位后,行事太过急切,处处揽权,打压藩王,对群臣也无亲近礼让之心,处处提防戒备,多心又多疑。更令人头痛的是,建安帝能耐不大,却刚愎自用,听不进众臣劝诫。 陆阁老谏言无果后,便不肯再多舌多言了。 盛鸿比起当日的建安帝,要强得多了。不说别的,只这一个稳字,便已胜过建安帝。 临近午时,陆阁老才张口启奏。 陆阁老一张口,就是最要紧的处置藩王之事。 “……人证物证确凿,先帝死于三位藩王殿下合谋。之前皇上未登基,臣等亦不敢枉言。今日,老臣奏请皇上,下旨严惩藩王!” 众臣一起张口附议:“请皇上下旨!” 处置藩王,唯有天子! 可惜,盛鸿这位天子,和众人想象中的勇于担当众人不太相同。也丝毫没有借机大逞天子之威的意思,张口叹道:“兄弟如手足。手足犯错,朕亦痛心不已。委实不忍下旨处置几位兄长。” 众臣一听这话音,心中各自揣摩。 藩王谋反,刺杀天子。只这一条,便是十恶不赦的重罪,绝无活路。现在端看新帝是否有借机清理藩王余党之意了。 李阁老心中惦记着宁夏王妃,上前一步说道:“皇上仁厚,又重手足之情,臣等铭感五内。只是,处置藩王之事,实在不宜拖延。老臣恳请皇上,早日下旨!” 又是“仁厚”,又是“重手足之情”,话中隐含之意,不言自明。 天子已经自承仁厚了,又这么看重手足之情,总不至于对藩王们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了吧! 紧接着,赵长卿的同族堂叔赵大人,也义正言辞地说了类似的请求。 可惜尹大将军还在府中养病,不然,今日在朝堂上便能添一笔助力。毕竟,赵家李家都不缺女儿,闽王妃尹潇潇可是尹大将军的独生爱女。 盛鸿心中早有计较,此时却未松口,只道:“散朝后,朕便去椒房殿,和母后商议此事。” 藩王们犯下重罪,天子不愿亲自下旨惩处,由俞太后下旨,倒也不算不合适。 只是,俞太后岂会甘愿担上杀害庶子的恶名? …… 俞太后当然不愿。 新登基的建业帝散朝后进了椒房殿,刚一张口,俞太后便明明白白地拒绝:“朝堂之事,哀家不便插手过问,一切由皇上做主吧!” 盛鸿接过话茬:“朝政之事,儿臣不敢令母后忧心。诸藩王之事,不仅是国事,亦是家事。” “母后是儿臣们的嫡母,庶子们犯错,嫡母下令严惩,天经地义,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俞太后愣是不松口:“哀家老了,操心不了这些。” 盛鸿立刻自责地说道:“都是儿臣粗心疏忽。母后年龄渐长,体力大不如往日。病了一场后,精力更为不济。宫中诸事繁琐,母后将一应琐事都交给明曦,安心静养便是。” 好一个盛鸿! 竟以言语设下圈套! 俞太后目中闪过冷厉的精光,冷笑一声:“哀家若肯出面处置众藩王,皇上是不是又要换个语气,说哀家老当益壮精明果决,宫务由哀家掌管才合适?” 俞太后显然低估了盛鸿的厚脸皮。 盛鸿闻言半点不恼,反而咧嘴笑了起来:“果然还是母后最了解儿臣。” 俞太后:“……” 俞太后恼怒之下,狠狠瞪了过去。 盛鸿拱手作揖,一脸恳切:“这里没有外人,儿臣便厚颜说一回心里话。儿臣被情势所逼,不得不坐上龙椅。儿臣最大的依仗,便是母后的支持。” “这是儿臣登基后遇到的第一桩要紧事,也是棘手事。儿臣恳请母后出手相助。” 俞太后心冷如磐石,绝不轻易动摇:“你不愿担杀害兄长的恶名,哀家更不愿被人传言杀害庶子。” “盛鸿,你既做了天子,有些事便推脱不得。” “你也不必再说什么了,哀家绝不会应下。至于后宫之事,等谢氏行了册封礼,哀家自会将宫务交还。” 不等盛鸿再说话,便冷冷道:“哀家乏了,皇上请便吧!” 盛鸿:“……” 俞太后果然比想象中的还要精明厉害难缠! 盛鸿也没办法了,只得告退。 …… 盛鸿没去移清殿,而是回了福临宫。 盛鸿在俞太后那里碰了个硬钉子,灰头土脸,心情不太美妙。 谢明曦不知因何故,脸上也无笑意。 夫妻两人用了午膳后,才各自说了这半日的经历。谢明曦寥寥数语,将天牢里的事说了出来。 盛鸿忍不住多看了谢明曦一眼:“宁夏王死到临头了,你何必多此一举?” 谢明曦淡淡道:“正因他还没死,我才要出了这口恶气。不然,等到他合了眼,我要找谁报仇?” 盛鸿:“……” 盛鸿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娇妻是何等的爱记仇。心里默念数次“绝不可开罪娇妻”,果断地转移话题:“我今日去了椒房殿,可惜,好受歹说软磨硬泡都没用。母后根本就不答应。” 谢明曦挑眉冷笑:“这可由不得她!” 盛鸿一听话音,顿时振奋不已,凑过头来:“计将安出?” 第七百九十九章 毒酒 谢明曦在盛鸿耳边低语数句。 盛鸿略略点头,故意以崇拜又敬畏的语气说道:“皇后娘娘足智多谋英明果决,朕远远不及!” 谢明曦瞥了盛鸿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皇上直接说我阴险狡诈善于算计便是,不必说好听话拍本宫的马屁。” 夫妻两人低声调笑几句。 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盛鸿心情复杂而微妙,心情也未轻松到哪儿去。 只是,正如俞太后所言,在其位谋其政。他既担下了天子重任,有些事想避也避不开。 “明曦,”盛鸿忽地压低声音:“我瞒天过海,费尽苦心,不知日后二哥五哥是否领情。二嫂五嫂会感激,还是会恨我们?” 谢明曦轻声道:“你我问心无愧,便足矣!” 盛鸿点点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 半个时辰后,盛鸿亲自去了天牢。 藩王妃们要持太后凤旨,才能进天牢。盛鸿身为天子,想进天牢随时可进,无人敢拦。 数十个亲卫簇拥着盛鸿进了天牢。周全手中捧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精巧的酒壶,另有三个酒杯。 众人一看便知这酒壶里装的是什么。 盛鸿在天牢数米之外停下。 被关在不同牢房里的三位藩王,在见到盛鸿的刹那,反应也各自不同。 宁夏王死死地盯着盛鸿身上的龙袍。 鲁王神色颓然麻木。 闽王却扬声喊了起来:“七弟,你总算来了。我已经等你多日了!”待看清周全手中捧着酒壶后,闽王竟笑了起来:“七弟果然仁厚。竟肯令几位兄长留个全尸。” 可不是么? 行刺天子可是千刀万剐的重罪。让他们喝一杯毒酒上路,委实是便宜他们了。 闽王以为自己笑得潇洒恣意,实则凄厉又悲凉。等死的滋味实在是难熬,巴不得早死早投胎。可死到临头了,才知道死亡这两个字是何等沉重。 盛鸿将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按捺下去,先走到闽王的牢房前,命人开了锁,将闽王身上的铁链全部除去。 然后,盛鸿亲自斟了一杯酒,送到闽王的手中:“五哥,对不起。我不想致你们于死地。奈何你们犯的是十恶不赦的重罪。母后亦不肯下旨赦免你们。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令你们少遭些罪。” 这些话,既是说给藩王们听,也是说给天牢里的侍卫们听的。 宫中历来是消息传递最快的地方。 盛鸿在此时提起俞太后,众人不免会想,原来给藩王赐毒酒是俞太后的主意……这便是谢明曦所用的计策,言语暗示也好,转嫁栽赃也罢,总之,俞太后休想置身事外。 这个恶名,俞太后想不担也不行。 闽王有些颤抖的接了毒酒,目中闪过一丝水光,低声恳求:“七弟,我死了之后,求你饶过潇潇和霖哥儿。” 盛鸿深深地看了闽王一眼:“好,我答应你。” 闽王闭上眼,将那一丝水光逼退,仰头饮下毒酒。 毒酒的毒性颇为猛烈,只几个呼吸,闽王便已脸孔发青,全身僵硬地倒了下去。 …… 鲁王临死前的恳求,和闽王相差无几:“七弟,我求你,饶过长卿,容我、一双儿女、张大成人。日后,将他们、发配至边关、塞外,只要容他们活着便好。” 盛鸿点点头。 鲁王含笑奔赴黄泉。 到最后,终于轮到宁夏王了。 所有的毒酒,都是盛鸿亲自斟上。这最后一杯,也未例外。 因此,也无人窥见盛鸿手中的细微动作。在摸到酒壶后,右手不着痕迹地在壶盖上动了一动。 宁夏王面容阴沉,吐出口的话语更如冰碴一般:“要杀就杀,不必假惺惺的。李湘如母子,你肯饶便饶,想杀便杀。” 盛鸿对宁夏王,也无半分唏嘘怜悯,冷冷道:“你这么说,我就成全了你。今晚就令你们一家三口在黄泉相聚。” 宁夏王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逞一时口快,白白赔上了李湘如和霆哥儿的性命。只要他低头示弱,向闽王鲁王一般张口恳求,或许盛鸿为了虚伪的仁厚名声,会放过李湘如母子。给他留下一条血脉…… 奈何话说都说了,他绝不肯在死前卑躬屈膝,伸手接过盛鸿手中的毒酒,喝进肚中。 胃里如火烧般灼痛,迅疾蔓延。 宁夏王很快毒发,脸孔发青,口中溢出黑血,溘然倒地。 如果仔细甄别,便能发现鲁王闽王和宁夏王的死状并不完全相同。宁夏王的脸孔更扭曲更僵硬,嘴角处溢出了黑血。 闽王和鲁王的脸孔同样泛青,口角却无血迹,也无骇人的死青色。 只是,天牢里光线本就暗淡,处死藩王时,又是盛鸿亲自动的手。天牢里的侍卫既无资格也无胆子探头张望。 也无人留意到这其中的细微差别。 盛鸿状若悲戚地站了许久,然后长叹一声:“兄长们到了地下,和父皇皇兄也能相聚了。只盼你们不要怨恨母后,也不要怨恨我。” …… 不出半个时辰,藩王们饮毒酒身亡的消息,便送到了俞太后面前。 盛鸿那一番唏嘘,自然也一字不漏地传进了俞太后的耳中。 一口闷气,堵在俞太后的嗓子眼里。俞太后气得七窍生烟,用力一拍桌子:“这个混账!” 宫女们噤若寒蝉,无人敢抬头吭声。 想也知道,俞太后口中骂的那个混账,正是建业帝盛鸿。在天牢里处死藩王时,犹自不忘“俞太后”。消息一传开,众人定会传言议论是俞太后决意赐藩王们毒酒。 这个黑锅,俞太后是不背也得背了。 芷兰硬着头皮相劝:“请太后娘娘息怒。皇上时时提起太后娘娘,或许是孺慕情深,并无他意……” 话一出口,就被俞太后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哀家脑子还没糊涂,能看得清楚,也想得明白,无需你多嘴多舌!” 芷兰只得告罪,无奈闭嘴。 傍晚前,昌平公主自身进宫,见了俞太后,张口便问:“给藩王们赐毒酒,果真是母后的主意?” 俞太后:“……” 第八百章 母女(一) 俞太后面色阴沉,一言未发。 昌平公主一看便知有异,不怎么确定地又问了一遍:“母后,藩王们喝的毒酒,是不是母后……” 俞太后瞪了过去。 昌平公主所有剩余的话都被瞪了回去。 “这一双阴险狡诈的混账!”俞太后咬牙怒道:“行事实在太混账太无耻了!竟然将这口黑锅硬是扣到了哀家头上!” 背黑锅也就罢了,最可气的是无从辩驳。 要知道,新帝并未直言,只是含糊暗示几句而已。至于传出宫外,文武百官会怎么看怎么想,也怪不到新帝身上嘛! 俞太后生平还未吃过这等闷亏,越想越是恼火,冷笑着说道:“他这是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借着此事和哀家较劲。” “谢氏的皇后册封礼尚未举行,哀家倒要看看,皇上能忍多少时日才来低头!” 俞太后以这一招对付当年的建安帝,效果极佳。现在焉有不用之理? 昌平公主自然坚定不移地站在俞太后这一边:“母后说的是。后宫之事,皆由母后决断。谢氏想做中宫皇后,且有的等。” 俞太后心头闷气稍稍散去,目光掠过昌平公主的脸孔,忽地说道:“昌平,你和顾清都不小了。瑾儿也快到了出嫁之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顾清到底是顾家的嫡长子,一直没有子嗣,委实是一桩憾事。回去之后,你挑一个年轻貌美的身边人,伺候顾清枕席。为顾清生个儿子。” 昌平公主:“……” 昌平公主万万没料到,有朝一日竟会从俞太后的口中听到这等话。一时间,满面震惊,呆呆地看着俞太后。 她忽然发现,她已经很久没仔细看过俞太后了。 那张熟悉的坚定温和又睿智的脸孔,到底从何时开始渐渐改变,变作了眼前这副精明锐利又深沉不可测的模样? 俞太后神色如常,仿佛刚才所说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你身为嫡母,大可以将庶子养在膝下。顾家上下,定会因此对你感恩戴德。顾清也会因愧疚对你更好。” “哀家也不瞒你。哀家在朝中收拢的官员并不多。文官武将们,皆效忠天子。哀家身为太后,想插手朝堂之事,多有不便。除了俞家,哀家还需要顾家人的支持。” “现在萧氏和谢氏一个鼻孔出气,若由萧家主动上奏折,请新帝行皇后册封礼。哀家便会陷入被动。” 所以,俞太后是为了拉拢顾家,才提出了给顾清纳妾的“建议”。 昌平公主心中一片冰凉。 良久,昌平公主才张了口: “母后,你以前说过,我是大齐最尊贵的嫡长公主,亦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女子。我可以任性可以霸道可以自私,我不必受世俗偏见。这辈子,我可以活得随心所欲。清哥一心对我,也只能一心对我。” “现在,只为了获取顾家支持,你就要牺牲我的幸福吗?” 昌平公主目中闪过水光,哽咽的声音渐渐扬高:“不,我绝不愿意!” 俞太后面上闪过一丝恼怒之色。 她已习惯了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习惯了众人听从自己的命令。哪怕是女儿出言顶撞,她心中亦十分不快。 “昌平,”俞太后声音严厉了几分:“眼下情形,于哀家不利,于你也诸多不利。略略退让,便能换来顾家的全力支持,此事十分划算……” 话还没说完,昌平公主竟转身走了。 俞太后气得脸孔铁青,胸膛起伏不定。 过了片刻,俞太后叫来芷兰玉乔:“芷兰,你去挑两个美貌温柔的宫女,送去昌平公主府。就说是哀家赏给驸马的。” “玉乔,你去一趟顾府,替哀家传口谕。命顾夫人明日进宫觐见。” 芷兰玉乔皆被俞太后突如其来的命令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一时未应。 俞太后满腔怒气,无处可泄,此时双目骤然冒出了火星:“哀家说的话,你们两个听见了没有?” 芷兰和玉乔只得应声退下。 待走出一段路,确定俞太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玉乔才压低声音道:“太后娘娘近来脾气越发暴躁易怒了。” 可不是么? 芷兰心有戚戚焉,低低说道:“往日皇上和皇后,对太后娘娘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不敬。现在换了蜀王殿下坐龙椅,和太后娘娘根本不是一条心。太后娘娘想拿捏住现在的皇上皇后,不是易事。” 玉乔轻叹一声:“这才刚开始。依我看,日后不知还要闹多少乱子。” “嘘!这等事,我们两个可管不了,老老实实当差行事便是。” 两人低声细语几句,很快各自住了嘴。 …… 当日晚上,俞太后赏赐的宫女就被送到了昌平公主府。 这两个宫女,皆是十八九岁,一个生得白皙秀雅,一个身段窈窕俏脸妩媚。两个宫女韶华正盛,俏生生地往那儿一站,便如两朵鲜花。 相较之下,满心愤怒满脸怒容年过三旬的昌平公主,被两朵鲜花一映衬,顿时成了即将枯萎衰败的残花。 昌平公主气得眼里直冒火星,张口怒骂:“滚!从什么地方来,就滚什么地方去!” 两个年轻美丽的宫女,被骂得泪水涟涟,跪在地上哭泣哀求:“公主殿下饶了奴婢吧!” “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伺候驸马。若被公主殿下送回宫去,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求公主殿下,给奴婢一条生路。” “奴婢愿结草衔环相报。” 昌平公主还想破口怒骂,被顾清拦了下来:“公主勿恼!此事交由我处置便是。” 昌平公主迁怒之下,对顾清也没了好声气,冷笑着说道:“你说给我听听,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两个年轻娇嫩的美人?不如就依母后之意,将这一双美人送进你的书房里伺候笔墨,给你来个红袖添香如何?” 顾清无奈一笑:“我和公主结发十余年,我对公主的心意,公主难道还不清楚?” 昌平公主还想发脾气,不知为何,鼻间骤然一酸,泪水冲出眼眶。 第八百零一章 母女(二) 第八百零二章 香消 什么? 李湘如自尽身亡? 谢明曦的睡意瞬间冰雪消融,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盛鸿也被惊醒了,迅疾坐直了身体:“明曦,怎么了?” 谢明曦抿紧嘴角,一双深幽的黑眸闪着复杂的光芒:“李湘如死了!” 前世的冤家对头,这一世,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她还是低估了李湘如对夫婿的痴情。宁夏王一死,李湘如便也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也或许,李湘如是因知晓了宁夏王对陆迟的心意,彻底绝望,这才选择了轻生。 盛鸿也沉默了片刻,才叹道:“到底同窗一场。我和你一同前去,送她最后一程。” 宁夏王死有余辜,死不足惜。李湘如正值盛年,虽有些心机有些可恨,却也没犯过大错。他和谢明曦也未狠辣到斩草除根的地步…… 没想到,李湘如竟然就这么轻生了。 谢明曦深深呼出一口气,起身下榻穿衣。 盛鸿也一并穿衣,握住谢明曦微凉的手。两人携手出了福临宫,去了宁夏王昔日的寝宫。 寂静的深夜,不复宁静。 被噩耗惊醒的宫女内侍满脸惊惶,齐刷刷地跪了一地,无人敢抬头。 宁夏王妃在寝宫里轻生自尽,帝后震怒之下,定会迁怒于他们。能不能活过今晚,得看帝后心肠是否仁慈了。 盛鸿身为男子,不便进寝室。 谢明曦刚迈步,身后便响起了熟悉的仓促的脚步声。一转头,却见顶着一双红肿眼眸花容惨淡的尹潇潇冲了过来:“李湘如真得死了?” 谢明曦点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闽王之死,她和盛鸿皆问心无愧。可对着丧夫的尹潇潇,她心中还是不可抑制地涌起了歉疚。 尹潇潇的眼泪已经流尽了,嗓子也嘶哑不堪:“谢妹妹,我想和你一起进去,送李姐姐最后一程。” 谢明曦嗯了一声,和尹潇潇一起进了寝室。 此时便可见关系亲疏。尹潇潇听闻李湘如死讯,便赶了过来。沉溺于丧夫之痛的赵长卿,却未见身影。 俞太后也一定收到了李湘如自尽的消息,到现在,也未打发人过来。 …… 刚一踏进寝室,浓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嗅在鼻息间,颇令人不适。 谢明曦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李湘如。 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在李湘如的胸口,鲜血流了半个床榻,滴落在床榻边。令人触目惊心。李湘如的脸孔,也一片死青冰冷。 谢明曦注视着床榻上的冰冷尸首,脑海中忽地闪过前世李湘如临终前的凄惨模样。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李湘如都未能逃过年轻殒命的结局。比较起来,今生的李湘如还要更惨一些。前世至少还坐了几年凤椅,曾母仪天下。 这一世,李湘如活得窝囊而憋屈。一直憋屈到死! 碧桃跪在床榻边,为主子嚎啕痛哭。 谢明曦的耳畔,也响起了尹潇潇的哽咽声。 尹潇潇沙哑着低语:“她怎么这般想不开。便是再伤心再痛苦,也得活下去。她死了,霆哥儿还这么小,以后该怎么办?” 便如她,丧夫的锥心之痛,不得不强自忍下。因为,还有年幼的儿子等着她照顾。她根本连死的念头都不敢有。 谢明曦淡淡道:“霆哥儿不是她亲生的,自然牵绊不住她。” 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选择轻生,是逃避的弱者。像尹潇潇和赵长卿这般坚强的,才值得人钦佩敬重。 尹潇潇用力咬紧嘴唇,将下唇咬出了血迹:“谢妹妹,闽王死得其所,我不恨你和皇上。我只问你,你可容得下我们母子苟活于世?” 谢明曦凝视着如困兽一般绝望的尹潇潇:“尹姐姐,只要你愿活下去,我定会保住你们母子平安!” 热泪瞬间冲出眼眶。 尹潇潇没有道谢,以袖子擦了眼泪,又道:“霆哥儿呢?以后又该如何?” 谢明曦定定地看了尹潇潇片刻,忽地轻叹一声:“尹姐姐,在你心中,我是不是冷血无情,对着几岁的孩童也下得了毒手?” 尹潇潇哑然。 紧接着,谢明曦又道:“你没想错,我确实下得了这个手!” 尹潇潇:“……” “不过,你今日既张了口,我便向你承诺,我绝不会对霆哥儿动杀心。” 谢明曦声音淡淡,不辨喜怒:“只是,我不会大度到亲自抚养霆哥儿的地步。你若有恻隐之心,便将霆哥儿一并带回寝宫吧!这里一片血腥,委实不宜让霆哥儿看见。” 尹潇潇在原地呆了片刻。 她要教养霖哥儿,哪里还有精力抚养霆哥儿? 可是,若不管不问,小小的霆哥儿该何去何从?一个几岁幼童,便是再精心照料,也会有夭折的风险。若无人过问,怕是无法安然长大…… 尹潇潇咬咬牙:“好,我带霖哥儿回去。” 对尹潇潇的选择,谢明曦并不意外。尹潇潇外刚内柔,心肠最软。自保尚且无暇,便惦记着要为霆哥儿求情。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不稀奇。 谢明曦看着尹潇潇,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尹姐姐,你一片善心,以后一定会有善报。” 此时的尹潇潇,根本听不出谢明曦深藏在话中之意。胡乱点点头,最后看了李湘如一眼,然后便离开了。 她既决意要一并抚养霆哥儿,索性好人做到底,早些将霆哥儿抱走。也免得霆哥儿惊醒后被眼前的血腥场景吓到。 碧桃哭哑了嗓子,终于慢慢停了哭泣,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跪着呈上:“皇后娘娘,这是王妃娘娘的遗书。一封是给李大公子,这一封是给皇后娘娘的。” 皇后娘娘。 盛鸿登基两日,因谢明曦还未行皇后册封礼,和俞太后之间的剑拔弩张亦十分明显。宫中的宫女内侍不敢胡乱称呼,唯恐惹得俞太后不快。 碧桃倒成了第一个称呼她皇后娘娘之人。 谢明曦目光一扫,并未伸手接过这信,淡淡道:“你将信拆开。” 此话一出,碧桃神色一僵,脸孔悄然泛白。 …… 第八百零三章 忠仆 碧桃刹那间的异样,焉能瞒得过谢明曦? 谢明曦的目光掠过碧桃微微颤抖的手,嘴角扯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怎么不敢拆信?莫非,这信的封口处被涂上了毒药?” 碧桃面色一白,双膝一软。 她原本就跪在地上,此时全身抖如筛糠,如一摊烂泥。攥在手中的那封信,一直未曾松开。 她自十岁起便伺候李湘如,至今整整十二年,主仆情意深厚。 宁夏王一死,李湘如也没了活下去的念头。临死前,李湘如确实写了两封信,一封信留给李默,另一封信是写给谢明曦的。 她为年轻殒命的主子愤愤不平,更将李湘如之死归咎到了心狠手辣的谢明曦身上。若不是谢明曦当着李湘如的面戳穿了宁夏王的真实心思,李湘如也不会万念俱灰枉死轻生。 主子一死,她也不会独活。 她要在临死之前,为主子报仇。 她在信封的封口处涂抹了毒药。谢明曦再谨慎仔细,在见到李湘如的尸首后,必然心神大乱。也不会生出什么提防。只要谢明曦动手拆信,碰触到沾肤即发作的烈性毒药……她就能为主子报仇雪恨了。 怎么也没料到,谢明曦竟一眼便识破了她…… 谢明曦面上没多少怒色,反而露出一丝赞许:“碧桃,你敢为自己的主子做出这等事,将生死置之度外,也算得上是忠心了。我对忠仆,总是格外欣赏几分。你自己选个干脆利落的死法吧!” 谢明曦前世和李湘如争斗数年,对李湘如身边的碧桃自然也十分熟悉。 这个碧桃,对李湘如可谓忠心耿耿。前世李湘如死后,碧桃便自尽殉主。这一世,李湘如自尽身亡,碧桃也萌了死志。所以才会在这一夜想出这个不算十分高明的刺杀之计。 碧桃听到死这个字,反而不再哆嗦发抖了。 碧桃勉强跪直身子,磕了三个头:“多谢皇后娘娘开恩!” 然后,她爬到床榻边,拔出李湘如胸口的匕首,猛地刺进自己的胸膛。剧痛袭来,鲜血飞溅,碧桃面上却无怨恨不甘,就这么平静地合了眼。 一个年轻鲜活的性命就此陨落。 …… 一直随在谢明曦身侧的湘蕙,此时终于低声张口问道:“娘娘真是心善仁厚,竟允碧桃自尽。” 在宫中多的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死得这般轻松,真是便宜碧桃了。 谢明曦听出湘蕙语气中隐约的抱怨,随意地扯了扯嘴角:“罢了,她也是对主子一片忠心。必死之人,何必计较这些。” 湘蕙又低声问道:“娘娘,宁夏王妃的尸首该如何处置?” 宁夏王白日被赐死,宁夏王妃当晚就用匕首了结自己的性命。此事一传出宫,李家心中定会怨怼难平。 俞太后直至现在都没打发人过来,显然是打算将这桩棘手之事扔给谢明曦了。 谢明曦略一挑眉,淡淡道:“将宁夏王妃主仆的尸首送去李府,由李家安葬。记着,将碧桃身边封口涂抹了毒药的信也一并送回李家去。” 湘蕙眼睛一亮,一声“如此处置真是高妙之极”脱口而出。 将李湘如尸首发还李家安葬,是示恩于李府。碧桃临死前自作主张的举动,也可视为是李湘如临终前的发昏举动。 这么一来,李家人还有何颜面怨恨“宽宏大度”的谢明曦? 湘蕙对谢明曦的高明手段是彻底服气了,应了一声,立刻叫了数名宫女进来。 谢明曦不愿再对着满室的血腥,转身出了寝室。 “明曦,”一直等在寝室外的盛鸿迎上前,目光里流露出忧心和怜惜:“你还好吧!” 谢明曦没有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面色并不好看。 这世间,有谁能真正铁石心肠? 她和李湘如昔日恩怨不提,今生好赖也同窗几年。今晚亲自送走了李湘如,她的心情委实有些晦涩。 “我还好。”谢明曦不愿多说:“夜半更深,我们回福临宫。” 盛鸿点点头,握着谢明曦的手往外走。 刚出寝宫,便听到一个男童啼哭声:“母妃!我要母妃!” 这个哭声,是霆哥儿的。 霆哥儿今日一直在哭,到了晚上,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又被寝宫里的动静惊醒。他还小,不懂什么是自尽。被伺候的宫女拘在寝室里,很快便闹腾起来。尹潇潇力气大,硬是将霆哥儿抱了出来。 谢明曦和盛鸿刚走到寝宫外,便遇到了一并抱着霆哥儿出寝宫的尹潇潇。 四目相顾,唯有无言。 只有霆哥儿的哭声回荡不休。 尹潇潇抿紧嘴角,将霆哥儿用力搂紧,在帝后面前走了过去。 这一刻,盛鸿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忽地生出冲动追上去,告诉尹潇潇真相……谢明曦似是窥破了他心中的黯然,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我们该回去了。” 他们问心无愧,自己知晓便可。 这等时候,绝不能对着任何人露出半分破绽。更要将尹潇潇还有赵长卿都瞒在鼓里。 盛鸿回过神来,无声轻叹,和谢明曦回了福临宫。 …… 这一夜,对李家人来说,也是波涛惊涌的夜晚。 李湘如于夜半时分自尽,消息尚未传出宫外。李家众人都在睡梦中。直至四更天,李湘如碧桃主仆的尸首被送到了李家。 短短片刻,偌大的李府主仆百余口,全部被惊醒。 李阁老一把年纪了,饱经世故,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慌乱无主。李湘如轻生之事令人悲恸,也算不得致命的打击。 李夫人在见到女儿尸首的刹那,便凄厉地尖叫一声,当众呕出一口鲜血,昏厥过去。 方若梦身为儿媳,责无旁贷地照顾伤心过度昏厥不醒的婆婆。 看着脸孔发青气息全无的李湘如,李默心如刀割,双目通红。 李湘如的痴情,既可怜又可恨。 她心里只有自己的夫婿,半点不惦记自己的亲娘兄长。宁夏王一死,她也没了撑下去的勇气,就这么死了。 盛灏,真是李湘如生命中的劫数! 第八百零四章 遗书 湘蕙亲自来了李家,将李湘如临终前的遗书给了李默,自然也不会错漏了那封沾染了毒药的信。 湘蕙有意说得含糊,令李家人都以为那封沾染了毒药的信是出自李湘如的授意。 李阁老听在耳中,气得一张老脸都青了。之前对李湘如的痛惜,此时都化作了无尽的怒火。 嫁给宁夏王后,李湘如没给李家带来什么实质的好处,麻烦倒是一桩接着一桩。就连自尽也不肯消停,死后还弄了这么一出。唯恐帝后不记恨李家吗? 李默面色也变了一变,看着那封尚未被打开的信:“湘蕙姑娘,你所说的可是真的?这份信真是出于舍妹之手?” 湘蕙不疾不徐地应了回去:“信的封口处有毒,不能碰触,可以用剪刀剪去封口,请大夫验证,便知究竟。” “奴婢还得回宫,向皇上和皇后娘娘复命。就此告退了!” 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李默下意识地想追上去问个究竟,李阁老沉着脸呵斥:“行了!湘蕙姑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什么都不必问了。” 李默只得无奈地应下。 李阁老重重呼出一口气,将心里的怒火呼出大半,低声叮嘱:“皇后娘娘特意将湘如主仆的尸首送还,这是给我们李家的体面。你不可心存怨怼!” “信封口有毒之事,也绝不可宣扬出去。” “皇后娘娘既命人将这封信送到李家,便有不再追究之意。这份恩德,我们都得记下。” 李默憋屈地点点头。 李阁老厉目一扫,眼中的光芒凛然如实质:“宁夏王死有余辜,湘如为亡夫殉情,也算求仁得仁。” “只是,湘如到底是出嫁女,不能葬在李家的坟地里。你告假三日,去择一处僻静之处,让湘如死后安身。也算全了你们的兄妹情意。” 李默双目通红,哽咽着应了声是。 …… 五更天时,李默才回寝室。 方若梦比李默稍迟一步回来,推开门,便见李默红着眼眶落泪。 方若梦心头一阵酸涩,泪水也掉了下来。 同窗时,李湘如一直瞧不上庶女出身的她,两人之间情谊平平。做了姑嫂后,也时有不快,来往不多。 人死如灯灭。往日的恩怨,都已随李湘如之死化为乌有。余下的,是怜惜和痛楚。 她尚且这般难过,更何况一直疼爱妹妹的李默? 夫妻相对落泪感怀。 “若梦,”李默沙哑着嗓子哽咽道:“妹妹这辈子活得太不值了。若早知有今日,当年,我一定拦着她,不让她靠近四皇子。” “是盛灏害了她。” “她嫁给盛灏之后,没过过一天的痛快日子。整日操心劳苦,被盛灏连累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现在,连命也没了……” 方若梦忍着悲恸,低声安慰李默:“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益?” “这是妹妹的劫数,也是她的命。或许,她前辈子欠了盛灏的债,这辈子是还债来了。” 李默眼珠都红了:“要欠债!也是盛灏欠我妹妹的!” 若谢明曦在此,定会抚掌赞成。 可不就是盛灏欠了李湘如的吗?前后两辈子,两条命,都搭上了。 方若梦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李默,只得起身,搂住李默。 李默靠在方若梦的身上,过了片刻,才强打起精神:“妹妹给我留了一封信,我现在来看。” 至于那封沾了毒药的信,李阁老不准李默妄动,命人放进了李湘如的棺木中,将随着李湘如一起长埋地下。 方若梦嗯了一声,识趣地起身避开。 如果李默想让她一同看信,自会张口。既然未提,她还是避开为好。 李默心乱如麻,头脑混沌,根本未想到这些,迅速拆了信。熟悉的清隽字迹一映入眼帘,强烈的酸楚又涌上心头。 李默忍着悲恸,定睛看了过去。 看了没几行,李默的面色就变了,握着信纸的手也剧烈地颤抖起来。 …… 大哥,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来,我已经死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为了我的死而难过,母亲父亲也都会为我伤心。我是个不孝的女儿,也不是个好妹妹,对不起。 可是,我真得活不下去了。 十一岁那年,我便对四皇子一见钟情。我曾无数次对自己立誓,我此生非他不嫁。凤旨赐婚的那一日,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 现在想来,也是我短短一生劫数的开始。 新婚时,他对我不冷不热。我被自己的一腔深情冲昏了头脑,根本看不出他对我的疏远淡漠。一厢情愿地以为他天生冷情冷性,总有一天,我会用柔情融化他这块坚冰。 我迟迟没有身孕,忍着嫉恨为他纳了侧妃。谢云曦难产身亡,我将霆哥儿视为己出。他遭了难,被贬去守皇陵,我忧心如焚。战战兢兢地为他守着王府,一心等着他回来。 可我没想到,等来的是他和鲁王闽王联手谋反的消息。 我领着霆哥儿去见他最后一面,他让我好好活下去,将霆哥儿抚养长大。那一刻,我心如刀割,却还是应了他。 谢明曦忽然说了几句奇怪的话,句句不离陆迟。他在听到陆迟的名字后,面色大变,再也无法维持镇定。 我终于知道,这些年,他为何对我这般冷漠。 我终于明白,他永远不可能爱我。哪怕快要死了,他心中惦记的也不是我。这些年,他喜欢的人一直都是陆迟。 大哥,我的心好痛。 我活不下去了。 我要亲手了结我荒谬可笑的一生。到了地下,我要去见盛灏,亲口问一问他。为何要这般对我。这世上,最爱他的人是我,我愿为他做所有事。为何他偏偏不爱我…… 信的最后几句,写得十分凌乱。可见李湘如思绪也彻底混乱。 李默赤红着双目,来来回回地看着最后那几行。看着触目惊心的陆迟两个字,心底深藏了许久的疑惑也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怪不得陆迟会和盛灏彻底决裂! 怪不得陆迟会毅然随蜀王去蜀地! 原来如此! 第八百零五章 出招 背对着李默而立的方若梦,明锐地察觉出不对劲。 一转头,就见李默满脸满目通红,仿佛一头即将发疯的困兽。 “你这是怎么了?”方若梦心急之下,再也顾不得避嫌,快步上前扶住李默的胳膊:“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李默用力闭上双眼,什么也没说,只将信给了方若梦。 方若梦满心疑惑地接过信,一看之下,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老天! 这怎么会! 盛灏对女色淡漠,不是什么秘密了。可任她想破了头,也绝料不到事情的真相会是如此…… 盛灏!陆迟! 老天! 方若梦脑海中也是一团乱麻,压根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李默才沙哑着声音说道:“妹妹真是太傻了!” 是啊! 太傻了! 为了这么一个男子轻生,实在太不值了! 方若梦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爱的太过卑微,眼中只有自己的夫婿,将自己置于尘泥。忽然间,知道了这样的真相,哪里还能经受得住。” 李默鼻间满是酸涩:“她从小就心气高,样样出挑拔尖,什么事都要争先。在书院读书时,总被谢明曦压了一头,因此对谢明曦一直耿耿于怀。” “被谢明曦揭破这一层秘密,她的悲愤痛苦要更甚一层。怪不得她临死前,还要谋划以毒药害谢明曦。” 现在,不必别人说,李默自己已对此事深信不疑。 方若梦沉默片刻,才低声叹道:“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这件事,真怪不得谢妹妹。对不起妹妹的人是宁夏王,令妹妹没了生志的人也是宁夏王。你万万不能钻牛角尖。”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下去。 不管是冲着私人情意,还是冲着谢明曦此时的身份,李默皆不应对谢明曦心怀怨恨。否则,日后必然因此吃苦遭罪。 李默深深呼出一口气:“放心,我不会意气用事。” 李家是大族,在各地入仕为官之人,少说也有二十余个。依附着李家过活的族人,不下数百。 他是李家未来的家主,有父母妻儿,哪里还有任性的资格。 方若梦听出李默语气中的一丝不甘,蹙了蹙眉,却未再多言。 …… 直至天明,宁夏王妃自尽身亡的消息才传开。 陆阁老听闻谢明曦将李湘如的尸首送还李家之事后,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好。 此事干净利索,做得漂亮至极。不损自己半分,又充分展露了帝后的宽厚,还堵住了李家人的嘴。 从此以后,李家人只能处处称赞皇后娘娘仁厚,不能再非议半个字。李家人不吭声了,别人也就不好再借此事兴风作浪。 陆阁老当然清楚谢明曦不是什么纯善心软之人。身为皇后,纯善心软绝不是什么优点。譬如萧语晗,被俞太后压制得动弹不得,白担了一个中宫皇后之名。 现在看来,谢明曦比萧语晗厉害高明多了。 当然,盛鸿也比建安帝强了不止一筹! 两年多前,陆迟林微微夫妇坚持要去蜀地。他勉强放行,心里总有些不痛快。现在看来,这步棋却是走对了。 他已经垂垂老矣,陆迟年少得志,陆家以后几十年的显赫荣华,都要落在陆迟的身上。 新帝登基后,大多要平稳过渡几年,待彻底掌控朝堂,再慢慢换上自己的心腹之臣。陆迟的锦绣前程,指日可待。 想及此,陆阁老又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赵阁老也和陆阁老有同样的庆幸。 曾因儿子偷偷去蜀地做官而恼怒不已的陈侍郎,现在提起陈湛,也是满面笑意赞口不绝。私下已写了五封家书给儿子。 这两年之内,陆续将儿孙子侄送往蜀地的官员勋贵们,也同样自得。 新帝重情重义,对待追随自己去蜀地的心腹亲信岂能不重用?提前下注成功的感觉,委实美妙。 …… 朝会上,无人提起宁夏王妃自尽之事。 李阁老告病几日,在府中静养。 新帝准了李阁老的告病折子,赏了两个太医去李府不提。 后宫中,表面平静,实则波涛暗涌。 谢明曦和萧语晗一同去椒房殿请安,端坐在凤椅上的俞太后,沉着脸问起了李湘如自尽之事。 宫中到处都是俞太后的耳目,昨夜发生的事,俞太后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此时偏生要问,显有刁难之意。 谢明曦神色淡淡地将事情的原委道来:“……夜深露重,儿媳不忍因此事惊扰了母后,自作主张,命人将宁夏王妃的尸首送回了李家。” 俞太后果然张口挑刺:“李氏嫁入盛家,便是盛家妇,岂能送还李家安葬?” 谢明曦略一扬眉:“宁夏王犯了谋逆重罪,连葬进皇陵的资格都没有。皇上仁厚,命人择了一处极偏僻的墓地,葬了宁夏王。总不能让李湘如陪着一同做孤魂野鬼。” “再者,近来宫中屡屡传出死讯。此事虽怪不得母后,也会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儿媳索性代母后施恩于李家,就此堵住悠悠之口。” 感情李湘如之死,也要被算到她这个太后身上! 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利舌! 俞太后皮笑肉不笑:“原来哀家还得感谢你思虑周全,替哀家全了仁厚的名声。” 谢明曦从容一笑:“替母后分忧,是儿媳分内之事,岂敢当母后盛赞!” 俞太后冷笑一声,目光掠过谢明曦的脸孔:“你肯为哀家分忧,哀家心中颇为欣慰。眼下,哀家就有一桩为难之事要交给你。” “你皇祖母在床榻上躺了几年,如今脾气愈发古怪,不让人近身伺候。你每日去慈宁宫,好好照顾陪伴你皇祖母,替皇上尽一尽孝心。” 俞太后这一刁难,来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萧语晗心中一凛,连连冲谢明曦使眼色。 此事可万万不能应。 李太皇太后人不能动,口不能言,失禁是常有之事。整日陪伴在一旁,绝对是一桩苦差事。 再者,就此被打发去了慈宁宫,日后想脱身可就不易了。哪里还有余暇争夺宫中之权? 俞太后这一招,委实刁钻狠辣。 第八百零六章 刁难 谢明曦似未察觉到萧语晗连连使来的眼神,微笑着应道:“儿媳愿为母后分忧。” 俞太后眉头略略扬起,目中露出赞许的笑意:“你这般贤良识大体,哀家心中甚慰。” 谢明曦亲热地笑着应道:“母后这般盛赞,儿媳委实愧不敢当。母后仁厚宽和,行事公正,从无私心,才真正令人钦佩。儿媳能学到母后三分,也一生用不尽了。” 俞太后呵呵一笑:“哀家老了,哪里及得上年轻人活络伶俐。几个儿媳中,便属你最聪慧最善解人意。” “哀家这般说,萧氏该不会吃醋吧!” 最后一句打趣的话,却是冲着萧语晗来了。 谢明曦很捧场地笑了起来,看向萧语晗的目光里略含几分促狭:“皇嫂最是疼我,岂会因些许小事吃味。” 萧语晗:“……” 在老谋深算的俞太后和狡诈多智的谢明曦面前,她果然还是太嫩了! 至少,她就没这份谈笑间言语如刀的能耐! 萧语晗挤出一丝笑容:“果然还是你了解我。我岂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以后这宫中,我处处以弟妹马首是瞻便是。” 这一句软刀子,来得恰到好处。 谢明曦眼角余光扫到俞太后略略一暗的脸孔,心里哂然,面上笑意更深,半真半假地应道:“皇嫂一片盛情,我就却之不恭了。” 谢明曦又看向俞太后,诚恳地说道:“儿媳还有一事。” “鲁王等人已经被赐死下葬,宁夏王妃昨夜在宫中自尽身亡。鲁王妃和闽王妃,委实不宜再留在宫中了。免得日后横生枝节再生波澜。” “请母后下凤旨,将鲁王妃闽王妃及几位皇孙皇孙女都送回鲁王府闽王府。” 这是谢明曦来之前和萧语晗便商议好的事。谢明曦一张口,萧语晗也张口求情:“七弟妹言之有理。恳请母后应了七弟妹所请。” 鲁王闽王已死,再将赵长卿母子尹潇潇母子留在宫中也无益处。 正如谢明曦所言,万一她们两人效仿李湘如,再来个自尽轻生什么的,也是一桩麻烦。 谢明曦今日乖乖应下伺候李太皇太后之事,张口恳求此事,俞太后自不会拒绝,很快点了点头:“好,哀家今日便下旨。” “鲁王闽王犯下大错,已被处死。罪不及妻儿,她们两个领着孩子依旧回王府住下。只是,不得轻易出府。” …… 出了椒房殿后,萧语晗忍不住心里的气闷,低声道:“我要去你的福临宫里小坐片刻。” 谢明曦心领神会,略一点头。 进了福临宫,打发了所有伺候的宫女,萧语晗才出言嗔怪:“母后让你去慈宁宫伺疾,根本未存什么好心。以你的聪慧,不会看不出来,为何还要应下?” 谢明曦明亮的眼眸直视萧语晗:“我不应下,母后如何肯放二皇嫂五皇嫂领着孩子出宫?” 萧语晗瞬间哑然。 “我先退让一步,才能换来母后退让。” 谢明曦神色淡然,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母后想留下她们,多的是理由借口。如你所言,一个孝字,便能压得一众儿媳都抬不起头来。” “想让母后点头,必要有所牺牲才行。” 萧语晗默然片刻,才苦笑道:“七弟妹,我现在才知道,过去这几年里,我被母后压制得不得动弹,不能全部怪母后。” “是我太过软弱愚钝了。” 谢明曦握住萧语晗的手,轻声道:“皇嫂何必妄自菲薄。你不是软弱愚钝,你只是善良心软,又狠不下心肠算计别人罢了。” “你放心。我应下去慈宁宫,也只是一时之计。不出一个月,母后便会收回成命。” 萧语晗一怔,抬眼看着谢明曦:“你又想出了什么鬼主意?” 谢明曦目光微微闪动,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皇嫂等着看热闹看好戏便是。” 萧语晗又是一怔,很快也笑了起来。 现在想来,她是真的不适合做什么中宫皇后。 换了谢明曦,却是游刃有余如鱼得水,和俞太后来往争斗从未落过下风。谢明曦信心满满,她也不必再多虑多思了。 …… 一个时辰后,赵长卿和尹潇潇分别接到了凤旨。 也就是要将她们都软禁在王府里了。 这样的结果,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不管如何,她们母子都得以保全性命,衣食无忧。至于其他,她们不敢也不该再奢求更多了。 赵长卿头重脚轻,全身虚弱无力,一副大病将至的征兆。张口命身边人收拾衣物行李,两句话没说,咳嗽个不停。 霁哥儿看着亲娘这般虚弱,心疼又难过,低声说道:“母妃,我去求七婶娘,赏一个太医随我们回府。” 赵长卿笑得苦涩:“此事不可。我们能安然出宫,是你七婶娘张口求来的恩典,万万不可再得寸进尺。” “可是母妃病成这样……” “放心,我能撑得住。”赵长卿面色灰败,憔悴瘦弱,目光却异常坚定:“霁哥儿,蓉姐儿,母妃带你们回鲁王府。” 蓉姐儿紧紧攥着亲娘的胳膊,小声哭了起来。 霁哥儿年已七岁,已渐渐懂事。不肯再哭,反倒挺起胸膛:“母妃不用怕,以后凡事都由我来担着。” 一副小小男子汉的模样,看得赵长卿又心酸又欣慰,心中默默念道。 殿下,我不会像李湘如那般为夫殉情。 我会坚强地活下去,将一双儿女养大成人。 就在此时,尹潇潇领着霖哥儿霆哥儿来了。 霖哥儿依偎在尹潇潇身侧,霆哥儿则依偎在另一侧,小手紧紧攀着尹潇潇的胳膊,一脸惊惶不安。 赵长卿看一眼,也觉恻然,低声问尹潇潇:“你真打算将霆哥儿也带回闽王府?” 尹潇潇无奈一笑:“昨夜,我为他张口求情,七弟妹倒是允了,却不肯照拂霆哥儿。没爹没娘的孩子,留在宫中,哪里还有活路。” “我也只得领着霆哥儿一起回府了。” 赵长卿心里默默嘀咕。 自顾都快不暇了,还要替别人养孩子,你也太滥好心了。 第八百零七章 舆论 赵长卿虽未明说,不赞成却已流露在眼底。 尹潇潇也未再多解释。 人和人性情脾气皆不同。赵长卿为人圆滑周全,精于算计,却也少了份热血和善良,根本无法理解她的做法。 而她,行事无愧于自己便可,无需向每个人解释。 “我此来,是和你商议一起回府。”尹潇潇扯开话题:“鲁王府和闽王府相距颇近,我们不如一起出宫,一起回府。” 赵长卿也是满心惶惶,多一个人相伴,心里也踏实些,闻言点点头应了。 尹潇潇又低声道:“临行前,我们一起去椒房殿谢恩,再去东宫和福临宫谢恩。” 赵长卿又点点头。 两人领着四个孩子,一起去椒房殿。 俞太后并未见他们,只命芷兰传了口谕:“回府后,安心待在府里,精心教养孩子。不得随意出府走动。” 赵长卿尹潇潇早已知道等待自己的是被软禁王府的命运,闻言有些黯然,却未流露在脸上,一起在殿外跪下磕首谢恩。 再去东宫,和萧语晗道别。 萧语晗和尹潇潇四目对视,心中俱流淌过浓烈的苦涩,满心满眼的苍凉。 昔日的闺阁密友,不知为何竟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赵长卿撑着说了两句场面话:“多谢皇嫂为我们母子求情,我们才得以出宫。” 萧语晗定定心神,轻声道:“此事是七弟妹之功,要谢你们也该谢她才是。”顿了顿,又低声道:“造化弄人,他们兄弟相残,闹到今天这等地步。我们妯娌之间,从无恩怨隔阂。我也从不怨恨你们。” “日后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你们打发人进宫送信,我一定竭尽全力,绝不袖手。” 赵长卿满心感激,连连道谢。 尹潇潇骤然红了眼圈。 她很清楚,萧语晗这番话是说给她听的。 可她如何能不怪闽王,如何能不自责? 如果不是闽王谋逆刺杀建安帝,建安帝不会死,大齐朝不会改天换日。 新帝已经登基,谢明曦如今才是中宫皇后。萧语晗身为前皇后,住在宫中,身份何等尴尬? 待过几年,盛鸿夫妻在宫中都站稳了脚跟,只怕萧语晗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千言万语,此时都无法说出口。 尹潇潇红着眼眶,低声道:“皇嫂多珍重!” 萧语晗将头扭到一旁,泪水滑出眼角。 …… 赵长卿和尹潇潇最后去了福临宫。 谢明曦早料到她们会来,见了面,没等她们两人张口,便说道:“我们之间,谢来谢去见外的话也不必在说了。” “你们两个也别怨恨盛鸿。他亦不愿手足相残,奈何鲁王闽王犯的是谋杀天子的重罪,断无活路。他能做的,是尽早了结此事,保全你们母子性命。” “出宫后,你们安心住在王府里,衣食用度要比往日降上两等。不过,总能保你们衣食无忧。” “二嫂要教养一双儿女,五嫂除了霖哥儿之外,还要教养霆哥儿。我打发两个太医,随你们一同回府,日后有太医精心照料孩子的身体,你们也能宽心。” 赵长卿感激涕零:“多谢七弟妹。” 打发太医去王府,才是最实惠的赏赐。 有太医照料,孩子们多一层保障。更重要的是,谢明曦以此举动昭告众人,帝后对鲁王府闽王府的回护之心。 至此,赵长卿心底最后一丝怨怼也悄然散去。 平心而论,彼此立场互换,她根本做不到这一步。 尹潇潇并未言谢。她和谢明曦之间,无需说半句客套话。她直接张口讨要霆哥儿的用度:“霆哥儿随我回闽王府,以后衣食用度可不能少了他那一份。” 谢明曦哑然失笑:“放心吧!绝不会忘!” 尹潇潇这才放了心,嘀咕道:“反正,有什么无法解决之事,我就命人送信进宫。你不管可不行。” 一副就此以后母子都要赖上谢明曦的架势! 谢明曦哭笑不得,点点头应下。 …… 当日晚上,赵长卿尹潇潇一起出宫回府。 消息传开,众臣不由得在私下感叹。 帝后行事,颇见仁厚气度。 比起小心眼爱记仇气量狭窄的建安帝,新帝委实强了不止一筹。谢明曦这些时日的表现,亦远胜过当年的萧皇后,足可见大齐皇后的气度。 待到隔日,谢明曦进慈宁宫为李太皇太后伺疾之事传出来,宫中内外对谢明曦更是一片赞扬。 大齐以孝治道,哪怕是做个样子,这样子也做得极为漂亮了。 也不知是谁传出了谢皇后的一番话,更令众人动容。 “皇祖母病重数年,母后因宫务烦心操劳,无暇分身伺疾,心中一直耿耿于怀。今日我能代母后前来为皇祖母伺疾,为母后分忧,为皇祖母尽孝,便是再辛苦,我亦心甘情愿。” “从今日起,我愿一直为皇祖母伺疾。皇祖母的病症一日不好,我一日不会接手宫务,亦不会执掌凤印。” 好一个孝顺的谢皇后! 好一个不重权势品性高洁的谢皇后! 短短几日,谢皇后的贤名沸沸扬扬,传遍宫中内外。 相较之下,大权独揽的俞太后,便有些令人诟病了。 孙媳伺候祖母,当然是应该的。身为儿媳,只顾着揽着凤印和宫务,对婆婆的病症不甚过问,打发自己的儿媳为自己代劳,未免有些过分了。 清正刚直的林御史立刻上奏折,参了太后一本。 大朝会上,文武百官皆在朝堂上,林御史略显愤慨激昂的声音,在金銮殿里回响:“……太后娘娘所作所为,对李太皇太后娘娘称不上一个孝字,对皇后娘娘称不上一个慈字。臣本不该言太后娘娘之过。只是,臣既为御史,绝不能因敬畏太后娘娘权势畏缩退后。” “今日,臣上奏折弹劾太后娘娘。” “臣知道皇上对太后娘娘一片孝心,子不言母子过。” “俗语有云,修身治家平天下。皇上身为天子,家事亦是国事。皇上若因孝道二字,对太后娘娘的所有行径皆默许纵容,才是天家之不幸,亦是国之不幸。” 第八百一十四章 中宫(二) 第八百一十五章 中宫(三) 有了这么一出热闹好戏,众人都有“今日不虚此行”之感! 建安帝还在世时,俞皇后独宠数年,便是当年的李太后,也是暗中给儿媳使绊子。当着众人的面,从未撕破过脸。 待俞皇后成了俞太后,更是威风赫赫,无人敢当面攫其锋芒。 再者,宫中交锋,讲究的是含而不露暗施手段。哪有像徐氏这般明刀明枪一股脑地将话都捅破的? 俞太后面上火辣辣的,心中羞愤不已。用尽生平自制力,才忍下了当场赐死徐氏这个粗妇的冲动! 她是一朝太后,绝不能放低身段,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乡野粗妇计较! 她一定要忍住! 忍住! 忍……忍个屁! 俞太后再次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谢明曦盈然起身,略有些歉然地端起了酒杯:“母后,今日儿媳的祖母出言无状,冒犯了母后。请母后切勿放在心上。儿媳现在就代自己祖母,向母后请罪。” 说完,饮下杯中酒。 众目睽睽之下,俞太后总得维持身为太后的体面尊严,淡淡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顿了顿又道:“哀家近日有些疲乏不适,不宜饮酒。你们自便,不必顾虑哀家了。” 谢明曦含笑应下,重新入座。 接下来,一众诰命贵妇一一向中宫皇后娘娘敬酒。 “钱夫人不必多礼。” “听闻周夫人颇有些酒量,不妨多饮两杯。” 谢明曦一张口便能准确地说出敬酒之人的姓氏身份。令一众贵妇受宠若惊,也暗暗惊叹不已。 谢皇后十岁时才名动京城,嫁入天家为媳后,一直颇为低调。今日稍露锋芒,如明珠出匣,光芒耀目。 众人心中,也少不得将萧皇后和谢皇后比了一回…… 事实证明,人比人气死人这句话半点都不假。萧皇后亦是千里无一的出众女子了,不过,站在谢皇后身侧,顿时黯淡无光。 坐在俞太后另一侧的昌平公主,今日也一反常态地沉默。 徐氏突如其来地发难,众人震惊瞩目,俞太后强忍羞恼,谢明曦不动声色的追击……昌平公主一一看在眼底。 换在以前,她早已拍案而起,张口怒骂,为俞太后找回颜面。 现在,她却什么都没做,如同局外人一般,沉默地看了这一场热闹的好戏。 …… 宫宴散时,已是黄昏。 众贵妇一一告退。 萧语晗操持了宫宴,已觉不妥,不愿在此时抢了谢明曦的风头,颇为自觉识趣地找个理由先出了椒房殿。 走出椒房殿,萧语晗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昏黄的夕阳余晖笼罩着椒房殿,这座威严肃穆的宫殿,此时也有了日暮西山的悲凉。 便如即将失势的俞太后。 人在其中,难免会犯些自恃过高的毛病。 俞太后高高在上数十载,也养成了目中无人刚愎自用的脾气。以为自己能一直以太后和婆婆的双重身份,弹压住身为儿媳的皇后。 就如这几年来一直压得自己动弹不得一样。 殊不知,人和人不同。 比起软弱无能的自己,谢明曦心机深沉,善于谋算,必要的时候狠辣无情。又有夫婿盛鸿全心的支持。此消彼长,俞太后已显出了独力难支的窘迫。 偏偏俞太后身陷局中不自知。 罢了,她袖手看好戏便是。 不知不觉中,她已走到了寝宫外。 “母后!”一个熟悉的女童声音响起,很快,一道纤小的身影扑进她怀中。 萧语晗目中闪过温软的笑意,将芙姐儿抱起,亲昵地低语:“芙儿,天这么冷,你不在寝宫里待着,怎么跑出来了?” 芙姐儿要守三年父孝,穿着素服,头上梳了两个包包头,簪的珠花亦是小小的白色珍珠缀成。 芙姐儿承袭了亲娘的好相貌,生得眉眼如画,将头靠在萧语晗的胸膛处,小声娇嗔:“母后不在,芙儿一个人害怕。” 萧语晗鼻子一酸,将芙姐儿搂得更紧,一路抱进了自己的寝室。四下无人了,才轻声叮嘱:“芙儿,从今日起,别称呼母后了,叫娘就行了。” 芙姐儿很是乖巧地点点头,然后,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怯生生地问道:“娘,七叔坐了龙椅,七婶娘做了皇后。那娘怎么办?以后再也不是皇后娘娘了吗?” 短短几句话,听得萧语晗心如刀割,泪水夺眶而出。 她如今身份尴尬,身边伺候的宫女们含糊地称呼一声娘娘。便连小小的芙姐儿,也窥出了她的窘迫困境。 她不在意皇后之位,却心疼芙姐儿因此低了一等。现在芙姐儿还小,不知道建安帝逝世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等过些年,芙姐儿长大成人,便会懂了…… 她不想让芙姐儿看见自己落泪,匆匆将芙姐儿重新搂入怀中:“芙儿乖,这等话,以后不可再说。当着你七叔七婶娘的面,更不可乱问乱说。” 盛鸿谢明曦对她这个寡嫂敬重有加。正因如此,她更要恪守自己的身份,谨慎行事。也要约束住芙姐儿。免得芙姐儿人小被人煽动,说话惹祸。 “为什么?”芙姐儿追问。 萧语晗眼眶泛红,声音竭力放柔放轻,不愿吓着女儿:“你别问为什么,记住娘的话就行了。” 芙姐儿闷闷地应了,小手紧紧搂住亲娘的脖子。 …… 宫宴终于散了。 热闹了大半日的椒房殿,很快恢复了安静。 谢明曦领着徐氏阙氏去了福临宫说话,昌平公主不愿和俞太后独处说话。谢明曦一走,昌平公主便起身告退。 俞太后微不可见地皱眉,张口道:“昌平,哀家有些日子没见你了。你不必急着回府,留下陪哀家说说话。” 昌平公主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随俞太后去了寝室。 昌平公主闷头进了寝室,不等俞太后吭声,便在椅子坐下,头略略侧向另一侧。一副不愿理人的架势。 寝室里一个伺候的宫女都没有,俞太后也不必时时端着脸了,轻叹一声,放缓声音:“昌平,你还在生母后的气?” 第八百一十六章 中宫(四) 第八百一十七章 回报 徐氏到京城已有数年。 她是谢老太爷填房,是谢钧的继母。对着谢钧,总少了一层底气。对着年少多谋的谢明曦,从来摆不出什么祖母架势, 谢明曦伸手提携二房,徐氏心中感激。总想着要投桃报李,遗憾的是从无这样的机会。没想到,今日的冲动之举,竟大大取悦了谢明曦。 看着俏脸含笑的谢明曦,徐氏如饮蜜一般,心里美滋滋的,忙笑道:“能搏娘娘一笑,我高兴得很。” 然后,不无遗憾地叹道:“我出身粗野,大字不识一个。那些诰命夫人面上亲热,私下里不知怎生嘲笑我。” 阙氏:“……” 阙氏脸皮厚度远不及徐氏,此时耳后火辣辣的,颇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心里直嘀咕。 这哪里还是暗示,简直就是明示了好吧!她替徐氏害臊脸红。也不知皇后娘娘是否会心中不快。 阙氏这次却料错了。 谢明曦微笑着允诺:“父亲是礼部尚书,早该上奏折为祖母请封诰命了。祖母回府等着好消息便是。” 阙氏:“……” 阙氏有些错愕地抬头,迅速看了谢明曦一眼。 当然,以阙氏的眼力,根本窥不出谢明曦的真实情绪就是了。 徐氏眉开眼笑地起身谢恩。 谢明曦伸手,虚虚扶了徐氏一把,含笑道:“这是祖母应得的。” 徐氏今日的举动,值得二品诰命夫人的回报! …… 半个时辰后,徐氏婆媳一起乘坐马车回了谢府。 阙氏搀扶着徐氏进了谢府,压低的声音里遮掩不住激动过度的亢奋:“婆婆真得要做诰命夫人了吗?” 徐氏洋洋自得地挺直胸膛:“那是当然。刚才皇后娘娘亲口应了我,这还有假?” 然后,语重心长地教导儿媳:“做人最忌讳的就是墙头草。选定了哪一边,就要坚定不移地站在哪一边。” “我们住进谢家这么多年,谁对我们最好?谁处处为我们着想?是谁提携兰娘元舟元蔚?” “我们现在的一切,都是靠着娘娘得来的。所以,我们就要全心全意站在娘娘这一边。凡事都从娘娘的角度考虑,说话行事都照着这个准则,准保没错!” “你瞧瞧,我这回的举动看似冒失,其实没性命大碍。又博了娘娘欢心。我很快就是二品的诰命夫人了。” “兰娘嫁了个好夫婿,元舟以后跟着皇上当差,少不得锦绣前程。元蔚读书用功刻苦,日后考个功名,还愁没官做?” “抱紧娘娘这棵大树,我们日后都有好日子过。” 阙氏觉得婆婆说的都是金玉良言,连连点头。 又过一个时辰,谢钧也回了府。 谢钧春风得意,今日不免多饮了几杯。见了徐氏,难得笑容满面:“母亲今日在椒房殿里说得好做得好!” 谢钧胆子不大,眼光却十分精准。 这等时候,谢家必须和皇后娘娘一条心。哪怕正面开罪俞太后,也不能畏怯后缩。徐氏今日大闹椒房殿,令俞太后大失颜面。就是给皇后娘娘出气长脸了。 宫中消息传播何等迅疾,宫宴还没结束,天子便收到了消息。之后,嘴角一直扬着。谢钧看在眼底,心里一颗石头也落了地。 回府后,谢钧见了徐氏,便如见了亲娘一般。 徐氏心中自得,口中假模假样的自谦几句,顺便提了一嘴:“皇后娘娘说了,我在一堆诰命夫人里没什么底气说话。让你上奏折为我请封诰命!” 谢钧立刻笑道:“是儿子的疏忽!早就该上这封奏折了!” 徐氏咧嘴笑了起来。 她当然没那么悍不畏死。在椒房殿里闹腾的时候,她的腿一个劲地发抖。被俞太后瞪那一眼,她更是双腿发软,差点当场出丑。 好在回报丰厚! 她冒死一回也值得了! …… 此时,盛鸿也已回了福临宫。 没等谢明曦张口说话,盛鸿便已趁着几分酒兴凑了过来,身手揽住谢明曦的纤腰,低声笑道:“明曦,你穿着这身皇后礼服,真是好看。” 谢明曦抿唇轻笑。 是啊!她穿着这身正红色的宫装真好看。 前世她只能穿银红樱红,从未穿过正红。直至今时今日,她才有资格穿了这一身华贵的凤服,和身着龙袍的盛鸿并肩。 盛鸿热烘烘的气息在敏感的耳侧吹拂:“明曦,我们到床榻上去。今晚别脱衣服,就穿着凤服。今天早上我见到你穿红色凤服的刹那,我就想这样了……诶哟!疼!轻一点!” 谢明曦面不改色地拧了盛鸿一记。 盛鸿很配合地呼痛,却如牛皮糖一般粘在谢明曦的身上,怎么也推不开。 谢明曦好气又好笑,低声嗔责:“别胡闹!这是特意赶制出来的凤服。怎么能胡乱糟践!” 盛鸿从善如流地退让一步:“好,那就脱了。” 谢明曦:“……” 一个时辰后,神情餍足的天子总算消停了,揽着皇后的肩膀,低声笑道:“真没想到,你祖母今日会大闹椒房殿!母后今日颜面全无,偏又发作不得,真是大快人心。” 谢明曦慵懒地躺在盛鸿怀中,随口笑道:“我也没料到祖母有这等胆量!” 想到俞太后僵硬又愤怒的脸孔,谢明曦又是一声轻笑:“今日母后吃了一回大闷亏,不知何等恼怒!今晚怕是无法安然入睡了。” 盛鸿笑道:“祖母挺身为你撑腰,我这个天子,也得有所嘉奖。” “这倒不难。父亲上奏折为祖母请封诰命,你准了就是。只此一桩,足够祖母高兴了。” 忙碌了一天,刚才又折腾得筋疲力竭。谢明曦的头脑却意外的清醒,并无睡意。笑着说了下去:“盛鸿,我今日才尝到了被娘家人护着是什么滋味。” 平淡寻常的一句话,却听得盛鸿心中微微一酸。 明曦,你前世到底受了多少苛待,才会对这么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感怀不已。 盛鸿搂住谢明曦,声音低沉:“明曦,以后我会一直护着你,不令你受半分委屈。” 谢明曦眼眶微热,轻轻嗯了一声。 第八百一十八章 孝道(一) 第八百一十九章 孝道(二) 第八百二十章 孝道(三) 谢明曦和盛鸿迅速对视一眼,目中各自闪过一丝笑意。 这一局,俞太后避无可避! 孝道大如天! 俞太后以嫡母身份,弹压住盛鸿,以婆婆身份,压制谢明曦。一个孝字,令他们处于不利之地。出手对付俞太后,也不能摆在明面上。得迂回绕弯子,得做得不动声色,不落人话柄。 现在,也该让俞太后尝一尝被孝道二字压住的滋味了。 “皇祖母也该歇着了。”谢明曦笑着张口:“请母后先行回寝宫。我便留下,陪在皇祖母身边。” 盛鸿也道:“我也一并留下吧!” 萧语晗只得主动请缨:“儿媳陪母后回椒房殿。” 俞太后今日落入被动,心中恼怒不已,面上未露声色。在萧语晗的搀扶下离开。 李太皇太后盯着俞太后的背影,目光满是怨毒。 盛鸿看在眼底,不由得暗暗心惊。 谢明曦见惯了你死我活的后宫争斗,对此不以为意,伸手扶着李太皇太后缓缓躺下,细心地为李太皇太后掖好被褥:“皇祖母此时心情如何?” 那还用问吗? 简直不能更好! 隐忍憋闷了四年,终于熬到了苦尽甘来扬眉吐气的这一天。 想到俞太后强忍怒火对着自己低头的模样,李太皇太后咧咧嘴,声音低哑:“好。” 谢明曦笑了一笑,目光掠过李太皇太后的脸孔,意味深长的说道:“皇祖母这般高兴,孙媳心里也高兴得很。” “孙媳也盼着皇祖母的病症再有好转,能行走如常,走出这座慈宁宫。” 李太皇太后目中闪过强烈的渴切和希冀。很快,这抹光芒又被戒备取代。这也是在宫中活了数十载之人的本能反应。 世间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谢明曦往日对她如何,历历在目。现在对她好,无非是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这只狡猾的小狐狸,城府之深手段之高明,丝毫不弱于俞太后。 她活到这把年岁,已到了多活一日算一日的地步。可她仍然想活得风光显赫有尊严!哪怕是被人利用,也不愿稀里糊涂地做人棋子。 谢明曦见李太皇太后这般模样,心里哂然一笑。 之前落魄如丧家犬,自己肯出手相助,李太皇太后欣喜若狂。现在境况有所好转,李太皇太后便想端起长辈架子来了……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地说道:“皇祖母若不愿孙媳伺疾,孙媳明日不来便是。” 李太皇太后:“……” 被击中七寸的李太皇太后,只得忍辱负重,挤出一个字:“来。” 呵呵! 谢明曦微微一笑,声音温柔:“我也愿伴在皇祖母身边。只是,此事怕由不得我。母后让孙媳代为伺疾,想收回成命,亦是一句话的事。” 李太皇太后情急之下,额上满是冷汗,下意识地伸手攥紧谢明曦的衣袖。口中又嚯嚯地嚷了起来。 李太皇太后到底想说什么? 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李太皇太后已经清楚地知道,开罪别人无妨,谢明曦万万开罪不得! …… 萧语晗搀扶着俞太后回了椒房殿。 俞太后瞟了神色恭敬的萧语晗一眼,冷不丁地说道:“哀家有些日子没见芙姐儿了。你打发人将芙姐儿抱来,陪哀家说说话。” 萧语晗笑容顿时凝结在唇畔,目中闪过一丝惊惶。 只是,她再不情愿,也找不到任何理由拒绝拖延。 俞太后略有些不快地扫了一眼过来:“怎么了?哀家想见见孙女,莫非有何不妥之处?还是你不想令芙姐儿和哀家亲近?” 萧语晗如何担得起,只得低头告罪:“儿媳绝无此意,请母后息怒。” 俞太后声音略略缓和:“你的性子,哀家清楚得很。” “鲁王闽王宁夏王合谋作乱,连累的妻儿俱被软禁。哀家心里惦记霁哥儿他们,却不便召他们入宫。阿萝在蜀地生了病,不便赶路来京。现在,只剩芙姐儿在哀家眼前。哀家岂能不多疼芙姐儿几分。” 然后,又淡淡道:“芙姐儿是你的心尖肉。你且放宽心,哀家再喜欢芙姐儿,也不会夺了你的命根子。” 萧语晗心神稍定,轻声应道:“母后这么说,儿媳委实羞愧汗颜。儿媳这就让人去将芙姐儿带来。” 俞太后眉头略略舒展,目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谢明曦阴险奸滑,难缠至极。 相较之下,性情软弱的萧语晗就好拿捏多了。 芙姐儿自幼长于宫中,性子乖巧柔顺,见了俞太后,规规矩矩地行礼,细声细气地说道:“孙女见过皇祖母。” 俞太后对芙姐儿,确实有几分喜欢。笑着招手:“芙姐儿,到祖母身边来。” 芙姐儿对这个严肃深沉的皇祖母却有些畏惧,下意识地看了萧语晗一眼。 萧语晗心中微酸,冲芙姐儿微笑示意。 芙姐儿这才慢腾腾地走到俞太后身边。俞太后伸手搂住芙姐儿娇软的小身子,温声问起了芙姐儿的日常起居。 芙姐儿一开始有些紧张。到底年岁还小,很快便被闻言软语哄得轻松了起来,小巧秀气的脸孔上渐渐有了童稚的笑意。 …… 隔日,俞太后去慈宁宫给李太皇太后请安。 俞太后确实老了,身子还算健朗,却已白发斑驳,皱纹满面。 李太皇太后更是垂垂老矣,全身上下从里至外散发出行将腐朽的气息。眼皮快要撑不住额上的层层皱纹。 一双浑浊暗淡的老眼,在见到俞太后的刹那,骤然闪出惊人的亮光。 俞太后再不乐意,也得行礼:“儿媳给母后请安。” 李太皇太后目中闪过一丝快意,故意做出反应迟钝的模样来,半晌才挤出两个字:“免礼。” 俞太后这几年来在宫中威风惯了,所到之处众人无不低头诚服。 此时在李太皇太后面前,俞太后尝到了久违的被磨搓的滋味,心中颇为恼怒。面上却半分不露。 没等李太皇太后吭声,俞太后便很自然地在椅子上坐下了。 冷眼旁观的谢明曦,讥讽地扯了扯嘴角,悠闲地袖手看好戏。 第八百二十二章 妯娌(二) 萧语晗无声落泪,眼眶迅速泛红。 谢明曦心中亦微微酸涩,拿起帕子为萧语晗擦拭眼泪,一边故作轻快地笑道:“都怪我不会说话,三言两语竟惹哭了皇嫂。” 萧语晗吸了吸鼻子,接过帕子,将眼角边的泪痕擦得干干净净。然后粲然笑道:“是我好哭才对。”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携手进了内室说话。 萧语晗定定心神,低声说道:“当日你和我说过,一个月之内,便能令母后主动张口让你出慈宁宫。这都一个多月了,母后似一直都未松口。” 谢明曦悠然一笑:“六日前,母后就松口了。不但免了我伺疾,还令我接手一部分宫务,学着打理宫务。不过,我已经找理由拒绝了。” 萧语晗:“……” 一句“你该不是犯糊涂了吧”差点冲口而出。好在萧语晗反应颇快,立刻将话头咽下。 谢明曦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 果然,谢明曦慢悠悠地笑着说了下去:“现在这样多好。我每日待在慈宁宫,母后每日也要去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有皇祖母在,母后便无法以婆婆的身份相欺压。还要不时看一看皇祖母的脸色。” 这倒也是。 扛着李太皇太后的大旗,对付俞太后可要便利多了。想给俞太后使点绊子,也不是难事。 萧语晗也是聪慧灵透之人,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道理,眉头舒展开来:“没错。如此更好。” 想了想,又有些遗憾:“只是,错过了这一回,以后想插手宫务,怕是难上加难。” 谢明曦挑了挑眉,淡淡一笑:“我要的从来不是插手宫务!” 我要的是,完完整整地拿回属于我这个中宫皇后的一切! 话中之意,萧语晗听得明明白白。 看着谢明曦自信从容的俏脸,萧语晗既羡慕又觉羞惭,自嘲地笑了一笑:“你说得没错。堂堂皇后,理应掌凤印掌六宫。插手宫务,算哪一门子皇后?” 偏偏,她就做了三年多这样的傀儡皇后! 沦为众人的笑柄! 没等谢明曦张口安慰,萧语晗又振作起来,笑着说道:“你心中有数,我便不多操心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张口。我没什么大能耐,摇旗呐喊的事还能做得。” 谢明曦微微一笑:“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像现在这般,站在我身边就行了。” 萧语晗做了三年多皇后,宫中也不是全无人手。再者,萧语晗身后有庞大的萧氏家族,是一股不容人小觑的力量。 撇开这些不说,先帝皇后萧语晗站在她身侧,已经是对她这个皇后最大的支持了。 萧语晗也笑了起来:“好!” …… 晚膳丰盛而精致。 宫中御厨,不乏厨艺精湛之人。只是,谢明曦这些年吃惯了叶秋娘所做的饭菜,现在怎么吃都少了些滋味。 奈何叶景知余安都被留在蜀地,叶秋娘也不便孤身来京。 “怎么了?”萧语晗见谢明曦吃得不多,笑问:“吃不惯宫中御膳?” 谢明曦点点头:“可惜叶秋娘还在蜀地,待日后来了京城,我便让她进宫。” 萧语晗有些不解:“为何不现在便召她到京城来?” 谢明曦并未直言,随口笑道:“蜀地菜肴以辣为主,阿萝还小,师父也不惯辣味。叶秋娘留在蜀王府,为阿萝和师父做一日三餐。” 事实是,盛鸿打算好好经营蜀地,还打算在蜀地继续养私兵。谢明曦在蜀地的产业,也需余安打理。短期之内,余安夫妻都无法归京。 萧语晗显然意会到了什么,不再追问,转而怅然叹道:“林妹妹颜妹妹秦妹妹,如今俱在蜀地。我想见她们,不知要多久之后了。” “是啊!”谢明曦也怀念起蜀地悠然惬意的生活和一众好友来:“我也时时惦记她们。” “为官一任,至少五年。陆迟赵奇才去了两年多,陈湛去蜀地稍迟,尚未到两年。想回京,总得等这一任结束。” 这显然是托辞。 盛鸿身为天子,想召几个心腹回京轻而易举,一道圣旨便可。 将陆迟他们留在蜀地,定然有所用意。 萧语晗最大的好处,便是绝不多舌多嘴。闻言笑了一笑,又说起了另一桩事:“前些时日,我打发人送了些孩子的衣食去鲁王府闽王府。顺带代我探望二皇嫂和五弟妹,给她们也送些吃食去。” “宫中时常有人去王府,落在众人眼里,也能少生些口舌是非。” 谢明曦由衷笑道:“皇嫂比我细心多了。我一时还未想到这些。” 萧语晗略略垂眼,掩住眼中的一抹哀戚自伤:“需要你操心的事太多了。你一时想不到,也是难免。” 谢明曦和盛鸿夫妻恩爱,哪里能体会到丧夫的女子的心情。 身边有孩子陪伴,白日不算孤单。可到了夜晚,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榻上,岂能不伤怀? 谢明曦分明窥到了萧语晗眼中的哀怜悲戚,却不便出言安慰。 丧夫之痛,唯有漫长的岁月能慢慢抚平。 …… 晚膳后,谢明曦和萧语晗对坐饮了一杯清茶。 茶香袅袅,心情也随之宁静平和。 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盛鸿熟悉的声音在外响起:“明曦,我回来了。” 因知悉萧语晗也在内室,盛鸿并未直接推门而入。而是站在门外,笑嘻嘻地喊了一声:“皇嫂,我可能进来?” 萧语晗不其然地想起了当日建安帝闯进内室轻薄尹潇潇的一幕,心中一阵刺痛,口中笑道:“皇上但进无妨。” 片刻后,盛鸿推门走了进来。 谢明曦笑着起身相迎。 萧语晗也待起身,盛鸿连连笑道:“哪有嫂子迎小叔的道理。皇嫂只管安稳坐着便是。” 两人曾同窗三年,彼此本就熟稔。后来,萧语晗嫁给了盛澈,盛鸿见了萧语晗,一口一个三皇嫂。 此时盛鸿一脸轻松的笑意,张口就是嫂子小叔,显得格外亲昵。 家人便该是这样吧! 萧语晗心中一暖,唇角微微扬起。 第八百二十三章 出海 第八百二十四章 更名 第八百二十五章 坚强 夫妻之间,或许真有心意相通心灵感应。 这一夜,尹潇潇梦见了自己的夫婿。 她梦见了和盛泽初遇时的光景。她骑着爱马去莲池书院,拐弯处差点撞上一个冒失鬼。那个冒失鬼生得俊秀非常,一张嘴却令人火冒三丈。那时,她还不知道冒失鬼的真实身份,张口便骂了回去。 自此,两人便结下了“孽缘”。每次相见,都是“火花四射”,最终悻悻而散。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里渐渐有了他的影子? 或许,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 她生性疏朗,没半分姑娘家的细心敏锐。她认定了自己讨厌他。接到赐婚凤旨的那一日,她是真的震惊错愕,也是真的百般不愿。 她又梦到了成亲那一日的情景。 她穿着大红嫁衣,忐忑又不安地坐在床榻边等着。他掀开了她的盖头,眼睛亮晶晶的,嘴角高高上扬。 成亲后,不管她怎么动手揍他,他都未动过气。每次都狼狈逃窜,无奈求饶。 对她全心全意那么好的夫婿,为何偏偏犯下十恶不赦的谋逆重罪? 尹潇潇半夜惊醒,满面泪水。 霖哥儿近来不肯一个人睡,蜷缩着小小的身子睡在她的身边。霆哥儿也格外黏着她,临睡前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她一个心软,便让霆哥儿睡在自己的另一侧。 此时,她躺在床榻上,只能默默垂泪,不敢随意动弹。唯恐惊醒了两个孩子。 也幸好有两个孩子在身边。不然,她真不知要如何熬过丧夫的痛苦。 无声哭了片刻,尹潇潇以袖子擦了眼泪。侧过头,亲了亲霖哥儿的脸孔。又侧过头,亲了霆哥儿一口。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 尹潇潇! 不要哭! 你要坚强! 你一定能撑下去! …… 鲁王闽王虽被毒酒赐死,好在新帝宽厚,祸不及妻儿。 赵长卿领着一双儿女住在鲁王府,尹潇潇带着霖哥儿和霆哥儿住在闽王府。两府之间只隔了一座宁夏王府。 戴罪之身,自不能轻易出府。 不过,宫中时常有赏赐。先皇后和谢皇后皆曾时常打发人到鲁王府闽王府,便是宫中的俞太后,也曾命人赏吃食给皇孙皇孙女。 新帝也无大肆“清算”藩王余党之意。 如此一来,鲁王府和闽王府也未一落千丈。私下闲言碎语是免不了的,却也无人敢当面相欺。 鲁王妃闽王妃不能轻易出府,不过,亲眷好友倒是能进王府探望。 赵家是名门大族,族人众多。赵长卿做人圆滑周全,在宗室中名声亦颇佳,登鲁王府大门的人也略多一些。每隔三五日,总有人登门。 相较之下,闽王府便略显冷清。最常登门的,便是尹大将军和尹夫人。 尹大将军在皇陵里受了重伤,养了几个月,身体依旧虚弱。右胳膊也彻底废了。如今不能再领兵,索性直接告了长假养病。 “爹,娘!” 哭了半夜的尹潇潇,一大早特意以冰敷了眼下,眼眸总算没那么红肿了。不过,看起来依旧花容惨淡。 尹夫人看在眼中,鼻间酸涩不已。 只是,事已至此,以泪洗面度日也无益处。新帝新后宽厚至此,若再哭泣抹泪的,不免有贪心不足之嫌。 尹夫人打起精神,对着尹潇潇笑道:“霖哥儿呢?” 尹潇潇应道:“霖哥儿和霆哥儿一早便去院子里骑木马了。” 孩子忘性大。霖哥儿已渐渐习惯了身边只有亲娘的生活。霆哥儿在闽王府也适应得极好。和霖哥儿成日一处玩耍,好得如亲兄弟一般。 尹夫人忍不住低声叹道:“你也是太过心善了。独自抚养霖哥儿已是不易,偏偏还将霆哥儿一并接进了府中。” “孩子哪里是容易抚养的。吃喝穿用,衣食住行,这些也就罢了。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生病不适,更是烦心。说句不好听的,一旦有个差池,便都是你的责任。” 宁夏王夫妇都死了,霆哥儿是宁夏王唯一的血脉。若有个闪失,尹潇潇便要担下恶名。 这等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何苦来哉! 尹潇潇低声道:“娘,你说的我都清楚。可是,霆哥儿没爹没娘,也太可怜了。当日我为他求情,皇后娘娘一口应允,却也言明,绝不会亲自抚养霆哥儿。我若弃手不管,他哪里还能安然长大。” 尹夫人小声嘀咕:“皇后娘娘倒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盘。既落了仁厚名声,又不必自己出力亲为……” 话未说完,便被尹大将军阻止:“夫人慎言!” 尹潇潇也微微皱眉:“娘怎么能这么说。皇后娘娘肯保全我们母子的性命,又处处照拂,于我来说,已是天大的恩典。她不愿抚养霆哥儿,自有她的苦衷。绝不是有意要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我。” 尹夫人一张口,便遭来父女两人的一致嗔责,神色间颇有些讪讪:“我随口乱言,以后不说便是。” 心里也有些后悔。 谁知道这闽王府里有多少宫中耳目。她非议谢皇后之言,万一传进谢皇后耳中,可就不怎么美妙了。 为了尹潇潇母子的安危,她还是忍着别乱说了。 …… 过了片刻,霖哥儿和霆哥儿携手进来了。 霖哥儿大了半岁,个头略高一些,俊秀活泼的模样,和闽王颇为肖似。 霆哥儿生得白胖壮实,眉目清秀,也颇为讨喜。 一双孩子被教养得颇懂礼数,一起团着小手行礼,别提多可爱了。哪怕尹夫人心里还有些疙瘩,见了霆哥儿,也是半点脾气都没了。 这个可怜的孩子,没爹没娘,在宫中亦无活路。尹潇潇将他接进闽王府,也算行善积德了。 尹大将军也格外喜欢这一双健康壮实的孩子,朗声笑道:“我今日陪你们兄弟两个练箭。” 霖哥儿眼睛一亮:“多谢外祖父!” 霆哥儿眼巴巴地看着霖哥儿,小声问道:“哥哥,我也能叫一声外祖父吗?” 这是霖哥儿的外祖父,不是他的。 可是,他也很想叫一声外祖父啊! 第八百二十六章 女将(一) 第八百二十七章 女将(二) 确实值得恭喜! 大齐第一位女将军! 不是虚授的官职,而是正经的武将,有练兵领兵之权。她能统领五千蜀兵,镇守蜀地。日后,亦可以随时听从天子号令,领兵出征打仗了。 自懂事起便不敢做的美梦,竟然变成了现实。 这一刻,廉姝媛的心里波涛汹涌,根本无法平静。好在她自制力惊人,并未泪洒当场。只神色略略激动双目微微泛红而已。 “多谢尹大将军。”廉姝媛郑重道谢。 天子有意封她为女将,奈何群臣皆反对。尹大将军身为武将之首,他的态度截然转变,才使得此事顺遂了许多。 尹大将军闻言笑道:“当年廉老将军在世时,我曾为廉老将军麾下的亲兵。因立下战功,得以晋升为武将。今日见廉将军风采,令我忽然忆起廉老将军当年的英姿,心中不甚感慨。” 廉姝媛平日便少言,今日上朝领圣旨,更是谨慎,并未得意忘形,恭敬应道:“末将岂敢和先祖父比肩。” 一直隐忍未发的楚将军,终于忍不住发难:“尹大将军口口声声夸赞廉将军有领军之才,听闻廉将军以两年之功,练出五千精兵。不知我等可有幸领教一二?” 军中武将,素以军功论高低。无仗可打的时候,军中演武一较高下,也是常有之事。 廉姝媛瞥了楚将军一眼,淡淡道:“楚将军想演武较量,我随时奉陪。” 楚将军:“……” 年过五旬的楚将军,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尹大将军在府中养病,已经快闷出病来了。见有这等热闹,自然不肯放过。立刻笑道:“楚将军是御林侍卫马军统领,麾下有五万御林军。号称大齐精锐中的精锐。廉将军的蜀兵,只练了两年,如何能是御林军的对手。” 面对尹大将军善意的提醒,廉姝媛只简洁的回了四个字:“一试便知!” 尹大将军:“……” 军中武将,大多是刚烈的脾气,也多自信自负。 这位大齐第一位女将军能耐大小还不清楚,自信自傲倒是一等一! 楚将军心中火气腾腾,面上还算绷得住。拱手向天子启奏:“末将愿亲率两千御林侍卫,和蜀兵演武较量。请皇上恩准!” 众臣:“……” 今儿个这热闹是一波接着一波啊! 两千御林军,对阵五千蜀兵。语气中的轻视和羞辱,清晰可见。 盛鸿眉头微挑,看向廉姝媛:“廉将军意下如何?” 众人几乎已经预料到廉姝媛会如何回应了。定是“我也亲自率领两千蜀兵和楚将军对阵”之类。 便连尹大将军,也以为廉姝媛会当场发威。 廉姝媛竟什么也没多说,只张口应了一句:“末将愿领兵讨教。” …… 楚将军颇有当场扳回了一局的扬眉吐气。连带着廉姝媛站进武将之中,也没那么刺眼了。满心盘算着要如何给这位女将军一个下马威,顺带让龙椅上的年轻天子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军中名将! 尹大将军站在武将之首,敏锐地捕捉到天子和廉将军意味深长的对视,心里琢磨了一回,不由得暗暗笑了起来。 轻敌是军中大忌。 楚将军自愿领两千士兵,对阵五千蜀兵。输赢暂且不论,已经失了先手。怪不得廉姝媛一声不吭就应了下来,真是狡猾得很啊! 散朝后,天子召尹大将军和廉姝媛进了移清殿。 “今日之事,多谢尹大将军。”没有众臣在场,盛鸿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尹大将军拱手应道:“皇上任人唯才,不拘一格。臣钦佩不已!” 盛鸿深深看了尹大将军一眼,若有所指地说道:“尹大将军对大齐忠心耿耿,如今因伤在身,不得不暂退养病。朕不会亏待了忠心之臣,尹大将军只管安心养病。” 尹大将军心里一松。 天子之言,是在向他承诺,一定会保全尹潇潇母子。 “多谢皇上。”尹大将军再次拱手谢恩。 待尹大将军告退后,盛鸿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到廉姝媛面前,拱手抱拳,行了弟子礼:“弟子恭喜师父,得尝所愿,做了大齐第一位女将军!” 这个促狭淘气鬼! 廉姝媛好气又好笑,想嗔责几句,不知为何,眼眶骤热,泪水竟夺眶而出。 盛鸿顿时手足无措:“哎哎哎,师父别哭。这要是让人见了,定会以为是我这个弟子忤逆师父。” 廉姝媛扭过头,以袖子擦了眼泪,然后转过头来,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盛鸿,谢谢你。” 自盛鸿恢复皇子身份后,廉姝媛还是第一次直呼他的姓名。 盛鸿心头也是一热,认真又诚恳地应道:“师父,从我正式拜你为师的那一日起,我便暗下决心,一定要圆你心中梦想。” “往日我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好在做了蜀地藩王。在蜀地,我能令师父一展所长。阴错阳差之下,我坐了龙椅。我既为一朝天子,我的师父,自然有资格做将军。” “我的师父,不仅是大齐第一位女将军。日后,还会是军中第一武将!” “总有一日,众人提起师父的时候,不会再提及师父是女子。而是钦佩敬重师父的身手骁勇领兵之才!” 廉姝媛被这一番豪言壮语激起了心中豪情,一双眼眸,也亮得惊人:“你说的没错!总有一日,我要让世人知晓我廉姝媛的真才实学!” “打响名头的第一战,就从十日后的演武开始!” 提起演武,盛鸿不由得笑了起来:“楚将军主动要以两千士兵对阵蜀兵。我还以为,师父会动怒回击!” 廉姝媛挑眉一笑:“他轻敌,我求之不得。” 十日后,她一定会让骄傲自大的楚将军,好好领教蜀兵的厉害!也让军中将领们,都领教她领兵的本事! 雄心勃勃的廉将军,很快拱手告退。 刚退出移清殿,迎面便遇上了如今身为皇上亲卫统领的周全。 素来沉默寡言的周全,见了英姿勃发的廉将军,黑脸悄然一红。 廉将军:“……” 。顶点 第八百二十八章 心动 此时已进腊月寒冬,再有二十多日便是新的一年。 天气冷冽,寒风习习。 周全那张黑脸,愣是在这寒风中透出了丝丝春意。 二十八岁的老光棍周全,就像个没见过女子的毛头小子一般,期期艾艾不甚利索地说道:“恭喜廉将军!” 年已三十一岁眼看着就要三十二岁的廉将军,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周全。脑海中浮现出几日前的一幕。 那一日,谢皇后相召。 谢明曦虽未正式拜师,也随廉姝媛习武数年。平日对廉姝媛十分敬重。自回京后,谢明曦时常召廉姝媛进宫说话。廉姝媛也未多想,便进了宫。 谢明曦颇为委婉地提起了廉姝媛的终身大事:“……夫子一直独身不嫁,皆因不愿被囿于内宅,不愿成为男子附庸。” “夫子身手骁勇,有领兵练兵之才,举世无双。普通男子,委实配不上夫子。所以,这些年我和盛鸿虽关心夫子的终身大事,却从不多嘴。” “今日,我想问一问夫子的心意。若有一个男子,一直恋慕夫子,不介意夫子住在军营里,不介意夫子日后做女将军比夫婿更厉害一筹,也不要求夫子相夫教子。只愿和夫子并肩携手,两心不疑。” “这样的男子,夫子可愿嫁?” 廉姝媛听得头脑一懵,脱口而出道:“世间哪有这样的男子!” 若有,她早就嫁了! 她一直独身未嫁,并不是因为厌恶成亲。而是因为从未遇过值得她嫁的男子!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我既和夫子张了口,当然有。而且,亦是夫子熟悉之人。夫子平日一心都扑在军营里,从未留意过身边人。现在不妨仔细想一想,这个人到底是谁?” 说完,谢明曦优雅地端起清茶啜饮。 廉姝媛疑惑地看着谢明曦:“总不可能是盛鸿吧!” 噗! 谢明曦颇为不雅地喷了口中清茶,然后咳嗽数声。 廉姝媛目中闪过淘气的笑意,一本正经地告罪:“我随口说笑,皇后娘娘切勿放在心上。”谢明曦故意卖关子,她当然要回敬一二。 谢明曦哭笑不得:“罢了,我也不绕弯子了。我刚才所说之人,是皇上的贴身侍卫统领周全。” “周全暗中恋慕夫子多年,一直不敢言明心意。如今他也老大不小了,我和皇上看在眼里,都为他心急。” “我今日特意来询问夫子心意,若夫子愿嫁周全,也算成就一桩美事。若夫子不愿,我立刻令周全打消对夫子不敬的念头。” 廉姝媛自少时起便和普通少女不同,性情果决,干脆利落,从不踌躇犹豫。 可这一回,廉姝媛竟难以当场下决定,思虑了片刻,便道:“皇后娘娘容我考虑几日。” 谢明曦笑道:“夫子慢慢考虑,不必急着下决定。” …… 这几日,廉姝媛便多了一桩心思。 她一时没考虑清楚,此时见了忸怩的周全,心里竟也有些微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多谢周统领。” 换在往日,说完这一句,周全便会识趣地让路了。 今日,周全不知哪来的胆量和勇气,竟一直拦在廉姝媛面前,满肚子的话,偏又一句说不出口。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廉姝媛。 “周全,皇后已将你的心意表露给廉夫子了。能不能娶到媳妇,接下来就要看你自己了。”耳畔回响起几日前皇上含着戏谑的提醒,周全手心俱是冷汗。 皇上说的没错。 要娶媳妇,就得厚着脸皮。 不然,何时才能抱得美人归? 皇上当年男扮女装,厚颜和年少的谢皇后同食同寝,这才有了凤旨赐婚。他现在就是厚着脸皮拦着心上人一回,多看她几眼……而已! 她总不会当众翻脸揍他吧! 周全默默给自己壮胆,一张黑脸早已红透了。半点没学到盛鸿厚颜无耻的风范,那副青涩又可怜的模样,连廉姝媛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周统领拦下我,是否有什么话要说?” 廉姝媛略略放缓语气:“若无要事,我便先走一步。十日后,我要领着蜀兵和御林精锐对阵。我现在就得去军营。” 周全心里暗暗激动振奋。 她没有当面冷言相向,也未撂脸色给他看。这是不是说明,她心里对他也有一丝丝好感? 周全鼓起勇气,直视心上人:“我送你去军营。” 廉姝媛眉头动了一动,神色有些复杂:“你身为皇上侍卫统领,焉能轻易离开皇上身边?” 周全再次鼓起勇气:“我已和皇上告假一日。送你到军营便回。” 廉姝媛:“……” 对着那张红如猴臀的端正脸孔,廉姝媛忽地发现,自己竟不忍心拒绝。身体比头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点了点头。 周全的眼睛霍然亮了起来,比天上的烈日还要亮上三分。 …… “周全那个傻瓜,已经傻笑几天了。” 几日后,福临宫里,年轻恩爱的帝后在燃着炭盆暖融融的寝室里闲话低语。盛鸿人前要端着天子架子,到了私底下,便是一副惫懒模样。半坐半躺在床榻上。 提起周全,盛鸿语气中满是嫌弃:“一看到他那张明晃晃的傻笑模样,我就想踹他一脚。” 每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笑得那副智障模样,就别提了! 谢明曦轻笑不已:“他恋慕夫子数年,一直不敢表明心意。现在终于有了希望,心中焉有不喜之理。” 盛鸿翻了个白眼:“这还是你我体恤他这个老光棍,主动替他张口做媒。若是任由他自己,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谢明曦低声笑道:“夫子忙着练兵,再过几日,便是两军演武对阵。此时不宜分心。待演武过后,我再问一问夫子的心意。若夫子点头,便让周全去廉家提亲吧!” 周全委实不小了,廉姝媛过了年就三十有二了。这等年龄,做祖母都够了。 盛鸿笑着点点头。 两人的话题,很自然地转到了演武上。 “蜀兵对阵御林军,有几成胜算?”谢明曦笑着问道。 第八百二十九章 演武(一) 盛鸿挑眉一笑:“御林侍卫,皆是大齐精锐。蜀兵亦是精兵,不过,只练了两年多,比起常年操练的御林军应是略逊一筹。” “如果人数相当,谁输谁赢不好说。偏偏楚将军自恃太高,有意‘折辱’师父,提出以两千士兵对阵五千蜀兵……” 盛鸿说到这儿,笑得不怀好意,冲谢明曦眨眨眼:“我们等着看好戏便是。” 谢明曦哑然失笑:“挖坑给别人跳也就罢了,给自己挖坑的,倒是少见。楚将军也太过自傲自负了。” 也怪不得楚将军会如此。 在众人看来,廉姝媛再厉害,也只是个女子。女子为总教头,蜀兵焉能心服口服?再者,蜀兵建军不过两年多,便是日夜不息练兵,又能厉害到哪儿去? 盛鸿压低声音笑道:“两军演武对阵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听闻京城四大银庄联手设了盘口。押御林军胜的,占了绝大多数。蜀兵的胜率极低,且是一赔十。” 一赔十? 好生熟悉啊! 谢明曦颇为怀念地想起昔日旧事:“当年书院大比,莲池书院的胜率极低,也是一赔十。当日我下了一万两银子的赌注,然后赢了十万两银子回来。” 盛鸿也怀念无比:“我也赢了十万两。还真是怀念啊!” 帝后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笑了一笑。 有这等好机会,赚些私房银子倒也不错。毕竟,谁也不嫌私房多嘛! “下注太多,太过惹眼。”谢明曦随口笑道:“我让湘蕙从玉扶玉她们分别去替我投注,一笔下注一万两。赢个三十万两便是!” 盛鸿深以为然:“我也下注三万两。” …… 这一场军中演武,掀起的热潮远远胜过书院比试。 大齐第一位女将军! 只这几个字,噱头已经足够了。 四大银庄私下开赌局设盘口,也在情理之中。每年的书院大比,四大银庄都会设赌局,每年也会从中赚上一大笔。毕竟,京城有钱有闲又好事之人太多了…… 此次两军演武,涉及到的是大齐精锐御林军的尊严,亦事关楚将军的尊严。 盘口一开,军爷们蜂拥而至,将积攒了许久的饷银都掏了出来,一拍柜台,口沫横飞:“给军爷押二十两!” “当然是押御林军胜!堂堂御林军,难道还会输给蜀兵不成!我们楚将军,难道还会输给一个娘们不成!” 武将们在朝堂上的博弈,根本波及不到普通的士兵。在一众士兵看来,楚将军绝不可能输给所谓的女将军! 将门子弟们,也被激起了热血,纷纷下注。也多是押御林军胜! 身在京城,哪里瞧得上蜀兵! 廉家子孙口中嚷得凶,到了真金白银的关头,却又犹豫不决了。只有几个狠心掏出了几百两的私房银子,押蜀兵胜! 银庄的掌柜们收银子收到手软,其中大额的赌注颇为不少,押几千两的不在少数。有数笔押蜀兵胜的一万两,倒也不算太过惹眼了。 演武的前一日,闽王妃打发人来下注两万两,押蜀兵胜! 紧接着,尹大将军也命人来下注一万两整,同样押蜀兵胜! 周全拿出了积攒了数年的饷银,共两千两,全部押给了蜀兵。 …… 时值年关岁末,换在往年,此时众人都在忙着送年礼准备过年。建业元年的年底,两军演武却吸引了朝堂内外众人的目光。 到了正式演武这一日,堂堂天子竟也去了军营。年轻的谢皇后,也随皇上同行。除此之外,大齐数得上名号的武将们也一同去了军营。 文官们其实也想凑热闹。 只是,文官不入军营是大齐惯例。便是陆阁老,也得按捺着心里的好奇,安稳地待在内阁里处理政事。 赵阁老和陆阁老素来交好,趁着政事告一段落时,低声笑道:“今日两军演武,不知谁胜谁负!” 陆阁老岿然不动,淡淡应道:“等到晚上便可知晓。” 真没趣! 赵阁老暗暗翻个白眼,转头又和颜阁老嘀咕去了。 颜阁老看着老持沉重,实则颇好八卦。颜蓁蓁的性情脾气,和颜阁老年轻时如出一辙。只是,颜阁老平日端着阁老架子,颇为矜持。此时只几位阁老在场,略略放松些也无妨。 颜阁老悄声笑道:“我那老妻,私下拿了一千两私房银子押蜀兵胜。还说什么廉将军一定要为世间女子争口气!为了内宅和睦耳根清静,我这几日,在老妻面前只得违心夸赞蜀兵胜率高了。” 可不是么? 赵阁老心有戚戚焉:“我家中儿媳孙女,也都一窝蜂地拿了银子押蜀兵胜。” 所以,银庄掌柜们收银子手软,绝不仅仅只因为御林军的军爷众多。京城的贵妇女眷同样众多,掏出私房银子的不在少数。 李阁老没有插嘴多言。 听闻孙媳方氏也将所有私房银子都拿了出去,铁了心要支持自己的夫子。也不知方氏到底押了多少! …… “若梦,你真的将所有私房银子都押了蜀兵?” 李府的内宅里,传出李夫人略显虚弱的声音。 李湘如之死,对李夫人是个沉痛的打击。李夫人病了多日,也苍老憔悴了许多。近来才渐有好转的迹象。 李夫人整日躺在床榻上,两耳不问窗外事。只是,两军演武之事传得人尽皆知,连她这个养病之人也知晓了。 方若梦拿出私房银子投注之事,并未瞒着身边人。李夫人知道后,忍不住问了一回。 在床榻边伺疾的方若梦,一边细心地喂婆婆喝药,一边抿唇笑道:“让婆婆见笑了。儿媳其实也没多少私房银子,只有五千两而已。” 李夫人:“……” 方若梦喂完药,以帕子为李夫人擦拭嘴角,柔声说道:“婆婆放心。蜀兵赔率极高,是一赔十。儿媳拿出五千两,很快就能翻十倍,拿五万两回来。” 李夫人没力气翻白眼,有气无力地问道:“你对蜀兵这么有信心?” 方若梦从容一笑:“是,我对廉夫子更有信心!” 第八百三十章 演武(二) 方若梦对廉夫子有信心。对谢明曦和盛鸿更有信心。 当年书院大比时,方若梦拿出仅有的两百两私房银子,转眼翻做两千两。 后来,莲池书院外盖了二十间铺子,她亦拿出所有积蓄,租下了三间铺子。这几年里,铺子生意极好,足够她日常花销所用。 事实证明,跟着谢明曦一同下注,稳赚不赔! 看着儿媳自信从容的脸孔,李夫人想说什么,又忍下了。 方若梦和李湘如一直不远不近,李夫人身为婆婆,因此对儿媳有些不满。之后方家落井下石,出手对付宁王,李夫人对方氏就更不满了。 不过,方氏和李默感情颇佳,生了一双儿子,平日行事周全,挑不出半个不字。她这个婆婆纵然有心挑刺,也挑不出不是。 现在,女儿已经死了。李夫人心里的隔阂也去了大半。 再者,方若梦和谢皇后是同窗亦是密友。前些时日还曾被谢皇后召见。能和当朝皇后保持密切友好的来往,方若梦本人的分量无形中重了不少。 李夫人清了清嗓子说道:“输赢也无甚要紧。赢了赚些私房银子,输了也未伤筋动骨。权当一乐。” 方若梦微微一笑:“婆婆说的是。” 婆婆那点小心思,方若梦了然于心,心中有些气闷,却也不便揭穿。 内宅度日,就是这般。总有这样那样的糟心事。李家是官宦名门,根深叶茂,族人众多。她身为长孙媳,要应付诸多繁多的人和事。 虽不喜欢,也只能习惯适应。 婆媳两个闲话片刻,便有下人来禀报府中事务。 自李夫人病倒后,方若梦责无旁贷地接手了内宅琐事。处理琐事后,一双儿子又闹腾着来了。 再过几日,便是新年。钰哥儿钦哥儿也快五岁了。 两个小子生得浓眉大眼,面容俊俏。也格外淘气好动。整日在一处玩闹,你打我我踹你都是常事。今日两人又打了一场,脸上身上都是泥,衣衫都被扯破。 脾气再好的亲娘,也禁不住两个淘气儿子闹腾。 温柔的方若梦,瞬间化身为母老虎,张口便是咆哮:“都给我过来!看我今日怎么收拾你们!” …… 谢府内宅,今日也同样热闹。 二品诰命徐老夫人,特意穿了诰命礼服,收拾得齐齐整整,端坐在内堂里。 徐老夫人有了诰命后,最喜欢做的事便是穿着诰命礼服四处转悠。可惜国丧期内众府都得低调,没几家敢操办酒宴。 徐老夫人有心显摆,却没地方去,索性便在谢府内宅里穿着过瘾。 谢老太爷不耐烦看老婆子装模作样,在两个娇嫩小丫鬟的搀扶下去了书房。 徐氏对谢老太爷老不正经的行为早已见惯,也不放在心上,喜滋滋地对谢铭夫妻说道:“前几日,我打发丫鬟去银庄下注。很快银子就要翻倍回来了。” 谢铭小声问道:“娘,你押了多少两银子?” 徐氏低声笑道:“五千两!” 谢铭被吓了一跳:“娘哪来这么多银子?” 阙氏狠狠拧了笨头笨脑不会说话的夫婿一把。 这还用问吗?当家这么些年,攒五千两私房银子不在话下。倒是婆婆胆量颇壮地将这么一大笔银子都拿了出来押注,令人心惊胆战。 赢了当然好,输了可就哭都没地方哭了。 徐氏见儿子儿媳俱是一脸的畏缩,挑眉一笑:“怕什么!皇后娘娘自己都押了三万两银子,我们跟着皇后娘娘押注,总不会输!” “你们两个想想看。那一年书院大比,娘娘才十岁。我们押莲池书院,赢了多少银子?” 这倒也是。 谢铭和阙氏对视一眼,齐声道:“娘说得对。” 徐氏舒展眉头,得意地笑了起来。 人这一生,最要紧的就是看准人下准赌注。 前半生,她将赌注压在了继子身上。可惜继子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好在她自进京之后,就将所有赌注都押在了谢明曦身上。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精准无比! …… 这一日,不知有多少人翘首望着军营的方向,焦急难耐的等着演武结束。 可惜军营戒备森严,方圆数十里之内皆无人烟。擅自靠近军营,会被视为窥伺军情,军中巡逻的士兵可以随时射箭击杀。 演武结束,军营的大门才会打开。 此次演武,一共有三轮比试。 第一轮是队列队形的变化及操练。 这里是御林军的军营,宽广空荡的演武场可容纳一万士兵。 两千御林军身着军服,手持长刀,在军鼓的号令下做出各种劈砍击杀的动作,呼喊声整齐如雷鸣。队形变幻迅捷,分毫不乱。 楚将军负手而立,嘴角扬起一抹傲然。 身着将服的廉将军,面容冷肃,目光凌厉慑人。和她对视间,极易被慑住心神,而忽略她的年轻貌美。 五千身着草绿色军服的蜀兵上场了。 刚一亮相,围观的数千名御林军便嘘声四起。 御林军的军服皆是灰色。这草绿色的军服,怎么看怎么怪异。五千蜀兵汇聚到一起,绿莹莹的一片。若在高空俯瞰,怕是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片草地树林哪! 尹大将军目中闪过一抹赞许。 蜀地山多林多,蜀兵穿着草绿色军服,行走在山林间,更易隐藏身形。廉姝媛定是考虑到这一细节,才会为蜀兵选择这等颜色的军服。 楚将军显然也想到了,稍稍收敛了轻视之心,对廉姝媛说道:“廉将军因地制宜,特意更改军服的颜色,这等巧思,值得赞许。” 只不知道,这五千蜀兵的手下功夫如何了。 廉姝媛听出楚将军话中的挑衅之意,心里呵呵一笑,面上毫无表情。亲自走到军鼓边,伸手拿起厚实的鼓槌,用力敲打军鼓。 咚咚咚! 三声闷响之下,五千蜀兵爆出一声怒喊,向前一步,手中木刀接连堪劈三次。 咚咚!咚咚! 蜀兵迅速变幻阵列,五人一组结成刀阵! 咚!咚咚!咚!咚咚! 五人刀阵再次变幻,变成二十人的大刀阵! 第八百三十一章 演武(三) 第八百三十二章 演武(四) 第八百三十三章 亲事 蜀兵胜了! 三轮皆胜! 盛鸿毫不掩饰欣喜之情,转头对谢明曦笑道:“明曦,师父赢了!” 谢明曦弯起眉眼,唇畔笑意盈盈:“嗯,赢了。” 今日廉姝媛一战成名!从此以后,再无人敢轻视小瞧廉将军!也无人敢在背后嘲笑一意孤行的天子了! 日头西斜,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军营的栅栏上。 楚将军和廉将军一同前来觐见天子。 楚将军神色黯然,如被严霜冻过的茄子,满面颓然。 廉将军冷肃依旧,并未露出喜悦之色,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 盛鸿咳嗽一声,将扬起的嘴角往下按了按,温和地说道:“今日御林军和蜀兵演武,两军精锐尽出,令朕大开眼界,也令朕欣慰不已。” “胜不骄,败亦不馁。廉将军,自今以后,你继续训练蜀兵。待明年,领蜀兵回蜀地后,朕允你再招募士兵,可将蜀兵扩充至两万。” 身为武将,麾下的士兵自是多多益善。 廉姝媛心中大喜,面上终于露出笑意:“末将领命!” 盛鸿又看向楚将军,温声道:“御林军今日虽略输一筹,楚将军也不必耿耿于怀。以后好好练兵便是。” 楚将军目中露出一抹羞惭,拱手应是。 那一日在朝堂之上,他是何等的自信自傲!今日被接连被重创,自信心大受打击不说,想到当日大放厥词时的情形,更觉羞愧。 两千御林军,对阵五千蜀兵!他当时怎么能说得出口! 今日第三轮对阵,廉姝媛令三千蜀兵压阵,只出动了两千蜀兵。比拼半日,竟然还是蜀兵胜了! 男子汉大丈夫,赢得起也要输得起! 楚将军定定心神,冲廉姝媛拱手:“廉将军!” 廉姝媛扬了扬嘴角,目中闪出笑意,拱手回道:“楚将军承让!” 这一刻,郁结积压在心底数年的闷气,尽数抒出了胸膛。 …… 帝后起驾回宫。 周全身为侍卫统领,本不该擅离职守,今日厚着脸皮告假一回:“皇上,我想送廉将军回府,请皇上恩准。” 盛鸿乐得成人之美,张口便允了,顺带低声打趣:“还有几日就过年了。正好趁着新年成亲。” 周全一张脸红得像猴屁股一般,心里美滋滋乐颠颠的。 美滋滋乐颠颠的周统领,送大获全胜声威大振的廉将军回了廉府。 廉府灯火通明,廉家上下齐至,如迎凯旋而归的将军一般,迎了廉姝媛进府。至于跟在廉姝媛身后的周全,很自然地被众人忽略了。 廉姝媛自十六岁起,登门提亲的人就未断过。可廉姝媛坚持不嫁,一众叔伯兄弟,谁张口说亲谁挨揍。前来提亲的将门子弟,被廉姝媛揍过的也不在少数。 如今,廉姝媛已三十一岁,老姑娘三个字都快不合适了。廉家众人也都认定了,廉姝媛绝无可能再嫁人。 不嫁人也好。 廉姝媛是新帝的授业恩师,如今被封为大齐女将军,统领蜀兵,日后镇守蜀地。如此显赫的风光,都属于廉家,也挺好。 也因此,众人皆以为高大英俊年轻的周全是奉天子之命送廉姝媛回府,压根没人多心多想。 在叔伯兄弟们热情的笑脸下,廉姝媛冷静如常,伸手一指周全:“这是我的未婚夫婿周全!” 廉家众人:“……” 周全:“……” 廉家人集体石化,瞠目结舌。 周全心花怒放,羞臊忸怩的如同刚嫁人的小媳妇:“我、我明日就请官媒到廉家来提亲。” 廉家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刷地将周全围在中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周全身为天子亲兵统领,官职不算太高,却是天子心腹。日后前途无量。而且周全出身将门,和廉家算得上门当户对。结下这么一门亲事,对廉家有百利无一害。 再看身材相貌,也是一等一的俊朗男子。难得的是不嫌弃廉姝媛年龄大身手太好凶悍胜过母老虎…… 廉姝媛的亲爹拍板决定:“这门亲事,我点头准了。” 廉姝媛的亲爹在兄弟中排行第三。 廉姝媛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你不准,皇上自会下旨赐婚。” 廉三老爷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也是常事。 廉姝媛没放在心上,对周全说道:“你快些回宫复命吧!皇上身边离不得你。” 周全应了一声,依依不舍地看了廉姝媛一眼,然后颇为有礼地和众人拱手道别。出了廉府后,周全一个人傻笑了片刻,才骑马回宫。 …… 周全一走,廉家众人将廉姝媛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姝媛,你什么时候和周统领勾搭……看对眼了?” “莫非是蜀地的时候就好上的?” “好个屁!说话怎么这般粗俗!你们都闭嘴,我来问个清楚明白!” 最终,廉三老爷以身份上的绝对优势抢得询问权:“姝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之前一声不吭,怎么忽然就领着周统领登门?” “周统领真打算登门求娶?” “他不嫌弃你比她年长,也不惧你身手胜过他?你的官职也比他高了一级,这一切他都不介意?” 廉姝媛淡淡答道:“不嫌弃,不惧,不介意。” 廉三老爷:“……” 廉三老爷被噎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怒道:“混账!你就是这般和亲爹说话的吗?” 廉姝媛冷然道:“你问的,我都答了。话说得哪里不妥了?”没等廉三老爷动怒发火,又说道:“爹觉得周全如何?” 廉三老爷下意识地点点头:“堪为佳婿!” “既然如此,爹还有什么可问的?”廉姝媛皱了皱眉头。 廉三老爷抽了抽嘴角,轻哼一声:“我是你亲爹,难道还问不得了?这些年,登门来提亲的不知有多少,你统统拒绝。现在忽然就领着人回来了……” 廉姝媛最不耐听这些啰嗦絮叨,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要走。 廉三老爷只得改口:“罢了,总算周统领年轻有为,家世出众,你一把年纪了,还有这样的优秀男子肯娶你,也算不错了。” 廉姝媛:“……” 第八百三十四章 新年 隔日,天子下旨,为廉将军和周统领赐婚。 一般而言,赐婚的旨意皆出自中宫。天子亲自下旨赐婚,且赐婚之人皆是大齐武将,这也是大齐建朝以来的奇闻趣事了。 廉姝媛率领蜀兵赢了御林军,已成了京城最新最热的八卦消息,再添上这么一桩喜事,更是为人所乐道。 两人年龄都不小了,廉家周家想他们早日成亲。亲事定在了来年二月十二。 廉姝媛不会女红,也丝毫没有亲自动手缝制衣衫鞋袜的打算。时间仓促,想准备像样的嫁妆不是易事。 好在帝后皆有厚赐,宫中赏赐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便足以凑成二十四台嫁妆。再加上周家送来的聘礼,怎么也能凑足四十八台嫁妆了。 廉周两家忙碌欢喜,不必细述。 建业元年很快过去,崭新的一年来临。 新年元日,众诰命贵妇进宫觐见。 按着往年惯例,众贵妇皆进椒房殿觐见。往日的新年元日,萧皇后亦要进椒房殿觐见俞太后,居于俞太后下首。 今年的元日,也应该和往年相同吧…… 一众诰命夫人,天未亮便起身更衣梳妆,五更天便至东华门外等候。 天黑沉沉的,寒风刺骨。众诰命贵妇裹着厚实的貂毛披风,坐在燃着炭盆的马车里,不时探头张望一眼。 天际微微发亮时,宫门终于开了。 众诰命夫人下了马车,在宫门外继续等候。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既不是众诰命熟悉的芷兰,也不是玉乔。而是谢皇后身边的女官湘蕙。 湘蕙端庄秀丽,落落大方,冲众诰命行了一礼,笑着说道:“皇后娘娘命奴婢前来相迎,请诸位夫人随奴婢进慈宁宫觐见。” 众诰命:“……” 这一出委实出乎众人意料。 不是去椒房殿,也不是去福临宫,竟是慈宁宫! 略一深想,此事其实早有征兆。 李太皇太后病症渐有起色,皆是谢皇后伺疾有功。李太皇太后对孙媳十分满意百般喜爱,简直到了一日都离不得的地步。俞太后再独揽大权,也得每日去慈宁宫请安。 宫中情势,也因此复杂微妙起来。 有身份最尊辈分最长的李太皇太后顶在头上,俞太后的气焰顿时被压了三分。先帝萧皇后和如今的谢皇后关系又格外亲密,隐然有联手之势。俞太后在年轻的谢皇后面前,并未稳占上风。 宫中的情形,从来瞒不过有心人。 这些有资格在新年元日进宫觐见的贵妇们,谁不是消息灵通之辈?原本就伸长了脖子竖长了耳朵关注宫中动静,此时听闻湘蕙之言,更是猜测纷纷。 可惜此时此地,不宜窃声私语。相熟的贵妇们彼此交换个会心的眼神,然后扬起笑脸,缓步而行,迈步进了东华门。随在湘蕙的身后,走向慈宁宫。 到了慈宁宫,众贵妇被引至偏殿等候。 到了此刻,相熟之人很自然地凑到一起低声闲话。 …… 徐氏还是第一次以诰命夫人的身份进宫觐见,心中既激动又欢喜,前一夜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此时精神依旧亢奋,颇有谈兴。 新帝登基,谢明曦一跃至中宫皇后,谢家也成了京城新贵。徐氏大闹椒房殿却安然无事,紧接着便被封了二品诰命…… 哪怕徐氏言语粗鄙,围拢过来寒暄示好的贵妇依旧不在少数。 其中,尤以林夫人秦夫人颜夫人最是热络。 自家女儿是谢皇后的同窗兼闺阁好友,随各自夫婿在蜀王尚未发迹时便去了蜀地。短期内留在蜀地,待日后,总有被召回京的那一日。 她们和谢家女眷结交来往,也是应有之义。 “我听说,往年都是去椒房殿请安。” 徐氏自以为压低声音,实则在一众柔声细语的贵妇中间,她略显激动亢奋的声音便如洪钟一般:“今年怎么就换成了慈宁宫?” 众贵妇不动声色地竖长耳朵偷听……不对,是正大光明地聆听。 这位徐老夫人,出身乡野,不懂委婉暗示的那一套,说话直来直去,令人好笑不已。人在慈宁宫,竟然就议论起此事来了。 也不怕因口舌招来祸端! 年过四旬的林夫人微微一笑,柔声应道:“太皇太后一直卧榻养病,如今病症有所好转,委实是一桩值得庆幸欢喜之事。我等进慈宁宫觐见,亦是理所应当。” 徐氏咧嘴一笑:“可不是么?我老婆子大字不识一个,不过,也懂些道理。宫中太皇太后辈分最高,位分最尊。怎么也该排在太后娘娘前面。来慈宁宫觐见也是应该的。” 林夫人笑而不语。 话糙理不糙。这个徐老夫人,虽出身市井说话粗鲁些,言语倒是犀利。 这话一说,那些竖长耳朵的诰命夫人们,少不得要掂量权衡。一颗心也少不得要往谢皇后那边再靠一靠。 所谓人心,便是这样一点一点地汇聚而来。 …… 半个时辰后,有宫女前来相召。 进殿觐见,也有诸多讲究,皆是按着品级诰命依次觐见。 不过,一品的诰命有几个,二品的诰命有十几个,三品的诰命更多,总有二十多人。同样品级的诰命,也得分个先后。此时,谁先谁后,便能看出谁更得太皇太后青睐了。 几个一品诰命夫人被召进殿后,二品诰命夫人里,徐氏排在了第一个。 徐氏挺直胸膛,在众诰命隐含羡慕的目光中出了偏殿,进了正殿。 久未在人前露面的李太皇太后,今日穿戴一新,满头白发被梳得格外整齐。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气色意外地好。 俞太后坐在李太皇太后的下首左侧,紧接着是梅太妃端太妃。贤太妃静太妃自儿子被毒酒赐死后,皆重病不起,今日也未露面。 谢明曦则坐在下首右侧。萧语晗坐在谢明曦身边。 几位一品诰命,皆被赐座。 徐氏正要行跪拜大礼,李太皇太后挤出四个字:“无需大礼。” 这段时日,李太皇太后的病症愈见好转,已张口能说四五个字。 俞太后目中闪过一丝冷笑。 第八百三十五章 勾心 徐氏连连谢恩,改行了裣衽礼。 李太皇太后又道:“赐座!” 正殿颇为宽敞,足以容纳百人。今日有资格进宫觐见的,皆是三品以上的诰命,人人都能入座。不过,先入座的坐在第一排,后入座的,只能坐第二排或角落处了。 徐氏喜滋滋地入了座。 宫中的椅子就是不一样,也不知是什么名贵木料做出来的,宽大结实,还散发出隐隐的香气。 徐氏将手放在椅把上,忍不住摸了摸。 俞太后看徐氏那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模样,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意:“紫檀木的椅子,莫非徐夫人从未见过?” 此言一出,俞家女眷顾家女眷皆轻声笑了起来。 徐氏耳后火辣辣的,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 萧夫人轻轻咳嗽一声,笑着为徐氏解围:“宫中皆是世间难寻的珍品,徐老夫人初次进慈宁宫,一时看晃了眼,也是难免。” 陆老夫人也笑道:“是啊,我进了慈宁宫,也屡屡惊叹不已。” 徐氏脸上热意稍去,略有些局促地飞速抬眼看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神色自若,无半分不愉之色。 俞太后的娘家弟媳俞夫人故意笑道:“徐老夫人这般喜爱,不如请太皇太后开恩,赏一张紫檀木椅给徐老夫人。日后带回府去,每日品鉴如何?” 话语中的鄙薄轻视之意,清晰可见。 驸马顾清的亲娘顾夫人,也笑着附和:“俞夫人所言极是。想来,太皇太后娘娘绝不会吝啬。” 临江王妃也闲闲笑道:“俞夫人顾夫人可别再说笑了。徐老夫人已经红了脸。你们再说下去,她怕是要羞得掩面而逃了。” 众夫人又是一阵轻笑。 皇后册封礼那一日,徐氏当众闹腾,令俞太后大失颜面。今日,徐氏终于尝到了众目睽睽众人所指是何等难堪的滋味。 徐氏正要忍气起身赔礼告罪,谢明曦已微笑着张口说道:“俞夫人顾夫人言语风趣,临江王妃更是性情诙谐,喜欢说笑。祖母不必将这些嬉笑之言放在心上。” 被一一点名的俞夫人顾夫人临江王妃笑容皆为之一顿。 这位年轻的谢皇后,可不是好捏的软柿子。这段时日,宫中情势的微妙转变,没人比她们更清楚。 只是,她们皆是俞太后的人,明知谢皇后不好惹,也得硬着头皮惹上一惹了! 徐氏赶紧就着台阶下来,起身陪笑道:“都是我眼皮子浅薄,让大家伙儿见笑了。” 谢明曦笑道:“祖母出身市井,却深明大义,对待继子,如亲生儿子一般。将私房尽数拿出来,供父亲读书考科举。父亲有今时今日的光景,全仗祖母。” “子不教,父之过。我以为,这句话有些偏颇了。有个好母亲,也同样重要。” 说完,谢明曦转头看向俞太后:“母后,儿媳这番话说得是也不是?” 众人:“……” 诛心了! 这番话,太诛心了! 俞太后膝下无子,却有七个庶子。如今因种种缘故,已死了五个。唯有盛鸿和年少的安王还在人世。 安王对俞太后畏惧如虎,盛鸿这个天子,和俞太后关系也算不得融洽。 俞太后这个嫡母做的,可谓失败之极。 俞太后城府极深,明明已怒不可遏,面上竟是一脸笑意:“皇后所言,颇有道理。哀家相信,皇后日后定能做一个好母亲。” 我倒要看看,你又能骄傲自得多久! 待日后,你年老色衰之时,盛鸿如死去的建文帝那样左一个右一个地纳年轻貌美的宫妃,那些宫妃一个接一个地生出皇子,领到你这个皇后面前。哀家倒要看看,你要如何做一个好母亲! 谢明曦显然听出了俞太后的话中之意,微笑着应道:“多谢母后盛赞。” 谢明曦和俞太后对视一眼,心中各自冷笑一声。 无形的对峙和张力,悄然无声地蔓延。 众诰命夫人纷纷闭口不言。 徐氏心跳得飞快,强忍住以手捂胸口的冲动,心里默默感慨。宫中争斗不见刀光剑影,却更是凶险。 好在皇后娘娘未落下风,和俞太后平分秋色。 萧语晗轻笑着张口打圆场:“还有众夫人未曾觐见,来人,去请林夫人。” …… 李太皇太后病体虚弱,坐了一个时辰,额上便冒了冷汗。 谢明曦一直密切留意李太皇太后的神色变化,见状低声道:“皇祖母病体犹虚,不宜久坐,更不宜耗费心力。孙媳这便伺候皇祖母回寝室歇下吧!” 李太皇太后颇有些恋恋不舍。 病了几年,每日被困在寝室里,和软禁无异。今日,她终于尝到了久违的高居上首俯瞰众人的滋味。 这种滋味,实在美妙至极,令人飘飘然欲仙,令人深深沉醉其中。 可惜,身体撑不住,再不回寝室就要失仪出丑了。 李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冲俞太后吩咐一声:“你在此便可。” 俞太后心里又是一声冷哼,面上笑容如常:“母后喜欢谢氏陪伴,便由谢氏扶母后回寝宫。” 谢明曦笑着应下,亲手搀扶起李太皇太后,转身之际,冲萧语晗使了个眼色。 萧语晗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徐氏触怒俞太后,已成了俞太后的眼中钉。今日在宫中,定然不好过。她总要帮衬一二。 …… 李太皇太后回了寝室,躺到了床榻上。 谢明曦没急着回正殿,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坐下。 慈宁宫里的老人,已被打发得差不多了,这几年里,俞太后将慈宁宫里的人彻底换了一遍。 谢明曦进了慈宁宫后,并未大动干戈,只换了贴身伺候的几个宫女。 也正因此,李太皇太后心里颇不踏实。总疑心俞太后随时会下毒手害自己。能张口说话之后,李太皇太后便数次表达出“清理慈宁宫”之意。 谢明曦只做不知。 鹬蚌相争,渔翁才能得利。 谢明曦并未打算令李太皇太后重新得势。不然,她费尽心思,岂不替李太皇太后做了嫁衣? “谢氏,”李太皇太后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你想不想拿回凤印?” 第八百三十六章 斗角 谢明曦略一挑眉,冲李太皇太后笑了一笑:“母后正当盛年,将宫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换了是我,怕是不及母后。这凤印在母后手中,我心里亦欣慰踏实。” 欣慰踏实个屁! 这个奸诈阴险的小狐狸精! 既以她为棋子,和俞太后博弈争斗。偏又不给什么具体实在的好处,又不肯替她“清理”慈宁宫,令她日夜忧心活在惊疑不安里。 李太皇太后心中怒骂,却不敢露在脸上,唯恐开罪了眼前这个奸诈阴险的小狐狸精。 李太皇太后一次只能说几个字,说不出什么长篇大论来。半晌,才慢慢道:“你是中宫皇后。” 谢明曦微微一笑,色如春晓:“皇祖母说得没错。我是中宫皇后,后宫迟早都是我的。我今年才二十,正是韶华之龄。我熬得起,也等得起。” 可她熬不起等不起啊! 她今年已六十多岁了,又久病成疴。一旦再次犯病,说不好就要合眼归西。 她的好日子所剩不多了。过一日少一日。所以,她强烈地迫不及待地想恢复昔日荣光,想将俞太后踩在脚下…… 李太皇太后再次试图说服谢明曦:“哀家帮你……” 谢明曦忽地俯身。 李太皇太后吓得立刻住了嘴。 谢明曦抿唇一笑,轻柔仔细地为李太皇太后掖好被褥,柔声道:“皇祖母勿惊,孙媳为皇祖母掖好被褥。” “凤印之事,孙媳早有定计,无需皇祖母费心。” “皇祖母劳累半日,定然疲乏不堪,还是早些歇了吧!” 李太皇太后无力擦拭额上渗出的冷汗,老老实实地闭目休息。 李太皇太后嚣张跋扈了大半辈子,这几年被彻底翻身的俞太后磨搓成了活死人,只剩一口气。这几年的光阴,也将李太皇太后所有的骄傲跋扈都磨得干干净净。 看着闭目假寐的李太皇太后,谢明曦扬起唇角,笑了一笑。 后宫如今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她借着李太皇太后之势,又有萧语晗相助,和俞太后斗了个平手。 只要稍有动静,这份平衡就会被打破。 动手容易露出破绽,不出手,反而更令人难以应对。俞太后一直按兵未动,绝不是要忍气吞声,而是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 宫宴进行了小半,谢明曦才又露了面。 当着众人的面,俞太后的表面功夫做得极佳,张口便问李太皇太后的身体如何。 谢明曦笑着应道:“皇祖母喝了药,又进了些清淡的小米粥,此时已睡下了。” 俞太后欣然赞了谢明曦一通:“自你回京后,你皇祖母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可见你一片至诚至孝之心。” 谢明曦故作娇羞地笑了一笑:“母后总这般夸赞儿媳,儿媳委实受之有愧。儿媳代母后尽孝,也是应该的。” 俞太后笑道:“你做得好,哀家该赏你什么才好?你想要什么,只管张口。” 谢明曦抿唇笑答:“儿媳只盼着母后身体康健,寿元绵长。母后每日心情愉悦,便是对儿媳最好的奖赏了。” 俞太后被哄得笑出了声:“你这张嘴,真是乖巧伶俐。哀家偶有些烦心事,只消听听你说话,便也满腹开怀了。” 说着,又叹道:“哀家现在只盼着,阿萝的病症早日痊愈,早日进宫来。一家人,总该住在一起。你们两个都在宫中,阿萝孤零零地身在蜀地。哀家一想到,便心如刀割。” 谢明曦也轻叹了一声:“儿媳心中也日日惦记着阿萝。待阿萝病好了,儿媳立刻命人接她进宫。令她常伴母后身侧。” 众人:“……” 瞧瞧,这才是演技精湛! 不论私底下如何憎恶对方,如何勾心斗角。面上却是一团和气亲如母女!话里带着刺藏着刀,没事扎一扎彼此的心尖,这才是宫中做派! 徐氏也看得瞠目结舌。 罢了,她这点心机手段,还是别逞能了。 侥幸灭过俞太后一回威风还能安然活到今天,纯粹是因俞太后顾忌谢明曦之故,才没出手灭了她啊! …… 傍晚时分,徐氏坐着马车回了谢府。 下马车之际,徐氏双腿有些发软,差点一个踉跄摔倒。 早就等在正门处的谢铭阙氏夫妻两个,俱被吓了一跳,立刻上前扶住双腿发软的徐氏:“娘,你没事吧!” 徐氏定定心神,挤出一丝笑容:“没事没事。” “娘,这大冷的天,你怎么满头都是汗?”谢铭心疼亲娘,话语中满是担忧。 阙氏接过话茬:“该不是今日受了寒气,冒的都是虚汗吧!厨房里早已备下了姜汤,儿媳这就伺候婆婆喝两碗。” 徐氏一手攥着儿子的手,一手抓着儿媳的手,苦笑道:“我没受凉,这汗都是被吓出来的。” 谢铭和阙氏:“……” 两人懵了一脸。 出什么事了?徐氏怎么会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徐氏没再出声。直至回了院子坐在熟悉的椅子上,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入了口,徐氏才深深呼出一口气:“今儿个在宫中,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以后,这宫中争斗的事,我还是少掺和为好。” “没那个能耐,就别去逞能。不然,只会给皇后娘娘添乱。” 谢铭和阙氏面面相觑。 自被封了二品的诰命后,徐氏春风得意,说话的声音都比往日响亮得多。一张口便是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如何如何。颇有些插手宫中争斗的意思。 今日这是怎么了? 进宫觐见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徐氏也不肯再多说了,只反复叮嘱儿子儿媳行事低调,不得张扬。 谢铭忍不住说了大实话:“我们平日很少出府,和外人往来也不多。想张扬也不可能。娘自己注意些才是。别总穿着诰命礼服在府里晃悠。府里有人来做客说话,娘也别总提皇后娘娘。” 徐氏:“……” 徐氏脸孔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阙氏眼见着婆婆即将恼羞成怒,忙掐了谢铭一把。谢铭疼得龇牙咧嘴,总算没再说实话讨嫌。 …… 第八百三十七章 暗涌(一) 转眼间,便是上元节。 一年的国丧还未过,京城自然没了上元节灯会。宫中也只设了宫宴。这一日,徐氏告病,未再进宫赴宴。 谢明曦听闻徐氏的“病症”后,打发扶玉去了一趟谢府,赏了许多名贵的补品。 扶玉回来之后,悄声禀报道:“老夫人精神好得很,一顿能吃一个大肘子,比奴婢的胃口还好哪!” 谢明曦早知徐氏是在装病,闻言莞尔一笑:“这等话,在外面不可乱言。” 扶玉笑着应了。 正说着话,盛鸿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明曦,我回来了。” 盛鸿亦在移清殿设下宫宴,文武百官皆赴宴。既无歌舞助兴,亦无丝竹之乐,宫宴早早结束。盛鸿也难得早早归来。 按着后宫惯例,天子驾临,自有一套繁琐的礼仪。至少提前一个时辰送口信,即将被天子临幸的宫妃欢天喜地做好准备,盛装恭迎圣驾。 自盛鸿登基后,这些后宫惯例早已被抛诸天边。 福临宫是谢皇后的寝宫,也是天子寝宫。 盛鸿白日忙于政事,再晚也要回福临宫。年轻的帝后,在人前各自威严端庄,在福临宫里,却和世间平凡普通的恩爱小夫妻一样。颇有些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的意味。 谢明曦眼中漾起笑意,并未起身去开门相迎。 盛鸿也未等谢明曦回应,伸手推门而入。快步走到谢明曦身边,俯头在她面颊边吻了一吻。 从玉扶玉立刻垂头退了出去。从玉颇为细心地将门关好,和扶玉走出了数米远,才停下。 “皇上对皇后娘娘真好。”从玉低声笑道:“要是阿萝公主能早日回京,就更好了。” 扶玉却有些忧心,悄声说道:“也不知皇上以后会不会选妃入宫。” 做蜀王的时候,盛鸿对谢明曦一心一意。可现在,盛鸿坐了龙椅,成了九五之尊。后宫岂能一直只有皇后一人? 哪怕盛鸿没有这份心,俞太后也绝不会放过现成的给谢明曦添堵的机会。 从玉也一样隐忧,轻叹一声道:“谁知道日后会是什么样。” 又打起精神笑道:“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总之,现在皇上和皇后娘娘是一条心。这已是世间难寻了。” 这倒也是。 做人不宜贪心。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扶玉很快将这一层忧虑抛之脑后,低声和从玉说起了谢府之行。 从玉听得津津有味。 往日在蜀地,谢明曦时常出府。她们两人也经常随主子东奔西走,何等自在惬意。如今主子做了中宫皇后,整日待在宫中。她们也没了出宫的机会,偶尔出宫一回,总要高兴许久。 …… 寝室里的帝后,也在说徐氏之事。 “新年元日,母后略施手段,令祖母当众难堪。祖母胆子不大,被吓住了,上元节不敢进宫,便告了病。” 谢明曦语气轻快,显然并未因徐氏的退缩恼怒。 盛鸿挑眉一笑:“祖母这样,倒是更令人放心。” 之前那一回闹腾,确实大快人心。不过,总不能次次都这样。俞太后的太后尊严容不得一再冒犯。 俞太后想拿捏徐氏,多的是手段。到时候,便会牵连到谢明曦的身上。 徐氏不谙宫中争斗的手段,老实地躲在府里,算得上睿智的自保之举。也给谢明曦免去了不少麻烦。 谢明曦眸光微闪,淡淡笑道:“祖母此人,虽无大智慧,却知分寸懂进退。有些贪欲,也未过分。最难得的是,目光精准。下注之后,便能坚定心意,不左右摇摆,非常难得。” 谢明曦对徐氏的评价颇高。 盛鸿深以为然,顺带将岳父也夸了一嘴:“岳父这礼部尚书也做得有模有样。” 谢钧是正经的探花出身,才学不必说,做官的本事也有几分。被提任了礼部尚书后,谢钧不敢张狂,做事颇为平稳。 对盛鸿来说,岳父有这样的表现,已出乎他的预料和希冀了。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一语道破亲爹谢钧的心思:“做了国丈,下一步便是想入阁了。他自是要竭力表现,讨女婿女儿的欢心。” 盛鸿听得乐了:“你这么说自己的亲爹,有些刻薄了啊!” 更刻薄的话她还没说呢! 谢明曦哂然一笑:“去年你刚登基,父亲不便提起封爵之事。今年必然会提。你等着看吧!很快就要有人上奏折,奏请天子封赏梅家谢家了。” 想了想,又改口笑道:“定是先从俞家开始。” …… 夫妻之间的戏言,在隔日朝会上便上演了。 礼部右侍郎上了奏折,奏请天子封赏母族。 盛鸿生母是梅太妃,正经的母族却是俞家。 只是,俞家这些年已风光至极,俞大人有承恩公的爵位,家中良田万顷家资无数,俞家子孙在朝中为官的比比皆是。 礼部右侍郎的奏折,便是奏请天子封赏俞家。 天子显然并无再封赏俞家之意,张口道:“俞家对大齐忠心耿耿,于国朝有功。不过,先帝待俞家亦十分宽厚。日后,朕会择俞家有出息的后辈为官。” “朕这么做,想来母后也会高兴。” 没等俞顾一党出声谏言,天子又说道:“若有奏请封赏梅家谢家的奏折,诸爱卿也不必再多言了。” “梅家谢家里,若有出色的儿郎,朕自会选用。若子孙不肖,朕也不会姑息。” “朕会善待母族妻族。这是朕的家事,无需拿到朝堂上来议论。” 听话听音。 天子一张口,将梅家谢家都归为家事,显然对母族妻族颇为亲近。却又不肯大肆封赏,连应有的承恩公爵位也未提起。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钧也是一头雾水。 他还指望着像俞大人那样,先被封承恩公,再兼任朝中重臣之位,让谢家风光数十载……以皇上对皇后的情意,这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吗? 现在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之后的两次朝会,每每有人意图提起此事,皆被天子打断。 天子圣意,已十分明显。 盛鸿根本没打算给母族妻族封爵! 第八百三十八章 暗涌(二) 徐氏的病很快就好了。 正月二十这一日,徐氏进宫觐见谢皇后。 福临宫是建文帝年少时住过的寝宫,盛鸿住进福临宫之前,这座宫殿曾被精心修缮过。如今成了帝后寝宫。 俞太后一直住在椒房殿里,椒房殿亦是后宫最大的寝宫。福临宫小了不止一筹。因帝后皆居于此,也日渐有了凌驾众寝宫的气势。 谢皇后在内室里见了徐氏。 所谓亲近,不是看口中怎么说,于细节处才能窥出一斑。 徐氏被领进内室后,一路忐忑不安的心很快落回原位。看来,谢明曦还是愿意提携娘家的。不然,她今日如何能进皇后内室? “祖母前些日子病了,我心中颇为挂念。”谢明曦含笑说道:“好在祖母身体痊愈,今日已能进宫,我心中颇为安慰。” 徐氏脸皮也算老辣,低声笑道:“这里没外人,娘娘就别臊我了。我委实是被吓得不敢进宫了,唯恐给娘娘惹乱子。今日也是阿钧让我来的。” “阿钧这几日辗转难眠,着急上火。人都熬瘦了一圈。他让我进宫来问一问娘娘,皇上为何不肯给谢家封爵?是不是皇上对谢家有何不满?” 徐氏说话坦白直接。 谢明曦也不绕弯子了,淡淡说道:“皇上对谢家并无不满。只是,皇上想取缔封爵的惯例。” 徐氏一惊,脱口而出道:“娘娘说的可是真的?” “俞家的爵位,是三十年前先帝所封。皇上身为人子,又顾虑着母后,不便削了俞家爵位。” 谢明曦不疾不徐地说了下去:“不过,俞家的荣光,也到此为止了。” “俞大人年过七旬,时常告病。待俞大人闭眼,承恩公的爵位就会被收回。俞家会重新成为普通的官宦之家。至于日后如何,便如皇上所言,得看俞家子孙成不成器了。” “梅家和谢家,于国朝并无大功。只凭着梅太妃和我这个皇后,便享几十年荣华富贵,于朝中兢兢业业的朝臣而言,又是何等不公。” “祖母今日来,我便给祖母一个准话。” “封爵之事,不必再想了。” “谢家的富贵,只能靠谢家儿郎努力而来。” 这一番话,对徐氏的冲击着实不小。徐氏瞠目结舌,嗓子似被什么堵住一般,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谢明曦熟悉亲切的面容,忽然变得遥远陌生。 谢明曦唇畔依旧浅笑盈盈:“祖母也不必惊惶。皇上任人唯才,只能有本事肯努力,便有出头之日。父亲从四品的鸿胪寺卿,做到了如今的礼部尚书。或许,日后还有机会能更进一步。” “元舟堂弟在蜀地,元蔚课业出众,日后考科举入仕不是难事。五弟头脑也颇为聪慧,细心教导,不难成才。” “祖母坐等享福便可,无需忧虑。” 徐氏总算反应过来,挤出一个笑容:“娘娘说的是。” …… 徐氏在福临宫里待了半日,有幸和谢皇后一同用了午膳,然后才回府。 徐氏回府之后,将谢明曦这番话原原本本地告诉谢钧。 谢钧心里自然无比失望。可再失望,也无可奈何。谢家不是什么名门大族,也没什么得力的同族。谢钧能做到一部尚书,有大半都是女婿提携之功。 盛鸿不肯为妻族封爵,他只能做个空头国丈。 好在谢明曦暗示了“日后还有机会更进一步”。若日后能入阁,倒也极好……偌大的胡萝卜吊在鼻子前,谢钧心里的怨气退了大半。 至于梅家,连进宫探询的底气都没有。 梅太妃只是太妃,天子的嫡母是俞太后,俞家才是天子正经的外家! 再者,梅家人谨小慎微惯了,官职提了一级便已十分庆幸。爵位什么的,没有就没有吧!日子总比过去好过多了。 俞太后坐镇椒房殿,宫中大小消息,皆瞒不过她的耳目。 听闻此事后,俞太后哂然冷笑。 在俞太后看来,盛鸿这一出是为了对付俞家。 什么永不封爵,都是屁话! 谁人没有私心?身为天子,惠及母族妻族才是理所应当!盛鸿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圣人模样来,无非是想借机弹压俞家,进而压制她这个太后罢了! “太后娘娘,此事该怎么办?”俞太后的亲娘早已病逝,今日进宫的,是俞太后的娘家弟媳周氏。 周氏年岁也不小了,今年四十多岁,保养再得当,额头眼角也有了皱纹。 此时,周氏忧心忡忡,皱纹几乎能夹住苍蝇:“皇上连梅家谢家也不肯封赏,更未将我们俞家放在眼底了。” 俞太后面色沉沉。 周氏又低声叹了口气:“公公自年后就病倒在榻,太后娘娘赏了太医至府中。太医颇为尽心尽力,只是,公公到底年岁大了,怕是……” 所有的隐忧,都含在了意犹未尽的话语中。 俞大人活了七十岁,已是少见的高寿。现在一病不起,能熬多久委实不好说。看天子行事,俞大人一走,这承恩公的爵位怕是就要收回了。 俞太后略略皱眉,旋即放缓声音:“放心吧!哀家不会袖手不理。” 周氏松口气,忙笑道:“是是是,有太后娘娘在,皇上岂能薄待俞家。” 俞太后心中轻哼一声,转而问道:“四叔近来可还安分?” 俞太后口中的四叔叫俞光正,是俞大人的同族堂弟,也是死去俞淑妃的亲爹。俞淑妃之死,在俞家也掀起了一阵风浪。好在被及时地压了下去。 俞光正也“大病”了一场,极少在人前露面。 周氏委婉地应道:“还是老样子。” 贪欲,是人的本性。 当年俞太后流露出要同族堂妹进宫之意,俞光正立刻动了心思,主动将女儿送进了宫。待到俞淑妃生下皇子,俞光正便做起了嫡亲外孙为帝的美梦。 这个美梦到底是实现了! 可惜,美梦太过短暂,也太过残忍。没到三年,建安帝被兄弟联手杀了,往日势力最弱的蜀王,一跃坐上了龙椅。 俞光正死了女儿,又死了嫡亲的外孙,美梦尽数破碎,也只能继续“养病”了。 第八百三十九章 暗涌(三) 俞太后白日见了弟媳,提起了俞淑妃。待到夜晚,死去的堂妹又入了梦。 “俞莲娘!”一双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眼前是狰狞泛青的扭曲脸孔:“你害死了我,为何还要害我的儿子。” “如果不是你故意推波助澜,令我儿去皇陵。阿澈怎么会落入藩王们的陷阱,怎么会被乱箭射死!” “你这个毒妇!这一切都是你害的!我饶不了你!我现在便将你带去地下,我们黄泉路上一起作伴……” 滚! 滚开! 她呼吸急促困难,想怒喊却喊不出声音来。 她伸出手,想推开那张越逼越近的脸孔。 “太后娘娘!”熟悉的焦虑的女子声音在耳畔响起,也将她从噩梦中警醒:“太后娘娘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俞太后霍然睁眼,满身满额的冷汗,目中犹有一丝惊惧,手颤抖不已。 芷兰用帕子为俞太后擦拭冷汗,一边柔声安抚:“太后娘娘切勿惊慌。不过是场噩梦罢了!” 是啊! 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 活的时候匍匐在她脚下,死了之后也休想翻身! 俞太后用力地深呼吸几口气,平复喘息不定的胸膛。在芷兰的伺候下,喝了半杯热茶,才有重新睡下。 这一回依然没睡安稳。 四更天时,俞家人匆忙送丧信进宫。俞大人半夜时去了。 …… 俞大人死得还算安详,死前没遭什么罪。 身为一个七旬的老人,享了数十年荣光,所到之处皆受人敬重景仰。俞大人绝对是大齐官员中的顶尖人物。 可惜,谁也超脱不了生老病死。 俞大人病了一场,熬得油尽灯枯,睡梦中故去。 俞家人在年前便有准备,准备起丧仪来有条不紊。只是,俞大人这一死,俞家的天似榻了一半,由不得人不心慌意乱。 俞太后听闻噩耗,既惊且悲,吐了口鲜血,然后晕厥过去。 这么一来,宫中上下,也皆被惊动。 萧语晗赶至椒房殿之时,帝后都已先一步来了。 柔和的烛火下,俞太后面容惨白,被褥上的那一口血迹更是触目惊心。 “人死不能复生,”盛鸿一脸忧虑急切,充分表露出了为人子的孝顺:“请母后节哀。” 谢明曦也是满面忧色:“母后伤心过度,竟呕了一口心头血。儿媳恨不能以身代之。” 该说的话都被帝后说了,萧语晗便未出声多言,安静地站在床榻边。 俞太后目中闪着泪光,声音颤颤巍巍断断续续:“丧父之痛,痛彻心扉。哀家身体不济,不能去吊唁亲父。皇上可否代哀家前去?” 谢明曦眸中冷芒一闪。 这等时候,俞太后还不忘耍弄权谋心机。看来,对亲爹的感情也没深厚到哪儿去。 天子亲自登门吊唁,意味着对俞家的恩宠。若应下此事,俞太后紧接着便要提将承恩公爵位由后辈承袭之事了。 盛鸿和谢明曦迅速对视一眼,各自了然于心。 “皇上,”俞太后抓住盛鸿的手,目中露出哀戚之色:“这等小事,皇上也不能应了哀家吗?” 盛鸿露出为难之色,张口叹道:“若是别的事,儿臣绝不推脱。天子登门为臣子吊唁,委实不合礼数。儿臣若应下此事,去了俞家,日后定会有御史弹劾俞家。儿臣岂能忍心因此事怪责俞家?” 俞太后目中满是悲戚和愤怒,手中用力,长长的指甲在盛鸿的手背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印记:“哀家知道,皇上不是哀家生的,皇上对俞家没什么感情,所以不想去。” 亲爹死了,俞太后不可能不惊骇伤心。不过,还没到方寸大乱的地步。 此时的忧急愤怒,半真半假。 这一番作态,皆是为了逼盛鸿去俞家! …… 身为男子,和女子争口舌长短,输赢都无益处。 更何况,俞太后占了嫡母的身份优势,盛鸿这个庶子,怎么应对都会落下话柄。 盛鸿颇有些头痛,脑海中迅速思忖应对之策。 就在此刻,谢明曦俯下身子,握住俞太后的手,令盛鸿的手得以“逃脱”。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用力握住俞太后的手,令俞太后难以动弹。俞太后目中闪出火苗,怒瞪谢明曦:“放肆!” 谢明曦依旧一脸关切,手中的劲却半分未松:“俞大人故去,母后心中哀恸难当,儿媳和皇上都能体谅。只是,母后也勿因俞家之事伤了皇上的心。” “皇上对母后素来敬重亲近,从未有过嫡母庶子的隔阂。母后今日这么说,将皇上的一腔孝心至于何地?” “莫非在母后心中,俞家人的分量更胜过母子之情?” 俞太后:“……” 年轻的帝后一条心,她这个太后非但拿捏不住庶子,反而被儿媳挤兑得说不出话来。 俞太后被狠狠反将一军!心中恼怒,不必细细描述。 盛鸿已接过了谢明曦的话茬:“母后仁厚,最是心疼我这个儿子。俞家之事,岂能胜过我们母子情深?明曦,你不可乱言,伤了母后的心。” 谢明曦装模作样地认了错:“皇上说的是,是我一时心急失言了。” 盛鸿立刻又道:“母后宽厚大度,自不会和你计较。” 看着一唱一和的少年夫妻,不知为何,俞太后的心里竟涌起隐隐的嫉恨。 当年她嫁给建文帝之时,亦是恩爱无比。可建文帝颇为孝顺,李太皇太后故意刁难,总是她一个人隐忍或苦苦支撑。 建文帝从未挺身而出,将她护在身后。 谢明曦何德何能,凭什么能拥有天子的专情和全心的呵护? 她曾苦苦奢求的,凭什么谢明曦唾手可得? 寝室里骤然沉默。 俞太后不知在想什么,面色愈发阴沉难看。 萧语晗清了清嗓子,张口打圆场:“皇上不宜出宫,皇后要为皇祖母伺疾。儿媳冒昧,主动请缨,代母后去俞家一趟如何?” 没等俞太后吭声,盛鸿已拱手道:“有劳皇嫂了。” 不管如何,他和谢明曦绝不会在俞家露面,也绝不给众人一丝一毫生出误解的机会。 …… 第八百四十一章 高风 此言一出,众臣皆惊。 之前官员们上奏折,奏请天子封赏母族妻族,天子态度含糊不明。今日在朝上,天子终于将话挑明,圣意清晰,绝不容任何人误会。 天子根本没打算令俞家继续承袭爵位。 俞家的荣光,随着俞大人的故去,也将悄然散去。或许,等俞太后一死,天子便会出手对付俞家了。 刘御史犹不死心,拱手说道:“承恩公的爵位确实无承袭的律例,却有旧例可循。” 大齐建朝百余年,也出过五六个皇后了。每一任皇后的娘家待遇都不同,端看皇后是否得圣心,天子是否愿抬举妻族。 承恩公的爵位,有承袭了两三辈的,也有一辈而终的先例。所谓循旧例,颇有歧义。 盛鸿十分狡猾,并不正面回应此事,而是看向岳父谢钧:“谢尚书执掌礼部,不如请谢尚书来说一说,此事怎么处置才最合适?” 谢钧:“……” 谢钧心里有苦难言。 盛鸿将这个烫手山芋抛了过来,他身为岳父心里当然不痛快。可身为臣子,只能老老实实地接下。 不但要接下,还得依着圣意,打发刘御史一众人等。 想到谢明曦的那一句“日后或能更进一步”,谢钧暗暗狠心咬牙,张口便道:“微臣斗胆一言,若有冒失唐突之处,恳请皇上见谅。” “俞家因太后娘娘,已享数年荣光。” “俞大人是太后娘娘的父亲,被封承恩公,理所应当。如今俞大人故去,俞家后辈,何德何能,如何能承袭爵位?” “后戚姻亲,只凭一个姓氏,便想着世世代代占着爵位,躺着亦有荣华富贵。如此做想之人,也太过贪心了。” “大齐是皇上的天下,皇上想收回爵位,理所应当。微臣以为,此事不必再议。” 众人:“……” 好一个谢钧! 这番话,说得太狠了! 简直是狠狠地扇了俞家人一记耳光,顺带削了俞太后的颜面。 若是别人说这等话,刘御史等人早就反诘了回去。奈何谢钧既是礼部尚书,更是谢皇后的亲爹。最有底气也最有资格说这番话! 盛鸿心中暗暗偷笑。 徐氏进宫之日,谢明曦特意叮嘱徐氏带话给谢钧。现在看来,效果斐然。 有肥美鲜香的肉吊在前面,何愁谢尚书不出全力? 果然,谢尚书趁着刘御史等人没反应过来,又斩钉截铁地说道:“微臣身为皇后娘娘的父亲,今日便在朝堂上表明态度。” “谢家以诗书传家,微臣定会好生教导儿孙子侄,令谢家儿郎认真读书,考科举出仕,为朝廷效力。” “如此,才是家族发展壮大兴盛的最佳办法。” “微臣绝不会仗着国丈身份,觊觎或向皇上讨要封赏爵位。便是皇上授之,微臣亦坚决不要。” 谢钧的慷慨陈词,震惊了刘御史一干人等。 便连陆阁老等人,也不由得对谢钧刮目相看。 往日总觉得谢钧略有些胆小怯懦,又过于圆滑,当不得事。靠着妻族晋身,如今又靠着做了中宫皇后的女儿,被提任至礼部尚书之位。 阁老们面上客气,实则心里都有些轻视鄙薄。 今日,谢钧这一番豪言壮语,振聋发聩,令人激赏啊! 陆阁老不失时机地站了出来,对谢钧的高风亮节予以赞扬。 户部尚书也是满口赞溢之词。封一个承恩公,便意味着赏赐良田金银,每年还有俸禄。谢钧这一表态,俞家的承恩公爵位算是彻底消停了。得为朝廷省下多少银子啊! 谢钧谢尚书,真是举朝难寻的高风亮节之人啊! …… 高分亮节的谢尚书,面上风光,心里苦乐半掺。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说这些违心话。不过,谢明曦已经清楚明白地告诉他,爵位是想都别想了。既如此,自然要利用此事猛刷一把声望。 身为文官,入阁才是终极美梦! 爵位什么的,不要也罢! 谢尚书又在心里默念数次,宛如给自己催眠一般。退朝后,昂首挺胸地出了金銮殿。 刚出金銮殿,魏公公便殷勤地迎了上来,笑着说道:“皇后娘娘打发人来送口信,请谢尚书退朝后,去福临宫用午膳。” 谢钧一愣,下意识地说了句:“外臣不得擅进后宫。我去福临宫,于礼不合。” 魏公公低声笑道:“谢尚书是皇后娘娘的亲爹,父女见面,同进午膳,哪里不合礼数了?而且,皇上今日也会去福临宫用膳,谢尚书只管放心去便是。” 谢钧定定神,点了点头。 于是,一众官员只见天子身边的大红人魏公公,满脸带笑地引着谢尚书去了后宫。 刘御史心中暗暗冷哼一声。 怪不得谢钧说话底气这么足! 有皇后娘娘和皇上撑腰,有没有爵位都无影响。谢钧仕途顺遂平步青云,谢家已是京城新贵! …… “什么?” 在椒房殿里养病的俞太后,在听闻朝堂风波后,一阵气血翻腾:“谢钧真得当众说了这些话?” 前来送信的卢公公,低头应是。 站在床榻边的芷兰,眼疾手快地扶着俞太后的胳膊,慌忙低语:“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没事吧!” 俞太后闭上双目,急促地呼吸几口气,脸孔涌起异样的潮红。 过了片刻,俞太后才又重新睁开眼,眼中的怒火,已被压下:“哀家已经知道了,退下吧!” 卢公公再次应是,恭敬告退。 临退出去前,卢公公担忧地飞速看了芷兰一眼。 芷兰忙着照顾俞太后,未曾回眸。 卢公公暗叹一声,退出了椒房殿。 伺候了三位帝王,卢公公心中不无感慨。 建文帝虽在女色上荒唐了些,于政务却算勤勉,也算得上是一代明君。建安帝就差得太远了,生生将自己折腾到了黄泉地下。 至于新帝…… 卢公公自认识人无数,却也窥不清盛鸿的心思。 封个承恩公爵位,便能安抚住俞太后,博得孝名,也能安抚住俞家。说来真不算什么大事。 天子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到底是为了什么? …… 83496/ 第八百四十二章 亮节 皇上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阁老也在思虑同样的问题。 阁老府里,养了几个幕僚。陆阁老回府后,召了几个幕僚议事。幕僚们听闻朝中之事,猜测纷纷。 “俞家风光数年,在朝堂已成了气候,党羽颇多。皇上和太后不睦,对俞家十分忌惮,自要想尽办法压制削弱俞家。” “正是。俞大人故去,太后娘娘病重,正是最佳的机会。” “谢尚书今日在朝中所言,定是出自皇上和娘娘授意。如此一来,俞家再无法提起袭爵之事。” “俞家没了俞大人,没了爵位,又深为皇上忌惮。明眼人看在眼里,自要明哲保身。日后,少不得要慢慢疏远俞家。” “俞家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皇上现在是要压着俞家,便连着谢家也一并压下。待过几年,收拾完俞家,皇上岂有不抬举谢家的道理!” “谢尚书心里自然清楚这一点。所以,今日在朝上,才表露得高风亮节,博得众人的赞叹!” 陆阁老默默地听着幕僚们说话,并未出言。 皇上真的是暂时压着谢家吗? 还是,皇上想借此彻底断了后戚们的晋升之路,以后再不封王封爵? …… 福临宫。 “今日饭菜是否不合父亲胃口?”年轻秀美的谢皇后,唇畔含笑,声音轻柔:“父亲为何吃得这么少?” 食难下咽啊! 谢钧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儿,心中竟有些难言的敬畏。咳嗽一声应道:“今日是大朝会,我早上吃得多,到现在尚不觉腹中饥饿。” 谢钧绝不会承认,自己对谢明曦有些发憷。 往日谢明曦厉害难缠,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他这个亲爹也只有低头俯首的份。 谢明曦对自家亲爹的性情脾气了如指掌,闻言笑了一笑,也不揭穿,顺着谢钧的话音笑道:“既如此,我便不劝父亲用膳了。” 谢钧尴尬地笑了一回。 谢明曦和盛鸿胃口倒是好得很,两人互相帮着对方夹菜,不时对视一笑。其亲昵恩爱,谢钧看在眼里,也觉得震惊。 他一直都知道盛鸿对谢明曦用情颇深。不过,知道归知道,亲眼看到还是第一回。 谢明曦成亲不久便怀了身孕,之后建文帝去世,建安帝登基,蜀王就藩,大事一桩接着一桩。谢明曦基本没回过娘家,谢钧自然也无从得见小两口私下相处的情形。 “今日御膳房这道蒸鱼做得极好,你爱吃鱼,多吃一些。”盛鸿细心地剔了鱼刺,将新嫩的鱼肉夹进谢明曦的碗中。 谢明曦抿唇一笑,慢慢吃了鱼肉。 盛鸿低声调笑:“滋味如何?” 谢明曦徐徐应道:“上佳。” 于是乎,天子继续夹鱼肉剃鱼刺,搏皇后一笑…… 一顿午膳下来,谢钧几乎快被闪瞎了双目。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谢钧也觉得别扭。堂堂男子,怎么能这般讨妻子欢心? …… 用完午膳后,盛鸿去移清殿批阅奏折。 谢明曦留谢钧饮了一盏清茶。 宫中茶叶,俱是世间珍品,清香四溢,回味悠长。 “父亲今日在朝上所言,我已听说了。”谢明曦微微笑道:“多谢父亲,为皇上解围!希望父亲别忘了今日说过的话。” 谢钧顿时觉得口中的茶有些发苦。 谢明曦特意召他进福临宫用午膳,果然宴无好宴。这是在明着告诉他,爵位之事,再无指望了。 谢钧打起精神笑道:“娘娘放心,我说过的话,句句都记在心里。” 顿了片刻,又小心地斟酌言辞:“我自科举入仕,算来已有二十余年。如今做到了一部尚书,官途顺遂。这都要归功于皇上的信任器重。” 这是想探问,到底日后有没有机会入阁! 谢明曦眸光微闪,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父亲正当盛年,已是礼部尚书。日后能否更进一步,就要看父亲自己了。” 谢钧眼睛亮了一亮,肃容正色应道:“身为臣子,当为皇上分忧,为国朝尽忠!” 谢明曦对亲爹的识时务表示满意,微笑着说道:“父亲今日做得就很好。” 得了,日后少不了冲锋陷阵。 谢钧暗暗叹口气,继续正色说道:“娘娘放心,我定会竭尽全力。” …… 经过这一日朝会,俞家承爵之事算是没了指望。 周氏进椒房殿探病,对着面色暗黄的俞太后抹起了眼泪:“太后娘娘可得好好保重凤体啊!公公这一去,我们都没了主心骨。现在,可都仰仗着太后娘娘为我们撑腰。” 不能承袭爵位,便意味着俞家在朝中失了势。 天子对俞家的态度,也表露得清楚无疑。 俞家想要昔日荣光,已无可能。只能紧紧地巴着俞太后这棵大树了。 俞太后声音淡淡:“哀家老了,也不知还能活几日。哪里还有人将哀家放在眼底。哀家便是想给娘家撑腰,也没那份能耐了。” 周氏心里一紧,不敢再哭鼻子抹泪,挤出笑容奉承了半日。 俞太后是俞家嫡女,兄长俞莲池在十五岁时“病逝”。下面还有几个庶出的兄弟。这个周氏,是俞三老爷的妻子。 俞大人死后,如今便由俞三老爷掌家。 俞三老爷今年四十八岁,在工部任郎中一职。以俞家昔日的地位权势,俞三老爷竟只做了四品的工部郎中,才干如何,可见一斑。 在俞太后面前,周氏只得低声下气,小心讨好。 俞太后近来心情烦闷,没心情应付周氏,很快露出倦意。 周氏只得怏怏告退。 周氏走了之后,俞太后将身边的宫女打发出去,只留下芷兰。俞太后淡淡问了一句:“蜀地那边可有消息传过来?” 芷兰低声应道:“奴婢正要回禀。蜀地一切已安排妥当,只等太后娘娘下令。” 俞太后神色变幻不定,许久,才张口道:“传哀家的口谕,命人立刻动手。” 芷兰轻声应下,踌躇片刻,低声道:“太后娘娘可得想明白了。一旦动手,以顾山长的性情脾气,只怕……” 俞太后冷冷地打断芷兰:“退下!” …… 83496/ 第八百四十三章 圣眷(一) 二月十二,廉将军和周统领成亲大喜。 这一桩亲事,堪称大齐盛事,几乎引来了全京城瞩目! 周全是天子侍卫统领,平日住在宫中。而廉将军,平日住在军营,偶尔廉府。两人成亲时,天子赏赐了一座府邸。 这座府邸的匾额上,写的是廉将军府四个大字。 字迹苍劲有力,如龙飞凤舞,出自中宫皇后谢明曦之手。府里的一应陈设,皆是天子赏赐,出自宫中。 由此也可见,廉将军是如何得圣心了。 周全也因此被同僚好友不怀好意地打趣过数:“周统领成亲后,便能住进廉将军府了。不知周统领感觉如何啊!” “论官阶,廉将军比周统领可要高了两级。周统领能娶到大齐第一位女将军,可谓是三生有幸!” “周统领有此幸运,令我等艳羡不已啊!” 打趣的,戏谑的,嘲弄的,揶揄的,泛酸的,看热闹的,什么都有。 面对这一切,周全一概郑重应:“你们说的没错。能娶到廉将军,是我三生之幸!廉将军骁勇过人,身手无双,善于领兵练兵。说句惭愧的话,这些我都不及。廉将军肯委身下嫁于我,我不知有多欢喜。” “皇上特意赏赐了将军府给廉将军。成亲后能和她一并住在廉将军府,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对了,等我成了亲,你们都来将军府喝酒。到时候我亲自下厨,做几道可口的小菜给你们下酒。” “我特意去御膳房,向御厨学来的。想着成了亲以后,便能为妻子下厨做菜。算你们有口福。” 黑中透红的俊脸,像极了即将嫁人的小媳妇,简直辣眼睛。那一席话,更是令人酸倒了牙。 众人纷纷表示。 眼前这个痴汉是谁? 这还是过去那个冷凝锐利的周统领吗? 对不起我不认识! 廉家上下,也为廉将军的亲事忙碌多日。 天子赏赐了将军府,连府中的一应陈设都由宫中赏赐。廉家跟着大大沾光,自要尽心为廉姝媛准备嫁妆。 待到成亲那一日,嫁妆自廉府源源不断地抬出,足足六十台嫁妆。堪称丰厚至极!其中三分之一是帝后赏赐,另有三分之一是周家送来的聘礼。另外二十台嫁妆,便都是廉家所出了。 这一日,周家廉家皆十分热闹。不过,都不及廉将军府。 大齐的武将,今日几乎全部来道喜。另有天子亲卫里的大小统领及蜀兵里的百夫长千夫长们,也都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廉姝媛在莲池书院为夫子时教导过的学生,今日也都一一登门。送来的贺礼堆满了几间库房,犹自不足,直接堆到了库房外。 将军府内设了百余桌,犹自坐不下,索性在府外又摆了数桌酒宴。 鲜花着锦,不过如此。 帝后对廉将军的敬重恩宠,人人看在眼底。这等时候,众人焉有不往前凑的道理? 天色昏暗,将军府内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廉姝媛身着嫁衣,顶着盖头,安稳端坐在床榻边。 周全穿着大红喜袍,黝黑的俊脸上满是喜意,嘴角一直咧着。任凭同僚好友如何戏谑打趣如何灌酒,脸上的笑容一直未曾断过。 酒宴行至半途之时,门外一阵骚动。 周全已有几分酒意,张口便吩咐身边亲兵:“去看看怎么事!” 话音刚落,魏公公熟悉的脸孔已映入眼帘。 魏公公身为天子近侍,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这一现身,众人俱以为他是奉天子之命前来厚赏一双新人。 便连周全也这般以为,笑着迎上前:“魏公公快些来喝杯水酒。” 魏公公眨眨眼,笑嘻嘻地说道:“有贵客前来喝喜酒,周统领快些出去相迎。” 贵客? 周全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既惊又喜,更多的是不敢置信。脚下如踩着棉花一般,轻飘飘地走到了正门口。 一众武将也窥出了异样,有不少主动起身随着周全一起到了门边。 门外,数百天子亲兵分散各处,警惕地守在俊美如天人一般的青年男子周围。 青年男子并未穿着龙袍,身上穿的是黑色的武服。身姿挺拔,风度翩然。 身侧的年轻女子,穿的是红白相间的武服,秀眉弯弯,唇边笑意盈盈。 明亮的灯光下,这一双男女,眉眼含笑,风华万千。 老天! 竟然是帝后齐至! 周全脑中轰地一声,快步上前,正要跪下行礼。 盛鸿已抢着笑道:“今日是你和师父的大喜日子。我今日以弟子身份前来,为师父贺喜。论身份,你是我的师公,岂有师公向弟子行礼的道理。” 听到师公两个字,周全顿时受宠若惊,一张黑脸腾地红了。手脚都不知放在何处了:“皇上,我” 谢明曦抿唇一笑:“不必如此拘谨。我和皇上前来饮两杯水酒,再去给师父道一声喜便要宫。” 懵了一脸的不止周全,还有一众宾客。 成亲之日,帝后亲自出宫前来贺喜,这是何等荣宠!又是何等的风光!周全这小子,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能娶到廉将军为妻! 周家上下所有的人脸都放出光来。 原本对这门亲事还有些微词,诸如“廉将军年龄太大日后还不知能不能生出子嗣”“官职比自己的丈夫还高娶进门来便要被压着一头”“成亲后不住周家倒要住在将军府里和上门女婿有什么区别”之类,此刻通通烟消云散。 有如此浓厚圣恩!足以抵消一切了! 盛鸿和谢明曦果然只饮了两杯水酒,便进了新房。 原本以为会见到一个含羞带怯顶着盖头的新嫁娘。没曾想,推开门后映入眼帘的却是 桌子上放了六道精致可口的菜肴,有热腾腾的粥羹面点,还有一壶果酒。廉将军一手执筷,一手握着酒杯,大快朵颐惬意自得。 听到推门声,廉将军动作未停,头也未抬:“谁敢闹腾,我今日饶不了他!” 盛鸿:“” 谢明曦:“” 第八百四十四章 圣眷(二) 咦? 怎么没声音了? 这么容易就被吓跑了不成! 廉姝媛心里嘀咕着,抬起头来。然后,便看到了神情略有些微妙的帝后两人。 廉姝媛:“” 对着五千光裸着上半身训练的蜀兵都未红过脸的廉将军,此时面颊如火烧一般,热气腾腾:“皇上,娘娘,你们怎么来了?” 盛鸿和谢明曦对视一眼,各自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应道:“师父成亲,弟子焉能不亲自来道贺。” “我们都是师父的娘家人,今日当然要来给师父撑腰!” 两人都是做戏高手,明明笑破了肚皮,面上倒是绷得住。 廉姝媛总算没那么尴尬了,清了清嗓子道:“既是来了,不如一起坐下饮酒两杯。” 盛鸿欣然应下,携着谢明曦的手,一起坐到了廉姝媛的对面。没等廉姝媛动手,盛鸿主动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 他想斟三杯,奈何这里只有两个酒杯。 谢明曦先取过酒杯,笑着道贺:“恭喜将军,喜嫁良人。” 廉姝媛洒脱磊落,远胜普通女子。很快将些许尴尬抛诸脑后,举杯笑道:“这等年纪,还能遇到愿娶我的男子,确实是我的好运气。” 谢明曦莞尔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然后,盛鸿举杯敬酒:“这一杯,我敬师父。愿师父和师公,白首一心,永不分离。” 听到师公两个字,廉姝媛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这么一喊,我全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盛鸿促狭地笑道:“刚才我当众喊了一声,周统领连走路都不会了,一动便是同手同脚。” 想一想那等场景,便觉有趣。 廉姝媛毫无心疼新婚夫婿之意,乐不可支地笑了一。待两杯水酒后,帝后一同起身离去。 廉姝媛身为新嫁娘,在新房里肆意些无妨,总不能冲到新房外。只得遗憾地目送帝后远去。 自年前演武一战立威,廉将军“声名赫赫”,无人敢惹。兼之帝后亲至,为廉将军撑腰之意昭然若揭。 这一个晚上,愣是无人敢来闹腾新娘子。 身为新郎官的周全,被众人灌了不少酒。很快便满身酒气目光涣散,只会傻笑。 众人只得放过醉醺醺的新郎官。周全的几个同僚好友,被众人围拥着不得脱身,都被灌得酩酊大醉。 和清高自持的文官们不同,武将们的性情脾气要直率得多。也没那么多繁琐礼数讲究,看不顺眼的喝上两杯,看顺眼的喝四杯。一直喝至子时,喜宴才散去。 醉的人事不知的新郎官,被人抬进了新房。 廉将军目光淡淡一扫,那几个抬着新郎官的年轻武将顿时头皮一紧,一个个蹿得比兔子还快。 待人都走了,周全倏忽睁开眼,眼神清明,哪里还有什么酒意。 廉姝媛先是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原来你是在装醉。” 红烛下,一袭红色嫁衣的女子,明艳夺目。唇角的笑意,如花绽放。 做了多年的美梦,就在眼前,令人心神迷醉。 周全呆呆地看着新婚妻子,头脑早已成了一片浆糊,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我早已服了解酒药。真得被他们灌醉了,哪里还有力气洞房。” 廉姝媛:“” 周全:“” 双目对视不到片刻,周全窘迫不已地红了俊脸,移开目光不敢再看廉姝媛,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他怎么能说这等轻薄话! 完了! 她一定生气了! 廉姝媛其实并未生气。她活了三十二年,从没有听过这等“混账”话。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是,她习惯了绷着一张俏脸,来掩饰所有的情绪。 此时,便是一副冷肃的模样。也怪不得周全心中忐忑。 周全很快又看了过去,低声道歉:“对不住,我不该说这样的轻薄话。” 廉姝媛定定心神,轻声说道:“我们今日成亲,做了夫妻,本就该洞房。这也算不得轻薄话。” 周全:“” 话都说到这儿了,再不行动,枉为男儿! 周全鼓起勇气,走上前,将廉姝媛抱进怀中。 廉姝媛不习惯这样的亲昵,差一点就要动手给他来个过肩摔。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动手的冲动。 廉姝媛身材高挑,比普通女子高得多,不弱于男儿。好在周全身材高壮,比她还要高了一头。 佳人入怀的刹那,周全激动得难以自制,在她耳边低语:“自初见你的那一日起,我便梦想着能娶你为妻。没想到,今日我竟美梦成真。” 怀中僵硬的娇躯慢慢软了下来。 新婚第二日,廉姝媛随周全去周家拜见长辈。第三日,夫妻两人去了廉家。待到第四日,一起进宫谢恩。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打量廉姝媛一眼。 原本略显冷肃的廉姝媛,目光柔和了些,举手投足间也多了新婚妇人的妩媚。周全一颗心都在廉姝媛身上,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相较之下,廉姝媛倒显得淡然多了。 或许是生性冷肃少言,也或许这么多年来坚持独身不嫁的缘故,便是现在嫁为人妇,她也不似普通新妇那般忸怩。 她更不是那等抛却自我一心围着夫婿转的女子。 请安后,廉姝媛对盛鸿说道:“周全说,皇上准了他半个月的婚假。我以为,四日已足够了。明日就让他进宫来当差吧!我自明日起,也该去军营了。” 盛鸿:“” 盛鸿对周全生出微妙的同情,特意问了周全一声:“你意下如何?” 周全不假思索地应道:“心意相通,无需日日相守。蜀军军营离不得姝媛,皇上身边也离不得我。我明日便进宫当差。” 得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也别多嘴了。 盛鸿哭笑不得,只得点了点头:“也好。你们不要婚假,就早日当差吧!” 谢明曦也抿唇轻笑不已。 这对夫妻,也着实是世间少有了。 从玉笑着走了进来,低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陆少奶奶命人送了一封信来。” 说着,呈了信至谢明曦手中。 谢明曦目光一扫,笑容顿时凝在唇角。 第八百四十五章 失踪(一) 第八百四十六章 失踪(二)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一众宫女裣衽行礼,神色恭敬。 谢明曦做了中宫皇后之后,虽未接掌宫务,却已凭借李太皇太后立于不败之地。又联手萧语晗,和俞太后隐然平分秋色。 短短未到半年,便已扭转劣势,这份手段和心计,谁敢小觑? 一个是日渐老迈的俞太后,一个是如日中天正值年少的谢皇后。众人心里略一权衡掂量,也知道绝不能开罪谢皇后。 椒房殿这些自恃颇高的宫女们,在谢明曦面前,表现得格外谦卑。 “免礼,”谢明曦的声音悦耳动听:“芷兰何在?” 芷兰忙上前一步:“奴婢在。” 谢明曦目光淡淡一扫:“你进去通禀母后一声吧!” 芷兰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寝室通传。 一直半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的俞太后,倏忽睁了眼。目光深沉锐利,令人心惊。哪里还有半分病人的影子。 “皇后神色如何?”俞太后淡淡问道。 芷兰垂头答道:“皇后娘娘神色镇定如常。” 镇定如常? 俞太后眸光一闪,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这个谢明曦,早上收到了蜀王府的来信,忍了大半日,直至大半个时辰前才独自进了寝室。想来,一定是看过信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镇定如常”,果然善于隐忍城府极深啊! “让皇后进来。”俞太后的声音也一如往常。 芷兰低声应是。 …… 片刻后,谢明曦迈步进了寝室。 “儿媳见过母后。”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谢明曦含笑行了一礼。 俞太后目中闪过嘲弄之色,神色间恢复了往日高居上风的从容:“免礼平身。” 谢明曦笑着谢恩,站直了身体。目光很自然地和俞太后对视了片刻。 俞太后目光沉沉,深不可测。 谢明曦竟也未落下风,目中凉意惊人。嘴角却弯了起来,亲热地说道:“母后忽然召儿媳前来用晚膳,委实令儿媳受宠若惊。” 俞太后也笑了起来:“太后皇后,身份再尊贵,也是一对婆媳。婆媳两个一同用膳,是等闲常事,何来的受宠若惊。” 谢明曦略有些忧心:“母后凤体违和,尚未痊愈。平日用膳皆在床榻边。今日如何能下榻去饭厅?若有个闪失,儿媳万死不辞其咎。” “还是容儿媳伺候母后在床榻边用膳吧!” 俞太后却道:“哀家小病一场,已好得差不多了。下榻用膳无妨。” 谢明曦只得上前,扶着俞太后下榻。玉乔等人也围拢过来,忙碌着为俞太后穿鞋梳发更衣。 谢明曦堪称儿媳典范,至始至终都含笑立在一旁,无半分不耐焦灼之色。 俞太后的目光和谢明曦的视线在铜镜里再次交汇。 两人的目中,各自闪过一丝寒意。 这一丝寒意,迅疾闪过,消失不见。很快又化为言笑晏晏,婆媳间一团和气。 用膳时,俞太后吩咐芷兰为谢明曦布菜。 谢明曦慢慢地吃了几口,如同嚼蜡,毫无滋味。俞太后的胃口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然后,微微叹了一声。 “母后为何叹息?”谢明曦面上满是关切之色:“莫非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还是久病卧榻,心情不佳?” 俞太后叹道:“哀家整日养病,颇为气闷,便惦记起娴之了。” 谢明曦的背微微僵直,面上却徐徐一笑:“母后惦记师父,令人写信给师父便是。” 俞太后沉沉的目光扫了过来,若有所指地说道:“书信来往,如隔靴搔痒。到底不及人在一处,见面说话。” “哀家想下一道凤旨,召娴之和阿萝一同回京。以后,就让她们在宫中住下,一起陪伴在哀家身侧。你意下如何?” 谢明曦面上露出一抹无奈之色:“不瞒母后,儿媳也早有此意。” “儿媳离开蜀地至京城,已有半年。心里无时无刻不惦记师父和阿萝两人。奈何阿萝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不宜奔波。今儿个林姐姐又给我来了信,说师父整日忙碌奔波,竟也病倒了。” “本来,儿媳不想将此事告诉母后,免得母后忧心。只是,母后和师父是年少挚友,情谊深重,犹胜手足姐妹。师父生病之事,儿媳不敢瞒着母后。” 年少挚友,情谊深重。 这八个字,犹如八记耳光,重重扇在俞太后的脸上。 这一回,轮到俞太后身子僵直,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半晌才道:“既是病了,便让她好生养着。她和哀家一般年岁,到了这等年龄,也该静下心,享一享清福了。” 谢明曦目中闪过浓厚的讥削:“母后所言极是。” 人老就该服老。 可惜,权势二字太过惑人。也令长期居于权势巅峰的俞太后变得狰狞扭曲,面目全非。连唯一的挚友也不顾惜了。 用完晚膳后,谢明曦这个儿媳颇为体贴地陪俞太后闲话许久,才回了福临宫。 无人知晓,这对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婆媳,已暗暗交手一回合。 …… 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先输了! 谢明曦深谙此中道理,心中再焦虑,面上也半分不露。回宫后,先提笔给林微微写了回信。 待盛鸿回来后,谢明曦正好写完了回信。 夫妻两人从无秘密。盛鸿走到谢明曦身侧,笑着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写信?若无要事,明日回信也不迟。” 目光很自然地在信纸上扫了一圈。 可惜,谢明曦已动作利落地将信折起,放进信封里。盛鸿一个字没看到。 谢明曦叫来从玉,吩咐下去令人连夜送信,然后才对盛鸿叹道:“怪不得林姐姐急着给我来信。师父每日跑去书院,前些日子蜀地下了一场大雪,师父在路上受了寒气,病倒了。” 盛鸿很清楚顾山长在谢明曦心中的分量,皱起眉头:“她和母后同龄,这把年岁了,日日奔波忙碌。身体哪里吃得消!” 谢明曦苦笑一声:“可不是么?可谁也劝不住她。这回病了,她总该消停一段时日,安心养病了。” 。妙书屋 第八百四十七章 失踪(三) 盛鸿忙于政事,蜀地的消息皆送进谢明曦手中,也都由谢明曦安排布置。 盛鸿对谢明曦无比信任,压根没料到谢明曦会骗他。 见谢明曦为顾山长的病情忧心,盛鸿颇为心疼,张口便道:“你若放心不下,我再打发两个太医去蜀王府。细心照料山长的身体。” 谢明曦似有些心动,很快又摇摇头:“不必了。病症一好,师父肯定待不住,又要东奔西走整日忙碌。我倒宁可她慢慢养病。” 这倒也是。 盛鸿宽慰谢明曦数句,转而又说起了朝中之事:“新帝登基,理应开恩科。礼部已上了奏折,于今年四月开恩科,选取年轻多才的新科进士。” 盛鸿是年轻天子,一众老臣面上服气,心里服不服气,可就不好说了。朝堂之上的君臣角力,更胜过后宫中的勾心斗角。 盛鸿每日操心劳碌,颇为耗神。 人前盛鸿不露半分,回了福临宫,在谢明曦面前,盛鸿无需遮掩,不免露出些倦意。 谢明曦暂将心事抛开,任由盛鸿躺在床榻上,将头枕在她的膝上。夫妻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低声私语。 “我准了奏折,这份差事,正好落在谢尚书的身上。”盛鸿低声笑道:“岳父大人接了差事,甚为喜悦,走路时都快带风了。” 身为礼部尚书,不仅掌管国朝礼仪大典,科考之事,亦是礼部尚书负责。 礼部在六部中最为清贵,也皆因此而来。满朝官员,谁家没有要参加科考的子侄后辈?少不得要往谢家走动一二。 谢钧接了此等重任,焉有不喜之理。 谢明曦随意地嗯了一声,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按揉在盛鸿的太阳穴上。力道适中,十分舒适。 盛鸿闭上双目,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模糊中,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传进耳中。疲累困乏的盛鸿想睁眼,却无力睁开,沉沉入了梦乡。 …… 隔日晨起,盛鸿隐隐有些不对劲,仔细看了谢明曦一回,不怎么确定地问道:“明曦,你昨夜是不是没睡好?” 谢明曦今年二十,是女子容颜最盛之龄。不施脂粉,依然秀美清丽,姿容无双。今日晨起,略施了些脂粉,更添了一层容光。 唯有眼中的些许血丝,无法遮掩。被细心的盛鸿一眼看了出来。 谢明曦无奈一笑:“昨天夜里,我总惦记着师父,还做了一回噩梦。被惊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一早起床,我面色暗淡,自己照镜子都被吓了一跳。稍稍梳妆遮掩,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盛鸿心疼不已,揽住谢明曦纤细的腰身,低声道:“你今日就别去伺疾了。” 谢明曦眸光微闪,淡淡笑道:“区区一晚,算不得什么。你不必为我忧心。” 此时日日伺疾,攒足贤名。日后才能骤起发难,一招制敌。 再者,师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她岂能乱了阵脚? 越是这等时候,她越是要冷静镇定。 夫妻两人都是心志坚毅之人。盛鸿也清楚谢明曦看似柔和实则执拗的脾气,心知自己劝不动,也不再多言。 两人照例先去慈宁宫请安,再去椒房殿。 一夜过来,俞太后的面色也有些暗淡,发间的白发也多了几根。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扫了俞太后一眼,心中冷笑一声,口中柔声道:“母后神色不佳,莫非是昨夜睡得不好?” 俞太后瞄了谢明曦泛着几许血丝的明眸一眼,淡淡道:“哀家看着,你似乎也未睡好。” 谢明曦轻叹一声:“不敢瞒母后。我惦记着师父的病症,昨天夜里没睡好,还做了一个噩梦。” “我梦到师父满面伤心,对着我落泪。她想对我说什么,可我怎么也听不清她说的话。” “母后和师父是挚交好友,对师父的性情脾气再熟悉不过。不知母后可见过师父落泪?” 俞太后被刺中痛处,瞳孔骤然收缩,闪过一丝痛苦。 顾娴之何等倔强高傲,当年和顾家决裂离家时,也未哭过。生平唯一一次落泪,是因兄长俞莲池之死。 谢明曦看在眼里,心中冷笑连连。 俞太后以顾山长来逼迫她低头。以阴谋算计顾山长的俞太后,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这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也伤己。 …… 蜀地离得远,消息传递不便。 往日无事的时候,慢悠悠地写信收信。一旦出了事,由不得人不情急。谢明曦的信送出去还没几日,林微微的信又来了。 信中满是挫败。 一连找了几日,依然没找到顾山长的下落。有人曾在顾山长失踪的那一日,看到过顾山长的身影。是在离顾氏书院外的几条街外的一处宅院门口。 暗卫们翻进宅院,例外搜了个遍,发现了一处密道。密道的出口在另一处宅院里。两处宅院户籍上的名字都是行商之人。 再追查下去,这两处宅院皆已空置许久,一直无人居住。那两个商人,皆是晋商。几年前在蜀地经商时置办的住处。这几年,两家都已搬走,宅院也未卖,一直空置。 线索查到这儿,便断了。 顾山长到底被藏到了哪儿? 是否已被乔装易容,悄悄带出了蜀地?抑或是被人暗中藏进了蜀地深山中? 蜀地山多林多,想找个人迹罕至之处,不算难事。若这伙动手之人,成心将顾山长藏起来,想寻人,更是难之又难。 林微微现在动用的人手,皆是谢明曦留下的暗卫。蜀地的私兵尚未动用。 一旦动用,便再也瞒不过盛鸿。 谢明曦有着近乎野兽一般的敏锐直觉。 这是俞太后和她之间的争斗。她不能让盛鸿知晓。一旦将俞太后逼至绝境,只怕师父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顾山长的面容,谢明曦心中一阵难言的酸涩,眼角也干涩不已。 师父,你现在到底身在何处? 师父,你现在一定知道了是你最信任的好友在算计你了吧!风光霁月对她满心信任的你,该是何等痛苦? 师父,求求你,一定要撑住。 我一定想法子救你回来。 一滴热泪,不知何时滑出眼角,滴落在手中的信纸上。晕染了一小片墨迹。 。妙书屋 第八百四十八章 失踪(四) 谢明曦转过头,闭目平静片刻,再次睁眼,目光已清明冷静。 她将手中的信纸置于烛火上,烧成灰烬。然后提笔写了回信。 “林姐姐,你不必慌乱,更不用自责。” “动手之人,布局缜密,行事利落。显然早有谋划。此事是冲着我来的,想逼迫我退让低头。我自有办法周旋应对。” “你继续命人暗中搜寻师父的下落,更要一力压下师父失踪的消息。此事不可令盛鸿知晓,更不宜渲染得人尽皆知。免得幕后之人恼怒之下杀了师父……” 写到这儿,谢明曦动作一顿,笔尖微微颤抖。 一滴墨将落未落,悬于笔尖。 很快,笔尖又落于纸端,那滴墨也化为流畅的字迹:“王府里必有奸细。林姐姐务必谨之慎之,仔细梳理内宅,不让任何可疑之人靠近阿萝。” “我将阿萝托付给林姐姐,我相信,林姐姐必会尽心尽力,不会辜负于我。” …… 数日后,谢明曦的信被送至蜀王府。 林微微独自在寝室里看了信,然后狠狠哭了一场。 顾山长失踪已有数日。这一段时日,羞惭又自责的林微微日子绝不好过。 她对外封锁顾山长失踪的消息,装作若无其事,每日打理蜀王府内宅琐事,照顾佑哥儿和阿萝。最重要的,是暗中搜寻顾山长的下落。 林微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瘦憔悴了一圈。 好在,谢明曦并未怪她,接连两封信皆是安慰之词。也令她愈发愧疚。 林微微哭了片刻,将信纸烧了,以帕子擦了眼泪。然后,命身边的丫鬟端来温水,重新净面梳妆。 半个时辰后,林微微出现在佑哥儿和阿萝面前时,满面微笑,和平日一般模样。略显红肿的眼眶,也被厚厚的脂粉遮掩住了。 “娘,”五岁的佑哥儿相貌俊秀口齿清晰,十分懂事,如小大人一般贴心懂事:“你是不是悄悄哭过了?” 阿萝也好奇地看了过来:“林姨,你的眼有些红。” 这两个鬼灵精,委实不好糊弄。 林微微半真半假地叹道:“我接到皇后娘娘的来信,一时感慨,便哭了一回。我特意梳妆遮掩,没想到,你们两个小鬼头都看出来了。” 佑哥儿立刻抗议:“娘,我不是小鬼头了。” 阿萝脱口而出的却是:“林姨,娘是不是要接我去京城?” 这一句,听得林微微心中酸涩不已,伸手将眉目精致如画的阿萝抱进怀里:“阿萝乖,再耐心等一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身在千里之外的蜀地,都未能躲过俞太后的算计。顾山长无故失踪,谢明曦心中不知何等焦灼。 年幼的阿萝回京进宫,岂不是要彻底落入俞太后手中? 阿萝身为盛鸿谢明曦的嫡长女,身为大齐公主,迟早要回京城。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整整半年没见亲爹亲娘,又整日被拘在内宅装病,阿萝再聪慧懂事,也还是孩童。先是发脾气,很快便哭了起来:“我想我爹,我想我娘。” 阿萝自小身体壮实,哭声也格外响亮。 林微微抱着阿萝略有些吃力,索性坐到了椅子上,柔声哄道:“阿萝别哭。你爹娘虽不在,林姨和你的佑哥哥一直都陪着你。” 阿萝抽噎不已:“我要师祖母。” 阿萝口中的师祖母,正是顾山长。 自阿萝出生后,顾山长便一直陪在阿萝身边。顾山长对阿萝关怀备至,娇宠有加。在阿萝心里,师祖母甚至比亲爹亲娘更亲近。 可师祖母病了,已经有好多天没露面了。她想去看师祖母,林姨总是不允。 这次也未例外。 林微微忍着眼泪,轻声哄道:“师祖母生了风疾,不能见光,也不能见风。也不能有人去探望。不然,这风疾便会传染给探病的人。” 佑哥儿伸手,为阿萝白嫩嫩的小脸擦拭泪珠:“阿萝妹妹别哭。等师祖母病好了,我陪你一起去见师祖母。” 阿萝扁着小嘴,点点头。 总算是不哭了。 林微微暗暗松口气。正要说话,丫鬟一脸喜色地来禀报:“赵少奶奶来了。” 丫鬟口中的赵少奶奶,正是颜蓁蓁。 林微微一人独撑藩王府,委实有些吃力,便写信给同窗好友。秦思荨有了身孕,要安心养胎,不便前来。颜蓁蓁接到信后,收拾行装带着卿姐儿便来了。 好友相见,一番激动不必细述。 有些话在信上不能说,见了面,林微微低声将顾山长失踪之事全数说了出来。 颜蓁蓁听到得火冒三丈,咬牙怒骂:“好一位心狠手辣的太后娘娘!为了压制皇后,竟连这等卑劣的手段也使出来了!她怎么能狠得下心肠,对山长下此毒手!” 俞太后和顾山长,可是自出生便相识的年少挚交啊! 她们两人之间的友情,至今仍被传为佳话! 俞太后,也曾是顾山长最有力的靠山和支柱。谁能想到,俞太后竟有翻脸之日,转脸就对自己的好友下了毒手…… 颜蓁蓁红着眼,一边哭一边怒骂俞太后! 林微微听得心中解气,犹自不忘提醒:“颜妹妹,这里只我们两人。你说什么都无妨。等出了这间屋子,你立刻忘了此事,更不可对任何人提起顾山长失踪之事。谢妹妹可是连皇上也一并瞒下了。” 颜蓁蓁用袖子擦了眼泪,用力点头:“放心吧!这点轻重,我岂能不知。” “从今儿个开始,我来照顾几个孩子。内宅事务,也不妨交给我。你全力寻查山长下落。” 林微微点点头,搂住颜蓁蓁低声道:“谢谢你,颜妹妹。只是,这么一来,你和赵奇又得夫妻分离了……” “我们之间,何须说这些客套话。”颜蓁蓁迅速接过话茬:“夫妻相守,日后多的是时间。我只盼着顾山长早日安然归来。谢姐姐在宫中,能早日弹压住俞太后。” 否则,永无安宁之日。 林微微打起精神应道:“我相信谢妹妹,一定会有办法。” 。 第八百五十一章 大戏(一) 第八百五十二章 大戏(二) 第八百五十三章 大戏(三) 第八百六十章 兄嫂(二) 第八百六十一章 添堵 俞太后近来屡受闲气,今日是打定主意要恶心谢明曦到底了。 谢明曦心中冷笑连连,面上故意露出感激之色:“母后爱屋及乌,这般照拂儿媳的娘家兄长,儿媳感激不尽。只是,儿媳兄长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何来资格赐六品官身?” “谢家的流言风声刚平息,再来这么一桩,只怕别有用心之人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儿媳是谢家女,更是盛家妇。如今更是中宫皇后。凡事皆应为皇上考虑,为天家体面着想。” “恳请母后收回成命。” 谢明曦悦耳的声音在谢元亭耳边不停回响。 谢元亭勉强按捺下去的怒意瞬间涌了上来。 这个谢明曦! 往日和他相见两厌,互相憎恶。也正是因为她,他才会被父亲厌弃,打断了右腿,赶回老宅。被逼娶了一个凶悍的恶妇为妻,过得苦不堪言。 现在太后娘娘好心要赏赐他官身,她居然又从中阻挠! 谢元亭一直低垂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自以为不着痕迹实则恶狠狠地盯了谢明曦一眼。 孙氏心里一紧,唯恐谢元亭乱说话,恶狠狠地盯了谢元亭一眼。 这是孙氏每次动手前的先兆。 谢元亭纯粹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孙氏:“……” 众人:“……” 就连谢明曦也有些始料未及的讶然,看了过去。 谢元亭忽然一跪,唱的是哪一出? 被十数双眼睛注视着,谢元亭再厚的脸皮也禁不住,脸孔耳后俱是一片赤红。 好在谢元亭还没蠢到家,勉强为自己愚蠢的行径找了借口:“皇后娘娘说的是。草民无德无能,不敢当太后娘娘厚爱。恳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孙氏也跟着跪了下来:“恳请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俞太后的目光掠过谢元亭强做镇定的脸孔,笑着说道:“谢大公子,哀家赐你六品官身,你说不敢当。那哀家令你进皇庄,领一份差事,你可愿意?” 俞太后口中所说的皇庄,是属于皇室的私产。在皇庄里当差,不是官身,胜似官身。走到哪儿都风光体面。 芷兰的父兄,便都在皇庄里当差。 这么一块大饼,忽然落在了饥荒多年的谢元亭面前。谢元亭心中一阵狂喜,不假思索便磕头谢了恩:“草民愿意,多谢太后娘娘。” 谢明曦:“……” 早该料到,俞太后绝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好用的棋子! 此事传出去,立刻便是一桩美谈。俞太后照拂儿媳娘家兄长,安排进皇庄当差。这样的婆婆,是何等宽厚慈爱! 帝后和太后不和的传言,很快就能平息。 轻飘飘的一招,既给她添了堵,又给自己解了围。 好一个精明老辣的俞太后! …… 这一局对弈,谢明曦被出其不意地将了一军,吃了闷亏。 事实上,以儿媳身份和婆婆争斗,天生便居于劣势。谢明曦自进宫后,借力打力,用尽手段,才和俞太后斗了个平分秋色。 俞太后执掌中宫数十年,又岂是易于之辈?一招接着一招,稍有个不慎,就会落入俞太后算计中。 萧语晗窥出个中奥妙,不无忧虑地看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母后处处为儿媳兄长着想,儿媳亦是感激涕零。” 俞太后占了上风,颇为舒心,笑着说道:“些许小事,何值一提。”然后张口吩咐芷兰:“传哀家的口谕,明日起谢大公子进皇庄当差。暂且跟着廖管事,让廖管事多多提点照拂。” 芷兰进宫前姓廖。 廖管事正是芷兰的兄长。芷兰的亲爹被称为廖大管事。 俞太后有意无意地加重了“提点照拂”四个字,芷兰顿时心领神会,恭敬应是。 谢元亭心中激动欣喜,再次磕头谢恩。 俞太后温和地笑道:“谢大公子腿脚不便,不必一直跪着了。你们夫妻,难得进宫一回。随皇后去福临宫,说一说体己话。” 谁想和他(她)说什么体己话! 这一刻,谢元亭谢明曦难得心有灵犀,同时在心里冷哼一声。 …… 一炷香后,福临宫。 谢明曦今日迈步比平日快了些。 谢元亭和孙氏尾随其后,孙氏行走无碍,谢元亭跛了一条腿,走起路来颇不便利,颇有些狼狈。 待进了福临宫,谢明曦只留了从玉扶玉,其余宫女皆退了出去。 从玉扶玉都是谢府出身的丫鬟,对谢大公子的秉性脾气一清二楚。各自站在主子的身侧,满目戒备的看了过去。 不出所料,没了外人,谢元亭也没了恭敬谦卑之色,目中满是阴鸷,直直地盯着贵为皇后的谢明曦。 一张口,便满是怨怼怒气冲冲:“谢明曦!你就是见不得我有半分好。太后娘娘要赐我官身,你为何从中阻拦?”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巴不得我永远被践踏进尘泥,永无翻身之日!” “你这般刻薄狠毒!老天真是瞎了眼,竟让你做了皇后!” 谢明曦冷笑一声:“几年未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愚蠢。太后抬举你,是为了给我添堵。以后拿捏着你这颗棋子,来寻我这个皇后的晦气。” “你若是聪明些,就该知晓其中利害,主动辞了差事。” “可惜你的脑子里装的只有面和水。稍微动一动,便成了浆糊。听到皇庄两字,就忘乎所以。有毒的饵,你一口就吞下。” “以后怎么死的,你都弄不明白。” 论刻薄,谢元亭段数太低,拍马难及谢明曦。 谢元亭被谢明曦犀利刻薄的话语刺中痛处,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张口就骂:“谢明曦!你别小瞧了我!” “我告诉你,这差事我当定了。我不但要进皇庄,以后还要处处以太后娘娘马首是瞻。我要让人人都知晓,我这个嫡亲的兄长也不向着你,让人人看你的笑话……” 谢明曦目中的怒意一点点汇聚。 熟知谢明曦脾气的从玉扶玉都知道,谢大公子要倒霉了! 就在此时,孙氏忽地伸手,狠狠地拧住谢元亭的耳朵。 谢元亭“诶哟”惨叫一声。 83496/ 第八百五十八章 后续(四) 什么都不及性命要紧 天子和太后斗法,躲还来不及。现在汾阳郡王成了活生生的靶子,要承受来自俞太后的怒火 汾阳郡王妃满面惊惧,满脸泪痕。 丈夫花心好色了些,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大毛病。她这个郡王妃做得好好的,不想做寡妇啊 汾阳郡王咬牙站了起来,目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行我已被推到了宗正的位置上,此时我不能退,也万万退不得。” “以太后娘娘的性情脾气,我便是主动辞了宗正之位,她也不会容我苟活多久。迟早会要我的命。我不能坐以待毙。” “倒不如豁出去,先接掌宗人府。皇上就是我最大的靠山绝不会对我的安危坐视不理” 汾阳郡王越想越明白,越说越镇定“皇上虽年轻,却雷厉风行,手段高明。才短短半年时间,便安定朝堂,削弱俞家。接下来,必是出手对付俞太后。我已经做了选择,绝不能左右摇摆。” 任凭汾阳郡王妃如何哭泣恳求,汾阳郡王愣是没有改变心意。 身为宗人府宗正,在府中遇刺,绝非等闲小事。 于是,汾阳郡王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严查刺客之事。刺客是教坊司里的舞姬,身份来历皆查不出问题。 这一桩刺杀案,注定只能成为“悬案”。 对此结果,汾阳郡王早有预料,并不失望。借着此事,正大光明地“清理”宗人府内部,剔除临江王和俞太后安插的眼线人手。 宗人府内部,在短短几日内天翻地覆,换了个模样。 汾阳郡王有此精彩表现,颇出盛鸿意料,对谢明曦私下笑道“当日选人的时候,我看中的是汾阳郡王手中干干净净,从未伤过人命。” “没想到,他看着如软脚虾,倒挺有几分胆色。做宗人府宗正,竟也有模有样。” 原本想着先捧一个傀儡出来,没想到,这个傀儡自己会射箭伤敌。 颇令人惊喜 谢明曦扯起唇角,微微一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可见连老天都站在你这一边。” 这一记马屁,拍得盛鸿身心舒爽,咧嘴笑道“此话有理。” 他确实有几分运道。 做蜀王的时候,“拐”了陆迟和赵奇去蜀地,后来又有陈湛前去蜀地。再有叶景知萧宇凡谢元舟梅禛等人,他麾下年轻有才之人着实不少。随手挑了一个汾阳郡王,竟也是意外之喜。 这一段时日,谢明曦因顾山长“失踪”之事,满腹心思,晦涩沉重。不过,当着盛鸿的面,她从未表露过半分。 盛鸿身为天子,肩上重担何止千钧每日早起晚睡,忙碌操心。和谢明曦独处的时间少之又少。 也因此,谢明曦想瞒过盛鸿,也不算太难。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谢明曦低声问道“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盛鸿目光微闪,声音里透出冷意“刺杀暗杀,终究不是解决根本问题的办法。我要来一招将计就计,釜底抽薪” 谢明曦一听便明,略一点头。 当日,盛鸿召临江王进了移清殿。 临江王越来越肥硕,体型约有普通两个男子的两倍。一双眼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两条缝,脸上堆出忠心诚恳的笑容“皇上召臣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盛鸿张口道“汾阳郡王在府中遇刺,宗室亲王郡王们人人自危,人心浮动。朕只怕日后还有人行刺汾阳郡王。” “从今日起,你从神卫军中挑选一百个身手高强的士兵,每日随行保护汾阳郡王。” 没等临江王找出借口推脱,盛鸿又加重语气“临江王接旨。若汾阳郡王有什么差池,朕为你是问” 临江王心里气得骂爹骂娘,却不能不拱手接旨“是,臣遵旨。” 这一招太狠了 将汾阳郡王的安危尽托于他的手中,他不但不能动手,还得保护汾阳郡王的安危。否则,他就要被问罪 盛鸿平日温和随意,此时端起了天子架势,气势迫人“父皇在世时,对你信任器重。你身为亲王,统领五万神卫军。这等圣眷,无人能及。” “不过,临江王别忘了。神卫军是大齐的士兵,不是你的私兵。朕一直未动你,不是不能,而是念在你多年苦劳的份上,不忍夺了你的兵权。” “以后行事,还请临江王三思而后行。不要辜负朕对你的宽厚” 临江王心中一沉再沉,待到后来,肥大的脑门上已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俞太后再厉害,也只在后宫。 天子却能随时夺走他的兵权。 没了神卫军,他便如其余的闲散亲王一般,成了没牙的纸老虎。还有谁会捧着他敬着他 临江王对俞太后忠心多年,盛鸿三两句话并未令他彻底动摇。只是,心里已有了恐惧,也有了阴影。 盛鸿的手段,不止几句轻飘飘的敲打。紧接着又下旨,派了一个年轻武将,为神卫军副统领。 这个年轻武将,是周全的堂弟周三郎,全名周英。 临江王只得再次谢恩,将天子正大光明安插过来的眼线领回神卫军。 汾阳郡王的身边,很快多了一百精兵。 有周英在侧,有天子的警告,临江王此时哪里敢动手脚。挑出来的皆是身家清白身手骁勇以一当十的精兵。 汾阳郡王出入宗人府,身边精兵环绕,威风赫赫。 不过,汾阳郡王心里却颇不踏实。在被天子召进移清殿后,苦着脸说道“皇上,这几日,我总有些心惊胆寒。” “那些精兵,一个个带着长刀长剑。万一其中一个暴起伤人” 他这条小命立刻就要交代了。 盛鸿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不必担心。朕已经警告过临江王了,你有任何差池,朕都要治他的罪” “那一百精兵,也被下了连坐的严令。一人犯错,所有人一起重罚” “你只管放宽心。他们比你还紧张你的性命” 汾阳郡王这才松口气,笑着拱手谢恩“臣谢过皇上” 第八百五十九章 兄嫂(一) 宗人府风云变幻,后宫也是波涛暗涌。 俞太后“病愈”,萧语晗立刻恭敬地交回宫权:“……母后病中这段时日,儿媳暂掌宫务。每日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唯恐行步差池。母后凤体大安,儿媳心头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今日便将宫务交回。” 俞太后在病中,几乎每日都召芙姐儿作伴。 有孝道两字压着,萧语晗不敢有半点不满,甚至得感激涕零感恩戴德。打理起宫务来尽心尽力,全部以俞太后的意志为先。 萧语晗这般知情识趣,俞太后颇为满意,口中却道:“哀家老了,打理琐事耗神耗力。以后,这些事总得交由你和谢氏。” 萧语晗忙笑着应道:“母后此言,儿媳万万担不得。弟妹聪慧能干,性情果决,日后执掌宫务,定能将诸事打理得妥妥当当。若有需要儿媳帮衬之处,儿媳义不容辞。” 坚定不移地站在谢明曦身后。 谢明曦适时张口笑道:“那我可得先谢过皇嫂了。”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枉她处处抬举,萧语晗却缩着头做人,半点出风头和谢明曦争权的意思都没有。 俞太后似笑非笑地扫了萧语晗一眼:“你们妯娌两个,互相敬重,互相谦让,和睦友爱,堪称万民表率。” 萧语晗抿唇一笑:“多谢母后夸赞。” 谢明曦微微一笑,意在言外:“皇嫂品性高洁,确实值得人敬重。” 该退则退,该让则让。 不贪恋权势,所以面目柔和。 而时常自称“哀家老了”的俞太后,占着身份优势,紧紧攥着不属于自己的权利,丝毫无放手之意。甚至连至交好友也不肯放过,阴险卑劣,无耻之尤。 俞太后焉能听不出话中之意,目中闪过一丝冷意。 顾山长“失踪”之事,是插在谢明曦心头的利箭,何尝不是刺在她心头的利刺? 其实,她原本属意的人选是阿萝。只是蜀王府戒备森严,内宅更被肃之一清。她派去蜀地的人手根本靠近不了阿萝的身边。 以谢明曦的冷情冷性,真正放在心上的人少之又少。其余人都没这等分量。除了阿萝,便只有顾山长了…… 算一算时日,顾山长“失踪”已有月余。这一个多月里,朝堂后宫风波不断。帝后和太后之间的争日趋激烈,令人心惊。 无人知晓,起因是远在蜀地的顾山长。 俞太后话锋一转,忽地提起了谢家:“……谢氏,你兄嫂皆已归京。你嫁入天家也有四年多了,一直未曾见过自己的兄长,和嫂子也是素不相识,不免有些遗憾。哀家明日便召他们进宫,你正好也见一见自己的兄嫂。” 女子嫁为人妇后,若无婆婆应允,不得轻易归家。萧语晗做中宫皇后的那几年,也只在新年元日或生辰之日才有机会见自己的娘家人。 俞太后主动令谢元亭夫妇进宫觐见,俨然一个“温和慈爱”“体恤儿媳”的好婆婆! 谢明曦含笑谢恩:“如此,就多谢母后了。” …… 有徐氏阙氏丁姨娘进宫的先例在前,俞太后此次召谢元亭夫妇进宫,并未大动干戈。亲王妃郡王妃们没来,只召了两位藩王妃和几位太妃。 这一回,梅太妃的心里也踏实多了。 天子下旨,平息流言。俞太后碍于颜面,也在宫中下了封口令。原本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果然很快平静下来。 至少,表面上无人敢嚼舌了。 跛了一条腿的谢元亭,一瘸一拐地迈步进了椒房殿。 随在谢元亭身侧的年轻妇人,正是谢元亭的妻子孙氏。 孙氏是小户出身,这辈子从未出过临安。此次随自己的丈夫被召入京城,又被召进宫中,对她而言,简直如梦境一般不可置信。 往日胆大泼辣略有几分粗野的孙氏,此时满心惶惶,满面忐忑,走路时双腿直打晃发颤。迈入高高的门槛时,不慎被绊了一下。 相较之下,谢元亭就比孙氏稳多了。 人品优劣暂且不提,谢元亭在郡主府长大,往日也曾是京城贵公子,世面阵仗也见识过不少。此时虽然紧张忐忑,到底未曾失仪。 谢元亭对孙氏既惧又恨。只是夫妻一体,孙氏出丑,他也跟着丢人难堪。不假思索地扶了孙氏一把。 孙氏满面赤红地稳住身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谢明曦冷眼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对谢元亭的憎恶之意倒是去了一些。 肯伸手扶一把出丑的妻子,总算有了一些人样。 …… “草民谢元亭(民妇孙氏),见过太后娘娘,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妃娘娘,见过王妃娘娘。” 谢元亭夫妻战战兢兢地跪下行了大礼。 俞太后目光淡淡一扫:“平身。” 谢元亭无官无职,只是一白身。全凭着是谢明曦兄长的身份,才有资格进宫觐见。 俞太后并未赐座,冷然道:“谢大公子,京城有些不中听的流言,事涉你和皇后。哀家下口谕,令你们夫妇归京进宫。今日当着皇后的面,哀家亲口问你。你如实道来,不得有半字隐瞒。” 俞太后凌厉无双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谢元亭低着头应是。 孙氏惊魂未定,根本不敢张口,也不敢动弹。 自己的丈夫是什么德性脾气,没人比孙氏更清楚。凉薄,自私,冷血,无情。当年刚成亲的时候,她可遭了不少罪。 后来她愤而动手,将谢元亭揍得鼻青脸肿惨叫连连。远在京城的谢钧特意打发人送了厚礼至老宅。至此,她便如手持尚方宝剑一般,靠着凶悍泼辣和一身蛮力,将谢元亭治得老实服帖。 两日前,夫妻两人到了京城。 这两日,谢元亭一直待在兰香院。也不知徐氏和丁姨娘到底说了什么,她怎么问,谢元亭也不肯说。 也因此,孙氏心里如十五个吊桶提水,七上八下。唯恐谢元亭张口乱说,为谢皇后招惹祸端。 俞太后的声音淡淡响起:“谢大公子,你当年为何会被送去临安老宅?” 。 第八百六十二章 夫妻(一) 孙氏下手极重,毫不留情。 谢元亭的耳朵快被拧掉了,连声惨呼。 这个时候的孙氏,满面怒气,一双秀气的眉头拧巴成了麻花。张口怒骂:“谢元亭!你怎么敢这般和皇后娘娘说话!” “你身为兄长,不爱护自己嫡亲的妹妹,竟口口声声威胁娘娘!” “你算什么兄长!简直猪狗不如!我今儿个就替娘娘动手,出一口闷气。” 拧了耳朵还不够,孙氏又用力扇了谢元亭两巴掌,连带踹了几脚。直将谢元亭踹翻在地上。 孙氏脸不红气不喘,显然动手是常事。转脸便是谦卑恭敬的陪笑:“皇后娘娘别生气了。民妇回去以后,一定好好管束他。不令他闯祸!” 从玉扶玉:“……” 饶是谢明曦城府颇深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听闻是一回事,亲眼看到是另一回事。孙氏这份“调教”丈夫的能耐,着实令她刮目相看。 “多谢大嫂替我出气。” 谢明曦这一声大嫂,听得孙氏美滋滋喜滋滋。 孙氏忙笑道:“这都是应该的。” 谢元亭早被孙氏揍怕了。这三年来,他就是过着这等水深火热的生活。 孙氏凶悍粗野,天生力大,更胜男子。他自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愤怒时只会怒骂叫嚣,简而言之就是纸老虎……也因此,他被孙氏揍得服服帖帖。对孙氏的惧怕,已经融进了他的血液里。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媳妇。 谢元亭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用袖子一抹温热的鼻间,衣袖上全是血迹。 谢元亭恼羞即将成怒,张口便道:“你这个泼妇!竟敢殴打自己的夫婿!” 满脸陪笑的孙氏一转脸,立刻变做凶悍泼辣的泼妇脸:“打你怎么了?你再敢乱说话惹娘娘不高兴,回去我还要揍你!我将你另一条腿也打断,让你两腿都跛,我看你还怎么去皇庄当差!” 谢元亭:“……” 谢元亭和凶悍泼辣的孙氏对视片刻,很快软了下来:“我不说就是了。” 谢明曦:“……” 谢明曦心里汇聚的愤怒,腾地消散不见,不知为何,竟有些想笑。 世间一物降一物,果然如此! 从玉扶玉对视一眼,各自偷笑。 有了这么一出,尴尬凝滞的气氛倒是缓和了许多。 谢明曦淡淡说道:“你既已应下了差事,明日起便去当差吧!不过,你要谨记,凡事谨慎,不可乱言。不能贪图蝇头小利,不能做任何不该做不能做的事。” “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谢元亭习惯性地出言讥讽:“莫非皇后娘娘想弑兄不成?” 对着母老虎一般的孙氏,谢元亭屁都不敢放一个。对着身份尊贵的中宫皇后,他的胆气倒是壮实。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淡淡应了一句:“谢大公子仗着有太后娘娘撑腰,何须畏惧区区一个中宫皇后。” 谢元亭斗嘴皮子从未赢过,此次也不例外。被这一番讥讽气得双目直冒火星:“谢明曦,你别太过分……” 孙氏重重咳嗽一声。 谢元亭愤愤地改口:“我又不是傻瓜,岂会轻易做别人手中的棋子!” 是谁一听到官身就两眼放光?是谁一听到进皇庄当差就冲口应下? 谢明曦嗤笑一声,看在孙氏的颜面上,到了舌尖的刻薄话咽了回去,淡淡道:“你能想清楚就好。” 他们两人之间形同陌路,血缘的牵绊却是斩不断的。对内可以争锋相对互不退让,对外却得立场一致。 谢元亭哼了一声。 总之,这对兄妹是不可能好好说话了。 孙氏已经在谢明曦面前露了泼辣凶悍的原型,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张口便道:“娘娘放心。我一定牢牢盯着他,不让他犯错。他绝无胆量背叛娘娘!” 谢元亭继续哼了一声。 孙氏瞪了一眼过去:“你哼什么?还不快些向皇后娘娘立誓!” 立誓个屁! 谢元亭还想再哼,被孙氏杀气腾腾的目光瞪着,不甘不愿地服了软:“好,我立誓,要是做对不起皇后的事,就让我谢元亭妻离子散!” 孙氏:“……” 呸! 咒我也就罢了,连没出世的儿子也敢咒,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 谢明曦并未留谢元亭夫妇在福临宫用膳,赏了孙氏一堆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便让他们离宫回府了。 孙氏得了丰厚的赏赐,满面欢喜地谢恩离开。 夫妻两个坐上马车回谢府。 谢元亭见孙氏那副喜翻了心的模样,略有些不屑地撇撇嘴:“没出息!这么点东西就把你给收买了!” 孙氏噎起丈夫来毫不客气:“我嫁给你三年,你连根银钗都没给我买过。今日皇后娘娘赏了这么多好东西给我,我心里高兴怎么了?我就是乐意被皇后娘娘收买,怎么了?” 谢元亭被噎得翻了个白眼:“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权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反正,他明日就去皇庄当差。以后直接就住进皇庄里,也省得日日和母老虎四目相对。 孙氏就像是谢元亭肚子里的蛔虫,谢元亭心思一动,孙氏便有所察觉,眯着眼瞪了过去:“你是不是想以后住进皇庄?” 谢元亭:“……” 谢元亭在孙氏面前,从来摆不出大丈夫的威风,只能忍气吞声地软言解释:“我现在也不知皇庄里是什么章程。不过,初去当差,我总得尽心尽力。不然,岂不让人在背后嘲笑我无能?也会牵累了皇后娘娘的名声。” 孙氏神色果然柔和了许多:“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 谢元亭心思顿时活泛起来。住进皇庄,以后再悄悄纳个美妾,逍遥快活。 想及此,谢元亭心里如猫爪子挠一般,痒得不行。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待我赚了银子,替你买个金钗戴。” 孙氏颇为欢喜,温柔地靠了过去:“夫君对我真好。夫君一个人住进皇庄,身边无人照顾,我哪里放心。我陪夫君一起住进皇庄便是。” 谢元亭:“……” 第八百六十三章 夫妻(二) 一个时辰后,宫中马车停在了谢府门口。 谢元亭孙氏一前一后的下了马车。 平日诸事不管的谢老太爷,今日忐忑难安,在正门处已等了半个时辰。见谢元亭夫妻两个全须全尾地回来,谢老太爷提至喉咙处的那口闷气,顿时长长地舒了出去。 谢老太爷早已放弃谢元亭这个长孙,谢元亭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万万不可牵连了皇后娘娘。 徐氏的想法和谢老太爷一般无二,一个箭步冲上前,亲热地拉住孙氏的手:“你们两个进宫觐见,我们心里一直惦记难安。幸好你们安稳妥当地回来了。快些进府,和我说说此行经过。” 孙氏笑着应了声是,顺手搀扶着徐氏的胳膊进了府。 徐氏在临安颇有“名气”,孙氏少时便听过徐氏的泼辣难缠。进京的一路上,一直提心吊胆。 这两日相处下来,孙氏倒觉得传言不可尽信。这位年轻时做过暗娼的继祖母,说话爽快利落,并不难相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出身临安市井性情同样粗野泼辣的孙氏,和徐氏磁场相和,颇有“不知为何我看你颇为顺眼”的缘分。 谢铭阙氏忙上前,搀扶着谢老太爷进了谢府。 正门口,只剩下无人问津的谢元亭。 谢元亭:“……” 堂堂谢家大少爷,将满肚子闷气咽下,拖着一条跛腿,一拐一拐地迈步进了正门。 …… 孙氏在椒房殿里怂得不敢吭声,现在嘴皮子利索得很,寥寥数语便将进宫之行的经过说了一遍。 徐氏面色变了又变,在听到谢元亭主动应下皇庄差事的时候,颇为不善地瞪了谢元亭一眼。 谢元亭露出一抹不屑一顾的冷笑。 谢老太爷阴沉着脸怒骂:“谢元亭!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不成!这个差事,你如何能应?太后娘娘分明是不存好心,拿你做了筏子。你倒好,乐颠颠就应了差事。日后要是出了差池,或被人利用来对付皇后娘娘,我饶不了你!” 谢元亭继续冷笑:“在你们眼里,只有一个谢明曦。是,她天资出众,她嫁给了皇子,做了藩王妃,现在又做了皇后。她是谢家的荣耀!我谢元亭根本不配和她相提并论,我就是她脚下的烂泥,活该在临安老宅里被关至老死。” “要不是太后娘娘下了口谕,你们根本不会容我再回京城。” “太后娘娘对我恩重如山,要赐我官身,是我主动推辞不要。紧接着又给了皇庄的差事。我为何就不能应?” “我不但要应下,还要尽心尽力当差,成为太后娘娘器重的心腹。以后心甘情愿做太后娘娘手里的利刃。太后娘娘让我刺谁,我就刺谁……诶哟!” 谢老太爷猛地挥舞拐杖,沉实的拐杖重重地落在谢元亭的肩头。 谢元亭猝不及防之下,左肩一阵剧痛,惨呼一声,踉跄着摔倒。 谢老太爷满面怒容上前,扬起拐杖。 却不料,孙氏快步冲了过来,挡在谢元亭面前:“祖父,夫君已经答应过我了。他会小心当差,绝不会拖累娘娘。刚才那些都是气话,他是故意说来气祖父的,当不得真。” 谢老太爷火冒三丈,怒道:“孙氏,我教训自己的孙子,和你无关。你给我让开!” 孙氏挺直胸膛,清秀的脸孔上同样满是怒意:“他是我丈夫。要揍也是由我来揍!” 谢老太爷:“……” 谢元亭:“……” 谢老太爷身为长辈,自持身份,不愿和孙媳做口舌之争。怒哼一声,转身便走。 徐氏倒是欣赏孙氏的泼辣大胆。当初为谢元亭寻媳妇的时候,就是要找一个能制得住谢元亭的悍妻。 只凭着能管束住谢元亭这一点,孙氏就是天下难寻的好孙媳。 别的缺点都可以忽略。 徐氏冲孙氏笑了一笑:“孙媳妇不用担心,你祖父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真生你的气。你将元亭扶回院子去。” 孙氏应了一声,扶起谢元亭,回了院子。 …… 谢元亭孙氏回京后,住的是谢元亭少年时的住处繁英阁。 临安老宅和谢府一比,就如乡野粗妇和华服贵妇之间的区别。孙氏初来乍到,对环境还不熟悉,一路扶着谢元亭,一边小声嘟哝:“绕来绕去,我都快绕迷路了。” 谢元亭没有出言讥讽嘲笑没见过世面的孙氏。 谢府算什么? 比起永宁郡主府,差得何止一筹?比起当年的淮南王府,更是拍马难及。孙氏竟觉得谢府内宅太大,真是个土包子。 还是个泼辣粗野不懂规矩敢和祖父对阵的土包子。 话说回来,孙氏本来就不懂什么三从四德。不然,这三年来也不敢屡屡对他这个丈夫动手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上不了大台面的泼辣悍妇,在他挨打的时候挺身而出,挡在了他的身前…… 谢元亭默默看了喋喋不休的孙氏一眼,心情复杂难言。 孙氏显然没窥破谢元亭心底的波澜起伏,回了寝室后,又狠狠地“教训”了谢元亭一顿。揍得谢元亭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谢元亭心里那一丝感动很快消失不见,一边躲闪一边怒喊:“你怎么又动手揍我?你这个悍妇,我要休了你!” 孙氏用力踹翻谢元亭。 谢元亭惨叫一声,还没来得及起身。孙氏的右脚快很准地踩住谢元亭的胸膛,恶声恶气地说道:“我来的第一日,公爹就认了我这个儿媳。还让我好好盯着你管束你,不让你惹是生非胡乱闯祸。” “公爹说了,只要你做了错事,或说错了话,我只管动手。将你打得半死,公爹也绝不吭声。便是要撑腰,也只替我这个儿媳撑腰!” “谢元亭!你就是天生一张贱嘴,一张口就惹人生气。要不是你胡说,祖父怎么会动怒!” “我拦着不让祖父揍你,是因为祖父年纪大了,禁不住怒火折腾。要揍也是由我来揍!” 说完,果然是一顿胖揍! 白白感动了一回的谢元亭:“……” 第八百六十四章 父子 谢钧近来忙于操持恩科之事,时常子时回府。 今日谢元亭夫妇被召进宫觐见,谢钧整日提着一颗心,唯恐谢元亭在宫中惹祸。他和谢老太爷想法惊人的一致。 谢元亭是死是活无所谓,万万不能拖累宫中的谢皇后。 谢钧婉言谢绝了同僚宴请,一散衙就赶回了谢府。 徐氏神色有异地迎上前。 谢钧心里一个咯噔,低声问道:“母亲为何神色不安?莫非是元亭惹祸了?” 徐氏咳嗽一声,含糊地应道:“没惹什么大祸。夫妻两个安安稳稳地回来了。就是说了些不入耳的话,被老太爷打了一拐杖……” 谢钧顿时松了口气:“没惹祸就好。” 至于挨一拐杖,委实不算什么。 徐氏又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孙媳妇也揍了他一顿。” 谢钧更没当回事了,随口道:“揍就揍吧!孙氏能管束住元亭,也算难能可贵了。” 徐氏再次咳嗽一声:“我请了大夫进府。” 谢钧:“……” 看来,揍得不轻啊!不然,以徐氏对谢元亭的厌憎,绝不会去请大夫。 谢钧略一思忖,才道:“我去一趟繁英阁,看看元亭。”顿了片刻,又叮嘱道:“此事别告诉丁姨娘。” 徐氏连连点头应下。 丁姨娘自那一日进宫回府后,依旧老实地待在兰香院里。便是谢元亭回京,也未闹腾着出来。倒是谢元亭主动进兰香院,母子两个抱头痛哭了半日。 眼看着丁姨娘有脱胎换骨的迹象,这等时候,自要瞒下谢元亭挨打受伤之事。 不等谢钧再问,徐氏又迅速将谢元亭夫妻进宫之行说了一遍。 …… 繁英阁。 谢钧一踏入繁英阁,便闻到了一阵浓烈的苦涩的药味。 定睛一看,却见孙氏蹲在廊檐下,正亲自熬药。孙氏熬药时十分专心,根本没听到脚步声。 一旁伺候的丫鬟,忙低声提醒:“大少奶奶,老爷来了。” 孙氏一惊,忙起身来行礼:“儿媳见过公爹。” 孙氏心里颇有些忐忑。 往日在临安时,她经常动手揍谢元亭。老仆们无人敢管,她打得再重,也没请过大夫。胡乱涂抹些伤药,养上几日就行了。 其实,今日她动手和平日差不多……徐氏请了大夫来给谢元亭看伤抓药,她顿时心虚不已。 公爹口中说的好听,任凭她管束丈夫。万一见到鼻青脸肿的儿子时心生悔意,进而对她心生不满,或是直接休了她这个儿媳。她该怎么办? 谢钧嗯了一声,目光掠过孙氏局促不安的脸孔。孙氏那点心思,自然瞒不过混迹朝堂二十余年的谢钧。 “你放心,我没有怪责你之意。”谢钧放缓声音:“我曾说过,只要你能管束住元亭,不令他犯错。不管你做什么都无妨。这句话,永远有效。” 孙氏心中感动不已,差点当场抹泪:“公爹大人大量,半点不怪罪儿媳。儿媳以后一定紧盯着夫君,绝不容他乱说话做错事。” 谢钧满意地嗯了一声,迈步进了寝室。 然后,就见到了头脸皆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两只眼一个鼻子一张嘴的谢元亭。 谢钧:“……” 果然被揍得很惨! 谢钧早已放弃了这个长子,不然,也不会下令打断谢元亭右腿,直接将人丢回临安老宅。可恨俞太后下口谕,他不得不忍着闷气接回了这个祸根。 现在见谢元亭被孙氏揍得这般凄惨,谢钧心里没有心疼,只觉解气,坐到床榻边的椅子上,淡淡说道:“你今日进宫,没有胡乱说话,这便很好。太后娘娘赏你的差事,你也不该应下。” 谢元亭头脸都被包裹住,嘴勉强能动:“我已经应了!”然后,故意冷笑一声:“父亲有能耐,就进宫去见太后娘娘,替我辞了这桩差事。” 又是这副欠抽的口吻! 谢钧心头火起,冷冷瞪了过去:“你已经应了,就给我好生当差。凡事多过脑子想一想,别傻乎乎地当了别人手中的棋子。” “免得连累了谢家,进而牵累皇后娘娘的清名。” 谢元亭继续冷笑:“我今日才知道,原来我还有几分利用价值。不然,谁会多看我一眼?就连亲爹都嫌弃我这个亲儿子,心里眼里只有谢明曦。” “这也难怪。父亲心里眼里只有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依仗着女儿女婿,从鸿卢寺卿做到了礼部尚书。恨不得将谢明曦捧在头上供着,哪里容得我这个逆子胡闹……” 谢钧被揭了短处,顿时恼羞成怒:“混账!你竟敢这般和我说话!” 谢钧越是恼怒,谢元亭越觉畅快:“我是实话实说而已。” 就在此时,孙氏端了药进来,不满地瞪了过来。 谢元亭满心的怨怼愤怒,被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艰难地改口:“都是儿子的不是,儿子以后一定改。” 谢钧:“……” 谢钧立刻对孙氏刮目相看。 临安老宅里的忠仆每月送一封信回来,孙氏如何“管教”谢元亭,谢钧早已知晓。不过,听得再多,都不如亲眼一见。 这个儿媳,娶得好啊! 谢钧心中大悦,对着孙氏和蔼的笑道:“元亭伤了头脸,得歇息几日。我明日打发人,去皇庄那边和廖管事告假。待元亭伤愈了,再去皇庄也不迟。” “孙氏,你只管好生伺候元亭。你四个兄弟,如今都已成家了。我写封信去临安,请人替你的四个兄弟在衙门里找份差事。” 孙氏心中最牵挂的,正是自己的兄长胞弟。听了谢钧这番话,孙氏激动又高兴,连连道谢。 公爹如今贵为礼部尚书,要伸手为孙家四兄弟安排个公差,自不是难事。孙家四兄弟没读过书,做不了官吏,做衙役或捕快或当地乡正保长却是无碍。 孙家昔日一贫如洗,收了谢家丰厚的彩礼,卖了……不对,是嫁了女儿之后,才为四个儿子娶了媳妇。有了这样的好机会,也算是改换门庭了。 孙氏心中对公爹感恩戴德,暗下决心,一定要将丈夫管教好,不辜负公爹的厚望。 谢元亭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第八百六十五章 棋子(一) 第八百六十六章 棋子(二) 芷兰看似温柔纤弱,实则性情刚强。不然,也不会成为俞太后身侧最得用的亲信女官。 卢公公和芷兰结了数年对食,虽未同床共枕,感情却深厚之极。同甘共苦,和世间所有的恩爱夫妻一样。 芷兰这一落泪,卢公公心如刀割,伸手为芷兰擦拭泪珠,一边低声叹道:“有什么事,你只管和我说,别哭了。” 芷兰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数年前,卢公公为了她背叛了建文帝。 建安帝在位时,卢公公遭了不少罪,一场重病,差点一命呜呼。 新帝登基后,并不介意卢公公是三朝老人,依然重用。魏公公也是有情有义之人,对卢公公颇为敬重。这半年多来,卢公公重新有了昔日荣光。 她这一张口,便将卢公公重新拖回泥沼。 年轻有为的天子和精明厉害的皇后齐心合力,一个在前朝削弱俞太后势力,一个在宫中和俞太后过招。此消彼长之下,俞太后日渐式微之势已颇为明显。 俞太后一叶障目,执迷不悟。任谁也不敢在俞太后面前挑明这一点罢了。 明知前面是悬崖,她如何忍心推卢公公上前? 芷兰肩膀微微耸动,无声落泪。 能让芷兰这般为难又痛苦的,还能是什么事? 卢公公又是一声轻叹,继续为芷兰擦拭眼泪,低声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芷兰哽咽不已:“是我对不住你。” 卢公公握着芷兰的手:“我们之间,何须说这些。我一个阉人,能和你结为对食,过了这么多年有人关心有人陪伴的好日子,便是立时合眼也值了。” 芷兰将头靠进卢公公的胸膛,泪水浸湿了卢公公的衣襟。 身为奴婢,只是主子手中的棋子。主子要赢下棋局,如何会顾惜手中的棋子?棋子走进死路,扔掉重取一颗便是。 身为棋子的他们,只能在棋局中苦苦挣扎。 …… 卢公公自芷兰处离开后,回了移清殿。 移清殿内外当值的内侍共有二十余个,卢公公是内侍总管,管着这二十余个内侍。而魏公公,是天子近侍,每日随在天子身侧听候差遣。 盛鸿召了几位阁老在议事。 国朝大事,魏公公不敢多听多思,恭敬地站立一旁伺候。盛鸿是个宽厚体贴的主子,并不拘着魏公公,随意找了个借口,打发魏公公退下。 站了大半日的魏公公总算有了小坐喝口清茶休息片刻的空闲。 内侍们都是心思活络善于逢迎之辈,魏公公一坐下,立刻便有几个内侍讨好地凑上前来请安。 魏公公年未至三旬,正是年轻力盛的时候。又是天子心腹,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也怪不得人人争相讨好。 春风得意的魏公公,眼角余光瞄到卢公公,立刻笑着起身,恭敬地喊了一声“卢公公”。 义父义子的称呼,再私下喊一喊无妨,当着人前,却不便出口。 卢公公城府极深,心情激荡复杂,面上一如往常,笑着拍了拍魏公公的肩膀:“你每日在皇上身边当差,一站就是半日。难得有歇着的时候,快些坐下。” 魏公公笑道:“在宫里当差,站半日不算什么。是皇上仁厚,体恤奴才,特意容我出来休息。” 魏公公一开始奉建文帝之令伺候盛鸿,暗中负着监视的任务。直至建文帝离世,魏公公才结束了矛盾纠结的内应生涯,彻底认了盛鸿这个主子,做事尽心,当差尽责。 谁也没料到,到最后是盛鸿坐了龙椅。魏公公也一跃成了天子近侍,风光无限。 提起新帝的仁厚,卢公公面上也露出感激之色:“皇上待我们这些阉人,确实极好。” 这个好,并不是时时厚赏之类。贵为天子的盛鸿,并未将身边的内侍视为草芥。自登基以来,犯了错的内侍挨板子挨罚是有的,却无一人丧命。 盛鸿也从未无故动怒,更未因任何事迁怒过身边人。 内侍也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感情。 伺候盛鸿这样的主子,谁会不尽心尽力? 便如卢公公,伺候过三朝天子的老人,换了别的天子必会心生忌惮,焉肯重用?盛鸿不但重新启用,且对卢公公颇为优厚。 想及这些,卢公公心情之复杂,无以言喻。 一边是宽厚的天子,一边是有着深情厚意的芷兰……他已做了痛苦的选择,也已有了即将万劫不复的悲凉。 卢公公和魏公公闲话片刻,不动声色地套问:“……皇上今儿个怎么忽然召几位阁老议事?莫非朝中又出了什么大事?” 魏公公生性谨慎,口风极紧。 只是,眼前的卢公公是他的义父,两人如今又都在天子身边当差,魏公公对卢公公没什么防备,随口笑道:“是为了恩科之事。” 恩科取士,是眼下的头等大事。 主持恩科之人,是礼部尚书,也是天子的泰山老丈人谢钧。 卢公公有心探问,故意低声笑道:“谢尚书也是妙人。前些时日被刘御史弹劾,竟唾面自干,置之不理,继续主持恩科。” “可不是么?”魏公公压低声音笑道:“换了别人,早就脱帽回府自省去了。好在谢尚书脸皮雄厚,兼靠山强硬,根本不惧刘御史。” 是啊!纵观朝堂上的重臣,谁的靠山也不及谢尚书强硬啊! 一个有心,一个无意,“闲聊”中,魏公公透露了不少消息。 不管有用无用,卢公公都暗暗记下。 …… 恩科和三年一次的会试略有不同,一共考三日。 恩科考完后五日便放榜,考中之人被召至金銮殿参加殿试。天子盛鸿亲自主持殿试,点出一甲状元榜眼探花。另有数十个二甲进士三甲进士。 这就是所谓的天子门生了。 当年陆迟叶景知赵奇位列一甲,被引为佳话。 这一届恩科,亦传出了美谈。 考中了一甲探花的,竟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 这个少年,姓谢名元蔚,正是谢皇后的堂弟。 …… 。妙书屋 第八百六十七章 振兴 什么是一个家族的振兴之兆? 出了一个中宫皇后,娘家兄弟又格外争气,考中了探花! 身为主考官的谢钧谢尚书,亲眼见证侄儿谢元蔚大放光彩。在一众三四十岁的进士中,清俊斯文的少年郎光芒耀目,无人能与之匹敌。什么状元榜眼,都被十五岁的探花郎压了一头。 这也是大齐建朝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了。 谢钧心花怒放,满面的喜气,遮也遮不住。 众同僚纷纷至谢府道喜。 “恭喜谢尚书,贺喜谢尚书。” “如此喜事,一定要讨一杯喜酒喝,沾一沾贵府的喜气。” “一门两探花,委实是一桩佳话。” “皇后娘娘年少时在莲池书院读书,惊才绝艳。若娘娘是男儿身,只怕早已考了个状元回来。” “谢家以诗书传家,不是那等只靠着后族荣耀过活的家族。” 最后这一句,说得就有些诛心了。 其实,俞家枝茂根深,俞大人身为翰林院掌院,才学满腹。俞家也不乏有出息的后辈。只是,俞家风光数十年,眼热之人比比皆是。如今俞家遭了殃,内斗不休,众人也乐得再踩上一踩,再捧一捧谢家。 踩低捧高,人心皆是如此,谁也不能免俗。 谢钧被众人吹捧的飘飘然,再看侄儿谢元蔚,怎么看怎么顺眼。什么血缘不血缘的,反正生在谢家,长在谢家,便是正经的谢家子孙。 谢元舟在蜀王府里当差,当差尽心,做事踏实,颇为帝后器重。 谢元蔚年少多才,十五岁便考中探花。堂姐是皇后,堂姐夫是皇上,前程无量。 谢家有这样的子孙,真是令人欣慰啊! 谢钧现在一千个一万个感激当年的谢明曦,若不是谢明曦暗中命人送信去临安,谢老太爷徐氏等人也不会来京城。谢家哪里有今日光景? 年仅七岁的谢元楼,也被谢钧寄予厚望,自此要求更为严格。谢元楼也算争气,读书颇肯下苦功,在数年后,也考中了进士。谢家彻底更换门庭,成了“书香世家”。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眼下,谢家有此大喜事,怎么着也得设宴庆贺一番。 …… 谢钧忙于政事,谢老太爷袖手不问俗务,内宅琐事一律由徐氏操持。谢铭身为探花郎的亲爹,喜不自胜,亲自跑腿操办喜宴。 徐氏看似粗野,实则心思细密。见谢钧对儿媳孙氏颇为看重,特意将孙氏带在身边,借着操持忙碌喜宴的时机调教孙氏。 孙氏大字不识一个,也算不得什么机灵人,当不得大用。帮着跑跑腿传传话倒是无碍。忙碌了半日,孙氏不觉疲累,精神抖擞满面亢奋的回了繁英阁。 谢元亭脸上的伤好了大半,只有些青淤,阴沉着一张俊脸坐在窗边。 孙氏见他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扇了谢元亭的后脑勺一记:“堂弟考中探花,是何等喜事。谢家上下欢喜还来不及,你这副模样,算怎么回事?怕别人不知道你谢元亭心胸狭窄,嫉恨自己的堂弟?” 谢元亭猝不及防,差点被扇得趴到地上去,兼之被说穿心思,颇有些恼羞成怒。霍地站了起来:“呸!谁说我嫉恨他了?” “他爹是拖油瓶,他根本不是谢家子孙!” 孙氏半点不怵,继续揭谢元亭的伤疤:“是是是,你才是正经的谢家子孙!可惜你资质平庸,读书不争气,又胡作非为,被亲爹厌弃。” “要不是太后娘娘想利用你给皇后娘娘添堵,你连回京城的机会都没有。只配在临安老宅里,和我这个母老虎过日子。” 谢元亭目中嗖嗖地闪着火星,一张俊脸简直要气歪了:“孙三丫!” 孙氏恶狠狠地横了谢元亭一眼:“怎么了?你还想打我不成?” 谢元亭:“……” 他一身的伤还没好,要是被这母老虎再揍一回,他何时才能去皇庄当差?罢了,大丈夫就是要忍常人之不能忍! 夫纲不振的谢元亭,自欺欺人地自我麻痹,不敢吭声了。 孙氏也不是一味地揍人,偶尔也会说几句软话:“夫君,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只是,眼下已经这样了,我们也只得尽力将日子过好。” “你亲妹妹做了皇后,你亲妹夫是皇上,你亲爹做了礼部尚书。只要你安分老实,别做出格的事,日后还愁没人奉承没好日子过吗?” “谢元蔚考中了探花,光耀门楣,给娘娘争了颜面。你这个做堂兄的,也别小气。送份厚礼过去,就当是做给大家看。也让大家都看到你改过自新的诚意。” 谢元亭冷笑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要改过自新了?你别自说自话了!” 死鸭子嘴硬! 孙氏翻了个白眼,索性不理嘴贱的丈夫,亲自备了份厚礼送去二房。 …… 谢元蔚考中探花,谢明曦也觉欣慰。 当年她用计,令谢老太爷带着二房众人进京,为的是搅浑谢家内宅,让永宁郡主和谢钧烦心头痛。 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 徐氏性子粗野不失精明果决,谢铭是个厚道的老实人,阙氏性情伶俐,谢兰曦温柔坚韧,谢元舟做事尽心,谢元蔚一举考中探花。 没有血缘关系的娘家二房众人,为她这个中宫皇后撑足了颜面。 至于谢家长房,死了一个谢云曦,谢元亭不惹祸就算不错。谢四小姐谢五少爷都还小,尚且看不出资质如何。 不过,如今的谢家,出了一个新科探花,颇有振兴之兆。 娘家人争气,谢明曦自不吝啬锦上添花。 谢家设宴那一日,谢明曦厚赏谢元蔚。从玉扶玉皆是谢府出身的丫鬟,当日代皇后娘娘回谢家,给谢家增足了颜面。 身为天子的盛鸿,则令魏公公代自己去了一趟谢家。 便连太后娘娘,也有厚赏。 鲜花着锦,不过如此。 更令人艳羡的是,太后娘娘还下了凤旨,为小谢探花赐婚。赐婚的是俞家五小姐,俞光德的嫡出孙女,也是俞太后嫡亲的侄孙女。 众人:“……” 第八百六十八章 赐婚 俞太后这一步棋,堪称高妙。 堂堂一朝太后,亲自下凤旨为探花郎赐婚,这是天大的体面。谢家只有感恩戴德的份,断无推辞之理。 谢钧身为礼部尚书,非常清楚抗旨不从是什么下场。 轻则丢官,重则丧命。 天家的尊严,不容懈怠。 谢元蔚大好的前程,也绝不能毁在此时此刻。 俞五小姐是名门贵女,今年将从莲池书院毕业。才貌双全,赫赫有名。丝毫没辱没谢元蔚。谢家自己操持亲事,也很难找到这么优秀出众的名门闺秀。 只除了一点,俞五小姐姓俞。 最后一点,才最是要命。 俞太后这是正大光明地安插一颗钉子进谢家啊! 谢元蔚虽然年少,却聪慧多才,接了凤旨后,便低声对谢钧说道:“大伯进宫不便,不如让祖母和堂嫂进宫一趟,向皇后娘娘请安。” 没错,得先问过谢明曦的心意,再决定下一步要怎么走。 谢钧赞许地看了谢元蔚一眼:“你说的没错。我这就让人去请母亲来商议此事。”顿了顿,又低声道:“元蔚,不管如何,你的亲事已定下。大不了就将这位俞五小姐娶回来供着,你另纳合意的女子为妾室。” 谢铭年幼时亲眼见过徐氏为了生计做暗娼迎来送往。和阙氏成亲后,从无寻欢纳妾的念头。儿女们也都受了谢铭的影响。 谢元蔚年少皮薄,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连连摆手:“大伯父别说笑了。我要是真有这等想法,我爹第一个就饶不了我……” 话至半途,谢元蔚忽地想起,眼前的谢钧便有三房妾室。在外逢场作戏寻欢作乐的,更是数不胜数。这是大齐官员们的常态。 谢元蔚讪讪地住了口,心里却打定主意。大伯父出的这个馊主意,他万万不能应。 …… 俞太后突如其来的赐婚,亦出乎谢明曦的意料之外。 谢明曦微不见地皱了皱眉。 盛鸿比谢明曦还要恼怒,怒哼一声:“给谢元蔚赐婚,该由你这个堂姐挑合适的人选!母后忽然赐婚,想让俞家女嫁入谢家,用心何其险恶!” 谢明曦皱着的眉头缓缓展开,淡淡道:“事已至此,恼怒也无济于事,还是想想后续要如何应对才是。” 俞太后如此行事,在谢家安了一颗钉子,给帝后添堵,对外则可以粉饰太平。俞家和谢家都成亲家了,哪里还有什么争锋之事! 正是一举三得! 不愧是驰骋后宫数十载的俞太后,一招接着一招,招招都有后手。 盛鸿目光微冷:“找个理由,拖上几年。” 说不定俞太后撑不了几年,便一命归西。到那时候,让谢元蔚退了亲事,另择名门闺秀为妻。 谢明曦瞥了盛鸿一眼:“皇祖母缠绵病榻几年,现在被精心照顾静养,身体一日好过一日。依我看,再活十年八年也没问题。”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七十岁的李太皇太后都还活得好好的,俞太后也不像短寿之人。 盛鸿深深呼出一口气,语气中有些无奈:“明曦,我真恨自己太过正直,不肯用下三滥的手段害人性命。否则,母后一死,一切难题迎刃而解。” 谢明曦:“……” 短短几句话里,满是槽点。 谢明曦哭笑不得,白了盛鸿一眼:“是是是,你既正直又善良,简直就是一朵举世无双的白莲花。” 盛鸿嬉笑着靠近谢明曦,在她白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夫妻两人亲昵嬉闹一番。 盛鸿前世曾为“死士”,是一把锋利的刀,杀过不少人。可他都是奉令执行任务,并不是天生的杀人狂。 从本质上来说,他厌恶以人为棋子的手段,也不喜草菅人命的做派。 如果他和俞太后一样不择手段,那他和俞太后,又有何区别? 不滥杀人,是他做人的底线, 至于谢明曦…… 其实,她就曾是不择手段狠辣阴暗之人。只是,盛鸿坚持做人的底线,她便也稍稍有了底线…… “赐婚之事,由我来解决。”谢明曦低声道:“朝中要烦心的事太多了,这些事交给我,你别操心了。” 盛鸿对谢明曦的能力极有信心,闻言点了点头。 …… 隔日,谢明曦去椒房殿请安,笑颜如花地谢了俞太后恩典:“……多谢母后为元蔚赐了这么一门好亲事。” “听闻俞五小姐才貌双全,是京城最出色的闺秀。若不是母后做主,谢家哪有颜面去俞家提亲?” “儿媳可得好好谢谢母后才是。” 俞太后的态度也格外亲切和蔼:“谢元蔚是你堂弟,又是新科探花。这等年少俊彦,哀家心中实在喜爱,实在不愿便宜了别家闺秀。便伸手为侄女抢了来。” “婉儿在莲池书院读了五年,颇有才名,容貌也生得出挑。倒也勉强配得上小谢探花了。” “美中不足的,便是婉儿的亲爹辞仕,没了官身。” 谢明曦眸光微闪,唇畔含笑:“这倒是无妨。我二叔也是白身,连书也没读过几日。如此说来,总是谢家高攀了这门亲事。” 婆媳两个,你来我往,暗含讥讽。 如今芙姐儿日日待在椒房殿,萧语晗顾忌着女儿的安危,不敢明着为谢家说话,委婉地笑道:“如此看来,也算是天作之合的美事了。” 心里却在暗暗思忖,谢家摆明吃了闷亏。也不知谢明曦要如何应对。 萧语晗很快便领教了谢明曦的厉害之处。 隔日,徐氏领着孙媳孙氏进宫请安。不知谢明曦说了什么,来时忐忑的徐氏,离开时神色从容镇定。 没过两日,谢明曦便召俞五小姐进了宫。 俞家长房无嫡子,家主俞光德是庶出。俞五小姐是俞光德的孙女,单名一个婉字。 俞婉今年十六岁,柳眉秀目,雪肤花容,生得极美,并不羞怯忸怩,落落大方地行礼:“婉儿见过皇后娘娘。” 往日俞婉也曾随亲娘周氏进过宫。谢明曦记性极佳,对俞婉有些印象。不动声色的仔细打量了一番。 第八百六十九章 怀柔(一) 第八百七十章 怀柔(二) 第八百七十一章 生辰 明亮的烛火下,谢明曦那双美丽深幽的眼眸,闪着洞悉人心的光芒。 论操控人心,无人能及谢明曦。 盛鸿看得心中悸动不已,伸手揽过谢明曦,轻轻呼出的热气吹拂着她柔嫩的耳际:“如此良辰美景,总说别人的事,太扫兴了。我们早些安置。” 谢明曦推了蠢蠢欲动的盛鸿一把:“我还有事和你商议。” 热血上涌的天子哪里听得进去,将谢明曦打横抱起,压到了床榻上。 繁复精致的轻纱遮住了满榻的春色。 酣畅淋漓的欢愉后,盛鸿又抱着谢明曦去了净房,沐浴了一个多时辰…… 隔日晨起,盛鸿摸了摸有些酸软的腰,嘴角边漾开一个春风荡漾的笑意。谢明曦看着只觉刺目碍眼,瞪了一眼过去:“别磨蹭了,快些去上朝。” 误了早朝,众臣只会说她这个中宫皇后美色误国,绝不会闲议天子荒唐。 盛鸿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然后利索地退让闪避,躲过她挥舞的拳头。哈哈一笑,愉快地去上朝了。 谢明曦揉了揉酸软的腰肢,忍不住抿唇笑了笑,然后起身更衣。 去椒房殿请安时,谢明曦不施脂粉的脸庞闪着润泽的光芒,比平日更美了几分。 身为过来人的俞太后,一看便知,心中冷哼一声。 年少夫妻,欢愉恩爱。 建安帝下葬没满一年,国孝期还没过。新帝登基也才半年多,暂时无人提起广纳妃嫔之事。 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 俞太后淡淡道:“婉儿是待嫁之身,在闺阁准备嫁妆安心待嫁才是正理。皇后喜欢婉儿,待日后她出嫁为谢家妇了,再召进宫来说话。” 谢明曦悠然一笑:“母后说的是,是儿媳考虑不周。” 看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真是如鲠在喉,怎么看都刺目。 俞太后冷不丁地说道:“哀家已有一段时日没收到娴之的来信了。娴之的病症可好些了?” 谢明曦笑容略略收敛,淡淡应道:“师父一直在养病,心情不佳,也未给我写信。母后和师父是好友,定然心有灵犀。不如请母后告诉我,师父现在情形如何?” 两人四目相对。 这一把双刃剑,到底谁被刺得更深更痛? 短短片刻对视,两人各自收回目光。俞太后若无其事地扯开话题:“再过半个多月,便是哀家生辰了。先帝国丧未过,哀家也无心思庆贺生辰。你和萧氏商量着办吧!” 谢明曦和萧语晗一起应了下来。 …… 太后生辰,总不能太过简薄。 萧语晗和谢明曦商议:“往年母后生辰,皆是设三日宫宴。京中三品以上的诰命,进宫赴宴,为母后庆贺生辰。” “今年还未出国丧,母后无意大贺生辰,不如就只设一日宫宴吧!” 建安帝死了半年多,萧语晗也渐渐从丧夫的悲痛中走了出来。提起国丧二字,萧语晗目光略有些暗淡,面上却无太多悲戚之色。 谢明曦略一点头:“母后的生辰宴,皇嫂曾操办过几年。今年的生辰宴,也请皇嫂一并费心了。” 她要给李太皇太后“伺疾”,要护着梅太妃,要和俞太后勾心斗角,要密切关注蜀地动静,要为盛鸿出谋划策…… 她要忙的事情太多,既无暇也没那份心思为俞太后操持生辰宴。 萧语晗心中了然,一口应下:“好。” 谢明曦笑着道谢:“多谢皇嫂。” 萧语晗低声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见外的话。”顿了顿,又轻声道:“每日芙姐儿一睁眼,母后便命人将芙姐儿抱去椒房殿。直至吃过晚饭,才让人将芙姐儿送回东宫来。” “母后这般喜欢芙姐儿,我这个做儿媳的,心中亦感激不尽。” 俞太后拿捏着芙姐儿,萧语晗只得忍气吞声。近来已不敢在明面上和谢明曦“沆瀣一气”了。 谢明曦轻轻拍了拍萧语晗的手,低声道:“皇嫂的为难之处,我心里都明白。放心,我不会令皇嫂为难太久的。” 萧语晗听了这话,并未觉得轻松释然,心里陡然紧绷:“弟妹,你……” 谢明曦冲萧语晗笑了一笑。 那笑容里,满是自信和冷静。 萧语晗慌乱不安的也安稳下来。 不用担心!谢明曦和盛鸿夫妻齐心,一定能彻底压制住俞太后。 …… 没过几日,萧语晗便又开始心思紊乱心神不宁了。 人老了就喜欢热闹,更喜欢年轻貌美聪慧可爱的小姑娘陪伴解闷。俞太后下了口谕,生辰宴那一日,所有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皆可带一个后辈进宫。 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一传开,顿时在京城名门官宦世家中掀起了一阵热潮。 “太后娘娘为何忽然下了这道口谕?” “这还用问吗?皇上登基没满一年,尚未纳宫妃,且只有一位公主,尚无皇子。太后娘娘此时下这道凤旨,定是想借这个时机,为皇上相看一番。” “说得没错。这等好机会,万万不可错过。” “我们先带人进宫,给太后娘娘看上一看。若被太后娘娘相中,日后被选为宫妃,也不是什么难事。” “太后娘娘生辰当日,皇上定然也会现身。要是能入皇上的眼就更好了。” “这话说得没错。谁喜欢,也不如皇上喜欢。” 当然也有些心存疑虑心中忐忑的提出异议:“皇上和皇后娘娘年少同窗,情深意重。成亲几年了,一直十分恩爱。皇上或许并无纳宫妃之意。” “这都是太后娘娘的意思,皇上未必愿意。” “皇后娘娘天资出众,美貌动人,心机手段城府样样不缺。依我看,皇上的心都在皇后娘娘身上。我们带家中女儿进宫,皇后娘娘心中不快,就此记恨于心怎么办?” 很快,这点微弱的反对就被淹没在众贵妇兴奋激动的声音里。 “怕什么!人人都带女儿或孙女进宫,皇后娘娘难道还能个个都记恨不成!” “反正我们是奉太后娘娘旨意行事,便是想怪也怪不到我们头上来!” 第八百七十二章 寿宴(一) 第八百七十三章 寿宴(二) 第八百七十四章 荒唐(一) 是啊! 好戏就要开锣了!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一丝嘲弄,起身笑应:“是,儿媳这就出去相迎。” 所有诰命夫人皆起身,恭迎天子驾临。 今日随着长辈进宫的少女们,一个个垂首敛容,芳心如小鹿般怦怦乱撞。 盛鸿当年为蜀王时,便是俊美无俦的少年郎。如今贵为天子,对皇后娘娘情深意重。所有的一切,都符合深闺少女们对夫婿的幻想。 明知被皇上一眼相中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少女们依然芳心萌动,心跳也急剧加快。 唯有八岁的谢柔曦,对天子毫无“绮念”,也没有装模作样地娇羞,悄悄抬头看向殿门口。 穿着一身明黄龙袍的俊美青年,迈步而入。 谢柔曦其实对这个姐夫的印象颇为模糊。当年蜀王离开京城之时,她尚且年幼。蜀王做了天子之后,她也未曾进过宫。这还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姐夫。 生得好俊啊! 满殿的美人,也比不过姐夫好看! 谢柔曦发出孩童式的惊叹,很快错愕地瞪圆了一双杏眼,下意识地扯了扯徐氏的衣袖。小声说道:“祖母,好多人。” 徐氏一愣,迅疾抬头瞥了一眼。 这一眼,徐氏差点乐了起来。 盛鸿和谢明曦相携进了正殿,身后竟跟了十余个年轻男子。 这十余个男子,多在二十岁上下。有大半穿着低等官服,气质斯文。一看便知是今年刚考上恩科的年轻进士。 另有几个青年男子,身材高大,面容英俊,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朝气和威势。看来是军中的年轻武将。 还有两个,则是一身锦袍华服,满身富贵气度。应该是宗室子弟。 徐氏心思活络,很快便猜出了是怎么回事,嘴角扬起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看来,今儿个太后娘娘的寿宴,是真的热闹了! …… 俞太后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心中怒火蹭蹭直冒。 这个盛鸿! 明知椒房殿里有众多未婚适龄的美丽少女,明知这些少女进殿是让他这个天子亲自相看,竟带了一堆年轻男子过来…… 这是生生地当着众人的面扇她这个太后的脸啊! 盛鸿对俞太后骤然阴沉的脸色视若未见,笑着上前,拱手行礼:“今日是母后寿辰,儿臣恭祝母后福寿延绵,如意安康。” 俞太后忍着怒意,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句:“皇上一片盛情,哀家可不敢当。” 盛鸿装起孝子来有模有样,先命魏公公捧了寿礼进殿。一块足有脸盆大的翡翠,绿得晶莹剔透,价值连城。 不过,这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戏肉还在后面。 盛鸿笑着拱手道:“母后,儿臣今日还领着大齐最出众的少年郎,前来为母后祝寿。” “他们几个,皆是今科的新科进士。年龄最大的也只有二十二岁,他们满腹经纶,年少才高,胸怀抱负,俱是国之栋梁。” “这边的几个,是御林军神卫军里的年轻武将,身手骁勇,胆色过人。待军中的老将们致仕,他们便会接替老将们的位置,成为大齐军队中的佼佼者。” “最后这两个,是宗室子弟。外间对宗室皇亲有些偏见,总以为宗室子弟皆纨绔。他们两个,可谓是宗室子弟里最优秀出众之人。” 盛鸿侃侃而谈,将身侧的十余个英俊儿郎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夸了一大通之后,还笑眯眯地明示:“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未成亲。” “儿臣今日特意带着他们前来,一是给母后贺寿,二则,是想请母后给他们择一门好亲事。” 说完,目光看了一圈,哈哈笑道:“原来诸位诰命夫人皆带了家中的女儿孙女进宫。这也太巧了!说不定,今日过后,大齐便会多十余对佳偶。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啊!” 俞太后:“……” 众诰命通通被天子荒唐任性的举止震住了心神。胆子小的恨不得将头垂进胸膛,免得被太后的怒火波及。 胆子稍大一些的,索性抬头,打量起这些年少俊彦来。 天子以最实际的行动表明了对“选妃”之举的态度! 至少,在短期之内,天子绝无纳宫妃之意。既如此,她们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还不如从这些年少俊彦中挑选合意的。 …… 俞太后再深的城府,也禁不住盛鸿这般荒唐举止,气得脸孔铁青。血液在全身奔涌,最后汩汩涌至太阳穴。 不! 她绝不能被气晕!绝不能倒在这对厚颜无耻的帝后面前! 俞太后用力抓紧凤椅把手,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力持平静:“今日是哀家寿辰,皇上来为哀家贺寿,哀家心里自是高兴。只是,椒房殿内皆是诰命女眷,还有一堆待字闺中的闺秀少女。皇上领着一堆青年男子进殿,总是不太妥当。” “皇上让他们暂且退下吧!” 盛鸿一脸无辜:“他们都走了,满殿就只剩下儿臣一个已婚男子。儿臣的清白名声岂不是受损了?岂不是愧对发妻?” 众人:“……” 众诰命情难自禁地抽动嘴角,心中暗想,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太后娘娘今日怕是要被皇上气得食难下咽了! 俞太后重新刷新了对新帝厚颜无耻的认知。用尽自制力,才勉强忍住破口怒骂的冲动。淡淡说道:“皇上言重了。皇后最是贤惠,岂会因区区小事介怀?” 一直未曾出言的谢明曦,此时故作歉然地张了口:“儿媳心眼小,爱拈酸吃醋。见不得皇上多看任何女子一眼。委实担不起母后夸赞!” 俞太后也不是好惹的主,立刻揪住了谢明曦话中的把柄:“谢氏,你和皇上是恩爱夫妻。哀家也乐意看儿子儿媳感情和睦。” “不过,你不再是藩王妃,而是中宫皇后。身为皇后,便要承担起皇后的重任。焉能这般心胸狭窄?” 没等俞太后滔滔不绝地出言教训,盛鸿一张口便将俞太后所有的话都噎了回去:“儿臣就喜欢这样的皇后!” 俞太后:“……” 第八百七十五章 荒唐(二) 盛鸿和谢明曦,并肩携手而立。 俞太后两手分别抓住凤椅上的把手,手背上青筋毕露。双目隐隐泛红。 显然已怒到了极点! 在一旁伺候的芷兰玉乔脑中皆绷紧了一根弦,唯恐俞太后当场发怒失仪。更怕俞太后和帝后当场反目。 俞太后如今最大的优势,是身份的优势,牢牢站在道德制高点。 而帝后,看似被孝道二字压制,实则出招犀利,看似荒唐任性的举止下,是帝后绝不退让妥协的底线。 一旦当众闹开,帝后和太后不和之事,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呈现在众人面前。对俞太后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 俞太后吃了亏,不能不忍! 只是,俞太后甘心咽下这口闷气吗? 一众诰命,再无人低头,一个个抬眼看着凤椅上的俞太后。 俞太后的胸膛起伏不定,面色变了又变。最终,化为无奈的慈母笑容:“罢了!你往日就是个肆意妄为的性子。坐了龙椅,行事还是这般荒唐任性。” “以后这等话,可万万不要乱说了。不然,便会被臣子们视为为美色所迷的昏君。” “皇上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该为皇后好好着想。皇上应该知道,这世道,对女子总是更为苛刻一些。皇上这句话,是将皇后推到了风口浪尖。皇后贤名将荡然无存,会被人恶意传言污损声名。” 俞太后一脸语重心长地叹道:“便是为了皇后,皇上也当谨言慎行啊!” 不愧是纵横宫中数十载屹立不倒的俞太后!必要的时候,这份忍功着实了得!演技也出神入化。 片刻间,便从蛮横的婆婆变成了通情达理爱惜儿媳的长辈。 芷兰和玉乔对视一眼,各自忍住擦拭额头冷汗的冲动。 徐氏心中暗暗破口怒骂。 这个老虔婆!正说反说都有理!被逼到这份上了,还能圆过场子来。 一众诰命夫人,也觉心惊肉跳。 帝后和太后争锋,她们还是别傻乎乎地跟着掺和了。想让家中后辈进宫,也不能急着这一时半刻。日后徐徐图之也无妨。 谢明曦面上露出些许感激和愧色:“母后一心为儿媳着想,儿媳感激不尽。” 盛鸿立刻接了话茬:“母后教训的有理。以后,儿臣遇事三思而后行,绝不敢再任性妄为。免得连累了皇后的声名,更不敢令母后操心忧虑。” 一个人如何能斗得过两个人? 帝后齐心,便是一朝太后,也无可奈何。万分不甘地咽下喉头血,展颜笑道:“皇上皇后这般孝顺,哀家心中甚慰。” 然后,目光掠过十余个青年俊彦,索性笑道:“皇上精挑细选出来的出色儿郎,个个都极好。哀家一时也看花了眼。待过些时日,哀家为你们择良缘赐婚。现在都退下吧!” 十余个青年俊彦一起拱手谢恩,然后退下。 白白看了一场大戏的贵妇们,目光立刻在这十余个青年俊彦的脸上扫了一遍。 能被皇上挑中,要么才学过人,要么家世出众,要么就是皇上的心腹。能抢来一个,倒也是桩美事。 十余个青年男子便在数十双省视的目光下默默退出了椒房殿。 到了殿外,不约而同地呼出一口气。 其中一个年轻武将,生得浓眉大眼,嘴边有一个小小的笑涡。这个青年男子,正是周全的堂弟,如今做了神卫军副统领的周英。 周英压低了声音笑道:“今日我们随皇上一同进椒房殿,可算是开天辟地了。” 另一个新科进士,也低声笑道:“希望太后娘娘能为我们赐一门好亲事。” 满殿的美丽少女,一个个出自名门,自幼精心教养。皆是各家族选出来想送进宫为妃的,素质极高。 若不是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们哪里有机会在这么多名门闺秀面前露脸亮相。 都是尚未成亲的大龄光棍,各自心中臆想连篇,美滋滋地去成宁殿了。 盛鸿在椒房殿里待了片刻,也起身告退:“母后,儿臣这就去成宁殿了。” 片刻之前的对峙愤怒,已经不见了踪影。 俞太后一脸温和地笑道:“群臣皆在成宁殿内候着,皇上快些去吧!有皇后在这里陪着哀家便是。” 谢明曦也抿唇笑道:“母后说的是。儿媳这便起身,送一送皇上。” 说完,站起身来走到盛鸿身边。 当着众人的面,盛鸿毫无避讳,伸手握住谢明曦的手。谢明曦以嫣然一笑。帝后就这么正大光明地秀了一恩爱,携手而去。 众诰命心里暗暗感叹一。 当年建文帝独宠皇后时,身边依然宠妃不断。 现在的建业帝,深情专情更胜当年的建文帝! 也怪不得俞太后看着刺目碍眼。便是她们看着,也觉得心里泛酸。 男子多风流自赏,纳美妾亦是常事。凭什么谢皇后就有这么好的运道,自己的夫婿甘愿自损名声,以荒唐的举动对抗俞太后,为谢皇后挡风遮雨? 人比人,气死人啊! 一众名门闺秀,也在默默的凝望着帝后亲密的身影。心里对荣华富贵的向往,很快化为另一种更强烈更迫切的愿望。 如果她们也能像谢皇后这样,嫁一个一心待自己的夫婿,该有多好? 盛大的寿宴,整整进行了一整日。 天色渐暗,宫中处处悬挂着精致的宫灯,亮如白昼。 诰命夫人们恭敬地拜别俞太后,领着身边的少女一一离去。 喧闹的宫宴过后,椒房殿安静下来,也透出了几分繁华后的落寞。 便如高高在上的俞太后,今日被帝后联手,当众落了颜面。再如何装模作样,也掩不住渐渐失势的颓然。 谢明曦做戏做足十分,一直微笑着陪在俞太后身侧,直至所有人散去,才笑着告退:“忙了一整日,母后一定疲乏不堪。也该早些安置才是。儿媳这便告退。” 俞太后淡淡道:“皇后扶着哀家寝室吧!” 这是要和她摊牌了! 谢明曦心中冷笑一声,应了声是,伸手扶住俞太后的胳膊。 第八百七十六章 摊牌 在谢皇后的搀扶下,俞太后缓步回了寝室。 进了寝室后,俞太后张口吩咐,命众人退下。只留了两个面容平庸的宫女。 这两个宫女,皆自幼习武,身手极佳。每日随在俞太后左右,保护俞太后的安危。她们两个看似不及芷兰玉乔风光醒目,实则是俞太后真正的心腹。 谢明曦目光一扫,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嘴角:“母后有要事吩咐儿媳,何不令她们也一同退下?儿媳对母后孝顺恭敬,从无忤逆之举。莫非母后还信不过儿媳?” 信得过才是怪事! 谢明曦六艺皆精,曾随廉姝媛习武几年,至今还有每日练武一个时辰的习惯。万一恼羞成怒,暴起伤人怎么办? 人最要紧的是这条命,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俞太后绝不肯灭自己威风,冷冷说道:“没错,哀家确实信不过你。” 俞太后已彻底撕破脸皮,谢明曦也没了兴致虚与委蛇,收敛笑容,言语犀利如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母后这般心虚胆怯,莫非是做了有损阴德的亏心事?” 俞太后目中满是寒意:“大胆!谢明曦!你竟敢这般和哀家说话!你可别忘了,哀家是皇上嫡母,是大齐太后!你对哀家不敬,就是忤逆不孝!还有何资格为中宫皇后!” 谢明曦气死人不偿命,勾起唇角:“可惜,皇上就是喜欢我这样的皇后!” 俞太后:“……” 俞太后不怒反笑,目中寒意更甚:“皇后口舌犀利,无人能敌。皇上被皇后迷昏了头,对皇后言听计从,这也是皇后的能耐。只不知,这份恩宠,又能维持多久?” 谢明曦淡淡道:“不管维持多久,都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就不劳母后操心了。” 俞太后冷笑一声:“好,哀家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看看你们这对夫妻,到底能恩爱到何时!” 谢明曦和俞太后对视片刻,四目中俱是冷意。 半晌,谢明曦又张口道:“母后若无别的吩咐,儿媳便先告退回寝宫了。” 俞太后眸光泛着冷意,扯动嘴角,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娴之失踪了两个月,一直杳无音信。难道,皇后就不想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吗?” …… 从俞太后口中听到师父名字的刹那,谢明曦心中涌起万丈怒火。 她自制力绝佳,也早有摊牌的预感和心理准备,可真到了撕破脸皮图穷匕见的这一刻,依然怒不可遏。 “你到底将师父藏到了何处?”谢明曦冷冷问道。 这两个月来,林微微一直在四处搜寻顾山长的下落。几百个暗卫几乎将蜀地翻了一遍,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也去了不少。奈何顾山长音信全无。 俞太后城府极深,手段高明,行事狠辣。 既然对好友下了手,又岂是这么容易就找到的? 看着谢明曦眼底腾腾的怒火,俞太后的心里掠过一丝近乎残酷的快意。这把双刃剑,折磨了她两个月,也同样折磨了谢明曦两个月之久。 谁更在意,谁就输了。 谁更心狠手辣,谁就赢了。 俞太后略略动了一动,换了一个更闲适更舒服的姿势,也充分流露出占了上风的优越和从容:“今日哀家才知晓,原来皇后不是全然的狠辣无情。相反,皇后重情重义啊!” 在后宫中,“重情重义”便意味着心慈手软,意味着任人揉搓,绝不是什么好形容词。 谢明曦冷笑着反唇相讥:“儿媳也是现在才知,原来年少挚友在母后心中,也不过是一颗棋子,随手便可弃之不要。” 俞太后笑不出来了,目中也闪出了火星:“谢明曦!若你肯低头退让,哀家又何苦冲着娴之动手!” 呵! 真是可笑之极! 谢明曦扬起嘴角,轻蔑地笑了一笑:“敢作就要敢当!你抛弃了昔日友情,对自己的好友下此毒手,借师父的性命来要挟于我。” “这一切,皆因你权欲熏心,和别人有何关系!” 被戳中痛处的俞太后,霍然起身,怒目相视:“谢明曦!” 谢明曦冷然回视。 站在俞太后身侧的两个宫女,悄然上前一步,戒备的盯着谢明曦。 谢明曦并未被怒火冲昏头脑,冷然问道:“师父到底人在何处?” 俞太后缓缓呼出胸口的浊气,重新恢复从容安然占据上风的胜利者的笑意。不疾不徐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这瓷瓶里有一位药丸,你将药丸服下,哀家便放了娴之。” 谢明曦定定地看着俞太后,目中满是讥讽:“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谁的性命,也不及自己重要。母后该不会以为,儿媳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性命吧!” 俞太后淡淡道:“哀家岂会以这等卑劣手段害人性命。皇后放心,这不是毒药。” 俞太后大费周折,不惜对着生平唯一的好友动手,以此胁迫她服下瓷瓶中的药丸。这药丸既不是毒药,还会是什么? 谢明曦瞬间会意过来,目中满是憎恶鄙夷。 俞太后神色未动,眉目森冷:“哀家只给你一炷香时间,考虑好了,就乖乖服下药丸。过些时日,娴之便会回蜀王府。” “否则,此生你都别想再见到你的师父了。” 谢明曦冷冷说道:“师父杳无音信,生死不知。只凭母后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想让我服下绝孕的药丸。母后真是好算计!” 俞太后瞳孔微微收缩,忽地笑了起来:“谢明曦,哀家生平识人无数。你确实是哀家所见人中最聪慧敏锐的一个。” “只听我几句话,连看都没看,就猜出了瓷瓶中是什么药!” 没错! 这个瓷瓶里放着的,正是宫中秘药。服下一粒,便令女子终生再难有身孕。这味秘药,太过阴损恶毒,会配制这味药的大夫,少之又少。 不巧的是,太医院里便有一个太医,会配制这种药丸。 这味药丸气味浓烈,很难遮掩。掺在汤药或酒水中,都会被察觉。 俞太后并未遮掩,索性直接将药丸拿了出来。 …… 第八百七十七章 狠毒 谢明曦年初进门,年底便生下了阿萝。 这几年里,先是为建文帝守孝三年,紧接着为建安帝守孝。谢明曦自不能有身孕。便是皇室宗亲之中,也无孩童出世。 盛鸿身为天子,不仅要肩负江山社稷,还要承担起繁衍子嗣延续天家血脉的重任。 这也是身为中宫皇后的责任! 俞太后此时拿出了这位秘药,用心何其歹毒! 谢明曦面色森冷,话语尖酸刻薄之极:“母后一生中只生育过一个女儿,饱尝中宫无子的痛苦。现在,竟想将这份痛苦同样加诸在我身上。” “我若不应,母后不但会杀了师父,只怕还要对我的阿萝下手吧!” “一朝太后,尽用这些阴损恶毒的手段。日后一定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俞太后冷笑连连:“哀家是太后,执掌后宫,只要哀家尊荣一日,便会有无数人卑微祈怜。哀家何惧之有!” “哀家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要么服下药丸,要么哀家就下令杀了娴之。” “你自己选吧!” 桌子上小巧的沙漏被倒置,细细的沙子漏下,时间悄然流逝。 谢明曦目中闪出骇人的怒意,身体僵直而紧绷。 俞太后紧紧地盯着谢明曦,看着谢明曦面上闪过的复杂痛苦无奈矛盾,心里无比快意。 她知道,谢明曦一定会应下。 谢明曦亲缘淡薄,和丁姨娘反目成仇,和谢家人淡漠疏远。顾山长在谢明曦的心中,是师父,也是这世上最尊敬最可亲的长辈。 拿把刀架在谢钧的脖子上,谢明曦只会面不改色地拂袖而去。 现在,她以顾娴之的性命相~逼,谢明曦根本无力反抗。 打蛇打七寸!同理,要想令奸诈狡猾多谋的谢明曦低头,就要动谢明曦最在意的人。阿萝被保护在蜀王府内宅里,无法靠近动手。 顾山长是最佳也是唯一的选择。 她这一生,最憎恨的人是李太皇太后。现在,最憎恶的却是眼前的谢明曦。 她和谢明曦,同样都和丈夫是年少同窗,日久生情。同样都是结发夫妻,恩爱至极。 可她在后来的岁月里,饱尝无子的心酸痛苦,眼睁睁地看着建文帝一个一个地纳嫔妃生皇子。 被丈夫背叛的痛苦,如凌迟一般,令她痛不欲生。在人前,还得装作贤惠大度,要做一个合格的嫡母,要精心教导每一个庶出的皇子……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痛苦,一点点剥夺了她仅有的善良柔软。令她变得心性扭曲阴暗。 谢明曦说得没错。她深深地嫉恨年少风华正茂的皇后,她要令谢明曦饱尝她受过的所有痛苦。她要亲眼看着谢明曦陷入泥沼,和盛鸿渐行渐远心生隔阂反目成仇。 想到那样的情形,她心中涌起强烈的快意。 …… 转眼,一盏茶时间过去了。 俞太后淡淡提醒了一句:“已经过了盏茶时间。” 谢明曦面色变幻不定。跳跃的烛火,在那张秀美的脸孔上投下了明暗不定的光影。那双深幽冷静的眼眸,浮现出前所未有的痛苦。 俞太后愈发快意,白日所受的闷气闲气,早已一扫而空。 又过了片刻,谢明曦终于伸出手。 俞太后呵呵一笑,将瓷瓶放入谢明曦手中。还未来得及缩回手,谢明曦便冷冷说道:“今日我受母后所迫,不得不服下这味药。” “希望母后信守承诺,在最短的时间里放了师父,令她安然无恙地回蜀王府。” “我谢明曦在此对天立誓。若师父有半点差池,我会将所有的账都记到母后身上,十倍百倍奉还。” 最后一句话,凉如冰霜,钻进耳中,令人遍体生寒。 以俞太后之城府,此时也变了脸色。 谢明曦定定地看着俞太后。 一个失败者,凭什么摆出胜利者的威势! 俞太后满心恼怒,或许,恼怒中还夹杂了一丝嫉恨。当年年少时的她,在婆婆面前节节败退,百般受羞辱磨搓,被孝道二字压得喘不过气来。 谢明曦这般有底气,无非是仗着盛鸿爱她罢了。 待日后她生不出子嗣,看看盛鸿会如何待她! 俞太后冷哼一声,竟咽了这口闷气,淡淡道:“放心,哀家还不屑以这等小人伎俩来哄骗你。” 只要谢明曦生不出儿子,在宫中便难以立足。 对付一个无子的中宫皇后,多的是法子。 谢明曦嘴角抿得极紧,将瓷瓶里的药丸倒入手心,紧紧握了片刻,送入口中。 药丸不大,气味浓烈,一进口中,便迅速化开。从舌尖迅速蔓延至喉咙。 谢明曦忍住反胃作呕的冲动,面无表情地张口示意。其中一个宫女凑上前来,仔细看了一眼,然后冲俞太后微微点头。 药丸已服下了。 俞太后心里的畅快,几乎溢满出了眼眶。 谢明曦冷冷地扔下一句:“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收到师父安然无恙的消息。” 然后,转身离去。 谢明曦走路的姿势素来优雅好看。此时,身体却格外僵直。 俞太后看着谢明曦的身影离去,先是无声地扬起嘴角,很快哈哈笑出了声。半年多来的闷气怒意,俱在笑声中倾泻而出。 待到后来,俞太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谢明曦啊谢明曦,从今日起,你将日夜活在失宠的忧虑中。” “一两年三五年,或许盛鸿不会着急。他总不能等你十年八年。他是大齐的天子,需要皇子。你生不出来,他就要让别的女子来生。” “待到那时,他会纳名门贵女为宫妃,让你独守寝宫。等有了皇子,他会对你说,这是朕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你好好教导我们的儿子。以后,儿子会敬重你这个母亲。他还会说,朕纳宫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朕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人。” “当年,先帝就是这么对我的。” “以后,你将经历我所经历过的一切痛苦折磨。到那时,哀家要看看,你如何抬头挺胸地做你的皇后。哀家要等着看,你会如何的伤心愤怒悲凉绝望!” …… 。 第八百七十八章 将计 谢明曦以略显僵硬的姿势,在众宫女的瞩目下,阴沉着脸走出了椒房殿。 芷兰和玉乔一起躬身相送,待谢明曦走后,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四目中同时泛起惊疑。 “太后娘娘到底和皇后娘娘说了什么?为何皇后娘娘如此反常?”玉乔的右手按住胸口,喃喃低语:“我这心怎么跳得这么快!” 芷兰也有同样的心惊肉跳之感。 俞太后和谢皇后争斗不休,虽无刀光剑影,凶险之处犹有过之。 今日寿宴,俞太后出了狠招。没想到,帝后齐心反击,打脸来得又快又急。 俞太后刚才和谢皇后独处,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为何谢皇后面色如此难看? 莫非是因为顾山长? 顾山长失踪之事,唯有芷兰知晓。玉乔并不知情,忍不住低声问道:“芷兰,皇后娘娘是否有把柄落在太后娘娘手中?” 不然,以皇后娘娘的城府和厉害,怎么会吃闷亏? 芷兰定定心神,低声应道:“主子们的事,我们还是别胡乱揣度了。” 玉乔有些不满地瞥了芷兰一眼。 阴私之事,俞太后都吩咐芷兰去做。芷兰一定知道什么,只是不肯告诉她罢了。 芷兰只当没察觉玉乔的不快,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去伺候太后娘娘安寝吧!” 两人靠近寝室,便听到寝室里传来俞太后畅快恣意的笑声。 俞太后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自建文帝离世后,几乎未曾真正展颜。像此时这般放声而笑,更是从未有过。 芷兰隐约猜到了几分,无声地叹了口气。 太后娘娘,到底还是以顾山长为棋子,逼得皇后娘娘退让。 此时太后娘娘沉浸在自得快意中,待日后,不知是否会有悔不当初的锥心之痛! …… 从玉扶玉更是满心惶惑。 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为何面色如此冰冷? 之前在太后娘娘寝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宫中人多口杂,不知有多少耳目藏在暗处,两人不敢多言。待踏入福临殿,湘蕙微笑着迎了过来。 在看清谢明曦面色的刹那,湘蕙心里一阵紧绷。不过,她在宫中十数年,早练就了一副城府。不动声色地笑道:“奴婢已经命人备好了热水,宵夜也已备下。” 谢明曦面上如笼罩着寒霜,声音冷得如冰:“不必了。本宫要一个人静静。” 说完,便独自进了寝室。 留下湘蕙和从玉扶玉面面相觑。 “出什么事了?”湘蕙蹙起柳眉,低声问道。 从玉扶玉一起无奈苦笑:“皇后娘娘扶太后娘娘回了寝室,然后独处许久。到底说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湘蕙心头如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想了想说道:“娘娘想独自清静片刻,我们就在外面守着。等皇上回来了,自会好好安抚娘娘。” 是啊!能安抚皇后娘娘的,也唯有皇上而已。 今日成宁殿里百官饮宴,不知要到何时才散。扶玉等了片刻,有些情急,自告奋勇:“我去成宁殿外等着。说不定还能见到魏公公,请魏公公给皇上送个口信。让皇上早些回福临宫。” 这个棒槌! 从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拉住了扶玉,冲湘蕙笑道:“还是湘蕙姐姐去一趟成宁殿吧!” 要去找魏公公,也该是湘蕙去啊!你去凑什么热闹! 扶玉这才反应过来,讪讪一笑。 湘蕙无心和两人耍嘴皮子,略一点头,匆匆去了成宁殿。 …… 两炷香后,盛鸿回了福临宫。 盛鸿今日以奇招制胜,压了俞太后一头,心情十分畅快。在酒宴上多饮了几杯,俊美的脸孔泛红,一双眼睛比平日格外明亮几分。 收到魏公公的口信后,盛鸿当即命汾阳郡王代自己主持宫宴,快速回了福临宫。 “明曦,”门被拴上了,盛鸿推门不开,只得敲门:“明曦,是我,快些开门。” 谢明曦并未应声。 盛鸿心里倏忽一沉,些许酒醉熏意瞬间消散,不知为何,后背冒出些许冷汗。他继续敲门:“明曦,开门。” 堂堂天子,被挡在门外,可怜兮兮地敲了许久的门,手指都快敲肿了,门终于开了。 盛鸿满心的焦灼,在看清谢明曦的刹那,俱化为怒火。 谢明曦神色木然,眼眶泛红,眼角犹有泪迹。 盛鸿迈步进了内室,反手将门关上拴好,然后抓住谢明曦的肩头,低声问道:“明曦,出什么事了?” 谢明曦深深看了盛鸿一眼,淡淡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没说。” “两个月前,师父失踪了。” “林姐姐一直在找寻师父的下落,可惜一直未能找到。这个人,原本想动的人是阿萝。只因阿萝年幼,一直身在内宅,无从下手。所以,幕后主使便将目标放在了师父身上。” “师父每日出入书院,身边亦有侍卫随行守护。这个幕后之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令师父孤身出府,落入圈套之中。” “这两个月来,我从未将此事告诉你。也未大肆寻找师父的下落。是怕这个幕后之人被逼到极处,对师父下杀手。” 盛鸿目中闪着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俞太后!” 愤怒之下,盛鸿连母后两个字也不愿称呼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对最亲近的人也能下此毒手。面目狰狞,心性扭曲,俞太后简直枉称为人!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目中无半分笑意:“所以,这两个月来,我一直建议你对俞家出手,又将宗人府宗正之位抢了过来。斩断她在宫外的爪牙,宫中也不断挤压,削弱她的势力。” “我想逼她退让,放了师父。” “她也准备好了毒计来对付我。今晚,她以师父的性命相胁,逼我服下了宫中秘药。” 然后,谢明曦看着盛鸿,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味秘药,会令女子绝孕。” 盛鸿:“……” 盛鸿满腔的怒火,如云烟消散。 盛鸿也定定地看着谢明曦。 忽然,两人同时扬起了嘴角。 …… 第八百七十九章 就计 平心而论,俞太后这一招确实是狠辣歹毒之计! 既狠辣又阴险! 身为中宫皇后,服下绝孕药,日后无法怀孕,生不出皇子来。定然会面临种种困境。一旦帝后离心,俞太后想对付谢明曦便容易多了。 俞太后已经权欲熏心,也被难以言喻的嫉恨扭曲了心灵。 只是,俞太后千想万想,也绝不会想到。这一“毒计”,对谢明曦而言,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谢明曦之前的愤怒憎恨,出了椒房殿后的失魂落魄,都是装出来的。 盛鸿笑了一回,将谢明曦搂进怀里,狠狠吻了下去。 谢明曦嗔怪地推开他:“说正事呢,别胡闹!” 盛鸿定定心神,低声道:“俞太后绝不会料到,早在蜀地为蜀王的时候,我便已服过类似的药了。” 没错! 当年的蜀王殿下如今的天子,就是这么任性妄为! 盛鸿曾亲眼目睹过谢明曦生女儿时的痛苦,下定决心此生再不让谢明曦受此痛苦。到了蜀地后,盛鸿便暗中四处搜寻密药,不伤男子根本,又无法令女子有孕。 谢明曦知晓后,心情十分复杂。 夫妻两人坦诚布公地长谈了一回。 “盛鸿,我们只有阿萝一个女儿。你现在要服这等药,便意味着你这一生再不会有第二个孩子。你可要想清楚了!” 盛鸿不假思索地应道:“我早已想好了。” “明曦,我前世是孤儿,无父无母,无妻无友,孑然一人。我执行任务时被围杀,除了在档案里留下一枚勋章之外,没有人会为我流一滴泪。” “重活一世,我有了崭新的人生。有心爱的女子相伴,有了聪慧可爱的女儿。对我来说,此生已经圆满,再无遗憾。” “阿萝是上苍赐予你我的珍宝。我心足矣!” “我们一家三口在蜀地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我们夫妻两人,终其一生珍爱女儿。不令她受半分委屈。” 男人都重子嗣重传承。 盛鸿这一番话,打破了世俗常规,充满了对妻子的深情厚意和对女儿的呵怜疼爱。 谢明曦纵是铁石心肠,在这样的深情下,也只有全然溃败,被彻底攻占。 谢明曦将到了眼角边的温热泪水逼退,轻声道:“盛鸿,还是我来服药吧!” 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后悔了。你还可以纳美妾进蜀王府,为你生育子嗣。 对她百依百顺的盛鸿,在此事上十分坚持:“明曦,我事事都听你的。唯有这一桩,你得依着我。” “这药,由我来服。” “人生漫漫,世事难料。不管到了何时,我盛鸿都是你谢明曦的人。别的女子,休想沾我一根手指。退一万步说,哪怕我中了美人计,或是被谁下了药,也绝不会令任何女子有孕。” “至此之后,你也可以卸下全部的心防,全心全意地来爱我了。” 这世间,有哪个男子会这样爱一个女子? 谢明曦眼中闪着水光,嘴角却扬了起来:“好!” 盛鸿,你如此待我。我谢明曦亦会将一片真心捧上,永不相负! …… 两日后,谢明曦配齐了药材,配制出了药丸。 盛鸿服下了令男子绝孕的秘药。 此事,只有夫妻两人知晓。亲近如顾山长林微微,也毫不知情。 这是他们夫妻的秘密。胜过世间所有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也正因盛鸿的一片深情,在两年后,谢明曦抛下往日阴影,再次踏入后宫,做了中宫皇后。 你能为我付出一切,我心亦然! 盛鸿登基为帝后,谢明曦也曾在私下玩笑戏言:“当日你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坐龙椅吧!以后没有皇子,你该当如何?” 宫中有年少的安王,鲁王府有霁哥儿,闽王府里有霖哥儿霆哥儿。 不过,盛鸿并无日后传位给兄弟或侄儿的打算。 盛鸿挑眉一笑:“这有何难?我立阿萝为皇太女,日后,阿萝会是大齐第一位女帝!” 谢明曦也未假做贤惠地劝慰什么,只淡淡道:“你可得想好了。这绝不是易事!朝中众臣,定会竭力反对。朝野也会因此掀起轩然大波。” 盛鸿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此事确实不易,不过,其实也没那么难。我所知的历史里,有一个国家,男女都有平等的继承权,曾出过两位女王。” “第一位女王,在位四十余年。将自己的国家变为世界最强的国家之一。” “第二位女王,在位时间更久。到底有多久我也不清楚,因为我死的那一年,她还在位……日后有机会,我再细细说给你听。” “总之,我这一生只阿萝一个女儿。我做蜀王,我的阿萝以后就是蜀王。我坐了龙椅,这张龙椅,以后就是阿萝的。” “亲爹挣下的基业,当然要传给嫡亲的女儿。” 此事绝不可能一蹴而就。 盛鸿也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反正他这般年轻,少说也得坐个二三十年的龙椅。他有大把的时间,慢慢筹谋布局,慢慢肃清吏治,精心教导女儿,令她做一个合格的皇太女。 他的“宏图壮志”,自然也只有谢明曦知晓。 …… “当着俞太后的面,我故意表现出慷慨激怒。服下药丸后,又装作愤怒难掩失魂落魄的样子回了福临宫。” 谢明曦眸光微闪,低声说道:“福临宫有俞太后的耳目。我要做戏,就得做足全套。你也得精心配合。” “从明日起,我就告病不出。让俞太后以为我‘遭受重击’,“无心”和她争斗,让她在自得中放松戒备。等师父安然回蜀王府,再出其不意地出手,一举制敌。” 盛鸿目中也闪过冷意,和谢明曦低声商议起了“制敌”之策。 俞太后是嫡母,更是太后。盛鸿没打算要她的命,只打算剪掉她所有的利爪,将她困在深宫之中。 俞太后心思歹毒,对谢明曦施以“毒计”。虽未对谢明曦造成实质的伤害,却已令他怒火滔天怒不可遏。 他一定会让俞太后尝到追悔莫及的锥心之痛! 。妙书屋 第八百八十章 惑敌 第八百八十一章 归来(一) 第八百八十二章 归来(二) 第八百八十三章 归来(三) 椒房殿。 芷兰低声禀报:“蜀王府送了两封信进宫。” 看来,顾山长已安然回蜀王府了。 俞太后目光微暗,久久无言。 这一场对阵,谢明曦惨败,她亦是惨胜。谢明曦退让低头,一个无子的中宫皇后,想拿捏易如反掌。而她,却失去了生平唯一的挚友。 娴之,一定对她恨之入骨……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似有利刃在胸膛里搅动,五脏六腑几乎都被捅破。 所谓痛彻心扉,不过如此! 然而,她已做出了选择。再无回头的可能了! 俞太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似要将胸膛所有的痛楚都借此抒发出去:“行了,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吧,哀家要一个人清净清净。” 芷兰应声而退。 俞太后一个人独坐在寝室里,神色默然。 不知为何,她忽地想起了十一岁之前的时光。那个时候,她还是自信骄傲的俞家嫡女,和顾娴之是闺阁好友。两人同样聪慧过人,擅长琴棋书画。在一起也格外投机,总有说不完的话。 待到后来,她扮作男装,考中了松竹书院。和同样年少的建文帝在书院里相遇,互生好感,直至私定终身……这一切,唯有顾娴之知情。 兄长俞莲池死了,她重新恢复俞家嫡女的身份,嫁给了建文帝为妻。 顾娴之终身未嫁,一直为俞莲池守节。 在她心里,顾娴之是年少至交,是志同道合的好友,也是未过门的长嫂。她曾暗中立誓,要永远保护顾娴之,不让顾娴之受半分伤害…… 可到了最后,真正伤害了顾娴之的人,就是她。 俞太后右手不自觉地捂住胸口,然后闭上双目。两滴眼泪自眼角缓缓滑落。 …… 就在此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沉浸在思绪中的俞太后,也被彻底惊醒。她迅疾擦拭眼角边的泪痕,疾声厉色的问道:“是谁?” 门外响起芷兰的声音:“启禀太后娘娘,蜀地有信送进慈宁宫。” 蜀地? 莫非是娴之来了信? 明知此事可能性微乎其微,俞太后还是难以抑制地激动了一回,张口让芷兰进来。待芷兰将信呈上,俞太后眼里的亮光迅速熄灭。 这是夏郡守的来信! 要在蜀地藏住顾山长,绝不是易事!俞太后暗中命人找到了蜀地三郡守之一的夏郡守。 这个夏郡守,当年曾是俞掌院的门生。十余年前便去了蜀地为官,在俞家人的暗中提携下,做到了一郡之守。 夏郡守和俞家关系密切之事,知晓之人寥寥可数。 俞太后动用了这颗暗棋,将顾山长藏进了夏郡守府中的密室里。也因此,不管林微微如何情急,不管有多少暗卫四处搜寻,也未能找到顾山长的下落。 半个月前,俞太后命人秘密送信给夏郡守,命他放了顾山长。现在顾山长既已安然至蜀王府,夏郡守写信来还有何事? 莫非是想要邀功? 俞太后皱着眉头,拆了信,迅速浏览了一遍。很快,眉头皱得更紧了。 顾娴之安然回了蜀王府。护送顾娴之的十数个侍卫,也被蜀王府“留”下了。只要严刑拷问,不难问出幕后主使之人。 夏郡守唯恐被帝后记恨,这是特意向她求救来了。 俞太后压根没将区区一个夏郡守放在心上,冷哼一声,将信烧为灰烬。如同抛弃一个轻飘飘的棋子。 …… 当日晚上,盛鸿回了福临宫,见到的是双眸泛红面上满是喜悦的谢明曦。 没等盛鸿追问,谢明曦已扑进他的怀里,喜不自胜地说道:“盛鸿,今日蜀王府终于送了信进宫。师父终于安然回来了。” 盛鸿心头一块巨石落了地,用力搂紧谢明曦:“太好了!山长没事就好。” 怀中熟悉温软的娇躯,微微颤抖。 近三个月来,她食不下咽睡不安寝。似一根绷紧了的弓弦。现在,这张弓弦总算松懈下来。 在温暖熟悉的怀抱里,谢明曦放纵自己,痛快地哭了一回。 盛鸿满心酸楚,疼惜不已,默默地拥着她的身子。待谢明曦情绪渐渐平定,盛鸿才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明曦,山长已经回来了。我们再无后顾之忧。” “你放心,你受的所有委屈,我都会替你讨回来。” “过几日,我便暗中授意御史上奏折,弹劾俞太后。这一回,我们要连本带利地算回这笔账。” 谢明曦抬起头,除了眼眶微红,面容已恢复冷静:“好!” 盛鸿将她搂得更紧了些,目中闪过一丝决绝。 …… 隔日,病了多日的谢明曦,终于在椒房殿里露了面。 俞太后今日敷了不少脂粉,遮掩住彻夜未眠的暗淡。 美人迟暮,风华不再。坐在凤椅上的俞太后,头发白了大半,额间俱是皱纹。威严肃穆中,透出了垂垂老矣之态。 不过,人都有自欺欺人的毛病。 便如俞太后,平日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便是“哀家老了”。心里却固执又坚定地觉得自己还能再活几十年。 既然还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便不能失了权势。否则,便如李太皇太后一般,可怜复可悲地仰人鼻息过日子。 “儿媳见过母后。”隔了多日,谢明曦似已忘了发生过的一切,微笑着行礼问安。 俞太后也毫无芥蒂隔阂,亲切地询问谢明曦的身体如何:“谢氏,你的身子可曾大好了?” 谢明曦抿唇笑道:“儿媳已经痊愈,让母后忧心了。” 俞太后笑道:“你既是好了,快些去慈宁宫瞧瞧。你皇祖母是真的疼你,这些日子没了你在身边陪着,日日忧心牵挂。” 谢明曦笑着应是。 到了慈宁宫,李太皇太后果然分外激动,一把攥住谢明曦的手:“明曦,你的病总算是好了。” 还是有谢明曦在身边,心里才更踏实啊! 谢明曦微微一笑,扶着激动不已的李太皇太后坐下:“劳皇祖母牵挂,孙媳已经彻底好了。” 好得不能再好! 她早已为俞太后挖好了深坑! 等待俞太后的,将会是一场暴雨狂风! ……() 。 第八百八十四章 弹劾 第八百八十五章 重击(一) 盛鸿口中的“妙法”,实在是太损太刻薄了! 将两座寝宫的匾额调换,让椒房殿变为福临宫,将福临宫变成椒房殿…… 此事一出,俞太后顿时就会沦为笑柄。 无疑于当着天下人,扇了俞太后重重两记耳光。 顾大人面色陡然一变,扑通一声跪下:“此事万万不可。皇宫建成一百余年,椒房殿是后宫中心,岂能随意更改。请皇上收回成命!” 刘御史等人也一一跪下,一个个慷慨激昂:“是啊,皇上可万万不能这么做啊!这么一来,将太后娘娘置于何地?” “请皇上收回旨意!” 盛鸿半点不恼,和颜悦色地解释:“顾大人刘御史,诸位爱卿,都请起身。” “朕这么做,也是为了母后着想。母后在这座宫殿里住了几十年,早已习惯了。朕岂忍心让母后搬出宫殿?” “换个匾额,换个寝宫的名字而已,对母后无丝毫妨碍。你们何必这般情急!” 呸!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怎么会没有妨碍? 这等事一传出去,俞太后可就彻底成了笑话! 顾大人和刘御史正待继续张口恳求,盛鸿已沉声吩咐:“中书令拟旨,魏公公现在便去椒房殿和福临殿宣旨!顺便领人去换匾额。朕散朝后,便去福临宫给母后请安。” …… 宫中消息,比风传得还快。 魏公公捧着圣旨,领着一众内侍去椒房殿宣旨。 卢公公比魏公公还快了一步,先一步至椒房殿送信:“芷兰何在?快些让她出来见我!” 此时的卢公公,亦是心急如焚。 他甘愿为俞太后收集消息,私下传信。以他的身份之便,在魏公公身边安一两个眼线不是难事。所以,金銮殿里发生的事,他立刻便知晓。情急之下,他亲自跑来送信。 此事俞太后要如何应对? 卢公公等了片刻,芷兰便出来了。 见卢公公神色晦暗,芷兰心里一个咯噔,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卢公公苦笑一声,低声叹道:“出大事了!今儿个大朝会,众臣闹腾着皇后娘娘应入住椒房殿,执掌六宫。皇上已下了圣旨……” 芷兰面色陡然泛白,身子颤了一颤。 更令她震惊错愕的,还在后面。 “魏公公待会儿就要来宣旨,还要领人换匾额。” 芷兰身子一晃,面色愈发白了:“你、你说什么?什么换匾额?” 卢公公苦笑不已,迅速低语道:“皇上说了,要换了福临宫和椒房殿的匾额。” 芷兰:“……” 卢公公紧紧攥住芷兰的胳膊,急急道:“芷兰,你要撑住。现在便去给太后娘娘送信。请太后娘娘想出对策,或是想办法拖延。总之,换匾额之事绝不能发生。不然,以后太后娘娘还有何颜面见人……” 芷兰惨然一笑:“今日,皇后娘娘和萧皇后娘娘一直陪在太后娘娘身侧。我悄悄退出来不惹眼,想进去通禀,却无可能。” 卢公公心中也是一凉。 他在宫中混了数十年,伺候过三位天子。经历过诸多凶险和困境。如何能窥不出今日这一出背后的真意? 分明是帝后联手合谋,给俞太后一记重击! 谢明曦曾当着众人的面承诺,这座宫殿永远属于俞太后。 可不是么?人家可没说这座宫殿永远叫椒房殿!现在只是换匾额,并未逼着俞太后搬出宫殿。皇后在孝道二字上,做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啊! “现在该怎么办?”芷兰声音轻飘飘的,透着绝望悲凉。 卢公公握紧芷兰的手,低声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地自背后响起:“卢公公今日不在移清殿当差,怎么跑到椒房殿来了?” …… 竟是魏公公来了。 卢公公呼吸一窒,松开芷兰的手,迅速转过身。 映入眼帘的,是魏公公那张白皙俊秀的脸孔。这张脸,常年浮着亲切随和的笑意,对着他时更是热络殷勤。 此时,魏公公依然嘴角含笑,目中却泛着一丝凉意。 义父,你果然没“辜负”皇上的信任。 卢公公心里一紧,在魏公公失望的目光下,竟生出一丝羞惭。 盛鸿待他这个三朝老人,算是厚待了。可他没念着帝恩圣眷,私下做了俞太后的眼线……这等叛主的行径,着实为人唾弃。 “我趁着闲空,来看看芷兰。”卢公公不得不厚着脸皮,说着彼此心知肚明的谎话:“当差时擅离职守,是我的不是。改日我一定向皇上请罪!” 魏公公忍着怒意,扯了扯嘴角笑道:“皇上最是宽宏大度,想来不会为了些许小事生气。不过,我们做奴才的,不能仗着主子宽厚便肆意妄为。卢公公说是也不是?” 卢公公脸上火辣辣的,老着脸皮应了声是。 魏公公抬眼,瞟了面色难看的芷兰一眼:“请芷兰姑娘进去通传一声,就说咱家奉皇上之命前来宣读圣旨,请太后娘娘听一听圣旨。” 芷兰心跳快如擂鼓,一张俏脸几乎没了血色。却不能不应。 …… 椒房殿内,俞太后端坐在凤椅上,尚不知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萧语晗谢明曦分做在俞太后下首,年幼的芙姐儿则待在俞太后身侧。 俞太后对芙姐儿的“喜爱”,人尽皆知。每日天一亮,芙姐儿就被召至椒房殿,一日三顿皆陪着俞太后用膳。每日到了晚上,才命人将芙姐儿送回去。 身为祖母,这般亲近自己的孙女,尽显慈爱。 萧语晗有苦难言,不得不竭力低调隐忍。 谢明曦“病愈”后,对俞太后的态度也柔顺恭敬了不少。此时婆媳坐在一处闲话,祖孙三代同在一起,竟是十分和睦。 直至面色苍白的芷兰进了椒房殿。 俞太后目光一扫,顿知不对劲。 芷兰素来冷静自持,今日为何这般惊惶?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讥讽的冷意,和满脸疑惑的萧语晗对视一眼。 “启禀太后娘娘,”芷兰垂着头,声音发颤:“魏公公奉皇上之令前来宣旨。” 第八百八十六章 重击(二) 宣旨? 宣什么旨? 盛鸿要做什么? 俞太后心里骤然涌起寒意。笑容全无,目光冷厉,扫到了谢明曦的脸上。 谢明曦微笑盈盈,十分体贴地说道:“儿媳代母后迎皇上圣旨。” 俞太后心中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不过,她自持身份,此时此刻断然不肯失了仪态和从容,淡淡道:“也好。” 萧语晗也一并起身,随谢明曦一起迎到了殿门外。 魏公公手捧圣旨,不便行礼,略略弯腰躬身:“奴才奉皇上之命,前来宣旨。不能行全礼,请皇后娘娘勿怪。” 谢明曦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魏公公不必多礼,快些进殿吧!别让母后久等心急。” 魏公公和谢明曦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装模作样地进了椒房殿。 俞太后是天子嫡母,亦是一朝太后,位高人尊。不过,位分再高也高不过天子。只要盛鸿有个说得过去的借口,绕开“孝道”这个大坑,便可从容出手对付俞太后。 先是削弱俞家势力,然后谋夺宗人府的宗正之位。 今日,盛鸿又打算做什么? 俞太后端坐在凤椅上,深沉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魏公公的脸:“还没散朝,魏公公就忙着来宣旨?莫非朝中出了什么大事?” 魏公公身为天子近侍,胆气壮底气足,岂会轻易被俞太后吓住。满面笑容地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今日朝中,林御史上了一道奏折,奏请皇后娘娘执掌凤印打理宫务,也免得太后娘娘操劳烦心。皇上已经准奏了!奴才便是前来宣读圣旨的。” 俞太后:“……” 俞太后双目倏忽睁大,猛地站起身,脸孔铁青,目中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你说什么?” 盛鸿竟敢直接下旨! 他怎么敢这么做! 不敬嫡母,忤逆不孝。盛鸿怎么敢担下这样的名声! 魏公公面不改色,展开圣旨,朗声宣旨。 圣旨只有寥寥数语,简洁明了。从即日起,谢皇后接掌凤印执掌宫务,俞太后“颐养天年”“安享清福”。 俞太后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凤椅把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芷兰和玉乔各自惊呼一声,快步上前扶住俞太后的胳膊:“太后娘娘!” 萧语晗早已瞠目结舌,愣愣地看着谢明曦。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明曦依旧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神色安然如常,对着圣旨行了一礼:“臣妾接旨。” 魏公公笑着将圣旨送入谢明曦手中,然后,又殷勤地对俞太后说道:“太后娘娘,今日朝上,有臣子上奏折,请太后娘娘移出椒房殿。皇上却道,太后娘娘在这座宫殿里住了数十载,委实不忍令太后娘娘搬离寝宫。” “皇上吩咐奴才,将椒房殿和福临宫的匾额换上一换便可。” 谢明曦微笑着接过话茬:“是啊!当日我曾当众说过,这座宫殿永远属于母后。皇上如此安排,既全了我的心意,对母后而言,也是最大的安慰了。” 俞太后:“……” 俞太后脸孔忽红忽白,伸手指着魏公公,似要破口怒骂。喉头一阵腥甜燥热,一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 谢明曦比众人反应都快了一步,立刻上前,秀美的脸庞上满是忧色:“好端端的,母后怎么吐血了?来人,立刻宣赵院使前来!” 那张熟悉又令人憎恶的脸庞在眼前不停晃动。 俞太后喉头又是一阵腥甜,再吐一口心头血。 之后,天旋地转,晕厥过去。 …… 俞太后这一晕厥,椒房殿内顿时乱做了一团。 不对,现在已经该叫福临宫了。 萧语晗也是心神巨震心思紊乱。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唯一冷静镇定的,便是谢明曦了。 谢明曦有条不紊地下令:“芷兰,玉乔,你们两人立刻将母后扶回寝宫。让赵院使和一众太医为母后看诊。” “此事不得随意宣扬,免得有人借此事离间皇上和母后的母子亲情!” “传本宫口谕,若有人胡乱嚼舌,严惩不贷!” 话语轻飘飘的,却又透着无形的威压和凛冽。 满心悲愤的芷兰玉乔,也被这股威压牢牢压制,几乎抬不起头喘不过气来,咬牙应是。 谢明曦看向萧语晗:“我伺候母后,更换匾额之事,需人照应,便劳烦皇嫂了。” 萧语晗终于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谢明曦亲自“伺候”俞太后去了寝室。 魏公公指挥着几个内侍将椒房殿的匾额摘下。 这道匾额,历经百余年风霜侵蚀,古朴陈旧。椒房殿三个字,也早已不复鲜亮。可这个陈旧的匾额,也象征着后宫至高的权利。 萧语晗怔怔地看着匾额。 当年建安帝登基时,她未能搬进椒房殿,一直憋憋屈屈地住在东宫。久而久之,她心中的执念也越来越深。 建安帝死了,她这个萧皇后,成了后宫中最尴尬之人。 此时此刻,曾经的执念,轰然倒塌,也显得荒谬可笑。 什么是权势? 这就是她曾经最渴望的权势吗? 萧语晗忽地笑了起来。心底曾有过的淡淡遗憾不甘悲凉,皆与光化为同尘。心情前所未有的明亮起来。 …… 半个时辰后。 椒房殿的匾额便取下,换上了福临宫的匾额。 从此以后,这座宫殿,便是福临宫了。 萧语晗波动的情绪,也终于平静下来。此时细细回想,不由得暗暗感慨谢明曦心计之厉害。 当日,谢明曦当众说那番话,原来早有预谋。是给俞太后挖了个深坑。 谢明曦只说这座宫殿永远属于母后,而不是椒房殿。 现在,一道圣旨,令福临宫成了椒房殿。谢明曦这个中宫皇后,轻松入住“椒房殿”,将俞太后气得吐血晕厥。 这座后宫,将被谢明曦彻底掌控于手中! “娘,”芙姐儿怯生生地拉着萧语晗的手,小声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萧语晗回过神来,温声道:“你皇祖母病了,你随娘前去伺疾,以尽孝心。” 第八百八十七章 病重(一) 人年龄大了,不宜情绪起伏过激。 俞太后今日被气得气血翻涌,连吐了两口心头血,然后昏厥不醒。 赵院使和一众太医在最短的时间里赶来,以金针刺穴,以汤药灌之,用尽了手段办法。俞太后依然面白如纸,一直未曾醒来。 谢明曦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一脸关切忧虑,俨然一个体贴婆婆的好儿媳。 芷兰和玉乔眼眶微红,脸上满是泪痕,不时低声哽咽:“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醒醒啊!” 谢明曦轻叹一声,轻声安慰道:“你们两个对母后一片忠心,本宫都看在眼里。不过,你们也别太伤心了。母后约莫是一时惊喜过度,情绪才如此激动。赵院使他们定会救醒母后。” 芷兰玉乔:“……” 惊喜过度!亏谢明曦说得出口! 芷兰勉强按捺住激愤,玉乔却忍不住冒了一句:“奴婢倒不知,原来皇上今日下旨,是一心为太后娘娘着想。” 谢明曦淡淡瞥了满面忿忿的玉乔一眼。 芷兰心里一紧,连连冲玉乔使眼色。 还不快点闭嘴!当众口出怨言,辱及皇上,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玉乔话一出口,也知失言,心中既懊恼又后怕。硬着头皮跪下,低声请罪:“奴婢一时失言,绝无他意,请皇后娘娘恕罪。” 谢明曦没有出声。 玉乔只能一直跪着,整个人如被浸在了冷水中,遍体生寒。 跪了许久,谢明曦才张口道:“母后身边离不得人,你今日出言无状之过,本宫暂且记下。若日后再犯,就怪不得本宫心狠无情了!” 谢明曦并未扬高音量,声音平平,不疾不徐。 玉乔额上也冒出了冷汗,低着头应是。 俞太后大势已去,以后谢明曦才是后宫之主。她不过是俞太后身边的女官,对上天子独宠有心计有手段有城府的中宫皇后,无异于螳臂当车。 又过了片刻,谢明曦才淡淡道:“起身吧!” 玉乔谢恩后,站起身来,后背已冷汗涔涔。 芷兰的口中溢满苦涩,将头垂得更低了些。目光正好落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俞太后脸上。 俞太后的脸孔一片惨白,毫无血色。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依然紧紧拧着。汤药灌进口中,很快又从嘴角溢出来。在枕边留下一片褐色的印记。 …… 赵院使和一众太医也是心急如焚。 尤其是赵院使,用尽手段,也未令俞太后清醒。谢明曦的目光越来越冷,赵院使额上的冷汗也越多越多。 “赵院使,”谢明曦冷然问道:“母后何时能醒?” 赵院使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地应道:“微臣不敢断言。或许一两个时辰,或许半日……”没等赵院使继续“或许”,谢明曦再次冷冷打断了赵院使:“本宫要在一个时辰内看到母后醒来,否则,本宫为你是问。” 赵院使心里暗暗叫苦,低声应下。转头和几个太医紧急会诊。 就在此时,萧语晗领着芙姐儿走了进来。谢明曦和萧语晗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扬了扬嘴角。 然后,萧语晗急急上前,一脸忧色:“母后如何了?” 谢明曦也是满面焦虑:“一直未醒,我也急得很。” 两个孝顺儿媳,一起坐在床榻边,低声商议。 “得先送个信去鲁王府闽王府,将母后骤病之事告诉三嫂五嫂。”谢明曦低声道。 萧语晗点点头:“说的是。这等大事,不能瞒着她们。让她们将孩子都带进宫来伺疾。” 若不伺疾,便会落下不孝的声名。 鲁王闽王虽然“死”了,鲁王妃赵长卿闽王妃尹潇潇,却未受牵连,好端端地住在王府里。婆婆病了,儿媳岂有不露面之理?一众皇孙皇孙女,也都应该进宫来伺疾。 过了片刻,便有宫女前来禀报:“皇上驾临椒房殿……” 谢明曦瞥了一眼过去。 那个宫女顿时一身冷汗,迅疾改口:“奴婢说错了。皇上驾临福临宫。” 福临宫,这三个字听起来真是格外顺耳。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笑意,起身迎了出去。 身着龙袍的盛鸿快步而来,俊美的脸孔上满是焦灼急切:“明曦,母后怎么了?怎么会忽然昏厥?” 谢明曦无奈轻叹:“约莫是惊喜过度,情绪起伏过于激烈所致。皇上也别太过忧心,太医院所有医术最高明的太医都被召了过来,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救醒母后。” 盛鸿心里畅快地哈哈大笑,面上依旧是孝子的愁苦模样:“我这就进去陪着母后。” …… 一个时辰后。 俞太后仍然未醒。 赵长卿领着一双儿女,尹潇潇带着霖哥儿霆哥儿,神色匆忙地进了宫。 她们两个如今进宫颇少,宫中消息也不甚灵通。前来送信的宫女语气含糊,只说俞太后忽然病了,却未言明是什么病症。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了宫。 然后,两人被新换上的福临宫匾额震住了。 已经开蒙读书的霖哥儿,悄悄扯了扯尹潇潇的衣袖:“娘,匾额上的字和以前似乎不一样。” 大了几岁的霁哥儿抽了抽嘴角。 椒房殿,变成了福临宫。当然不一样了! 尹潇潇不自觉地长大了嘴巴,差点无法合拢:“这、这是怎么回事?” 赵长卿目光微闪,低声道:“看来,母后生病,和这匾额有些关系。” 俞太后何等的心高气傲,如何能忍得下这等羞辱! 尹潇潇将满心的疑惑按捺下去:“到底如何,我们进去,一问便知。” 妯娌两人,领着四个孩子,一起迈步进了寝室。待看清俞太后此时的模样后,尹潇潇暗暗抽了口凉气,下意识地瞥了帝后一眼。 能将俞太后气得昏厥不醒,这对夫妻可真是能耐! 萧语晗颇为善解人意,代帝后出言解释了一番。待听到俞太后是因“惊喜过度”致使昏厥不醒时,赵长卿的眼角抽了一抽。 尹潇潇也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咳嗽一声道:“母后病了,我们都得伺疾。不过,也无需都陪在床榻边。皇上皇后还有诸事忙碌,伺疾之事就交给我们吧!” 。妙书屋 第八百八十八章 病重(二) 第八百八十九章 病重(三) 汤药喂了一碗又一碗,太医们轮番上前施针。 俞太后一直都没醒。 有医术高明的太医已窥出了些许端倪。 药方是他们开的没错,抓药熬药的都是俞太后的人。之后,还有宫女试药。不过,第一次喂药的时候,是皇后娘娘亲自动手。接下来,便是萧皇后喂药了…… 别人不知道,曾伺候过李太皇太后的几位太医却清楚的很。谢皇后也是丹青妙手,擅于配药。 俞太后迟迟未醒,和谢皇后脱不了干系。 不过,无凭无据,谁敢乱言? 俞太后躺在床榻上,谢皇后强势接掌宫务,身后有天子撑腰。他们这些太医,又不是活腻歪了,活络一下心思无妨。嘴都紧得很。 太医们没料错。 俞太后迟迟未醒,确实出自谢明曦的手笔。 第一次喂下去的药里,掺了些无色无味的迷药。这迷药分量极轻,对身体并无损伤。能令俞太后多昏上两日罢了。 再之后,就得看赵院使如何“表现”了。 谢明曦对赵院使很有信心。为了院使之位,当年便敢给建文帝敬献神仙丸。如今为了保住院使的位置,拖延俞太后的病症,令她昏睡不醒,也算不得什么了。 这等小人,既能为俞太后所用,她想拉拢过来,也不费什么力气。 俞太后自诩英明一世,手段狠辣,磨搓起几个儿媳来,从未怜惜过半分。现在,算是彻底遭了报应。 几个儿媳俱在床榻边精心伺疾,心照不宣地照顾昏迷不醒的俞太后。皆默认俞太后会就此一病不起。 俞家人急着想进宫探望,三日之内递了两次牌子,皆被谢明曦驳回。理由也是正大光明冠冕堂皇:“母后昏迷,尚未清醒。待清醒后,再进宫探望。” 俞家人都进不得宫,顾家女眷也没了法子。 至于昌平公主,前一段时日和驸马一起离京,去了江南游玩散心。快马送信需三四日,回程也得数日功夫。这一来一回,便是半个月。 半月之后,该凉的早就凉了。总之,昌平公主是指望不上了。 昌平公主为什么忽然离京去江南?这其中,也有一段插曲。 俞太后赏了宫女至驸马府,顾驸马对昌平公主一往情深,对年轻鲜嫩的美人视若未见。两个美人被安置在内宅里,连顾驸马的影子都看不见。更遑论伺寝生子了。 昌平公主进宫请安时,俞太后不轻不重地数落了昌平公主几句。昌平公主一怒之下,和俞太后生了口角,不欢而散。 谢皇后亲自送昌平公主出宫,不知说了什么,过两日,昌平公主和驸马离开京城。 有心人回想起来,这一切分明是早有预谋。不由得暗暗为谢皇后的城府之深心惊。 …… 俞太后整整昏迷了三日,直至第四日才醒。 这三日里,谢明曦接掌了宫务,也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凤印。 宫中凤印,一般是由专门的女官保管。这个女官,一定是后宫掌权者的心腹。俞太后执掌宫务时,保管凤印的正是芷兰。 若俞太后清醒,芷兰绝不会交出凤印。 俞太后昏厥不醒,芷兰也无底气和谢皇后乃至天子抗衡。在谢明曦下令后,踌躇不到片刻,便老老实实地交出了凤印。 谢明曦命湘蕙保管凤印。 萧语晗赵长卿尹潇潇领着一众皇孙皇孙女,在福临宫里伺疾。 谢明曦每日去福临宫里探望两回,其余时候,便在椒房殿里处理宫务。 后宫是天底下最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之处。宫中大小女官和内侍总管,忙不迭地去新主子面前谄媚献殷勤。 原本的福临宫换了匾额,成了椒房殿,也在短短三日内,成了后宫至高无上之处。 这半年多来,谢明曦早已摸清了俞太后的亲信,也慢慢渗透了一些自己的人手。 不过,她在宫中时日尚短,人手不足。宫中总需要人做事,先敲打一番,拉拢一部分。再剔除一部分“冥顽不灵”的。 要想彻底掌握后宫,少说也得半年左右的时间。此事急不得! 俞太后一醒,萧语晗便命人送了口信来。 谢明曦立刻前往福临宫。 短短几日,福临宫也悄然变了副模样。 这座后宫中最巍峨肃穆的宫殿,陡然间冷清寂寥起来。在宫殿里伺候的宫女一个没少,却个个垂头缩胸,全然没了往日的矜傲之气。 谢明曦迈步而入,众宫女立刻行礼:“奴婢恭迎皇后娘娘!” 态度要多谦卑有多谦卑,语气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谢明曦无心多理,随意嗯了一声,快步进了俞太后寝室。 …… “母后,你总算是醒了。” “这几日,儿媳吃不下睡不好。”谢明曦快步到了床榻边,一脸喜色:“现在母后醒了,儿媳这颗心总算能放下了。” 身为一个孝顺儿媳,谢明曦对婆婆的关心溢于言表。最挑剔的人见了,也挑不出个不字来。 俞太后一见那张熟悉又憎厌至极的脸孔,心头的怒火便冲上了眼眶,烧红了眼睛。 谢明曦顿时露出忧急之色:“母后为何忽然眼眶泛红?快些宣太医来。” 萧语晗赵长卿尹潇潇:“……” 该不是打算将俞太后活生生气死吧! 眼看着俞太后双目赤红,似要生吞活剥了眼前的谢明曦,萧语晗咳嗽一声,打起了圆场:“母后刚醒,凤体虚弱,不宜多言。弟妹也不必急着和母后说话,待母后缓上一缓。” 真得将俞太后气出个好歹来,传出去也不太好听啊! 尹潇潇接过话茬:“母后这几日一直喝汤药,现在一定饥肠辘辘了。儿媳这就命人去御膳房端一碗粥来。” 赵长卿则俯下身,轻声道:“儿媳为母后稍事梳洗吧!” 好一堆孝顺儿媳! 俞太后狠狠地瞪了一圈围绕在床榻边的脸孔。奈何此时身体虚弱,没什么力气说话。这口闷气,只得暂且咽下。 至于谢明曦…… 哼! 想到谢明曦服下的宫中秘药,俞太后心里的火气顿时消退大半,心中冷笑连连。() 。 第八百九十章 病重(四) 第八百九十一章 用计 这等时候,不想着怎么“养病”,怎么倒生出让俞家女进宫伺疾的主意来了? 周氏满眼诧异满心困惑,忍不住低声道:“太后娘娘还是以养病为重。待凤体痊愈了,再召人进宫也不迟。” 俞太后冷笑一声,头脑清醒得近乎冷酷:“皇上下这一道圣旨,令哀家颜面全无。哀家不养病,还能怎么着?难道要日日进出福临宫,让人耻笑不成!” 堆积在心底的愤怒不满,喷薄而出。 此时的俞太后,目中燃着怒火,面色阴沉得近乎扭曲。 周氏暗暗打了个寒颤,哪里敢和俞太后较劲,忙改口应道:“是我多嘴,太后娘娘勿恼。我回宫后,立刻寻一个温柔聪慧的进宫伺疾。” 俞家族人庞大,未出五服的便有两百余人。从中挑一个年轻美貌好拿捏的少女,不是难事。 就如当年的俞淑妃一般…… 俞太后显然也想起了俞淑妃,面色又是一冷,低声道:“最要紧的是听话。年龄小一些也无妨,十二三岁便可。” 先养在身边,慢慢调教。待过几年,帝后因子嗣有了嫌隙,调教好的人便能派上“用场”了。 周氏唯唯诺诺应下。 俞太后目光一闪,忽地又低声吩咐了几句:“……命人暗中搜寻年少的小姑娘,容貌要肖似谢明曦……” 周氏再次应下。 俞太后身居宫中,有些事不便亲自动手,多是暗中下令,俞家人暗中动手。数年前的那个美人莲香,就是俞家人的“功劳”。 俞太后这是要故伎重施! 这也是对付“深情男子”最佳办法。 便如当年的建文帝,在日渐老迈时,忽然见到肖似少女俞莲娘时的美人时,焉能不欣喜若狂?不管是出于移情,还是出于对年少时光的眷恋,都更易被美人迷惑住心神。 皇上和皇后是少年夫妻,情意深厚。不过,再深厚的情意,也禁不住岁月磨搓。谢皇后再美,也有日渐老去之日。 俞太后这一招暗棋,是为了数年之后准备的。从现在起,暗中搜寻容貌和谢明曦时少年时肖似的女童。经过数年的严格教导和训练,或有七八成肖似,日后便能派上大用场。 此事不但要严格守密,而且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金银。也唯有俞家,能为俞太后做到这些。 在此事上,就连顾家也信任不得。 想到顾家,不免就要想到顾娴之。俞太后心中一阵熟悉的刺痛,很开扯开话题:“婉儿的婚期可曾定下?” 周氏张口答道:“定在明年三月。” 俞太后下旨为俞婉和谢元蔚赐婚,周氏心里不是没有不满。精心养大的女儿,就这么被当做棋子嫁入谢家。日后在谢家不知要受多少磨搓冷眼,一旦俞太后和谢皇后彻底反目,俞婉在谢家要如何过活?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周氏一想到日后,便心痛不已。 只是,木已成舟。她再愤怒不满也没用。俞家早已和俞太后捆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说牺牲一个俞婉,必要时候,会抛出更多棋子。 俞太后张口说道:“让婉儿也一起进宫来伺疾。” 如此一来,令俞氏女进宫伺疾也就不那么惹眼了。 周氏一一应下。 …… 从这一日起,俞太后便在福临宫里养病。 两位藩王妃皆领着皇孙皇孙女在宫中住下,几个儿媳轮流伺疾。帝后每日至少去福临宫探望两回。 总之,后宫看似恢复了宁和平静。 心情最好的,莫过于李太皇太后了。几日前,在听闻俞太后所受的一连串羞辱后,李太皇太后差点笑歪了嘴。 心情颇佳的李太皇太后,撑着颤巍巍的病躯,在宫女的搀扶簇拥下去了福临宫。对着福临宫的匾额又是一通笑,然后才进了俞太后寝室,亲切安慰。 “病了,就好好养病。后宫之事,都交给明曦。” 不愧是斗了多年的婆媳,对彼此的七寸知之甚深,一张口就刺得俞太后鲜血淋漓。 唯一的遗憾是,李太皇太后如今吐字不甚清晰,断断续续。没了一气呵成的酣畅快意。 俞太后费力地扯了扯嘴角:“母后也在病中,还特意来探望儿媳,儿媳委实受宠若惊了。” 李太皇太后呵呵一笑:“我们婆媳数十载,亲如母女。你这一病,我也跟着食不下咽。” 食不下咽? 是高兴得吃不下饭吧! 什么亲如母女,听着就令人反胃。 俞太后心中冷哼一声,忍着恶心糟心,和李太皇太后虚与委蛇:“多谢母后关心。儿媳没什么大碍。” 李太皇太后又是呵呵一笑:“没大碍就好。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哀家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李太皇太后狠狠奚落俞太后一通,出了心头恶气,才志得意满地走了。 紧接着,赵院使便为俞太后诊脉。 …… 俞太后对一手提拔任用的赵院使颇为信任,待赵院使诊脉后,直截了当地问道:“哀家的病症可有大碍?” 赵院使不敢直视俞太后锐利的双目,垂头应道:“并无性命之碍。请太后娘娘放宽心,安心静养。” 也只能“安心静养”了。 俞太后目光一闪,沉声道:“若有人问起哀家的病症,你就说哀家病症颇重,不能下榻。至少要养病半年之久。” 赵院使:“……” 赵院使本来还在愁,要怎么暗中做些小手脚才能瞒得过精明狠辣的俞太后……万万没想到,俞太后竟主动下了口谕。 简直就是瞌睡了送枕头天热了送冰水天冷了送炭火啊! 赵院使忍住惊喜,故作为难地叹道:“不敢瞒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已经有令,命太医院早日将太后娘娘的病症治好。微臣这般回应,只怕皇后娘娘……” 俞太后冷冷地打断赵院使:“哀家病重,她求之不得。那些装模作样的话,她说着,你听着便是。” 赵院使“不得已”,只能低声应了下来。 俞太后挥挥手,打发赵院使退下。然后,闭起双目假寐。似在暗暗积蓄力量,窥伺机会,等待一举翻身之日。 。妙书屋 第八百九十二章 伺疾 几日后,俞家两位小姐被俞太后宣召进宫伺疾。 对外宣称的理由冠冕堂皇,俞太后病中虚弱,心情阴郁,想让娘家侄女陪伴在身边。这点小小的要求,委实不算过分。 谢明曦自然不会阻拦。甚至主动去了一趟福临宫,对两位俞小姐殷切叮嘱:“……你们两个好好伺候母后,每日说些高兴的事,哄母后开怀。母后病症有所好转,本宫一定重重有赏!” 多么贤良的儿媳! 多么识大体的中宫皇后! 谢皇后的未来娘家弟媳俞婉,立刻笑着应下。 相较之下,另一位俞家小姐便略显拘谨局促了,怯生生地应了一声是。 这也难怪! 俞婉今年十六,是俞光德的嫡女,又是未来的谢家妇。论身份论见识,皆远胜普通少女。而另一位俞家小姐,是俞家四房的嫡女,单名一个妍字。 俞妍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身量尚未长成,容貌姣好,犹胜俞婉两分。一双水灵灵的眼眸里,盛满了不安和忐忑。 又是一颗被送进宫里的棋子。 俞太后一定以为,略施这样的小手段,便能令她如鲠在喉心中恼怒不快。 谢明曦心中哂然,对俞妍并未过多瞩目,随意扫了一眼,便看向俞婉,笑着打趣:“近来一直待在家中,闭门不出,可是一心在准备嫁妆?” 俞婉略略红了俏脸:“说来惭愧。我自幼喜读书作画,却丝毫不谙女红。这些时日,我便随着家中绣娘学做女红。” 身为待嫁女,俞婉已无心顾及俞家眼下的困窘之境。她甚至盼着时间过得更快些,早日到出嫁之期,早些跳出俞家,嫁入谢府。 这份心思,俞婉从不曾诉之于口。对着亲爹亲娘,她依旧如往日一般乖巧柔顺。俞光德让她进宫来伺疾,她什么都没问便点了头。 俞光德暗暗得意女儿温顺听话,浑然不知看似柔顺的俞婉已悄然离心。 芷兰很快过来了,对着谢明曦裣衽行礼,轻声说道:“太后娘娘命奴婢前来相迎两位俞小姐。” 谢明曦悠然一笑:“本宫今日还未曾探望母后,正好和她们一并前去。” 芷兰:“……” 俞太后就是不想见到谢明曦,才会命她前来领两位俞小姐前去! 只是,谢明曦张口要去,她也找不出借口阻拦就是了。 …… 养病中的俞太后,半点都不寂寞。 萧语晗赵长卿尹潇潇白日都在福临宫,几个皇孙皇孙女也轮流来伺疾。再有赵院使等一众太医和伺候的一众宫女,寝宫里人来人往,堪称热闹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俞太后以“病中虚弱心情阴郁”为理由召俞家小姐进宫伺疾,委实有些可笑。 真当大家伙都是傻瓜吗? 俞婉也就罢了,已定下亲事,明年便会嫁入谢府。那个年少貌美的俞妍算怎么回事?特意挑一个十二三的小姑娘进宫,是打算养在身边慢慢“调教”,让每日都会来请安的盛鸿看上一眼吗? 萧语晗和尹潇潇对视一眼,俱看到彼此眼中的不以为然。 谢明曦笑盈盈地走到床榻边:“母后今日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那一声母后,喊地要多亲热有多亲热。 俞太后不得不按捺下心头翻涌的憎恶,淡淡道:“还不是老样子。” 谢明曦似未察觉到裕太后的冷淡,顺势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好一通嘘寒问暖。 换了俞太后,在自己占尽上风时,也同样乐意装模作样痛打落水狗。便如当年李太皇太后被困在慈宁宫时,她时常前去“探望”。现在轮到自己沦落到被“探望”了…… 她恨不得一巴掌过去,甩掉谢明曦脸上刺目碍眼的笑容。 谢明曦显然窥破了俞太后的恼怒,笑得更愉快了。 谢明曦在床榻便坐足了小半个时辰,才优雅起身:“婉妹妹,你和俞九小姐过来,陪太后娘娘说话解闷。” 婉妹妹,叫得甚是亲热。 一声俞九小姐,何其冷淡疏远。 俞婉微笑着应下,俞妍年龄尚小,没什么城府,那份怯懦忐忑,清楚无误地流露在了脸上。 便连冷眼旁观的赵长卿,心里也在暗叹。 俞太后真是昏招频频。这么一个青涩又稚嫩的小丫头,就想令帝后离心。俞太后也太小觑盛鸿了。 …… 从这一日起,盛鸿每日到福临宫来请安时,总能看到俞九小姐的身影。 盛鸿连眼角余光都懒得给一个,私下里在谢明曦面前吐槽:“我看起来像是饥不择食的男人吗?” 谢明曦睥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唇角:“母后将这颗棋子放在明面,吸引你我的注意力。私底下还布置了一道暗棋。” 暗棋? 盛鸿目中闪过冷意:“俞家私底下有何动静?” 俞家内斗不休,除了俞光正,暗中投向帝后的亦不在少数。俞光德私底下的动作,要瞒过族人颇为不易,总会露出些风声。 暗中盯着俞家的暗卫,也会将俞家所有的动静消息送入宫中。 谢明曦眼眸中闪过嘲讽,淡淡道:“俞光德身边的大管事领了几个亲信,以经商为名去了扬州,实则暗中买女童。” “年龄小至五六岁,大的十二三岁也可。唯一的标准,就是容貌和年少时的我肖似。” 盛鸿:“……” 盛鸿脑海中陡然闪过当年的莲香,反胃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俞太后这是要重施故伎,用当年对付建文帝的手段来对付他! 真以为天底下所有的男子都好色易变心不成?! “立刻派暗卫前去,”盛鸿动了真怒,目中杀气腾腾:“将那几个管事全部杀了,将人头送到俞光德面前!” 龙有逆鳞。 天子之怒,可不是现在的俞家能承受得起的。 谢明曦目光也冷了一冷:“两日前,我便已下了格杀令。再过几日,俞家便该收到这份‘重礼’了!” 盛鸿余怒未消,冷哼一声道:“俞光德还在做着借太后之势起复的美梦。我很快就会让他知道,什么是天子之威!” …… 。 第八百九十三章 离心 几日后,天子下旨,起复俞光正。 俞光正已闲散数年,如今忽被天子起用,而且官职颇高,是正三品的刑部侍郎。 原本的刑部侍郎告老致仕,众人还在揣度谁能补入这个官缺。怎么也没料到,这个炙手可热的官缺落在了俞光正的身上。 天子削弱了俞家势力后,又打了俞家一记“闷棍”。 从表面看来,这是天子对俞家的格外眷顾。那些暗中传言天子对俞太后忤逆不孝的人,三缄其口,不敢再多言。 实则,这是分化俞家最快最有力的手段。 一般而言,家主皆由辈分最高或官职最高或能力最强手段最凌厉之人担任。俞大人一死,俞光德做这个家主颇为勉强,全是仗着俞太后之势。 俞太后在宫中失势,被夺了官职的俞光德已十分尴尬。现在俞光正又被起复,做了三品的刑部侍郎 这一道圣旨到了俞家后,堪比一块巨石砸入冰面,瞬间将本就不甚坚实的冰面砸出了如蛛网般的裂痕。 俞家勉强维持的平静,随时会土崩瓦解。 俞光德气得快要呕血了,还得装着满面欢欣激动,接了圣旨后,立刻对俞光正道喜“恭喜堂兄。” 年已五旬的俞光正,在一众族人的簇拥下,春风满面意气风发,瞬间年轻了十岁不止“我也没想到,皇上会下旨,令我起复为刑部侍郎。” 说着,装模作样地拱手,冲着皇宫的方向恭敬一拜“微臣日后一定尽心当差,方不负皇上器重信任。” 俞光德怄得都快吐血了。 呸 明明是背叛家族,投靠了新帝甘心做新帝爪牙。亏得他有脸露出这副忠君爱国的嘴脸 俞光正心里也同样冷笑连连。 他的亲妹妹进宫数十载,在离成功最近的时候被算计了一回,殉葬而亡。他嫡亲的外甥建安帝也已死了。这笔血仇,他定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俞光德是个糊涂蛋,看不清眼前形势,死心塌地跟在俞太后这艘快沉没的船后。迟早要将俞家人都拖进水里。 而他,领着善于审时度势的俞家人,投向帝后这一边。也唯有他们,才能令俞家家族得以延续。 前来宣纸的魏公公,笑着令一旁的内侍捧着官服上前“请俞侍郎立刻换上官服,随咱家进宫谢恩吧” 俞光正忙笑着应下,身畔自有人上前热情招呼魏公公,塞着千两银票的小荷包,早已塞入魏公公手中。 魏公公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皇上早已吩咐过了,俞家送多少礼,他都可以收下,权当是皇上赏赐。回宫后,他就给湘蕙做私房去。 俞光正换上官服,随魏公公进宫谢恩。 俞家族人皆用艳羡又敬重的目光目送俞光正的身影远去。 如今,俞家人在朝中被百般打压,官职或降或被夺。俞光正一跃而至三品,已是俞家人中官职最高的一个,又颇得圣心圣眷,可比冥顽不灵死活要和皇上对着干的俞光德强多了。 几个自恃年长或辈分高的族人,不阴不阳地数落俞光德一通。 言下之意就是家主之位唯能者居之。太后娘娘已经日落西山,皇上年轻力盛,还是抱紧皇上这棵大树更重要。你若是不行,不如赶快让贤。我们都觉得俞侍郎挺好 俞光德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得脑仁疼,沉着脸令族人散去。自己一个人独坐在书房里,默默哀叹。 管得住人,管不住俞家已经分散的心。 俞光德明知族人已离心,却也无能为力。心里只能安慰自己。被压制只是一时的。待俞太后病愈后东山再起,俞家也会有重复荣光之时 “老爷” 周氏神色惊惶地来了,压低了声音说道“扬州那边送了信来,几位管事皆被刺杀身亡。” 什么 俞光德神色倏忽一变,猛地起身,因起身之势过于迅捷,磕中了坚硬的桌角。右腿一阵剧痛。 俞光德疼得龇牙咧嘴,直吸凉气“何人下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氏面色惨然“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去扬州的几个管事,竟在同一日被人刺杀死了。而且” “而且什么”俞光德心里涌起浓烈的不妙预感,目光凶狠得如吃人一般“有什么话,一并都说出来。” 周氏哪里还说得出口,只命人将几个沉实的木箱子搬进书房里。 这几个箱子都不算大,隐隐飘着血腥气。 这是什么 俞光德一声令下,命人将箱子全部打开。 几个人头出现在俞光德夫妻面前。 正是派去扬州的几个管事的人头。人头被石灰炮制过了,未曾腐烂,还保留着临死那一刻的惊恐。一个个人头,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眼珠凸出,如地狱里的恶鬼一般。 周氏尖叫一声,眼前一黑,身子一软,被吓得当场昏了过去。 俞光德好赖是男人,胆子比周氏大了不少。面色变幻不定,硬是撑了一盏茶时间,才口吐鲜血,昏厥过去。 俞光德和周氏双双病倒。 家主之位,虽还未正式交到俞光正手中。俞家族人已经自动自发地去寻俞光正“做主”了。依附俞光正的族人,也迅疾增多。 照此下去,俞家家主之位落到俞光正手中,也是迟早的事。 深居宫中的俞太后消息远不如往日灵通,待她知晓俞家家族变故后,几乎生生被气晕过去。 盛鸿的手段何其凌厉,用心何其险恶 这是要彻底令俞家人和她离心啊 她虽是一朝太后,却身在宫中,有许多事都得通过俞家的人手去安排布置。若是俞家家主之位落在俞光正手中,俞家也就彻底落入帝后手中。 她是遮蔽俞家的大树。 俞家则供养这颗大树所需的大部分养分。 俞家离不得她,她也离不得俞家。 俞太后下了口谕,宣娘家弟媳周氏进宫。然而,周氏病重不能下榻,只能由家族中其余女眷代为前来。 此次进宫的,是俞光正的妻子王氏。 第八百九十四章 众叛 见到王氏的刹那,俞太后目中闪过不敢置信的讶异之色。很快,面色铁青。 俞光正是俞太后的堂兄,殉葬的俞淑妃是俞光正一母同胞的妹妹。 因俞淑妃之死,俞光正心存怨怼,和俞太后早已离心。这几年一直形同软禁。 帝后出手对付俞家,俞光正心甘情愿地做了帝后掌中利刃。想令一棵大树倒下,没有什么比从内部蛀入更快。 俞光正也成了俞太后处之而后快之人。只是,她眼下无暇也无精力对他动手。 俞太后万万没料到,自己宣召周氏,来的却是王氏。 这意味着什么? 在宫中沉浮了数十载的俞太后,岂能不明白? 要么是俞光德无力再掌控俞家,在俞家族人的逼迫下点头同意王氏进宫。要么就是俞光德主动点头…… 俞家这是想断腕求生?! 俞太后用力咬紧牙关,口中隐隐有了一丝腥甜。 那双盯着王氏的眼睛里,燃着腾腾的万丈怒火,仿佛随时喷出火焰,将眼前的王氏燃成灰烬。 王氏早得了俞光正叮嘱,心里虽慌乱,面上还算稳得住,先裣衽行礼:“臣妇见过太后娘娘。” 。俞光正如今是三品的刑部侍郎,王氏也成了正经的诰命夫人了。 “周氏为何没来?”俞太后铁青着脸,厉声诘问。 王氏低着头,轻声解释:“弟妹前些日子受惊过度,一病不起,不能下榻。这才托我前来。” 不等俞太后追问,王氏又叹道:“太后娘娘垂询,臣妇不敢有半个字隐瞒。听闻前些日子,族长派了几个管事去扬州经营,不知哪儿来的刺客,竟将这几个管事尽数杀了。人头被炮制得好好的,装在木盒子里送回了俞家。” “别说弟妹,便是族长也被吓晕了。这几日,一直躺在床榻上。族人前去探望,族长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俞太后目中的火焰几乎化为实质。 王氏抬起来的头,索性又低了下去。 权势重要还是命更要紧? 没了权势,只能苟延残喘低头祈怜。没了命,就什么都没了。 俞光德显然已经想明白了。也做出了选择。 日落西山的俞太后,不再是遮蔽俞家的参天大树,只会将俞家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俞光德已顾不得俞太后了。 俞太后的身子忽然晃了一晃。 芷兰大惊失色,猛地冲过去。却已迟了一步。 俞太后眼前一黑,重重倒了下去。 …… 这些时日,赵院使和众太医轮流在福临宫里值守。俞太后猝然昏迷,未到盏茶功夫,赵院使和另两位太医就急匆匆地过来了。 赵院使诊脉后,心里暗暗松口气。 不必他动什么手脚。俞太后这回是彻彻底底地被气倒了。 很快,谢明曦和萧语晗等人也闻讯而来。连带一众孩子围在床榻边。在移清殿里处理政事的盛鸿也迅疾赶来,做足了孝子模样。 俞太后这一昏迷,又是两日。 俞婉俞妍战战兢兢地在床榻边伺疾。不过,根本无人再留意她们两人。 昌平公主和驸马领着顾舒瑾也在此时赶回了京城,马车未在公主府停留,立刻便进了宫。 纵有了隔阂,母女情意依旧深厚。昌平公主一路心急如焚,顾不得仪态,进宫后几乎一路小跑。 顾清右腿微跛,快步起来颇有些狼狈。顾舒瑾只得扶住亲爹,一起快步疾行。 昌平公主在熟悉的宫殿外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匾额。 时近正午,阳光刺目。福临宫三个字,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出异样的光泽。 昌平公主心里阵阵抽痛,鼻间酸涩不已。 俞太后住了数十年椒房殿。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属于她。如今,宫殿未变,匾额却换了福临宫。这等羞辱,心高气傲的俞太后如何能咽得下? 顾清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公主,谨言慎行。” 昌平公主转过头,看着忧色难掩的丈夫,泪水几乎冲出眼眶。好在她很快将泪水咽了回去,轻声道:“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乱说话。” 短短半个多月,帝后施展雷霆手段,宫中已落入帝后之手。不论俞太后是否甘愿,都已无力回天。 她这个长公主,也将面临尴尬境地。 审时度势,该低头的时候,只能低头。 …… 昌平公主稍稍平定情绪,迈步进了福临宫。 昌平公主是俞太后所出的嫡女,是大齐长公主。盛鸿和谢明曦给足了昌平公主颜面,亲自迎了出来。 “皇姐,”盛鸿满面愧色:“对不起,我没照顾好母后。” 谢明曦也露出些许自责:“皇上忙于政务,照料母后之事皆交付于我。是我粗心疏忽,未能好好照顾母后。皇姐要怪就怪我吧!” 帝后演技精湛,场面功夫做得极佳。 昌平公主还能说什么? 也只得强打起精神,冲盛鸿谢明曦叹了口气:“你们已经尽心尽力了。母后年迈,生病也是难免之事,如何能怪你们?” 顿了顿又道:“我今日便留在椒房……留在福临宫里,陪在母后身侧。待母后病症有起色了,再出宫回府。” 谢明曦只当没听见昌平公主的口误,一口应下。 昌平公主定定心神,去了寝室,在床榻边坐下。目光落在俞太后的脸上,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母后素日是何等尊荣风光。 此时却虚弱无力的躺在床榻上,神色暗淡,满头白发有些凌乱。看着就如所有病重的老妪一般。 或许是母女之间心有灵犀之故。 俞太后竟醒了,一睁眼,看到的便是昌平公主含着泪水的眼。 “母后,”昌平公主泪水滑落,哽咽不已:“女儿不孝,回来得迟了。” 俞太后眼中闪起水光,吃力地张口,喊了一声昌平。 当年李太皇太后被气病后,俞太后暗中命赵院使在汤药里做了手脚,令李太皇太后一病不起,口不能言。 俞太后此时也没比当年的李太皇太后好到哪儿去,说话断断续续,十分吃力。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妙书屋 第八百九十五章 亲离 谢明曦十分体贴,立刻说道:“皇姐和母后定有些知心话要说,我们暂且便退下吧!” 萧语晗等人自无异议,纷纷点头。 盛鸿走到床榻边,殷切地说道:“母后凤体不适,不宜疲累。和皇姐说会儿话,便好生歇着。儿臣晚上再来看母后。” 天子每日来福临宫三回,亲自捧药至床榻边,堪称孝子典范。 俞太后每见盛鸿那张俊脸一回,心里便气血翻涌一回,连做戏的心情都没了,冷哼一声:“不必了。哀家没那么大的福气,承受不起皇上的‘孝心’。” 讥讽十足的话语,被断断续续地吐出口,没了力道,倒显出了几分滑稽可笑。 盛鸿心中颇觉快意,也不计较俞太后的态度恶劣,恭敬告退。 谢明曦等人也相继退下。 寝室里只留下芷兰玉乔两人伺候。 昌平公主在床榻边狠狠哭了一场。 俞太后接连遭受重挫,心志再坚韧,也有颓然之感。对着别人不肯示弱,在女儿面前,无需再强撑,也落了一回泪。 不过,俞太后不是自怨自艾之人,也未因这样的重击彻底失去斗志。张口道:“昌平,你替哀家擦了眼泪。” 昌平公主红着眼眶应了,拿出手帕,为俞太后擦拭眼泪。一边低声道:“母后,盛鸿和谢明曦都不是善茬,和母后也不是一条心。” “都到这等地步了,母后就别再和他们较劲了。母后是太后,只要肯稍微退让一步,他们为了孝道二字,也得恭恭敬敬地对母后……” 一肚子的话没来得及全部出口,就被俞太后眼中腾然冒出的怒火逼了回去。 “混账!”俞太后咬牙怒骂:“你这是要哀家低头退让,摇尾乞怜,求着那一对狡诈阴狠的夫妻手下留情?” “绝无可能!” 昌平公主没有被怒骂的悲愤,只有无奈和悲凉:“母后,你还认不清形势吗?” “盛鸿坐了龙椅,是大齐天子。谢明曦拿回凤印,名正言顺地执掌六宫。他们夫妻齐心,母后如何是他们对手?” 更不用说,俞太后病重,连下榻的力气都没有。俞家也彻底放弃了俞太后…… 当然,最后这一句戳心窝的话,昌平公主万万说不出口就是了。 饶是如此,俞太后也已怒不可遏,脸孔涌过异样的红潮:“不,哀家还有杀手锏!哀家没输!” 杀手锏? 昌平公主一愣,低声追问:“母后还有何对付帝后之策?” 俞太后闭口不语。 谢明曦服下绝孕药之事,是她和谢明曦之间的隐秘。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谢明曦绝不敢将此事告诉盛鸿。她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此事。 一朝太后,逼中宫皇后服下绝孕药。这等事一旦传开,她这个太后会声名扫地,也会落得万人唾弃的恶名。 便是对着女儿,也不能说。 俞太后不肯说,昌平公主也没法子,只得好言宽慰安抚。心里就此埋下了一个疑惑。 …… 从这一日起,昌平公主在福临殿里住了下来。 小郡主顾舒瑾,也一并留了下来。 有昌平公主在侧,萧语晗赵长卿尹潇潇三人便是来伺疾,也靠不近床榻边。谢明曦每日照例来探望三回,风雨无阻。 俞太后在宫中经营数十载,耳目众多。 谢明曦暗中窥伺半年多,已将俞太后的心腹摸了个七七八八。借着初掌宫务之势,雷厉风行的夺了几个女官的职务,另外提拔任用一批。私下嚼舌的宫女内侍,逮住后便是一顿板子。 短短数日,后宫便“清爽”多了。 只这样,当然还远远不够。 谢明曦执掌凤印后,下了第一道施恩的凤旨。宫女年过三旬者,皆可自请出宫。或归家,或婚配嫁人。 这一道凤旨,在后宫里掀起了无数风浪。 大齐后宫,从未有过放三旬宫女出宫归家或嫁人的先例。宫女们年少时进宫,要么病死,要么犯错被打死,要么老死宫中。如今施恩令一下,想出宫的宫女们绝不在少数。 如此一来,宫中原本的格局也被彻底打破。 当然,也有不愿出宫的大龄宫女。譬如芷兰玉乔,譬如湘蕙琴瑟等等。这些都是伺候主子多年的宫女,在宫中亦有体面,并不愿出宫嫁人。 谢明曦听之任之,并不勉强。 自请出宫的宫女,达到三分之一还要多。谢明曦命湘蕙等人一一审查过问,每个宫女赏了笔丰厚的银子,便放出了宫。 福临宫里的宫女,走了约有四分之一。 这一道凤旨,也令谢明曦的贤后之名散播开来。 这一桩事,耗费了月余功夫。 宫女们走了不少,谢明曦并未急着选宫女入宫。 天子后宫空悬,只她这个皇后而已。加上李太皇太后俞太后和一众太妃,正经的主子并不多。伺候的宫女内侍却有近千人,一次性放了百余个宫女出宫,宫中各处也能支应。 这百余个宫女,多是俞太后的人。如此一来,俞太后在宫中的耳目被除掉了大半。 接下来,谢明曦又下了一道凤旨,令所有年迈体弱的内侍出宫。 内侍和宫女又自不同。宫女出宫可以归家,可以嫁人。内侍都是净过身的男人,身体残缺,家中也大多无人了。这样放出宫,和驱逐无异。 再者,年迈体弱以何为标准? 多少岁算年迈?什么样算体弱? 一众内侍心中惶惶。 首当其冲的,便是卢公公。 论年龄,宫中几乎找不出比卢公公更大的。内侍是一个高危的职业,或因犯错被罚或被迁怒挨罚或是被利用不得善终……总之,能安然终老的少之又少。 身为三朝元老的卢公公,便成了宫中最年迈的内侍。 至于体弱,身为内侍,没几个体格强健的。照此标准,宫中内侍得去了大半。 内侍们人心浮动,惶惶难安。私底下拐弯抹角地搭上魏公公,不惜送重礼,只求魏公公在皇上和皇后面前美言几句,收回成命。 魏公公一律未应。 卢公公成了第一个离宫的内侍。 第八百九十六章 变革 第八百九十七章 离心(一) 卢公公的离宫,在后宫中并未掀起什么波澜。便如一块石头落了水,溅起些水花,很快就被接踵而至的水花吞没。 诸多年迈体弱的内侍,也很快一一离宫。 躺在床榻上的俞太后,已无力顾及这些。 熬过炎热的酷暑,进了初秋,俞太后的病症勉强有了起色,在宫女的搀扶下能走动几步。此时的后宫,在两个月内已换了一片天。 俞太后未再宣召俞家女眷进宫。倒是孝顺的好儿媳谢皇后,主动宣了俞家女眷进宫探望俞太后。 当然了,进宫之人依旧是王氏。 王氏进宫一回,俞太后就要被气得多躺两日。 谢明曦再一次提起要宣俞家女眷进宫“探望”时,昌平公主忍无可忍地说道:“皇后一片‘美意’,母后和我都心领了。不过,母后需精心养病,还是少见外人为好。” 谢明曦微笑道:“俞家女眷怎么能算外人。母后见一见娘家人,心情岂不更好?” 昌平公主扯了扯嘴角:“多谢皇后费心,真得不必了。” 换在往日,被人这般挤兑,昌平公主早已翻脸发作了。 今非昔比。俞太后失势,被困在福临宫里,昌平公主也如失了羽翼的鸟雀,没了扑腾的力气和底气。 谢明曦好意“劝慰”一番,见昌平公主态度坚决,才勉强作罢。 谢明曦坐到床榻边,和俞太后商议起宫中招女官之事:“……这两个月来,儿媳放了百余个宫女和两百余个内侍出宫,如今宫中各处都缺人手。儿媳打算招些年轻的女官入宫。” 俞太后面无表情地冷笑:“区区小事,皇后做主便是,何须来问哀家。” 她反对有用吗? 她安插在宫中各处的内应,几乎被谢明曦拔得干干净净。建文帝在世时任用的内侍,也几乎都被撵出了宫。 俞家和她这个太后离了心,顾家被接连打压,也快没了声息。刘御史告病后,一直未曾病愈。依附俞顾两党的官员,纷纷离心,不知有多少暗中向天子投诚…… 短短两个月,她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便被劈了枝叶,几乎只剩光秃秃的树干了。 哪怕她已做好了暂时隐忍退让的心理准备,也万万没料到,奔溃的速度如此之迅捷! 谢明曦看着神色晦暗目中燃着怒意的俞太后,心情颇为愉悦:“母后既也赞成,儿媳便敢大胆地放手施为了。” …… 谢明曦走后,昌平公主立刻到了床榻边,好言抚慰面孔铁青的俞太后。一边在心中暗暗唏嘘伤怀。 帝后手段高明,一计接着一计,一招连着一招。俞太后除了愤怒之外,几乎无招架还手之力。 好在盛鸿对她这个长姐还算尊敬,谢明曦待她也算客气。 俞太后自病了之后,情绪也越来越起伏多变。此时满面愠怒,目光闪烁不定,忽地落在昌平公主的脸上:“昌平,再有两个月,便过了国丧。瑾儿的亲事也该定下了。” 昌平公主:“……” 母女两人曾为此事大吵过一回。 俞太后重提旧事,昌平公主第一个反应是愤怒,旋即一阵心寒。 这些时日,她连公主府都未回过,一直守在俞太后的床榻边。喂药喂饭更换衣物,全部亲力亲为。熬得筋疲力尽,疲惫不堪。 可俞太后,病症稍有缓解,便将主意打到了顾舒瑾的亲事上。 “哀家是瑾儿的外祖母,为她操心也是应该的。” 俞太后对昌平公主愤怒僵硬的面色视若未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瑾儿是郡主,她的郡马,自要挑一个最优秀最出挑的少年郎。文臣们看着风光,一旦告老致仕,家族便会迅速败落。还是挑名门勋贵子弟更合适。” “楚家长房嫡孙,文武双全,今年十七,和瑾儿年龄正合适……” 昌平公主咬牙打断俞太后:“瑾儿的亲事,我这个亲娘自会为她操心。就不劳母后操心了。” 楚家是大齐顶尖将门,楚大将军手握兵权。尹大将军因伤不能再领兵,廉姝媛名气响亮,不过,领兵时日尚短,也没有真正领兵打过仗。论军中的影响力,依然不及楚大将军。 楚大将军共有四子两女。楚大公子家学渊源,自幼习武,也称得上少年才俊。 可昌平公主从未动过和楚家结亲的念头。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帝后都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她这个长公主,可以仗着姐弟间的稀薄情分立足,却绝不能肆意挥霍这一点可怜的情分。 她也绝不愿女儿被拖入宫中争斗的泥沼中。 “昌平!”俞太后怒瞪昌平公主,疾声厉色:“楚家是大齐最顶尖的将门,楚大公子文武双全,是京城最有名的年少俊彦。配瑾儿方不算辱没。” “哀家一心为瑾儿着想,为她挑的也是一门极好的亲事。你口口声声不劳哀家操心,莫非是在指责哀家不成?” 昌平公主不怒反笑:“我岂敢指责母后!母后一片美意,我心领了。不过,瑾儿的亲事,我早有打算。” “瑾儿是我唯一的女儿,被我娇惯着养大,脾气不免任性些。我不愿让她嫁入什么勋贵名门,挑一个门第普通些脾气好一些的夫婿,像她父亲一样便最好不过了。” “母后也不必费心费力了。” …… 椒房殿。 谢明曦回了寝宫没多久,扶玉便匆匆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和公主殿下似发生了争执。公主殿下一怒之下,已离宫回公主府了。” 谢明曦眸光一闪:“本宫知道了。” 扶玉忍不住小声嘟哝:“真是奇怪。之前还好好地,怎么忽然就闹腾起来了。” 谢明曦并未急着将手伸进福临宫。耳目虽然有,具体为何事争吵,却是不知。 不过,略一深思,也能猜出个大概了。 俞太后能做的又能令昌平公主怒而翻脸的事,要么和顾清有关,要么和顾舒瑾有关。 谢明曦低声吩咐:“命人盯着公主府,不管有何动静,立刻来禀报。” 第八百九十八章 离心(二) 昌平公主一怒离宫,众目睽睽亲眼目睹的人着实不少。 说起来,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三个月前便曾有过一回,再往前,半年前母女两人也争执大吵过一回。 于京城贵妇们而言,不过是又多一桩说笑谈资而已。 对顾清来说,却不是什么美妙趣事! “公主为何这般恼怒生气?”顾清是出了名的温和好脾气,声音温润悦耳。往日,顾清一张口,便能迅速抚平昌平公主的怒火。 可今日,昌平公主委实气得狠了,一张美艳的脸孔被旺盛的怒火扭曲:“母后想让瑾儿嫁入楚家。” 顾清顿时笑不出来了,急急问道:“你没答应吧!” 昌平公主怒哼一声:“我怎么可能应下!事关瑾儿的终身,岂能任由母后摆布!” 如果建安帝没死,和楚家结亲倒是无妨。楚家高门大户,楚大公子是年少俊彦,也算得上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可现在,坐了龙椅的是盛鸿。帝后和俞太后争斗激烈,俞太后已呈溃败之势。她如何肯让唯一的女儿做俞太后手中的棋子? 俞婉就是最好的例子。身为俞家女,以后嫁为谢家妇,日子不知何等难熬。 不!她绝不会牺牲女儿的终身幸福! 顾清也颇为恼怒,压低了声音说道:“公主,此事我们得早做准备。万一母后直接赐婚可就糟了……” 昌平公主一愣,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母后不会如此绝情。” 顾清默然不语。 数日前,他接到了顾山长的一封信。 姑侄两人见面机会不多,感情却颇为深厚。顾山长去了蜀地后,两人时有书信往来。顾山长之前“病”了一场,足足有两个多月未曾来信。 他心里不免存了疑惑。只是,京城和蜀地相隔遥远,他又有腿疾,不便长途奔波,只得歇了去蜀地探望的心思。 接到顾山长的来信时,他十分喜悦。看完信后,却震惊不已。 顾山长并未提及和俞太后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斩钉截铁地表明了和俞太后决裂之意。并且对顾清言明,希望顾家“激流勇退”,和俞家划清界限。如此,她才能和帝后张口求情,保全顾家。 他思虑了一日一夜,将这封信悄悄送回顾家,送至父亲手中。 俞家迅速颓败,俞太后在宫中失势。帝后如日中天,顾家会如何选择,顾清心中自然清楚。 夫妻情意再深厚,有些话也不能说。此事,顾清一直瞒着昌平公主。 “等先帝孝期一过,我们立刻为瑾儿定下亲事。”昌平公主很快下定决心:“不管如何,我们不能给母后可乘之机。” 昌平公主身心俱疲,回了寝室歇下。 顾清思忖片刻,命人暗中送信回顾家。 瑾儿是郡主,亦是顾家的嫡女。她的亲事,该由顾家人操心,绝不能落入俞太后之手。这也正是顾家和俞太后彻底决裂的最佳机会。 …… 这一日过后,昌平公主连着数日未曾进宫。 公主府里的动静,自然瞒不过谢明曦。 谢明曦低声对盛鸿说道:“驸马送信去了顾家,顾家近来动作频频。似有为瑾儿择婿之意。” 盛鸿挑了挑眉,心中了然:“皇姐和母后争执吵闹,看来也是为了瑾儿的亲事。”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哂然:“母后死心不息,想以瑾儿和楚家结亲。好在皇姐还不算糊涂,知道此事不可为。” “驸马心思也算通透。早早和顾家透了气。只要早些定下亲事,母后就是想插手,也无可能了。” 盛鸿淡淡道:“顾家这些年一直跟在俞家后面摇旗助威,眼看着俞家垮了台。如果不是看在山长的颜面上,我岂会这般轻易就饶了顾家。” 所以,顾家必须要识趣。 不识趣,俞家的下场就是顾家的未来。 谢明曦笑着瞟了盛鸿一眼:“这算不算是邀功?” 顾山长是她的师父,也是她最在意最重视的人。盛鸿看在她的份上,也要对顾家宽待几分。 再者,能不费力气就治服了顾家,也是好事一桩。 盛鸿瞬间变脸,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敢问皇后娘娘,打算如何奖励为夫?” 夫妻几载,朝夕相伴,对彼此的身体已颇为熟悉。少了些激越,多了水溶交融般的亲昵肆意。 谢明曦嫣然一笑,凑过头去,在他的嘴角上一吻。贴着他的嘴唇,声音低柔魅惑:“夫君要何奖赏?” 盛鸿:“……” 隔日,天子早朝迟了半个时辰。 盛鸿自登基以来,颇为勤勉,每日早朝从未迟过。今日竟迟了半个时辰,颇令人惊讶。好在今日是小朝会,有资格参加小朝会的不过二十余人。 众老臣们不动声色地打量满面春色的天子一眼,心中顿时了然。 天子毕竟还年轻嘛!年轻人贪恋床榻之欢也是难免。只要不耽搁政事,别像建文帝那般荒唐就行了。 …… 时间一晃,又是半个月。 昌平公主终于再次进了福临宫。 俞太后衰老之迅捷,令人心惊。满头再难寻一根乌发,眼角眉梢的皱纹也深得令人心惊。昌平公主气了大半个月,一见俞太后,不免有些心软:“母后近来凤体可有好转?” 俞太后心里那股郁积了多日的闷气却还没散,冷冷地扫了昌平公主一眼:“哀家还死不了。” 昌平公主:“……” 昌平公主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头的怒火按捺下去,轻声道:“母后别说气话了。” 俞太后冷笑一声:“哀家现在已经不中用了。” “皇上皇后不将我放在眼底,几个儿媳装模作样阳奉阴违,俞家人不敢沾哀家的边。现在,连自己的嫡亲女儿,也不肯进宫来伺疾。” “哀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早日归西,让你也落个眼前清净。” 句句诛心。 昌平公主被气红了眼,不管不顾地说道:“母后要消气,只管拿我出气。不过,瑾儿的亲事,母后是休想再插手了。” “公爹已经为瑾儿定下亲事,合了更贴,立下婚约。只等国丧一过,便正式下定。” 俞太后:“……” 第八百九十九章 离心(三) 第九百章 折磨 一个月后。 晨起时,盛鸿忍不住念叨一句:“山长和阿萝应该快到京城了吧!” 谢明曦神色柔和,眼眸中闪出温柔的光彩:“哪有这么快。师父年岁大了,阿萝还小,我在信中叮嘱过,无需急着赶路。一切以稳妥为要。少说也得要一个多月才能到京城。” 廉姝媛亲自领着两千蜀兵,护送顾山长和阿萝归京。 周全在一个月前,便翘首以盼娇妻归来。 夫妻两人成亲三日,廉姝媛便去了军营。隔了数日,廉姝媛又领着蜀兵去了蜀地。夫妻两个聚少离多,眼巴巴地等着重逢团聚。 谢明曦和盛鸿,也同样等得心焦如焚。几乎一日日数着过日子。 帝后穿戴整齐后,先去慈宁宫,给李太皇太后请安。 自俞太后病倒之后,李太皇太后心情愉悦,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如今无需人搀扶,便能在寝宫里转悠一圈。 帝后到慈宁宫时,李太皇太后正在廊檐下溜达。 盛鸿笑着快步上前,扶住李太皇太后的胳膊:“皇祖母怎么也不多睡会儿,这么早便起身了?” 李太皇太后满额皱纹如菊花般舒展,咧嘴笑道:“哀家老了,睡不着,索性早些起身转转。明曦也说了,多转转,对哀家的身体也有好处。” 说话还是断断续续,不甚流畅。不过,从一字不能言到现在磕磕巴巴地说上几句,进步十分明显。 一边说一边看向谢明曦,目光柔和又慈爱。 谢明曦微笑着上前,扶住李太皇太后的另一侧胳膊:“皇祖母身子骨越来越硬朗,孙媳心中也觉快慰。” 李太皇太后在帝后的搀扶下,慢悠悠地在廊檐下转了一圈,照例要问上一句:“太后的身子骨可好些了?” 谢明曦故意轻叹一声:“赵院使说了,母后忧思成疾,心情时有起伏,对养病颇为不利。这一个月下来,没见好转,倒有些病重沉疴之兆。” “孙媳心里也忧急得很呢!” 几个儿媳轮番去“伺疾”,时不时说几句刺一刺俞太后的心窝。俞太后哪里还能静心养病? 不被气死就算不错了! 李太皇太后听在耳中,别提多快意了。嘴角咧得更高了些,口中却叹道:“哀家这里没什么,你去福临宫里瞧瞧,让太医好生照料太后。” 死了一了百了,生不如死地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 谢明曦只当没听出李太皇太后话中的恶毒之意,微笑着应下了。 …… 帝后两人出了慈宁宫,又去了福临宫。 福临宫里飘溢着特有的苦涩药味,混合着驱逐阴湿的檀香味,形成了一股强烈的难以形容的气息。 俞太后目光暗淡,一脸病容,怏怏无力地躺在床榻上。 帝后来了,萧语晗等人立刻让开床榻边的位置。静观每日都会上演的好戏。 “母后今日感觉可好些了?”谢皇后声音柔和,满面关心。 紧接着,便是天子盛鸿孝顺又关切的询问:“母后早晨的药喝过了吗?儿臣伺候母后喝药。” 最厌憎的两张脸孔在眼前晃动,耳边不停响起两人“关切”的声音。这对俞太后来说,如同刑罚一般。刑罚不算重,远没到要命的地步。 不过,每天总要来上一回。 如同钝刀割肉。 俞太后习惯性地气血翻涌一回,压根没有配合帝后做戏的兴致,直接闭上双目。 帝后半分尴尬的意思都没有,就这么待在床榻边,继续细语安慰。 待将俞太后恶心得够了,盛鸿才道:“儿臣先去上朝。待散朝后有空了,再来陪伴母后。” 天子离开了,谢皇后却未离开,多停留了一炷香时辰。将赵院使等一众太医宣召过来,问一回病症。 总之,做足了门面功夫。任谁也挑不出半点不是来。 别人怎么想尹潇潇不知道,她自己对谢明曦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 换了是她,她可没有这等城府和演技。 谢明曦轻声问萧语晗:“皇姐今日可曾进宫?” 萧语晗迅速看了俞太后一眼,轻声应道:“顾赵两家结亲,这些时日正忙着过定之类。皇姐已连着几日未曾进宫了。” 听到昌平公主的名讳,俞太后额上青筋跳了一跳。很快,面无表情地将头扭到了内侧。 赵长卿和尹潇潇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因顾舒瑾的亲事,昌平公主和俞太后算是彻底离了心。一个月前将俞太后气得病症加重,之后,每次昌平公主进宫,俞太后都拒之不见。 昌平公主吃了几回闭门羹后,进宫也愈发少了。 刘御史告了长病假,依附俞家的官员几乎散得干干净净,顾家的倒戈,对俞太后亦是沉重的一击。至此,俞太后对朝堂几乎再无影响力。 后宫中,谢明曦手段亦是高明。先将俞太后的人手打发出宫,然后甄选年轻出色的女官进宫。 宫中本就有女官,协助管理后宫。不过,女官的品级并不高,所有的权利也都来自于掌权者。有点类似于内宅后院里的管事娘子之类。 如今,谢明曦在后宫中设下尚宫尚仪尚服等六局一司,协助自己管理宫廷。掌管六局一司的女官,皆有正式的官职。其中官职最高的是五品尚宫。 甄选女官皆是谢明曦一手操持。设六局一司也是谢明曦亲力亲为。有天子鼎力支持,此事颇为顺遂,也未在朝中惹来多少非议。 身为当家主母,想怎么选管家娘子就怎么选。提高品级多发工钱,也是当家主母的分内之事。轮不到朝臣们说三道四。 当然,也有个别直觉敏锐嗅觉灵敏的,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不过,最多是以为谢皇后为了压制俞太后,才会大肆提拔任用“新人”。 谁也不会想到,帝后将以女官取代内侍宦官。 此时的朝臣们,也绝不会料到数年之后的情景。 宫中优秀出色的女官们紧密围绕在大齐第一位女帝身侧,形成了一股对朝堂有巨大影响力的势力。 被后世誉为“业昭盛世”的大齐朝,从建业二年开始! 第九百零一章 归京(一) 第九百零二章 归京(二) 第九百零三章 欢聚(一) 聪明伶俐的孩子,总是格外讨人喜欢。 尹潇潇笑眯眯地问道:“阿萝,你看看我是谁?” 阿萝歪着头,认真地打量尹潇潇一眼,大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五伯娘。师祖母和我说过,五伯娘身手最好。” 尹潇潇被这一记小马屁拍得身心愉悦,咧嘴笑道:“那是当然。” 谢明曦斜睨尹潇潇一眼:“吹牛别吹得太过分了啊!” 尹潇潇挑眉一笑:“哟,你这是心里不服气啊!找个时间,我们两个一起去练武房,一试便知。” 还是算了吧! 谢明曦做了中宫皇后之后,时间大多消耗在了和俞太后斗心斗力上。每日能坚持在练武房里练半个时辰罢了。 尹潇潇空闲却是极多,每日陪伴霖哥儿霆哥儿之外,有大把时间精力在练武房里习武练刀。 往日两人还在伯仲之间,现在嘛……就别自取其辱了。保持常赢未败的记录多好! 谢明曦果断地转移话题,笑着对阿萝说道:“阿萝,快些过来,见见姑母和姑父。还有几位堂兄堂姐。” 尹潇潇嘘了谢明曦一声。 谢明曦脸皮何等雄厚,这点小阵仗自不会放在眼底。轻易便将这一节混了过去。 热热闹闹的见面认亲后,众人一起进了宫门。 众人自是以帝后为首。 便是昌平公主,也颇有眼力地稍稍退让几步。充分表现出谦让示好之意。 帝后被众人簇拥,阿萝又被盛鸿抱在怀中,颇有众星捧月之势。顾山长则在谢明曦的身侧,缓步而行。 顾山长满面的笑意,在进了宫门后,笑容慢慢消退。 这数十年来,她曾多次进宫。对这条通往椒房殿……福临宫的路再熟悉不过。阿萝归京回宫,理当先去拜见皇祖母。 可她,并不想见俞太后。 谢明曦何等敏锐,转头看了过来,轻声道:“师父若觉疲累,便先去椒房殿里休息片刻。我早已命人收拾好了寝室。” 顾山长略一迟疑,低声问道:“这样是否合适?” 她和俞太后是数十载的好友,众人皆知。她回宫却不觐见俞太后,定会惹来众人非议。 谢明曦微微一笑,从容说道:“合适。” 师父放心。 如今的后宫,已是我的天下。 不管师父做什么,都无人敢乱说半个字。 顾山长听出谢明曦的话中之意,悬在心头的一颗心松了下来。陡然有种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愉悦和释然。顾山长冲谢明曦笑了一笑:“好,那我便厚颜,先回去歇上半日。” 谢明曦叫了湘蕙过来。湘蕙伺候着顾山长去了椒房殿。其余众人,继续去福临宫。 顾山长半途而走,萧语晗等人俱是满心疑惑。 顾山长和俞太后是挚交好友,感情深厚,人人知晓。顾山长回宫,为何不去见俞太后,反而先去“歇息”?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顾清心中也是咯噔一沉。 姑姑曾重病过一场,整整养病两个多月。那一段时间里,他写过的信皆如石沉入海。联想到姑姑此时的异样,顾清脑海中迅疾闪过种种不太美妙的揣度。 昌平公主也蹙着眉头,和顾清对视一眼。心中暗叹一声,一起迈步进了福临宫。 …… “启禀太后娘娘,”芷兰轻声禀报:“端柔公主回宫了,皇上和皇后娘娘领着公主来给太后娘娘问安。” 秀丽窈窕的芷兰,这一段时日骤然苍老,眼角忽然添了皱纹,也比往日沉寂了不少。 卢公公的离宫,对芷兰来说,是一记重击。 身为太后的贴身宫女,芷兰每日只能待在福临宫里,伺候俞太后左右。往日还有机会偶尔出宫宣口谕,如今俞太后卧榻养病,芷兰也再无出宫的机会。 便是出了宫,她也不知要去何处寻卢公公。 一夕之间,卢公公从她的生命中消失无踪。 一开始几日,芷兰也未觉得有太多不妥。时日渐渐久了,再无人会不时悄悄来见她,对她嘘寒问暖,对她体贴关怀备至,再无人在意她的喜怒悲嗔…… 她才惊觉,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她的胃口越来越差,夜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久。梳妆镜中的容颜愈见苍老,整个人也越来越沉默。如果不是必要,她很少张口说话。 当然了,俞太后根本没留意到芷兰的异样沉默。 这半日,俞太后精神一直紧绷。在听到端柔公主的名讳时,被褥下的身子又是一颤。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娴之是否一并来了?” 芷兰垂着头,低声答道:“顾山长颇为疲累,先回去歇着了。” 俞太后不知是该释然,还是该失望。半晌才道:“扶哀家起身,梳妆更衣。” …… 半个时辰后。 盛鸿谢明曦等人一起进了寝室。 俞太后被扶着坐在床榻上,目光淡淡一扫。 久病之人,面色暗淡无光。再精心梳妆,也遮掩不住颓然的病色。寝室里的药味更是挥之不去。 阿萝进了寝室,在盛鸿谢明曦的引领下行了礼:“孙女阿萝,见过皇祖母。” 阿萝还小,还不懂遮掩,起身后便口无遮拦地说道:“寝室里的气味真难闻。” 一抬头,看到满面病容的俞太后,阿萝顿时被吓了一跳:“这就是皇祖母吗?怎么和我见到的画像一点都不像。” 画像里的俞太后,美丽威严,气度华贵。 眼前却是一个病容满面的老妇人,满头白发,满面皱纹。 小小的阿萝满心疑惑。 都说师祖母和皇祖母同龄。可皇祖母看着,至少比师祖母大了十余岁啊! 众人皆以为俞太后会翻脸发怒。 俞太后竟未动气,笑着问道:“阿萝在何处见过哀家的画像?” 阿萝想了想答道:“几个月前,我在师祖母那儿见过皇祖母的画像。后来,师祖母病了。我见不到师祖母,也见不到画像了。” “再后来,师祖母病好了。我想看皇祖母画像,师祖母说画像不慎被火烛碰触,已经烧成了灰烬。” 俞太后:“……” 众人:“……” 第九百零四章 欢聚(二) 俞太后似胸口中了一箭,笑容没来得及展开,便凝结在了唇角。 娴之果然恨她入骨。 连她的画像也烧了…… 阿萝惊讶的咦了一声:“皇祖母,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阿萝说错什么话了?” 没等俞太后出声,谢明曦已微笑着接了话茬:“阿萝说的都是实话,皇祖母不会生气的。” 鲜血淋漓的胸口又被深深刺了一刀。 俞太后用力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和尊严:“皇祖母没生气。阿萝过来,让皇祖母仔细瞧瞧你。” 萧语晗心弦一颤,迅疾看向谢明曦。 俞太后是祖母,让阿萝“伺疾”天经地义。拿捏住阿萝,可就拿捏住了帝后的命脉…… 谢明曦早有防备,胸有成竹,微笑着领着阿萝上前。 俞太后果然十分“喜欢”阿萝,细细地问起了阿萝进京的经过和途中趣事。然后笑道:“阿萝小小年纪,倒是伶牙俐齿。哀家颇为喜欢。以后,就让阿萝每日都来福临宫,陪哀家说话解闷。” 呵! 谢明曦心中冷笑一声,面上露出些许歉然:“昨日皇祖母说起,待阿萝回宫后,每日去慈宁宫伺疾。我已应下了。真是对不住母后了。” 李太皇太后这杆大旗颇为好用。抬出来一回,压俞太后一回。 俞太后忍住冷哼的冲动,淡淡道:“阿萝代你尽孝,亦是好事一桩。” 之后,未再提伺疾之事。 …… 在福临宫里待了一炷香左右,谢明曦盛鸿便领着阿萝告退。 萧语晗将三人送出宫,低声对谢明曦笑道:“山长和阿萝远道回京,定然十分疲惫。让她们先好好歇上几日。等过几日,我设宴为山长接风洗尘。” 谢明曦笑着应下。 萧语晗又轻声道:“我在福临宫里伺候母后用膳,你只管放心回去。” “多谢三嫂。”温柔细心聪慧的萧语晗,是谢明曦在宫中最大的助力和最坚定的盟友。 御膳房早已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 一番折腾,早已过了午时。 阿萝嗅着四溢的香气,小肚子饿得咕咕叫,急不可耐地催促:“爹,娘,我饿了。我现在就想吃饭。” 盛鸿心疼不已,立刻抱着阿萝到桌边,亲自伺候阿萝用膳。 谢明曦笑着嗔道:“阿萝都五岁了,自己会用膳。你别惯坏了她。” 盛鸿振振有词地反驳:“别说五岁,就是十五岁二十五岁,也是我女儿。我就乐意惯着。” 阿萝听得美滋滋的,嘟起油汪汪的小嘴,在盛鸿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爹对我真好。”盛鸿乐颠颠的,一张嘴快咧到了耳边。 谢明曦:“……” 谢明曦既好笑又无奈。一别一年多,夫妻两人对女儿皆是满心愧疚。别说盛鸿,便是她也不忍在重逢欢聚之时拒绝阿萝的任何要求。 过了片刻,沐浴更衣后的顾山长也来了。 谢明曦绝口不提俞太后,顾山长也半个字没问。和盛鸿争抢着喂阿萝吃饭。 盛鸿不乐意,却也抢不过顾山长,眼睁睁地看着腻在身边的小阿萝渐渐挪到了顾山长身边。 “山长,”盛鸿忍不住抗议:“我已经一年多没见阿萝了。今儿个,就让我喂阿萝吃饭吧!” 顾山长专心致志地喂阿萝吃饭,头也不抬地应道:“你哪里知晓阿萝的口味,刚才夹的菜,阿萝大半都不爱吃。还是我来喂吧!” 盛鸿:“……” 以前就是这样。每次他都抢不过顾山长。 看着一脸哀怨的盛鸿,谢明曦不由得轻笑出声。她知道抢不过师父,所以压根就没争抢。 谢明曦夹些菜,放入顾山长的碗里:“师父,你别只顾着喂阿萝,你也吃。” 顾山长笑着嗯了一声。 世间最残忍的是离别,最幸福的是欢聚。 为了这一刻的幸福美好,付出一切都值得。 …… 吃完午饭,阿萝打了个呵欠。盛鸿立刻抢着抱了过去,轻拍阿萝后背,哄阿萝睡觉。顾山长这回倒没和盛鸿争抢。 在路上奔波了近两个月,身子再硬朗,也觉疲累。 谢明曦陪着顾山长回了寝室。 师徒两人,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顾山长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问道:“明曦,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当日,你到底已什么为条件,才令俞太后点头放了我?” 谢明曦早料到顾山长会有此一问,面不改色地答道:“我答应她,不管到了何时,都不会对俞家下杀手。” 就这么简单? 顾山长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皱起眉头:“明曦,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谢明曦眼神平静地回视:“没有。” 顾山长:“……” 一定有。 可谢明曦坚持不说,顾山长也没办法撬开她的嘴。睁着眼瞪了她片刻,很快化为一声叹息:“罢了,你不肯说,我也没法子。” “明曦,我一直以为我能保护你安然无事。没想到,俞太后心狠无情,不顾昔日情谊,对我下此毒手。” “我不但没能保护你,反而成了你的拖累……” 说到这儿,顾山长声音有些哽咽,目中闪出水光。 谢明曦见不得顾山长这般自责难过,握住顾山长微凉的手,声音低沉又坚定:“不,师父从来不是我的拖累。若无师父的精心教导和庇护,也没有今日的我。” “师父也不必为俞太后的绝情伤心难过了。我已为师父出了恶气。” “我不会要她的性命。我要让她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让她清醒的看着自己被压制得无法动弹,让她活在无可奈何的愤怒和绝望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死了一了百了。 活着才是最大的痛苦和折磨。 此时的谢明曦,褪去了所有的面具,终于显露出了真实的残酷和冰冷。 时时刻刻戴着面具的滋味,并不美妙。 也唯有在顾山长面前,谢明曦才会卸下所有的防备,袒露出最真实的面容。 顾山长看着这样的谢明曦,并未觉得陌生可怕,反而欣慰地笑了起来:“师父都听你的。” 第五百零二章 温暖 夜幕低垂,漫天繁星闪烁。 冬日的夜晚,带着凛冽的寒意,伴随着寒风袭来。 盛鸿穿着厚实的披风,半点不觉寒冷。谢明曦来时坐的是方家马车,如今转一同骑马,白嫩的脸孔很快被寒风吹出了一片红晕。 盛鸿看一眼,顿时心疼不已,用力勒紧缰绳,胯下宝马黑炭立刻停下。 谢明曦也令踏雪停下,转头看了过来:“怎么了?” 盛鸿什么也没说,翻身下马,伸手解下披风。 谢明曦眉头微微一动,张口道:“我不冷,你不必将披风给我” 话还未说完,盛鸿已翻身上了踏雪。将手中的披风批至谢明曦的肩头。双手从她的身后绕至前方,为她细心地系好披风。 宛如从身后拥抱她一般。 不知是夜晚太过寒冷,还是心绪波动起伏之故,谢明曦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些,呼吸也略有些急促。 她身后的少年,呼吸更急促,热烘烘的气息拂在她敏感的耳侧,令她全身微颤不已。 时光似在此刻凝结。 短短片刻,宛如地久天长。 可惜,动作再慢,系披风总不能系上一时半刻。 盛鸿强忍住将她紧紧拥住的冲动,收手,然后下马,冲谢明曦咧嘴一笑:“如何?不冷了吧!” 当然不冷。 披风很厚实,很暖和。因夜风而微凉的身子,被厚实的披风裹着,迅速热了起来。心尖也涌起莫名的灼烫。 谢明曦动也未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站在骏马一旁的盛鸿。 盛鸿还穿着女装,黑亮的眼眸蕴着笑意。 可在她眼中,再也不会错辨他的模样,不管他穿的是男装还是女装,不管他是“六公主”还是七皇子,她看到的,都是那个一心要温暖她的盛鸿。 “盛鸿,”谢明曦声音又轻又快,如微风拂过耳际,若不是盛鸿凝神倾听,几乎听不见:“你对我这样好,真得会惯坏我。” 前世,今生,从未有人这般待我。 你这样待我,会令我心生贪念,会想索取更多的体贴关切爱护。 你真得会惯坏我。 谢明曦骑在马上,略略低头俯视。盛鸿站在马腹边,反倒矮了一些,抬头和谢明曦对视。那张俊美绮丽的脸孔,浮起璀璨夺目的笑意:“明曦,我就想这样惯着你。” 以前没人待你好,你曾受过许多苦,所以,你以为自己心冷如冰,再不会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 其实,你并不是真正的冷血无情。你的血同样是热的,你的心同样是滚烫的。你同样爱我,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你别扭着不肯靠近我。没关系,我靠近你就行了。 莹白皎洁的月色中,谢明曦的目中似闪过一丝水光。这一丝水光,又很快隐没。 她转过头,不肯再和盛鸿对视。 盛鸿心里暗暗偷乐,口中却一个字都没多说。重新骑上马,和谢明曦并肩同行。 月夜微寒,谢明曦的心里却出奇的温暖。 到了莲池书院外,盛鸿待在原地,亲眼目睹谢明曦进了书院,才放心转。 他不知谢明曦再次转头,在原地凝望许久。 直至盛鸿的身影完全消失,谢明曦才转过身,慢慢地了寝室。满心思绪的谢明曦,压根没察觉到门外站着人,就这么推门而入。 站在门外的顾山长:“” 顾山长哭笑不得,张口喊了一声:“明曦,你这是怎么了?像丢了魂魄一般!我站在这儿,你也没看到么?” 谢明曦:“” 谢明曦陡然过神来。生平从未这般窘迫过,连连道歉赔礼:“师父勿恼。天黑夜深,我又未留心,竟对师父视而未见。” 天黑夜深? 顾山长瞥了廊檐下的风灯一眼,意味深长地点头附和:“你说得没错,确实天黑夜深了。你满心思绪,没留意到我也是难免。” 谢明曦脸颊微微发烫。 不过,她到底心黑脸厚,很快便恢复镇定,笑着让了开来:“外面天冷,师父进来说话吧!” 顾山长嗯了一声,迈步进了屋子里,目光掠过谢明曦身上的披风,笑着夸赞:“这披风既厚实又好看对了,我记得你出去的时候,没带披风吧!怎么来的时候就多了披风了?” 对上顾山长满含笑意的了然目光,谢明曦只觉得耳后也是一片滚烫,终于露出了少女应有的娇羞:“师父,你就别笑我了。” 顾山长莞尔一笑。 这披风,不用想也知道是盛鸿的。 披风算不得什么。可在寒夜里,毫不犹豫就将御寒之物给了谢明曦,足可见盛鸿是真切地将谢明曦放在了心尖上。 得遇良人,是女子一生之幸。 “明曦,”顾山长放缓声音:“在师父面前,有什么可害臊的?盛鸿心中有你,待你好,我由衷地为你高兴。” 谢明曦脸上热度稍褪,轻轻道:“多谢师父。盛鸿待我好,我心里也很欢喜。” 活了这么多年,伺候过床榻之事,生过儿子。可今日,她才真正领略到两情相悦是什么样的感觉,才知道被人放在心尖上是何等的滋味。 那样的美好,那样的温暖,令人沉迷。 谢明曦目中闪出的光芒,顾山长岂能视而不见,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你们两个,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顿了顿,又低声道:“过了年,你便十五了。” “待你及笄,便能出嫁。以盛鸿的心意,必然想早些迎娶你过门。” “后宫不是什么平静之地,盛鸿身为皇子,东宫之争,必然会牵连到他。你身为七皇子妃,日后也会被波及” 还没说完,谢明曦已张口道:“师父放心,我能应付。” 是啊,谢明曦聪慧多智,盛鸿狡猾腹黑,他们两人联手,便是处境再难,也无需畏惧。 顾山长微微一笑,转而问道:“自今日起,你便正式结业了。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是要谢家?还是继续留在书院? 谢明曦显然早已想过此事,毫不犹豫地应道:“我要留在莲池书院。” 第五百三十一章 冤家(一) 转眼到了五皇子和尹潇潇大婚的日子。 这一年多来,同窗们陆续出嫁。谢明曦也习惯了在大喜这一日早些去相陪。 尹潇潇是谢明曦见过的最磊落坦荡大方的新嫁娘,没有之一。 喜娘精心为尹潇潇梳妆。尹潇潇压根没看梳妆镜里的自己是何模样,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对谢明曦吐苦水:“今日天没亮,我便起身,想去练功房里练一趟刀法,我爹我娘都不准!” 谢明曦扑哧一声乐了:“今日是你出嫁的大喜日子,你还有心情练刀?” 一旁的喜娘和丫鬟们,也一起扭头偷笑。 尹潇潇挑了挑眉,理直气壮地说道:“练完刀沐浴更衣,谁能看得出来!” 谢明曦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尹潇潇也咧嘴笑了一笑,很快又老实承认:“其实,我心里也有些紧张。昨日一整晚都没睡好。早早便醒了,这才想着去练刀,让自己冷静一些。” 谢明曦忍住笑,安抚道:“谁都要经过这么一遭,你别担心。五皇子一定会对你好的!” 前世,五皇子和尹潇潇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 这一世,她身为尹潇潇的同窗好友,自然清楚尹潇潇的性情脾气。不由得为五皇子捏了把冷汗。 果然,尹潇潇大眼咕噜噜一转,压低声音道:“他要是敢对我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他!”一边说着,一边示威般地握了握拳头。 谢明曦:“” 喜娘和丫鬟们:“” 众人很有默契地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谢明曦纯粹是看好戏不嫌事大,凑到尹潇潇耳边低语几句。尹潇潇眼睛倏忽睁大,迅疾面红耳赤,还散发着腾腾热气。 只是,这一,尹潇潇却是半句狠话都说不出口了,只睁着明媚的双眸瞪着谢明曦。 谢明曦闷笑不已。 喜娘和丫鬟们:“” 谢三小姐到底说了什么啊! 谢明曦到底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过分的。就是提醒尹潇潇,洞房花烛夜时,女子少不得要吃些苦头。到时候可别挥拳相向 一想到那等羞人的画面,尹潇潇整个人如被热水煮熟的鸡蛋一般,浑身发烫,几乎快冒出腾腾热气了。 也因此,尹潇潇在接下来一系列行礼拜堂中,显得格外安静柔顺。 早已做足了心里准备的五皇子,颇觉惊喜。沾沾自喜地以为,尹潇潇平日看着凶悍泼辣些,其实心里一直有他。不然,今日怎么会这般喜悦娇羞? 满面喜气洋洋自得的五皇子,嘴不自觉地咧得老高,一张俊脸快放出光来。 盛鸿笑着揶揄:“五皇兄,你可别再笑了。再笑下去,这嘴都快咧到耳后了。吓着五皇嫂可不太好。” 五皇子死鸭子嘴硬:“我哪里笑了,你肯定是看错了。” 众人一起哄笑起来。 三皇子也在逼着自己同众人一起笑,心中却如刀割一般。一直深藏在心底的不甘,汹涌袭上心头。 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 他中意的姑娘,为何被五皇子抢了去! 四皇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三皇兄,你再用力,就被就要捏碎了。” 这一张口,众人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 三皇子城府颇深,只瞬间便恢复如常,随口笑道:“看五皇弟新婚大喜,我忽地想起自己当日成亲之喜来。竟也激动了几分,让大家见笑了。” 众人果然笑了起来,一个个出言打趣三皇子:“我们早听闻三皇子殿下和三皇子妃情意甚笃,果然名不虚传。” “三皇子殿下莫非是想抢五殿下的风头不成?” “快点自罚三杯!” 三皇子颇为爽快,果然连饮了三杯,算是向五皇子赔礼。 五皇子正是人生得意之时,哪里会计较这些。 别人轮番来敬酒,五皇子也颇为狡猾,冲几位兄弟拱手:“几位皇兄,七皇弟,今日你们可得替我挡一挡酒。不然,我若是被灌醉了,今日连洞房的力气都没有,岂不是被人笑话?” 就连最沉默寡言的二皇子,听了这番话也笑了起来,断无不应之理。 三皇子硬生生挤出笑容,心里的痛楚晦涩,再次翻涌而来。心底忽地涌起一个可怕又骇人的念头。 总有一日,他要如愿以偿,重新夺自己喜欢的女子。 五皇子满心欢喜地进了洞房。 五皇子明明没喝几杯酒,却故意将两杯酒倒在衣襟上,顿时酒气熏人。步履再略显紊乱些,十足十喝醉了酒的模样。 尹潇潇顶着盖头,什么都看不见,耳力倒是格外敏锐。先听到紊乱的脚步声,然后,一阵浓烈的酒气飘来。 喝醉了正好!最好今晚没力气洞房! 尹潇潇不但没恼,反而悄然松了口气。 五皇子略有几分醉意的声音响起:“你们都退下吧!” “殿下,还没喝交杯酒” “退下!”五皇子显然是瞪了过去,声音略略扬高。 丫鬟们不敢吭声,宫中派来的嬷嬷也没了言语,一起退了出去。洞房里,很快便只剩五皇子和尹潇潇两人。 尹潇潇等了片刻,却未等来五皇子挑盖头。 身边的床榻,忽地一沉。五皇子坐到床榻上,倏忽躺到了她的身边。不过片刻,便响起了鼾声。 尹潇潇:“” 太好了! 真得喝醉了! 尹潇潇慌乱了一日的心神,彻底定了下来。索性自己揭了盖头,长长呼出一口气。一转头,却见刚才还在打鼾的五皇子,竟已睁开眼,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五皇子眼神清明,唇边满是坏笑:“哟!这般情急,竟自己揭了盖头。该不是急着要和我圆房吧!” 哪里是醉了,分明是在故意使坏捉弄她! 尹潇潇不知是气是羞,俏脸腾得红了,一双明媚的大眼如星光一般熠熠闪亮,用力挥拳,重重落在五皇子胸口。 叫你嘴贱! 看我不揍扁你! 五皇子乐极生悲,被这一拳揍得差点岔了气,猛烈地咳嗽几声:“尹、尹潇潇,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第五百三十二章 冤家(二) 第五百三十五章 选择 傍晚,谢府。 新上任户部郎中不久春风得意的谢大人,此时一张俊脸黑得像锅底一般。 “这个孽女!”谢钧眼里嗖嗖冒着火星,咬牙切齿:“竟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情来!” “便是想进四皇子府,也该正经地谋划一番,以侧妃之礼进门。” “现在这样算什么?” “没名没分,一抬软轿就抬进了四皇子府的内宅为侍妾。” “人都进府了,四皇子妃才打发人来送信。这分明是故意羞辱谢家,也是故意羞辱你这个七皇子妃!” 他这个亲爹颜面无光,无脸见人。谢云曦到底是谢明曦的姐姐,这等事传出去,谢明曦的声名岂不是也受连累? 谢钧越想越是愤怒! 特意府“探病”的谢明曦,倒是比义愤填膺的谢钧平静多了,淡淡说道:“事已至此,恼怒亦是无济于事。” “不过是被人说笑几句罢了,我并不在意,父亲也无需耿耿于怀。” “自父亲和永宁郡主和离之日起,谢云曦便和谢家决裂,住进了永宁郡主府。淮南王不肯点头应允,不然,她早就改做姓盛了。” “她自甘卑贱为侍妾,是她的事。父亲何苦忿忿不平!” “若有人借着此事来取笑我,我定会让她知晓,什么叫自寻难堪!” 相比起谢钧的怒不可遏,谢明曦却平静淡然得近乎冷酷。提起谢云曦时冰冷无情,如陌生人一般。 谢钧高涨的怒火,也在谢明曦漠然的目光中渐渐冷却。 生母丁姨娘和同胞兄长谢元亭,都未能令谢明曦动容。一个谢云曦,又如何能撼动她半分? 谢明曦是真的心冷如铁! 他这个亲爹,自叹弗如! 沉默片刻,谢钧才低声道:“明娘,如果我日后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也会这般毫不留情地扔下我这个亲爹不管不问吗?” 谢明曦定定地看了谢钧片刻,直看得谢钧心中悄然发凉,然后才微笑道:“父亲这般疼我。怎么会做出对不住我的事。” 谢钧:“” 谢钧目光有些复杂,脸上露出慈父的笑容来:“这是当然。你聪慧能干,又这般孝顺听话。我疼你还来不及,绝不会令你失望。”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省心。 谢明曦笑了一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父亲告了几日假?” 谢钧苦笑一声:“我初进户部,同僚中眼热不服的着实不少。偏偏谢云曦此时又进了四皇子府做侍妾,便有人故意在我面前说起此事,落我的颜面。” “我只得告假几日,避一避风头了。” 谢明曦淡淡道:“如果换了是我,我便趁着此事和谢云曦彻底断绝父女关系。免得日后谢家名声为她所累。” 谢钧:“” 谢钧从来不是什么重情重义之人。区区父女之情,在他眼中,远不及自己的名声和前程要紧。 之前尚未走到这一步,是因为谢钧在犹豫,是否要在谢云曦身上下注。 万一四皇子登上储君之位,谢云曦再有机缘得宠,或是生下子嗣说不得,日后谢家也能沾光捞些好处。也因此,谢钧才这般作态,故意告病谢府养病。 也算是稍微缓和此事,来个装聋作哑。 可惜,谢明曦看出了他的用意,将话说得透彻明白。 谢钧就是想装傻,也不可能了。 谢钧咳嗽一声,挤出笑容解释:“明娘,你误会了,我并无左右摇摆之意” “父亲,”谢明曦微笑着打断谢钧:“你如今是四品的户部郎中,正经的六部实差。踏踏实实干上几年,日后或许还有再进一步的机会。” “三皇子四皇子的东宫之争,三皇子已然占了上风。我敢断言,不出三年,储君之位必会定下,也必然会是三皇子。” “三皇子一旦做了储君,四皇子日后处境,也最是尴尬艰难。谢云曦得不得宠,能不能生下子嗣,都无关紧要。” “父亲是聪明人,自然该知道如何选择。” 谢钧:“” 谢明曦唇畔含笑,温柔款语,没半分威胁之意。听在谢钧耳中,却是五味杂陈,什么滋味都有。 想到冲动蠢钝被人算计的谢云曦,再看看眼前自信从容算无遗策的谢明曦,相差何止千里。 有谢明曦在,谢云曦怕是再无翻身的机会。 不过,谢钧还是有些犹豫:“明娘,你为何这般肯定,皇上一定会立三皇子为储君?” 三皇子确实风头正劲,可这绝不意味着四皇子就无一争之力!谢明曦如何敢这般肯定? 谢明曦淡淡一笑:“因为,我相信俞皇后。” 谢钧:“” 这个理由,确实足够了。 谢钧很快道:“我明日就户部当差。” 四皇子府。 几位皇子联袂而来,李湘如闻讯后,立刻出来相迎。 天家重规矩礼数。二皇子三皇子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三弟妹,五皇子七皇子也拱手行礼:“我们兄弟冒昧前来打扰,有劳皇嫂费心了。” 李湘如这两日如被泡在苦水里一般,满心晦涩惶惑,一边挤着笑容应对,一边悄悄瞥向四皇子。 四皇子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 不过,当着兄弟们的面,四皇子并未让李湘如难堪,淡淡吩咐道:“今晚我们兄弟小酌几杯,你让厨房做些好菜,备些好酒。” 总算是肯正眼看她了。 李湘如心里一松,忙笑着应下,告罪一声,退下去安排。 待安排好酒席后,李湘如又特意去了谢云曦的院子里。 谢云曦整日待在院子里,心中满是苦闷彷徨,却无处可诉。见了李湘如,便如亲人一般:“云曦见过皇子妃。” “云曦妹妹,”李湘如亲亲热热地挽起谢云曦的手,低声笑道:“殿下今晚特意邀了诸皇子来喝酒,可见心情颇佳。” “你快些梳妆打扮起来。待酒宴结束,我便引着殿下到你院子里来。今晚,也算是你和殿下的洞房花烛夜了。” 原本忐忑不安的谢云曦,听完这一番后,羞臊得红了脸,目中闪出娇羞又希冀的光芒。 第五百三十七章 决裂 第五百四十章 夫妻 顾山长散学归来,见方若梦也在,颇为高兴。 方若梦不欲令顾山长担心,早已编好说辞:“我今日闲着无事,想念山长和谢妹妹,便厚颜来了。希望山长别嫌我唐突冒失才是。” 之前的泪痕,早已擦得干干净净,又特意用湿毛巾敷了眼。不仔细看,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顾山长自不会介怀,笑道:“想来随时都可以来。不管你们是否出嫁,在我眼里,你们永远都是莲池书院的学生。我永远是你们的山长。” 短短两句话,听得方若梦眼眶一热,声音哽咽:“山长” 顾山长一怔,迅速瞥了谢明曦一眼。 方若梦这是怎么了?往日可不是这等说哭就哭的性子。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了个眼色。 今日方姐姐情绪易波动起伏,师父就别多问了,权做不知便是。 顾山长心中了然。 出嫁之后,如何能和在娘家时候相比?便是矜贵如俞皇后,也受了李太后数年磨搓。方若梦身为儿媳,在夫家立足,难免要受些闲气。 说到底,还得怪李默。没护好自己的媳妇。 顾山长误以为方若梦受了婆婆闲气,少不得明里暗里安抚几句。 方若梦自不会出言解释,不管顾山长说什么,都温顺点头应下。 顾山长见她这般柔顺,又有些不满:“你呀,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好性子太软,一味迁就别人。时日久了,别人只会将你的退让当成理所当然,因为你的好脾气彻底无视你的存在。” “该硬气的时候,只管挺直胸膛。人只有自立,才会博得别人的尊重。否则,谁会将你放在眼底?” 方若梦默默品味片刻,由衷叹道:“山长的教诲,振聋发聩,学生都记下了。” 孺子可教。 顾山长满意地点点头。又特意拿谢明曦举例:“你就得学一学明曦。该是我的,寸步不让。不是我的,我想要也得给我。” 方若梦:“” 山长,你这偏心简直没边了吧!你的爱徒在你眼里,真是无处不好啊! 谢明曦:“” 师父,你这到底是夸我,还是在损我啊! 三人有说有笑,颇是愉悦。 就在此时,若瑶笑吟吟地走了进来禀报:“李公子在莲池书院外,求见山长,山长可愿见上一见?” 李默的名字一入耳,方若梦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一淡。 顾山长眉头皱了一皱。 谢明曦目光掠过方若梦和顾山长,然后张口道:“你去告诉李默,就说师父不想见他。” 顾山长没吭声,方若梦也没为夫婿说情。 若瑶点点头退下。 之前融洽的气氛,此时有些冷凝。 谢明曦笑着打破沉默:“我这边吩咐下去,让厨房上菜。我们今日可以小酌几杯。” 叶秋娘怀了身孕之后,不宜再下厨。谢明曦又花重金,聘了两位名厨来。这两位名厨,皆厨艺精湛。一个擅长做菜,另一个擅做点心羹汤。 方若梦打起精神笑道:“我酒量不佳,只能饮两杯。” 顾山长笑道:“我下午还要上课,也不宜多饮。” 谢明曦挑了挑眉:“我除了待嫁,无事可做,倒是可以多喝几杯。” 此言一出,逗得方若梦和顾山长开怀一笑。 一个时辰后。 酒足饭饱,方若梦心情愉悦地告辞。 谢明曦亲自送方若梦到了书院外。 不出所料,李默果然一直在书院外等着。 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穿着绯色锦袍的李默,俊美倜傥,气度风流。一双略显狭长的桃花眼,却未像往日那般浮着笑意,焦灼急切中,透着自责和颓然。 见了方若梦的身影,李默的双目陡然亮了起来,快步迎上前。 方若梦看着疾步而来的夫婿,心中没多少欢喜。 李默其实是一个尽责的夫婿,待她也颇为尊重。可这份尊重,和那种发自内心的狂热痴恋是不一样的。 当年的李默,对“六公主”是那样的痴心情深。 现在的李默,对她这个妻子尊重友善也仅此而已了吧!所以,他在一怒之下,竟忘了她还在四皇子府,一个人独自离去。 也可见,她在他的心中是何等分量了。 谢明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方姐姐,你若不想李府,我便送你方家住几日。” 李默:“” 李默脚步一顿,神色间满是尴尬。 方若梦定定神,冲谢明曦轻笑:“不必了,夫君来接我,我和他一起府。” 嫁出门的女儿,哪能这般任性地娘家住下。若闹到长辈们耳中,李默要吃挂落,她这个儿媳,也会被婆婆迁怒。 她没有任性的资本。 谢明曦暗暗心疼方若梦一,看李默愈发不顺眼,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劳李公子在此久候了!” 李默在人前拉不下脸,咳嗽一声道:“也没等多久。” 然后,迅疾冲身后小厮使了个眼色。 还不赶快说“我们公子连午饭都没吃一直在这儿等着”? 可恨的是,小厮今日偏偏谨记不得多嘴的吩咐,像锯嘴葫芦一般,愣是没吭声。气得李默想伸脚踹人。 方若梦并未令李默难堪太久,轻声道:“我这便和你一起去。” 妻子这般善解人意,李默愈发心虚难安,顾不得颜面,低声道歉:“若梦,对不起。我之前被气昏了头,竟忘了叫上你一起离开。直到府了,我才惊觉。我又去了四皇子府,听闻你早已离开。我便猜你来了莲池书院,立刻又过来” “不用解释了。”方若梦淡淡一笑:“我没生气。谢妹妹这里的厨子极好,做出来的菜肴美味可口。倒是比在四皇子府里用午饭更自在。” 李默:“” 谢明曦暗暗为方若梦道好。 这番话柔韧有力,虽不刻薄,却也表示出了自己的态度立场。 如何沟通,是夫妻之间的事,谢明曦并无插嘴的打算。冲方若梦笑道:“李公子来接你,我便不送方姐姐了。” 方若梦笑着嗯了一声。 谢明曦转身进了莲池书院,继续悠闲待嫁去了。 第五百四十一章 待嫁 时间一晃,便进了腊月。 腊月初二这一日,盛锦月出嫁。 一众同窗,纷纷送礼道贺。便是谢明曦,也未例外。 到底是同窗。哪怕谢家和淮南王府反目,这份贺礼也不能少。 不过,谢明曦只送了礼,人并未前去。免得盛锦月在出嫁的大喜日子里,见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不痛快。 隔日,林微微便来了。 “昨日你没去,没亲眼见到,盛锦月着实有些可怜。”林微微低声叹道:“别的女子出嫁,要么娇羞要么忐忑,要么对家人依依难舍,总之心里都是欢喜的。” “可盛锦月,昨日无半分喜气。从头至尾,如一根木桩一般枯坐在那儿。我们同窗一起前去贺喜,她谁也没理。只在四皇子妃出声的时候,才勉强应了几句。” 既可怜可叹,又可恨可恼。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目中露出一抹讥讽:“她最是争强好胜,心气又高。偏偏同窗们谁都比她嫁的好。她这个堂堂淮南王府嫡女,反倒嫁了个声名狼藉的浪荡纨绔。” “她不情愿,又拗不过淮南王,只能认命。” “她如何能有喜意?见了嫁得如意夫婿的同窗,怕是心中更嫉恨不平。如何能笑得出来?” 林微微沉默片刻,又叹一声:“我平日从不喜欢盛锦月,可看她那般模样出嫁,心里又颇不是滋味。” 遇到疼惜女儿的父母,定亲之前必会询问女儿的心意,令女儿如愿。 像盛锦月这般,被用作联姻,最是悲凉。淮南王根本不顾她的终身幸福,只看重楚家身为将门的声势和联姻之后的好处,便定下这门亲事。 纵然林微微不喜盛锦月,心中也为她难受。 相较之下,谢明曦便冷静冷酷多了:“她若实在不愿,便该想办法退掉亲事。装病装疯撒泼耍赖甚至寻死觅活,总有办法。” “她没这等勇气,也只得接受这样的命运了。” 林微微怔怔地看着谢明曦,仿佛第一次见到她一般。 两人相交数年,交情极佳。林微微一直以为自己很熟悉谢明曦的性情脾气。直至此刻,她才霍然惊觉,这只是她的错觉 谢明曦神色淡淡,和林微微对视:“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冷酷无情?” 林微微定定神,坦然应道:“谢家和淮南王府早已反目成仇。你和盛锦月是对立的立场,谈不上什么情谊。你会这么想,也在所难免。” “我只是” 伶牙俐齿的林微微,难得有不知如何措辞的时候。半晌才挤出一句:“我只是忽然觉得,其实,我还不够了解你。” 就是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失落而已。 谢明曦替林微微说出了尚未出口的话:“你以为我内热外冷,其实,我外冷心也冷。” 好吧!确实是如此。 林微微半开玩笑地说道:“好在你不是对所有人都如此。你对顾山长,孺慕敬重,对知己好友掏心置腹,对七皇子情深意重。你的心不是全然冰冷,也有滚烫灼热的时候。” 谢明曦摸了摸手臂,神色凝重:“我被你夸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林微微:“” 两人对视片刻,然后笑了起来。 这个话题,到此告一段落,两人很有默契地转移话题。 “你的婚期也近了。嫁妆备得如何了?”林微微随口笑问。 谢明曦随意地笑了一笑:“父亲已经将嫁妆单给我看过了。一共四十八抬嫁妆。” 四十八抬嫁妆,比起萧语晗李湘如差了一些。便是比及林微微出嫁时的嫁妆,也多有不如。 不过,谢家能凑出这么多嫁妆来,怕是家底都被掏了大半。 为了谢家颜面,谢钧也算是拼尽全力了。 林微微笑着夸道:“你父亲真是疼你。” 谢家家底浅薄,不是什么秘密。谢钧置办准备这么多嫁妆,真是对得住谢明曦了。 谢明曦淡淡一笑:“他被调至户部,任了户部郎中的实差,皆是因为七皇子从中出力。现在我即将嫁给七皇子,他焉能不尽心准备嫁妆。” 说到底,谢钧看重的是身为七皇子妃的女儿,而不是她谢明曦。如果换成谢云曦有今日光景,谢钧“最疼爱最器重”的女儿便是谢云曦了。 谢钧的父爱,就是这般势利现实! 林微微听着这等话音,心里也有些唏嘘。 一众同窗好友,出身不同,成长生活环境也各自不同。 谢明曦几乎从不在她面前提及自己的家人。或许也是因为,她从未将家人放在心底眼里吧! 不知经历了多少磨砺,才有了眼前这个坚强近乎无坚不摧的谢明曦! 谢明曦一抬眼,入目的是林微微满含关切怜惜的眼眸,心尖悄然一热。 “林姐姐,你不必为我忧心。我早已习惯了。”谢明曦轻声笑道:“我不需任何人照顾疼惜,也一样能过得很好。” 林微微听着这话不乐意了,瞪了谢明曦一眼:“谁说没人照顾没人疼惜你了?顾山长待你多好,七皇子对你的深情厚意,更是人尽皆知。还有我和方妹妹这些同窗好友,也都将你放在心上。” “谢妹妹,你不是孤身一人。这世间,有许多人在意你。” 谢明曦,你真的不是孤身一人。 这世间,真的有很多人在意你。 谢明曦眼眶微热,略有些陌生的热流在心中激荡。 她平日能言善道,此时却口舌笨拙,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林微微说了这番煽情的话,也有些不自在。故意咳嗽一声,笑着打趣:“怎么样?听了是不是很感动?” 谢明曦抿唇一笑:“如果你是男子,我定要嫁给你。” 林微微立刻道:“这就算了。我若是男子,可没勇气娶你。” 一个女子才貌出众,自然是好事。不过,若是太过出色,已经到了令众人无法企及只能仰望的地步,娶这样的女子为妻,着实需要强大的内心和勇气! 从这一点来说,盛鸿和谢明曦,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一对。 第五百四十七章 大婚(一) 第五百四十八章 大婚(二) 顾山长一张口,众人偷偷笑了起来。 耿直的颜蓁蓁,忍不住嘟哝几句:“山长最偏心谢姐姐。在山长眼里,谢姐姐比谁都好。” 顾山长理所当然地应道:“那是当然。” 颜蓁蓁:“” 看着颜蓁蓁哑然吃瘪的样子,谢明曦轻声笑了起来。曾冷若寒冰的心,不知从何时起,已被这股无所不在的暖意融化了大半。 拜顾山长为师,是她一生之幸。 有一众同窗好友,亦是她此生之幸。 能嫁给盛鸿为妻,也勉强算是一桩幸事好了 想到盛鸿,口是心非的谢三小姐,眉眼弯出了愉悦的弧度。 就在此时,从玉悄然移步过来,在谢明曦的耳边低语数句:“小姐,谢三命人送了信来。说是丁姨娘和大少爷在昨夜便失了踪影。” “半个时辰前,竟出现在谢府外。万幸谢三领着暗卫,已及时将他们拦下了。” 不然,丁姨娘和谢元亭若今日现身,在宾客面前大闹一通,谢家丢人现眼不说。谢明曦不孝不悌的恶名,也会彻底坐实。 成亲当日闹得这般难堪,帝后闻讯,焉能不怒? 好在谢明曦早有防备!谢三谢九早已率暗卫守着谢家方圆千米的所有街道。谢元亭母子一现身,立刻就被察觉。 谢三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谢元亭母子“带”走。待过了今日,再行处置也不迟。 谢明曦神色自若地笑着点点头。 从玉垂着头,退了出去。 谢明曦的神情太过镇定自然,压根没人多心多疑。 便是坐得最近的林微微,也未起疑,只笑着问道:“谢妹妹,从玉悄悄向你禀报什么?莫非是七皇子已经来迎亲了?” 显然是打趣。 迎亲的人,一般在午时才到。哪有这么早就来的道理。 谢明曦微笑不语。 再伶牙俐齿能言善道,出嫁这一日,也该收敛一二。 促狭的同窗好友们,一见谢明曦这般“端庄含蓄”,立刻逮住这难能可贵的机会,你一言我一语地揶揄起来。 “真难得见谢妹妹这般温柔少言。” “这是当然。今日谢妹妹出嫁,还能像平日一半伶牙俐齿张口就怼人不成?” “还别说。谢妹妹这般模样,我看着真挺不习惯的。我是不是天生受虐体质,习惯了一张口就要被噎来?” 最后这一席欠抽的话,出自颜蓁蓁之口。 谢明曦微笑着张口:“今日赵奇会陪同七皇子一起来迎亲。大家不是都对赵公子颇感兴趣么?待会儿便能一睹真容了。” 颜蓁蓁:“”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离谢府两里之外的一处院子里,谢元亭母子被捆住手脚关在柴房里,狼狈至极。 丁姨娘满面凄苦,枯瘦如柴。往日的九分姿色,如今只余两三分。 而谢元亭,满头满脸的水泡,还有不少被抓破,留下褐色的印记。一张英俊的脸孔,变得十分怪异,近乎丑陋。 “混账东西!竟敢捆住我,将我关在这等鬼地方!”谢元亭面目狰狞扭曲,扯着嗓子怒喊:“来人,快放我出去!” 他喊了许久,直至嗓子都喊哑了,那扇紧锁着的门,还是无人打开。更无人进来! 丁姨娘像根木雕一般,动也没动。 谢元亭一肚子怒火,无处可泄,转头见丁姨娘这副要死不活的德性,顿时迁怒于丁姨娘:“都怪你!我就不该听你的。什么谢明曦当日成亲来谢府,效果最佳。结果怎么样?谢明曦早就料到这一招,早有所防备。” “那几个忽然出现的黑衣侍卫,一定是她的人!” 丁姨娘不知何时,改掉了动辄掉泪的习惯。 被谢元亭这般怒喊,丁姨娘竟未哭泣抹泪,只低声道:“如果我们母子两个提前几日逃出田庄,便会惊动谢钧。昨日逃出来,才会闹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哪里想到谢明曦竟会在谢府外布置人手。” 说着,又怨怼起来:“那个盛渲,不是说暗中布置了人手,会帮我们母子吗?为何今日一个也没见到?” 两日前,盛渲暗中命人潜至田庄,给他们母子送了一封信。 被人当枪使,谢元亭根本不在意。 对谢元亭来说,这是翻身的最佳机会。 谢钧不认他这个儿子,将他关在田庄。田庄里有几个身手不错的侍卫,每日轮班盯着他们母子。只凭他们自己,绝无可能逃出田庄。 好在盛渲暗中命人送了迷药来。他和丁姨娘商议过后,决定半夜潜逃出田庄。 一切都进行得颇为顺利。前一晚,他们便用迷药迷倒了几个侍卫和看守田庄的老夫妻。再之后,母子同乘一匹马,趁夜色离开田庄,一大早便进了城门。 一想到将要大闹谢家,令谢钧当着众宾客的面丢尽颜面,令谢明曦声名扫地。谢元亭心里便涌起强烈的快意。 没想到,在靠近谢府三条街之外,他们母子就被拦了下来。 几个身手颇高的黑衣少年,一声不吭地将他们母子打晕。等睁开眼时,两人便已被捆缚住手脚,关在了这处柴房里。 喊了半天,嗓子都喊哑了,也无人理睬。 “我哪知道是怎么事!”谢元亭怒道:“说不定,那些前来相助的人,也一并被抓起来了。” 谢明曦哪来这么多的人手? 还是谢钧暗中布置的人手? 丁姨娘怔怔想了片刻,喃喃低语:“谢家,我们真的不去了” 短短几个字,如利箭一般刺痛了谢元亭。 “凭什么不让我去!我才是谢家长子!” 谢元亭挣扎着要起身,可惜手脚俱被束住,猛地用力之下,非但未站直身体,反而狼狈不堪地倒向一侧。头重重磕到了地上,血流如注。 谢元亭似未察觉到疼痛一般,狞声喊道: “我是谢家长子!我要谢家!谁都别想拦着我!” 丁姨娘木然地看状若疯狂的谢元亭一眼。 再深的母子情意,也禁不起清苦日子的消磨。这拼力的最后一搏,依然以失败告终。丁姨娘甚至生出了宿命的悲凉。 第五百七十三章 新妇 府后,谢明曦将白日发生之事告诉盛鸿:“她后来一直不肯再抱芙姐儿。” 盛鸿听了之后,乐不可支:“李湘如也是。心眼还是这么小,和刚出生的孩子置什么气。” 盛鸿和李湘如尹潇潇曾是同窗,对她们两人都十分熟悉。 尹潇潇为人就不必说了,性情明快,从不忸怩拘谨,颇有几分男儿豪气和爽朗。而李湘如,看起来端庄大方优雅圆滑,实则爱记仇心眼小 话说来,谢明曦的胸襟也没宽广到哪儿去,同样爱记仇。可在盛鸿眼里,谢明曦是爱憎分明有仇必报,李湘如便是心胸狭隘锱铢必较。 由此可见,看一个人好与不好,皆看你是否在意这个人。 喜欢的人千好百好无一处不好。 不喜欢的,处处不顺眼。 谢明曦随口笑道:“小心眼怎么了?我的心眼比李湘如更小更爱记仇!招惹过我的人,我一个都不放过!” 盛鸿挑眉一笑,握起谢明曦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我就喜欢你的小心眼。” 谢明曦笑着啐了他一口。 小夫妻说笑一,便到了晚饭时辰。 七皇子府里的厨子皆是盛鸿重金礼聘而来,厨艺之精湛,丝毫不弱于宫中御厨。谢明曦虽口舌挑剔,也颇觉入口。 用过晚饭,谢明曦为盛鸿换药。 盛鸿正值年少,身体底子格外好,用的又是太医们精心研制的上好药膏。才过了三日,伤势已大有好转。只是还不宜过度用力罢了。 换药的时候,少不得宽衣解带。 只需露一边肩膀就行了,盛鸿也不怕冷,偏要将胸膛一并裸露出来。 盛鸿皮肤白皙光洁,不算孔武,胸膛平坦结实。宽肩窄腰,身材极是好看。 此时,盛鸿有意靠近谢明曦,光裸的胸膛紧紧地贴着谢明曦的肩头,一边压低声音,在谢明曦的耳边低低吹气:“明曦,我们不等一个月了,今晚就圆房诶哟!” 胳膊上的伤处被骤然用力裹紧,一阵刺痛。 盛鸿顾不得再低声调笑,连连呼痛。 谢明曦慢条斯理地将伤口裹好,然后似笑非笑地瞥了盛鸿一眼:“伤口痛不痛?能不能乱动?” 盛鸿立刻正襟危坐,义正言辞地答道:“伤还没好,伤口岂有不痛之理,不宜乱动!更不宜圆房!一定要等伤势痊愈才能圆房!” 思想觉悟很高! 谢明曦满意地点点头:“你能明白其中道理便好。” 谢明曦也不替盛鸿穿衣了,扬声喊了魏公公进来伺候。 魏公公一进来,看见这等情形也有些懵了。 七皇子妃为七皇子殿下换药,怎么倒不替穿衣了? 还有,光裸着上半身依然一脸正气。七皇子殿下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谢明曦在一旁悠闲袖手。 魏公公上前,伺候七皇子殿下穿好衣服。一边殷勤问道:“殿下可要沐浴?奴才这就命人准备香汤。” 盛鸿略一点头。 两人各自沐浴过后,一起睡下。 谢明曦习惯了独自入睡,躺在床榻内侧,很自然地转身向内侧。 盛鸿厚颜贴了上来。热烘烘的体温和气息也随之而来,略有几分恼人。谢明曦无奈转了个身,和盛鸿四目相对:“安心睡觉。” 盛鸿一脸委屈无辜,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叹道:“我也想安心睡觉。” 奈何做不到啊! 正是热血方刚之龄,又是新婚情热之时。他是胳膊受伤,别的地方可精神得很。 “明曦,”盛鸿一脸期盼:“你” 谢明曦瞪了盛鸿一眼:“安心睡觉!” 总是这般,也很伤身。 盛鸿无奈之下,努力清心寡欲,很快闭上双目入眠。他本以为自己会熬上许久,没想到,嗅着她的幽然体香,很快便睡着了。 屋子里照例留了一盏光线昏黄的烛台。 昏黄的烛光透过红色的纱帐,在盛鸿熟睡的俊颜上留下一抹温暖的光晕。 谢明曦默默地凝望着盛鸿的俊脸。 她前世曾有过伺候男人之事,也有过心惊胆战整夜未曾入眠的经历。此时这般抵足而眠温柔得近乎温暖的同床共枕,却从未有过。 这种感觉,于她而言,有些奇异,有些陌生。 良久,谢明曦伸出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滑动。似要借着这样的举动,将他的容颜深深镌刻进心中。 不知何时,谢明曦也一同睡着了。 她的头靠在他的肩处,一起沉沉入眠。 因盛鸿在府中养伤,谢明曦也免了进宫请安。每日在府中“照顾”盛鸿便可。 新妇进门,初嫁入夫家,总有许多不适应之处。譬如和新婚夫婿性情需适应磨合,譬如和公婆妯娌之间,譬如要适应全新的生活环境等等。 新来乍到,若手段稍软,便是府中那些自恃资格老的刁钻下人,也会给新主子使绊子。 嫁人的第一年,也多是女子最难熬的一年。 不过,这些困扰,对谢明曦来说通通皆无。 她和盛鸿既是同窗亦是好友,定亲后也常有来往,对彼此的性情脾气都很熟悉。无需适应磨合,几乎立刻便进入了如胶似漆的新婚时刻。 公婆是帝后,一个忙于政事,一个忙着打理六宫琐事,哪有时间来寻儿媳的麻烦?再者,她不必进宫请安,连帝后的面都见不着。寻衅一事,更是无从说起了。 妯娌嘛,也都十分熟络。 二皇子妃赵长卿也是莲池书院的学生,还是俞皇后弟子,生性圆滑,行事周到。和谢明曦又无利益冲突。 萧语晗性情温柔,尹潇潇爽朗大方。最小心眼的李湘如,对谢明曦颇为忌惮,暂时尚未出招。 众妯娌一团和气。 七皇子府里的宫女内侍,就更不必说了。在湘蕙和魏公公的管束下,见了谢明曦比见了七皇子还要恭敬三分。 谢明曦很快接手内宅一应事务。 湘蕙身为宫女之首,也颇得谢明曦器重。平日在谢明曦身边当差听令。 时间一晃,便是半个多月。 湘蕙悄声来禀报:“启禀七皇子妃,秀云姑娘病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密信(二) 谢明曦神色从容,不露半分情绪。 李湘如看在眼中,不知为何又是一沉。 她和谢明曦同窗数年,对谢明曦这个老对手的性情脾气也算了解。此时的谢明曦,分明是智珠在握算无遗策的表现 盛鸿遇刺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阴谋? 是谁从兵部的武库司弄走了那三架弓弩? 又是谁,暗中策划了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刺杀? 不可能是四皇子,绝不可能是。四皇子已经在兵部住了一个月,一定已追查出真凶。很快,事实的真相便会水落石出。四皇子就能洗清所有嫌疑 李湘如在心里拼命说服自己,心头却涌起无法控制的心慌意乱。 坐在斜对面的谢明曦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四皇嫂为何心绪不稳?”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李湘如略显苍白的俏脸上。看着端庄镇定的李湘如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矢口否认:“七弟妹误会了。” “我只是在想,不知到底是何人,竟敢在兵部里动手脚,弄走了弓弩,刺杀七皇弟。想到今日便能真相大白,我心中也为七皇弟欢喜。” 谢明曦深深看了李湘如一眼,若有所指地说道:“不管这个人是谁,我们夫妻都和他誓不两立!不将他千刀万剐,难解心头之恨!” 最后一句,露出森森冷意。 李湘如心跳再次急促紊乱。 危机来临之前,人总有些莫名的预感和直觉。此时此刻,李湘如心头莫名地蒙上阴影。 俞皇后的目光,在李湘如的脸上掠过,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弧度。 尹潇潇飞快地和萧语晗交换了一个眼神。 朝堂之上的交锋刀光剑影,令人心惊。 后宫中的口舌交锋,同样藏着令人心惊的杀机。 谢明曦从不是什么心慈手软见好就收之人。相反,她最擅长“打蛇只打七寸”“乘胜追击”之道。 李湘如的气势已被彻底碾压,谢明曦却无饶过她的打算,又淡淡道:“四皇兄一直在兵部彻查此事,四皇嫂总该从四皇兄口中听闻过只字片语才是。” 李湘如又被刺中痛处。 四皇子一直住在兵部,根本没过府。退一步说,便是了府,也绝不会将这等要紧事告诉她。 谢明曦这么说,摆明了故意刺她心扉。 李湘如不肯示弱,故作从容的应道:“殿下心忧此事,为了早日查明事情原委,一直住在兵部,未曾府。我亦无从知晓,让七弟妹失望了。” 谢明曦好整以暇地一笑:“四皇嫂言重了。今日真相自会水落石出,早片刻迟片刻都无甚要紧。这点耐心,我还是有的。” 我一直很有耐心。 因为我知道,胜利终将属于我和盛鸿。 这一等,便等到了散朝之时。 卢公公神色如常地前来,恭敬行礼禀报:“启禀皇后娘娘,皇上吩咐奴才前来传话。有些琐事,要召几位皇子商议,便不来椒房殿用午膳了。”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各自一惊。 俞皇后淡淡问道:“这里又无外人,说话不必遮遮掩掩。为何换上要召诸皇子议事?是不是朝上出什么事了?” 卢公公略一踌躇,才低声答道:“娘娘的话,今日上朝,四皇子殿下先禀彻查兵部的结果。没想到,三皇子殿下紧接着拿出了一封密信来。密信只有皇上一个人看过,上面写了什么,奴才委实不知。” “不过,想来这封信上的内容颇为要紧。所以,皇上在散朝之后,便将诸皇子殿下召去了移清殿。” 密信? 俞皇后眸光一闪,略一点头:“本宫知道了。你先去移清殿伺候,有任何异动,便打发人来给本宫送信。” 卢公公恭敬领命退下。 俞皇后瞥了李湘如骤然僵硬的神色一眼,又看了神色同样沉凝的萧语晗一眼,半开玩笑地说道:“你们两个不必担心。三皇子四皇子俱是皇上爱子,皇上便是再气再怒,也舍不得动他们半根手指。你们只管把心放宽。” 李湘如萧语晗听了这等“安慰”,心中愈发忐忑难安。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很快,又各自移开。 “母后说的是。”萧语晗率先起身,柔声应道:“是儿媳胡思乱想,贻笑大方了。” 李湘如也很快起身,一脸愧色:“儿媳也是忧心过甚,这才失仪。恳请母后见谅!” 俞皇后微微一笑:“些许小事罢了。本宫也只随口说笑,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已经至正午了,本宫命人传膳,你们几个都留下,陪本宫用午膳。” 众儿媳立刻起身,一起应是。 此时她们俱忧心自己的夫婿,哪里想离宫。宁肯在椒房殿里候着了。 移清殿。 建文帝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首,目光如刀锋般掠过诸儿子的脸。 一众皇子皆已成年。一个个身材修长面容俊朗各有风采,齐整整地站在面前。足以令一个父亲心生自豪。 往日,建文帝也一直以众优秀出色的儿子为傲。 尤其是相貌性情肖似年少时自己的四皇子。 若不是因为他太过喜欢四皇子,早已随了俞皇后的心意,立三皇子为储君了。正因他更属意的是四皇子,所以才拖延至今。 可最令他骄傲最得他欢心的儿子,到底做了些什么? “盛灏!” 建文帝直呼其名:“这封密信,你拿去仔细看上一看!” 四皇子身体微不可见的紧绷了起来。 建文帝只有动了真怒时,才会连名带姓地直呼他的名字。 这封密信里,到底写的是什么? 四皇子上前拿过信,展开一看,尚未看完一页,俊脸便涌起愤怒的潮红。扑通一声跪下:“父皇息怒!这封信上所书之事,纯属污蔑,儿臣从未在兵部里邀买人心。更未安插人手。这封信,绝不是出自丁主事手笔!一定是有人心存歹毒,故意陷害儿臣!请父皇明鉴!” 建文帝疑心已起,又岂是这几句空口辩白所能打动的? 更何况,一旁还有盛鸿落井下石:“四皇兄还是耐着性子,将信看完再喊冤吧!” 第五百九十二章 余波(一) “阿渲!” 淮南王世子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惊天动地的嘶喊:“阿渲!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快些睁开眼!快些睁眼看看我!” 一边喊着,一边扑上前。 盛渲的脸一片青白,身体冰冷而僵硬。浓厚的血腥气,迎面扑来。 穆梓淇头脑如被雷击中一般,一片空白茫然。眼中只余下那张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冰冷面孔。 盛渲,她的夫婿,就这么死了。 为什么? 盛渲到底犯了什么错? 进宫时还好端端地,为何忽然就变成冰冷的尸首被抬府来? 她张张嘴,嗓子干哑晦涩,一个字都挤不出口。 淮南王世子妃还在哭喊,陡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重重倒在了地上。 “世子妃!”几个丫鬟忙冲过去,七手八脚地扶起淮南王世子妃。 淮南王世子木着一张脸,挥挥手,让人将淮南王世子妃抬内室。又叫来府中侍卫,将昏厥不醒的淮南王抬入府中。 最后,只剩下盛渲的尸首了。 淮南王世子看一眼,眼睛被狠狠刺伤,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袭上心头。泪水唰地便涌了出来。 他的儿子,这么年轻,这么聪慧,大有前程大有可为。怎么忽然就没了? “来人,”淮南王世子用力擦了眼泪,声音嘶哑:“将尸首抬进府中,今晚便安葬。” 盛渲犯下大错,被建文帝下令杖毙。如此不名誉的死法,自然不能设灵堂。再者,盛渲至今没有子嗣。这般年轻便离世,算是早夭而亡。也无盛葬的资格。只能以最快的速度下葬。 穆梓淇如木桩一般,枯立许久。 盛渲的尸首被抬进淮南王府,所有下人都进了府。唯有穆梓淇,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旁的丫鬟看在眼里,鼻子一酸,热泪夺眶而出。 可怜的小姐,嫁到淮南王府已经够不幸了。现在,偏偏又遇到了更不幸的事小姐还这般年轻,就成了寡妇。以后该怎么办? “小姐,”丫鬟红着眼眶劝道:“先进府吧!” 穆梓淇浑若未闻,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丫鬟看在眼里,又是心急又是心疼,上前扶住穆梓淇的胳膊。 此时,穆梓淇才算有了一丝反应,一张口,吐出了一口血。然后,身子一晃,软软地倒了下去。 “什么?盛渲被皇上下令杖毙?” 陆府内宅里,传来林微微震惊错愕的声音:“陆大哥!你不是在说笑吧!” 淮南王府虽然式微,依然是正经的皇室宗亲。盛渲是淮南王的嫡长孙,也是四皇子忠实的追随者。 怎么会忽然被杖毙? 站在林微微身侧的陆迟,温润俊秀的脸孔也如被阴云笼罩,露出酸涩苦楚:“这等大事,我岂会乱说。我是听祖父说的。” 陆迟口中的祖父,正是当朝首辅陆阁老。 从陆阁老口中传出的消息,当然不会有假。 林微微震惊不已,久久没过神来。 陆迟和盛渲同窗多年,同被誉为松竹四公子。这两年虽然淡漠了不少,也比别人亲近得多。 骤闻盛渲死讯,陆迟不但惊愕,更是悲痛难当。此时眼眶已经红了。 林微微倒是比陆迟更快过神来,低声道:“看来,七皇子大婚之日遇刺之事,必是盛渲所为。” 陆迟深深呼出一口浊气,点点头:“正是。否则,皇上也不会动雷霆之怒!” 行刺皇子,是诛灭三族之罪。 建文帝只下令杖毙盛渲一人,饶过了淮南王父子,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便是陆迟和盛渲感情颇佳,也不能指责建文帝行事不公。 林微微见陆迟心情阴郁,颇有些心疼,低声道:“趁着天还没黑,你先去一趟淮南王府吧!” 好歹同窗一场,权当是送盛渲最后一程。 陆迟嗯了一声。 半个时辰后,陆迟到了淮南王府。 和陆迟一同前来的,还有李默。 李默也是从李阁老口中听闻此事,惊骇之下,当即便去了陆府找陆迟。两人无暇唏嘘感叹,立刻动身来了淮南王府。 此时已近黄昏。 淮南王府的正门早已关紧。在夕阳的余晖下,气派威严的淮南王府显出了日暮西山的悲凉。 陆迟和李默对视一眼。 “我去敲门,”陆迟强打起精神说道。 李默点点头,声音里满是苦涩:“子毓,我真没想到,盛渲会突然就这么死了。” 谁又能想到? 陆迟心里沉甸甸的,走上前敲门。许久,门才开了一条缝,门房管事神色晦暗,满面歉然愧色:“对不住,今日淮南王府闭门休客,两位公子请吧!” 陆迟立刻道:“我和李默都是盛渲生前好友。今日前来并无他意,只是想送他最后一程。烦请你进去通传一声。” 李默也上前两步:“我们定要见他最后一面,才能安心。” 门房管事自然认识陆迟和李默。 陆迟是当朝首辅的嫡长孙,李默的祖父李阁老,是当朝次辅。论出身,除了诸皇子之外,再无人能越过他们两个。 撇开身份不说,他们两人也是盛渲生前的好友。 两人态度颇为坚决,门房管事踌躇片刻,告罪一声,又去通传。 等了一炷香时辰,门终于开了。 淮南王世子忙着照顾亲爹,淮南王世子妃和穆梓淇俱昏迷未醒。根本无人招呼陆迟李默。两人在门房管事的引领下,进了盛渲生前的书房。 盛渲的尸首,被暂时安置在这里。 书房里光线昏暗,已被清洗换过新衣的盛渲,也没那么狼狈了。只是,咽气了几个时辰,尸首已经彻底僵硬,看着颇有几分怪异。 他们熟悉的那个好友,也变得陌生起来。 陆迟和李默在盛渲的尸首旁蹲下,沉默地注视片刻。 李默忽地低低地张口:“他是不是代人受过?” 陆迟一惊,俊秀温润的脸孔难得板了起来,声音里透着少有的厉色:“李默,你在胡说什么?” 李默抿紧嘴角,那双素来蕴着几分笑意的桃花眼,此时满是冷意:“我没有胡说!” 第五百九十三章 余波(二) 第五百九十四章 余波(三) 第五百九十六章 决裂 第六百四十一章 夫妻 今晚宫宴,未到亥时,戌时便散了。 昌平公主刚出东宫,玉乔便迎了上来:“启禀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吩咐奴婢在此等候。请殿下和驸马去椒房殿一趟。” 昌平公主略略点头。 心情郁闷不快的昌平公主,见了俞皇后便皱着眉头说道:“三皇弟今日也太过分了。七弟妹怀着身孕,即将临盆,哪里能饮酒。他竟以此等小事故意生衅,我看着亦是一肚子恼火。也怪不得七皇弟恼怒离席。” 换了别人,说不定会忍了这口闷气。 盛鸿出了名的爱妻如命,焉能看着谢明曦受委屈? 说句不好听的,想捏柿子,也该挑软的捏。明知是硬石头还要去拿捏,以为自己有多大脸? 顾清身为驸马,不便多言,默默立在一旁。 俞皇后也未顾忌女婿,冷然道:“他这是自恃做了储君,皇上又下旨为诸皇子封王封地。这等时候,自然轮得到春风得意了。” 昌平公主冷笑一声:“可不是么?往日对着我恭敬又亲热,一口一个皇姐。一直坐我下首。如今身为太子,身份不同了,何须再对我这个皇姐相让?直接坐上首便是。” 身为太子,确实该坐上首。哪怕三皇子张口谦让,昌平公主也不能应。 可问题是,三皇子压根就没谦让之意。 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委实令昌平公主膈应。 俞皇后目光微微一沉。 她的女儿,才是世间最尊贵的血脉。是帝后唯一的嫡女! 三皇子犯别的错也就罢了,过河拆桥刁难七皇子夫妇也不是什么大事。对昌平公主不敬,她绝不能容忍! “天色晚了,你和阿清先府歇着。”俞皇后淡淡道:“我自会出言教导太子,此事你们不必再管了。” 昌平公主心气未平,想也不想地说道:“母后可不能轻饶了他。” 顾清略一迟疑,才张口道:“殿下到底已是储君。母后便是要给殿下一个教训,也该稍注意些分寸。免得殿下颜面不好看” 俞皇后冷笑一声,打断了顾清:“在我面前,他有何颜面?” 顾清:“” 自己这个女婿,在岳母面前,同样也没什么颜面。 顾清默默地闭上嘴。 此时的东宫,气氛也是一片冷凝。 心中憋着闷气的三皇子,今晚酒喝了不少,借着几分酒意,三皇子冲着萧语晗发了一通脾气:“今晚你为何自作主张向老七他们两口赔礼?” “你这一低头,倒显得我理亏了。” “他们夫妻两个,压根没将我这个储君放在眼底。我敲打几句,有何不对?你不帮腔也就罢了,竟然拆我的台!真是可恨可恼之极!” 萧语晗心中发凉,俏脸上笑意褪去,淡淡应了去:“我自问行事无不妥之处。” “七弟妹即将临盆,不能沾酒。殿下便是男子,也不会不知。当众以这等小事刁难自己的弟媳,殿下不觉脸红,我却是面颊发烫。” “我起身赔礼,也是为了殿下。我不愿殿下落一个心胸狭窄锱铢必较的恶名,更不愿殿下为了些许小事刁难自己的兄弟!” 三皇子气得七窍生烟,伸手指着萧语晗怒道:“你你竟敢这般和我说话!萧语晗!你这是仗着父兄撑腰,便不将我这个夫婿看在眼里。” “出嫁从夫!枉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三从四德的道理,莫非还要我教你?”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父亲是户部尚书,我就要让你三分!你虽是正妃,惹得我不快了,我照样罚你!” 萧语晗沉默片刻,低头赔礼:“妾身确实不该失礼冒犯殿下。要如何惩罚,请殿下示下,妾身无不遵从!” 三皇子:“” 胸口更闷更堵了! 仿佛攒足了劲,挥舞出去,却击中了一团棉花。这股劲未出去,反倒弹了来。 三皇子还想再发怒,对着萧语晗恭敬顺从的脸孔,却是怎么也发不出来了。重重冷哼一声,转身而去。 东宫没有侧妃,不过,有几个貌美受宠的美人,被封了婕妤良娣。三皇子想寻一朵温柔解语花,不是难事。 萧语晗慢慢地站直了身子,看着三皇子离去的背影,口中满是苦涩。 心中似有一处最美好的东西被打碎为齑粉。又似有寒风不停吹来,心肺俱冷。 良久,萧语晗才深深呼出一口气,转身进了寝室。 这注定了会是辗转反侧难眠的一夜。 五皇子府。 一府,尹潇潇便绷着脸道:“和我去练武房。” 五皇子有些头痛:“天都这么晚了,还是早些歇了吧!” 尹潇潇明眸一瞪,五皇子立刻改口:“我也觉得气闷难耐,去练功房过几招再说。” 尹潇潇满肚子闷气,挥舞起长刀来毫不留情。五皇子这倒不用想着怎么相让了全力出手,也不是尹潇潇对手啊! 一个时辰后,五皇子满头大汗,持着长刀的右手微微发颤。 同样满身是汗的尹潇潇,愤愤地将长刀还鞘,咬牙怒骂:“混账三皇子!真是可恶可恨!仗着自己是储君,就这般欺负人!呸!” 五皇子:“” 五皇子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声:“好赖他今日没刁难你我,你就别动这么大的肝火了!” “我看着就是生气!”尹潇潇恨恨道:“今日若不是你按着我,我也随着七皇弟七弟妹一起离席了。” 尹潇潇就是这等爱憎分明的脾气。有时令人头痛,有时令人爱进了心坎里。 五皇子上前拥住尹潇潇,轻声哄道:“行了,你也别生气了。待过了年,我便去求父皇,早日就藩。待到了福州,我让人造几艘海船,和你一起坐船领略海上风光。宫中这一摊糟心事,我们不掺和了。” 尹潇潇心气稍平,点点头。 五皇子又低声道:“你别以为三皇兄能讨得了好。他住在宫中,一举一动皆在母后眼皮底下。这般闹腾,母后岂有不知之理。” “你就等着看吧!明日宫中定会有一场好戏!” 第六百六十八章 谋算 这是身为亲娘最朴素最深切的担忧。 湘蕙越想越觉好笑,面上倒是绷得住,轻声应道:“娘娘不必忧心。七皇子妃精明厉害,对殿下却是极好的。夫妻恩爱和睦,一直对外。至于对内,还未闹过什么口角呢!” 要是真得闹口角,很显然七皇子殿下是率先低头的那一个。 最后这一句大实话,还是别告诉梅妃了。 果然,梅妃听了这话,眉眼顿时舒展开来,面上也有了笑意:“鸿儿当年便心悦谢氏。娶进门来,自该好好对她。” 湘蕙笑吟吟地应道:“可不是么?殿下和七皇子妃好得很,娘娘只管放宽心。” 梅妃嗯了一声,又压低声音叮嘱:“你是鸿儿的人,一颗心可得向着你们殿下。别被谢氏收拢了。” 湘蕙:“” 湘蕙忍住笑,正色应了下来。 安抚梅妃后,湘蕙才告辞离开。 琴瑟送湘蕙至寒香宫外,两人站在树下低声窃语。 “湘蕙,殿下真得要带娘娘出宫就藩吗?” “那是当然。到时候,你也能一并随着出宫。以后我们姐妹也能日日相处说话了。” “我也盼着有这一日。整日在宫中待着,日子着实难熬。这一生若能出宫,我死而无憾了。” “好好的,说什么生死。以后好日子一大把呢!甜得你做梦都会笑出来。” 琴瑟忍俊不禁,弯起嘴角:“我现在便甜得笑出声了。” 两人对视一笑,又低声说起了七皇子妃。 “七皇子妃真如你说的那么好吗?”琴瑟好奇地询问。 湘蕙肯定地点点头:“比我说得更好。以后,你便知道了。” 梅妃是世上最宽厚的主子,可惜,性情也太软弱了。身为奴婢,不得不陪着提心吊胆,跟着熬苦日子。 而谢明曦,或许不算最宽厚,却有心计有城府手腕凌厉。还是跟着这样的主子,心里更踏实啊! 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直至第六日,三皇子才打发人送信进宫。 “启禀皇后娘娘,先帝已经安然下葬。” “太子殿下已率领众人京。” “殿下吩咐小的快马京送信。如今,殿下一行人已到了半途,不出一日,便该抵达宫中了。” 去时需抬着棺木,沿途要耗费三四日功夫。安葬后,程便快得多了。 想到安葬在皇陵里的建文帝,俞皇后目中闪过一丝哀恸,心中如被针刺一般。 人已死,再去想后悔与否,已无益处。 俞皇后定定神,淡淡吩咐道:“本宫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前来送信的太子亲卫,恭敬地领命退了出去。 坐在一旁的昌平公主,低声道:“太子一京,便应登基了。母后”真得打算让三皇子轻而易举地登基吗? 所有未竟的话语,俱在昌平公主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毕露无疑。 俞皇后瞥了昌平公主一眼,昌平公主不再出言。 随后,俞皇后起身去了内室。 昌平公主一并入内。 待屏退所有宫女,俞皇后才沉声道:“适才有宫女在侧,有些话焉能随意出口。” 哪怕椒房殿是俞皇后的天下,也不能全然保证说出口的话半个字都不会透露出去。三皇子到底是正经的储君,日后是大齐天子。想收买一两个宫女,算什么难事? 昌平公主被训斥一句,颇有些愧然:“母后教训的是。是女儿这些时日太过轻忽了。” “得意无妨,却不可忘形。” 俞皇后神色淡淡,说出口的话语,却如刀锋般冰冷:“太子再平庸无能,也是太子。你再聪慧能干,也只是长公主。这龙椅,只能由他来坐。你想要皇权,不能明着伸手,只能站在他身后。” 她们母女所需要的,是一个会说会动又听话的傀儡,是一只被拔除了尖牙利爪被驯服得温顺听话的老虎。 这些时日,俞皇后不遗余力地打击三皇子,便是要让三皇子明白,这座皇宫真正的主人是谁。 三皇子肯低头,龙椅便是他的。 三皇子认不清形势,或是妄图对付她们母女,她会让他尝到什么是追悔莫及! 昌平公主心中凛然,低声应是。 俞皇后看着昌平公主,缓缓道:“还有,你打压萧氏无妨,对着其余几个皇子妃,却不可过于骄狂。” “昌平,你是大齐长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嫡出女儿。身份尊贵,无需多言。” “可在世人看来,你亦是出嫁之女。她们几个出身再不及你,现在亦是皇子妃。同样矜贵。” “仅凭你一人之力,不可能弹压所有皇子妃。待日后萧氏做了皇后,想弹压住她,更是不易。” “你要放低身段,去拉拢其余皇子妃。至少,在你和萧氏对立的时候,无人在你身后使绊子。” 一个人再厉害,也不能处处竖敌。 昌平公主自幼长在宫中,不是不知这样的道理。只是,她生来矜贵,顺风顺水,只有别人巴结讨好的份,从无放低身段的必要和机会。 “母后的意思是,让我去向赵氏李氏她们示好?” 昌平公主拧起细细的柳眉。 俞皇后淡淡道:“重点是向谢氏示好!” 昌平公主:“” 众皇子妃中,李湘如出身最好,萧语晗娘家亦是当朝望族,又将为皇后。赵长卿尹潇潇也各自出身名门。 唯有谢明曦,出身最低微。 七皇子盛鸿,在众成年的皇子中,也最是低调 好吧!用低调来形容,都算客气了。实则是势力最弱,也最无威胁。 俞皇后一眼便洞悉昌平公主的不以为然,扯了扯嘴角道:“昌平,你太过小觑他们夫妻了。” “一个人厉害与否,和出身无关。” “盛鸿无争储之意,一直韬光养晦。” “谢明曦虽出身不高,精明厉害,却远胜萧语晗等人。也幸好他们夫妻无野心,否则,争储之事不会这般平顺。” “谢明曦已向我禀明就藩之意。他们夫妻愿意提前退出权利角逐,何妨成全他们。你也记好了,不要去招惹缩了利爪的老虎!” 第六百七十七章 余波(一) 淮南王府被灭门的惨事,在皇室宗亲中影响极大。 经此一事,宗亲们个个心中凛然,安分老实了不少。意面一个言行举止不慎,被俞皇后或三皇子的怒火波及。 淮南王府唯有三个女眷幸存于世。 一个是已嫁人生子的盛锦月,一个是已带着嫁妆归家的穆梓淇,还有一个,是被关在慈云庵里的永宁郡主。 盛锦月被囿于内宅,极少出来走动。楚家又一意隐瞒,直至淮南王府众人皆被下葬,盛锦月才惊闻噩耗。 盛锦月当场便晕了过去。醒来后,撕心裂肺地哭了半日。直哭得双目红肿,嗓子嘶哑。 晚归的楚四郎,见盛锦月这般模样,颇有些不耐:“你亲爹真是能耐得很。胆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万幸太子殿下毫发无伤,否则,别说是淮南王府。就是你这个出嫁的女儿也难幸免。我们楚家也要受牵连!” “盛锦月!你给我听好了!从今以后,你老实安分地待在内宅,好好教养儿子。外间诸事,你一概不得过问。也别想着出门去走动了,免得给家中惹祸。” 要不是盛锦月生了儿子,这正妻之位都保不住。 自己没休了她,真算是厚道了。 楚四郎自觉自己十分心软厚道,看着如疯婆子一般的盛锦月,颇有些膈应。说完,抬脚就去了后院内宅,和美貌妖娆的侍妾厮混去了。 留下面如死灰的盛锦月,如木雕一般地坐在椅子上。 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似都被抽空。 心里一片空荡茫然,所有的悲哀伤痛难过,都凝结成了实质,就这么堵在胸口。却是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兄长死了,祖父死了,父亲死了,母亲死了所有的堂兄弟姐妹,也一并死得干干净净。 偌大的淮南王府,烟消云散。连报仇的想法,都不能有。 没有了娘家的女子,何其悲哀。更悲哀的是,她以后无处可去,也无人可依靠。只能在楚家内宅里浑噩度日了 “娘,娘。” 未满两岁的儿子步履不稳地走了过来,用力抓住她的手,童稚的声音不甚清晰。唯有她这个日夜陪在身边的亲娘能听懂:“娘,你别哭。” 盛锦月泪如泉涌,伸手将儿子紧紧搂在怀中,宛如搂住这世间唯一的支柱和温暖。喉间溢出破碎不堪的哭泣声。 穆家同样瞒了几日消息,直至淮南王府一案结了案,穆夫人才将此事告诉穆梓琪。 “万幸你父亲和你兄长提前将你接了来。不然,淮南王世子那个蠢货闯下弥天大祸,你这个儿媳也要受牵连。” “说起来也是造孽。淮南王府上下几十口,一夜之间皆死在宗人府的大牢里。便连几岁的孩童,也没能幸免。” “你如今领着嫁妆归家,和夫家已了断。淮南王府之事,牵连不到你身上。你且在家中安生住下。待过两年,风声淡了。娘再寻摸着为你说门亲事。” “最好是远些,离开京城最好” 身着素服的穆梓琪,瘦如柳条,形容枯槁。双十芳华,却无半分这个年龄应有的娇俏妩媚。 听闻淮南王府众人皆死于宗人府的噩耗,穆梓琪身子微颤,并未落泪。待穆夫人说及远嫁,穆梓琪才有了反应。 “母亲,我不想再嫁。”穆梓琪双目空洞,声音平静无波。仿佛一支被耗尽的油烛:“母亲若真得疼惜我,就容我厚颜在昔日闺房里住着吧!” 类似的言辞,穆梓琪显然不是说第一了。 穆夫人心里又是悲恸又是无奈,不忍逼迫,顺着穆梓琪的话音说道:“好好好,都依着你便是。你不愿再嫁,就一直待在爹娘身边。有我们在一日,总无人敢欺辱你半分。” 穆梓琪鼻子一酸,眼眶一红,哽咽着喊了一声“娘”。 穆夫人亦心酸不已,伸手将穆梓琪揽进怀中。 当年淮南王亲自登门,为嫡孙提亲。盛渲出身好,相貌才学俱是一等一,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的出众儿郎。穆家这才欣喜的应了亲事。 谁能想到,他们亲自将女儿推进了火坑? 如今淮南王府满门被灭,荡然无存。穆梓琪侥幸躲过一劫,却也再难像寻常女子一样过活了。 慈云庵。 暖融融的春日里,冷清安静的慈云庵也有了几分鲜活气。 这样的天气,最适宜翻晒冬季的毛料衣服了。只可惜,永宁郡主住进慈云庵的时候,根本没来得及收拾任何贵重衣物便是收拾了带来,也没机会穿。 慈云庵上下皆穿着淄衣。永宁郡主一开始闹腾过一阵子,被关在屋子里饿了三日后,便消停了许多。也和众人穿起了一式灰扑扑的衣裳。 被关了三年多,永宁郡主的骄傲被一点点的磨平。冷艳的脸孔也渐渐变得如木石一般,再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孙嬷嬷在前年病了一场,死了。 瑶碧整日心情阴郁,去年自缢在房梁上。 永宁郡主身边,只剩下一个点翠。 点翠也比往日憔悴了许多,再没了妖娆妩媚的风韵。垂着头去厨房领了午饭,刚要走,耳边忽地听到熟悉的淮南王府四个字。 点翠心里一动,悄然停下脚步。 在厨房里烧火做饭的两个老嬷嬷,压根没将点翠放在眼底,将淮南王府那点事当笑话一般说了出来。 点翠听得面色惨然,勉强装作镇定地了院子。 永宁郡主早已饿得不耐,冷冷地瞪了点翠一眼:“怎么去了这么久?” 点翠惨白着脸扑通一声跪下,哭着说道:“郡主,不好了!淮南王府出事了” 永宁郡主一惊,霍然冲上前,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三年多来,永宁郡主一直被关在慈云庵里,过着与世隔绝一般的生活。外间风云变幻,永宁郡主一概不知。 当点翠哭着说起淮南王府满门皆亡的惨剧时,永宁郡主气血翻涌,眼冒金星。 永宁郡主口中嘶喊着“这绝不可能”“定是那两个老婆子胡编乱造乱嚼舌头”,整个人虚弱无力,重重倒地不起。 第六百七十八章 余波(二) 一日后。 永宁郡主自尽身亡的消息传入谢明曦耳中。 前来送信的,是负责看守慈云庵的御林侍卫。谢明曦身为七皇子妃,无需亲自见送信之人。 湘蕙代为前去,问得仔细明白了,才进了内室,一一禀报。 “听闻是永宁郡主身边的瑶碧,在厨房里听了两个婆子说了淮南王府满府尽亡的始末,去之后,将此事告诉了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当时便昏了过去。待到半夜醒了,用利剪刺了自己的心窝。瑶碧第二日起床的时候,才发现永宁郡主自尽身亡。” “这个瑶碧,也算忠心。主子一死,她也跟着一并自尽了。用的还是同一把利剪。” “主仆两个死了半日,血腥味传出了院子,才被人察觉。慈云庵里的人,不敢因这点小事去惊扰皇后娘娘。便命人送信到了福临宫。还请七皇子妃做主。” 永宁郡主曾为谢明曦嫡母,又因谢明曦才被关进了慈云庵。 如今永宁郡主自尽身亡,慈云庵里的人,很自然便想到了七皇子妃。 湘蕙禀报完之后,静候吩咐。 谢明曦神色淡淡,看不出半点情绪:“按惯例葬了便是。” 湘蕙低声应是,临退出去时,忍不住看了谢明曦一眼。 可惜,谢明曦神色如常,根本看不出仇人俯首的快意。 对谢明曦来说,永宁郡主从三年多前进了慈云庵的那一刻,便已和死人无异了。 永宁郡主一直撑着苦熬,想等父兄想法子救她出慈云庵。现在淮南王一门死绝了,永宁郡主也彻底没了希望。 以永宁郡主的骄傲,如何肯在慈云庵里继续做活死人。索性了结了自己。 从玉扶玉都是谢家丫鬟,皆曾亲眼见过永宁郡主昔日在谢家的威风。听闻永宁郡主自尽的消息,两个丫鬟颇觉快意。忍不住在主子面前多嘴了一。 “小姐,这等好消息,是不是该送个信谢府?” “是啊!让老爷也跟着快意一。” 谢明曦略一思忖,点头应允:“也好。扶玉,你拿着对牌,出宫去谢府一趟。” 扶玉领命退下。 当晚,礼部谢侍郎府后,便得知了永宁郡主自尽身亡的消息。 如今的谢钧,是七皇子的岳父,是正经的三品礼部侍郎。仕途得意,顺风顺水顺心顺意。几乎已经忘了还有永宁郡主这么一个人。 听闻永宁郡主的死讯,谢钧只轻哼一声:“死了也罢。”两人本就是假夫妻,从未同床共枕过,半分情意都无。 旧日那点恩怨,现在更是没人想提了。 谢老太爷也道:“淮南王府满门皆亡,永宁郡主活着也没了指望,死了也清静。” 徐氏瞥了同样凉薄心狠的父子两人一眼,暗暗翻了个白眼。 不过,她对永宁郡主也没什么同情怜悯之心就是了。 默默腹诽谢钧无情无义一之后,徐氏笑着说道:“七皇子妃特意打发扶玉府送信,可见细心。可惜七皇子妃一直住在宫中,若在皇子府,我倒能厚颜登门细细问上一问了。” 谢钧略一挥手:“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可问的?母亲不必再问了。日后见了明娘,她主动说便罢了,她若不提,母亲也别多这个嘴。” 徐氏忙笑着应下:“是是是,明娘不想说,我绝不多嘴。” 一家人态度都摆得很端正。 谢家全凭着谢明曦这个七皇子妃才有了今日的光景。所以,处处以谢明曦的心意为先才是。 永宁郡主之死,如树叶飘落水面,连个水花都未溅起。也未引起任何人瞩目。 这个消息,根本未传进俞皇后耳中。 三皇子和昌平公主和好之后,每日跑椒房殿也格外勤快。淑妃之死,似乎半分未影响到三皇子对嫡母的尊重敬爱 为了早日登基,三皇子对俞皇后母女皆低头退让。 这份隐忍,倒是稍稍令人刮目相看。 昌平公主整日陪在顾清身边,无暇进宫。倒是小郡主顾舒瑾,进了一宫。 十二岁的顾舒瑾,神采飞扬,明艳动人。见了俞皇后,顾舒瑾低声道:“皇外祖母,父亲躺在床榻上不得动弹,母亲不肯离半步,几日未曾进宫请安,还请皇外祖母不要见怪。” 俞皇后轻叹一声:“让你母亲好好陪着驸马,不必惦记本宫。” 昌平公主和顾清夫妻情深,眼下顾清卧榻不起,昌平公主陪着也是应该的。 至于俞皇后自己,每夜皆从噩梦中惊醒之事,根本无人知晓。便连昌平公主,也被瞒了下来。 有些痛苦,注定了只能自己承受。 亲如母女,也无法诉之于口。 顾舒瑾想了想,小声问道:“皇外祖母,三舅舅是不是很快就要登基了?” 俞皇后略一点头:“国不可一日无君。” 建文帝下葬已有半个月,也该是新帝登基之时了。 礼部已择定吉日,就在五日后举行登基大典。 三皇子这些时日一直低头示好,显然是怕登基大典出什么乱子。 建文帝能弹压住所有儿子,他这个太子,显然还没能耐弹压住所有兄弟。只能仰仗俞皇后之势。 顾舒瑾自小在宫中长大,自也窥出了其中奥妙。想说什么,还是忍下了。 顾舒瑾那点心思,在俞皇后面前如白纸一般。 俞皇后眸光一闪,淡淡笑道:“瑾儿放心。有皇外祖母在,你三舅舅什么心思都不敢有。也一定会对你们母女好。” 顾舒瑾点点头,很快道:“皇外祖母,我去福临宫见一见七舅母。姑祖母这几日一直住在府中,可没少念叨七舅母和阿萝妹妹。我今日进宫,正好代姑祖母去一趟福临宫。” 顾舒瑾口中的姑祖母,正是顾山长。 顾清受伤后,顾家人心急如焚,轮番登门探望。顾山长心疼侄儿,也顾不得昔日恩怨了,直接住进了昌平公主府。和昌平公主一起照顾顾清。 因顾山长之故,顾舒瑾和谢明曦这个七舅母也多了一层亲近。 俞皇后闻言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第六百八十章 好友 三皇子登基大典前一日,顾山长进宫觐见俞皇后。 芷兰将顾山长引进寝宫,然后悄然退出去,守在门外。 见到俞皇后的刹那,顾山长全身一震,既错愕又心疼。原本准备好的说辞瞬间被抛诸脑后:“娘娘为何如此苍老憔悴?” 顾山长无官无职,亦无诰命。因此,无需进宫跪灵。之前谢明曦临盆生女,顾山长一直守在七皇子府。屈指算来,竟有三四个月未曾进宫了。 短短几个月,俞皇后额上眼角皱纹毕露,发间有了丝丝白发。身着素色宫装,面色晦暗,眉眼深沉。 乍一眼看去,似老了十岁。 反观顾山长,依旧长发如墨眼眸清亮洒脱从容,若不细看,压根看不出眼角细细的皱纹。看着只如三旬女子的模样。 两人明明同龄同岁,如今站在一起,倒像是隔了一辈之人。 俞皇后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先帝驾崩后,我从未有过一夜安寝。兼之操心劳碌,焉有不疲惫苍老之理。” 操心劳碌?是勾心斗角权利倾轧吧! 顾山长默默看了俞皇后一眼,将这句扎心的话咽了去,轻声安慰道:“丧夫之痛,娘娘定能撑过去。” 然后,又低声道:“明日太子殿下登基,宫中有了皇后。娘娘便晋升为太后。这座椒房殿,将有新后入驻。到时候,一切宫务,自有人操心。娘娘大可撒手不管,含饴弄孙,享享清福,岂不舒心畅快?” 俞皇后:“” 换了别人说这等诛心之言,俞皇后早已动怒。 对着自小一起长大知之甚深的知交好友,俞皇后唯有无奈苦笑而已。因为她清楚,顾山长绝不是有意讥讽她,而是真心盼着她能放下一切,安养天年。 怎么可能? 她这一生所有的心血,俱浸淫在这座宫廷里。她亲手掐断了自己的爱恨情仇,只为站在最高处。 现在,她绝无可能放手! “娴之,”俞皇后眉眼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倦意:“我们已有几个月未曾见面,你难得进宫一,除了这些,你就没别的话可说了吗?” 顾山长看似刚硬,实则心软。俞皇后一示弱,顾山长便溃不成军。 可一想到宫中内外的传闻,顾山长软下来的心肠,顿时又化为焦灼急切。顾不得自己是否冒进失言,上前两步,握住俞皇后的手。 “莲娘,你当清楚,这天下终究是新帝的天下。” “你身为太后,以孝道弹压新帝一二无妨,想做再多,却是极难。那些朝中重臣,也绝不会坐视你这个太后弄权干涉朝政。” 说到激动处,顾山长不自觉地用力握紧俞皇后的手,目光愈发急切,说话也愈发没了顾忌:“莲娘,你最是聪慧清明,焉能看不出想不透这条路的凶险?你已是世间最尊贵最显赫的女子,何苦再为权势二字驱使,和新帝争斗?” “你还是早些收手吧!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只要你稍稍退让,新帝便得敬重自己的嫡母,敬让你这个太后!” 俞皇后左手隐隐作痛,心里如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压抑在心底的痛苦挣扎矛盾也似要被这岩浆融化。 然而,这只是刹那的柔软和动摇。 眨眼功夫,俞皇后重新冷静下来。她反手握住顾山长的手,低低地说道:“娴之,我已经无法头,也不可能头了。” “过几个月,你就随七皇子夫妇去就藩吧!远远离开京城,去山清水秀之地。做学问,开女子书院,陪着谢明曦母女,一切皆可!” “有我在,总无人敢慢待你,更无人敢刁难你。” 手依然紧紧握着。 顾山长的心却凉了下来。 她的一腔热血赤诚,何其可笑。 眼前是大权在握至高无上心思深沉的俞皇后,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知交好友俞莲娘了。她怎么会天真的以为,自己一番劝说便能令俞皇后改变心意? 顾山长深深呼出一口气,抽手,神色倒还算镇定:“娘娘说的是。我确有此打算。” “我一生未嫁,既无夫婿,更无儿女。明曦是我唯一的弟子,我跟着她去藩地养老,倒也相宜。” “娘娘既已应允,我便去打点行装。” 说着,后退几步,行礼告退。 俞皇后目中闪过一丝痛楚:“娴之” 顾山长恍若未闻,行礼后,转身离去。 门打开,又被关上。 俞皇后沉默地凝望着关起又合上的门,久久未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芷兰才推门而入,不敢抬头看俞皇后难看的面色,垂头禀报:“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已至椒房殿,说是陪皇后娘娘用晚膳。” 三皇子夫妇,每日来椒房殿晨昏定省,陪俞皇后用膳。 亲儿子亲儿媳也不过如此了。 俞皇后目中闪过一丝讥讽的冷意,口中淡淡道:“让他们稍候片刻,本宫稍事梳洗便来。” 这一稍候,便是半个时辰。 三皇子坐在偏殿里,半点没有不耐之色。 百忍成金。 三皇子近来时常在心中给自己鼓劲打气。不管如何,都要忍。明日就是登基大典,过了明日,他便是新帝 芙姐儿到了蹒跚学步的时候,被拘在偏殿里有些不乐意。咿咿呀呀地闹腾着要走。 萧语晗耐心地哄道:“芙姐儿乖,再等一会儿,就要用膳了。” 芙姐儿闹腾了许久,不见亲娘心软,扁着嘴哭了起来。 三皇子眉头一皱,瞪了芙姐儿一眼:“不得哭闹!” 芙姐儿被凶了一,不但没停下哭泣,反而哭得更起劲了。三皇子头大如斗,颇觉脑门疼,语气愈发不耐:“萧氏,管好芙姐儿。” 三皇子整日忍气吞声伏小做低,心情烦闷阴郁,私下里几乎再没了笑容,时常对着萧语晗撂脸色。 萧语晗抿着嘴角,轻声应了,将芙姐儿抱在怀中,轻拍后背。 芷兰终于露了面:“皇后娘娘请太子殿下太子妃去正殿。” 三皇子夫妇打起精神应了。 待到了正殿一看,三皇子气得鼻子都快歪了! 第六百八十三章 投诚(一) 第六百八十四章 投诚(二) 夫妻两个大眼瞪小眼。 盛鸿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我的意思是,他倒是慧眼识珠,知道蜀地是个好地方。再者,我这等文武双全集美貌与智慧与一身的藩王亦是世间难寻” 谢明曦被自家夫婿的厚颜无耻震住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蜀地是不是好地方,日后去了才能知晓。 蜀王殿下文不能提,有没有智慧还待商榷。集美貌与武艺于一身倒是真的。 谢明曦笑起来的样子极美,如鲜花盛放,更多了一丝独属于少妇的娇媚韵味。 盛鸿看在眼中蠢蠢欲动,按捺了半年之久的猛虎抬了头。伸手打横将谢明曦抱起,放到了床榻上。 谢明曦尚未张口,灼烫滚热的嘴唇便压住了她的唇。 一个时辰后 两个时辰后 谢明曦狠狠地拧了盛鸿光溜溜的后背一把,声音透着异样的低哑:“明日我在府中睡一日都无妨。你还要去工部应卯当差。” 纱帐里传来盛鸿的声音:“没关系,我年轻力壮,熬上一夜不睡也算不得什么。” 谢明曦:“” 一夜春宵,谢明曦被缠得筋疲力尽,天亮时才合眼。 纵情恣意了一整夜的蜀王殿下,身心畅快,志得意满,精神极佳。只在骑上骏马的时候,稍稍有些手软脚软而已 “蜀王殿下,”魏公公小心翼翼地提醒:“殿下脸上的笑容略有些轻浮,不如稍稍收敛一二。” 用轻浮两个字来形容,委实太含蓄了。 分明就是浪荡嘛! 这副模样出去见人,也太过分了一点。 蜀王殿下颇能听得进谏言,果然收敛了几分,主动问道:“这样如何?” 还是有点浪 魏公公非常识趣地笑道:“殿下天人之姿,风华无双,无法遮掩。” 不愧是卢公公调教出来的,论逢迎拍马讨人欢心的嘴皮子功夫,谁也不及魏公公。 自魏公公在关键时候说了真话之后,盛鸿对魏公公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改变。便如此时,张口便笑骂:“整日就会拍马屁,也不知做几桩正事。” 唯有对真正的心腹,才会这般亲昵随意。 魏公公心里自然清楚得很,继续腆着脸笑道:“殿下嫌奴才笨拙,倒不如将奴才留在府中。奴才跟着湘蕙姐姐,学上一段时日。”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跟着蜀王殿下久了,魏公公也彻底不要脸了又开始厚颜叫上湘蕙姐姐了。 好心情的盛鸿笑着睥睨魏公公一眼:“你那点心思,本王都清楚。待去了蜀地,本王再为你做主。” 魏公公大喜:“多谢殿下。奴才愿为殿下鞍前马后,誓死追随。” 真正的主子建文帝已经驾崩归西了。魏公公向盛鸿投诚投得没半分心理负担。 六部官署皆十分繁忙。 工部也不例外。 工部尚书原本忧心忡忡,唯恐蜀王殿下揽权争权,至于安插人手之类,倒是小事了。 没想到,蜀王殿下进了工部后,并未和他较劲争锋。反而摆出了一副尊老敬贤的姿态,主动领了差事去忙。 比起强势的宁王,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沉默少言心思细密的鲁王殿下和脸上摆着笑心里藏着刀的闽王殿下,都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和其余几个尚书一比,工部尚书的幸福感就更强烈了。 从不惹事生非的蜀王殿下,今日心情格外好。一整个上午,都是满面笑意。就是走路时双腿略有些发飘而已。 将近正午时,魏公公低声来禀报:“陆状元递了口信来,请蜀王殿下去鼎香楼一聚。” 陆迟? 正好,他也想和陆迟好好谈谈心。 盛鸿略一挑眉,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盛鸿和陆迟在鼎香楼的雅间里相对而坐。 满桌的美味佳肴,两人俱无心细细品味,随意吃了几口,便各自搁了筷子。 “陆迟,”盛鸿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你为何想去蜀地?” 陆迟答得分外诚恳真挚:“虚伪客套的话,我就不说了。当日我妻子林氏早产,万幸有蜀王妃伸手相助,方能母子平安。” “我心中一直记着这份恩情,也愿以一己之力报殿下和王妃。” “殿下去蜀地,我甘愿追随殿下。为殿下做满两任的蜀地官员。” 一任五年,两任便是十年。按着朝中惯例,外放两任,有了政绩和资历,再京城进六部,倒也合适。 陆迟今年二十有一,正是年轻力盛之龄。十年后,也只三十一岁。 陆迟说得坦诚,盛鸿听了也觉愉快,张口便讨价还价:“做两任会不会少了些?不如在蜀地做满三任,攒足了资历再京。三十六岁也是盛年嘛!半点都不影响耽搁官途前程。要做一部尚书,怎么着也得年近四旬才合宜。” 陆迟:“” 陆迟默默地看了厚颜的蜀王殿下一眼,举起酒杯:“我敬殿下一杯。” 蜀王殿下咧嘴一笑:“你没拒绝,我便当你答应了。” 陆迟抽了抽嘴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盛鸿的心情很愉快。 宁王的心情可就没那么愉快了。 朝中动向,瞒不过有心人。盛鸿私下已向建安帝说过就藩之事,亦请托了林御史等人上奏折。 建安帝总得做出舍不得兄弟就藩的姿态来,一时还没首肯。不过,点头是迟早的事。 蜀王想就藩,宁王可没有半分去就藩的意思。 反正也没人规定藩王要一起就藩,蜀王要走就走,他绝不会主动上奏折去就藩。先在京城待上几年,给新帝添添堵什么的。 宁王心态勉强平和。 直至陆迟向蜀王投诚的消息传进耳中。 宁王妃李湘如红着眼眶说道:“大哥也不知被什么迷昏了头,竟对祖父说要随蜀王去蜀地做官。还说陆子毓能去,他也能去。” “他可是我嫡亲的兄长。便是要去藩地,也该随我们去宁夏才对。这么做,将我这个妹妹置于何地?” 话未说完,宁王阴冷愤怒的目光已扫了过来:“你说什么?陆迟要去蜀地?” 第六百八十五章 刁难(一) 第六百八十六章 刁难(二) 蜀王殿下已经搭好了台子,建安帝只要半推半就依依不舍地应下,再感叹唏嘘一“手足情深焉忍分离”便行了。 站在一旁的鲁王闽王按兵不动,默默看着蜀王唱念做打。 宁王面无表情,目光略有几分阴沉。心里冷哼不已。 这个老七,整日捧新帝的臭脚。现在蹦跶着第一个要去就藩,摆明了是要将所有兄弟都拉下水 谁也没料到建安帝的反应。 “父皇驾崩归天,葬入皇陵,尚且未满三个月。”建安帝一脸悲怆难过:“身为人子,理应为父皇守孝。” “朕若早早令兄弟们就藩,远离京城,父皇在天之灵有知,不知怎生伤怀。” “七弟,就藩之事,暂且不急。还是等为父皇守完孝了,再离京就藩吧!我们兄弟,也能多些相聚之日。” 盛鸿:“” 众臣:“” 守孝需三年。建文帝年前离世,到现在算是第二年。还需得明年一年,方能出孝期。建安帝一张口,就是两年。 短短片刻,盛鸿心里不知飙过了多少脏话。 好一个盛澈!好一个建安帝! 都坐上龙椅了,对自己的兄弟还这般防范。竟是一副不愿兄弟就藩的架势!抑或是另有算计? 盛鸿心念电转,口中叹道:“皇兄对父皇的一片孝心,对臣弟的手足之情,令臣弟铭感五内。只是,藩王就藩是国之大事,亦是盛家先祖定下的规矩。臣弟焉能流连京城,为皇兄添麻烦?” “恳请皇兄,允臣弟去就藩。待臣弟到了蜀地,定会诚心为父皇守孝。” 鲁王闽王也忍不住了。 不想就藩是一事,天子不让就藩可就是另一事了。 两人齐齐出列,一起张口要就藩。 唯有宁王,一直未曾张口出言。 建安帝目光一扫,声音依旧温和:“你们的顾虑,朕心里都很清楚。你们皆是朕的嫡亲手足,朕是天子,亦是你们的兄弟。朕想多留兄弟在身边一段时日,只是为了兄弟手足之情,并无他意。你们不必多虑多思。” 不等众人说什么,又道:“此事就这么定了。若无他事,便退朝吧!” 盛鸿憋了一肚子闷气,下午还得若无其事地去工部当差,直至傍晚才了蜀王府。 谢明曦早已得了消息,见盛鸿绷着一张俊脸满目怒火,颇有些心疼。张口低语道:“何苦为这等人生气!” 盛鸿目中怒火更旺,重重哼了一声:“真没想到,他是这等忘恩负义的小人!” 建安帝在短短三年内被立为储君并顺利登基,少不了他一份功劳。不说什么论功行赏,至少也不该拦着他去就藩吧! 他思虑过去藩地后会遇到的各种困境,盘算着要多拐些得用之人去藩地,连路途中要如何照顾妻女都想过了。 唯独没想到,建安帝不允他就藩! 盛鸿越想越恼火,冷声低语道:“我倒是不信了,便是九五之尊,也不能逆着众人的心意行事。过几日,我私下去找二皇兄五皇兄,和他们一起商议对策。” 至于宁王,摆明了是不愿就藩。和建安帝倒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谢明曦目中闪过凉意:“我明日进宫去见母后和皇嫂,和她们好生说一说此事。” 萧语晗对建安帝影响有限。 俞太后可就不同了。就藩之事,俞太后早就张口应允过她。只要俞太后肯挺身撑腰,建安帝不放人也不行! 盛鸿用力呼出一口气,似要将心底的闷气都舒出胸膛:“罢了!不说他了!提起来我就一肚子恼火。我去抱抱阿萝。” 白白香香软软的女儿一入怀中,盛鸿的怒气便消散了大半,低头在阿萝嫩呼呼的脸上亲两口,剩余的怒气也一扫而空。 谢明曦看着自家夫婿乐呵呵的样子,也随之扬起唇角。 为建安帝的刁难发愁? 不存在的。 东宫。 萧语晗身为皇后,虽只有个空名,消息也比往日灵通得多。 待知晓朝堂上发生的事,萧语晗心火蹭蹭直冒。奈何建安帝如今时常临幸嫔妃,这一晚根本未露面。 隔日凌晨,建安帝倒是来了,领着萧语晗母女一起去椒房殿请安。 萧语晗一夜辗转难眠,面色委实不太好看。瞥了建安帝一眼,淡淡道:“臣妾听闻,皇上昨日在朝上驳了蜀王就藩的折子,不知可有此事?” 建安帝略一点头:“确有此事,皇后为何忽然提及这些?是哪个无事生非的小人在你面前乱嚼舌头不成?” 萧语晗目光一扫,一旁伺候的宫人内侍皆退了出去。 “皇上为何不让蜀王就藩?” 萧语晗忍着怒气,竭力让语气柔婉一些:“藩王长留京城,后患无穷。难得蜀王肯自请就藩,其余几个藩王想不走,也得跟着一起走。对皇上来说,这是一举数得又省心的好事,为何皇上未曾首肯?” 建安帝有些不耐地皱眉:“此事朕自有主张。 “朝堂大事,你一个妇人,就别出言掺和了。你照顾好芙姐儿,孝敬好母后便行了。” 萧语晗:“” 萧语晗抿紧嘴角,在继续隐忍和忍无可忍之间徘徊不定。 建安帝登基月余,做天子的能耐还没看见,脾气倒是一路见涨。往日对她还算温和体贴,如今颐指气使,动辄呵斥。 一来是因为建安帝处处受俞太后压制,心中不满无处可泄,迁怒于她。二来,建安帝已坐上龙椅,无需再像往日那般借重岳家,对她这个皇后也就没了应有的敬重。 萧语晗面色一变,建安帝语气也稍稍软了下来:“语晗,朕整日操心政事,烦心之处甚多,脾气不免急躁了些。不是有意针对你,你别恼了朕。” “就藩之事,朕心中有数。蜀王妃若来找你,你只管推托到朕身上。” 她还能说什么? 萧语晗按捺下心中所有的不满和失望,低声应是,然后一路沉默着随建安帝去了椒房殿。 今日,有人比他们夫妻更早一步进宫请安。 第六百九十五章 母子 梅太妃似早料到会有此一问,并未露出半丝心虚:“我每日都服药了。” “一开始确实颇有起色,我心中颇为欢喜,便让人扶着我下榻,在寝宫里转了一。没料到吹了些风,这病症竟又反复起来。” “看来,这就是我的命了。你们不必顾虑我,六月初八启程离京便是” 谢明曦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梅太妃。 那目光,明亮而锐利。 仿佛已窥清她心底所有的惶恐挣扎矛盾,令她心弦颤栗不已。 梅太妃在宫中活了几十年,也算是颇有阅历见识了。厉害刻薄如李太后太后,城府深沉如俞太后,善隐忍伪装如已死的淑太妃,还有精明厉害的丽太妃等等。 十七岁的谢明曦,正值韶华妙龄,为何竟拥有这等令人心悸又胆寒的精明锐利? 梅太妃下意识地移开目光,正好和痛心又难过的盛鸿四目相对。 盛鸿落了两滴眼泪,此时双目依旧泛红,声音有些沙哑:“母妃,你根本没服明曦给你配的药。” 梅太妃:“” “母妃为何不相信我?”盛鸿心痛难当,声音中满是晦涩:“你为何不相信儿子有保护你的能耐和本事?哪怕宫中有人故意要留下你,我也能带你离开。为何你要顺着幕后之人的心意,留在宫中?” 盛鸿同样是敏锐犀利之人,之前是因忧急梅太妃的病症,一时未曾察觉出其中的不对劲。这些时日,早已察觉出了不对劲。 盛鸿红着眼睛继续说道:“母妃担心自己成了我的七寸命门,怕拖累了儿子。宁肯继续留在寒香宫里苦熬。母妃有没有想过,我心中会是何等痛心难过?” 短短几句话,令梅太妃所有的伪装奔溃瓦解。 两行热泪涌出眼眶。 梅太妃失声痛哭,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攥着盛鸿的手:“鸿儿,都是母妃没用。母妃护不住你,还要令你忧虑操心。” “你别管母妃了,快些离开京城,离开这一潭泥沼。到了蜀地,你和谢氏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再惦记我了。” 男儿轻易不落泪,只因未到伤心时。 盛鸿心痛如绞,搂着瘦得不成人形的梅太妃哭了一场。 谢明曦看在眼中,亦觉心酸。只是,她生性冷情,做不出陪着一起哭之事。只默默地陪在一旁。 梅太妃身子虚弱,哭了一场后,很快闭目昏睡。 盛鸿红着眼坐在床榻边,迟迟未曾离开。 谢明曦安静又沉默地陪着盛鸿。 良久,盛鸿才低声道:“明曦,我是不是很没用?” 也唯有这一刻,盛鸿才会如此痛恨后悔自责。如果不是他急着就藩,碍了别人的眼刺了别人的心,便不会有人算计梅太妃了。 谢明曦伸出手,轻轻握住盛鸿的手,在盛鸿耳边响起的声音依然冷静锐利:“淑太妃被赐死在新帝眼前。照你这样说来,新帝岂不是一无是处?” 盛鸿哑然,转头看向谢明曦。 熟悉的秀美脸庞,冷静而镇定。那双深幽的眼眸,泛着令人心惊的寒光:“为了就藩,你我殚精竭虑,费尽心机。现在,就藩之事已势在必行,绝不可能更改。六月初八,我们便得启程离京。” “想留下母妃之人,要么是母后,要么是皇上。” “若是前者,你我不必忧心。母后最多是以母妃牵制你我而已。如果是后者,你便得愈发谨慎,免得他对母妃下毒手。” 强大冷静的自制力,很快感染了盛鸿。 盛鸿闭上眼睛片刻,再次睁开,已恢复清明冷静:“你说的是。母妃还在病中,不能随你我离开,让她好生在宫中养病。日后我再另图他法,将母妃接到藩地去。” 就是这个道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梅太妃好赖还活着总比已经赐死的淑太妃强多了。 谢明曦没有说这等刺耳刺心的话,轻声道:“我们在寒香宫逗留颇久,现在也该府了。” 盛鸿点点头,为梅太妃掖好被褥,然后才起身和谢明曦离开。 当盛鸿和谢明曦离去后,躺在床榻上的梅太妃慢慢睁开眼。 泪水悄然滑落眼角。这一,却是释然又喜悦的泪水。 她这个亲娘懦弱无用,令儿子受了诸多委屈。好在,儿子娶了一个聪慧能干又冷静自制的妻子。 谢明曦和她亲不亲近贴不贴心都无妨。只要谢明曦待盛鸿一心一意,她便心满意足了。 琴瑟不知何时进了屋子,用帕子为梅太妃擦拭泪痕,一边哽咽道:“太妃娘娘别伤心,奴婢会一直陪着娘娘。” 梅太妃忍着伤感难过,挤出一丝笑容:“好。” 半个时辰后,盛鸿和谢明曦了蜀王府。 阿萝已有七个月大,生得唇红齿白漂亮之极。穿着红色的肚兜,露出两条白白胖胖的胳膊和腿,在凉席上爬来爬去,不时翻个身,或发出咯咯的笑声。 顾山长陪着阿萝戏耍半日,额上全是汗珠,却半点不嫌累,满脸都是笑容。 听到脚步声,顾山长笑眯眯地点了点阿萝的额头:“小阿萝,你爹娘可算是来了。” 待顾山长抱起阿萝,盛鸿和谢明曦才迈步走了进来。 阿萝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要抱。 盛鸿爱女如命,见到机灵可爱的女儿,心中的沉重晦涩顿时消逝了大半。伸手将阿萝抱进怀中,姿势颇为熟稔。可见平日没少抱过孩子。 “乖阿萝,半日没见爹了,是不是特别想爹?”盛鸿笑着哄道:“快叫一声爹来听听!” 阿萝黑溜溜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盛鸿,竟真得张口喊了一声。 爹字发得不甚清晰,像是在喊大。 盛鸿惊喜不已:“明曦,山长,你们快听,阿萝会喊爹了。” 盛鸿终于有了笑容。 谢明曦心情也释然轻快起来,笑着说道:“阿萝还小,喊得不清楚。待过几个月,便能喊得清晰了。” 盛鸿立刻道:“现在就已经喊得很清楚了。” 谢明曦:“” 算了,只要你高兴就好。 第七百二十章 好友 陆迟俊秀温润的俊脸隐隐有些扭曲。 林微微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腻到陆迟身边,一脸慧黠娇俏:“我故意捉弄你而已,你该不是当真了吧!” 陆迟心已软了一半,脸孔却依旧绷得紧紧的:“那你说,到底随不随我去赴任?” 林微微主动伸手揽住陆迟,轻声道:“陆大哥,我当然想和你朝夕相伴。只是,你初到蜀地,对南安县的情形一无所知。此去赴任,定然十分忙碌。” “我身子纤弱,佑哥儿更需精心照顾。你忙于公务时,还得分心照顾我们母子,我实在于心不忍。” “所以,我想着先在蜀王府住下。这里有谢妹妹在,我们母子无需你忧心。你心无旁骛,也能一心做事。” 说完这些,林微微又有些愧疚歉然:“女子出嫁后,应该照料夫婿的衣食起居。到了我这儿,却是你一直在照顾我。陆大哥,我真对不住你。” 她自小体弱,娇惯成性。嫁给陆迟之后,也未像什么“贤妻”,倒要陆迟处处操心照顾。 “傻微微,”陆迟心头滚烫,俯头在她额上亲了亲:“能娶到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福气。若说对不住,也是我对不住你。若不是我心盲眼瞎,轻信他人,你也不会受这么多的委屈,还差点难产送命。” 这是陆迟心底最深的心结。 一日未报血仇,一日不能心安。 林微微泪盈于睫,声音微微哽咽:“陆大哥,能嫁给你,才是我此生最幸运之事。” 夫妻两人怄气一回,没到半日便和好如初。 陆迟亲自去见谢明曦,郑重地躬身行礼:“我将微微和佑哥儿就托付给王妃了。” 谢明曦不肯受这一礼,侧身避开:“陆迟,你这么说,未免太过见外了。我和林姐姐自少时相识,相交莫逆。她肯留在王府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撇开这一层。你不远千里追随殿下来蜀地,我这个蜀王妃为你安顿家眷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你只管安心去南安赴任。我定会好好照料林姐姐和佑哥儿。” “待过上一两年,你将任上的事情都料理妥当,佑哥儿也大些了,再让林姐姐带着佑哥儿去南安也不迟。” 陆迟也是如此打算,闻言一颗心彻底落回原位。 …… 众人纷纷赴任,蜀王府却未因此冷清。 盛鸿这个蜀王坐镇蜀郡,蜀郡的官员们自要把握住机会献殷勤。投名帖的如过江之卿。 至于富商和当地乡绅之流,想巴结讨好也没资格登门,便退而求其次,改而拜见蜀王长史或谢元舟梅氏兄弟。 谢明曦身为蜀王妃,倒是清闲不少。官宦女眷前来拜见,想见就见,不见就直接打发走…… 在蜀地这一片地上,他们夫妻最大。京城远在千里之外,帝后也好,太后也罢,都离得太远。最多不过是在他们身边安插些眼线罢了。 也怪不得历朝天子都不待见藩王。这和生生圈走一块土地也没什么区别。 忙碌充实,心情舒畅,这样的生活自然令人身心愉悦。 短短一个月,谢明曦已全然恢复,气色红润,满目神采,犹胜昔日三分。 略显清瘦的顾山长,也略略丰润了一圈,笑着说道:“初来蜀地,带着辣味的吃食委实不惯。这才一个月,竟也渐渐觉得别有风味了。” 每日饭食皆是叶秋娘亲自下厨,口味清淡。不过,府中设过几回宴席,便是由蜀地的厨子们掌勺。 顾山长吃了几回宴席后,竟也慢慢适应了蜀地风味。 谢明曦抿唇笑道:“我也勉强能吃上一些了。说不定,住上几年,我们也变得无辣不欢了呢!” 顾山长哑然失笑:“由此可见,人的适应力最是可怕。” 一旁的林微微,笑着插嘴道:“对了,山长的女子书院打算何时开设?” 选址建书院,要耗费一两年之功。有富商将自家的别院敬献出来,留作书院之用。顾山长亲自去看了一回,对环境颇为满意,便决定先招学生,将书院开起来。 另建书院及安养院之类的事,倒不必急在一时,待选好合适的地点慢慢建也不迟。 顾山长笑道:“几位夫子也觉太过清闲,前几日便和我商榷过了。先写几分招收学生的告示,看报名的学生有多少。” 考试肯定是要的。 不过,蜀地不比京城。女子读书尚未成风气,偌大的蜀郡,竟只有一座女子书院,且只收官宦千金。 顾山长思来想去,决定先设一所平民女子书院,多招收一些学生。只设三年课程,课程也设置得浅薄一些。如此一来,招生的标准自然要大大降低。 “入学的学生,需年过八岁。”谢明曦笑着接了话茬:“只要读过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便可前来报名。至于试卷,也要出得简单一些。能识字,会书写便可。” 这标准还真够低的。 林微微忍不住笑叹:“当年我们为了考莲池书院,不知耗费多少力气。” 可不是么? 谢明曦揶揄地笑道:“尤其是林姐姐,在莲池书院外昏倒了三年。若不是遇到了我,怕是无缘就读莲池书院了。” 思及往事,林微微目中闪过笑意。 就是那一回相遇,令她和谢明曦相识,结为好友。 一转眼,已是数年前的往事了。 林微微有些唏嘘:“时光如水,韶华易逝。此话半分不假。你我相识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转眼已是七年多了。” 短短几句话,也勾起了顾山长对好友的思念之情。 不知俞太后在宫中过得如何…… 这个念头一闪过脑海,顾山长便自嘲地笑了一笑。 身为一朝太后,权倾六宫,帝后俱低头诚服。李太皇太后整日躺在床榻上不言不动,就像木雕一般,再也威胁不到俞太后半分。 俞太后终于如愿以偿,又岂会不好? 自己就别胡乱操心了。 说来也巧。 顾山长心中惦记俞太后一回,不出两日,俞太后的信便送到了蜀王府。 第七百三十五章 风波(一) 第七百三十六章 风波(二) 第七百四十三章 夫妻 赵长卿用力咬了咬下唇,面色悄然泛白。 夫妻数年,鲁王对赵长卿的小动作颇为熟稔。见赵长卿这般模样,有心痛惜:“别、别咬着自己了。” 赵长卿眼眶骤然一热,忽地扑进鲁王怀中,哽咽着低语:“殿下,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危险之事?” “我不求别的,只盼着殿下平平安安。有朝一日,我们夫妻能带着霁哥儿蓉姐儿去鲁地。一切便足矣!” “殿下,你千万别冒险去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我从嫁你的那一日起,便知道你与龙椅无缘。我也从未奢求过要做什么皇后,我只盼你平安无事……” 灼热的泪水浸入衣襟,很快濡湿了一片。 鲁王心中酸涩难当,将赵长卿紧紧搂住:“长卿,别哭。我……” 我真的没做什么危险之事!也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这两句话,卡在喉咙里,迟迟吐不出口。 赵长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泪如雨下。 鲁王红着眼眶,过了许久,才沙哑着说道:“我不能、坐以待毙。长卿,我没有、坐龙椅的野心。我、只想平安。” 可是,建安帝摆明了不会容他们一直平安下去。 他不想做砧板上的鱼肉,不想妻离子散,只能铤而走险。 闽王也同样被逼无奈。 只是,此中的愤慨和无奈,便是对着自己的枕边人,亦无法出口。 闽王妃也一直被闽王瞒在鼓里。想来,闽王和他存了同样的心思。能瞒一时算一时。实在瞒不过了,也不能全部吐露实情。免得心爱的妻子整日担惊受怕。 …… 昌平公主府。 顾清右腿伤势已痊愈,走路时确实有些跛。 往日翩翩如玉的美男子,如今成了跛子。便如明珠蒙尘,又如白玉有瑕。令人惋惜不已。 昌平公主每见一回,心中便揪痛一回。 好在顾清心态颇佳,并未因此落寞感怀。腿脚不便,他便辞去了往日的虚职,每日在府中练字作画抚琴下棋。 “清哥,天色这么晚了,别再看书了,免得伤了眼。”昌平公主性子颇有些霸道,一边说一边将顾清手中的书夺了过来。 顾清无奈一笑:“屋子里燃了这么多烛台,和白日一样亮堂,哪里会伤眼。” 昌平公主不悦地白了一眼过来:“总之,现在别看了。” 顾清好脾气地笑了一笑:“好好好,我听你的就是。” 昌平公主这才转嗔为笑,将书放好后,坐到顾清身边。顾清伸手,揽住昌平公主的肩头,夫妻偶偶私语。 “我今日听说一桩事。”顾清低声将平王莫名“哑了”之事道来:“……平王还年少,便是做了错事,也不至于这般严惩。” 昌平公主冷笑一声:“盛澈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我看他治国理政的能耐平平,打压起手足来倒是颇见功夫。” 言辞中,流露出浓浓的不满。 顾清听得心惊肉跳,压低声音道:“公主,以后这等话可别说了。尤其是当着皇上的面,更不可如此肆意。” 今非昔比。 盛澈已坐了龙椅,成了天子。俞太后便是能压着他一头,也只在宫中。朝堂之事,却已插不上手。 此消彼长。时间久了,占上风的一方,也会有微妙的变化。 昌平公主悻悻地哼了一声:“我又不是傻瓜,岂会当着他的面说这些。罢了,不说这些糟心事,我们早些歇下。” 反正盛澈再能耐,也不敢对她们母女不敬。其余诸人,她管不了也懒得管了。 …… 数日后。 盛鸿和谢明曦才得知平王被毒哑之事。 盛鸿憋了一肚子无名火,黑着脸去了军营。当日,练武场里一片哀嚎声。 谢明曦倒是未受太多影响。 平王是宁夏王一母同胞的弟弟,前世宁夏王坐了龙椅,平王也跟着风光数年。这一世,宁夏王遭殃,平王也被波及。 宫中争斗也好,朝堂争斗也罢。从来都是血雨腥风,你算计我我算计你,被无辜牵连的人多的是。 更何况,平王也不算无辜。 别人挑唆又如何?平王又不是孩童了,十一岁的少年,总该学会省时度势权衡轻重。在灵堂里动手刺伤一朝皇后,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真论无辜,也该是平王身边的内侍宫女。几十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连为他们伤心感怀的人都没有。 顾山长也不乐意听宫中这些事:“整日斗来斗去,没个消停的时候。为何不能相安无事,各自好好过日子?”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淡淡道:“人心贪婪,永无止境。在其位,很难维持一颗平常心。” 顾山长想起了俞太后,忍不住一声轻叹,不再多言。 就在此时,从玉满脸欢喜地前来送信:“启禀王妃娘娘,余管事打发人回来送信,说已经迎到了赵家少奶奶。不出一个时辰,便能到蜀王府了。” 谢明曦扬起嘴角,眉眼皆是笑意。 顾山长也将那一丝阴郁抛诸脑后,笑道:“等了这么久,总算盼到蓁蓁来了。” 可不是么? 好友重逢,总是令人喜悦。 谢明曦立刻打发人去给林微微送口信,林微微连佑哥儿也顾不上了,一路小跑着过来:“颜妹妹人呢?” 谢明曦笑道:“你先别急。颜妹妹已经在来的路上,约莫一个时辰便到。我特意叫你早些过来,一起等颜妹妹。” 林微微欣然笑道:“好,我们一起等她。” …… 一个时辰后,十余辆马车停在了蜀王府外。 蜀王府开了正门,蜀王妃谢明曦亲自立于门外,左侧顾山长右侧林微微,另有府中一众管事。 一个身段玲珑面容娇俏的女子下了马车。 女子灵活的大眼滴溜溜一转,面颊上露出深深的笑涡。淘气又讨喜:“哇!这么多人都来相迎,我人缘已经这么好了吗?” 还是俏皮又欠抽的语气! 还是熟悉的颜蓁蓁! 谢明曦和林微微对视一笑,一起上前,一左一右握住了颜蓁蓁的手,异口同声地应道:“没错!你的人缘就是这么好!” 第七百五十四章 分离 第七百五十六章 惊变(一) 第七百五十七章 惊变(二) 盛鸿哑然。 谢明曦的心思太过敏锐犀利。他心中一闪而逝的念头,竟被她猜到了。 “不能回京!”谢明曦的声音在他耳边清晰地响起:“京城大乱将至,这等时候回京,无异于自投罗网。回去容易,想全身而退,难之又难。” “再者,藩王无昭不得回京。你此时回京,便是现成的把柄落在皇上手里。以他的心性为人,绝不会放过你。” 没错! 建安帝就是这么一个凉薄狠毒之人! 盛鸿定定神,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明曦,幸好我有你在身边。” 人总有冲动热血之时,这种时候,最易铸成大错。万幸有谢明曦在身边时时提醒,他从未走错一步。 谢明曦凝视着盛鸿,轻声道:“盛鸿,我亦不敢保证我说的一切都对。或许,待日后,你会后悔懊恼,心生怨怼……” “绝无可能!”盛鸿不假思索地打断谢明曦:“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等没担当之人吗?你劝慰之言,我听进了耳中,也是我自己的决定。不管日后如何,我都会一力承担。” 看着盛鸿俊美坚定的脸孔,谢明曦心中涌过阵阵热流。 千言万语,都不必再出口。 “夫妻一体,要承担,也该是我们两人一起承担才是。”许久之后,谢明曦再次张口,声音略有些低沉:“我们一起耐着性子等下去。” 盛鸿点点头,夫妻相拥无言。 …… 谢明曦所写的信,终于被送到了萧语晗手中。 若谢明曦此时亲眼见萧语晗一眼,定会大为愕然。 二十二岁,正是一个女子容颜鼎盛风韵最佳之龄,温柔秀丽的萧语晗却因心力消耗过度,显得比同龄女子苍老得多。 萧语晗展开信,迅速看了一遍。 放下信后,萧语晗柳眉微蹙,颇觉为难。 盛鸿曾上过几次奏折,欲将梅太妃接到蜀地颐养天年。建安帝总是留中不发,俞太后亦不置一词。 太后和皇上皆不点头,梅太妃自然也出不了宫廷,一直住在寒香宫里,极少出来见人。犹如一个影子。 这些时日,宫中内外变故连连,建安帝和俞太后之间的关系也格外紧张。又因朝中御史们纷纷上奏折,奏请俞太后搬出椒房殿,将凤印交于她这个中宫皇后。她每次去给俞太后请安,也多提了几分小心。 这等时候,自顾不暇的她如何张口为梅太妃求情? 只是,往日蜀王夫妇相助良多。难得张口相求,她置之不理,未免太过凉薄无情了…… 萧语晗思虑良久,将信折好收起,然后去了椒房殿。 朝中奏折纷纷,俞太后置之不顾,丝毫没有搬出椒房殿之意。更无交出凤印的打算。建安帝尚未和俞太后直接撕破脸,波涛汹涌皆在暗中,明面上依旧做出“孝子”模样。 萧语晗这个儿媳,也和往日一般,晨昏定省从未迟过。 “儿媳给母后请安。” 萧语晗恭敬行礼。 俞太后喜怒不行于色,神色淡淡:“免礼平身。” 这两年,俞太后满鬓华发,眼角的鱼尾纹也愈发深了。一双深沉锐利的眼眸,无人敢与其对视。 萧语晗谢恩后,坐在俞太后的下首左侧。正好和鲁王妃闽王妃相对而坐。 尹潇潇和萧语晗四目相对,匆匆避开,心里似被巨石堵着一般,沉甸甸的,满是晦涩。 闽王私底下所做之事,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尹潇潇也不是傻瓜,哪怕闽王什么都不肯说,也隐约猜出了一些。 面对着昔日好友今日妯娌,尹潇潇已没有了直视对方的勇气和底气。 萧语晗张口说起了谢明曦来信之事:“……这一段时日,宫中内外出了不少事。七弟妹惦记梅太妃,特意写了信来。” 顿了顿,又笑着说道:“七弟和七弟妹都是孝顺之人,去了蜀地两年,时常惦记着接梅太妃去蜀地颐养天年。” 萧语晗说话颇为委婉,不过,话中之意谁都能听得出来。 此时就看俞太后态度如何了。 俞太后目光一扫,神色微凉:“他们两个只惦记梅太妃,倒是没见惦记过哀家。到底是隔了一层肚皮,不贴心不孝顺也是难免。” 话中影射之意十分明显。 萧语晗心里一凛,忙起身:“母后息怒!” 鲁王妃闽王妃也一同起身告罪。 俞太后冷冷道:“哀家虽然老了,却没瞎也没聋。你们在想什么做什么,哀家都看在眼底。” “萧氏,你也别借着梅太妃之事来试探哀家了。哀家今日就明白地告诉你,谁说情都没用。梅太妃不能离宫,哀家要留下她说话解闷。” 俞太后不肯放梅太妃离宫,萧语晗说情也无济于事。 萧语晗这个中宫皇后,在俞太后面前再次颜面扫地。 …… 萧语晗忍气吞声地赔礼,回寝宫后,悄悄哭了一场。 建安帝很快知晓此事,心中亦恼怒不快。 当晚,建安帝去了萧语晗的寝宫,张口数落呵斥:“谁让你为梅太妃张口求情?” “盛鸿夫妻两个,一个比一个狡诈阴险。他们早早去了藩地,还想将梅太妃也一并带走。再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占地割藩自立为王了?” “你是中宫皇后,亦是朕的发妻。凡事都该站在朕的立场,怎么倒向着他们两个?他们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药?” 看着疾声厉色的建安帝,萧语晗心中阵阵发凉。 这两年来,建安帝疑心越来越重,也愈发独断专行,行事狠厉。 “都是臣妾的错。”萧语晗低下头认错:“臣妾本该和皇上商议,听取皇上的意见。不该擅自为梅太妃说情。” 萧语晗这一低头,建安帝才算顺了气。又换了语气哄萧语晗:“语晗,朕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你是朕的皇后,自然要处处替朕考虑着想。” “再过几日便是你生辰,朕亲自替你设宴,庆贺生辰。” 萧语晗没有抬头,婉言谢绝:“平王之事尚未平息,再有河间王遇刺之事,人心浮动难安。臣妾生辰宴,不设也罢。” 第七百六十九章 暗涌 第七百七十七章 交锋(一) 第七百七十八章 交锋(二) 第七百九十四章 过招 赵长卿这一哭诉,李湘如和尹潇潇也按捺不住,一并起身哭诉求情。 俞太后没有一口应下,也未拒绝,反而看向谢明曦:“谢氏,此事你意下如何?” 不愧是执掌宫廷数十载的俞太后,一张口就是一个深坑。 这等事,应了不妥,日后一旦翻出来便是谢明曦的错。不应又开罪了几位藩王妃。很容易闹得两面都不是人。 萧语晗往日吃了不少闷亏,一听话音,便知不妙,略略蹙起柳眉,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一脸恭敬地应道:“儿媳愚钝,不敢妄言。一切请母后定夺!” 往日伶牙俐齿,这个时候倒是“愚钝”起来了! 俞太后瞥了滑不留手的小狐狸一眼,淡淡说道:“哀家老了,也没操心能耐了。今后,这天下是皇上的,这后宫就该由你来做主才是。此事就交给你吧!” 不由分手,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谢明曦! 这就是身为太后身为婆婆无可比拟的优势了! 不管谢明曦情不情愿,此事她都不能再推脱。 谢明曦目光掠过赵长卿尹潇潇李湘如满含渴切的脸孔,故作为难地轻叹一声:“母后这般器重信赖儿媳,儿媳心中诚惶诚恐。” “几位皇嫂心系夫婿,张口相求,我看在眼里,也觉恻然。若依我的意思,此事应下也无妨。” “只是,宫中有宫中的规矩。这等要紧之事,只凭儿媳空口白话,到了天牢那儿也做不得数。” “还请母后下一道凤旨,盖上凤印。儿媳亲自陪着几位皇嫂去天牢一趟。” 萧语晗听得热血澎湃,恨不得鼓掌道好! 不身在其中,根本无法体会到俞太后的凌厉难缠。 谢明曦的应对,也同样犀利。 想到自己昔日被压制得唯唯诺诺不得动弹的模样,再看看眼前谢明曦的挥洒自如从容不迫,萧语晗简直为自己脸红。 俞太后的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 众目睽睽之下,一朝太后可以凌厉霸气,也可以仗着婆婆的身份施威。不过,这绝不代表太后可以耍赖不要脸。 事实上,她这个太后不但要脸,而且格外要脸。 谢明曦直指凤印,就是在揭她的脸。 俞太后也不是好惹的主儿,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绕来绕去,还是在逼着哀家表态点头啊!好一个谢氏!还没行皇后册封礼,你气焰便如此嚣张。待日后你做了中宫皇后,哀家岂不是没了容身之地?” 谢明曦只得起身告罪赔礼:“母后息怒!” “儿媳刚才所言,句句都发自肺腑。委实不知‘气焰嚣张’四个字从何而来。更不知母后为何发怒!” “儿媳知晓,母后在椒房殿住了数十载,住惯了椒房殿,这才不想搬到别的寝宫。绝不是眷恋权势之故。” “皇嫂也知母后心情,所以这几年来一直住在东宫,从无搬进椒房殿之意。” “儿媳也愿效仿皇嫂,日后长居福临宫。这座宫殿,永远是母后的。” …… 这一席话,令众人震惊不已。 赵长卿顾不得为夫婿伤心了,尹潇潇也忘了抹泪,便连满心嫉恨的李湘如也怔怔地看着谢明曦。 她这是疯了吗? 椒房殿,素来是中宫皇后所居之处。 俞太后住在椒房殿,把持凤印,令萧语晗这个中宫皇后屈居东宫。萧语晗再忍气吞声,也从未动过放弃搬进椒房殿的念头。 最多是隐忍个三年五载,寻到合适的机会再逼退俞太后罢了。 谢明曦此时当着众人的面,张口便说长居福临宫,椒房殿永远都留给俞太后……说出口的话,听在众人耳中,想收都收不回来了。 萧语晗顾不得俞太后面色如何,急急张口:“七弟妹,不可妄言!” 谢明曦轻笑一声:“皇嫂放心,我早已想好了。今日说的话,也绝不是一时冲动。”然后,看向俞太后,神色郑重:“母后,儿媳今日一言,永不更改!” 俞太后:“……” 谢明曦在捣什么鬼! 这是俞太后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紧接着第二个念头就是,不管谢明曦要搞什么鬼,这都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这个饵,便是含着毒药,她也不得不咽下再说。 俞太后定定地看了谢明曦一眼,忽地说道:“哀家明日下凤旨,你领着凤旨,带着赵氏尹氏李氏去天牢,探望诸藩王。” 谢明曦既肯如此退让,俞太后少不得要“回报”一二。 谢明曦立刻一脸诚恳地接了话茬:“众藩王犯下大错,该如何严惩,也请母后定夺!” 打蛇随棍上,精诈似鬼! 俞太后岂肯一口应下,没什么好气地应道:“此事容后再商榷。” 谢明曦微笑道:“母后说的是。这等大事,待皇上和母后商榷便是。儿媳本不该多嘴多言。” 说是不该多嘴多言,该说的话却是一句都没少说。 俞太后按捺住冷笑,略一点头。 赵长卿等人此时才反应过来,忙起身谢恩。谢完俞太后,再谢谢明曦。册封礼尚未举行,萧语晗又在侧,众人不便改口,依旧称呼七弟妹。 谢明曦笑着应下。 …… 这一场宫宴,在众人各怀所思的复杂心情中结束。 尹潇潇本想和谢明曦说几句悄悄话,奈何俞太后已张口吩咐,命众藩王妃各自回寝宫。尹潇潇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神色黯淡地回了寝宫。 俊秀又壮实的霖哥儿跑了过来,扑进尹潇潇怀中:“娘!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霖儿一直在想你。” 亲爹一直不见人影。母子两人一直被软禁在宫中。 霖哥儿虽小,也从生活的骤然变化中察觉到了异样。这些时日,变得异常敏锐不安,也格外黏着尹潇潇。一眼看不见,便四处找亲娘。 尹潇潇抱着霖哥儿,低声哄道:“娘去参加宫宴,现在不是回来了么?明日,娘带着你去见一见你爹,好不好?” 霖哥儿欢喜不已,连连点头。又紧张地问道:“明日爹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尹潇潇张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眼圈瞬间红了。 第八百四十章 谋算 第八百四十九章 出手(一) 第八百五十章 出手(二) 刑部颇不情愿地受理此案。 太后和天子之争,又牵扯根深叶大的俞家。这么明显的浑水,谁乐意去蹚?奈何天子下了圣旨,这个烫手山芋,不接也得接。 佟尚书愁得一夜没睡,头顶又掉了一圈头发。 建安帝还在世的时候,他这个刑部尚书曾审过几桩违心的案子。俞家肯定要查,不过,到底查到哪一步,期间分寸如何拿捏,却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佟尚书和方阁老私交不错,私下去了一趟方府。 方阁老颇有深意地问了一句:“太后娘娘今年多少寿辰了?” 五十二。 佟尚书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数字。这个年龄,委实不小了。 方阁老又慢悠悠地来了一句:“皇上今年多少岁?” 二十一!用少年天子来形容也不为过! 一个垂垂老矣,一个如日中天。一个是太后,不应干政。另一个却是九五之尊,大齐天子。 要怎么站队,还用多想吗? 佟尚书豁然开朗,拱手道谢:“多谢方阁老指点。” 方阁老笑了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接下来,刑部还有的忙。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 身为官场老狐狸的方阁老,已经窥到了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场风波,以及接下来会有的朝堂震荡。 俞家不是任人揉搓的泥团,俞太后更不是善茬。 帝后出了手,俞太后和俞家焉有不反击之理? 果然,刑部派出人手调查俞家族人,还没查出要紧的证据,只抓捕了几个远房族人。有关谢皇后的流言便铺天盖地而起。 流言不知从何而来,来势极为凶猛,在极短的时间里传遍京城。 谢皇后年少便忤逆不孝,对待生母兄长狠辣刻薄。生母至今被关在谢家内宅,兄长被打断右腿,关在了临安老宅。 礼部尚书谢钧,为了自己的荣华前程,狠心置妾室和庶长子不顾。说到这儿,谢尚书和永宁郡主的假婚之事不得不提。 为了攀附已覆灭的淮南王府,谢大人甘愿做幌子,和已故的永宁郡主做一对假夫妻。借着岳父提携,才做了鸿胪寺卿。 这等心性品性,如何配做六部中最为清贵的礼部尚书? 再往上追溯,谢老太爷不过是个穷酸秀才,死了正室之后,为了生计竟娶了从良的暗娼。诶哟,那个暗娼现在摇身一变,已经做了二品的诰命夫人啦! 俞家藏污纳垢,谢家也没好到哪儿去啊! 谢家不可外扬的家丑,如沸沸扬扬的大雪一般,飘得到处都是。 谢皇后苦心经营的贤名,摇摇欲坠,即将毁于一旦。 俞太后听闻流言后十分震怒,下了口谕,召谢家所有女眷进宫。再召谢元亭夫妻归京,要将此事彻底查明,还谢皇后一个“清白”。 凤旨去临安需要一些时日,身在京城的谢家女眷们,满心惶惶地接了凤谕。 …… 谢家正经的女眷,只有徐氏和阙氏。 丁姨娘身为妾室,一直深居养病,未露人前。谢钧还有两个育有儿女的妾室,分别是春桃和秋菊。妾室上不得台面,更无资格被称为女眷。 不过,前来谢家宣太后口谕的女官玉乔说得十分清楚:“太后娘娘要见一见皇后娘娘的生母,让丁姨娘一并进宫。” 徐氏壮着胆子说道:“丁姨娘病重已久,早已失了神智,若是进宫冲撞了太后娘娘,该如何是好?还是……” “徐老夫人不必忧心。”玉乔嘴角扯着讥讽的笑意:“只要遵太后娘娘凤旨便可。” 那一声徐老夫人里,满是不屑和嘲弄。 徐氏曾为暗娼之事,已被传开。往日就看徐氏十分不顺眼的玉乔,现在更多了一层鄙夷。 这等肮脏龌龊之人,根本不配为诰命夫人! 徐氏一张脸皮再老再厚,此时也是火辣辣的。转念一想,此事传都传开了,想遮也遮不住。要是连一个宫女的鄙夷目光都挡不住,日后还怎么出府见人?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徐氏拿出了昔日混迹市井的脸皮和勇气,挺直胸膛道:“这话可是你说的。要是丁姨娘在宫中言语不慎,触怒了太后娘娘,可怪不得我。” 然后又道:“你在此稍候,我亲自去兰香院一趟,请丁姨娘出来。” 是想亲自去“提点”丁姨娘吧! 玉乔忍住冷哼一声的冲动,淡淡应下。 只要令丁姨娘出现在人前,彻底撕下谢皇后虚伪的面具,此行便已成功了。徐氏那点小心思心机,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 情势紧急,徐氏再也顾不得身为二品诰命夫人的风度了,疾步去了兰香院,亲自开了锁。 这座兰香院,如同牢笼一般,将丁姨娘禁锢其中,也彻底隔绝了丁姨娘的耳目。 神色木然的丁姨娘,在见到徐氏后,既没请安,也没行礼,毫无反应。 徐氏盯着丁姨娘:“太后娘娘派人来,让我们一同进宫问话。” 丁姨娘瞳孔骤然收缩,麻木的脸孔忽然有了表情。 进宫? 太后娘娘? 莫非,她终于熬到出头之日了? 徐氏冷冷说道:“丁含香,我告诉你,今日进宫,你不能说错半个字。若是有半个字涉及到皇后娘娘,阿钧第一个饶不了你。谢家上下,再也容不下你。” “谢元亭夫妻两人,很快就会被接到京城来。” “你胆敢攀咬皇后娘娘,我就要谢元亭的命!” 最后一句,说得狠辣之极! 丁姨娘全身一颤,目中闪过惊惧,声音沙哑:“元亭这些年来吃了不少苦头。怎么着也能抵消昔日之错了。” “你若是敢对元亭动手,我豁出这条性命,也要闹得谢家不宁!” 徐氏嗤笑一声:“你真敢豁出性命,我倒是要高看你一眼了。” 丁姨娘:“……” “总之,你谨记这一条,不管太后娘娘如何问你,你都不能说皇后娘娘半点不是。”徐氏狠狠地撂了狠话:“否则,你随时都会在兰香院里‘病逝’。正好到黄泉地下,和谢元亭母子团聚。” 第八百五十四章 母女 第八百五十五章 后续(一) 第八百五十六章 后续(二) 汾阳郡王,今年三十有二,是临江王的侄儿。 论辈分,天子盛鸿得称呼他一声堂叔。 汾阳郡王,是宗室里出了名的纨绔郡王。每日斗鸡跑马,是秦楼楚馆里的常客。临江王从未将这个侄儿放在眼底。靖江王也未以为汾阳郡王是自己的对手。 万万没想到,有资格投票的宗亲,竟被天子暗中收拢了大半,竟然都将票投给了汾阳郡王。 输给汾阳郡王,无疑是靖江王生平最大的羞辱!更是临江王难以言喻的耻辱! 临江王咽不下这口闷气,当场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宗人府宗正之位,有德有能者居之。淮南王兄做了十数年宗正,操心过度,劳累至死。河间王弟惜被人刺杀,没了性命。汾阳郡王今日被推举为宗正,以后出入宗人府切记要谨慎小心。” 生了一张好皮相的汾阳郡王,也是宗室里出了名的美男子。闻言立刻笑道:“临江王叔所说之言,正是小侄担心的。小侄这便去移清殿求见皇上,请皇上赐些侍卫给小侄。” 临江王冷笑一声,阴冷的目光一一掠过给汾阳郡王投票的宗亲。然后,和面色难看的靖江王一同离去。 汾阳郡王表面镇定,其实后背早已冷汗涔涔。 进了移情殿后,汾阳郡王立刻跪下,恭敬地叩首谢恩:“多谢皇上,令我为宗正。以后,我一定尽心当差,听皇上号令差遣。” 天子走了过来,亲手扶起感激涕零的汾阳郡王,亲切地笑道:“郡王快些起身。” 汾阳郡王受宠若惊,顺势站了起来。 谋夺宗人府宗正之位,自不是易事。盛鸿登基之后,便开始暗中布局。或许以重利,或许以前程,暗中策动了不少皇室宗亲。 天子的身份,比起太后显然分量更重。宗亲中眼睛亮堂的,纷纷倒戈。也因此,才有了今日这一出好戏。 …… 汾阳郡王表了一番忠心后,仗着胆子问道:“我心中有一疑问,不吐不快。如有唐突冒失之处,恳请皇上不要怪罪。” 盛鸿显然猜出了汾阳郡王要问什么,随口笑道:“想问什么只管问。” 汾阳郡王咳嗽一声:“我想问皇上,宗亲里有资格竞争宗正之人,足有七八个。为何皇上选中了我?” 说句不好听的,他除了一张脸能看之外,其余的委实提不上手。文不行武也不成。出生时就是郡王,除了浪荡玩耍之外,似乎也没别的事能做可做了。 他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做个闲散富贵郡王了。 在半年前的一个夜晚,天子近侍魏公公竟悄然去了郡王府。没怎么绕弯子,只说道:“皇上有意令郡王做宗人府宗正之位,不知郡王意下如何?” 这还用问吗? 身为皇室宗亲,能为宗正,执掌宗人府,掌管数千计的皇室中人。这等权柄荣耀,谁能不动心? 哪怕是如河间王一般做个傀儡,他也一百个情愿一千个情愿。 他当时便应了下来。 直至这一刻,他依然有飘飘然不敢置信之感。梦寐以求的美事,竟然真得落到了他的头上! 盛鸿目中闪过笑意,语气轻快:“因为郡王生得最为英俊,朕看着最顺眼。” 汾阳郡王:“……” 汾阳郡王一脸震惊地看着俊美无双的少年天子,脑海中瞬间掠过了许多惊世骇俗的念头。诸如秦楼楚馆里盛行的话本里描述的不可言说的不~伦之恋…… 盛鸿无声笑了起来:“我刚才是说笑,郡王别是当真了吧!” 汾阳郡王定定神,将一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挥开,挤出笑容应道:“没当真,没当真,呵呵。” 盛鸿收敛笑意,淡淡说道:“先帝被谋害,朕只能当起重任。自登基之日起,朕便暗暗立誓,要做一个贤明天子。” “宗人府掌管皇室中人,也是大齐万千宗族的表率,不应沦落为某一个人手中的私器。哪怕是朕,也不例外。” “你不必忧心会成为朕手中的傀儡。朕选了你,就会信任你,将宗人府之事尽数交给你。” 汾阳郡王露出惊愕激动之色,拱手谢过隆恩。 盛鸿的目光掠过汾阳郡王略显浮夸做作的脸孔,淡淡说了下去:“说得再多,你现在也不会信。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待时日长了,你便知道朕说的话是真是假了。” 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难道还真得要将宗人府全数交给他不成! 汾阳郡王心里暗暗嘀咕着,再次谢恩。然后,又仗着胆子索要侍卫。 盛鸿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说道:“此事我早有安排,你不必忧心。” …… 春风得意的汾阳郡王带着未曾释疑的疑惑告退,离开移清殿。 魏公公代天子送汾阳郡王一程,回转复命后,低声笑道:“郡王刚才塞了一个分量颇重的荷包给奴才,追问皇上为何会选中他为宗正。” “奴才便将原因告诉郡王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 盛鸿在选人之前,命人查了有资格做宗正之位的数个亲王郡王。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劣迹。 临江王有凌虐女子的恶习,死去的河间王生性贪婪,做了宗人府宗正之后,以权谋私,时常索贿。死了几年的淮南王,府中死几个奴仆也是常事。 汾阳郡王生**荡,却未欺压过良民,所有的美妾都是正经花银子从青楼买来的……更重要的是,府中从未出过人命。 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在盛鸿看来,才配称为人。 大齐建朝百余年,盛家子孙繁衍壮大,至今已有数千人。单以宗族来论,也是人丁兴旺的大族了。 宗人府宗正,可以平庸些,可以软弱些,却绝不可以心狠手辣视人命为无物。 所以,盛鸿选中了汾阳郡王。 盛鸿笑了一笑:“扶他做宗正,能不能坐得住这个位子,就得看他的能耐本事了。” 就在此时,一个内侍匆匆跑了进来禀报:“启禀皇上,椒房殿的芷兰姑娘来了,传了太后娘娘口谕,请皇上去椒房殿用膳。” 第八百五十七章 后续(三) 这是要来兴师问罪了! 盛鸿心中了然,面上半分不露,笑着说道:“传朕口谕,朕片刻后便至椒房殿。” 半个时辰后,椒房殿。 盛鸿拱手行礼后,关切地询问道:“母后养病数日,身体可有起色?” 俞太后冷冷地扯起嘴角,目中满是讥讽:“皇上这般孝顺,哀家无需操半点心,身子已然大好了。” 再不“好转”,这宫中内外就要彻底成帝后的天下了。 先打压俞家,现在,天子又将手伸进了宗人府。这是要一步步斩断她的爪牙,将她彻底架空啊! 好一个孝顺的儿子! 盛鸿似未听出俞太后话语中浓浓的讥讽,欣然笑着应道:“母后身体大好,儿臣就彻底放心了。” 不等俞太后发难,主动说道:“宗人府宗正之位,之前一直由临江王兼任。临江王统领五万神卫军,兼任宗正于情于理不合。儿臣令宗室亲王郡王们推举一位新的宗正,他们推举了汾阳郡王。” 俞太后盯着盛鸿,声色俱厉:“宗室亲王郡王中,多的是有才干之人。靖江王正值盛年,才德出众,忠心耿耿,是最佳人选。汾阳郡王生**荡,整日寻花问柳,自少时起没做过一件正经事,如何能担任宗正之位?” “此事一传出去,岂不是让文武百官京城百姓都看了笑话?” “宗人府为大齐宗族表率。此例一开,日后大齐宗族选族长也会有学有样,岂不是彻底乱了套?” “皇上想任用亲信,安插人手,也该找个像样的人选出来。这个汾阳郡王,根本不配为宗正!” 面对大发雷霆的俞太后,盛鸿表现出了身为庶子的恭敬和孝顺。先亲自倒了茶,殷勤地送至俞太后面前:“母后喝口茶,消消气,听儿臣一言。” 俞太后动也未动,冷笑一声:“哀家不想喝茶,皇上不必费心了。” 俞太后不领情,盛鸿也不生气,转而将茶送到自己嘴边,缓缓喝了一口。将茶杯放在手边的茶几上,然后不疾不徐地解释:“母后误会了。儿臣并未插手此事,只令宗亲们推举宗正,他们选了汾阳郡王,儿臣也有些意外。” 意外个屁! 俞太后不怒反笑:“果然是隔了一层肚皮。哀家说的话,想来皇上是听不进耳中了。” 此时站立一旁伺候的宫女内侍,少说也有十余人。俞太后说过的所有话,都会在最短的时间里传出椒房殿。 这一顶不孝的帽子,盛鸿绝不肯担:“儿臣一直十分敬重母后。母后何出此言?” 俞太后咄~咄逼人:“你敬重哀家,那就听哀家的。汾阳郡王,绝不可担任宗正之职。让靖江王做宗正。” 没等盛鸿反驳,俞太后又冷着脸道:“后宫不得干政,朝堂官员提任或罢免,哀家从不插手。不过,宗人府是天家宗族,宗人府的宗正便是盛家的家主。此事,哀家不能袖手不管。” “盛鸿,哀家命你重新择人任宗正之位!” …… 盛鸿两个字一出口,“母慈子孝”的假象被彻底撕裂。 俞太后面容冷肃,声音冷厉,独断专行,不容人拒绝。 建安帝为天子时,便屡屡在这样的俞太后面前屈服,一步步低头退让。直至被俞太后亲自推入漩涡中,被刺杀身亡,咽下最后一口气。 也怪不得俞太后这般情急恼怒。 宗人府宗正之位,确实十分要紧。当年淮南王在世执掌宗人府时,执掌五万神卫军的临江王在淮南王面前也得低一头。 河间王做了两年傀儡,后来遇刺身亡。在俞太后的支持下,临江王兼任了宗人府宗正。尝过大权在握随心所欲的美妙滋味,俞太后如何甘心被逼退? 盛鸿心中冷笑一声,脸上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母后说笑了。宗人府宗正之位,何等重要,岂能朝令夕改。儿臣已言明不会插手宗人府事务,现在改口,天子的尊严体面要往哪儿放?” “母后最是心疼儿臣,岂会忍心陷儿臣于这等尴尬境地?” 任凭俞太后风雨如晦,盛鸿依然温和耐心。 堪称孝子典范。 俞太后定定地看着盛鸿,声音里满是寒意:“皇上真的不愿更换人选?” 盛鸿正色应道:“非不愿,而是不能。” 俞太后忽地笑了起来,声音也缓和了许多:“皇上这么做,总有皇上的道理。哀家老了,每日享享清福便是。这些事,哀家就不操心了。” 俞太后怎么可能么轻易就罢手? 肯定还有后手! 盛鸿不动声色地笑道:“母后说的是。” …… 当夜,汾阳郡王遇刺。 汾阳郡王刚得了宗人府宗正之位,激动高兴之余,少不得在府中设宴。宴请投票支持自己的宗室中人。 大家心照不宣,从此以后,他们都彻底站到了天子这一边。俞太后心狠手辣,临江王手握兵权,暗中豢养了不少死士。 有河间王惨死之例在前,他们都得多加几分小心。 汾阳郡王也算倒霉,才喝了几杯小酒,见到翩翩起舞的妖娆舞姬动了色心,便将舞姬搂过来摸摸小手什么的。 没曾想,小手还没摸到,怀中舞姬便成了索命罗刹,袖中露出一把淬着毒泛着蓝光的锋利匕首,刺向汾阳郡王的胸口。 电光火石间,汾阳郡王身后冒出两个侍卫,一人出剑挡了匕首,另一人出剑杀了舞姬。 好好的酒宴,瞬间鲜血飞溅,美人刺客成了剑下亡魂。 亲王郡王们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当即便吓晕了两个吐了三个。酒宴进行不下去了,众人纷纷回府。 汾阳郡王面无人色。 那两个身手高强的侍卫,是天子赐给他的。他的身上还贴身穿了一件金丝软甲,也是皇上赏的。那把要命的匕首在软甲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 汾阳郡王妃哭着说道:“郡王,宗正之位再好,也得有命做才行。还没上任,就有了刺客。以后该怎么办?” “郡王明日就进宫见皇上,辞了宗正之位吧!” 第九百零五章 欢聚(三) 师徒两人各自唏嘘感怀片刻,颇有默契地转移话题。 “这一年多,辛苦林姐姐了。”谢明曦笑道:“总让他们夫妻分离,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顾山长笑着赞林微微:“微微身子纤弱些,聪慧灵敏却不弱于你。” 对顾山长来说,这已是最高级别的赞美了。 就像天底下所有的家长一样,心里都觉得自己家的孩子才是最优秀最出众的。 谢明曦莞尔一笑,领受了师父拐弯抹角的夸赞:“师父说的是。” 顾山长又夸起了颜蓁蓁:“往日我总觉得,蓁蓁性子有些跳脱,不够沉稳。如今倒是颇有进步。这半年多来,说话行事有模有样。几个孩子都被她管教得很好。” 谢明曦人在京城,对千里之外的蜀王府情形却是了如指掌,笑着接了话茬:“可不是么?就连最淘气的小宝儿,也被颜妹妹管教得服服帖帖。” 几个孩子里,小宝儿最淘气好动,整日上蹿下跳,没个安分的时候。 秦思荨怀了身孕后,无力管束小宝儿,索性将小宝儿送进了蜀王府。 颜蓁蓁对管束孩子颇有一手,左手棍子右手糖葫芦,很快将小宝儿治服了……小宝儿再也不敢拉扯卿姐儿的头发捏她的小脸了。 “阿萝走的时候,几个孩子都哭得不成样子。”回想起当日离别时的情景,顾山长犹觉好笑不已:“尤其是佑哥儿。” 几个孩童里,佑哥儿年龄稍大些,性子也最安静沉稳。 谁也没料到,离别之际,佑哥儿哭得最厉害。 “阿萝原本哭得也起劲,见佑哥儿哭得凶,反倒张口安慰起佑哥儿来了。” 顾山长捏着嗓子学阿萝说话,惟妙惟肖:“佑哥哥,不用急。我回去之后,就让我爹下旨,让你们回京城去。到时候,我们便能重聚了。” 谢明曦扑哧一声乐了。 也不知是在笑阿萝人小鬼大,还是被顾山长难得淘气的样子逗乐了。 这一年多来的笑容加起来,也不及今天多。 师徒两人笑了一回,谢明曦才张口道:“为官一任是五年,现在才三年多。蜀地被治理得颇有起色,盛鸿一时舍不得将他们都调回京城来。” 顾山长点点头笑道:“陆迟赵奇他们还年轻,资历太浅。现在回京,也没什么益处。” 朝堂有朝堂的规矩和惯例。再是天子亲信,也没有二十多岁就做三品官的道理。此时回京,只能从六品官做起。 倒不如在蜀地踏踏实实为官一任再说。 …… 顾山长对朝堂之事素来没什么兴趣,很快又将话题转到了阿萝身上:“在蜀地的时候,阿萝和佑哥儿他们几个一起,皆由我教导读书。” “现在回宫了,你是何打算?” 谢明曦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还是师父继续教导阿萝。论才学论人品,这世间难道还有比师父更出色之人?” 顾山长被这一记马屁拍得身心愉悦,也未推辞:“也好。我这把年岁了,不便时时奔波操劳了。书院的事,都由你们年轻人忙活去。我只管好好教导阿萝。” 谢明曦抿唇一笑:“那就辛苦师父了。” “以后,师父就和我同住椒房殿里。我命人收拾出一间宽敞的书房来,足够容纳十余个孩童读书。以后为阿萝挑些伴读进宫读书,也颇为便利。” 顾山长习惯性地点头,很快又皱起眉头,迅速看了谢明曦一眼:“你想让我长住宫中?” 万一俞太后心怀不轨,再次对她动手怎么办? 谢明曦窥出顾山长的顾虑,淡淡一笑:“师父只管安心住下。” 这几个月来,她连番施为,已将俞太后在宫中的耳目人手全数拔除。唯有福临宫还有几个忠心于俞太后的人。 不过,也只在福临宫里而已。 连俞太后都出不了福临宫,更遑论区区几个宫女。 谢明曦的话语里满是自信从容,顾山长有些忐忑的心也安定下来。 她从来不瞻前顾后畏缩不前,更不是胆怯怕死之人。若不是怕连累谢明曦,她早就冲去福临宫和俞太后当面对峙了。 “好。”顾山长干脆利落地应下,顺便打趣几句:“我是你师父,如今又教导阿萝。以后,你们奉养我,我也安心受之。” 谢明曦目中掠过笑意:“师父言之有理。” 说起来,师徒两个都是没亲缘的人。 谢家上下依附谢明曦过活,对她百般逢迎示好。真心在意她对她好的,一个都没有。顾山长也差不多,和顾家早已断了来往,唯有对侄儿顾清,还有几分情分。 想到顾清,顾山长不免想到了自己写过的信,低声问道:“顾家现在如何?” 谢明曦难得委婉一回:“顾大人忠君爱国,也是难得一见的能臣。” 什么忠君爱国,分明是见风使舵。 所谓能臣,就是善于拍新帝的马屁。 顾山长撇撇嘴,轻哼一声:“看他日后表现如何。若顾家再有二心,皇上也不必客气了。只管放手除了顾家。” 谢明曦:“……” 谢明曦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道:“师父放心。盛鸿不会姑息养奸,我也不会。” 顾山长这才欣慰地点点头:“如此我就放心了。顾家上下,也就只有阿清是好的。” 谢明曦继续忍笑,点头附和:“师父说的是。” …… 一个时辰后,谢明曦才回了寝室。 阿萝早已呼呼睡着了,小身子蜷着,露出白白嫩嫩的小脸。盛鸿舍不得睡,为阿萝掖好被褥后,就坐在床榻边,看阿萝的睡颜。 谢明曦失笑,轻步上前,手落在盛鸿的肩头上:“你怎么不睡上片刻?” 盛鸿拉过谢明曦的手,在她的手心轻轻一吻,然后幸福地叹了口气:“我一年多没见女儿了。今日终于和女儿团聚了,就这么坐着看上一天,我也高兴。” 是啊! 谢明曦目光柔和,略略弯腰,将头靠在盛鸿的肩上。夫妻两个头靠着头,一起静静地凝望着女儿。 时间似停止了流动,在这一刻凝结。 第九百零六章 欢聚(四) 盛鸿自登基以来,日日上朝处理政事,从无懈怠。 今日难得“休假”一日,诸事不管不问,一心一意地陪着娇妻爱女。 阿萝美美地睡了一觉,直至天黑才醒。先伸了个懒腰,然后揉揉眼,最后才睁开眼,娇声娇气地喊道:“爹,娘!” 父皇母后的称呼,阿萝半点都不习惯,一张口依然是爹娘。 两人笑着一起应声,一起伸出手。 阿萝看了一脸殷勤的亲爹一眼,再看笑意盈盈的亲娘一眼,最终决定投入亲娘香软的怀抱。 小小软软的身子扑进怀中,将心底所有的空白填满了。 谢明曦目中盛满笑意,神色愈发柔和。 盛鸿有些不满:“你个小没良心的,为什么不要爹抱?” 阿萝灵活慧黠的大眼骨碌碌一转,非常大度地说道:“先让娘抱一会儿。过会儿再让爹抱。” 谢明曦和盛鸿对视而笑。 阿萝一回来,这座略显冷清安静的寝宫,立刻变得热闹鲜活起来。 …… 歇了两日,顾山长总算稍稍恢复元气。 顾清和昌平公主一起进宫来见顾山长。 姑侄见面,自有说不完的话。昌平公主并未出言打扰,只安静地坐在一旁,静静聆听。 叙了一番别情后,顾清忽地问道:“几个月前,姑姑生了一场病,一直未曾给我回信。我心里一直惦记,只恨不能亲去蜀地探望姑姑。” 这是在探询顾山长生病之事了。 顾山长自不会说实话,轻描淡写地说道:“有微微她们照顾,你不必为我忧心。”然后,便扯开话题。 顾山长避而不提,顾清只得配合着转移话题:“师父此次回京,不会再走了吧!” 顾山长笑着嗯了一声。 顾清看了昌平公主一眼,然后张口道:“姑姑,瑾儿已定下亲事,明年将要出嫁。我今日和公主进宫,是想接师父去公主府。以后,姑姑便在公主府住下,我和公主定会好好奉养姑姑。” 顾山长心里一暖,看着顾清的目光愈发温暖柔和:“阿清,你的一番好意,姑姑心领了。” “姑姑一生未嫁,孑然一人。性子也有些固执古怪,不去公主府给你们添乱了。以后姑姑就住在椒房殿里,教导阿萝读书习字。” 姑姑要住在宫中? 顾清一愣,脱口而出道:“姑姑不是最不喜进宫吗?” 亲近顾山长的人,都知道顾山长深深厌恶宫廷生活。 昌平公主也有些讶然,张口说道:“我和清哥一片诚心,绝无敷衍。姑姑不必有什么顾虑。” 顾山长笑道:“公主一番美意,我心领了。我并无顾虑,只是,阿萝实在离不得我,明曦也离不得我。我只得在宫里留下了。” 是顾山长离不得谢明曦和阿萝母女吧! 昌平公主心里默默吐槽。 不过,顾山长不愿去公主府,昌平公主心里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奉养终老,不是简单之事。稍有不到之处,便易落人话柄,也会触怒帝后。谢明曦要奉养自己的师父,也是天经地义。 顾清对顾山长的性情脾气也知之甚深,知道多劝也无用了,无奈一笑:“罢了,师父想留在宫中也好。以后我时常进宫探望姑姑便是。” 正说笑着,谢明曦领着阿萝走了进来。 阿萝今日穿着粉嫩的鹅黄色小缎袄,小脸白里透红,一双眼乌溜溜如葡萄一般。眉眼精致,活泼可爱,有模有样地行礼:“阿萝见过师祖母,见过姑母,见过姑父。” 顾山长一见阿萝,目中笑意如花盛放,冲阿萝招手:“阿萝,到师祖母这儿来。” 阿萝欢快应了一声,如小鸟投林一般,扑到顾山长身边。顾山长将阿萝抱在膝上,细细问今日吃了什么,可曾温习读书。阿萝答得有模有样。 顾清故意叹了口气。 阿萝好奇地问道:“姑父为何忽然叹气?” 顾清一本正经地答道:“你的师祖母,原来最喜欢的是我。收了弟子后,姑父只能排在第二。现在有了你,姑父只能屈居第三位了。” 阿萝咧着小嘴笑道:“姑父没有阿萝可爱,师祖母当然更喜欢阿萝了。” 童言童语,逗得众人齐声笑了起来。 谢明曦笑道:“今日三嫂设宴,为师父接风洗尘。时候不早了,我们不妨一同前去。” 众人欣然点头。 …… 大齐朝建朝百余年,历任天子中,在任时间最短死得最窝囊憋屈的,非建安帝莫属了。 萧语晗这个前任中宫皇后,在后宫身份之尴尬,不想可知。 好在天子对寡嫂十分敬重,谢明曦和萧语晗亦是妯娌和睦。更难得的是,萧语晗不争权不夺利,急流勇退,从未给谢明曦使绊子。一开始便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谢明曦这一边。 为此,萧语晗没少受过俞太后磨搓。 如今俞太后彻底失势,萧语晗也熬过了最痛苦最难熬的一段时光。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萧语晗设洗尘宴,顾山长欣然前往。 赵长卿尹潇潇也各自领着孩子列席。 冷清寂寥的东宫,显得格外热闹。 顾山长看着略显清瘦的萧语晗,目中闪出怜惜之色:“你比以前瘦多了。” 萧语晗如今心境平和,闻言微微笑道:“山长也比往日瘦了一些,不过,气色倒是颇好。” 尹潇潇笑着接了话茬:“以一个年过五旬的女子来看,山长可谓是精神奕奕,年轻貌美了。” 顾山长被逗得哈哈一笑:“你们一个比一个会说话,今日专门哄我高兴来了。” 谢明曦目中也漾起了笑意。 孩子们也假做大人模样,一本正经地寒暄说话。 “霁堂兄现在读什么书了?”五岁的小阿萝张口问道。 霁哥儿已有八岁,生得眉目清秀。已是一副小小少年的模样。只是略有些腼腆内向,不善言辞,张口答道:“在读诗经子集。” 霖哥儿接过话茬:“我已经会背诵千字文了。” 霆哥儿立刻道:“我也会。” 阿萝晃着脑袋,老气横秋地称赞:“不错不错。” 众人被惹得笑声连连。 富品中文 第九百零七章 接风 一众堂兄弟姐妹中,阿萝年纪最小,口齿却最是伶俐。很快成了众孩童的中心。 出生在天家,一众孩童们都很早熟懂事。 他们也各自被亲娘教导过,自己的爹已经死了……原因各自不同,总之,都是没爹的孩子。 如今坐龙椅的是七叔,执掌六宫的是七婶娘。阿萝是七叔七婶娘的掌上明珠,也是大齐身份最尊贵的端柔公主。对着阿萝的时候,他们自要退让几分。 不管阿萝说什么,一众堂兄弟姐妹皆点头附和。 阿萝自小就在众人的娇宠下长大,身边的小伙伴也多让着她几分,一时没察觉到其中的微妙。只觉得堂姐堂兄们都很和善讨喜。 谢明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阿萝。 阿萝没有令谢明曦失望。 阿萝是娇惯霸道些,不过,却不任性骄纵。对几位堂兄堂姐既亲近又亲热,并未仗着自己矜贵的身份自骄自矜。 五岁的孩童,确实还小,却也不是一无所知的年龄。阿萝有此表现,已算上佳了。 谢明曦在暗中观察女儿,萧语晗赵长卿尹潇潇也在暗中留意阿萝。见阿萝亲热地喊着堂兄堂姐,说话时并无盛气凌人之色,心中也觉安慰。 顾山长更是满心骄傲自得。 这几年,她一直伴在阿萝身边,精心照看教导。阿萝也确实被教得极好。 “从明日起,阿萝就要正式读书了。”顾山长含笑问道:“你们现在都住在宫中,可愿随阿萝一起读书?” 孩童们还没反应过来,尹潇潇已大喜过望,抢着点头:“当然愿意。霖哥儿,霆哥儿,你们两个快些过来,一起给山长行礼道谢。” 霖哥儿相貌俊秀活泼讨喜,霆哥儿浓眉大眼身体壮实,两人一起团起小手拜了一拜:“谢过山长。” 人老了,愈发喜欢天真可爱的孩童。 顾山长心情大悦,连连笑道:“不必这般多礼。” 赵长卿稍稍慢了一步,心里有些懊恼,忙催促霁哥儿和蓉姐儿行礼道谢。连带着芙姐儿,也一并行了一礼。 此事顾山长早已和谢明曦商议过了。谢明曦也点头赞成。 阿萝一个人读书,未免孤单了些。既是要找伴读,索性让霖哥儿他们几个一起读书。 都是盛家子孙,无需顾忌男女之别。待过几年,再分开读书也不迟。 就在此时,一个宫女笑着来禀报:“皇上和廉将军一同来了。” 接风洗尘宴,自然不能漏了廉夫子。 不过,皇上也来,是不是不太合适?这里到底是萧语晗的寝宫。身为寡嫂,和小叔子还是避嫌些才好吧! 萧语晗心里嘀咕着,看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哑然失笑,主动挽起萧语晗的手:“皇上想来,皇嫂就担待一二,容他任性一回。” 罢了!谢明曦自己都不介意了,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萧语晗也不是拘泥不化之人,略一点头,和谢明曦一起迎了出去。 …… 众人见面,自有一番热闹寒暄。 廉姝媛身量颇高,英姿挺拔。目光熠熠,神采飞扬,那份潇洒利落的气度,令人心折。 盛鸿未着龙袍,穿了昔日的玄色锦袍,长发纶起,面容俊美。在场诸多美人,竟无人能压过盛鸿的美色。 萧语晗笑着说道:“今晚的接风宴,倒和昔日的同窗宴相差无几了。” 这是拿盛鸿来打趣了。 众人皆笑了起来。 盛鸿也咧嘴一笑:“说起来,在莲池书院读书的三年时光,真是美好,令我至今难忘。” 尹潇潇笑着揶揄:“可不是么?别人去书院读书,你是去拐骗媳妇。当然美好了。” 谢明曦:“……” 盛鸿半点不以为耻:“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年我也是逼于无奈,不得不扮作女装。不是成心欺瞒诸位同窗,更不是有意欺骗明曦。” 顾山长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和明曦同一寝室,想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盛鸿:“……” 看破不说破才厚道! 谢明曦:“……” 师父,我还是不是你最疼爱的弟子了! 难得看到盛鸿吃瘪的样子,谢明曦被噎得哑口无言的情景更是难得一见。众人笑得颇为开怀。 如此气氛下,接风宴自是热闹。 顾山长饮了几杯果酒,来了兴致,以筷子有节奏的敲击瓷碗,发出叮咚的悦耳声响。口中也唱起了一首词。唱到“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时,顾山长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忽地闪出了水光。 众人不知就里,俱有些诧异。 谢明曦心中暗暗唏嘘。 顾山长是为了逝去的友情伤怀! 相识于幼时,相交数十载。顾山长和俞太后既是知己,也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刀两断,说来容易,其中的痛苦,却无法言喻。 …… 福临宫里。 已闭目睡下的俞太后,忽地胸膛起伏呼吸起伏,猛地睁开眼。若不是她病弱无力,已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今晚值夜的是玉乔。 玉乔困倦至极,睡得颇沉,竟未及时醒来。 俞太后等了片刻,不见玉乔来伺候,颇为恼怒:“玉乔!” 玉乔陡然惊醒,一骨碌翻身起来,迅疾冲到床榻边:“太后娘娘怎么忽然醒了?莫非是做噩梦了?” 俞太后阴冷冷的目光盯着玉乔。 俞太后余威犹在,玉乔被盯得后背直冒冷汗,扑通一声跪在床榻边:“奴婢该死,太后娘娘恕罪。” 俞太后厌恶地看了玉乔一眼:“退下,让芷兰来伺候。” 玉乔狼狈应下。 过了片刻,沉默安静的芷兰进来了。拿着帕子为俞太后擦拭汗珠。 俞太后重新放松下来,低声喃喃:“哀家刚才做梦了。梦见哀家少年时,和娴之偷喝果酒后,一起以筷子敲碗,唱‘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那样美好的时光,怎么就一去不复返了呢? 芷兰依旧沉默着,为俞太后掖好被褥。 这世间,唯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糟践了别人的真心,还妄想着回到过去,未免贪心得可笑。 …… 第九百零八章 闹腾(一) 第九百零九章 闹腾(二) 霖哥儿心里也在突突乱跳。 .c obr /> 他比霆哥儿大了几个月,平日总以兄长自居,处处护着霆哥儿。 此时霆哥儿惹了祸,被七婶娘冷凝的模样吓得脸都白了,不自觉地往他身后躲。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一副保护霆哥儿的架势:“七婶娘,霆堂弟说错了话,不过,也被阿萝堂妹踹了一脚,摔疼了屁股。七婶娘若是还生气,就罚我吧!” 说来也奇怪。 霖哥儿一张口,看着冷漠锐利的七婶娘神色便柔和起来,甚至笑了一笑,转头对顾山长说道:“霖哥儿和他亲娘,真是一般模样。” 可不是么? 那份仗义率直勇敢,和尹潇潇简直如出一辙。 顾山长看一眼,也笑了起来:“罢了,孩子们还小,闹闹口角也是难免。往日在蜀王府,小宝儿上蹿下跳,哪天不要闹个两三回。” 孩子嘛,闹腾才是天性。眼前这几个孩童,都是阿萝的堂兄弟姐妹。不过,他们从未在一处相处过,彼此性情脾气都不熟悉。闹腾几回也就好了。 谢明曦和顾山长一笑,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顾山长为阿萝擦了眼泪,将阿萝放了下来。没等顾山长张口安抚,谢明曦已淡淡说道:“阿萝,你刚才是不是踹了霆哥儿?” 阿萝敢作敢当,大声应道:“是我踹的。” 谢明曦神色微凉,瞥了阿萝一眼:“去向霆哥儿道歉。” 阿萝一愣,旋即委屈地红了眼眶。 她长这么大了,还从未被谢明曦训斥过。 顾山长也是一怔,看向眉眼浮着冷意的谢明曦:“孩童们之间吵闹,都是小事。也不必对阿萝这般严苛吧!” 谢明曦能冷着脸训斥阿萝,对着师父,却只能笑着解释:“师父,阿萝已开蒙读书,不是诸事不懂的孩童了。霆哥儿说话不中听,她可以反驳,却不该动手。若不教训,日后她便会愈发骄狂。” 这么浅薄的道理,顾山长焉能不懂。只是心疼阿萝,心偏那么一点点而已……好吧,偏得很多而已。 顾山长咳嗽一声,温声说道:“阿萝,你母后说得有理。你去向霆哥儿陪个不是。以后不可再动手了。” 阿萝没了依仗,只得走上前,小声道歉:“霆堂兄,对不起,我不该动脚踹你。不过,你要是再说那样的话,我还是要动手打你。” 众人:“……” 谢明曦哭笑不得,沉着脸道:“阿萝!” 阿萝再次低头道歉,这回,最后一句被省略不提了。 霆哥儿也如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蔫地说道:“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以后,我不乱说就是了。”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和小丫头们一起读书。 那个什么卿妹妹芸姐姐妍姐姐的,我通通都讨厌。 有七婶娘和山长护着阿萝,我不能欺负她。等那几个丫头来了,我一定好好收拾她们。 …… 一众孩童之间的闹腾,就此告一段落。 顾山长迅速进入夫子角色,开始教导众孩童读书。以顾山长的博学,给几个孩童启蒙读书,委实不在话下。 至于霁哥儿,则被顾山长一手漂亮如刀刻的书法震住了,满心欢喜地执笔练起字来。 谢明曦待了片刻,便回了正殿。 新考入宫中的女官们,都被集中在一处接受严格的宫规礼仪教导,暂时没派上用场。谢明曦也习惯湘蕙从玉扶玉等人当差。 宫中各处的女官和内侍总管,战战兢兢地前来禀报事务。 “启禀皇后娘娘,这个月,各寝宫的份例将要发放。这是名册,还请皇后娘娘过目。” “启禀皇后娘娘,贤太妃娘娘静太妃娘娘病症有所好转,这个月领的补品是不是也该略减两成了?” “皇后娘娘,慈宁宫……” “皇后娘娘,梅太妃……” 身为中宫皇后,执掌六宫可不是放在口中说说而已。便如内宅主母一般,诸事皆要过问做决断。头顶上还有李太皇太后俞太后和一众太妃,好在天子无妃嫔。不然,再有一堆宫妃或皇子公主的,诸事繁琐,令人头痛。 俞太后当年做皇后执掌后宫时,每日总要耗费许多时间精力来打理宫务。要和一众宫妃勾心斗角,争夺天子宠爱,要教导一堆庶出的皇子。劳心耗神,不必细述。 到了谢明曦这儿,事情就简单多了。 大事由她拿主意,琐碎的小事,便交给湘蕙从玉扶玉三人。 湘蕙本就是宫中老人,对宫廷事务十分熟悉。从玉扶玉不算聪慧,却对她极为忠心,用起来顺心顺手。 待日后,那一百个新进的女官被安排至各处当职,谢明曦便会更轻松。 “启禀皇后娘娘,”宫女轻声禀报:“萧娘娘和鲁王妃闽王妃一起在殿外求见。” …… 孩子们早上闹腾,至现在也有一个时辰了。 椒房殿里所有伺候的宫女都被谨慎仔细地梳理过,无人敢往外传信。不过,霁哥儿他们身边都有伺候的人手。见小主子们闯祸,心里忐忑,少不得要悄悄送信回去。 萧语晗三人闻讯,匆匆赶来。 萧语晗倒没什么,芙姐儿并未惹祸。赵长卿也算镇定,霁哥儿也未和阿萝正面起争端。唯有尹潇潇,想到惹祸的霆哥儿霖哥儿便头痛。 “七弟妹,都是我的不是。”尹潇潇苦笑着赔礼:“霆哥儿淘气,霖哥儿比他大了几个月,也不是个省心的主。我没教好他们……” “孩子们还小,闹腾也是难免。”谢明曦笑着打断尹潇潇:“便是要赔礼,也该是我向五嫂陪不是。” “今日是阿萝动了手,打了霆哥儿。五嫂别放在心上。” 尹潇潇一肚子的话,被谢明曦的笑颜挡了回去。 尹潇潇心中感动又唏嘘。 阿萝是帝后的掌上明珠,霆哥儿是逆臣之子。虽然同姓盛,是堂兄妹,身份却有云泥之别。 谢明曦根本无需讲道理,严惩霆哥儿,或是直接将霆哥儿打发出书房都可。 可谢明曦没这么做,反而张口抚慰她。 说到底,是冲着她们之间的情谊。 第九百一十章 教导(一) 第九百一十一章 教导(二) 饭厅里摆好了午膳。 谢明曦和顾山长并肩而坐。 阿萝往日都坐中间,今日却坐在顾山长的另一侧,绷着一张小脸,不理自己的亲娘。只差没在脸上写着“我很生气快来哄我”几个字了。 顾山长心疼阿萝,想张口哄一哄,却被谢明曦以目光制止。 孩子怄气的时候,置之不理晾在一边。等阿萝发现这个法子没用的时候,以后自然就不会胡乱怄气了。 顾山长一生都在教导学生,自然清楚这个道理。不过,清楚归清楚,却依然心疼不已。 过了片刻,盛鸿回来了。 盛鸿上朝半日,压根不知孩童们之间的纷争。见阿萝怄着小脸生气,立刻笑着凑了过去,将阿萝抱了起来:“是谁惹阿萝生气了?告诉爹,爹一定替你出气!” 阿萝委屈了半日,终于找到了靠山,立刻大声告状:“是娘欺负我!” 盛鸿:“……”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盛鸿和谢明曦对视一眼,立刻转过头,一脸严肃地看着阿萝:“一定是你惹祸在先,你娘才会训斥你。” 阿萝:“……” 小小的阿萝震惊地看着亲爹,黑亮的眼眸里迅速聚起水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爹,你和娘原来是一伙的。” 阿萝一哭,盛鸿顿时败下阵来,连连哄道:“爹和阿萝才是一伙的。阿萝别哭,爹这就教训你娘……” 很显然,这个宠女如命的亲爹就是根墙头草,根本靠不住! 谢明曦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淡淡道:“你先将阿萝放下。” 墙头草盛鸿应了一声,将阿萝放了下来。 阿萝聚集了半日的委屈,都化作泪水,涌了出来。 孩子一个人站在那儿哭,没人抱没人哄,着实怪可怜的。谢明曦又是一副绝不退让妥协的模样……顾山长实在见不得这样的场面,索性起身先走了。 盛鸿皱眉,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谢明曦三言两语道明事情的经过:“……霆哥儿出言挑衅在先,阿萝错在先动脚踹人。若不严加管教,日后便会习以为常,欺辱一众堂兄弟姐妹。” “这等骄纵脾气,绝不能有!” 谢明曦少有沉脸动气的时候,此时神色沉凝满目冷然,别说阿萝,就连盛鸿看着,也有些心惊。 盛鸿忍不住为阿萝说情:“不过是孩童闹别扭斗口角而已,哪有你说得这般严重。” 谢明曦淡淡道:“第一回是闹别扭,第二回可能就是主动寻衅,待到日后,便理所当然欺压堂兄弟姐妹了。” “必须从一开始就严厉管教,否则,日后骄纵成性,再难管教。” 哪有这么严重。阿萝还是个不解事的孩童呢! 盛鸿想为女儿说情,还没张口,谢明曦已瞥了过来:“政务繁忙,皇上快些用午膳,再去移清殿批阅奏折吧!管教阿萝一事,交给臣妾便是。” 盛鸿:“……” 连皇上和臣妾都说出口了,可见谢明曦何等生气。 盛鸿只得无视阿萝满是哀求可怜巴巴的眼神,正色说道:“皇后所言极是。” …… 阿萝拧着脾气,站在那儿不肯过来。 谢明曦视若未见,和盛鸿一起用膳。还微笑着主动为盛鸿夹菜:“这道红烧蹄筋,又软又香。” 红烧蹄筋的香气飘进了阿萝的鼻子里。 阿萝动了动小鼻子,饿得饥肠辘辘的小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也好想吃啊!可她还在和娘生气呢!怎么能主动说要吃饭? 怎么也得等娘低头哄她才行! “这道牛肉羹,鲜香味美。”谢明曦笑盈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牛肉羹的香气,也直往阿萝的鼻子里钻。 阿萝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到了桌子边:“我也要吃!” 盛鸿见女儿这般委屈可怜,心疼得不得了,立刻动手夹菜,很快将阿萝眼前的碗堆满。阿萝又气又饿,埋头大吃,不理亲爹亲娘。 谢明曦看着怄气的阿萝,心里也有些不忍。 玉不琢不成器。 阿萝和普通的公主不同。将来,阿萝会是大齐第一个皇太女,也会是大齐第一位女帝。阿萝所走的路,不是鲜花如锦,而是荆棘满路。 开创崭新的朝代,以女儿身执掌朝政,必会面临种种困境。阿萝必须足够优秀出色,必须足够坚韧勇敢,才能面对日后的一切。 她对阿萝的期许太高,对阿萝的教导也必然严厉。 在谢明曦的目光示意下,草草吃了几口的盛鸿万般不舍地起身离开。临走时,不忘低声叮嘱阿萝:“阿萝,你乖乖听你娘的话。” 免得多吃苦头。 阿萝填饱了肚子,闷气也消了大半,只是一时卸不下面子和谢明曦和好罢了。听到盛鸿的叮嘱,阿萝含糊地嗯了一声。 盛鸿这才稍稍放了心。 待盛鸿走后,谢明曦才张口道:“吃饱了不宜立刻午睡。阿萝,娘带着你去园子里转一圈,消消食。” 阿萝绷着小脸,将头扭到一边。 谢明曦起身走到阿萝身边,拉起阿萝的手。阿萝别扭了一回,才任由亲娘拉着去园子里转悠。 深秋时节,御花园里依旧有鲜花盛放。正午的阳光带着暖意,温柔地洒落。 转了小半个时辰后,阿萝心里最后那点气也消了。 阿萝确实娇惯霸道些,本性却很好。天性早慧,远胜同龄的女童。 阿萝气消了之后,主动向亲娘道歉:“娘,霆堂兄说话讨厌,不过,我也不该动脚踹他。他没爹没娘,已经很可怜了。我不该这样欺负他!” 谢明曦目光柔和了许多,将阿萝抱起放到了床榻上,为阿萝盖上被褥,温声道:“阿萝,你自己能想明白最好。” “不仅是霆哥儿,霁哥儿霖哥儿蓉姐儿芙姐儿也都没了亲爹,俱跟着亲娘过活。” “你爹坐了龙椅,是大齐天子。你的亲娘是中宫皇后。比起他们,你拥有的太多了。论身份,无人能和你相比。” “正因如此,你更要学会克制自己的脾气。不可仗势欺人,要有容人之量。” 第九百一十二章 教导(三) 第九百一十三章 退路 第九百一十四章 鸡犬(一) 俞太后在福临宫里养病不出。 后宫在谢明曦的掌控之下,日趋平稳。 朝堂政事繁多,好在俞顾两党已经彻底垮台。阁老尚书们也多以国事为重,结党弄权之事虽有,却未动摇朝堂稳定。 建业二年的冬日,在平稳中度过。 转眼间,便到了建业三年。 新年元日,诰命贵妇们照例要进宫觐见。 五更天,天刚蒙蒙亮,东华门外便停满了各府的马车。 在一众宽敞华丽的马车里,谢府的马车丝毫不惹眼。拉车的马不算神骏,车厢装饰得不够华丽,坐在马车里的两个人,老得庸俗又粗鄙,年少的那个也是一副村妇模样…… 一众诰命贵妇们,一边在心里默默腹诽,一边冲着庸俗粗鄙的徐氏微笑示好。对那个清秀的少妇亦分外客气。 “老夫人近来气色颇佳,看着愈发年轻了。” “老夫人身子骨硬朗,可比你我强多了。不知有什么保养之道,可否和我们分享一二?” “谢府快办喜事了,谢大奶奶身孕也显怀了,这可是双喜临门。怪不得老夫人这般高兴……” 徐氏乐呵呵地和众人寒暄:“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哪里及得上你们年轻。” “我不懂什么保养之道。就是胃口好,吃得多睡得香。” “我也盼着双喜临门。等元蔚成亲的时候,你们都去喝一杯喜酒。孙氏刚坐稳了这一胎,本来我没打算待她进宫。皇后娘娘想见一见娘家嫂子,我这才带着她一起进宫……”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俞太后的势力几乎被一清而净。谢皇后独宠六宫,天子对岳家亲近。徐氏身为谢皇后的继祖母,也一跃成了京城顶尖贵妇圈里的新贵。 什么暗娼出身,什么庸俗粗鄙,都可以忽略不计。倒是徐氏昔日为谢皇后撑腰出头的场景,被众人拿出来一说再说,赞叹不已。 仿佛徐氏已成了京城贵妇的标杆。 村姑出身的孙氏,面容堪堪清秀,看着一副腼腆又胆怯的模样,看着毫无出奇之处。偏偏人家是谢皇后嫡亲的长嫂,且颇得谢皇后看重,被数次宣召进宫说话,时有赏赐。 如此一来,孙氏的身上便也冒出了许多自己都不知道的优点,被众人夸赞。 孙氏也是个妙人。对着谢元亭的时候,如一只母老虎。一出了内宅,立刻便老实得像只鹌鹑,看不出半分厉害。 也因此,谢元亭畏妻如虎之事,也成了贵妇们之间的一桩笑谈。 在东华门外候了小半个时辰,便有女官前来,引着众贵妇进宫。 去年进宫觐见,进的是慈宁宫。 今年进宫觐见,则进了椒房殿。 …… 徐氏每进椒房殿一回,心里便要唏嘘感怀一回。 市井出身的徐氏,年轻时做了暗娼,性情泼辣粗野,论吵架也是一把好手了。不过,后宫杀人不见血的争斗太可怕了,她只有望而生畏的份。 调换两宫匾额,兵不刃血地夺回凤印,坐镇中宫。谢明曦这份城府,这份手段,委实厉害。 当日威风凛凛的俞太后,现在病怏怏的躺在床榻上。连新年元日这一天,都未能下榻。 李太皇太后倒是有心露一露面逞一逞威风。谢明曦亲自送了一份补品去慈宁宫,李太皇太后立刻歇了出来露露脸的心思,继续在慈宁宫里养病。 宫中的静太妃贤太妃也是常年养病。梅太妃的病倒是渐渐好了,不过,梅太妃颇为知情识趣,不愿在新年元日这一天来椒房殿给谢皇后添堵。 不然,梅太妃来了,谢皇后是坐凤椅,还是让出上首之位? “祖母,”孙氏小声问道:“我们得等上多久?” 孙氏曾进过宫,不过,新年元日众诰命进宫觐见阵仗浩荡。看着一堆身着诰命礼服妆容精致的贵妇,孙氏不由得心生畏怯,说话声音都比平时低了几分。 瞧瞧那副没出息的样子! 徐氏不动声色地瞪了孙氏一眼:“等着就是了。” 就在此时,从玉迈步走了过来。冲徐氏孙氏行了一礼:“奴婢见过老夫人,见过大奶奶。皇后娘娘命奴婢来传话,大奶奶怀了身子,不宜久站,坐下候着便是。” 众人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 孙氏心里忽然就踏实了。 就算她是鸡犬之流,现在也随着皇后娘娘一同荣耀光鲜。 她为什么要心生畏怯?为什么要心虚忐忑? 她就该挺直腰杆才对! 孙氏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从玉捧来茶点,伺候孙氏吃了一块糕点喝了半杯清茶,给孙氏做足了颜面,才微笑着退了出去。 …… 半个时辰后,众诰命一一被宣召进正殿觐见。 孙氏紧紧跟着徐氏的身后,迈步进了正殿,冲着端坐凤椅上的谢皇后行了大礼。 谢明曦温和悦耳的声音传来:“平身。” 孙氏忙张口谢恩,起身之际,迅速瞥了谢明曦一眼。 前几次被召进宫,谢明曦多是穿着常服。这还是孙氏第一次见到谢明曦身着凤服的模样…… 既未读过书也不识字的孙氏词语匮乏,不知该用什么形容词来描述美丽端威风华万千的谢皇后。最终,心里只涌起一声长叹。 能活成谢明曦这样,才是不枉此生啊! 谢明曦目光掠过孙氏,含笑说道:“我有些日子没见你,心中着实挂念。今日特意召你进宫来说说话。可别累着你才是。” 满殿的诰命贵妇,有几个能得谢皇后青睐垂询? 众目睽睽之下,孙氏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笑着应道:“娘娘只管放心。我自幼身子骨康健,有了身孕之后,也没什么孕吐反应。身子一直好得很。站多久都无妨。” 谢明曦微笑道:“这可使不得。来人,赐座!” 便是有品级的诰命,也不是人人都能坐在椒房殿里。孙氏这一入座,顿时又引来一阵艳羡的目光。 接下来,便是盛大的宫宴了。 国丧已过,宫宴上有了丝竹之乐和歌舞。 这样的歌舞,谢明曦曾看过数回。不过,坐在凤椅上欣赏歌舞的感觉,总更美妙几分。 谢明曦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第九百一十五章 鸡犬(二) 宫宴至傍晚时分才散。 诰命夫人们一一告退离宫。徐氏和孙氏两人,被谢明曦留下说话。 “祖母近来气色颇佳。”没了外人在场,谢明曦未再端着中宫皇后的架势,语气也随和多了。 徐氏笑道:“她们一个个私下里瞧不起我,当着我的面还是得笑脸逢迎奉承。我老婆子的日子越过越舒心,气色好也是应该的。” 徐氏颇有唾面自干自我解嘲的勇气。 所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豁出这张脸皮就会发现,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被人笑话几句算什么。现在还不是要一个个捧着她向她示好? 俞太后被斗垮了,李太皇太后早就不中用了。这座后宫,已是谢明曦的天下。她身为谢皇后的祖母,狐假虎威是必须的。 谢明曦哑然失笑:“祖母说话总是这般风趣。” 谢明曦对娘家的态度不算热络。偶尔宣召徐氏孙氏进宫说话,偶尔赏些金银玉器,偶尔给娘家人一些体面。 简而言之,表面的风光是有了,正经的实惠好处却是没有。 俞太后当年为皇后时,不遗余力地抬举俞家。短短数年间,俞家子孙纷纷出仕为官,加上门生故旧和依附的官员们,结成了俞顾一党。 有俞太后的先例在前,谢明曦对待娘家的态度,也为她博了贤惠的美名。 谢明曦笑着问道:“再过些日子,府里就要操办喜事,迎娶新妇进门了。一切可准备妥当了?” 徐氏连连笑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娘娘放心,谢家一定会将这桩亲事办得热热闹闹。” 俞光德病了一场,家主之位让给了俞光正。不过,对谢俞两家结亲之事毫无影响。 谢家欢欢喜喜地准备亲事,并无半分看低俞婉之意……对谢家来说,抱紧谢皇后这棵大树才是最要紧的事。娶进门的新妇娘家势弱算不得什么。 说起亲事,不免要说一回谢元蔚。 “元蔚在翰林院里做修纂,其实还没什么正经差事。”徐氏语气中满是骄傲:“不过,元蔚为人谦逊做事认真,时常被夸赞。” 谢明曦笑而不语。 谢元蔚当然是优秀出色的少年郎。十五岁的探花郎,找遍大齐也没第二个了。再有她这个身为皇后的堂姐,谢元蔚的光明坦途可以预期。 稍微长点脑子的,不会也不敢刁难谢元蔚。 徐氏咳嗽一声,试探着问道:“皇上和娘娘不会再去蜀地了。蜀王府也无需太多人守着吧!” 这是惦记还留在蜀地的谢元舟了。 谢明曦随口笑道:“蜀王府是皇上亲手所建,皇上对蜀地的感情也颇为深厚。自是要留信任可靠之人驻守。” 听话听音。 徐氏一听便知短期之内谢元舟回不了京城了,立刻改口笑道:“娘娘说的是。元舟行事稳妥,是第一等信任可靠之人。就让他好好在蜀地待着,给皇上和娘娘当差做事。” 谢明曦笑了一笑,并未许下什么锦绣前程的承诺。转而看向孙氏,温声问道:“大嫂怀着身孕,今日这般劳累,回去一定要好生歇息几日。” 孙氏笑道:“娘娘放心,我精神好得很。前几日相公闹腾着要去皇庄,我还动手教训了他一回。” 谢明曦:“……” …… 看着孕中凶悍依旧的娘家嫂子,谢明曦脑海中闪过一句话。 恶人自有恶人磨。 劣迹斑斑的谢元亭,进了皇庄当差后,老实安分没半个月,就被“有心人”挑唆着赌钱喝花酒。 赌钱输了,谢元亭心情郁闷,被几个皇庄管事半拖半拽地拉进了青楼。酒壮怂人胆,两杯水酒下肚,谢元亭摸到了美人的香手。然后…… 门被嘭地踹开,一脸怒气的孙氏冲了进去。当着那几个管事的面,将谢元亭揍得鼻青脸肿惨呼连连。摸过美人香手的那只胳膊,差点被生生折断。 几个管事也被孙氏的凶悍吓住了,压根不敢为谢元亭说情,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那一回过后,再无人敢邀谢元亭喝花酒。 谢元亭回谢府养了一个月的伤。 伤好了之后,谢元亭想去皇庄当差,孙氏不允。谢元亭一怒要奋起反抗,又被孙氏揍了一顿。于是继续在谢府养伤。 然后,孙氏便传出了喜讯…… 孙氏有了身孕之后,谢元亭又动了心思,想纳个通房丫鬟什么的。结果怎么样,不用说大家也该想到了…… 总之,谢元亭在皇庄里领着一份俸禄,实则只当了半个月的差。 俞太后病倒之后,诸事不管。谢元亭这一步闲棋,也彻底成了无人过问的废棋。告病半年也没人过问。 “相公近来读书颇肯用功。”孙氏目中露出欣喜之色:“虽说他伤了腿,这辈子不能做官。不过,多读些书,多明白事理,总是好事。” 谢明曦略一点头,张口赞许:“说得没错。” 只要谢元亭不惹祸,老老实实待在谢家,一辈子衣食无忧。读书权当是消遣。 就如谢老太爷一般,闲来无事写诗作画下棋,身畔还有年轻貌美的丫鬟伺候着,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不过,有孙氏在,谢元亭是沾不着年轻貌美丫鬟的边了。 …… 当晚,徐氏和孙氏在椒房殿里用了晚膳。谢皇后命扶玉送徐氏孙氏回谢府。 这当然又是足以夸耀的荣耀。 徐氏满面自得,在儿子媳妇的搀扶下迈步进了谢府。 谢元亭竟也出来相迎。 每日锦衣玉食,好吃好喝,除了不时挨打之外,日子倒是和往日差不多。谢元亭白胖了一些,气色也颇为不错。 孙氏看了夫婿一眼。 谢元亭不怎么情愿地上前,扶着孙氏的胳膊,口中嘀咕:“怀孕三个月,肚子才显怀,哪有这么娇贵。” 孙氏今日心情好,难得没有恶言相向,柔声娇嗔道:“就让你扶着我走几步,瞧瞧你这副不情愿的样子。半点都不心疼人家。” 谢元亭耳边发麻,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算我求你了。你还是直接扇我一巴掌得了!” 孙氏:“……” 第九百一十六章 惊变 “……谢大奶奶恼羞成怒,当时就甩了谢大爷一个巴掌。还问谢大爷,一个巴掌够不够。谢大爷怂得不敢吭声,乖乖扶谢大奶奶进府了。” 扶玉眉飞色舞地将谢府门前的热闹一幕道来。 果然博得谢明曦一笑:“哦?谢元亭挨打了没吭声?” 扶玉连连点头:“可不是么?脸上当时就浮出五道红指印,谢大奶奶半分力气都没省呢!” 昔日谢元亭心气高,最要颜面。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在说什么?怎么这般高兴?”盛鸿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身浓烈的酒气。 谢明曦皱了皱眉,抬眼看了过去:“你没服醒酒药吗?” 盛鸿满身酒气,脚步略显虚浮,俊美白皙的脸孔上漾开异样的潮红,一双眼亮得惊人。显然是喝多了。 她特意为他准备了醒酒药。在宫宴前服下,喝两壶酒也不会醉。 “服了醒酒药再喝酒,实在没什么趣味。”盛鸿大言不惭地吹嘘:“再者,我酒量这么好,哪里需要服什么醒酒药。” 谢明曦好气又好笑地白了盛鸿一眼:“是是是,你酒量好,千杯不醉。” 盛鸿笑嘻嘻地凑了过来:“皇后娘娘别生气,为夫以后不敢了。”顺便在她的脸颊上偷了个香,臊得一众宫女皆低头退了出去。 谢明曦也没什么可羞臊的,只伸手拧了盛鸿一把。 盛鸿趁着酒劲,将谢明曦抱到了床榻上,细细密密地吻住了谢明曦,大手灵活地钻进衣襟里……气温迅速升高,谢明曦脸颊上染上醉人的红晕,眼波撩人。 就在此时,门忽地被咚咚敲响了。 盛鸿略有些不耐地扬声问道:“有何要事?” 若没有要紧事,谁敢在这等良辰美景的时候惊扰帝后? 门外响起湘蕙急促的声音:“启禀皇上和皇后娘娘,慈宁宫送了信来,太皇太后娘娘不好了!” 什么? 什么叫不好了?! 盛鸿和谢明曦倏忽一惊,所有的旖旎缠绵骤然消散。 谢明曦迅疾将衣襟理好,快步去开门:“湘蕙,到底出什么事了?皇祖母白日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不好了?” 湘蕙急急应道:“具体如何,奴婢也不甚清楚。前来送信的宫女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话都快说不出来了。请皇后娘娘和皇上立刻去慈宁宫看看吧!” 盛鸿也整理好了衣服,快步而来,握住谢明曦的手:“明曦,我们这就去慈宁宫。” …… 新年元日,是一年的开端,也是一年中最喜庆的日子。 李太皇太后独自在慈宁宫里待着,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人的野心和欲望,都是一点点堆积出来的。 当日她病倒在榻,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生不如死,恨不能一死了之。谢明曦宛如救星一般出现,令她病症大有缓和,也令她重新有了对抗俞太后的勇气和底气。 那个时候,她是真心感激谢明曦。亦心甘情愿地做谢明曦的手中刀。 待到俞太后被斗垮,被困在福临宫,她心中更是快意至极。 再到后来,她便渐渐不痛快了。 她是太皇太后,是皇上的皇祖母,也应该是大齐最尊荣最风光的女子。整日待在慈宁宫里,和软禁无异,哪里还有一朝太皇太后的威风? 新年元日,她都没能去椒房殿一逞威风,憋憋屈屈地留在慈宁宫里。心里焉能不气闷? 心里一气闷,李太皇太后索性吃喝解闷。 御膳房上了一道百合莲子羹,既甜又糯。李太皇太后吃得高兴,将一碗吃得干干净净。就是这么凑巧,竟被最后一颗莲子卡住了喉咙。 短短片刻,就被噎得脸孔发青。 在一旁伺候的宫女被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去叫太医。结果,等太医赶到的时候,李太皇太后已经没救了…… 盛鸿和谢明曦飞奔赶到慈宁宫的时候,李太皇太后闭上双目,鼻息间已没了气息。 慈宁宫里所有的宫女面无人色地跪着,胆子小一点的皆被吓得簌簌发抖。 几个太医也都面色惨然。 说起来,这是李太皇太后太过贪嘴吃东西时太快太猛才被噎死丢了性命,是李太皇太后运道不好,怪不得任何人。 可在宫中,主子出了事,就是奴婢的错。 若是小事也就罢了,偏偏李太皇太后丢了性命。对宫女们来说,便是天大的罪过。或许,所有宫女都活不过今晚。 几个太医也有大难临头的惊惧。 盛鸿面色难看,俯身探了探李太皇太后的鼻息。然后,转头看了谢明曦一眼。 没气了! 真死了! 谢明曦眉头也皱了起来。 新年第一天就遇到这等事,颇有些晦气。更重要的是,李太皇太后这一死,她便少了压制俞太后的一柄利器…… 罢了,现在想什么都无益。 人死都死了,只能先操持丧事。 谢明曦暗暗叹口气,沉声吩咐:“来人,立刻传丧信,敲响丧钟。” …… 新年初一的夜晚,对于京城百姓和百官们来说,是合家团聚喜气洋洋的时刻。尤其是文武百官,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进宫,直到天黑了才回府。刚吃口热乎饭,还没填饱肚子,丧钟就响起来了。 众百官:“……” 百官们第一个反应就是,一定是听错了吧! 按着宫中惯例,太妃们归西,宫中会发丧信,不会敲响丧钟。有资格令丧钟敲响的,唯有帝后和太后,还有太皇太后了。 第二个反应是,没听错。 宫中死人了! 死的是谁?该不会是俞太后吧!俞太后也病了不少日子了…… 丧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回荡不绝。 百官们终于回过神来,立刻问耳目灵敏的儿孙:“刚才丧钟到底响了多少声?” “六六三十六声!” 原来死的是李太皇太后! 李太皇太后活到六十多岁,委实算高寿了。再者,李太皇太后病了数年,已经极少在人前露面。这一死,也没怎么让人惊讶意外。 刚出宫没多久的百官们,立刻换了丧服,和女眷们一同进宫,为李太皇太后跪灵。 第九百一十七章 丧事 第九百一十八章 守孝 第九百一十九章 新妇(一) 三月初,谢元蔚迎娶俞婉过门。 李太皇太后下葬没多久,京城诸勋贵名门都尽力低调,酒宴都比往日少多了。谢俞两家结亲,亦是众目所瞩的喜事。 这一日,京城百官大多要送两份贺礼。不过,人多是去了谢家。 谢家设了五十席桌席,根本不够,紧急加了三十席,才勉强支应过来。 俞家的喜宴,却空了不少桌席,颇有几分惨淡。 重新起复的俞光正,如今做了俞家家主。长房的俞光德在族中的声望一落千丈。俞婉出嫁,若不是嫁到谢家,只怕肯来帮忙操持喜宴的族人都没几个。 锦上添花的事人人愿做,肯雪中送炭之人少之又少。 世情历来如此,怪不得别人势利。 周氏大病了一场,一直没好利索。俞婉出嫁的前一晚,周氏到了俞婉的闺房里,低声叮嘱女儿:“阿婉,我的好女儿,俞家现状如何,你比谁都清楚。” “你既是跳出了这个火坑,嫁到了谢家,在谢家一定要安分守己,好好过日子。” “千万别再惦记你爹说过的那些。太后娘娘的心思,你也别管。” “后宫是谢皇后的天下。你以后是谢皇后的弟媳,和皇后娘娘便得一条心。墙头草万万做不得。” 母亲到底还是疼她的。 这番叮嘱,才是真正为她考虑为她着想。 俞婉眼角湿润,红着眼眶:“母亲的教诲,女儿都记下了。” 周氏欣慰地笑了一笑,伸手轻抚俞婉的发丝,话语里有几分苍凉:“你父亲也有他的不得已。他是太后娘娘的亲弟弟,这些年因太后娘娘享了富贵,现在是他还债的时候了。” 母女两人抱头痛哭了许久。 或许是眼泪流空了,或许是被太后和父亲彻底凉了心。出嫁之日,俞婉并未落泪,也没太多喜悦。 穿着嫁衣,戴上红盖头,被扶着上花轿,然后晃晃悠悠地被抬到谢府。拜堂,礼成,送入洞房。 大概是太过疲累之故,俞婉连紧张忐忑的心情都没了。 直至挑落盖头的刹那,俞婉的心才猛地跳了一跳。也才真正有了出嫁的激动和彷徨。 她的新婚夫婿,就站在床榻边。 她没有勇气抬头看,垂着眼眸,任由前来观礼闹腾的众人打量嬉笑。 “新娘可真美!” “是啊!谢编纂看得眼都直了。” “恭喜谢编纂,迎娶如花美眷。” 同窗同年们,一个个起哄笑闹。十六岁的谢元蔚脸皮颇薄,被闹了个大红脸,和新嫁娘的娇羞简直不相上下。 不知是那个促狭鬼,故意推了谢元蔚一把。 手劲不重,恰好令谢元蔚身子一晃踉跄一步,正好碰到了新嫁娘。 谢元蔚猝不及防之下,反应不及,只得抱住新嫁娘,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众人早已哄笑出声:“别急别急,等喜宴结束了再洞房。” 谢元蔚自觉唐突孟浪,不顾众人取笑,压低了声音说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轻浮。” 俞婉脸颊阵阵发烫,如火烧一般,迅速抬眸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 谢元蔚生得清俊斯文,一双眼眸温润如玉。 俞婉娇美如花,气质秀雅。 相同的是,两人皆是脸孔绯红耳热心跳。对视间,脸上的红晕都更深了些。 短短片刻,一双少年男女俱是心神荡漾。 …… 很快,谢元蔚便被众人拉了出去。洞房里重新安静下来。俞婉慌乱跳动的心,也终于平静了一些。 过了片刻,有丫鬟送了热腾腾的饭菜来:“这是三公子特意叮嘱厨房备下的饭菜,请三奶奶趁热用一些。” 出嫁之日,对女子来说,确实十分疲累。天不亮便起身,梳妆换衣就要半日。到了夫家,也得一直端坐着。 俞婉一整日米粒未沾。闻到饭菜扑鼻的香气,愈发饥肠辘辘。索性一横心,走到饭桌边,吃了大半饱了,才停手。 子时,喝醉了的谢元蔚被抬回了新房。 俞婉:“……” 满心羞臊不翼而飞,只余下淡淡的好笑和释然。 俞婉为谢元蔚脱了鞋袜,然后,小心翼翼地上了床榻,在谢元蔚的身边躺下。听着谢元蔚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俞婉慌乱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竟然也很快睡着了。 待俞婉睡着了,谢元蔚才睁开眼。 其实,脸皮薄看着腼腆安静的谢元蔚酒量极佳,被灌了十余杯水酒,根本不在话下。只是装醉而已。 俞婉慌乱无措,他心里又何尝不忐忑? 俞婉是俞家的女儿,他是谢家的子孙。俞太后和谢皇后势同水火,俞家和谢家自然立场不同。 偏偏,他们被一道凤旨,捆到了一起,做了夫妻。 她不清楚他是何等性情脾气,他也时常在心里揣度,未来的妻子会是何等模样。 她的心里是向着俞家,还是会和他夫妻一体? 谢元蔚默默地注视熟睡中的俞婉许久,低声轻叹口气,闭上双目,一同睡去。 …… 两日后,谢元蔚夫妇进宫谢恩。 两人先去了福临宫。俞太后对俞婉“期许”颇深,强撑着病躯见了俞婉和谢元蔚。又赏了丰厚的见面礼。 紧接着,新婚小夫妻又去了椒房殿。 又开始守孝的谢明曦,今日穿的是素服宫装。要想俏,一身孝,此话半点不假。谢明曦本就姿容秀美,穿着素服,愈发多了几分风姿。 盛鸿休朝半日,也在椒房殿里,对着谢元蔚夫妻,也分外的随和亲切,笑着说道:“今日椒房殿里没有外人,你也别口口声声喊皇上娘娘了。像往日一般,叫堂姐堂姐夫便是。” 这份荣宠体面,当然全部来自于谢明曦。 谢元蔚受宠若惊,自不敢应承:“这可万万使不得。” 盛鸿也未过多勉强,厚赏了一对新婚夫妻。又对谢明曦笑道:“今日留他们夫妻在宫中用午膳吧!” 谢明曦笑着应道:“我已吩咐过御膳房备膳了。” 然后,便召了俞婉上前说话。 俞婉被数次召进宫说话,和谢明曦颇为熟悉,也不忸怩拘谨,微笑着走上前。 2k阅读网 第九百二十章 新妇(二) 第九百二十一章 顽童 阿萝颇为侠义,觉得两位堂兄怪可怜的,散学后,便拿着九连环到了两人面前:“霖堂兄,霆堂兄。今日堂舅母送了我一套木质的九连环。你们要不要玩?” 六七岁的男童,正是满身精力无处可泄淘气得上天入地的时候,对女孩子玩的这等奇巧小玩意不太感兴趣。 霖哥儿还算委婉:“我们怎么好意思夺堂妹所好。” 霆哥儿说话可就直接讨嫌多了:“这都是女孩子才玩的,我才不要。” 阿萝气得以手中的九连环敲了霆哥儿的肩头一记:“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才不稀罕你的好心。” 霆哥儿被顾山长训斥一顿,憋了一肚子闷气,又被阿萝敲了一记,心里愈发气闷。睁眼瞪了过去:“你别再动手了啊!不然,我才不会让着你。” 阿萝挑眉的表情和亲爹如出一辙:“呸!我还用得着你让吗?倒是你,别又被我打得哭鼻子去告状!” 霆哥儿跳了起来,圆脸上满是不服气:“我平时那是让着你。你以为我真打不过你不成!” 说着,就冲了过去,气势汹汹如小牛一般。 阿萝也不遑多让,身形灵敏,伸脚便踹。 霖哥儿:“……” 怎么又打起来了? 一旁的芙姐儿等人也觉头痛。 阿萝其实脾气不算坏,霆哥儿虽淘气些,也不算惹人厌。偏偏这对堂兄妹像八字不合一般,见了面总要斗嘴,一生气就要动手。安分不了几日就要闹腾一回。 “现在该怎么办?”蓉姐儿皱着眉头问芙姐儿。 芙姐儿小大人一般地叹口气:“还能怎么办?快些让人去禀报七婶娘吧!” …… 当谢明曦赶来的时候,霆哥儿和阿萝已各自停了手。 霆哥儿被踹倒两回,被揍了三拳。嘴角略略肿了起来。 阿萝的衣裙上也多了脚印,包包头被扯得散乱不堪。 谢明曦素来冷静自持,善于隐藏真实的情绪,喜怒不形于色。可看到眼前这一对如斗鸡一样的孩童,谢明曦心里的火气腾地就冒了起来。 引以为傲的镇定,隐隐有破功的迹象。 谢明曦暗暗深呼吸一口气,顿了片刻,才温和地问道:“你们两个,今日为何又打假了?” 重点是这个“又”。 一个月之内,阿萝和霆哥儿至少吵上五回,打上三回。每次被逮着了,都乖乖认错。过不了几天,就会将所有的保证扔到脑后…… 阿萝气呼呼地说道:“都是霆堂兄不好!我好心好意邀他一起玩九连环,他不玩也就罢了,还说了好多难听话。” 霆哥儿立刻反驳:“我说的都是实话,哪里难听了?这本来就是女孩子玩的,我才不要玩!” 阿萝瞪着霆哥儿:“我一片好心,你不领情,还取笑我!不揍你,难消我心头恶气!” 霆哥儿撇撇嘴,一副不屑与小女子一般计较的可恶嘴脸:“五婶娘整日叮嘱我要让着你。我要听五婶娘的话,才让着你一头。不然,你还真以为你能打过我不成?” 阿萝被气得俏脸通红,眼眸中蹦出火花:“盛霆!今日我非揍得你满地找牙不可!” 霆哥儿挑衅地扬了扬拳头:“来啊!我才不会怕了你!” 众人:“……” 谢明曦不怒反笑:“好,今日你们两个就好好打上一场。我给你们两个做评判!谁赢了,不受责罚。谁输了,罚站半个时辰。” 话音未落,尹潇潇便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紧接着,萧语晗和赵长卿也来了。 一看这架势,尹潇潇便头大如斗。 生孩子不易,养孩子更不易。霖哥儿淘气好动,又最是仗义。时常因霆哥儿和阿萝生口角。 霆哥儿就更令人头痛了。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打也打不得,教训起来也得讲究分寸尺度。偏偏霆哥儿又格外顽劣,简直令人有操不完的心。 偶尔,她也会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她真不该一口应下养霆哥儿之事……不过,事到如今,这样的念头也最多想一想罢了。 现在霆哥儿已经六岁了,也到了知事懂事之龄,和霖哥儿的感情也极为深厚,每日形影不离,亲兄弟也不过如此。 霆哥儿是顽劣淘气些,对她这个婶娘却孺慕敬重,也肯听她的话。只是孩童没长性,当时听是听了,过不了几日就忘在了脑后。 “霆哥儿,”尹潇潇生气的时候,声音略略扬高,一双眼眸瞪向霆哥儿:“你怎么又惹阿萝了?” 霆哥儿满心委屈:“五婶娘,是阿萝堂妹先揍我,我才还的手。” 阿萝张口反驳:“是你不识好人心,惹我生气,我不得不动手!” 霆哥儿立刻道:“五婶娘,你现在听见了吧!阿萝堂妹已经承认了,就是她先动的手。” “没错,就是我先动的手。”阿萝绷着白嫩嫩的小脸,气势半点不输人:“我盛萝敢作敢当!” 尹潇潇:“……” 谢明曦:“……” 尹潇潇好气又好笑,一转头,看到谢明曦冒着火星的眼眸,不知为何又有些想笑。 她认识谢明曦也有十余年了,见到的多是谢明曦波澜不惊或微微含笑的模样。好则好矣,就是太过完美了,少了那么一点点人味。 这几个月来,谢明曦常因管教阿萝动气,发怒的次数比过去十余年加起来还要多。看起来多了烟火气,也多了几分鲜活。 “七弟妹,你也别生气了。”尹潇潇压低声音安慰:“孩子们还小,尚未定性,闹腾些也是难免。” 谢明曦轻哼一声:“五嫂不必为他们两个说情。我刚才已说过,今日就让他们两个好好打上一场。赢的人免除责罚,输的站桩半个时辰。” 尹潇潇:“……” 尹潇潇抽了抽嘴角,不无担忧地看了阿萝一眼。 霆哥儿到底是男孩子,皮糙肉厚,脸皮也厚,便是挨罚,也没什么大不了。 阿萝却是掐尖要强惯了的,平日被众人有意无意地捧着。万一输了当众挨罚,小姑娘脸皮薄,哪里受得了? 第九百二十二章 挨罚 阿萝果然输了。 她和霆哥儿同一天出生。霆哥儿比阿萝早出生一个时辰。 霆哥儿容貌肖似生母,血液中却承袭了来自生父的好斗和习武的天分。自四岁起蹲马步练拳,到了五岁开始练习射箭。天分极高,便是比他大了几个月的霖哥儿,也略有不及。 这几个月来,众堂兄弟姐妹一同读书。霆哥儿第一日便和阿萝起了口角,连累得霖哥儿被打了三戒尺。 霆哥儿和霖哥儿最是要好。尹潇潇重罚霖哥儿,比重罚他自己还让他难受。他口中不说,心里却记下了尹潇潇的叮嘱。每次和阿萝闹腾,总会稍稍让一些。 也因此,每次多是阿萝占上风。 阿萝聪慧过人,习武的天分同样极高。只是,女孩子体力天生不及男孩子。再者,阿萝生性好强,六艺皆下苦功。这么一来,用在习武上的时间,自然不及霆哥儿。 两个孩童一开始有模有样地动手过招,打得急了,什么拉头发拽耳朵之类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尹潇潇想出声阻止,被谢明曦以目光拦了下来。 闻讯而来的萧语晗赵长卿,也只得默默继续观战。 一炷香后,手脚酸软无力的阿萝被霆哥儿拧住了胳膊。 阿萝狼狈,霆哥儿其实也没强到哪儿去。一张小胖脸上被拧得红肿一片。可他依旧得意洋洋地像只得胜的小公鸡:“阿萝堂妹,你认不认输?” 阿萝好强又要颜面,打输了本就懊恼不甘。被霆哥儿这么一喊,更觉羞恼。下意识地扭头看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神色淡淡,目光冷然,毫无为女儿出头撑腰之意。 要是爹在这儿,一定会护着她。 阿萝想着,心里不由得委屈起来,目中迅速聚拢了水汽。 讨厌的霆哥儿还在趾高气昂的追问:“阿萝堂妹,你到底认不认输?” 阿萝倔强地眨眨眼,不让眼泪掉落。 谢明曦的声音响了起来:“敢作敢当,赢得起,更要输得起。阿萝,你认不认输?” 萧语晗赵长卿听得心里一颤,忍不住对视一眼。谢明曦管教起阿萝来可真够狠心的。换了她们,对蓉姐儿芙姐儿怎么也狠不下这份心肠…… 阿萝红了眼眶,硬是忍着没哭:“我认输了!” …… 尹潇潇再也按捺不住了,快步上前,瞪了得寸进尺的霆哥儿一眼:“快些放手!没见阿萝被你拧疼胳膊了吗?你是男孩子,又是阿萝堂兄,便是比武胜了一筹,也应有些风度才是。” 霆哥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尹潇潇绷着脸生气。立刻松了手,乖乖认错:“五婶娘教训的是,霆儿知错了。” 尹潇潇沉着脸道:“往日我是怎么教导你的?你每次都说会听话,过不了几日,便和阿萝生口角,甚至动手打闹。看来,你根本没将我说过的话放在心里。今日,便是你七婶娘不罚你,我也要罚你!” 霖哥儿想为霆哥儿求情,还没张口,亲娘便已一记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霖哥儿,你未尽到做兄长的责任,没有提点霆哥儿,你也一并挨罚。” 霖哥儿:“……” 每次霆哥儿惹祸,他总会被连累。心里不是不委屈,不过,倒也习惯了。 原本乖乖低头认错的霆哥儿不肯依了,猛地抬头:“犯错的是我,五婶娘怎么责罚我都行。为什么要罚霖堂兄?” “五婶娘,我不服!” 看着梗着脖子闹腾的霆哥儿,尹潇潇又是一阵头痛。 自己的孩子管教再严厉也无妨。对待霆哥儿,却是轻不得也重不得。 如果今日是霖哥儿惹祸,她早已拎着霖哥儿痛揍一顿了。换做霆哥儿,她总不能这般简单粗暴。 当着众人的面,尹潇潇不便多言,索性没理睬霆哥儿。转头对谢明曦低声道:“七弟妹,你别着恼。我代霆哥儿,向你和阿萝陪个不是。” 谢明曦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今日是阿萝先动的手,本来就怪她。敢作敢当的话,也是她亲口说出来的。输了就要认罚。阿萝,你去书房外站桩半个时辰。” 阿萝以手背重重抹了红红的眼睛一把,借着这个动作将泪水都逼了回去,走到书房外站定。 众人:“……” 这几个月来,谢明曦对阿萝教导之精心严厉,萧语晗等人皆看在眼底。也知晓这等时候,说什么都没用。默默对视一眼,各自领着孩子离去。 …… 尹潇潇回了寝宫后,如何教训霆哥儿,暂且不提。 阿萝在书房外,果然站足了半个时辰。 谢明曦也在书房外待了半个时辰。 期间,顾山长来了一回,显然有为阿萝求情之意。还没等顾山长张口,谢明曦便和颜悦色地说道:“师父今日授课半日,定然又饿又乏。不如先用了午膳,再好生歇上一歇。” 顾山长:“……” 顾山长再疼爱阿萝,也知道“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谢明曦对女儿严厉的管教背后,是一片深沉的爱女之心。 顾山长默默地来,又默默地走了。 在移清殿里处理政事的盛鸿,也很快得了消息。 湘蕙派人送口信给魏公公,魏公公迅疾进殿禀报。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阿萝公主现在还在书房外罚站,还没用午膳。皇后娘娘也未曾用膳,一直陪着阿萝公主。” 盛鸿疼女如命,将阿萝视为眼中宝心头肉,宫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魏公公一边禀报,一边暗暗想着,皇上一定会立刻丢下奏折去书房,为阿萝公主求情。 魏公公猜对了前一半,却未猜到后一半。 盛鸿放下奏折,去了书房外。 站了许久的阿萝,双腿又疼又麻。见了最疼最宠自己的亲爹来了,憋了半日的泪珠立刻掉了下来。 盛鸿心疼不已,想上前抱起阿萝。 谢明曦瞥了盛鸿一眼:“我说了让她罚站半个时辰,时间这才过了一半。” 盛鸿立刻站定,张口哄女儿:“乖阿萝,爹在这儿陪你,站完半个时辰。” 阿萝:“……” 第九百二十三章 争强 第九百二十四章 决裂(一) 细心敏锐的顾山长,渐渐察觉出了异样。 阿萝出世后,谢明曦对女儿十分疼爱,盛鸿更是疼女如命。在蜀地时,夫妻两个对阿萝堪称疼宠入骨,百依百顺。 阿萝回京后,谢明曦对阿萝的要求陡然高了起来。教导精心又严格,为了催阿萝奋进,连激将法也用了出来。 而盛鸿,看似会在要紧关头护着阿萝,实则从未否定过谢明曦的任何做法。 夫妻两人,在阿萝的教导一事上,已有了默契。 阿萝身为大齐最矜贵的公主,便是什么都不做,也少不了一辈子的尊荣富贵。课业学的好些,当然是锦上添花。学业平平,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为何夫妻两个对阿萝的要求如此之高? 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谢明曦神色从容地应对顾山长的探询和疑惑:“阿萝天性聪慧,我和皇上皆希望她用功读书,如此方不负老天赋予她的天分。” 身为爹娘,想让女儿变得更优秀更出色,没毛病。 可直觉告诉顾山长,谢明曦一定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没告诉她。 顾山长下意识地追问一句:“真的只是如此吗?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谢明曦镇定自若地应了一句:“我怎么会有事瞒着师父。” 没等顾山长继续追问,谢明曦便扯开了话题:“师父在宫中已住了几个月,一直未曾去过福临宫。师父打算何时去一回?” 一提俞太后,顾山长的注意力果然转移开来,目中闪过憎恶悔恨种种复杂的情绪。 进宫几个月,顾山长从未去过福临宫,也未去觐见过俞太后。 俞太后一直在福临宫里养病,除了李太皇太后离世的那一晚曾出过寝宫,其余时候再未踏出过寝宫半步。 两人同住宫中,几个月来却未见过一面。 这样的情形,逃不过有心人的眼。这对昔日人尽皆知人人艳羡的挚友,为了谢明曦的缘故,已反目决裂。 顾山长若不想去见俞太后,谁也勉强不了她。 谢明曦也只随口问问而已。 顾山长深呼吸一口气,过了片刻,才张口道:“选期不如择日,就今日去吧!” 她和俞太后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 谢明曦深深看了顾山长一眼:“我陪师傅一起去吧!” 顾山长下意识地摇摇头,很快又点头:“也好。” …… 福临宫。 自李太皇太后死后,俞太后的心情好了不少。每日胃口也好了一些,偶尔竟能喝一碗粥。可惜,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俞太后希冀中的病症痊愈并未出现,只略见起色而已。 “芷兰,玉乔,扶哀家下榻走动片刻。”俞太后张口唤来两人,在芷兰玉乔的搀扶下起身下榻。双脚落在地面的刹那,依旧一阵虚浮无力。 俞太后不得不抓紧芷兰玉乔的手,借着她们两人之力稳住身形。 俞太后心中一阵恼怒。 她日日喝药,为何总不见好转? 俞太后勉强走了一圈,额上冒了虚汗。坐回床榻边,命人宣召赵院使前来,厉声诘问:“赵院使,哀家的药方已经换了两遭,为何还不见好转?” 跪在地上的赵院使战战兢兢地应道:“微臣无能。请太后娘娘息怒。” 不痛不痒的太平药方,当然治不好病了。 连俞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们都猜出了几分。 刚愎自用的俞太后,却未想到赵院使已暗中背叛了自己,开出的药方治不好病,令她日复一日地躺在床榻上养着。 俞太后怒骂赵院使:“混账!无能!连哀家的病也治不好!哀家再给你一个月,若无好转,哀家定让人砍了你的脑袋!” 赵院使连连磕头告饶:“太后娘娘息怒,微臣一定尽心竭力,一定早日治好太后娘娘的病症。” 心里却暗暗嘀咕。 将俞太后的病治好,他的脑袋哪里保得住。 就在此时,一个宫女走了进来禀报:“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顾山长前来觐见。” 俞太后:“……” 俞太后所有的表情在瞬间凝结,神色僵硬。 芷兰玉乔对视一眼,俱都垂头不语。 过了许久,俞太后才重新张口:“让她们进来。” …… 该来的总要来。 躲几个月不见,总不能躲上一辈子。 俞太后命人将自己扶着坐到了椅子上,如此,也能稍显端庄威严一些。然而,这个举动,并未令她复杂矛盾的心情平静下来。 脚步声渐渐入耳。 俞太后只觉喉咙发紧,一颗心似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手心后背无端地冒出冷汗。 直至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真的太熟悉了。 俞家顾家隔邻而居,她和顾山长同一年出生,自牙牙学语之日便相识。她们是年少时的挚友,志同道合,曾为同一个目标并肩同行。 哪怕各自的路途分了岔,顾山长也依然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顾山长的面容,如镌刻在她心中一般,实在太熟悉了。 俞太后全身的血液汩汩流动,鼻间泛起强烈的酸意,一声“娴之”脱口而出。回应她的,是顾山长复杂又憎恶的目光。 这两道目光,如两柄利箭刺中俞太后的胸口。 俞太后呼吸一窒。 谢明曦的目光掠过俞太后掩不住痛苦的脸孔,心中冷笑连连。 是俞太后狠辣无情,斩断了昔日情谊。她现在还有什么脸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儿媳见过母后。”谢明曦裣衽行了一礼,声音打破了满室的沉默和凝滞:“母后一直在养病,师父不忍来惊扰。听闻母后今日病症有了起色,师父心中欣慰,今日特来探望母后。” 顾山长身形略显瘦削,面容和四年前离京时一般模样。满头的乌发挽起,只簪了一支银钗。 岁月实在优待顾山长,只给了她优雅成熟。 俞太后却是白发苍苍皱纹满额满面病容。和顾山长一比,相差千里。 任谁看了,也不敢相信两人竟然同龄。 顾山长也随之行了一礼,却一言未发。 她怕自己忍不住,一张口便会怒责出声! 第九百二十五章 决裂(二) 第九百二十六章 决裂(三) 第九百二十七章 轻生 芷兰之死,在福临宫里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 当夜,无人察觉芷兰上吊。直至隔日凌晨,小宫女久久敲门无人应,心里发慌,叫了几个宫女一起来推门。 推开门后,众宫女俱被吓得面色骇然,尖叫起来。 横梁上,一道白绫悬挂而下。 芷兰静静地悬在那儿,面上一片死青,尸首已经僵硬。 值守了一夜的玉乔,强忍着困倦起身,不敢惊醒俞太后,轻手轻脚地出了寝室。迎面一个宫女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差点撞到玉乔。 玉乔不快地瞪了过去:“出什么事了?” 宫女哭着道:“芷兰姐姐上吊死了。” 玉乔眼前一黑,紧紧抓住宫女的胳膊,声音不自觉地尖锐高亢:“你说什么?芷兰怎么会轻生寻死?” 宫女哭道:“这样的大事,我怎么敢乱说。芷兰姐姐已经没气了,她们几个正合力将芷兰姐姐的尸首搬下来。我急着来送信……现在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玉乔脑海一片空白,眼前不停地晃动着芷兰秀雅温柔的脸庞,全身颤抖个不停。泪水早已流了满面。 芷兰,你太傻了!怎么就这么去了! 玉乔忍不住哭了起来。哭声传进寝室里,惊醒了俞太后。 俞太后睁开眼,怒声呵斥:“玉乔,你为了何事喧哗?” 玉乔用袖子擦了眼泪。她无心整理仪容,木然地进了寝室,在床榻边跪下:“启禀太后娘娘,芷兰去了。” 俞太后刚醒,头脑有些混沌不明,一时竟未听懂是怎么回事,兀自怒道:“去哪儿了?立刻去宣芷兰来伺候。” 身边这么多的宫女,芷兰最细心沉稳,伺候也周全仔细。俞太后身边根本离不得芷兰。 玉乔鼻间一酸,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太后娘娘,芷兰昨夜上吊自尽,尸首已经凉了。再不能伺候太后娘娘了。” 俞太后:“……” 俞太后所有的神情都僵住了。 久久无言。 寝室里只有玉乔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 身为皇后的谢明曦,也在此时收到了福临宫里送来的消息。 骤闻噩耗,谢明曦也有些惊愕。 芷兰是犯官之女,年少被送进宫为宫女,凭着细心沉稳能干,入了俞太后的眼,得了重用。不过,芷兰从无嚣张跋扈之举,待人平和,在宫中风评颇佳。 谢明曦对芷兰也没什么坏印象。 没想到,芷兰忽然就死了。 谢明曦忍不住追问了一句:“芷兰怎么会忽然轻生?” 前来送信的宫女红着眼睛应道:“奴婢不敢妄自揣度。不过,昨日芷兰说错了话,被太后娘娘罚跪了一个下午。之后,进了屋子再未出来,半夜时上吊自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昨日罚跪之事,只是个引子。真正令芷兰没了生志的,是日复一日的凄苦煎熬,是毫无希冀和未来的痛苦。 人没了心气和盼头,也就没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谢明曦暗暗唏嘘一回,站了起来:“本宫这就去福临宫。” 便是普通宫女寻死自尽,也得由皇后下令,才可安葬。更何况,芷兰是宫中品级最高的女官,是俞太后倚重为左膀右臂的亲信。 谢明曦亲自去福临宫,也在情理之中。 …… 一盏茶后,谢明曦迈步进了福临宫。 福临宫里,此时已是一团混乱。 俞太后病体虚弱,不能下榻。是气恼抑或是愤怒,无人知晓。福临宫里的宫女有大半都到了芷兰的屋子里。 芷兰的尸首已被搬了下来,平躺在地上。 上吊寻死之人,免不了瞠目张口,死相有些狰狞。温柔秀丽的芷兰也未能例外,面容僵硬狰狞。 众宫女惊惧之下,不敢细看。各自捂着脸啜泣。 芷兰人缘颇好,福临宫里上下人人都喜和芷兰亲近。芷兰一死,众人皆伤心不已,再一想到自己依旧无望地在福临宫里苦熬,不知何时会被俞太后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更是悲从中来。 谢明曦迈步进来的时候,宫女们一个个哭泣不休,竟忘了行礼。 湘蕙皱眉,正欲张口提醒。 谢明曦的声音已响了起来:“死者已矣,你们再哭也无益处。各自退下,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宫女们唯唯诺诺地应下,各自看了死状可怖的芷兰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身为奴婢,性命卑贱如草芥。 活着的时候还有几分体面,死了之后,按宫中惯例,不过是薄薄的一具棺木,随意择一处下葬罢了。 …… 谢明曦赐了芷兰一具棺木。之后,命湘蕙去了一趟移清殿,送了口信给魏公公。 魏公公接了口信后,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 湘蕙低声道:“皇后娘娘有令,此事交由你处置。这都是看在你的颜面上,才会格外破例。你可得感念娘娘的恩德。” 魏公公打起精神应道:“我可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待我处理完此事,再回宫向皇后娘娘复命。” 湘蕙点了点头。 芷兰和她立场敌对,平日没什么往来。同为奴婢,芷兰之死,令湘蕙心中唏嘘之余,对自己的主子更添感激之心。 芷兰的棺木被运出宫门后,并未立刻下葬。 魏公公将芷兰的棺木运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宅院里。 卢公公出宫后,便住在这个院子里。每日有两个奴仆伺候着,衣食无忧,卢公公还是迅速苍老衰败。 过了这个年头后,卢公公病了一场。断断续续地喝了几个月的药,也未见好转。前来看诊的大夫,私下说过,得预备好后事了。 卢公公心中也有数,知道自己日子不长了。上一回魏公公来探望的时候,还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回:“我死了之后,你悄悄让人给我下葬,别让芷兰知晓。” 没想到,他还在苟延残喘,芷兰却先走了一步。 魏公公命人开了棺木,让卢公公见芷兰最后一面:“义父,你看芷兰一眼吧!” 卢公公颤颤巍巍地俯下身子,摸了摸芷兰僵硬冰冷的脸孔,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很快落下。 第九百二十八章 共死 第九百二十九章 教导 盛鸿颇为愉快地回了椒房殿。 晚膳已经备好,谢明曦顾山长和阿萝皆已入座。 听到脚步声,三人一起回头。顾山长面带微笑,谢明曦眉眼含笑,阿萝更是满面欢喜,脆嫩嫩的喊了一声:“爹!你终于回来了!” 正式场合,或是人多之时,阿萝称呼父皇母后。没有外人在,依旧喊爹和娘。 忙碌了一整日的盛鸿,心情愉悦,脚步轻快:“阿萝是不是饿了?让人传膳吧!” 男人在外忙碌,回到家里,看到的是娇妻爱女如花的笑颜,还有热腾腾的美味佳肴。人生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此。 谢明曦笑着吩咐传膳。 帝后用膳,按着宫中规制,得有十六道冷盘,十六道热炒,十六道蒸煮红烧,面点粥羹亦要有十数种。 谢明曦执掌六宫后,便将御膳房的规制减半。饶是如此,菜肴也极为丰盛了。 阿萝六岁后,便自己独立进食。顾山长和盛鸿偶尔想喂阿萝吃饭,皆被谢明曦出言阻止。如今阿萝又学了宫中礼仪,用膳时有模有样。 晚膳后,阿萝要完成课业,谢明曦一一过目或亲自检查。阿萝若有不懂不解之处,便再讲解一遍。 之后,盛鸿便陪着阿萝去练功房。一开始只练半个时辰,渐渐变为一个时辰。 众人看到的,是阿萝的优秀出众。却不知,帝后在阿萝的教导上耗费了多少的时间和心力。 犹如栽种一棵小树苗,精心浇灌除虫养护,耐心地陪伴守候,静待着小树苗长成郁郁葱葱无惧风雨的巨树。 …… 以盛鸿的身手,教导女儿绰绰有余。 盛鸿十分疼宠女儿,是女儿要星星立刻搬来梯子上天的绝世好爹。 不过,到了习武的时候,盛鸿并不心慈手软。照样板着俊脸,要求严格。 他和谢明曦一样,对女儿阿萝寄予了厚望和希冀。在生活上娇惯些也就罢了,在学业和品性的教导上,丝毫未曾松懈。 阿萝自比武输给霆哥儿之后,这些时日勤奋苦练。手中挥舞着特制的小木刀,一双黑亮的眼眸满是专注。 阿萝人小力微,练了一会儿便呼吸紊乱,额上冒出晶莹的汗珠。 盛鸿张口指点几句,待阿萝练了一炷香时间,便让她喝些温水,休息片刻。 阿萝坐着休息,小嘴巴却不肯休息:“爹,我这样练下去,是不是很快就能赢过霆堂兄了?” “这可未必。”盛鸿笑着瞥了忿忿不服的女儿一眼:“你确实每晚勤奋苦练,可据我所知,霆哥儿近来习武也格外刻苦。” “你进步飞快,霆哥儿也没闲着。不止是霆哥儿,霁哥儿霖哥儿近来也十分用功。就连芙姐儿蓉姐儿,也比往日用功得多。” “君子六艺,你想每一门都稳居第一,绝不是易事。” 可不是么? 阿萝有些气闷地说道:“霁堂兄比我年长三岁,读书比我早。想胜过他谈何容易。霆堂兄不怎么爱读书,练武却有天分。霖堂兄也很聪慧,每一门都学得不错。蓉堂姐乐器学得最好,芙堂姐礼仪学得最佳。” 数来数去,阿萝有些沮丧,忍不住叹了口气。 综合起来,她的课业确实最出众。 不过,细数之下,每一门课业都有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阿萝仰头问道:“爹,我娘年少时读书,真得每一门都满分么?” 盛鸿语气中满是骄傲:“那是当然。你娘在莲池书院读书五年,每逢月考岁考皆是满分。创下的记录,至今无人可破。” 阿萝听了十分神往:“我娘真厉害!” “那是。”盛鸿的头昂得更高了。 我媳妇就是这么厉害! 阿萝耷拉着小脑袋,一脸烦恼。 盛鸿从骄傲自豪的心情中回过神来,柔声问阿萝:“阿萝也很厉害。你年龄最小,课业却是最出众的。你的堂兄堂姐妹也觉羞臊,所以他们近来也格外勤奋努力。” 阿萝还是一脸苦恼:“师祖母常夸我,说我容貌生得像爹,头脑聪慧像娘。可听爹这么一说,我根本及不上我娘聪慧。是不是因为我头脑也像爹的缘故?” 盛鸿:“……” 胸膛中了一箭又一箭的盛鸿,抽了抽嘴角,竭力维持身为亲爹的尊严和骄傲:“阿萝,爹也是很聪明的。你像爹更好!” 阿萝可没那么好糊弄,扁扁红润的小嘴:“爹射御最佳,算学也好。礼乐书俱都平平。我才不要像爹。” 盛鸿:“……” …… 熟悉的轻笑声传进耳中。 盛鸿看向谢明曦,有些哀怨自怜:“明曦,你听听。阿萝还没长大,就开始嫌弃我这个亲爹了。” 谢明曦揶揄地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你非要在阿萝面前自吹自擂,被阿萝嫌弃也是自找的。” 她在门口站了片刻,父女两个的闲话,她可都听进耳中了。 盛鸿正要和谢明曦斗嘴耍花腔,阿萝忽地抬起头,小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不管到什么时候,我最喜欢的男子都是我爹!我绝不会嫌弃我爹半分。” 盛鸿被女儿的甜言蜜语感动得心软似水:“乖阿萝,爹也最喜欢你了。” 才不是呢! 爹最喜欢的人明明是娘才对。 阿萝没将这句话说出口,却在目光里表露无遗。 此时的阿萝,自然不会想到。几年之后,她就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最喜欢的男子不再是自己的亲爹了…… 谢明曦迈步走到武器架边,拿起惯用的长刀,冲盛鸿笑道:“趁着阿萝休息,我们过一过招。” 盛鸿挑眉一笑,张口应了,取了自己的长刀。 此情此景,宛如当年。 两人之间的情意,也和当年一般。不,比当年更深厚。如今他们,还有了掌上明珠阿萝。 谢明曦抿唇,微微笑了起来。 盛鸿显然也想到了昔年一同习武练刀时的情景,和谢明曦对视一笑。 很乖,夫妻两人各执长刀,你来我往地过招。刀锋凌厉,寒光闪闪。阿萝看得目不转睛,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什么时候,她才能像爹和娘这样? 第九百三十章 爱女 第九百三十一章 欲加 芷兰之死,犹如石头落入湖面,溅起一个水花,很快湖面就看似恢复了平静。实则水中波涛暗涌。 福临宫里,更是人心波动难安。 芷兰是谁? 她是俞太后的心腹亲信,是福临宫的掌事女官。福临宫里所有的宫女,皆以芷兰马首是瞻。 谁都知道,芷兰对俞太后的忠心耿耿。 谁也没想到,芷兰会轻生自尽。 俞太后后不后悔,无人知晓。宫女们却是人人惊惶自危,总觉得下一个倒霉的就会是自己。 芷兰死了之后,玉乔紧跟着病了。按着宫中规矩,生了病的宫女,不得近身伺候主子,也免得过了病气。玉乔躺在屋子里养病,近身伺候俞太后的,便换了另两个宫女。 没过两日,那两个宫女双双犯错挨罚,被各自打了几十板子,几乎去了半条命。于是,只得再换…… 这样的情形下,人心浮动不安,也是难免。 整日伴在俞太后身边的俞妍,亦是战战兢兢。唯恐说错半个字,惹得俞太后恼怒动气。 数日后,临江王妃进宫探望俞太后。 不知俞太后说了什么,临江王妃临走的时候,神色有些晦暗。 不出两日,芷兰的父亲兄长醉酒后落入湖里,“意外”身亡。 芷兰的父兄皆是罪臣,因芷兰得俞太后青睐,才侥幸回京,得了皇庄的差事。芷兰一死,俞太后迁怒之下,他们两个便没了活路。 …… 消息很快传到谢元亭耳中。 一直闹腾着要去皇庄当差的谢元亭,顿时面无人色。 他在皇庄里一共当差半个月,芷兰的父兄频频向他示好,引着他去赌银子喝花酒。谢元亭最熟悉交好的,也正是他们两人。 挺着硕大肚子的孙氏,见谢元亭这副被吓得失了魂魄的样子,难得心软了一回,低声叹道:“我之前就劝过你数回。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不和,为了给皇后娘娘添堵,太后娘娘什么事做不出来?” “我一直不让你去皇庄当差,就是怕你被人利用,当了枪使。你总以为我是故意拘着你,不让你出去。” “你现在总该知道我的一片苦心了吧!” 谢元亭俊脸惨白,额上冒着冷汗,一脸后怕:“你说得对。这等要命的地方,我还是别去了。” “以后,我就在家中读书。等你肚中的儿子生出来了,我再教导儿子读书。” 孙氏瞪了过去:“你口口声声儿子,难道我生女儿,你就不喜欢了?” 往日孙氏凶悍泼辣,时常动手。如今孙氏怀孕已有八个多月,眼看着就要足月临盆,顾忌着肚子的孩子,不能再随意动手了。 不过,谢元亭被欺压惯了,根本没趁机反抗的念头。 孙氏一翻脸骂人,谢元亭立刻认怂:“这怎么会。不管你生儿子还是女儿,我都一样喜欢。” 这还差不多。 孙氏心气稍平:“我是想明白了。生儿子是最好,生了女儿,好好教养,长大了有出息也是一样。” “你瞧瞧自己,没半点能耐本事。现在光耀谢家门庭的,可是皇后娘娘呢!都说侄女肖姑,要是生个女儿像皇后娘娘,我宁可生女儿呢!” 像谢明曦有什么好! 谢元亭不屑地嗤了一声。在看到孙氏横眉竖眼的神情后,那声嗤很快又咽了回去。 …… 谁也没料到,芷兰父兄之死,成了临江王府彻底败落的开端。 两个皇庄管事意外落水身亡,原本不该惊动朝堂。可芷兰的嫂子,领着不到十岁的儿子敲了登闻鼓,告了御状。声称公公丈夫不是意外落水,而是遭人毒害性命。 如此一来,此事上达天听,刑部想不接手也不行。 天子在朝会上,对刑部的佟尚书下了严令:“……孤儿寡母,冒着性命之险敲鼓告御状。朕身为天子,绝不能袖手不管。” “刑部立刻严查此案,朕给你五日时间,查明此案原委,找出幕后真凶。” 佟尚书肃容领命。 站在宗室亲王之首的临江王,肥脸上掠过一丝阴影。 俞太后盛怒之下,要芷兰父兄的性命。临江王妃带了俞太后的口谕回府,临江王便派了两个暗卫去“收拾”两人。 芷兰的寡嫂侄儿,竟有敲登闻鼓的勇气! 这等小事,竟然闹腾到了圣前。 临江王的心里有了浓烈的不妙预感。散朝后,暗中下令,将那两个暗卫处置干净。又勒令府中众人,不得随意出府。 两日后,刑部郎中领着数十个捕快便登了临江王府的门。 临江王人在军营,未在府中。临江王妃强做镇定地应对:“王爷不在府中,有什么事,待王爷回府再说。” 刑部郎中说话客气,态度却异常强硬:“下官奉佟尚书之命前来搜查临江王府,请临江王妃行个方便。” 临江王手握兵权,府中侍卫足有几百,还暗中豢养着许多暗卫。刑部郎中要搜临江王府,临江王妃又惊又惧,头脑一昏,竟喊了一声:“拦住他们!” 这一喊,顿时坏了事。 王府侍卫们围拢上来,刑部郎中领着捕快们硬闯,推推搡搡间,一个捕快被踹倒在地。很快,两边都动了真火,打了起来。 一方气盛,一方却人多势众。不到片刻,捕快们被打得倒了一地,领头的刑部郎中,不知被哪个侍卫打中了鼻子,鼻血长流,看着狼狈不堪。 刑部郎中挨了打,也未退缩,高声嚷道:“下官奉尚书大人之令前来,手中亦有刑部公文。临江王府仗势欺人,殴打朝廷命官。下官这就回刑部,请大人上奏折,为下官讨回公道!” 说完,招呼一众捕快,你搭着我肩膀,我扶着你,狼狈万分地走了。 临江王妃这口气还没松下来,又被刑部郎中临走前的一番话吓得心神不宁。 两个时辰后,临江王黑着脸回了王府。 临江王妃急匆匆地迎上前:“王爷,大事不好了……” 话还没说完,临江王重重的一巴掌便落了下来,在临江王妃的脸上落下鲜红的五指印:“蠢妇!” 第九百三十二章 墙倒(一) 临江王妃也一把年纪了,被丈夫当众扇一巴掌,疼痛不说,更丢尽了颜面。 “你这个蠢妇!你是要害死本王是不是?” 临江王怒火高涨,眼睛蹭蹭地燃着火苗,脸孔上的肥肉不停抖动:“刑部郎中是朝廷命官,手里还有刑部公文。他想搜王府,让他搜便是。实在要拦,也不能动手。现在算是彻底将把柄送到别人手里了。” 天子一直等着他犯错,以便正大光明地出手对付临江王府。 他事事谨慎,唯恐疏漏,授予话柄。 却未料到,临江王妃会坏了事。 临江王妃捂着脸,哭了起来:“当时我也是急了。堂堂王府,被刑部捕快四处搜查,传出去成什么样子。我们王府还有什么颜面……” 临江王破口怒骂:“要个屁颜面!你还当现在和以前一样吗?” 建文帝在世时,重用亲王,又有俞太后撑腰,临江王府行事跋扈些无妨。到了建安帝时,临江王有从龙拥护之功,更是风光。 可现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盛鸿。连俞太后都被牢牢压制,不得动弹。临江王府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否则,便会重蹈昔日淮南王府之祸。 临江王怒骂之下,口中的唾沫飞到了临江王妃的脸上。 临江王满心烦躁,顾不上安抚哭哭啼啼的临江王妃,叫来管事,将今日府中发生的事仔细问了一遍。 管事战战兢兢地一一作答。 临江王越听越觉心凉。 朝中文臣之首,当属内阁诸阁臣。六部尚书,亦是朝堂重臣。这个刑部佟尚书,是出了名的谄媚迎上。当年建安帝在世时,要出手整治宁王,佟尚书没少从中出力。 此次刑部忽然派人登门,便是一个明显的讯号。 临江王不敢再耽搁,立刻动身进宫,亲自向天子请罪。 …… 一个时辰后。 移清殿内。 个头不高头顶微秃的佟尚书一脸愤怒,拱手说道:“……皇上,刑部受理廖管事父子丧命一案。查到廖管事素日和临江王府里的人来往密切。所以便想着去临江王府查上一查,看看能否查到有用的线索。” “万万没料到,赵郎中和一众捕快,竟遭王府侍卫殴打。可怜的赵郎中,连牙齿都被打落了两颗。” “赵郎中受此羞辱,老臣亦觉面上无光。老臣无能,只能请皇上主持公道。” 佟尚书一边说一边潸然泪下,演技感人。 几位阁老和一众尚书侍郎,皆应召入宫。佟尚书这一番血泪控诉,众臣顿时纷纷出言附和。 “临江王行事嚣张跋扈,纵容侍卫殴打朝廷命官,此等恶劣行径,视朝廷法度为无物,绝不可轻饶。” “颜阁老言之有理。老臣也以为,此事定然彻查到底。” “临江王府不敢让刑部搜查,不惜动手殴打一众捕快,其中必有些蹊跷。请皇上下令严查到底……” 墙倒众人推…… 至于墙会不会倒,这等问题就无需多问了。大家都推一推,想不倒也不行! 此时正是下午,日头明晃晃的,颇有些刺目。 移清殿内摆了数个冰盆,身着龙袍的盛鸿,也未觉燥热。一张举世无双的俊脸,此时也彻底沉了下来,目中闪过怒意:“佟尚书稍安勿躁,此事朕绝不会袖手不管。” 盛鸿一张口,佟尚书心头这口气顿时松了下来。面上露出感激动容之色,拱手躬身:“老臣多谢皇上。” 就在此时,魏公公前来禀报:“启禀皇上,临江王进宫觐见,此时就在移清殿外。不知皇上是否要见临江王?” 盛鸿目中泛起冷芒:“让他进来。” 临江王身形肥大,抵得上普通男子两个身形。平日出入乘坐的轿子,得八个轿夫才能抬得动。 今日焦急之下,临江王骑马进了宫。进了宫门后,一路疾行。此时汗流浃背,脸上的汗珠从颤巍巍的下巴处滴落,衣襟上也有了一团团汗湿。 这等模样出现在天子面前,已算失仪了。 临江王进了移清殿便跪下请罪:“老妻犯了糊涂,竟下令让侍卫拦着赵郎中和一众捕快。都是老臣治家无方,请皇上责罚!” 佟尚书愤怒地看向临江王:“临江王轻飘飘的托词,就想将此事一带而过吗?” “赵郎中就这么白白挨了打不成?还有十余个捕快,人人都受了伤。一路狼狈不堪地搀扶着回了刑部,京城百姓们都看到了。百官们也都看在眼底。” “此例一开,我们刑部以后还要如何当差办案?还如何登门搜查?哪一家府上都学临江王府,这京城岂不是都乱了套?” 这个老匹夫! 临江王心中怒骂一声,口中自要辩解:“佟尚书未免太过夸大其词了。今日之事,确实是临江王府的不是。所以,本王进宫来请罪。赵郎中和一众捕快受了伤,本王一定亲自携厚礼登门赔礼。” 说完,又一脸自责地再次请罪:“请皇上重罚!” 盛鸿冷冷地扫了临江王一眼:“确实该重罚!” 临江王:“……” 临江王反应极快,立刻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老臣犯下大错,不管皇上如何责罚,老臣都无怨言。” 反正就是打了一个赵郎中,总不能要他一个堂堂亲王,为这点小事偿命。 …… 盛鸿确实不能令临江王为此事偿命,呵斥了几句后,便下旨,将临江王关进了宗人府。 汾阳郡王亲自领人前来。 临江王此时已觉察到了不妙,却无法抗旨。无可奈何地随着汾阳郡王去了宗人府。 临江王被关的隔日,刑部再次派人去了临江王府搜查。这一回,临江王妃消停老实了。任由刑部捕快进府搜查。 这一搜,果然搜出了证据。 捕快们在一个管事的屋子里搜出了一封手书。手书是临江王亲自所写,上面明明白白地写了几句话,让管事“处置”廖管事父子。 这个管事被带到了刑部,用刑逼问之下,很快老实招供。自己确实奉了临江王之命,暗中派遣两个暗卫暗杀廖管事父子。 第九百三十三章 墙倒(二) 人证物证俱全,刑部很快结案。 大朝会上,佟尚书慷慨激昂地上了奏折:“……人证物证确凿,谋害廖管事父子的幕后主谋,正是临江王。恳请皇上下旨,严惩临江王!” 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却未一口应下,俊脸上掠过一丝犹豫。半晌才道:“临江王是大齐亲王,执掌神卫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何处置,朕还需考虑斟酌。” 散朝后,天子去了福临宫,满面为难地对俞太后说起了临江王谋害廖管事父子的命案:“……满朝文武都在等着儿臣下旨严惩临江王。儿臣一时难以决断。” 俞太后在福临宫里养病,消息倒是颇为灵通。再者,这几日来,临江王妃已经进宫哭诉了两回,她想不知道也不行。 廖管事父子是芷兰的父亲和兄长,俞太后因芷兰之死,迁怒于廖家父子。暗中指使临江王动手,要了这对父子的性命。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实,盛鸿也不揭穿,和俞太后虚与委蛇。 俞太后怒火攻心,冷笑连连,一张口便是诛心之言:“皇上早就想冲临江王动手了吧!皇上想要证据,什么人证物证找不出来?” 刑部的佟尚书,就是个谄媚逢迎的马屁精!天子稍微透露出点意思,立刻就像苍蝇一般盯上了临江王府。想炮制点证据,易如反掌! 盛鸿听到这等刺耳的话,也不动怒,略有些无奈地说道:“母后误会了。刑部办案,自有章程,岂会随意诬陷临江王?” 俞太后既愤怒又焦急。如今她被困宫中,俞家顾家都指望不上,如果临江王出了事,她就再无可用之人了。 俞太后隐忍着怒气,放缓声音道:“盛鸿!论辈分,临江王是你的长辈。便是有些过错,你也该网开一面。” 盛鸿温声应道:“母后还在病中,应该静心养病。儿臣本不该拿这些事让母后烦心忧虑。” “母后好生歇着吧!儿臣明日再来探望母后!” 说完,起身拱手告退。 俞太后眼睁睁地看着盛鸿离去,怒火攻心,却又无可奈何。下意识地喊了一声:“芷兰!” 喊完之后才想起,芷兰已经自尽死了。 芷兰对她最是忠心,立誓要一辈子伺候她。却不守信诺,自尽寻死。这等背叛,无疑于在她的胸口刺了一剑。 她奈何不得已经下了黄泉的芷兰,索性让芷兰的父兄一同下黄泉。让他们一家人在地下相聚。 她没有做错!错的人是芷兰!是忤逆不孝野心勃勃的帝后! 俞太后面色发青,呼吸紊乱,胸膛剧烈起伏。过了片刻,才改口唤了玉乔。 可惜,玉乔也没来。 前来伺候的宫女,战战兢兢地说道:“启禀太后娘娘,玉乔的病症还没好,不能前来伺候。以免病气过给了太后娘娘……” “滚!都给哀家滚!”俞太后的脸孔因高涨的怒火扭曲狰狞。 宫女以袖掩面,狼狈地退了出去。待出了寝室,才放下掩面的袖子,面上没有惊惧慌乱,只有逃过了一劫的庆幸。 …… 隔日,林御史上奏折,奏请天子严惩临江王。 天子将奏折留中不发。 又过一日,礼部谢尚书上了奏折,弹劾临江王“无德无行”“凌虐成性”。随同奏折一起附上的,是临江王的种种恶迹。 再过一日,宗人府宗正汾阳郡王上了奏折,弹劾临江王“豢养私兵”“意欲谋反”,且拿出了有力的证据,将私兵所驻的居所呈至圣前。 天子勃然大怒,命御林军亲自前去捉拿临江王私兵。那一伙私兵加起来约有千人,不肯束手就擒,奋起动手抵抗。如此,坐实了“谋逆”的罪名。 谋逆之罪,是诛九族的死罪,罪无可赦。 当日鲁王闽王宁王尚且未能逃过一死,更何况是临江王? 首辅陆阁老,联合几位阁老一起上了奏折,奏请天子处死临江王。 天子终于不再心慈手软,下了圣旨。 汾阳郡王领了旨意后,亲自去了宗人府天牢,端了一壶毒酒前去:“王叔,今日侄儿亲自送你一程。” 被关了数日的临江王,瘦了一大圈,面色晦暗。看着面前的毒酒,临江王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当日淮南王兄一死,淮南王府便彻底败落。现在,轮到我了。” 这等时候,说什么话都没用。汾阳郡王也未费口舌,更未出言讥讽。 和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临江王端起毒酒,手微微发颤,很快又稳住了。 生在天家,享尽世间富贵。失势之际,也基本没什么好下场。从他投靠俞太后的那一天开始,他就该有万劫不复的心理准备。 临江王闭上眼,喝了毒酒。毒性猛烈,转眼就发作了。临江王口中溢出黑血,重重倒了下去。 汾阳郡王等了片刻,蹲下身子,以手探临江王鼻息。 死得不能再死了! “来人,将临江王的尸首抬出去。” …… 临江王被赐了毒酒,临江王妃那儿,则是三尺白绫。 临江王的儿子们,多已成年,各自娶妻生子。此次被临江王连累,一同被处死。只剩下妇孺幼儿,被发配千里,流放边关。 盛鸿自登基后,手段颇为温和。 鲁王闽王宁王不得不死,却未牵连妻儿,一众王妃和郡王郡主们,依旧锦衣玉食,甚至住进宫中。天子对俞家打压分化,对顾家采怀柔手段…… 朝中众臣一一看在眼底,不免对新帝少了一份敬畏之心。 临江王府被彻底铲除,数十条性命陨落。终于使众臣看清了天子的铁血凌厉。也使得众官员心中生出应有的敬畏。 俞太后病情陡然加重。 几个儿媳都已习惯了,反正她们都住在宫中,每日伺疾方便的很。 倒是昌平公主,在听闻俞太后病重的情形下,也未进宫伺疾。颇令人诟病。 昌平公主狠下心肠,对俞太后不顾不问,一心操办女儿出嫁之事。六月初,顾舒瑾出嫁,做了赵家长孙媳。 第九百三十四章 讨喜 第九百三十五章 生女(一) 六月中旬,正值一年中最酷热的天气。 孙氏已经足月,算一算日子,临盆就在这几日了。 谢元舟成亲后,接连生了两个儿子。不过,孙氏肚中的孩子,才是长房的血脉。谢老太爷对孙媳这一胎也格外关注重视,盼着孙氏一举得子。 谢钧如今倒是看得开。 孙子当然最好,生了孙女也好。以谢家眼下的声势,以谢明曦独宠中宫的情势,谢家的富贵至少能延续几十年。日后少不得要和京城名门氏族联姻结亲。谢家人丁稀少,后辈不论男女,多多益善。 “祖母,你看侄媳妇这一胎,是男是女?”阙氏闲来在私下揣度。 徐氏眼睛毒辣,低声道:“肚子尖尖是儿子,孙媳妇的肚子又圆又高,十有**是个女儿。” 阙氏低声笑道:“生女儿也好。若有几分像明娘,大伯心里定然高兴的很。” 这倒也是。 谢家靠着谢明曦光耀门楣,成了后族,被众人捧着举着。在谢家人心目中,生女儿也是件极好的事。 婆媳两个低声说笑,坐在一旁的俞婉微笑聆听,右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肚子。 她嫁入谢家也有三个月了。 俞家是世家大族,族人众多,你争我斗的事也免不了。谢家正好相反,一共就两房。长房的谢元亭跛了腿,谢柔曦谢元楼尚且年少。倒是二房人丁兴旺,儿子也都有出息。 谢元舟当年跟随蜀王去蜀地,如今已在蜀地扎下根来。谢元蔚是年少探花,给二房争了脸面,颇得帝后青睐。 她和谢元蔚成亲后,夫妻恩爱,小日子过得平和顺遂。 谢家上下,待她也十分宽厚。 她曾忧心的种种刁难刻薄都没有。外间传言粗野难缠的徐氏,性子随和。婆婆阙氏,对她这个出身名门的儿媳也颇为客气。 她现在最迫切的愿望,便是早日怀上身孕。只有生了子嗣,新媳妇才算在婆家站稳了脚跟。 说起来,这个月的小日子已经迟了两天…… 俞婉心里正默默思忖着,一个丫鬟忽地满面喜色地跑了进来,向徐氏禀报:“启禀老夫人,繁英阁送了信来,说大奶奶肚痛已经发作了。” 徐氏精神一振,霍地起身:“我这就过去。” 阙氏不假思索地一同起身:“我和婆婆一起去。” 谢家人口少,也没什么两房相争的矛盾……谢铭是继子,前来投靠长兄已是厚着脸皮,没那个脸也没底气相争。 徐氏更是眼明心亮,态度摆得端正,对长房的事十分上心。 由此也可见,人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智慧。 …… 俞婉略一犹豫,也站起身来,随着徐氏阙氏去了繁英阁。 有身孕的人,不宜进产房,免得被血光冲撞了自己肚中的孩子。俞婉不确定自己是否有了身孕,新媳妇脸皮薄,也不好意思声张。到了繁英阁后,只默默地待在产房外。 徐氏和阙氏一并进了产房。 孙氏肚痛发作,疼得额上直冒冷汗,清秀的脸孔溢满了痛楚。 谢元亭站在床榻边,手足无措,额上的汗珠比孙氏只多不少。 瞧瞧那副怂包样! 徐氏心里暗笑不已,走上前,张口打发谢元亭离开产房:“女人生孩子,总要过这一关。这儿有我,你什么忙也帮不上,出去等着便是。” 谢元亭下意识地要点头,眼角余光瞄到孙氏满是痛苦的脸,脑子陡然清明:“我不走,阿芳生孩子,我要陪着她。” 徐氏和阙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道。谢元亭总算有些人样了…… 只见谢元亭又看向孙氏,小声说道:“你让我留下陪你,我可没走。生完孩子,你可别揍我。” 徐氏阙氏:“……” 感情是迫于孙氏淫~威,不敢不从啊! 孙氏睁开眼,勉力张口:“我疼得快不行了。没力气说话。总之,你要是半途走了,以后有你的好看。” 徐氏阙氏再一次:“……” 看着谢元亭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徐氏想笑,又忍住了,和颜悦色地哄孙氏:“孙媳妇,你留着些力气生孩子。元亭既是答应你留下,怎么会半途溜走?” 关键是,谢元亭不敢啊! 阙氏忍着笑,也安抚了孙氏一通。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谢元亭被迫旁观了女子临盆的全过程。这对谢元亭来说,无疑是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经历。 孙氏自小做惯家务,力气大,身子健朗。虽是头胎,也算顺利。两个多时辰便生下了孩子。 阵痛发作的疼痛,羊水破裂时的惊惶,孩子临盆时的痛苦,孙氏被折腾得不轻。血水端出去一盆又一盆。产房里满是血腥气和难闻的气息。 孩子生出来的刹那,谢元亭憋足了两个多时辰的气,终于松懈下来。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仿佛随着孙氏一同生了回孩子。 精神紧绷太久,骤然松懈,谢元亭全身疲惫不已。 产婆熟稔地拍了拍小婴儿的屁股,响亮的啼哭声顿时响彻产房。随后,产婆将小婴儿全身擦拭干净,以薄而柔软的细棉布将孩子包裹好。然后笑着道喜:“恭喜大爷,大奶奶生了一个健康白胖的千金。” 果然生了女儿。 婆婆看得真是准啊! 阙氏钦佩地看了徐氏一眼。 徐氏接过孩子,赞不绝口:“瞧瞧这小女娃,生得真是标致。” 产床上的孙氏耗尽力气,十分虚弱,虽未昏迷,却也没什么力气说话。听到徐氏的夸赞,孙氏虚软地笑了笑,看向自己的丈夫。 怀孕数月来,谢元亭张口便是儿子儿子如何。 她生了女儿,谢元亭一定很失望。 谢元亭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 徐氏将手中的孩子送到谢元亭面前:“元亭,你也来抱一抱孩子。” 谢元亭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接过小小的孩子。 刚出世的婴儿,全身红通通的,身子又轻又软。眉毛淡得几乎看不清。眼睛也闭着,扯着小嘴哭喊。 这是他的孩子。 是他的女儿。 谢元亭心里忽地涌起激流。 第九百三十六章 生女(二) 原本哭啼不休的婴儿,到了谢元亭的怀里,竟很快就不哭了。 徐氏看着也觉稀奇,笑着打趣道:“看来,这孩子喜欢亲爹。我这个祖母抱着一直哭,到了亲爹怀里,一声都不吭。” 可不是么? 阙氏也觉得有趣,笑着说道:“血浓于水,这话半点不假。别看孩子小,心里清楚明白的很。” 她们都清楚谢元亭想要儿子,唯恐谢元亭当着孙氏的面说伤人的话,因此竭力说些好听话。 孙氏也在看着谢元亭。 谢元亭从未抱过孩子,姿势颇有些僵硬。在徐氏的提点下,略有些笨拙地调整姿势,让孩子在怀中躺得更舒服些。 孩子在此时睁开眼。 刚出世的孩子,是看不清东西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有着不染世俗的纯洁。 谢元亭看着孩子的眼睛,心里被莫名的汹涌情绪冲击着,眼角忽地温热起来。 哟!这都快哭上了! 徐氏咳嗽一声,低声劝道:“元亭,先开花再结果,也是一桩美事。你可别耿耿于怀,让你媳妇看了也不痛快。” “是啊,儿子好,女儿也好。”阙氏也出声劝慰:“咱们谢家的女儿,一个比一个出众。你想想宫里的皇后娘娘……” 谢元亭眨眨眼,将眼泪咽回去,难掩激动地张口:“阿芳,我们有女儿了。快些看看,我们的女儿多水灵多听话。” 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如捧珍宝一般,将女儿抱到了床榻边,让孙氏也看上一眼。 徐氏阙氏:“……” 得了! 感情谢元亭是激动高兴过了头! 她们两个都误会了! 孙氏见谢元亭这般激动欢喜,心里也格外高兴,费尽力气转头,看着小小的女儿。第一眼,便爱上了这个小小的孩子。 新出炉的爹娘,看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都看不够。 徐氏和阙氏索性先退出了产房。 候在产房外的俞婉,笑着迎了过来:“大嫂头一胎,可算是平稳顺遂了。” “确实顺利。”徐氏笑道:“孙氏生了个女儿。我这就打发人去老太爷那边送个细信,俞家也得报喜。” 俞婉轻声提醒:“也该让人送个细信进宫才是。” 徐氏一拍脑门:“正是,我差点将这么要紧的事忘了。” 谢明曦不待见谢元亭,对长嫂孙氏倒是很看重。嫡亲的侄女出世,怎么着也得给姑母报喜。 …… 喜信送进椒房殿的时候,阿萝也在谢明曦身边。 “娘,大舅母生了孩子。”阿萝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喜悦:“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能做姐姐了?” 谢明曦哑然失笑,摸了摸阿萝的包包头:“是,你以后就是姐姐了。” 这几年皇室并无孩童出世,阿萝有堂兄堂姐,有表哥表姐,颇想尝一尝做姐姐的滋味。闻言高兴不已:“娘,我能不能亲自去看一看表妹?” 阿萝每日铆足了劲头苦学,难得有这般开怀高兴的时候。 谢明曦略有些纵容地笑道:“待孩子洗三日,你代我去一趟谢府,给你表妹添洗三礼。” 侄女出世,谢明曦身为姑母,洗三那一日本应亲自道贺。不过,身为皇后,无要事不便亲自出宫。亲自前去谢府,也有些刻意抬举娘家之嫌。 由阿萝代为前去,便没这等顾虑了。 阿萝听闻自己可以出宫,十分高兴:“好,我去。” 盛鸿知晓这个喜讯后,主动笑道:“你整日待在宫里,不免气闷。趁着这桩喜事,回一趟娘家也好。” 谢明曦淡淡道:“我回谢家,只会更气闷。” 盛鸿:“……” 前世的痛苦记忆,永远未被忘却。曾烙印在心底的痛苦,又岂能轻易化解? 以谢明曦记仇的性子,如今肯为娘家做颜面,已是十分难得了。 “你不想回去也罢。”盛鸿改口道:“阿萝前去谢府,也很合适。” 阿萝是身份矜贵的端柔公主。亲自去谢府,代表的是皇后对娘家的看重,是天子对岳家的荣宠。已足够谢家在那一日大出风头了。 谢明曦想了想说道:“阿萝还小,又是第一回出宫。让湘蕙跟着前去,从玉扶玉都是谢府出来的老人,也跟着去伺候。” 盛鸿点点头:“让周全领着御林侍卫随行。” 帝后商议妥当,此事就此定下。 …… 两日后,阿萝坐着奢华气派的宫中马车,在数百侍卫的随行下,声势浩荡地去了谢府。 这一日,登门来谢府道贺的女眷着实不少。谢家上下忙着招呼宾客,万万没想到阿萝公主会亲自前来。 特意留在府中的谢钧,心中大喜,领着谢家老少一起去正门相迎。 马车停在谢府大门外,湘蕙先下了马车,然后是从玉扶玉,一起搀扶着矜贵的阿萝公主下了马车。 谢钧领着众人一起行礼:“微臣恭迎端柔公主。” 六岁的阿萝,皮肤细腻如玉,眉眼精致如画。端着小脸时,像模像样,颇有天家公主的架势:“谢尚书免礼请起。” 待谢钧起身后,阿萝又上前行了晚辈礼:“阿萝见过外祖父。” 这一声外祖父,听得谢钧身心舒畅,忙笑着扶起阿萝:“公主快免礼。” 说起来,谢钧见阿萝的次数少之又少。谢明曦未曾归宁,阿萝先在蜀王府待着,后来又在宫中住下,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 倒是徐氏,时常进椒房殿请安,对阿萝熟悉多了。 阿萝对谢钧笑道:“母后未能出宫,特意令我代为前来。” 谢钧面上熠熠生光,一张嘴几乎笑到了耳边:“好好好,公主能来,再好不过。” 众诰命贵妇,少不得要来一一见礼。 阿萝被帝后精心教导,年龄虽小,行事却有章法,说话也颇有小大人模样:“表妹洗三礼,我这个做表姐的前来道贺,也是应该的。诸位夫人也请随意些,不必顾虑。” 说完,便和徐氏进了屋子。 孙氏还在产房里做月子,小女婴被安置在寝室里。 阿萝看一眼,便觉喜欢,走上前,捏了捏小女婴嫩嫩的脸颊。 一不小心,手劲重了些,小女婴哇地哭了起来。 阿萝:“……” 第九百三十七章 碰面(一) 女婴哭声响亮。 阿萝躲也躲不过去,只得挺直胸膛勇敢认错:“我见表妹生的可爱,便伸手捏了捏。没想到,这便将表妹捏哭了。都是我的错!” 一派敢作敢当的模样,惹得众女眷都笑了起来。 阿萝不过是个六岁的女童,这个年龄的孩子淘气些也是难免。偏偏阿萝表露出我是大人的模样,让人好笑不已。 徐氏笑着说道:“无妨无妨。”然后上前,抱起女婴拍了拍,很快将哭哭啼啼的女婴哄好了。 阿萝这才松了口气。 之后,阿萝再未动手捏过女婴的脸。 洗三礼很快开始了。登门来的女眷在盆中投了一些值钱的小物件,阿萝代表亲娘前来,出手更是慷慨。投进盆中的是一个精巧的赤金长命锁。 几个产婆乐得嘴都快咧到了耳后。 按着时下洗三礼的规矩,投入盆中的物件都归产婆们所有。这是阿萝公主代表皇后娘娘送来的长命锁。这份荣耀体面,足以令她们成为京城最有名的产婆了。 洗三礼结束后,便是喜宴。 阿萝既已前来,自要在外家吃了喜宴再回宫。 谢钧早有交代,绝不可疏忽怠慢了公主。徐氏要招呼所有女眷,便将照顾阿萝的重任交给了俞婉。 俞婉进宫数回,和阿萝曾见过几面,也算熟悉了。兼之俞婉为人细致周全,宴席中一直照顾阿萝吃喝。 阿萝是个早慧又懂事的孩子,宴席散后,悄声对俞婉说道:“多谢舅母。今儿个为了照顾我,舅母自己都没吃几口。” 俞婉看着眉目如画落落大方的阿萝,轻声笑道:“这点小事,何须言谢。” 帝后将阿萝教导得极好。有骄傲自信,却无半分骄纵任性。六岁的孩童,言谈举止如小大人一般,半日过来,竟无半分差错。 阿萝还是第一次来外家,颇有些兴致:“舅母带着我去园子里转转吧!” 俞婉笑着应了声好。 …… 谢府发迹只有几年,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谢家的园子,和宫中的御花园也无法相提并论。 不过,对孩童来说,所有新鲜的地方都是有趣的。 阿萝在俞婉的陪伴引领下,兴致勃勃地将园子逛了一圈。然后问道:“我娘以前住在哪儿?” 怪不得阿萝在谢府多留片刻,原来是想见见亲娘以前的闺阁。 俞婉露出会心的笑意:“住在春锦阁。我这就带着你过去瞧瞧。” 阿萝连连点头。 谢明曦出嫁后,春锦阁便空置了下来。徐氏命两个丫鬟日日打扫一遍,也因此,久未住人的春锦阁还算干净整洁。只是少了些人气,有些冷清寂寥。 阿萝在春锦阁里转了一圈,小声嘀咕:“我娘住的院子,原来这么小。” 以阿萝的眼光来看,这春锦阁不但小了些,陈设也算不得精致。和如今的椒房殿无法相提并论,便是比蜀王府内宅也差的远了。 俞婉是新妇,对谢家内宅的昔日旧事并不清楚。不好多说什么,笑了一笑,柔声道:“你走了这么远,一定乏了。不如小坐休息片刻。” 阿萝确实有些累了,点点头应了,目光一扫,伸手指了指树下:“我就坐那个秋千。” 春锦阁里的秋千架,不问也可知是谢明曦少女时拥有之物。俞婉微笑着点头,拉着阿萝的手上前。 阿萝坐在秋千架上,俞婉轻轻推动秋千。 树荫遮蔽住了阳光,微风徐徐吹来,秋千微微晃动,十分惬意。 阿萝每日课业繁忙,时间被排得十分紧密,这样悠闲自在的时光少之又少。此时微微眯着眼睛,嘴角扬起。 一个人影,悄然出现在春锦阁的院门处。 …… 这个妇人,已年过四旬。发间有半数白发,额上皱纹颇深,一眼看去,颇为苍老。昔日楚楚动人的姿色,如今只剩了两三分。 妇人痴痴地凝望着荡秋千荡得兴起的女童,目中闪过诸多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点点水光,在眼眶里闪动。 “谁?” 阿萝眼角余光瞄到妇人的身影,顿时皱了眉头,扬声问道。 俞婉未曾习过武,远不及阿萝敏锐,闻言一惊,转头看了过去。待看清妇人的身影后,俞婉心里一紧,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妇人在听到阿萝的声音后,全身颤了一颤,却未退缩。鼓起勇气迈步进了院子,在秋千几米之外站定,裣衽行了一礼:“妾身丁氏,见过公主殿下。” 这个妇人,是当朝礼部尚书谢钧的妾室,大齐中宫皇后的亲娘。 丁姨娘被软禁数年,所有的脾气都被磨平了。如今谢钧不再拘着她,她也极少出来走动。平日在自己的院子里吃斋念佛,偶尔见一见儿子谢元亭。 今日是谢元亭长女的洗三礼,阿萝公主代皇后娘娘前来道贺。丁姨娘听闻消息后,如枯井一般的心起了波澜。 她鼓起勇气走出兰香院,到了春锦阁,原本想着悄悄看阿萝一眼再走。一看之下,便再也挪不动步伐了。 血脉是这世间最强大也最奇妙的东西。她这是第一次见阿萝,心里却无陌生隔阂,只有强烈的亲近的愿望和冲动。 丁姨娘折腰向嫡亲的外孙女行礼。 阿萝停下秋千,站直了身子,略略打量丁姨娘一眼,好奇地问道:“你是谁?” 短短三个字,令丁姨娘心中酸涩不已。 看来,谢明曦从未在阿萝面前提起过自己…… 俞婉也颇觉尴尬,在阿萝耳边低声道:“她是丁姨娘,是皇后娘娘的生母。” 娘的亲娘,那岂不就是她的外祖母? 娘为什么从未提起过外祖母? 莫非是因为娘嫌弃外祖母是妾室出身?还是另有缘故? 阿萝心里满是疑惑,面上倒是端的住:“丁姨娘免礼。” 丁姨娘低声应下,缓缓站直了身子。她低着头,视线低垂,正好能看清阿萝精致美丽的小脸。 阿萝的容貌和亲娘并不十分肖似,眉眼间的慧黠和自信从容,却像极了谢明曦。 丁姨娘心里涌起强烈的酸楚,眼眶一热,泪水滑落。 第九百三十八章 碰面(二) 好端端地,怎么就哭了? 阿萝心里暗暗嘀咕着,口中说道:“你是特意来见我吗?” 丁姨娘哽咽着应了声是,泪水迅速模糊了视线。 阿萝自小所见的女子,皆是自信坚强之人。譬如亲娘,譬如顾山长,看似纤弱的林微微,也是外柔内刚性情坚韧之人。 阿萝从未见过像丁姨娘动辄落泪的女子。 一时间,阿萝既觉新鲜,又有些不满。 “丁姨娘不喜欢我吗?”阿萝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何见了我就哭?” 丁姨娘慌忙用袖子擦了眼泪:“公主误会了。我心里喜欢得紧,这是喜极而泣。” 阿萝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老气横秋地说道:“我不喜欢人落泪哭泣。你心中高兴,多笑一笑才对。” 丁姨娘情绪激荡,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口中应是,泪水再次滚落。 阿萝:“……” 阿萝有些头痛,转头悄声问俞婉:“她怎么又哭了?” 俞婉一脸为难,悄声应道:“我也不清楚。” 她嫁入谢府后,和丁姨娘只见过两面,对丁姨娘的性情脾气一概不知。不知为何,谢家上下对丁姨娘亦是闭口不提。 丁姨娘身为谢皇后的亲娘,却从不在人前露面。谢明曦宣召徐氏孙氏进宫,却从未宣召过丁姨娘。这些迹象,都足以说明,谢明曦和丁姨娘这对母女十分疏远淡漠。 阿萝对弱者颇有几分怜悯,丁姨娘一直在落泪,阿萝也未怪责。就这么默默等着。 等丁姨娘情绪稍稍平复泪水渐少时,阿萝才又张口:“丁姨娘特意来见我,是不是想问一问母后的事?” 丁姨娘先是摇头,过了片刻,又点点头。 阿萝耐着性子说道:“母后每日要花两个时辰处理宫务,其余时间,多是用来陪伴教导我。还有,皇祖母一直在养病,母后每日都会去探望。” “母后空闲时,也会宣召一些女眷进宫说话,以示恩典。曾外祖母和大舅母,就时常进宫。” “丁姨娘是不是也想进宫见一见我母后?” 丁姨娘一直默默听着,听到最后一句时,丁姨娘全身一个激灵,不假思索地摇头:“不必了。” 阿萝:“……” 母后的亲娘,为什么一点都不想见母后? 小小的阿萝,心里满是疑惑。她克制住追问的冲动,端着小脸说道:“若想进宫,便和曾外祖母说一声。不想也就罢了。” 一个六岁的孩童,言谈举止如小大人一般,思绪敏锐,口齿利索。委实难得! 由此可见,谢明曦对女儿的教导何其用心。 丁姨娘看着慧黠自信从容的阿萝,一时失了神。脑海中闪过谢明曦年少时的模样。 谢明曦十岁之前,既温柔又孝顺,也最是听话。她稍微哄一哄,谢明曦便什么都听她的。真正的转折,是从十岁那年开始,从她哀求谢明曦为谢云曦替考开始…… 前程往事,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愈发鲜明清晰。令她清楚地窥见自己昔日的自私卑劣…… 她彻底伤了女儿的心。 所以,她也彻底失去了谢明曦这个女儿。 丁姨娘鼻间又是一阵强烈的涩意。她强忍住再次落泪的冲动,轻声说道:“我今日能得见公主,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望进宫了。” “公主殿下回宫后,不必提起见过我。免得惹皇后娘娘不快。” 丁姨娘念念不舍地看了阿萝一眼,行礼告退。 …… 为什么提起丁姨娘,娘就会不快? 阿萝满怀疑惑地回了宫。 谢明曦笑着询问:“今日去谢府,见到你表妹了吧!” 阿萝点点头:“见到了。表妹红通通的,像个小猴子一般。我捏捏她的小脸,她就哭起来,我被吓了一跳。” 谢明曦失笑:“你近来一直习武,手劲可不小。孩子刚出世三日,皮肤细嫩,哪里禁得起你用力捏。” 谢明曦平日总是浅笑盈盈。此时和阿萝闲话细语,眉眼愈发柔和。 娘这么温柔可亲,为什么丁姨娘不敢来见娘? “阿萝,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谢明曦敏锐地察觉到阿萝的异样:“今日你在谢府,都见了什么人?” 阿萝略一迟疑,才低声说道:“我今日去了春锦阁,在春锦阁里,见了丁姨娘。” 谢明曦笑容顿时淡了下来。 一提丁姨娘,娘果然就不快了。 阿萝无法理解成年人复杂的世界,皱着秀气的眉头问道:“娘,丁姨娘是你的亲娘吗?” 谢明曦点点头:“是。” “你为什么从来没和我提起过她?”阿萝脆嫩悦耳的声音里满是困惑:“我也是到今日,才知道娘原来也是有亲娘的。” 谢明曦不愿提起旧事,避重就轻地说道:“我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当然有亲娘了。” 阿萝是个爱追根问底的孩子,对这样含糊的答案十分不满:“娘!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别这样敷衍我!” “你和丁姨娘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你从不肯见她?为什么她不敢来见你?” 阿萝抬头看着谢明曦,执拗地索求答案。 谢明曦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淡淡道:“也罢。你想听,我说给你听便是。” “丁姨娘和你外祖父是表兄妹,原本曾定过亲事。后来,你外祖父中了探花,娶了永宁郡主,做了郡马。丁姨娘便以妾室之礼进了谢家,很快生下了你的大舅舅。过了几年,又生了我这个女儿……” 尘封在心底的旧事,一一跃然于心头。 谢明曦平静地说起了自己年少时的生活:“那时,丁姨娘常哄着我去见你外祖父,以此为邀宠手段。她将你大舅舅看得如眼珠一般。为了你大舅舅的前程,她央求我为嫡姐替考。不然,永宁郡主就会动手折腾你大舅舅。我不肯应,她就跪下求我,逼着我答应……” 听到这儿,阿萝已经气得火冒三丈,腾地站了起来:“太过分了!” “她怎么能这样对你!” “你是她的亲生女儿,身为亲娘,怎么会这般对待自己的女儿?” 第九百三十九章 母女 第九百四十章 疼惜 第九百四十一章 赐名 第九百四十二章 风来(一) 第九百四十三章 风来(二) 正午,椒房殿。 平日爱说爱笑的盛鸿,今日沉着一张脸回来了。 谢明曦起身相迎,目光掠过盛鸿略显沉凝的俊脸,轻声笑问:“怎么了?被杨御史气到了不成?” 金銮殿里的一幕,自然瞒不过谢明曦。 杨御史前脚被撵出金銮殿,魏公公后脚便打发内侍到金銮殿里来送信了。 谢明曦早料到会有这等事,心中哂然,面上未露半分怒意。 盛鸿在朝会上不动声色地和朝臣们口舌交锋,散朝回椒房殿后,郁气便涌上心头。 “区区一个杨御史,哪来的胆子在大朝会上嚼舌非议后宫?”盛鸿冷笑一声,黑眸中闪过冷意:“他不过是一个棋子,背后操棋之人,更需提防。” 谢明曦略一思忖,低声问道:“是母后?还是俞家人?” 盛鸿显然也深思过这个问题了,缓缓说道:“母后卧榻养病,过去的半年多里,未曾出过福宁宫半步。伺候母后的十余个宫女,也被盯得很紧。应该不是她!” “俞家族人众多,人心纷乱不齐。俞光正做了家主之后,一直竭力约束族人。不过,保不准有人暗中起心思做手脚。” “依我看,此事十有**是俞家人的手笔。” 俞太后病重不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咽气归西。俞家人想翻身,便要借着俞太后之势,正大光明地将手伸进后宫来。 宫中就有一个现成的合适人选。 谢明曦瞥了盛鸿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宫里有一个现成的俞九小姐,年少貌美。皇上若有纳宫妃之意,俞九小姐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一股淡淡的酸意飘了过来。 盛鸿不但没心虚,一双黑眸骤然亮了起来,冲谢明曦挑眉咧嘴:“皇后娘娘是不是吃醋了?” 谢明曦眉头微微一动,将身子靠了过来,声音娇嗔中夹杂着酸意:“怎么?难道臣妾不该拈酸吃醋么?” 盛鸿顺手搂过谢明曦的纤腰,笑嘻嘻地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不正经地调笑:“朕就爱看皇后吃醋的模样。” 夫妻两人耍了几句花腔,笑闹了一番,才收敛笑意,继续低语。 “朝堂看似太平,其实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从未停歇过。”盛鸿目光闪动:“杨御史之事,若不是俞家人指使,幕后指使者也可能是朝中某位重臣,想借着此事压一压谢家的风头。” “临江王府被铲平,往日和临江王沆瀣一气的几位亲王郡王,也可能暗中动手。”谢明曦接过话茬。 盛鸿点点头:“不管是谁,经过今日朝会之后,都得老实消停一阵子。” 盛鸿干脆利落地将杨御史撵出朝堂。杨御史若是还要些脸面,便应主动辞去官职。 天子之怒,无人敢正面攫其锋芒! 谢明曦微笑着看着盛鸿。 盛鸿自得地挑了挑眉:“怎么?是不是被我的威武霸气帅气迷人震住了?” 谢明曦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我是被你的厚颜无赖恬不知耻震住了才对!” 盛鸿将俊脸凑了过来:“来摸摸我的脸,明明又嫩又薄,哪里厚颜了?” 谢明曦也不客气,伸手拧了拧盛鸿的脸孔,将那张俊美无双的脸揉成了一团。盛鸿笑着继续往前凑,硬是在她的唇上偷了个香。 夫妻两人面上俱是一派轻松释然,心里却都清楚。风雨欲来!他们夫妻两人,将要面临前所未有的困境。 好在他们早有预料,也为这一天做了充足的准备。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只要他们两人深信彼此,两不相疑,无人能令他们心生隔阂。一切的阴谋算计,终将化为泡影。 …… 出乎众人意料,杨御史并未写辞官的奏折,在当日晚上服毒自尽了。 临死前,杨御史写下了一封呕心沥血的奏折,满纸忠心,满目血泪。这一封绝命书,先被送进了内阁。 几位阁老一一传阅过后,俱是一脸凝重。 过了片刻,颜阁老率先打破沉默:“这封绝命书,可要呈至圣前?” 方阁老略一踌躇,看向陆阁老。 陆阁老沉凝不语。 赵阁老快人快语,张口便道:“这个杨御史,羞愤自尽,死了也罢。还写了这么一封绝命书!依我看,此事我们应该压上一压。” 显然,赵阁老不赞成将这封绝命书呈至天子面前。免得天子心里膈应不快。 李阁老咳嗽一声,张口道:“杨御史自尽一事,瞒不过朝中众臣。这一封绝命书,在进内阁之前,已先过了刑部。消息灵通的都已知晓。” “皇上也一定听闻了此事。这封奏折,我们想瞒也瞒不住。” 李阁老赞成将奏折呈上去。 方阁老保持中立,最终,还是要看陆阁老之意。 陆阁老捋着稀疏的胡须,沉吟半晌才道:“皇上是仁君,心胸疏朗。应该不会因一封绝命书动怒,便是心中不快,也不会迁怒旁人。还是呈上去吧!” 陆阁老一发话,众人再无异议。 每日内阁要看数百份奏折,事涉朝政的奏折,皆要挑在一旁,留待天子过目批阅。杨御史那一封绝命书,被刻意放在了最上面,送进了移清殿。 一个时辰后,天子近侍魏公公前来内阁传天子口谕。 “皇上有口谕,杨御史虽有过错,不过,人死如灯灭,既往不咎。让杨家人好生安葬杨御史!” “杨御史有一子嗣,年龄尚幼。在杨公子成年之前,杨御史每年的俸禄照发。待杨公子长大成亲时,皇上还有厚赏!” 陆阁老暗暗赞叹。 天子虽然年轻,行事却十分老道。 杨御史这一寻死,从道义上来说,天子总不免为人诟病。若不是天子当朝撵走杨御史,杨御史又怎么会羞愤轻生? 这一封满是血泪的绝命书一旦传开,天子圣明的形象也会大受影响。 好在天子当机立断,立刻做出了应对。给杨御史幼子发俸禄,养活至成年。如此一来,天子便会落得仁厚之名。也能在最大的程度上消除此事对天子带来的不利影响。 第九百四十四章 风来(三) 第九百四十五章 算计(一) 第九百四十六章 算计(二) 第九百四十七章 蚀米(一) 第九百四十八章 蚀米(二) 第九百四十九章 废棋 这一场大戏唱得差不多了,也该落幕了。 谢明曦徐徐张口:“事情既已水落石出,便按着母后之意,将九小姐送回俞家去吧!” “玉乔背着主子,做出这等事,差点铸成大错。看在你伺候母后十余年的份上,此次饶了你死罪。不过,这宫中容不下背主的奴婢。” “来人,将玉乔拖出去,打三十板子,驱逐出宫!” 这一回,轮到玉乔满心冤屈,面容惨白。 给天子下药的事情败露,她能捡回这条性命,已算是万幸了。此时此刻,哪里还有她张口求饶的份? 玉乔咽下喉间的酸涩苦楚,磕头谢恩:“谢过皇后娘娘不杀之恩。” 然后,玉乔又向俞太后磕头:“是奴婢心思不正,差点惹出大祸。被撵出宫,也是活该。以后,奴婢不能再伺候太后娘娘了。奴婢给太后娘娘多磕几个头。” 咚咚咚! 玉乔磕头十分用力,额头重重落在坚硬冰冷的玉石地面上,很快额头处红了一片,渗出了血迹。 俞太后知道自己应该露出愠怒,最好是狠狠叱责怒骂玉乔一顿,表现出被刁奴欺主背叛的愤怒…… 可她此时什么也做不出来,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仿佛有什么堵在胸口,令她呼吸困难,几乎窒息。 娴之和她反目成仇。 芷兰死了。 玉乔要被逐出宫去。 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她而去。 …… 磕完头后,玉乔便被几个宫女拖了出去。 俞妍瘫软在地上,不哭不闹,也不辩驳解释了。呆呆愣愣地,像失了神智一般。 顺利将自己摘出来的俞太后,此时面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盛鸿和谢明曦岂会放过这个刺她心窝的大好机会? “母后息怒!”盛鸿一脸孝顺儿子的关切诚恳:“这等背主的奴婢,绝不能再留在宫里。” 谢明曦接过话茬:“是啊!儿媳一定另挑些忠心能干远胜玉乔的宫女到福临宫,来伺候母后。” 俞太后面无表情:“不必了。哀家乏了,先回寝室歇下。皇上皇后各自忙去吧!” 俞太后竭力挺直腰杆,不愿表露出失败者的颓唐。看也不看两人,在宫女们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离去。 盛鸿和谢明曦对视一眼,目中俱闪过快意。 有赵院使提前通风报信,俞太后这一计显得苍白而可笑。夫妻两人联手,将计就计,狠狠算计了俞太后一回。顺利斩断了俞太后的最后一根臂膀,也掐断了俞家人送女进宫为妃的野心。 “皇上可要先回椒房殿休息片刻?”谢明曦轻声问道。 盛鸿点点头,握住谢明曦的手,帝后相携而去。 从头至尾,无人多看俞妍一眼。 …… 俞妍呆呆地跪在原地。膝盖又酸又痛,近乎麻木。过了许久,俞妍才低声哭了起来。哭声呜咽,如同跌落了陷阱的小兽般绝望可怜。 一个时辰后,周氏被宣召进宫。 俞太后连见都未见周氏,打发一个宫女传了口谕。 这个宫女不及芷兰玉乔得宠,也是伺候俞太后多年的老人。张口便将事情的“原委”道来:“……九小姐做出这等事,令太后娘娘失尽颜面,也令俞家蒙羞。太后娘娘有令,请夫人立刻领九小姐出宫,以后也别让九小姐在人前露面了。” 周氏又惊又怒,不敢多问,连连应是。 周氏将失魂落魄的俞妍领回了俞府。 俞妍是俞家正经的嫡女,因相貌出众被召进宫陪伴俞太后。俞家上下对俞妍也抱了极大的期望。尤其是失了家主之位的俞光德,一心盼着俞妍能为宫妃,日后生下皇子,为俞家再续容光。 做了家主的俞光正,口中不说,心里也抱了同样的期望。 却未料到,俞妍竟在宫中闯下大祸,被俞太后毫不留情地送回俞家。 俞光正勃然大怒,亲自问俞妍,到底犯了何事。 俞妍哭哭啼啼地说出自己的委屈:“……这件事和我根本没半点关联。我从未收买过玉乔,也没指使过她给皇上下药。玉乔偏将这盆污水倒在我身上,太后为了撇清自己,不问青红皂白,便严惩于我……” 俞光正面色变了又变,厉声打断俞妍:“不得胡言乱语!更不得胡乱污蔑太后娘娘!” “从今日起,你就在闺房里待着,不得出房门。” 现在的俞家,万万不能再被扯进宫中争斗了。 宁可牺牲一个无足轻重的俞妍,也不能和太后全然翻脸,更不能成为帝后的眼中钉。 俞妍从一开始,就只是一颗棋子。这步棋走好了,能给俞家带来翻盘的机会。成了废棋,也没什么值得惋惜的。 …… 从这一日起,俞妍再未在人前露过面。 进宫伺疾的俞九小姐,忽地离宫回了俞府。这事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俞家对外宣称,俞九小姐生了病,不敢在宫中久住,免得将病气过给了俞太后。 俞九小姐在闺阁里养病。一年后,俞妍病重不治,香消玉殒。 这些都是后话了。 成了废棋的,不止俞妍,还有被逐出宫的玉乔。 挨了三十板子,玉乔的命去了半条。因犯错被撵出宫,她自然也没收拾衣物细软的资格。 奉令送玉乔离宫的御林侍卫,将玉乔放在一处医馆的门口,又留了一百两银子给玉乔:“这一百两银子,是皇后娘娘赏给你治伤的。你好了之后,立刻离开京城,找一处地方安生过日子。不得再踏入京城半步。” 玉乔挣扎着磕头谢了恩。 侍卫走后,玉乔又挣扎着起身,慢腾腾地挪步进了医馆。她没了往日的风光,如今一无所有,怀中只剩一百两银子。 好在谢皇后没有赶尽杀绝,给她留了一条生路。 比起芷兰,她已算幸运了。 有了这一百两,她能买些伤药,也有路费离开京城。她识字,精于女红,以后便是做个绣娘,也能养活自己。 从今以后,她和宫中再无瓜葛牵连,无需再提心吊胆的伺候喜怒无常的俞太后。 想及此,玉乔苦涩的心里,掠过一丝释然。 第九百五十章 病重 俞太后又病了一场。 俞太后病症断断续续,时好时坏。这一回,是真得病重。饭食不下咽,汤药也喝不下去。勉强喝上几口,很快又会吐出来。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征兆。 太医们心中都有数,俞太后病到这个地步,接下来就是熬日子了。 熬得过去,还能活个三两年。 熬不过去,或许三两个月便会归西。 俞太后病得这么重,昌平公主无论如何也不能不露面。母女两个没有彻骨的仇恨。昌平公主在床榻边跪着哭了一场。 俞太后一直闭着眼睛,直至昌平公主哭哑了嗓子,才睁开眼,沙哑着声音道:“哀家还好好的,要哭等哀家咽气归西了再哭。” 昌平公主眼眶通红,哽咽不已:“母后何苦说这些话来戳我心窝?” “我也想好好伺候孝敬母后。可一见面,母后就要说话刺我的心。人心都是肉长的。母后莫非是铁石心肠不成?母后眼中除了权势,可还有情意二字?” “姑母和母后反目决裂,芷兰自尽,玉乔被撵出宫。几个儿媳站在一边,和母后离心。难道这都是别人的错?母后为何不肯反省自身?” 句句刺中俞太后的心窝。 俞太后猛地咳嗽几声,一张脸孔涌起愤怒的潮红,想说话,却被痰堵住了喉咙。口中嚯嚯嚯地喊了起来。 昌平公主见自己将俞太后气成这样,后悔不已。扬声喊来太医。 赵院使第一个快步进来。 一见俞太后模样,赵院使不敢疏忽大意,立刻命宫女将俞太后翻了个身,用力拍打俞太后的后背。 俞太后咳声连连,费尽力气,总算将那一口浓痰吐了出来。然后长舒一口气,闭上双目昏睡过去。 那一口浓痰里,带着血丝。 …… 赵院使看了一眼,立刻变了脸色。 昌平公主心里陡然一沉,眼泪冲出了眼眶。便是不通医术,也能窥出俞太后病症之重……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候在寝室外的众人。很快,谢皇后迈步进了寝室。一同前来的,还有萧语晗尹潇潇赵长卿等人。 那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尚未被清理干净,谢明曦等人也看的清清楚楚。 谢明曦心中掠过快意,面上露出浓浓的忧色,低声问昌平公主:“皇姐,母后为何忽然情绪这般激动?” 昌平公主羞惭不已,低声哭道:“是我不好。心里的火气一上来,就压不住。和母后说话语气太冲了,激得母后动了怒气……” 谢明曦叹了口气,轻声安慰:“皇姐也别太过自责了。母后本就病重,稍微一动气,便会咳嗽不止。” 吐出来的痰里带着血丝,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只是昌平公主第一次目睹罢了。 萧语晗扶着伤心恸哭的昌平公主到一旁,细语安抚。 赵长卿和尹潇潇伴在谢明曦身侧,一同伺疾。 赵院使和几个太医为俞太后施针,过了许久,俞太后这一口气才顺了回来。 俞太后悠然醒转,一睁眼,看到的便是赵院使的脸孔。心里顿时一阵怒火上涌。 玉乔下药之事,为何会曝露? 那两个宫女,分明是早有提防,一直在盯着玉乔的动静。所以,才会“及时”又“凑巧”地逮住了往羹汤里下药的玉乔。 当日她惊怒过度,一时反应不及。之后略一思虑,便猜出了是怎么回事。 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不知何时起了异心,暗中向帝后投诚。此事定是他向谢明曦通风报信,帝后顺势设局,将她绕进了坑里。 亏得她一直对他深信不疑,引为心腹! 她的病,大半都是生生气出来的。 奈何此事不能说穿揭破,不然,真正没脸的是她这个太后。这口闷气,她不忍也得忍下。赵院使倒是没半分心虚,每日前来为她看诊治病。估摸着心里肯定盼着她早点咽气吧! 俞太后心中恶意一起,忽地说道:“皇后,哀家病得快不行了。若哀家闭眼归西,你就赐赵院使一杯酒,让他到地下继续伺候哀家。” 赵院使:“……” 赵院使心里一紧,双膝一软,跪到了床榻边。整个人哆嗦着,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如果俞太后病重归西,他这个院使确实要担些干系。不过,罪不至死。俞太后现在说这等话,明明白白地要他殉葬。可怜他连求饶都不敢。 …… 俞太后忽然说出这般怨怼恶毒的话语,赵长卿尹潇潇俱是心中一惊。两人迅速对视一眼,心里一同浮起疑惑。 赵院使是俞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太医,堪称俞太后心腹。俞太后病了之后,看诊开方之事,也都是赵院使拿主意。 赵院使做了什么,惹得俞太后这般愤恨? 等等! 前些时日,俞妍被送回俞府,玉乔被逐出宫……此事该不会和赵院使有关吧! 谢明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母后洪福齐天,福泽恩厚,定有上苍庇护。什么闭眼归西之类的话,母后可别再说了。” 尹潇潇定定心神,接过话茬:“是啊!母后说这样的话,儿媳听了心中也觉气闷难过。” 赵长卿柔声说道:“母后好生养病。儿媳们都盼着母后早日好起来呢!” 儿媳们真是一个比一个“孝顺”。 俞太后目中闪过冷笑,待要口出恶言伤人,昌平公主红着眼走到了床榻边,目中满是哀求:“赵院使竭尽全力为母后看诊治病,母后心中感念也就是了,何必说这等伤人心的话。” 求求你了,别再说这等伤人伤己的话了。 此时病重,正需要赵院使尽心尽力。在此时说什么殉葬的话,不是硬生生地将赵院使推向对立面吗? 母后,你已经众叛亲离,身边再无可用之人,也无人心向着你了。 你不消停些,还要闹到何时? 昌平公主眼中水光闪动,随时都会掉落。 俞太后所有的恶言,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口。索性将头扭到一旁,冷声道:“哀家要一个人清静清静,你们都退下。” 第八百零八章 权谋(一) 林御史这一番话,如石破天惊,震得众臣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紧接着,萧尚书出列启奏:“臣恳请皇上早日行皇后娘娘的册封礼,如此,中宫归位,执掌凤印,方能拨乱反正。” 此言一出,众臣更是震惊不已。 萧尚书是萧语晗的亲爹! 萧语晗做了三年的憋屈皇后,有别的臣子曾上过奏折,奏请太后娘娘交还凤印之类。萧尚书却一直闭口不言。 谁能想到,新帝登基没几天,萧尚书倒是第一个挺身而出,为谢皇后奏请行册封礼。 这…… 向帝后投诚之意太明显了吧! 萧尚书话音刚落,年迈的俞掌院便站了出来:“萧尚书此言,臣以为不太妥当。先帝下葬不久,萧皇后历经丧夫之痛,现在又要让出中宫皇后之位,岂不是在萧皇后的伤口上撒盐?” “皇上对寡嫂,难道毫无敬重怜悯之心?” 众臣:“……” 萧尚书奏请为谢皇后行皇后册封礼,跳出来阻拦的竟是俞太后的亲爹。 今天大朝会唱的这出大戏,委实太精彩了! 紧接着,驸马顾清的亲爹顾大人也出马了,义正言辞冠冕堂皇地反驳萧尚书,支持俞掌院。 另有数名官员,纷纷出言附和俞掌院和顾大人。 已升迁做了礼部尚书的谢钧谢大人,说话自有分量:“兄终弟及,此事历朝罕见。如今皇上已登基,谢皇后的中宫皇后之位,理当正名。否则,拖延时日久了,岂不损了萧皇后的清名?” “说句不中听的,便是在普通百姓家,小叔和寡嫂也得避嫌。如今皇上坐着龙椅,倒令寡嫂担着中宫皇后之名,这成何体统?如何对得住死去的先帝?” 不得不说,谢侍郎升做了谢尚书之后,词锋锐利更上一个台阶。这一番话,顿时令俞顾众人陷入被动。 盛鸿坐在龙椅上,不动声色地看着热闹,一边在心中暗暗偷乐。 谢钧这一番说辞,皆出自谢明曦的谋划。 一扯到萧皇后的清名和建安帝死后的帽子颜色问题,俞掌院顾大人也被噎得无话可说了。 而此时,随着谢钧的犀利反驳,赵阁老陆阁老也张口出声,赞成早日行皇后册封礼:“谢尚书言之有理。” “老臣奏请皇上,早日下圣旨,行皇后册封礼。” 更出人意料的是,告病回了朝堂的李阁老,竟也旗帜鲜明地支持谢皇后:“老臣也以为,此事不可再拖延。” 李湘如的尸首被送回李家,李阁老已知这是帝后在释放善意。偌大的李家,不能受宁夏王夫妇牵连。 更何况,谢皇后连着几日在慈宁宫伺疾,为李太皇太后做足了颜面。李家不能不领这份人情。 李阁老人老成精,思虑几日后,重回朝堂。一张口便向新帝示好。 几位阁老一张口,大势已定。 新帝终于张口道:“众爱卿所言,朕心中亦早有思量。朕为天子,朕的发妻,理当为中宫皇后。礼部尽早选定吉日,行皇后册封礼。” 说完,新帝又微妙地轻叹一声:“母后那边,朕亲自去椒房殿向母后言明。家事即国事,想来,母后也不会因这区区小事生朕的气,更不会母子离心。” 俞掌院和顾大人黯然对视,心中各自暗叹一声。 新帝虽然年轻,权谋之道却运用娴熟。今日朝堂之上的角逐争锋,便可窥见一斑。最后这一席话,更是厉害之极。 俞太后想阻拦拖延谢皇后的中宫册封礼,怕是枉费心机了。 更不妙的是,林御史今日弹劾的奏折太过犀利,当着众臣的面揭穿了俞太后的野心。只差没直说俞太后夺皇后之权了。 当日建安帝处处依仗俞太后,自动退让,萧皇后又性情软弱,被俞太后牢牢压了一头。 新帝显然不是好捏的软柿子。这位谢皇后,更是手段高明,善于操控舆论人心。如今在道义和孝道上皆占了上风,对俞太后十分不利…… 朝堂之事传到俞太后耳中,不知俞太后会何等震怒! …… 椒房殿。 俞太后听完芷兰的禀报后,一张脸孔铁青,冰冷而愤怒。 然而,满腔的怒火,却只能隐忍,无法吐出口。 她将谢明曦打发去慈宁宫,本是一招妙棋。以一个孝字困住谢明曦,令谢明曦出不了慈宁宫,自然也就无力和她相争。 没想到,谢明曦来了个将计就计,借着此事以退为进,大肆渲染,操控流言和人心。 她不得不承认,谢明曦的精明难缠远胜萧语晗,谢明曦的奸诈阴险出乎她意料。 她高估了自己对朝堂的影响力,却低估了盛鸿和谢明曦夫妻的能耐。 这一局博弈,她已经输了。 椒房殿里的空气如凝滞一般,一旁伺候的宫女们,连大气也不敢出。 玉乔战战兢兢地来禀报:“启禀太后娘娘,魏公公前来送信,皇上散朝后便会来椒房殿,陪太后娘娘一起用午膳。。” 俞太后没有大发雷霆,反而缓和了面色,笑了起来:“你去御膳房吩咐一声,准备一席丰盛的菜肴。” 又吩咐芷兰:“传哀家口谕,召萧氏前来。再去一趟慈宁宫,请谢氏也过来。” 玉乔芷兰迅速对视一眼,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心惊肉跳之感,应声而退。 过了片刻,盛鸿来了。 进了椒房殿,盛鸿便拱手告罪:“今日朝中,林御史弹劾母后。儿臣已训斥了林御史。萧尚书和谢尚书等人皆奏请行皇后册封礼,儿臣退却不过,便应下了。恳请母后不要见怪!” 俞太后片刻前的愤怒已不见了踪影,和颜悦色地说道:“皇上登基,理当行皇后册封礼。此事天经地义,哀家何怪之有。莫非在皇上心中,哀家便是那等不慈的婆婆,喜好弄权的太后?” 盛鸿只得再次张口告罪:“儿臣绝无此意。母后对儿臣和明曦的关爱呵护之心,日月可鉴。” 俞太后似未听出新帝语气中的丝丝讥讽之意,温和笑道:“你能明白,哀家也就放心了。” 第八百零九章 权谋(二) 慈宁宫。 自建文帝离世俞太后独揽后宫大权后,慈宁宫渐渐淡出众人视线,几乎被众人遗忘。 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李太皇太后,整日躺在床榻上,脾气古怪,时常失禁。宫女们伺候起来,也是一肚子牢骚怨气。 这些宫女,皆是俞太后的人。眼见着无人过问,李太皇太后又不能动不能说话,伺候起来不免疏忽大意。有时磨磨蹭蹭,不肯为李太皇太后换衣更换被褥,寝室里总弥漫着臊哄哄的臭气。 有两三个尖酸刻薄的,还趁着私下无外人在时,故意说些刺耳难听的话。 可怜李太皇太后,辈分最长,位分最尊,却过着如同囚禁一般的生活。换做别人,早熬不住合了眼。 偏偏俞太后下过严令,命太医们精心照顾李太皇太后的身体。名贵的延续寿元的补药源源不断地送入慈宁宫。 堪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这几日来,慈宁宫里悄然换了一副景象。 谢明曦来的第一日,将李太皇太后身边的数名宫女皆呵斥了一顿。命人将满身臭气的李太皇太后抬进木桶里,以热水沐浴,再换上干净的衣物。床榻上的被褥全数换过,寝室里窗门皆敞开通风,再燃以檀香,祛除屋子里难闻的气味。 之后,谢明曦又叫来两位太医,询问李太皇太后服用的药方。 两位太医一开始还存了打马虎眼的心思。没曾想,年轻的谢皇后竟深谙医理,两句话一问,两位太医后背便冒了冷汗。 谢明曦敲打过太医们一番后,才淡淡道:“皇祖母病了几年,你们一直小心伺候,并无大过。只是,病症一直也未有好转。” “你们治不好皇祖母,去禀明赵院使,另换医术高明的太医来。总之,一个月之内,我要见到皇祖母病症有好转。” 当日,赵院使便亲自来请罪,另又换了两名太医,调整了原来的药方。 谢明曦看了一回药方,也不多言,只取了笔来,将其中一味药划去,又添了一味药,调整了另外两味药材的分量。然后才将药方给了赵院使。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赵院使一看更改后的药方,额上顿时冒了冷汗。和太医们一起跪下请罪。 谢明曦扯起唇角,目中并无笑意:“就按着这副药方抓药熬药,一个月之内若不见效,我亲自去椒房殿向母后请罪。” 赵院使哪里敢接话茬,跪伏在谢明曦面前,后背冷汗涔涔。 慈宁宫里这么大的动静,如何能瞒得过俞太后? 俞太后对谢明曦擅自更改药方之事颇为不满,打发芷兰过来问话,谢明曦依旧是那两句话:“就按着我改过的药方给皇祖母熬药。一个月之内不见效,我自会去向母后请罪,任凭母后发落。” 俞太后一心要将谢明曦困在慈宁宫,些许闷气不快,便咽下了。心里也存着一个月后,借此事发作谢明曦之心。 没想到,才过了几日,帝后便联手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来。俞太后彻底陷入被动,不得不认输。 俞太后也是能伸能屈之人,眼见着情势于己不利,立刻换了副嘴脸。打发芷兰来慈宁宫“请”谢明曦。 …… “奴婢奉太后娘娘之令,请娘娘去椒房殿用午膳。” 一日未行册封礼,谢明曦这个皇后便名不正言不顺。芷兰只含糊地称呼一声娘娘。 寝室里的李太皇太后,被两个壮实有力的宫女搀扶着坐起了身子,另有两个宫女为李太皇太后按揉腿部。 几日过来,李太皇太后的病症有没有起色,芷兰委实看不出来。不过,慈宁宫里却是焕然一新,那股萦绕不去的腥臊臭气,也散了大半。 谢明曦优雅地坐在椅子上,浅浅抿了一口清香四溢的清茶。然后才徐徐道:“皇祖母身边离不得人,你回去代我向母后复命,就说我无暇去椒房殿。有皇上和皇嫂一起陪伴母后用膳,我也放心得很。” 芷兰听得心惊肉跳。 谢尚书在朝堂上那句“小叔寡嫂”言犹在耳,此时谢明曦一张口便是“皇上皇嫂”,显然是意有所指啊! 芷兰继续陪笑:“太后娘娘宣召,娘娘还是去一趟椒房殿为好。” 谢明曦略一挑眉,不动声色地发难:“母后相召,皇祖母更离不得我。莫非,在你眼中,为皇祖母伺疾尚不及陪伴母后用膳重要?” 芷兰哪里禁得起这般锐利的词锋,双膝一软,跪下请罪:“奴婢绝无此意,请娘娘见谅!” 俞太后在后宫只手遮天,将李太皇太后折腾成了活死人。 可只要李太皇太后没死,就是俞太后的婆婆,也是这后宫中唯一在身份上能压得住俞太后之人。 往日无人敢和俞太后较劲,也无人提起李太皇太后。 现在,谢明曦却扛起了这杆大棋…… 芷兰一边应对着咄咄逼人的谢皇后,一边为自己的主子暗暗心惊。 往日在她心中,俞太后精明狠辣,无所不能。可现在,在谢明曦面前,俞太后却昏招频出。 或许也怪不得俞太后,而是谢明曦应对的手段更高一筹。 看似无可解的困境,短短几日里便被谢明曦化为无双利器。 谢明曦淡淡道:“你回去复命,记得将我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学给母后听一遍。母后最重孝道,想来定能体谅我对皇祖母的一片小心,不会轻易怪罪。” 芷兰低声应是,战战兢兢地退下。 谢明曦又饮了一口茶,才起身慢悠悠地去了床榻边。 李太皇太后被宫女们驾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挪动到床榻边,又被扶着在床榻边站了片刻。然后才重新扶回床榻上躺了下来。 就这几个简单的动作,李太皇太后便被折腾得全身冒虚汗,一张老脸涌起异样的潮红。一双浑浊的老眼,倒比平日亮了一些。 谢明曦微微含笑,俨然一个孝顺体贴的好孙媳:“皇祖母病重日久,总躺在床榻上,极易生褥疮,还是不时动一动才好。” 李太皇太后:“……” 第八百一十章 棋子 第八百一十三章 中宫(一) 第八百二十一章 妯娌(一) 这里是大齐朝身份最尊贵的三个女子。 李太皇太后,俞太后,还有年轻的谢皇后。 李太皇太后被宫女搀扶着坐在床榻上,俞太后安然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谢明曦则立于床榻边。 三个人的位置,正好形成了一个三角,彼此对立,关系微妙。 李太皇太后嗓子晦哑,说话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太过吃力费力。李太皇太后不愿当着俞太后的面示弱出丑,又成心挤兑俞太后,故意闭口不言。 俞太后何等城府,自然未将这等手段放在眼底,就这么安然端坐。 谢明曦有心看好戏,就更不会出声了。 于是,寝室里陷入一片沉寂。 气氛沉闷得可怕,几乎令人窒息。 站在一旁伺候的宫女们,一个个垂着头,恨不得将头垂到胸前。便连芷兰和玉乔,也觉气短胸闷。 她们两个伺候俞太后也有数年了。俞太后早年曾在李太后手中吃过闷亏,不过,后来便渐渐占了上风。这几年,更是独揽大权,无人敢摄其威! 可这些时日,对着年轻的谢皇后,俞太后几乎未占过上风。此时,更因李太皇太后的病症好转而陷入微妙难言的困境…… 吃了这么大的暗亏,俞太后的心情,可想而知! …… 不知过了多久,俞太后终于张口打破沉默:“谢氏,以后哀家每日来一回慈宁宫。宫中事务,你接手一部分,正好也该学着打理宫务了。” 李太皇太后的身体陡然紧绷,目中闪过一丝怒色。 好一个阴险的俞太后! 这是见不得她的病症有起色,要亲自腾出手来折腾她了! 谢明曦安抚地看了李太皇太后一眼,然后对俞太后笑道:“母后一片美意,儿媳铭感五内,本不该推辞。只是,皇祖母近日习惯了有我陪伴,一日都离不得。孝道大于天,只要能令皇祖母心情愉悦病症有起色,我只得辜负母后的美意了。” 李太皇太后挤出一个字:“对!” 过了片刻,又挤出两个字:“留下。” 谢明曦微笑着对李太皇太后说道:“皇祖母还在病中,说话急不得。只要皇祖母不嫌弃孙媳,孙媳一定留下陪伴皇祖母。” 俞太后目中闪过一丝阴沉,旋即恢复如常,笑着叹道:“也罢!你执意要留在慈宁宫,由着你便是。只是,外人不知其故,只怕会传出风言风语,诸如哀家独揽大权不令皇后理事之类。” 言下之意便是,若有流言,谢明曦理应主动出面澄清。 谢明曦微微一笑:“清者自清。母后胸襟广阔,品性高洁,何惧区区流言。” 压根不接俞太后的话茬。 奸滑似鬼! 俞太后心中再次冷哼,面上却露出笑意:“好一个胸襟广阔品性高洁。逢迎拍马的话哀家听得不少,这一句倒是格外顺耳。” 谢明曦抿唇一笑:“儿媳当年在莲池书院读书时,曾听母后以这句话夸赞过师父。今日厚颜照搬了来,能博母后一笑,儿媳也觉快慰。” 提起莲池书院,俞太后的神色又缓和了一些,随口笑道:“自娴之去了蜀地,宸云做了莲池书院的副山长。这两年多来,宸云将书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见娴之目光精准,托付对了人。” 俞太后口中的宸云,正是季夫子。 谢明曦目中闪过笑意,顺着俞太后的话音提起了顾山长:“师父如今在蜀地开设了数间顾氏书院,每日忙碌奔波,教导女童读书习字,半点不嫌劳苦。” 说到好友,俞太后的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谢明曦正巧转头看了李太皇太后一眼,也错过了俞太后一闪而逝的异样。 …… 这一日过后,俞太后果然每日都至慈宁宫“请安”。 萧语晗提心吊胆五六日日,却未听闻俞太后和李太皇太后翻脸反目,反而是俞太后在慈宁宫越待越久的消息。 萧语晗心中惊愕,趁着傍晚,去了福临宫。 谢明曦又在慈宁宫里待了一整日,刚回寝宫。见萧语晗前来,笑着起身相迎:“皇嫂来得正好。我还未用晚膳,皇嫂留下,我们一同用膳。” 盛鸿为蜀王时,时常忙碌一整日不见人影。如今坐了龙椅,朝堂诸事纷杂,时常批阅奏折至半夜。自然也就无暇回寝宫陪谢明曦用膳。 萧语晗略一犹豫,便应下了。 谢明曦看出了萧语晗的顾虑,笑着说道:“你放心不下芙姐儿,让人将她带来便是。” 萧语晗无奈地笑了一笑:“芙姐儿还在椒房殿,今晚陪母后用膳。”顿了顿,又低声道:“这些时日,母后时常召芙蓉姐儿陪伴。” 身为祖母,召孙女陪伴说话,这是对孙女的喜爱。 身为太后,召端仪公主一同用膳,这是对皇孙女的偏爱。 哪怕明知俞太后借着女儿来揉搓拿捏自己,萧语晗也没什么好法子应对。 俞太后这一招阳谋,用得坦坦荡荡。 谢明曦眸光闪动,目中闪过一丝冷意。她宁可母女分离,也不愿将阿萝接入京城,便是防着俞太后这一手。 可惜芙姐儿,一直住在宫中,就活在俞太后眼皮子底下。想避也避不开。 萧语晗目中的隐忧之色,显然皆因此事而起。 谢明曦伸手握住萧语晗的手,压低声音道:“你别心急。有我和盛鸿在,母后不敢轻举妄动。” 萧语晗听到了想要的承诺,感激地看了谢明曦一眼:“谢谢你。日后,芙姐儿便得靠着七叔七婶娘看顾了。” “我们之间,何须说这些见外的话。”谢明曦低声笑道:“芙姐儿比阿萝大了一岁,待以后阿萝进宫,让她们姐妹两个一起作伴一起长大,和亲姐妹也无两样。” 萧语晗鼻间微酸。 谢明曦这是在向她承诺,芙姐儿的端仪公主身份,永不会变。 哪怕阿萝日后才是帝后的掌上明珠,是大齐最尊贵骄傲的公主。也无人敢欺辱轻贱死了亲爹的芙姐儿。 “七弟妹……” 三个字刚出口,萧语晗已哽咽难当。 第九百五十一章 求情(一) 第九百五十二章 求情(二) 昌平公主满心希冀而来,最终,失望愤怒又悲凉地离开了椒房殿。 站在椒房殿外,昌平公主有一刹那的空白茫然。 炽热酷暑的天气,昌平公主却如置身冰天雪地,手心一片冰凉。 等在椒房殿外的顾清,快步上前,握住昌平公主冰凉的手,忧心急切地低语:“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昌平公主目光涣散茫然,过了片刻,才有了焦距。 “清哥,”昌平公主微红的目中泛着水光:“我……我没事。” 这哪里像是没事! 顾清心中长叹一声,压低了声音抚慰:“公主已尽到了心意,不必过于苛责自己。我们还是去福临宫,陪伴母后吧!” 昌平公主却道:“不,我要去一趟移清殿。” 我要去见盛鸿! 我奈何不得身为皇后的弟媳,总能张口质问自己的亲弟弟! 顾清下意识地觉得不妙,想拦下昌平公主。奈何昌平公主心意坚定,迈步便去了移清殿的方向。 昌平公主迈步如飞。顾清腿脚不便,追之不上,又不能放手不管。只得远远跟在昌平公主的身后。 …… 移清殿是天子处理政务之处。平日几位阁老和朝中重臣,也时常被召进移清殿议事。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大齐先祖建朝时定下的规矩。也因此,移清殿里从无女子出入。便是谢皇后,也并不踏足之处。 昌平公主刚到了移清殿外,便被内侍拦住了。 内侍满脸陪笑:“公主殿下请留步。皇上正和几位阁老商议朝中要事。公主殿下有什么急事,请容奴才进去通传……” 话未说完,便被昌平公主重重扇了一记耳光。 昌平公主在椒房殿里受了一肚子闷气,此时尽数发作到了内侍身上。 那个内侍被扇得眼冒金星,脸上一阵火辣刺痛,却依旧拦在昌平公主身前:“公主殿下息怒。请公主在外候着,容奴才通禀。” 昌平公主眼中闪过怒焰:“狗仗人势的奴才!瞎了你的狗眼!本公主是皇上嫡亲的长姐,本公主现在就要见皇上。你再敢拦着,本公主今日饶不了你!” 那个内侍平日也算有头脸的,所以才得了守着移清殿的差事。现在被昌平公主甩一记耳光当众怒斥,哪里还有半分体面。 在殿内伺候的魏公公,很快闻讯赶来。 一见这阵势,魏公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再不痛快,面上也得挤出笑容:“公主殿下息怒。周公公说话行事鲁莽,冲撞了公主殿下,奴才一定重重罚他。” 又沉着脸呵斥周公公:“混账东西!这里是移清殿,皇上和阁老们正在议事,你竟敢在殿下胡乱喧哗吵闹。还不快些跪下给公主殿下请罪!” 身为奴才,天生贱命。 倒霉晦气的周公公,挨了打不说,还得下跪请罪:“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请公主殿下息怒!” 昌平公主脸上的红晕加深。 纯粹是被气的。 魏公公指桑骂槐,明着怒骂周公公,实则是在指责她这个公主不识体统胡乱滋事。她又不是三岁孩童,岂能听不出来? 只是,魏公公是天子近侍,是盛鸿心腹,在宫中极有体面。她这个公主,对着周公公骄纵些无妨,对着魏公公却不能这般肆意。 腿脚不便的顾清终于追了过来,因一路疾行,顾清额上冒汗呼吸急促,颇有几分狼狈:“公主,不可心急。请魏公公进去通传一声。待皇上有了闲空,自会见公主。” 有了顾清打圆场,场面总算没那么尴尬了。 昌平公主也从怒火中稍稍清醒冷静下来:“也罢,就请魏公公进去通传。就说我有要事,要面见皇上。” …… 昌平公主有什么要事? 盛鸿心里思忖着,面上不动声色,温声对阁老们说道:“皇姐有要事和朕面议。请诸位阁老退下休息片刻,等朕宣召。” 这个昌平公主,怎么闹到了移清殿来。这里可是议政之处,从无女子涉足。 阁老们心里各自腹诽,面上自不会流露,很快退了出去。 过了片刻,昌平公主进了移清殿。 顾清本想跟着昌平公主一起进殿,昌平公主执意要独自见盛鸿。显然有些话,不便让任何人听见。 夫妻多年,顾清很清楚昌平公主执拗的脾气,只得守在殿外。 盛鸿没摆天子架子,起身相迎:“皇姐怎么忽然来了?” 昌平公主红着眼,直截了当地说道:“七弟,我刚才去椒房殿见了皇后。我求皇后,这些时日不要再去福临宫伺疾。” “原因是什么,你心里想来也清楚得很。母后命不长了,不知能熬多少时日。皇后总在她眼前转悠,只会令母后心气憋闷病症加重。” “我低头求情,皇后却不理会。” “我也是没法子,只得来求你了。” “我知道,母后行事有些狠辣偏颇之处,素日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不管如何,她到底是你嫡母。就算看在死去父皇的份上,看在我这个皇姐的颜面上,容母后好好活几日吧!” 说到后来,昌平公主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盛鸿眉头渐渐拧起,神色并不和善美妙:“皇姐说这话是何意?是在指责我和明曦苛待母后不成?” “母后病了这么久,太医们一日不敢懈怠,几位皇嫂领着孩子住在宫中,以便随时伺疾。我和明曦更无一日不忧心。恨不得日日守在母后床榻边。” “怎么到了皇姐口中,我们就成了心思叵测恨不得母后早日归西之人?” 说着,盛鸿的俊脸愈发沉凝,目光冷厉:“皇姐比我年长数岁,更应懂得谨言慎行的道理。”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有些小人,无事都要生事,无风也要起浪。这等话若传出去,不知要掀起多少风浪。” “天家颜面何存?皇姐颜面何存?我和明曦要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抑或是,皇姐本就有此打算,想借此事给我们添乱添堵?” 昌平公主:“……” 第九百五十三章 一步(一) 第九百五十四章 一步(二) 第九百五十五章 一步(三) 就在此刻,谢明曦和萧语晗等人也进了寝室。 此时寝室里气氛紧绷,如恶战来临前的片刻死寂。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俞太后和昌平公主身上,无人留意谢明曦一行人。 谢明曦走到盛鸿身侧。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迅速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盛鸿张口打破沉默:“皇姐,赵院使当年只是一介普通太医。论医术,不算最佳,论资历,也不及周太医等人。可母后一直对赵院使信任有加,视为心腹。一力提拔任用,令他做了太医院的院使。” “赵院使到底立下何等‘功劳’,能得母后如此青睐?想来,皇姐心里也早有猜疑。只是,这个真相太过可怕,谁也不敢深究细想。” “当年,父皇独宠美人莲香。莲香的身份来历,无人清楚。众人只知莲香是母后特意调教敬献给父皇的美人。” “父皇沉溺美色,暗中服用虎狼之药,慢慢耗尽精元,也彻底损耗了龙体寿元,英年早逝。” “我们姐弟悲痛难当。大概,谁也没想到,父皇的早逝背后,还有这等丑恶的真相……” 盛鸿的俊脸上流露出浓浓的哀伤痛苦,声音低哑,眼睛渐红。 盛鸿身为先帝的儿子,说出缅怀亲爹的话来,分外感人。 汾阳郡王等人听闻这一番煽情感怀的话,回想起离世的建文帝,也觉悲痛不已。其中一个年长的亲王,愤而怒道:“若不是妖妇心怀不轨,以美人计陷害先帝,先帝又怎么会早早归天?” 另一个亲王也怒道:“这等谋害夫婿的毒妇,根本不配为大齐太后!” 几个郡王也各自张口怒斥:“在民间,谋害自己夫婿的毒妇,都是拉出去沉塘。我们盛家,也万万容不得这等毒妇苟活于世。” “事关先帝声名,此事不宜宣扬声张。让太后自行了断,到了地下,自己去向先帝请罪。” “说得没错!” …… 俞太后嫁入天家数十年,因建文帝对妻子格外敬爱,皇室宗亲们便是或多或少有些不满,也从未正面和俞太后对阵过。 这般当面锣对面鼓的诘问怒斥,还是第一回。 不管是从人数还是从气势上,盛鸿一边都占了绝对的优势。 往日高高在上的俞太后,此时再无半分尊荣骄傲,脸孔一片惨白。她没有和众人对视,急切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昌平!” 俞太后声音沙哑,如被巨石碾压的砂砾一般:“你别信他们胡言乱语。他们这是买通了赵院使,有意要诬陷哀家。昌平,你要相信哀家。” “哀家确实因宫妃众多庶子众多,对你父皇有些怨怼。可夫妻多年,哀家焉能狠下心肠谋害于他?” “莲香确实是哀家的人。哀家挑了莲香进宫,是想让你父皇多留在哀家身边。赵院使医术精湛,哀家举荐他为院使,并无私心……” 所有的解释,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昌平公主抬头看了过来,一双眼睛似被血染过一般的红:“母后!父皇到底有何处对不住你?你为何要这样对他?” 熟悉的眼眸中,充斥着巨大悲恸绝望和恨意。 那份恨意,如利刃狠狠刺痛了俞太后。 俞太后所有的话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整个人似掉落万丈深渊,无边无际地跌落。等待自己的下场,只有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母后,父皇纵有些对不住你,却也从未亏待过你半分。”昌平公主眼中似要滴出血来,声音里溢满了痛苦愤恨:“你怎么能狠下心肠,做出这般恶毒的事情来?” “父皇临终前,心里仍然记挂着你。令三皇弟立下誓言,永远敬重你这个嫡母。父皇唯恐日后淑妃会成为你的心腹之患,令淑妃殉葬。” “父皇这般对你,你为何这般心狠无情?” “父皇在天之灵有知,会是何等悲凉痛苦!” “你对待自己的夫婿如此,对儿子们也没什么慈爱之心。对我这个唯一的女儿,也存着利用之心。若不是我拼着和你反目,也要为谨儿结下赵家这门亲事。现在瑾儿已成了联姻的棋子。” “母后,你的人心,到底是不是肉做的?” “在你心里,除了权势,到底还有什么?” 最后两句,昌平公主哭喊了起来,泪水蜂拥而出。迅速模糊了视线。 俞太后面色僵硬,全身哆嗦个不停。伸手指着昌平公主,想说什么,一张口,一股腥甜的液体吐出了口。 俞太后仰面倒回了床榻上。 只是这一回,满室的人,无人紧张,也无人喊着快宣太医。 在汾阳郡王等人眼中看来,这等毒妇,根本不该再苟活于世。立刻吐血身亡才好! 昌平公主也似未看见俞太后吐血昏迷,她木然站着,泪流满面,无声恸哭。 …… 过了片刻,谢明曦迈步到了床榻边,伸手探了探俞太后的鼻息。 呼吸弱如游丝。随时都会停止呼吸,一命归西。 这一重击,彻底击溃了俞太后。 俞太后的生命,也终于走到了最后这一步。 谢明曦心中无比快意,面上适时地露出些许唏嘘复杂的神色,转头对盛鸿说道:“还是召太医来看看吧!” 没等盛鸿出声,汾阳郡王已沉着脸抢过话头:“皇后娘娘一片孝心,我们众人都知晓。可太后犯下十恶不赦大错,直至今日才真相大白。若救回她这条性命,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先帝?” 众人义愤填膺地附和:“说得没错!” “这个毒妇,容她苟活多年,已是她的幸运了。” “死得这般轻松,真是便宜她了!” 盛鸿露出为难之色,低声叹道:“朕是天子,亦是母后的儿子。此时焉能不救母后?若传出去,朕便要落个不孝的声名。” 话刚说完,汾阳郡王便道:“宗亲们俱在,我这个宗正也在,我们俱为皇上作证。谁敢言皇上半个字不是!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盛鸿“被逼无奈”,又叹了口气。 昌平公主泪流如注,却未张口为俞太后求情。 第九百五十六章 弥留 福临宫里的动静这么大,整个后宫俱为之惊动。 “听闻所有亲王郡王都进了福临宫,不知是要做什么。” “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有几位藩王妃也都去了。” “莫非是太后娘娘的病症彻底不好了?” 一直在养病的太妃们,也有些心神不宁。眼看着天都黑了,这么多人都在福临宫,一个都没出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贤太妃静太妃各自打发人来了寒香宫,想从梅太妃处询问些消息。 可惜,梅太妃整日闭宫养病,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琴瑟将来问询的宫女打发走了,然后低声对梅太妃说道:“太妃娘娘,看来,今晚宫里不会消停了。” 梅太妃也蹙起眉头,低声道:“琴瑟,我也有些心惊肉跳的。总觉得要出大事。” 福临宫里的俞太后,到底能出什么大事? 俞太后五十多岁了,这个年龄,在皇家已算高寿。 这一年多来,俞太后病得颇重,一直断断续续地未曾好转。不过,宫里太医精心照料着,每日各种补药续命,再熬个三五年的也未可知…… 莫非是出了意外变故,俞太后已经撑不住了? 梅太妃心里怦怦乱跳,神色再也稳不住,忍不住起身来回走。 盛鸿登基之后,因有俞太后牵制,一直未能放开手脚。谢明曦为了夺回掌宫之权,更是耗费了诸多心力。 如果俞太后就此一命归西……可就太好了! 梅太妃越想越激动,来回走动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琴瑟小心地跟在梅太妃身侧,也一同走来走去。 走了几圈,琴瑟便低声劝道:“太妃娘娘还是坐下等消息吧!越是这等时候,越不能激动乱手脚。” 对,不能激动! 要沉住心稳住气! 这么多年,她都熬过来了。再多等个一时半刻,也算不得什么。 梅太妃定定心神,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去传膳吧!” …… 椒房殿。 “师祖母,”阿萝娇嗔地喊道:“阿萝好饿。” 平日最疼宠阿萝的顾山长,此时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听到阿萝的声音,顾山长才回过神来,柔声哄道:“阿萝饿了,就先用膳。师祖母再等等你母后。” 众亲王郡王进了福临宫一事,在宫中已传开。顾山长也已知晓。 顾山长敏锐地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息,心情颇有些烦躁难安。 阿萝想了想说道:“那阿萝也等一等。” 这一等,又是小半个时辰。 顾山长越等越心焦,期间打发两回人去福临宫探听动静。奈何今日福临宫外有重重御林侍卫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派去打探消息之人,很快便回来复命。 福临宫里出事了! 到底出什么事,却打听不出来。 顾山长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阿萝日渐长大,也渐渐褪了稚气,轻声说道:“师祖母不必担心。父皇母后领着这么多人去福临宫,不管谁有事,他们两人也不会有事。” 是啊! 要出事,也一定是俞太后出了事。 想及此,顾山长的心情却没多少好转,反而愈发沉重晦涩。 她和俞太后年幼便相识,是数十载的挚友知己。她能斩断两人间的友情,那些曾共同经历的岁月和欢乐却无法斩断。 每每想及俞太后,她心里就痛一回。 就在此刻,湘蕙快步匆匆而来。 不等湘蕙行礼,顾山长便迫不及待地张口询问:“福临宫情形如何?” 湘蕙跟着谢明曦一起去了福临宫,现在急匆匆地回来,显然是有要事。 湘蕙低声答道:“太后娘娘吐血昏迷不醒,直至片刻前才睁眼……皇后娘娘令奴婢立刻回来送信,请阿萝公主立刻去福临宫。” 顾山长:“……” 果然是俞太后出事了! 顾山长沉默片刻,才低声追问:“太后娘娘是不是快不行了?” 这话问得十分直接。 湘蕙熟悉顾山长的脾气,不敢隐瞒,点点头,轻声道:“油尽灯枯,这片刻清醒,是回光返照。能撑多久,委实不好说。还请阿萝公主立刻前去。” 弥留之际,所有儿孙都应在床榻边。不然,定会落个不孝的声名。 顾山长不再多问,示意阿萝快些前去。 阿萝也知事情紧急,一路小跑着离开。 顾山长也没了用膳的心情,回了自己的寝室,在窗边驻足,凝视窗外的弯月。良久,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 阿萝一路跑进了福临宫。 几位常年养病的太妃,接到消息之后,皆在宫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来了福临宫。 霁哥儿等人也都来了。 一众皇孙皇孙女中,霁哥儿最年长,已是十岁的少年郎。此时红着眼跪在床榻边,哽咽着喊了声:“皇祖母。” 霖哥儿霆哥儿跪在霁哥儿身后,也一起哭了起来。 蓉姐儿芙姐儿跪在一处,阿萝本想靠近床榻,谢明曦却挽住了她的手,以目光示意,让她跪在芙姐儿身后。 阿萝乖乖跪下,和堂兄堂姐们一起哭泣。趁着抹泪之际,眼睛透过指缝,偷偷看了床榻上的俞太后一眼。 将死之人,神色晦暗难看,全身都被一层死气笼罩着。俞太后不知吐了几口血,被褥上血迹点点,分外触目惊心。 看一眼,阿萝便被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 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对弥留之人。她没有留恋惋惜不舍,反而暗暗想着,皇祖母死了,宫中便能彻底消停了。 这几年,俞太后大权独揽,唯我独尊,狠厉无情,人人对俞太后敬畏三分。一众皇孙皇孙女对俞太后也不亲近。 芙姐儿倒是常伴俞太后左右。不过,芙姐儿一直惧怕这个皇祖母。现在俞太后快死了,芙姐儿没什么不舍,倒是暗暗松了口气。 往日,她被召到皇祖母身边,娘总是忧心忡忡提心吊胆。 以后,娘就不必忧心了…… 俞太后急促地呼吸几口气,脸上的死气稍稍消退,奇异地红润起来,思绪清明,也有了力气张口说话:“都别哭了。哀家还没咽气。” 第九百五十七章 归西(一) 人之将死,回光返照。 待这口气彻底松懈,便是俞太后撒手西去之时。 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孙女皆围在床榻边,对一个弥留之际的老人来说,在儿孙的陪伴下离世,也算是圆满了。 只是,这么多人中,又有谁是真心为她伤心难过? 就连唯一的女儿,对她亦是满心怨怼。此时满脸泪痕满目赤红地看着她,如看着仇人一般。 俞太后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似做了一场冗长的噩梦,在这一刻,彻底醒了过来。 她这一生,为何活成了这样? 尘封在心底的往昔时光,纷纷涌上心头。 她想起了自己年少时自信蓬勃的时光,想起了和建文帝相识相恋时的美好,想起了和好友顾娴之相知相交的惺惺相惜,想起了自己曾立誓要通过一己之力,改变世间对女子的苛刻,让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能走出内宅读书习字……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志向理想渐渐模糊?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精力心力越来越多的放在了后宫争斗之上? 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变得阴暗扭曲贪婪? 是这冰冷又无情的后宫,消磨了她所有的心志和热情。是建文帝的背信弃义贪恋美色,彻底寒了她的心…… 两滴浑浊的泪水从俞太后眼角滑落。 然而,围拢在床榻边的众人,无一个人伸手为她擦拭眼泪。 他们都在等着她咽气。 俞太后猛地深呼吸一口气,张口说道:“你们都退下,只留下皇后。哀家想和皇后单独说几句话。” 盛鸿想也不想地说道:“儿臣也留下。” 俞太后已没了动怒的力气,看着盛鸿说道:“哀家这副模样,随时都会咽气。皇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可未必。 盛鸿对俞太后戒心极重,面上露出孝子的恭敬不舍:“儿臣实在不忍离母后左右。” 俞太后呼吸急促了起来,衰败的脸孔迅速掠过异样的红潮:“哀家要和谢明曦独自说话。” “母后既如此坚持,想来是有要紧事单独叮嘱。”谢明曦的声音淡淡响起:“这是母后最后的心愿,皇上便全了母后的心意吧!” 盛鸿略略皱眉,和谢明曦对视片刻,不怎么情愿地应了一声。 盛鸿领着阿萝先退了出去。 萧语晗和尹潇潇对视一眼,也各自领着孩子退出寝室。很快,所有人都退得一干二净。 唯有昌平公主,固执地站在床榻边,不肯离开。 再恨再怨,她也是俞太后唯一的女儿。弥留之际,俞太后竟要留下谢明曦说话,她心中如何能不怒不恼? 俞太后断断续续地说道:“昌平,你也出去。” 昌平公主红肿着一双眼,声音里有些不自觉的凄厉:“我不走!亲娘要闭眼了,我这个女儿,为何不能留在亲娘身边?” 俞太后似叹了口气,低低地说道:“昌平,你想看哀家死不瞑目吗?” 昌平公主:“……” 昌平公主被这一记重击彻底击垮,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昌平公主转过身走了出去,背影僵直。 …… 寝室里终于只剩两个人。 谢明曦站在床榻边,俯视着命不久矣的苍老妇人:“现在已没了别人,母后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俞太后定定地看着神色从容的谢明曦:“谢明曦!我逼你喝下宫中秘药。你今生再无可能有孕,永远不会生下皇子。” “你心里恨我入骨,百般磨搓我,以软刀子一刀一刀将我逼至绝境。” “宫中争斗,本来就是这样。你死我活,赶尽杀绝。我没什么可怨恨的。我只想告诉你,当年,我和先帝亦是夫妻情深。他曾立誓永远只爱我一人。” “可没过几年,他就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为了皇位传承,他开始纳宫妃进宫,生下庶出的皇子。一个接着一个……” 俞太后顿了顿,目中露出嘲讽的冷笑:“我生了昌平后,那个老毒妇亲自送了一碗补汤来。数年之后,我才知道,宫中原来有这等丧尽天良的药,会令女子永远不能再有孕生子……” 说到这儿,俞太后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一张脸孔憋得通红。 谢明曦神色冷漠,丝毫不为所动:“你只有这些话要说吗?” 俞太后咳得眼泪鼻涕横流,狼狈至极,嘴角却扬了起来:“谢明曦,我知道你恨我。” “我快死了,你再恨我,我也无所谓。只可惜,我不能亲眼看到你和盛鸿夫妻情意消磨至反目决裂的那一日……” 真是可怜又可鄙!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略略俯下身子,俯视着俞太后:“你特意留下我,原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可惜,你想错了。” “我干脆地服下绝孕药,一来是为了早日救出师父。二来是因为,在蜀地时,盛鸿便已服过此类药了。” 俞太后呼吸一窒,眼睛倏忽睁大。 谢明曦微微一笑,身子又俯得低了些,慢慢说道:“你的命运再可怜可悲,也只是你的命运。” “你妄想将自己的命运,再强加于我身上,真是可怜可悲。” “盛鸿不在意有没有子嗣,他和我说过,我们这一生,只阿萝一个便足矣。” “当年他是藩王,到蜀地就藩。有没有子嗣,无人会在意。没想到,世事难料,一步一步,他被推至龙椅之位,成了天子。” “这也无妨。没有儿子,但我们有阿萝。” “我们两人早已下定决心,要开创大齐先河,立阿萝为皇太女。将来,阿萝会是大齐第一位女帝。” “我们夫妻都年轻,有十数年甚或数十年的时间。我们有许多时间,可以为阿萝从容谋划。” “真可惜,你看不到那一天了。” 俞太后脸孔急剧变红,似全身所有的血液都涌了上来。她费尽力气伸出手,指着谢明曦:“你……你……你……” 连着说了三个你,也未曾挤出第二个字来。 喉头又是一阵腥甜。 俞太后一张口,大口的鲜血涌了出来。双目渐渐暗淡无光,很快失去了所有神采。 …… 第九百五十八章 归西(二) 谢明曦站在床榻边,动也未动。 她就这么冷眼看着俞太后吐血而亡。 临死了还不消停,妄想着在她心口刺上一刀。既是如此,她也无需留情,生生将俞太后气得吐血身亡。 俞太后,终于死了! 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终于彻底拔除。 从今日起,她和盛鸿便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全心为阿萝铺路谋划了。 谢明曦俯下身,伸手探一探俞太后的鼻息间。确定俞太后毫无气息,才转身走到寝室外。 踏出门槛的刹那,谢明曦面上露出浓浓的哀伤之色,眼眶微微泛红对候在门外的众人说道:“母后去了。” 四个字一出口,顿时响起了一阵痛哭声。 盛鸿也适时地红了眼,沙哑着说道:“都随朕进去,给母后磕头送行。” 帝后率先进了寝室,在床榻边跪下,阿萝跪在帝后身侧。 昌平公主和驸马顾清一起跪下,成亲不久的顾舒瑾赵一鸣夫妇也一起跪在床榻边。 赵长卿领着霁哥儿蓉姐儿跪下,萧语晗身侧是芙姐儿,尹潇潇身侧是霖哥儿霆哥儿。还有存在感稀薄微弱的安王,红着眼跪在了最后面。 除此之外,还有梅太妃静太妃等几位太妃,也各自跪了下来。 寝室里响起了一片磕首的咚咚声,还有一片痛哭声。 丧钟声很快被敲响,一声接着一声,响彻京城。 执掌宫廷数十载的俞太后,命归西天。 …… 福临宫里的恸哭声,传遍后宫。 闭目养神的顾山长,在隐约的哭声中惊醒,在床榻上坐直了身体,急急喊道:“若瑶!若瑶!” 若瑶快步走了进来,扶住身体发颤的顾山长。 “若瑶,你听到哭声了吗?”良久,顾山长才低声张口,声音里有些哽咽。 若瑶目中也泛起水光,低声轻语:“是,太后娘娘归天了。” 顾山长没有再出声。 眼中的水光,一点点汇聚,最终,化为点点泪珠滚落。 顾山长无声落泪,若瑶心里也满是酸楚。她在顾山长身畔多年,对顾山长和俞太后之间的情谊最清楚不过。 可惜,人心易变。这份深厚的友情,到底还是被阴暗扭曲的俞太后斩断了。 若瑶伸手搂住顾山长,哽咽着安慰:“小姐,你别难过了。人生在世,谁也逃不了生老病死。太后娘娘五十余岁,已算高寿了……” 顾山长靠在若瑶的身上,泪流满面。 人死如灯灭。所有的恩怨,也都一并消散。恨也好,怨也罢,人都已不在了。从此以后,世上再无俞莲娘了。 …… 丧钟响彻京城。 这一回,京城所有的官员及家眷早有准备。这些时日,早就传闻太后娘娘凤体不好了,不过是在熬日子而已。各人家中都备下了素服。 听闻钟声,众官员和诰命立刻换上素服,进宫奔丧。 宫中接二连三地操办丧事,内务府里所有丧仪所需之物一应俱全。操办起丧事来轻车熟路。 灵堂照例设内外灵堂,所有女眷皆至福临宫跪灵。谢明曦身为皇后,当仁不让地在福临宫里操持丧事。 外灵堂设在了永诚宫。 百官皆至永诚宫跪灵。安王和霁哥儿等人,也都在永诚宫内。 汾阳郡王和一众亲王郡王,也未出宫,直接就进了灵堂归灵。汾阳郡王凑到盛鸿身边,低声问道:“皇上,赵院使呈上的那份证词,是否要公之于众?” 一旦公之于众,俞太后便要背上谋害天子的恶名,也无资格葬于皇陵之内。 盛鸿显然已想过这个问题,低声说道:“不必了。父皇已离世数年,何必再将陈年旧事翻腾出来。再者,此事一传开,天家也没了体面。” 死者已矣,给俞太后留些最后的颜面吧! 汾阳郡王点点头。 “不过,这件事得让几位阁老知晓,俞家两家,也得让他们知道此事。”盛鸿低声吩咐:“此事就由你去办吧!” 汾阳郡王低声应下。 汾阳郡王执掌宗人府近两年。这两年里,汾阳郡王行事小心谨慎。凡事不等盛鸿吩咐,便主动来问询。皆以天子意志为先。 盛鸿也有些意外之喜。 当日挑中汾阳郡王,纯属矮子当中挑将军,颇有些撞运气的意味。没想到,运气这般好。汾阳郡王这个宗正着实做得不错。如今在皇室宗亲里,也颇有影响力。 天子不便说的话,汾阳郡王可以说。天子不便做的事,汾阳郡王可以放手施为。 无疑是盛鸿的一大助力。 就拿白日的事情来说,俞太后纵有千般万般不是,到底是盛鸿嫡母。盛鸿领人前去诘问,免不了要落个不孝的声名。换做汾阳郡王,就无此困扰了。 身为宗人府宗正,行此事理直气壮天经地义。 俞太后这一死,便如拔除了盛鸿的眼中钉肉中刺。 …… 汾阳郡王办事确实利索,第二日,便去悄然寻了进宫跪灵的几位阁老。 几位阁老年岁都不小了,跪灵小半日,腰酸腿麻。天子仁厚,特意下旨,令所有官员跪两个时辰便歇一个时辰。 这一举措,博得了众官员有志一同的赞许。 汾阳郡王特意前来,显然是有要事相商。 陆阁老瞥了一同休息的官员们一眼,低声道:“汾阳郡王稍候片刻,我们寻个安静之处说话。” 汾阳郡王低声应了。 一炷香后,几位阁老到了僻静的厢房里,一一浏览过目赵院使的证词。 便是脾气最好的赵阁老,也气得双目通红。若不是顾及俞太后已经闭眼归西,早已“老毒妇”“老妖妇”骂出了口。 陆阁老同样怒不可遏,握着证词的手簌簌发抖。 他们俱是建文帝在世时提拔任用的重臣,对建文帝的感情皆十分深厚。当年建文帝离世,众臣伤心之余,心里各自也有些猜疑。只是,无人张口挑破。权倾后宫的俞太后,挟着俞顾两家之威,谁也不敢轻易招惹。 没想到,建文帝竟是死于俞太后不动声色的谋划之下。 这个老毒妇,这么死真是白白便宜她了! 第九百五十九章 病倒 阁老们一一传阅,俱是满面愠怒。 陆阁老深深地用力地呼吸一口气,看向汾阳郡王:“敢问郡王,这份证词,皇上可曾过目?” 汾阳郡王敛容说道:“不敢瞒阁老。这份证词,不但皇上看过,宗室亲王郡王也都看过了。我身为宗人府宗正,亲自进宫诘问太后,亦是责无旁贷!” 很显然,俞太后便是被“诘问”过后,吐血身亡。 听闻此事后,几位阁老不但没为俞太后申冤叫屈,反而备觉快意:“这个毒妇,做出这等天怒人怨之事,岂能再容她苟活于世!” “真是便宜她了!” “此事应该昭告天下,让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俞太后曾做过什么事。这等毒妇,根本没资格葬进皇陵!” 汾阳郡王低声道:“阁老们请息怒。” “此事一旦公之于众,天家体面也荡然无存。皇上不欲宣扬,只命我悄悄将此事告诉诸位阁老。” “诸位阁老知道此事便可,万万不可将此事告知他人。哪怕是在家中亲眷面前,也不可稍露口风。” 这是天子口谕。 几位阁老只得拱手应下。 天子的顾虑也有道理。俞太后已经死了,建文帝更是早已死了数年。此时再追究当年旧事,并无太大意义。这桩天家丑闻,确实有损天家体面。也怪不得盛鸿不愿声张。 汾阳郡王走了之后,阁老们各自皱着眉头低声议论。 “太后娘娘犯下大错,根本无资格葬进皇陵。皇上不欲声张此事,给了太后娘娘最后一层体面。” “皇上着实仁厚啊!” “只是,这么一来,皇上岂不是又要守孝三年?” “太后娘娘这等人,有何资格令皇上守孝!” “皇上有旨,不得宣扬声张此事。在众人看来,太后娘娘是因病离世,并无过错。皇上不为嫡母守孝,便是不孝。” “此事确实有些棘手。” 众阁老低声叹息。 陆阁老听到最后两句,心里悄然一动。 天子坚持要为太后娘娘风光发葬,莫非是另有用意?在众人看来,守孝三年是桩苦差事。不能孕育子嗣,不能纳宫妃入宫。说不定,这倒合了帝后的心意…… 若盛鸿听到陆阁老的心声,一定会感叹自己终于有了知音。 …… 天气炎热,灵堂里设了冰棺,且放置了许多冰盆。极大的缓解了灵堂里的燥热烦闷。 谢皇后特意下令,所有四旬以上的诰命夫人跪灵两个时辰可休息一个时辰。御膳房里准备了解暑的酸梅汤和绿豆汤。 这一细心又体贴的举动,为谢皇后赢得了一片赞誉声。 “皇后娘娘真是心地仁厚,细致小事也考虑得这般周全。” “可不是么?我们大齐朝有这样贤良仁厚的中宫皇后,是天子之福,也是万民之福啊!” 俞太后一死,后宫彻底成了谢明曦的天下。但凡有脑子的,都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皇后娘娘什么都好。皇后娘娘做的一切都是对的,皇后娘娘说的所有话,都是至理名言。 这些赞誉声,纷纷传入谢明曦耳中。 雪中送炭,无人肯做。锦上添花,人人愿为。 谢明曦微微扯了扯嘴角,并未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心腹大患终于彻底闭了眼,这两日,她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面上装模作样地露出哀戚之色罢了。 萧语晗尹潇潇也是如此。 倒是赵长卿,和俞太后总有几分师徒之情。在灵堂里狠狠哭了两日,双目红肿,嗓子也哭哑了。 身着素服的湘蕙悄然进了灵堂,低声禀报道:“启禀皇后娘娘,若瑶姑娘打发人送了口信来。顾山长病了。” 什么? 谢明曦一惊,迅疾起身,低声对萧语晗道:“我要回椒房殿看看师父,灵堂这里,便请三皇嫂多多照拂。” 萧语晗立刻点头应下。 谢明曦的离开,顿时惹来众人瞩目。 “皇后娘娘这是去哪儿?” “听说是顾山长病了,皇后娘娘放心不下,要亲自去看看。” “皇后娘娘对顾山长可真是好的没话说。顾山长一生无夫无子,倒是收了这么一个好弟子。” …… 谢明曦一路疾行回了椒房殿。 若瑶守在顾山长的床榻边,太医院里医术最精湛的周太医正在为顾山长诊脉。 听到脚步声,若瑶立刻起身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周太医也欲起身,被谢明曦出言阻止:“周太医免礼,先为师父诊脉。” 谢明曦对顾山长的敬爱亲近,犹胜过亲生母女,宫中上下,无人不知。顾山长一病倒,谢明曦连跪灵也顾不上了,立刻回椒房殿探望。 周太医果然未再起身,静心诊脉号脉。 谢明曦按捺住焦躁急切的心情,凝神看了过去。 顾山长神色恹恹地躺在床榻上,脸孔上涌动着异样的潮红,嘴唇干涩苍白。听到声音,顾山长睁开眼,冲谢明曦扯了扯嘴角:“我没什么大碍,约莫是心火过盛,喝些清心败火的汤药就行了。” 声音虚弱无力。 谢明曦听在耳中,颇为心疼,坐到床榻边,柔声道:“师父先好生歇着,到底如何,还得问过周太医。” 顾山长嗯了一声,又闭上双目。 短短两日,顾山长额上眼角多了几许皱纹,神色颓唐,发间也多了几缕白发。 谢明曦心里暗暗叹息。 顾山长心里虽痛恨俞太后。可俞太后之死,依然令顾山长心情阴郁,难以排解。 过了片刻,周太医起身,拱手道:“启禀皇后娘娘,顾山长忧思过度,心火旺盛。微臣这就开些药方,山长喝上几日,好好休息,便无大碍。” 谢明曦定定心神:“有劳周太医,从今日起,便在椒房殿里值守,以便随时宣召为师父看诊。” 周太医忙应了下来。 顾山长有些过意不去,强撑着精神说道:“这点小病,何须这般劳烦周太医。每日来为我号脉看诊便可……” 谢明曦略略蹙眉看着顾山长:“我得去灵堂。不然,我便一直守在师父床榻边了。” 第九百六十章 纷争 周太医退下后,若瑶去太医院领了药材来熬药。 熬好了药之后,谢明曦亲自喂顾山长喝了苦涩的热汤药。 顾山长喝了汤药下肚,出了一身汗,精神稍振。对着谢明曦叹道:“师父也老了。这些年来,从未有过什么病痛。现在躺在床榻上,喂药都得人伺候。” 谢明曦笑着宽慰顾山长:“弟子伺候师父喝药,也是应该的。师父别嫌弃弟子笨手笨脚才是。” 顾山长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能劳烦皇后娘娘亲自伺候喂药,这天底下,还有谁比我更有福分?” 可不是么? 俞太后卧榻养病这么久,谢明曦做足了孝顺儿媳的模样,却也从未亲自伺候过汤药。 一想到俞太后,顾山长心里又是一阵抽痛,嘴角边那一丝清浅的笑意,化为苦涩。 谢明曦心里不是滋味,低声说道:“我知道,母后离世,师父心中感伤难过。请师父一定要保重身体。就算是为了我。” 顾山长抬眼,凝望着目露关切的弟子:“你放心,我会很快好起来的。” 顾山长素来说话算话。 谢明曦稍稍放了心,叮嘱几句,又起身回了灵堂。 若瑶接替谢明曦,守在顾山长的床榻边,轻声说道:“就算为了皇后娘娘,小姐也该早日放下过去,早点好起来。” 顾山长慢慢呼出一口气:“嗯,我知道了。” 主仆两个相伴多年,感情深厚。 若瑶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低低地说道:“说句不该说的话。太后娘娘活着一日,皇上和皇后娘娘就要提防戒备一日。现在总算熬到了这一日,皇上皇后娘娘也能彻底放下心,过些安稳日子了。” 此时的若瑶,自然不知道,帝后将要所做的事,会在大齐朝野掀起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什么安稳日子,不存在的。 …… 顾山长这一病,谢明曦惦记不说,阿萝几个孩子知晓后,也同样忧心牵挂。几个孩子每日要跪灵半日,另外半日,便一起来椒房殿,陪在顾山长身侧。 顾山长心里既妥帖又慰藉:“我生的是小病,很快就好了。你们不必时时来相陪。” 阿萝嘴皮子最麻溜,立刻小声道:“我们每日只来一个时辰,陪师祖母说说话解解闷。” 芙姐儿蓉姐儿齐声附和:“阿萝堂妹说的是。” 男孩子们就没这般温柔小意了。 霆哥儿颇为耿直地说道:“其实,我也觉得没必要天天都来。不过,大家伙都来,我也就跟着来了……霖堂兄,你一直冲我眨眼干什么?莫非是飞虫飞进你眼里了?” 霖哥儿:“……” 霖哥儿眼角抽了抽,将头转到一旁。 阿萝和霆哥儿是老对头,现在动手少多了,不过,三两日总要争吵一回。两人如针尖麦芒,互不相让。 “你不乐意待在这儿,就去灵堂。”阿萝毫不客气地撵人。 霆哥儿斜睨阿萝一眼:“谁说我不乐意了?我才不走。” 在椒房殿里待着,总比在灵堂里跪着强多了。 眼看着两人又要掐上,顾山长立刻咳嗽一声,扯开话题:“我有些渴了。阿萝替我去端一杯茶水来可好?” 阿萝瞪了霆哥儿一眼,这才笑着应了。 霆哥儿冲阿萝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阿萝背后似长着眼睛一般,突然回头,正好逮了个正着。阿萝心里火气蹭地就冒出来了:“盛霆!你冲谁翻白眼?” 霆哥儿索性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冲谁,我就是翻着白眼解闷。” 阿萝:“……” 阿萝被噎得跳脚,气得握紧拳头。 七岁的男童,正是淘气好动猫憎狗嫌的年龄。 霆哥儿昂着头一脸挑衅,已足够可气了。更可气的是,他嘴里也不消停:“哟,莫非今日还要和我动手不成?这回输了,再被罚站丢脸,可怪不得我。” 霖哥儿听得头痛不已,拉着霆哥儿的衣袖:“霆堂弟,你别说了。” 芙姐儿见势不妙,紧紧拉住小脸涨得通红的阿萝:“阿萝堂妹,夫子还在病中,我们是来陪夫子的。要是在这儿闹腾起来,七婶娘定会生气。” 话音未落,门外便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这么凑巧,谢明曦便在此刻来了。 …… 谢明曦迈步进了寝室,将众孩童的模样尽收眼底,神色微冷,目光落在阿萝的脸上:“阿萝,你不是说来陪伴你师祖母么?为何在此喧哗闹腾?” 不管何时,只要她和霆堂兄闹口角,母后总是先张口责怪她。 阿萝往日总觉得委屈难过,和亲娘也有了些隔阂。在那一日去过谢府母女长谈一番后,阿萝才体会到亲娘严苛言行下的深切母爱。 此时谢明曦沉着脸呵斥,阿萝乖乖听了,低着头认错:“对不起,母后,是阿萝不懂事。阿萝不应该喧哗吵闹,扰了师祖母宁静。母后责罚阿萝吧!” 谢明曦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暂且记下,待日后再罚你。” 然后,谢明曦目光一扫,掠到了霆哥儿身上。 目光平静微凉。 霆哥儿浑身打了个激灵,立刻收了那副昂首挑衅的嘴脸,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七婶娘,我错了。” 谢明曦淡淡哦了一声:“你说一说,你错在何处?” 霆哥儿迟疑了片刻,才道:“我错在不该张口挑衅阿萝堂妹,更不该扰了夫子的安宁。” 谢明曦对霁哥儿等人都颇为宽容,唯有对霆哥儿最是冷淡。这份冷淡,甚至比怒骂呵斥,更令霆哥儿沮丧。 果然,谢明曦只问了一句,便收回了目光。既未责骂,也未说要惩罚。 霆哥儿逃过这一关,心里却涌起莫名的失落。 他宁可被七婶娘责骂严惩…… 顾山长见不得孩子们噤若寒蝉的模样,笑着打圆场:“孩子们闹腾,屋子里也热闹些。你就别绷着一张脸了。瞧瞧孩子们都被你吓成什么样子了。” 谢明曦平日笑意盈盈,极少沉脸动怒。 孩子们却都很怕她。 顾山长这一张口,谢明曦才笑了起来:“好,我听师父的。” 第九百六十一章 宏愿(一) 第九百六十二章 宏愿(二) 第九百六十三章 传言 第九百六十四章 归京(一) 汾阳郡王行事迅疾,当日便将义阳郡王“请”去了宗人府。待到晚上,汾阳郡王将事情的原委一一禀报给盛鸿。 “……义阳郡王已经如实招认,此事他确实告诉了义阳郡王妃。” “俞太后当年执掌中宫时,对皇室宗亲女眷时有打压。义阳郡王妃曾在俞太后手中吃过苦头,一直记恨于心耿耿于怀。” “义阳郡王将俞太后谋害先帝之事告诉义阳郡王妃,是想令妻子开怀展颜。却没想到,义阳郡王妃将此事传了出去,以泄私愤。” “这些时日,义阳郡王一直在宫中跪灵。根本不知义阳郡王妃将此事传了开来。微臣一问责,义阳郡王懊恼痛哭后悔不已。” “请皇上严惩义阳郡王,以儆效尤!” 汾阳郡王不敢为义阳郡王求情,垂着头静候天子下旨。 盛鸿微微眯起眼眸,不动声色地扫了汾阳郡王一眼:“暂且将义阳郡王夫妇关押在宗人府。待母后安葬后,朕再行处置。” 显然,天子并无严惩之意。 汾阳郡王暗暗松了口气,拱手应下。 …… 到了夜晚,盛鸿暂离灵堂,回了椒房殿。 谢明曦也从福临宫回来了。 两人白日在灵堂,到了夜里,才会回椒房殿休息两三个时辰。连着熬了半个多月,着实有些疲累。 见了面之后,夫妻两个彼此打量一眼,异口同声说道:“你一脸疲累,快些歇下,有事明日再说。” 说完之后,颇为默契地相视一笑。疲乏稍稍缓和。 “再熬十几日,母后的尸首便可下葬了。”盛鸿略有些心疼地凝视着谢明曦:“等此事过了之后,宫里也会清静消停不少。你也能好好休息一段时日。” 谢明曦随意地扯了扯嘴角:“仇人俯首,我心里快意的很。也没怎么觉得疲累。倒是你,别因义阳郡王气怒伤身才是。” 义阳郡王刚被关进宗人府,谢明曦便得了消息。 盛鸿挑了挑眉,将汾阳郡王所说之事一一道来:“……我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义阳郡王妃和母后确实有旧怨。可母后已经死了,再逞口舌之快,已经没什么意义。只会为义阳郡王府招惹而已。” “义阳郡王妃总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 谢明曦也随之挑眉,淡淡说道:“这倒未必。女子小心眼爱记仇是天性。义阳郡王妃曾被母后怒斥殿前失仪,在人前丢尽颜面,早就怀恨在心。母后在世时,她只能忍气吞声。母后一死,她没了畏惧之心,逞一逞口舌之快,出心头恶气,又自以为能博你我欢心。这等行径,有何不可?” 帝后和俞太后不和之事,几乎人尽皆知。只是未曾在人前撕破脸皮罢了。 俞太后丧事办的风光,是帝后的体面。私底下非议俞太后几句,想来帝后不会介怀,还会暗自快意。 义阳郡王妃以己之心度人之腹,结果做了这么一桩蠢事。连累得义阳郡王被关进宗人府不说,自己也身陷宗人府大牢。 可谓是一时不慎,得意忘形,自食恶果。 “众人也只敢私下传言,无人敢当你我的面嚼舌。”谢明曦徐徐说道:“这层窗户纸,不必揭开。我们权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也只能这样了。”盛鸿还是有些郁闷。 建文帝已经死了几年。现在被人翻腾出来嚼舌,身为人子,心里难免不痛快。 …… 谢明曦也未再多劝,转而扯开话题:“陆迟赵奇陈湛三人,都已在回京途中。算一算路程,不出几日,就该到京城了。” 提起同窗好友,盛鸿郁闷的心情顿时好转,眼中有了笑意:“我也巴望他们早点回京。” “我登基时日尚短,连头连尾还没到三年。朝中多是三朝老臣。” “老臣们老持沉重,一个个都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表面一个比一个忠心,实则都在省视掂量我这个天子的分量。看我这个天子是否值得忠心追随。” “我这个天子下的圣旨,在宫中和京城还算有用。却未必出得了京城。” “现在我勉强安定了朝堂,不过,离攘内安外还差得远。想推行新政,必须要有真正忠心于我能干肯干的臣子才行。” 盛鸿的心腹亲信都在蜀地,如今总算为官满一任了,盛鸿打定主意要将他们都调任回京。 陆迟赵奇陈湛俱出身名门,家族势力庞大,姻亲故旧众多。也因此,就算他们年轻资历浅薄一些,被天子重用也不会惹来非议反对。 叶景知萧宇凡谢元舟等人依旧留在蜀地,当日随盛鸿一起去蜀地的新科进士们,此次也有数人一同回京。 也因此,盛鸿颇有“我的人马总算回京”的畅快愉悦。 谢明曦目中也漾起笑意:“这么久没见林姐姐她们,我心里也惦记得很。以后她们回京,我们便能时时相见了。” 和好友重逢相聚,是世间最美好的事。 夫妻两人再次相识而笑。 谢明曦又笑道:“林姐姐她们回京,佑哥儿他们也都会一同回来。阿萝不知会何等高兴。” 她有意给阿萝一个惊喜,林微微等人归京之事,一直都瞒着阿萝。 盛鸿笑问:“阿萝要是闹腾着和佑哥儿他们一同读书,你打算如何?” 在蜀地时,阿萝日日和佑哥儿小宝儿他们一起读书。一旦佑哥儿等人回京,阿萝不闹腾才是怪事。 谢明曦显然早有打算,微微一笑道:“召他们一同进宫读书便是。他们几个,正好做阿萝的伴读。” 这个伴读的意义,和在蜀地时陪同阿萝读书截然不同。 在蜀地时,阿萝是蜀王爱女,是大齐郡主。佑哥儿他们和阿萝一起读书,是因自己的爹娘和蜀王夫妇关系密切,理所当然。 而现在,阿萝是帝后唯一的女儿,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日后,将会是大齐的皇太女,成为大齐建朝以来的第一位女帝。 阿萝的伴读,以后也将会是她忠实的追随者。成为大齐女帝的心腹之臣。 …… 第九百六十五章 归京(二) 第九百六十六章 相聚 这三年多来,林微微一直代谢明曦坐镇蜀王府。照顾阿萝,为寻找顾山长下落费尽心思。 顾山长和阿萝回京后,林微微依然住在蜀王府内宅里,打理内宅庶务。夫妻两人聚少离多。 谢明曦心中感念,此时的道谢也格外由衷诚恳。 蜀地景色好风水佳,十分养人。略显纤弱的林微微,如今气色红润双目明亮,看着比往日更娇美三分。 林微微闻言笑道:“你我之间,还说这些客套见外的话做什么。真说起来,我该羞愧才是。当日没能照顾好山长,令你忧心焦虑。” 提起昔日旧事,顾山长神色微暗。 谢明曦冲林微微使了个眼色:“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说也罢。” 俞太后尸骨未寒,顾山长对俞太后的感情太过复杂,绝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彻底抛下的。还是不提为好。 林微微反应过来,立刻扯开话题:“这一路上,佑哥儿他们不知有多高兴。整日念叨着要和阿萝相聚呢!” 颜蓁蓁总算有了张口说话的机会,笑着接过话茬:“可不是么?别说孩子了,我也激动得连着几夜都没睡好。离开京城足足五年,现在颇有衣锦荣归的感觉。” 温柔秀丽的秦思荨有些无奈地笑道:“二宝儿每晚闹腾,我才是夜夜都无法安眠的那一个。” 一席话,惹得众人笑声连连。 秦思荨两年前又生下一子,大名陈宇,小名索性随了兄长,就叫二宝儿。 二宝儿性子也随了哥哥,既淘气又能闹腾。 秦思荨被两个淘气儿子磨得头痛,时常哀叹“子肖其父”,看到乖巧听话的卿姐儿便羡慕得两眼泛红,恨不得将卿姐儿抱回家做自己的女儿。 说起儿女趣事,秦思荨的话顿时多了起来:“……我真是后悔,当日真不该给他取名二宝儿。淘气的性子和他哥哥如出一辙。我真恨不得将他塞回肚子里去。” 谢明曦听得好笑不已,张口说道:“二宝儿今日怎么没带进宫来?” 秦思荨无奈一笑:“小宝儿大了,也懂些规矩。二宝儿实在淘气,又正是好动的时候。简直就是个活猴,我哪里敢带他进宫。” 谢明曦哑然失笑:“罢了,今日确实有些不便。待过些时日,你单独带二宝儿进宫来让我瞧瞧。” 然后,又随口说了一句:“待母后安葬后,佑哥儿小宝儿卿姐儿一同进宫来,和阿萝一起读书吧!” 此言一出,颜蓁蓁也就罢了,林微微和秦思荨却是一怔,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卿姐儿比阿萝小了一岁,以后做阿萝的伴读正合适。 佑哥儿小宝儿和阿萝一起长大,论情分自然胜过别人。可佑哥儿小宝儿都是男童,做公主伴读似乎不太合适…… 谢明曦忽出此言,到底是随口一言,还是另有打算? 谢明曦似洞悉了林微微和秦思荨心里的疑惑,微微笑道:“我既是这么说了,自然有我的安排。你们不必多虑,只管应下便是。” 林微微和秦思荨定定心神,一起笑着应下。 此时此刻不便多言。待日后再细问也不迟。 …… 大人们心思复杂,孩子们可没想这么多。 阿萝听到谢明曦的话,高兴得小脸通红,两眼熠熠闪光:“佑哥哥,小宝弟弟,卿妹妹。等皇祖母下葬后,你们便一起进宫来,和我每日一起读书了。” 六岁的小宝儿还是那副淘气劲儿,眼珠咕噜噜一转,低声笑道:“听说御花园里还养着许多鸟,我们读完书,就一起去捉鸟烤鸟蛋吃。” 卿姐儿皱了皱秀气的鼻子,慢吞吞地说道:“秦姨说了,你再淘气,就会狠狠揍你的屁股。” 小宝儿迅速瞥了亲娘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我不说,你们也不说,我娘怎么会知道。” 阿萝也觉得此事有趣,冲小宝儿眨眨眼。小宝儿见阿萝也赞成,高兴地咧嘴而笑。 文静内敛的佑哥儿,看着眉飞色舞眼眸灵动的阿萝妹妹,心里甜丝丝的,像喝了蜜水一般。 阿萝也笑吟吟地看了过来,甜甜的喊了一声:“佑哥哥,你怎么一直都没说话?” 佑哥儿脸皮薄,被这一声佑哥哥喊得微微红了俊秀的脸孔。过了片刻,才小声道:“我心里太欢喜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阿萝妹妹,以后我也能进宫和你一起读书吗?” 阿萝笑道:“母后刚才亲口说的,那还有假?” 佑哥儿大一些,心思比同龄的孩童细腻敏锐得多。觉得自己是男孩子,没资格做公主伴读。谢姨这么说,定是随口哄他和小宝儿高兴…… 不过,他不想说这些扫兴的话,便笑着点点头:“好,以后我们每天一起读书。” 一边说一边悄悄看着阿萝。 隔了这么久没见,阿萝妹妹长高了,也长得更精致美丽了。眉眼间的慧黠和自信从容,如明珠般熠熠夺目。 小小少年,心中悄然懵动。 阿萝倒是没想那么多,大大方方地看着佑哥儿,笑颜要多甜有多甜:“这一年多里,我每日都惦记你们呢!我如今和堂兄堂姐们一同读书,也热闹得很。可在我心里,他们都不及你们亲近。” 佑哥儿听得心里甜丝丝美滋滋的。 小宝儿也爱听得很,咧嘴笑道:“阿萝姐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替你揍他!” 阿萝立刻想起了霆哥儿,撅了撅小嘴:“是有一个堂兄,总喜欢和我较劲争锋,我和他时常吵架,有时候还动手。” 什么?竟然真的有人欺负阿萝姐姐! 小宝儿立刻睁大眼,差点跳了起来:“是谁?” 俊秀斯文从不喜动手的佑哥儿,也格外恼怒:“阿萝妹妹,是谁欺负你了?以后我日日都和他比试读书习字!让他羞愧得不敢抬头!” 卿姐儿胆子小,又爱哭,自觉自己帮不上忙,苦恼地皱眉苦思片刻,然后说道:“阿萝姐姐,以后让他来揍我。我最会哭了。保准哭得他头痛求饶,再不敢动手。” 阿萝:“……” 第九百六十七章 同窗(一) 短暂的相聚过后,三对夫妻一起告退离宫。 孩子们依依不舍,挥泪作别。 谢明曦笑着为阿萝擦拭眼角边的泪珠,柔声哄道:“待你皇祖母安葬过后,佑哥儿他们几个便能日日进宫,和你一起读书了。” 阿萝抽抽噎噎地应道:“可是,还要等好多天呢!” 谢明曦哑然失笑,摸了摸阿萝柔软的发丝:“一年多都等过来了,再等几日也无妨。” 好说歹说,总算将阿萝哄得破涕为笑。 盛鸿去了外灵堂,谢明曦领着阿萝去了福临宫。顾山长依旧避不露面。 萧语晗和谢明曦在一处跪灵,低声说话也方便些:“林姐姐她们今日都进宫了么?” 谢明曦点点头。 尹潇潇将头凑了过来,小声说道:“待丧事过后,我也要去见见她们。一别五年,我心里真是想念惦记得很呢!” 萧语晗颇有同感:“是啊,一转眼就是五年。日子过得可真快。” 这五年间,大齐接连改朝换代。死了两个帝王,宁王鲁王闽王一并丧命,李太皇太后和俞太后也都逝世归天……世事变幻,令人唏嘘。 想到亡故的丈夫,萧语晗尹潇潇心里俱有些黯然。 不过,再深的伤痕再多的痛楚,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消磨褪色。日子总得过下去。 谢明曦轻声道:“到时候我召方姐姐佟姐姐她们一同进宫,我们昔日同窗一同相聚。” 萧语晗尹潇潇精神一振,低声应了。 …… 半个月后,俞太后的尸首安葬进皇陵,和建文帝合葬。 知悉内情的亲王郡王们,心中颇有些不忿。几位阁老,也觉得俞太后不配享有这份尊荣。奈何这是天子之意,为了保全天家颜面,众人只得默默忍了这口闲气。 谢明曦命湘蕙去了一趟俞家。俞家上下,有资格知晓真相的只有寥寥几个。俞光正再次病倒,俞光德也无颜上朝,主动告病静养。 风光了几十年的俞家,江河日下一落千丈。 昌平公主也病倒了。 这一病来势汹汹,接连高烧三日未退。驸马顾清衣不解带地在床榻边照顾昌平公主,顾舒瑾也熬得面容憔悴双目泛红,和夫婿赵一鸣直接在公主府住了下来。 帝后赏了两位太医至公主府,精心照料昌平公主的病症。 昌平公主熬过最艰险的几日,烧总算退了,不过,身体元气大大受损,要慢慢精心调养。 俞太后丧事过后,大齐朝开了大朝会。 天子在大朝会上下旨,任令陆迟为翰林侍读,赵奇为中书令,陈湛为言官。 这三个官职,论品级都不算高。翰林侍读是六品官职,中书令亦是六品,科道言官官职更低,只有七品。不过,这都是位低权重的官职,亦都是天子近臣。 接连三道旨意,昭示了天子对陆迟等人的圣眷。 和陆迟等人一同归京的几位进士,也都被安排进了六部任职。官职都不高,皆是七品或从六品的低等官员。 留在蜀地的几个年轻人,官职各有提升。萧宇凡做了知县,谢元舟梅氏兄弟皆做了一县的县丞,叶景知这个蜀王长史,依旧留在蜀地,打理蜀王府庶务。 说起此事,众官员心里也暗暗嘀咕不已。 已经是建业四年了,天子登基近三年,怎么还未撤了蜀王府?反而特意留了亲信在蜀王府,将蜀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还有何意义? 天子总不能抛了帝位,再去做蜀王吧! …… 今日的椒房殿,也格外热闹。 萧语晗尹潇潇一早便来了,林微微颜蓁蓁秦思荨一起被宣召进宫,方若梦也领着一对双生儿子进了宫。 佟悦和沐婉婷嫁人生子后,皆随着自己的夫婿外放,未在京城。李湘如死了已有几年,盛锦月自淮南王府获罪后,再未出过楚家内宅。谢明曦也没有见盛锦月的兴致,今日并未宣召。 昔日同窗共十二人,今日相聚在一起的,共有七个……其实是八个才对。 盛鸿厚着脸皮留下不肯走。 尹潇潇不客气地撵人:“今日我们同窗相聚,一叙同窗之情。皇上赖在这儿做什么?” 颜蓁蓁也笑着嘘了一声:“没错。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一个大男人,待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盛鸿一脸无辜地抗议:“你们这么说,可太不厚道了。明曦和你们同窗五年,我和你们也有三年同窗情谊。今日既是同窗相聚,为何我就不能留下?你们可不能歧视唯一的男同窗。” 众人:“……” 一席话,听得众人好气又好笑,一时间,纷纷张口声讨:“当日是你隐瞒身份,扮作女装,进了莲池书院。” “可不是么?亏得你有脸自称是我们同窗。” “朝堂政务繁琐,我等可不敢耽搁皇上时间。皇上还是速速去移清殿处理政事吧!” “就是就是,皇上还是快点离开吧!免得传出去,和一众女子称呼同窗,也不怕被人笑话。” 盛鸿脸皮之厚,堪比城墙,在众女子的嘘声中,抬头挺胸,坦然从容:“政务繁忙,奏折堆积如山,多看一日少看一日都没什么影响。难得同窗好友相聚,我再忙也得抽出一日闲空来。” “谁敢笑话,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身为天子的盛鸿厚颜耍赖不走,众人也拿他没法子,心里各自涌起畅快愉悦。 不管世人如何看待年少时曾扮作女装的建业帝,这一刻,她们都因有过这样的同窗感到欣慰欢喜。 男子生来就高女子一等。举凡男子,便是口中不说,在女子面前免不了有些优越感。盛鸿身为九五之尊,是大齐身份最尊贵的男子。可他从未避讳过这段往事,对昔日同窗们也十分礼遇亲近。 天子都不介意,她们其实也没什么可介怀的。想留就留下呗! 一直微笑不语的谢明曦,终于含笑张口道:“皇上有这份心意,就请诸位同窗好友们海涵一回,容皇上留下吧!” 尹潇潇等人对视一笑,齐声道:“也罢,想留就留下。” 第九百六十八章 同窗(二) 第九百六十九章 同窗(三) 芙姐儿再早熟早慧,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女童。 平日芙姐儿和阿萝最是要好,读书时坐在一处。没曾想,佑哥儿几个一来,阿萝立刻就和他们亲近,将她晾在了一旁。 这半日功夫,被冷落的芙姐儿心中气闷不已。此时听到阿萝说的话,更是坐不住了,立刻凑过来责问阿萝。黑白分明的眼眸满是不快。 阿萝被问得一愣,有些尴尬地看了芙姐儿一眼,然后又看了眼巴巴的小宝儿卿姐儿一眼。小声商量道:“小宝儿弟弟,卿妹妹,你们两个稍矮一点,坐我前面行不行?” 卿姐儿乖巧听话,闻言乖乖点头:“好。” 小宝儿不怎么情愿,迅速瞟了芙姐儿一眼,然后对阿萝说道:“阿萝姐姐,我听你的。以后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小宝儿。我一定替你出气!” 芙姐儿:“……” 芙姐儿被噎得一张小脸通红,气呼呼地瞪了小宝儿一眼:“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欺负阿萝堂妹了?” 小宝儿打心眼里认定了阿萝受了一众堂兄堂姐欺负,闻言翻了个白眼:“你没欺负过阿萝姐姐,那你着急什么?” 芙姐儿身为公主,在宫中长大,除了稍让阿萝几分,平日也是被众人捧惯的。被小宝儿这般毫不客气地当面讥讽,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 芙姐儿用力跺跺脚,眼中迅速聚集水汽,用手背擦了擦红红的眼眶。转身就去找亲娘告状去了。 刚才还洋洋自得的小宝儿立刻心虚起来,悄悄扯了扯阿萝的衣袖:“阿萝姐姐,现在怎么办?” 阿萝也有些头大。平日芙姐儿和她相处得还算融洽和睦,几乎没红过脸。今日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了? 看小宝儿心虚慌张,阿萝的义气油然而生,挺起胸膛道:“别怕,有我呢!” …… 萧语晗正和同窗好友说笑,芙姐儿忽然眼眶红红地过来了,喊了一声娘,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萧语晗一惊,立刻将芙姐儿搂进怀中,轻声哄道:“芙姐儿不哭,出什么事了?” 众人说笑声一顿,一起看了过来。 谢明曦也关切地看向芙姐儿,柔声问道:“芙姐儿,是谁欺负你了?” 芙姐儿有些娇气,却不骄纵任性。几个侄儿侄女,谢明曦最喜欢的便是芙姐儿。 众人这么一问,芙姐儿越发觉得委屈,依偎在亲娘怀里抽抽搭搭地哭道:“是陈小宝儿欺负我。” 秦思荨:“……” 秦思荨颇有些尴尬,更多的却是郁闷气恼。 小宝儿淘气好动,最易惹祸。进宫前,她特意拎着小宝儿的耳朵叮嘱了一回,到了宫里不可胡乱说话惹是生非。小宝儿答应得格外响亮干脆。 没曾想,才过了小半日,小宝儿就惹事了。 “对不住,我替小宝儿向公主陪个不是。”秦思荨忙起身赔礼,一脸歉然:“这个小宝儿,最是淘气。我回去之后,一定好生教训他。” 说完,远远地瞪小宝儿一眼,沉着脸说道:“小宝儿,过来。” 完了!娘亲这是真的生气了! 别看娘亲平日温温柔柔,一旦发起火来,揍屁股时从不含糊。 小宝儿头皮一紧,反射性地摸了摸屁股,求救的看了阿萝一眼。 阿萝立刻拉起小宝儿的手,和他一同走到了秦思荨面前:“秦姨,此事不能全怪小宝儿弟弟。小宝儿弟弟是为了我才和芙堂姐起的口角。” 佑哥儿卿姐儿也一并跟上前,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可以作证。” 众人:“……” 瞧瞧这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模样,真是怪有趣的。 尹潇潇忍不住笑了起来,转头对萧语晗说道:“看到他们此时的样子,我忽然想到我们少时了。” 萧语晗目中闪过怀念,目光也柔和起来:“可不是么?你少时比男孩子还要淘气好动,在我屋子里玩的时候,打碎了一个美人瓶。” “你见我慌乱害怕,便张口对人说,美人瓶是你打碎的。”尹潇潇接过话茬,目中满是追忆:“不过,我爹知道我的性子脾气,待我回家后,我爹便狠狠教训了我一顿。” 萧语晗抿唇轻笑:“十几年前的旧事了,你还记得这般清楚。” 尹潇潇笑着轻叹一声:“可不是么?好像就是昨日发生的事,历历在目。怎么一转眼就十几年了。” 昔日的情谊,依旧浓厚,并未褪色。可时光匆匆,谁也回不到最初了。 一双好友对视片刻,心中俱是一声轻叹。 她们两个的一番话,顿时勾起了众人的感慨。在座的都是年少同窗好友,谁还没点类似的昔日旧事?一时间,众人都唏嘘感怀起来。 一众孩童:“……” 等等! 不是在讨论我们闹口角的事吗? 怎么忽然叙起旧日情谊来了! …… 芙姐儿也没心情再哭了,用袖子擦了眼泪,有些气闷地扯了扯萧语晗的衣襟。 萧语晗回过神来,安抚地拍了拍芙姐儿的手,轻声说道:“芙姐儿,你和小宝儿第一次见面,怎么就闹腾起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如实说给娘听一听。” 气性一过,芙姐儿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有些忸怩地低语:“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 就是阿萝这半日和小伙伴们在一处,一直都没理她,她心里不痛快。被小宝儿“挑衅”了几句,愈发委屈而已。 芙姐儿不好意思说下去,低头扭起了手指。 谢明曦见了暗暗好笑,张口问阿萝:“阿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来说!” 阿萝颇有些敢作敢当的勇气,口齿也十分利索,短短几句话便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就是这样。小宝儿弟弟以为芙堂姐欺负过我,想替我出头撑腰。芙堂姐心里委屈,便哭了。说到底,都是为了我。” “母后别怪芙堂姐,也别怪小宝儿,要罚就罚我吧!” 说完,挺直胸膛,一脸从容担当。 谢明曦:“……” 众人:“……” 第九百七十章 同窗(四) 看着一脸英勇的阿萝,谢明曦既觉好笑,又有些心疼。 她对阿萝的教导精心又严格,或许是希冀太高期望太高之故,甚至近乎严苛。阿萝也习惯了凡事都先被诘问,习惯了挺身而出,习惯了担当。 哪怕此事不怪她。 谢明曦目光柔和,声音也柔缓许多:“阿萝,你们几个以后要一同读书,偶尔闹些口角也是难免的。母后会问清楚缘由,再做定断,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怪罪于你。” 阿萝瞪圆了眼睛,小嘴微张:“母后,你今儿个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温柔和善了?” 谢明曦:“……” 众人皆被阿萝的童言童语逗得开怀而笑。 一直未曾出声的盛鸿,心疼又怜惜地看着女儿,叹道:“可怜的小阿萝,快点到爹这儿来。你娘不疼你,爹疼你。” 谢明曦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瞪了盛鸿一眼:“你在这儿待了半日,还赖着不走做什么。快些去移清殿,忙你的正事去!” 哟! 皇后娘娘发飙了啊! 众同窗好友一脸戏谑地等着看好戏。 盛鸿丝毫不负众人期待,厚颜笑道:“还有什么事比陪你们母女更重要。” 谢明曦没脸红,倒是脸皮薄的秦思荨方若梦听得脸上微热。心里不约而同地感慨,盛鸿和谢明曦成亲数年,情意深厚,一如当年啊! 盛鸿当着众人的面退让,谢明曦也不好意思太过分,很快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对阿萝等人说道:“罢了,些许小事,你们几个引以为戒便是。从现在起,别闹口角了。阿萝,你领着他们几个去书房那边瞧瞧。” 阿萝等人松口气,一起欢快地应了。 阿萝主动上前,拉起芙姐儿的手笑道:“芙堂姐,这半日我没和你说话,冷落你了。都是我的不是,你别生气。我们一起去书房,将位置先排好。” 一边冲小宝儿使眼色。 小宝儿机灵得很,立刻笑嘻嘻地拱手赔礼:“刚才我说话唐突失礼,请公主别生我的气。” 芙姐儿有了台阶下,也未得理不饶人,红着小脸笑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 经过这一场闹腾,孩子们之间的陌生和隔阂很快消散,一起结伴去了书房。 殿内少了孩童们的嬉闹声,总算消停了不少。 众人一叙别情,由林微微起头,说起了正事:“……这三年来,蜀地各郡共设了六间女子书院,这些书院皆收的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六间书院合计约有千余名学生。” “这六间书院,如今由几位夫子分别做了山长,由杨夫子做了总山长,统管几间书院。我们回京的时候,特意问过杨夫子她们,她们都说要长留蜀地,不再回京。” “董夫子在蜀地也住得颇为习惯,不愿再回京……咳咳,其实,主要是董太太不肯回京,董夫子只得妇唱夫随,留在蜀地了。” 一席话,听得众人又笑了一回。 颜蓁蓁接过话茬,说了下去:“除了书院,蜀地还有十余个铺子,三个专门招收女子的大作坊,另有五个收容被遗弃女婴的善堂。这些也都需要专人打理。我们一同归京,便将这些交由余安夫妇打理。” 这些铺子作坊经营所得,皆用在了女子书院和善堂。如此,便能自给自足。 一开始投入的数十万银子,皆是谢明曦私房所出。因此,虽然挂着“顾氏书院”“顾氏善堂”“顾氏作坊”,其实都是谢明曦的私产。 余安夫妇是谢明曦心腹,将这些产业交给他们夫妇打理,也是理所应当。 这些事,在信中都已说过。不过,总不及当面说得清楚明白。 谢明曦含笑道谢:“辛苦林姐姐秦姐姐颜妹妹了。这几年,若不是你们在蜀地费心费力经营,也没有今日的光景。” 秦思荨微微一笑,声音柔和:“能以一己之身,做些有用的事,是我等之幸。如此也不负我们一身所学了。” 是啊! 男儿读书科举做官,光耀门庭,荣及妻儿。为朝中栋梁,为官造福一方。 女子读书,亦有一身才学,整日囿于内宅,除了教导儿女之外,竟没什么可用之处。不得不说是女子的一大悲哀。 能学以致用,是何等的幸运。 能以一己之力,惠及他人,又是何等的快意。 林微微由衷地说道:“在蜀地的五年,是我一生中最忙碌最踏实也是最自由惬意的光阴。” 方若梦羡慕不已,轻叹一声:“当日我亦想随你们一同去蜀地。可惜家中不允,夫婿未能去蜀地,我也只能徒叹奈何了。” 尹潇潇也是一声长叹:“当年我听闻廉夫子做了蜀郡的总教头,心里也跟着热血激动。恨不得也去蜀地,追随廉夫子身侧。” 提起当年旧事,不免要想及闽王。 尹潇潇心中隐隐作痛,神色黯然。 萧语晗的目光也暗了一暗。 谢明曦只做没察觉,轻快地笑道:“在蜀地能做的事,在京城,也同样能做。往日我等受限制束缚,不敢放手施为。从现在起,无需再有顾虑了。” 李太皇太后死了,俞太后死了。 宫中几位太妃病的病老的老,天子生母梅太妃性情温柔和顺,不是那等喜争权弄权之人。谢明曦这个年轻的中宫皇后,比当年俞太后为皇后时顺心顺意得多。无需再费心掌控后宫,不必和一堆宫妃争宠。 也能腾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做一些有用有意义的事。 林微微等人听出谢明曦的话中之意,顿时一阵惊喜,纷纷出言:“莫非你有在京城开设女子书院女子作坊和善堂之意?” 颜蓁蓁一脸雀跃:“这可真是太好了!我反正闲得很,皇后娘娘只管差遣。” “我也愿听从差遣。” “去蜀地没我的份儿,这回可不能漏了我。”说话的人是方若梦。 便连萧语晗和尹潇潇,也同样热血沸腾,异口同声地说道:“对,不能漏下我们。” 谢明曦唇角扬起,目中闪出璀璨的光芒:“好!” 我们一起同心协力,开创属于我们的时代! 第九百七十一章 讨嫌(一) 第九百七十二章 讨嫌(二) 盛鸿动作十分利索,很快起身去了书房。 众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抿唇而笑。 在男尊女卑的大齐朝,盛鸿无疑是男子中的异数。或许是因年少时曾扮过六年少女的缘故,盛鸿对女子格外尊重,从无半分轻视。从平日的言行举止中,便能窥见一斑。 众女子都是盛鸿的同窗,对这一点感受也格外深刻。 更令人羡慕称道的是,盛鸿对谢明曦深情专一,坐了龙椅之后,从未有过纳宫妃的念头。对女儿阿萝,亦是爱若掌上明珠。 盛鸿这么急着去书房,一是怕阿萝打架吃亏,二来是想拦下谢明曦,免得谢明曦一怒之下重罚阿萝…… 顾山长瞥了神色不善的谢明曦一眼,清了清嗓子笑道:“我也去书房看看。孩子一多,少不得会闹些口角。当年你们在莲池书院读书时,也经常怄气吵闹不是?” 得,又一个护短的。 当着众人的面,谢明曦不便多说,只得笑着应下。 待顾山长走了,尹潇潇苦着脸叹道:“肯定又是霆哥儿和阿萝吵闹动手了!” 男孩子大了,越来越难管束。霆哥儿更是其中翘楚!每隔几日,总要闹腾一回。尹潇潇为霆哥儿着实操了不少心。 萧语晗同情地看着尹潇潇,轻声道:“也未必是霆哥儿。” 不是他还能有谁!霁哥儿蓉姐儿今日都没来,佑哥儿他们几个和阿萝青梅竹马十分要好,钰哥儿钦哥儿第一次进宫想来没那个胆子,霖哥儿被她管束得紧……数来数去,也唯有霆哥儿了。 尹潇潇心里气闷不已。 到底不是亲娘,管教起霆哥儿来,不免有些顾虑。轻了不管用,重了下不了手…… 霆哥儿的身世,在座的人都很清楚。一个个出言安慰尹潇潇:“萧姐姐说的是。还没问清怎么回事,未必是霆哥儿闹腾。” “是啊!就算是,也不必愁眉苦脸的。男孩子淘气,拎过来教训一顿,就老实了。”说这话的是方若梦。身为一对双生子的亲娘,方若梦对“管教逆子”颇有心得。 秦思荨心有戚戚焉:“方姐姐言之有理。” 原本有些气闷不快的谢明曦,见尹潇潇一脸愁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低声说道:“你若是觉得霆哥儿难以管教令人头痛,我就命人送他出宫,让他回宁王府……” 话还没说完,就被尹潇潇打断:“不用。霆哥儿虽然淘气些,我说的话他倒是肯听。” 霆哥儿没了爹娘,平日住在宫中,和一众堂兄弟姐妹在一处,也不算惹眼。她多费些心思精力罢了。 要是霆哥儿被送出宫,独自住在空荡冷清的宁王府里,哪怕有宫女内侍伺候……也太可怜了。 谢明曦深深看了尹潇潇一眼:“辛苦五嫂了。” 尹潇潇挑了挑浓眉,笑容依旧洒脱爽朗:“既知道我辛苦,你便多担待霆哥儿几分。” 谢明曦从未苛待过霆哥儿,没有厉声呵斥过他,更未责罚过。她只是习惯性地漠视忽略霆哥儿。 在外人看来,宁王夫妇已经死了,谢明曦身为婶娘,这般对待一个无辜孩童,不免有些凉薄。 毕竟,霆哥儿的生母是谢明曦的姐姐,是谢明曦嫡亲的姨侄儿。从血缘关系来说,谢明曦才是霆哥儿最亲的人。 唯有知悉一切内情的盛鸿,才知道谢明曦能做到这一步着实不易。 谢明曦一直忍着没“斩草除根”,已经是生平最大的宽厚难得了。 谢明曦随意地笑了一笑,应了声好。 …… 半个时辰后,湘蕙来禀报:“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谢明曦略一点头,打发扶玉去书房:“去请师父和皇上来用膳。” 扶玉应了声是,还没走出殿门,盛鸿和顾山长便来了。一群孩童或垂头丧气或忐忑不安地跟在后面。 谢明曦迅速打量阿萝一眼。 阿萝已换过了一身干净的新衣,包包头也重新梳过了。如果不是额头上有一些青淤,简直看不出半分打架的痕迹。 霆哥儿也同样换过了衣服,脸也洗过了,走路时右腿有些吃痛,不时龇牙咧嘴。 阿萝和霆哥儿显然已被训斥过了,各自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罢了!今日椒房殿里这么多人,给孩子留几分颜面。待众人出宫了,再慢慢教训阿萝也不迟。 谢明曦心里轻哼一声,面上不显半分,若无其事地笑道:“正打算让人去叫你们,午膳已经备好了,一起去用膳吧!” 盛鸿顾山长一起欣然应下。 有了这一出之后,孩童们老实安分了许多,之后没再闹腾。 众人在宫中待了大半日,才告退离宫。一路上,少不得要仔细问一问书房里发生了什么。 别人也就罢了,秦思荨着实气得够呛,伸手拧住小宝儿的耳朵,恨恨道:“你这个小活猴!进宫前我怎么叮嘱你的?让你别闹腾别惹事,你就是不听。若不是你,阿萝怎么会和霆哥儿动手?” 亲娘下手半点不留情。 小宝儿“哎哟哎哟”呼痛个不停:“娘!疼!疼!” “你还知道疼!”秦思荨犹不解气,伸手拧了小宝儿另一只耳朵:“不听话,要耳朵还有何用?我索性将你这双耳朵拧掉算了!” 小宝儿也挺委屈:“我真不知自己做错什么了。以前在蜀王府,我和卿妹妹天天拉手一起玩,从来没人多嘴。那个霆哥儿,说话太讨嫌了!” 眼看着小宝儿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秦思荨心中一软,叹口气,放下手,语重心长地叮嘱:“那是以前。现在你到了京城,以后每日还要进宫读书,言行举止不能再这般随意。” “以后,你不能和卿姐儿拉手,更不可和阿萝拉拉扯扯过分亲昵。听见没有?” 小宝儿扁扁嘴,点头应了。 心里暗暗嘀咕,进宫读书怎么这么多的规矩!真是没意思!再想到出言挑衅的霆哥儿,小宝儿更是气得牙痒。 以后定要寻个机会,好好揍他一顿,给阿萝姐姐和卿妹妹出气不可! 第九百七十三章 真相 第九百七十四章 相依 第九百七十五章 转变 看着低头赔礼的霆哥儿,阿萝有些发懵。 这一年多来,她和霆哥儿三日一吵架五日一动手,不知闹腾了多少回。每次闹腾过后,怄气一两日,都是常有的事。 霆哥儿也时常心不甘情不愿地和她赔礼。不过,两个孩子心里都很清楚,霆哥儿的道歉根本当不得真。 这是霆哥儿第一次正式地低头道歉。 阿萝懵了,霁哥儿等人也愣住了。 唯有霖哥儿知道是怎么回事。 昨日尹潇潇说的一切,对霆哥儿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霆哥儿痛哭一场,连晚饭也没吃就睡了。兄弟两个感情好,晚上同睡一张床榻。霆哥儿半夜做噩梦,哭醒了两回。霖哥儿也没睡好。 略显残酷的现实,让霆哥儿在一夕之间长大了。今日见了阿萝,道歉赔礼也是应该的。 “阿萝堂妹,”霖哥儿上前两步,一脸诚恳地为霆哥儿说情:“霆堂弟已经知错了。昨日他哭到半夜,和我说,以后再不会胡闹欺负人,更不会和你动手了。你就别生他的气了。” 阿萝脱口而出道:“我不生气啊!动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霖哥儿:“……” 霆哥儿:“……” 众孩童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笑,略显紧绷尴尬的气氛大为缓和。 芙姐儿笑着打趣:“阿萝堂妹,你这话可不能让七婶娘听见。不然,七婶娘又要罚你了。” 帝后堪称是慈父严母。谢明曦对阿萝的教导十分严格,要求极高。阿萝对亲娘也颇为敬畏。 阿萝扁扁嘴:“已经罚过了。从今日起,我得每日多练字十篇。” 众孩童咋舌。 十篇字,至少也得多写半个时辰。 心直口快的小宝儿冲口而出:“你娘也太狠心了吧!”说完立刻心虚地东张西望,那副淘气可笑的模样,逗得众人又笑了起来。 霆哥儿站直身体,小心翼翼地问道:“阿萝堂妹,你真地不生气了啊!” 阿萝瞥了霆哥儿一眼,故作矜持地点点头:“看在你诚心道歉的份上,我就原谅你这一回吧!” 昨日是霆哥儿先起的头,却是她先动的手。较真起来,两人都有错。 她和霆哥儿打闹惯了,气头一过,就抛在脑后了。心胸豁达,从不记仇,这也是阿萝最大的优点。 霆哥儿这才松了口气,咧嘴笑了起来。 佑哥儿和小宝儿卿姐儿交换一个眼神。 看来,这个霆哥儿也不算太讨厌。起码还知道认错。 年龄最大的霁哥儿笑着打圆场:“夫子一会儿就会来检查昨日课业。我们先各自坐下背书吧,免得背不出来,被夫子责罚。” 众孩童一起应是,按着昨日商定好的各自入座。 年龄最小的小宝儿和卿姐儿,坐了第一排。佑哥儿阿萝芙姐儿坐了第二排。霖哥儿霆哥儿蓉姐儿坐了第三排。钰哥儿钦哥儿和霁哥儿坐了最后一排。 十一个孩童,各自捧起书本。很快,书房里响起了郎朗的读书声。 …… 谢明曦站在书房外,听着孩童们清亮的读书声,目中漾起笑意。 站在她身侧的尹潇潇,也笑着轻叹一声,低低地说道:“昨日我将一切都告诉了霆哥儿。他一夜哭了两回。” “我心里不是滋味,也一夜没睡好。” “他到底还是个孩子。父辈间的恩怨太过沉重,本不该让他知晓。我原本打算,等他到十二三岁长大懂事的时候,再告诉他。昨日实在是太过气恼失望,一个没忍住就说了……” “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谢明曦轻声打断自责不已的尹潇潇:“换了别人,根本不会为霆哥儿操这么多的心。” 到底隔了一层肚皮。不是自己亲生的,便是养在身边,也无法视若己出。 所以,替别人养孩子这种苦差事,谁都不乐意做。 尹潇潇不但做了,而且做得尽心尽力。甚至胜过世间许多的亲娘。 谢明曦自己是凉薄之人,冷情冷血,能被她放在心上的人少之又少。自问绝不可能做到尹潇潇这样。也因此,她对侠义仗义的尹潇潇格外地钦佩敬重。 尹潇潇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我天生就是这等性情脾气。我只希望,霆哥儿能真得就此改变。至少,惹祸的次数少一些。” 谢明曦略一挑眉,淡淡道:“我也希望如此。” 希望霆哥儿知恩感恩,别像宁王那样狠戾无情,别像他生母那样鲁钝愚蠢,也别像他生母那般心胸狭窄认死理。 两人对视一眼,有默契地同时闭口。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一旦提起,便要提起旧事,揭开伤疤。 还是不提为好。 …… 今日上午给孩童们授课的,是顾山长。 多了五个学生,且学习进度不一。这半日下来,上课绝不轻松。 临近散学时,谢明曦特意提前去了书房外等候。等了约莫盏茶功夫,书房的门开了,顾山长走了出来。 谢明曦含笑相迎,目光迅速在顾山长身上打了个转:“今日学生多了,师父授课也比往日疲累吧!” 顾山长精神奕奕地笑道:“多了佑哥儿他们几个,今日孩子们比往日学得更认真。我半点都不觉得累。” 谢明曦哑然失笑:“不累就好。” 顾山长做了大半辈子山长,生平最喜欢的事就是教导学生。授课对她来说,不是负担,而是莫大的喜悦和快乐。 顾山长笑道:“佑哥儿最是聪慧,读书最佳。小宝儿也十分聪明,就是好动,欠缺定性。卿姐儿年龄最小,读书最是认真。他们三个我都教导过,对他们都很熟悉。” “倒是钰哥儿钦哥儿,我只见了第二回。性情脾气得慢慢摸索。” 谢明曦笑道:“方姐姐对两个儿子的教导十分上心。他们兄弟两个,课业绝不会差。” 这倒是。 顾山长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门已经开了,孩童们自动三五成群走了出来。 众孩童一见谢明曦,反射性地站好,一起行学生礼:“学生见过夫子。” 顾山长:“……” 2k阅读网 第九百七十六章 双生 君子六艺,顾山长负责教导读书。 谢明曦和尹潇潇妯娌四人,各自教导礼乐数射御五门课程。到了书房这儿,孩童们便得改称呼,称呼谢明曦等人一声夫子。 几个夫子里,顾山长最受孩子们敬重,萧语晗脾气最温柔,赵长卿教导最精心,尹潇潇性情疏朗最得孩子们欢心。 孩童们最敬畏的,非谢明曦莫属。 其实,谢明曦极少动怒,平日总是满面微笑。可不知怎么地,孩子们到了她面前,自动便老实乖巧温顺起来。一个个缩头缩脚,老实得像鹌鹑。 不得不令人感慨,孩童们有着灵敏的直觉。知道谁最厉害,绝不能招惹。 就连才进宫第二回的钰哥儿钦哥儿,也迅速体会到了这一生存要诀。 谢明曦微笑道:“都起身吧!” 孩童们一同应是,站起身来。 霁哥儿他们几个,要回寝宫和亲娘一起用午膳,便先行告退离开。佑哥儿等人,则和阿萝站在一起。 相形之下,钰哥儿钦哥儿站在一旁,颇有些被小团体排挤在外的可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阿萝和佑哥儿他们一同长大,感情亲厚。就连一众堂兄堂姐也要往后排。更不用说才见第二面的钰哥儿钦哥儿了。 谢明曦的目光落在这一对双生子的身上。 李默生得俊美,方若梦亦是清秀动人。钰哥儿钦哥儿承袭了父母的好相貌,俱生得十分俊俏。兄弟两个一般高矮胖瘦,五官眉眼长得一般无二,就连站姿都一般模样。 谢明曦笑着打量一眼,冲着左侧的孩童说道:“你是钦哥儿,”又对右侧的孩童说道:“你是钰哥儿。” 这一对双生兄弟颇为惊讶,异口同声地说道:“夫子怎么能一眼就认出我们?” 在李府,丫鬟小厮们经常认错他们两个。就连亲爹,也偶尔会认错呢!谢明曦才见他们第二回,竟能准确无误地叫出他们的名字! 顾山长也觉有趣:“明曦,你是怎么认出来的?我上了半日课,也分不清他们两个。” 阿萝抢着插嘴:“师祖母,你仔细瞧瞧。李钰哥哥的左眉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李钦哥哥的黑痣是在右眉上。” 佑哥儿不疾不徐地接了下一句:“李大哥的头发稍浓密一些,李二哥的鼻子稍大一些。” 顾山长:“……” 顾山长仔细打量,不由得笑了起来:“果然如此。阿萝和佑哥儿观察得真是仔细。” 淘气的小宝儿咧嘴笑道:“昨日阿萝姐姐和佑哥哥就打赌来着,看谁今日先认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谁输了要学小狗叫。所以他们看得格外仔细。” 阿萝略有些紧张地瞥了似笑非笑的亲娘一眼,连连冲小宝儿使眼色。 可惜,小宝儿嘴像炮仗一般,一连串地秃噜出来:“今儿个一大早,佑哥哥先认了出来。阿萝姐姐稍慢一步。不过,阿萝姐姐不肯认输,打算赖账。” 阿萝:“……” 阿萝恼羞不已,气呼呼地瞪了小宝儿一眼:“多嘴!” 佑哥儿忍住笑,一本正经地为阿萝圆场:“小宝弟弟记错了。其实,今天早上我和阿萝妹妹一起认出来的。所以,我没赢,阿萝妹妹也没输。我们两个平手。” 卿姐儿在阿萝猛眨眼示意下,一同张口为阿萝作证:“佑哥哥说得没错。阿萝姐姐没输!” 谢明曦:“……” 这要面子的德性,和她亲爹一模一样! 顾山长被逗得呵呵笑了起来,一同为阿萝打圆场:“平手就平手。以后可别随意打赌,认真读书要紧。” 然后催促谢明曦:“孩子们上了半日课,一定饿得很。快些让御膳房传膳吧!” 一物降一物,半点不假。 谢明曦再厉害,对着师父也发不出半点脾气来,只得笑道:“好。” 阿萝悄然松口气,冲顾山长甜甜一笑,主动上前挽住顾山长的手:“师祖母,我扶您去饭厅。” 卿姐儿离得近,也小跑着过来,扶住顾山长另一边胳膊。 顾山长十分受用,笑眯眯地去了。 谢明曦笑着招呼佑哥儿等人:“都随我去饭厅。” 几个男童笑着应下。 …… 申时正,东华门外。 几辆马车停在宫门外,几个年轻女子凑在一起,一边低声说笑,一边不时抬头张望。 这几个年轻女子,正是林微微秦思荨颜蓁蓁方若梦。 今日是孩子们进宫读书的第一日,众人一大早将孩子送进宫,然后在焦虑不安患得患失的心情里熬了大半日。提前一个时辰前到宫门外等候孩子出宫。 这样的心情,天底下所有亲娘都能体会。 “也不知道小宝儿今日在宫里老不老实安不安分。”秦思荨最是发愁,不是皱眉轻叹口气。 颜蓁蓁也同样焦虑:“卿姐儿胆子小,又爱哭,不知今日又哭了几回。” 方若梦更愁:“你们只愁一个,我这愁的可是两个。钰哥儿钦哥儿自小就淘气,我平日管教他们兄弟两个,时常被气得七窍生烟。他们两个在宫里读书,不知能否适应。” 阿萝身份矜贵,众孩童进宫都是她的伴读。霁哥儿蓉姐儿他们几个,俱是天家血脉,和阿萝是堂兄弟姐妹,情分不同。便是闹些口角,也算不得什么。 佑哥儿他们就不同了。 彼此都是同窗,情谊深厚。可到底身份有别,在宫中读书,就得守宫里的规矩。 林微微是最淡定的一个:“你们放心,孩子们都不算小了,进了宫里,自会守宫中规矩。便是偶有疏漏,也有夫子们管束。” 这倒也是。 顾山长的性情脾气,众人都熟悉的很。有顾山长做夫子,她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众人对视一眼,一起揶揄林微微:“你当然不必发愁。佑哥儿又聪慧又懂事,谁惹祸他也不会惹祸。” 林微微心里受用,口中少不得要自谦几句:“哪里哪里。” 正说着话,宫门开了,几个孩童一起走了出来。 佑哥儿被小宝儿扶着,走路一瘸一拐。 林微微:“……” 第八百一十一章 雄心(一) 俞太后松了口,不再刁难拖延。 俞家顾家及暗中向俞太后投诚的官员们,也只得偃旗息鼓。 十一月十八是最近的吉日,礼部择定吉日后,便忙碌起来。 谢钧如今是礼部尚书,为女儿操持中宫册封礼,自是尽心尽力。忙碌得脚下生风一般,也丝毫不觉疲惫。 谢家也因谢明曦彻底改换门庭。 一并改换门庭的,还有往日从不起眼的梅家。 一夕间,谢家梅家皆成了京城新贵。 按着大齐惯例,新帝登基后,便可为母族妻族封王赐爵。梅家和谢家众人按捺着满心的激动欢喜之情,静等着册封皇后。待册封礼一过,私下请托御史们上个奏折,皇上也该想起自己这一桩了吧! 萧家摆明态度,支持帝后,也换来了新帝的善意。萧尚书已至户部尚书,无可再升。不过,萧家子侄多的是,提拔任用两三个得用之人,也是应有之义。 至于李家,迅速调转枪头,也极大地减少了因宁夏王夫妇之死带来的动荡难安。 满朝文武官员中,投注最早得益最多的,无疑是陆阁老和赵阁老。陆迟和赵奇的锦绣坦途,一眼可见。陆家和赵家,凭借着从龙之功,至少能保证延续几十年的荣华富贵了。 武将中,则属廉家最为春风自得。 往日提起做了蜀军总教头的廉夫子,廉家上下一个个深恶痛绝,恨不得和廉夫子斩断所有牵扯。 现在,廉家众人却恨不得将廉夫子捧在头顶。 女子怎么了? 女子也能做新帝的师父! 女子照样做蜀军的总教头! 五千蜀兵数量不算多,和动辄以数万计的御林军神卫军相比,也有些寒酸。不过,这可是新帝嫡系的亲兵啊! 廉夫子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再不容人忽视。 廉家没落式微,是不争的事实。在军中影响力日渐衰弱,儿孙进军营,官职也大多不高。以后靠着廉夫子,新帝也少不得亲近重用廉家儿郎。 新帝在大朝会时,主动张口提起了廉夫子。先赞扬了廉夫子善于练兵,然后又回忆起了当年随廉夫子习武时的光景,最后,又夸赞过世多年的廉老将军教导儿孙有方等等。 众臣都是心思通透之人,自然明白皇上这是要抬举廉夫子,连带着抬举廉家。各自暗暗感慨廉家好运气。 只是,谁也没料到,新帝竟有封廉夫子为女将军之意。 当新帝透露出此意后,众臣皆惊,朝中反对的声浪一波接着一波。比起两年多前听闻廉夫子出任蜀兵总教头,反对得更为激烈。 不过,这一回,廉家有份站在朝堂里的人,都挺身而出,支持新帝。 唯有陆阁老赵阁老,至始至终一言未发。 因皇后册封礼临近,众臣又对此事反对得颇为激烈,新帝只得暂时搁下此事。 …… “这些臣子,真是迂腐不化。” 天气渐冷,福临宫里已燃起了炭盆,寝室里暖融融的。脱了龙袍的天子,没半点正经样,袒露着衣衫,一派美男春光,搂着皇后发牢骚。 “我不就是要封个女将军吗?他们至于反对成这样吗?” 谢明曦同样衣衫不整,神色慵懒地靠在盛鸿的胸膛上,伸手抓住盛鸿不老实不安分的手:“朝堂从来都是男子的天下。你忽然要封个女将军,在他们看来,是离经叛道之举。当然要竭力阻止你的荒唐举动!” 盛鸿挑眉轻哼一声:“我偏要抬举师父一回,这个女将军,我是封定了。五千蜀兵是师父一手练出来的精兵,我便令师父为蜀兵统领,直接听令于我这个天子。” 盛鸿算盘打得精。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他要封廉夫子为女将军,众臣激烈反对。退而求其次,他封廉夫子为蜀兵统领,直接听令天子。他们总没话可说了吧! 谢明曦哑然失笑:“这么一来,周全这个天子亲卫统领,岂不难堪?” 盛鸿忽地笑了,一双眼微微眯起,像只狡猾的狐狸一般:“他求之不得才对,怎么会难堪!” 谢明曦:“……” 谢明曦何等敏锐,几乎立刻会意过来,眼中满是错愕:“你的意思是,周全倾慕廉夫子?” 盛鸿点点头,低声笑道:“周全也是个傻瓜。暗中倾慕师父数年,一直不敢流露心意。我也是在蜀地的时候,才察觉到他的心思。” “想想师父老大不小了,周全也是年轻俊朗的好男儿。若能将他们两人撮合成一对,也是美事。” 谢明曦想了想说道:“此事得先探探廉夫子的口风再说,你别操心了,交给我便是。” 盛鸿笑着点点头。 夫妻两人很快又扯开话题。 “明曦,我有一事和你商议。”盛鸿低头看着谢明曦,语气颇有些郑重:“事关梅家和谢家。” 谢明曦一怔,抬头看着盛鸿难得正经的脸孔,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你不想给梅家谢家封王赐爵?” “没错。”盛鸿眸光闪动,声音低沉:“我可以提携母族妻族,从梅家谢家挑可用之人,授予一些官职。” “不过,我不打算再封王赐爵。” “我还打算,慢慢削去皇室宗亲的特权。” “朝堂党派林立,势力庞大的家族暗中联手是常事,甚至能左右朝政。俞家顾家,便是最好的例子。” “母后做了数十年皇后,如今又为太后。俞家因母后享受了数十年的荣光,俞家顾家紧密联在一起,暗中投诚的宗亲和官员,亦不在少数。” “这一股势力,颇为庞大。以陆阁老赵阁老为首的文官,亦成一派。另有鲁王闽王宁夏王余党,朝堂里人心错综复杂。大半精力都耗在了彼此争斗夺权上,正经当差做事的臣子,反倒成了凤毛麟角。” “我既坐了龙椅,做了大齐天子,便要有所为。” “我要改变朝堂现有的格局,要削弱王权,要选拔任用年轻可用的官员。不出力不做事,只想着凭借裙带关系享受尊荣,这绝无可能!” 第八百一十二章 雄心(二) 第二百三十二章 隐秘(一) 第二百三十三章 隐秘(二)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谢明曦扬了扬唇角,似笑非笑:“你什么都不想说,一味来探听我的隐秘,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谢明曦的脸,就像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刚才还说得好好的,忽然就要翻脸。 六公主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立刻张口道:“是我多嘴多舌,请谢三小姐宽宏大量,多多见谅。以后,我绝不多问。” 果然狡诈! 轻飘飘的两句话,就想将她敷衍过去。 谢明曦略一挑眉,深深地看了六公主一眼:“你不是大齐人。” “你所熟悉的行事说话礼数,都和我们不同。所以,你一直十分谨慎,没露半点马脚。” “原来的六公主阴郁孤僻少言,于你而言,这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因为你可以整日一言不发,少说少做少错。所以,便连梅妃娘娘,也被你天衣无缝的伪装所蒙骗。” “如果不是我死而重生,熟知真正的六公主,定也会被你骗过去。” “你一直拒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可见真实来历太过惊世骇俗。你不是不想说,你是根本不敢说。因为你说出来,别人也不敢相信。” “或许,你根本来自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你天资颇佳,头脑聪颖,曾练过武,且身怀绝艺。或许,不在廉夫子之下。你拜廉夫子为师,不仅想学习廉家刀法,也能正大光明地展露自己的身手。” “你身怀隐秘,不愿永远做‘六公主’,你在一点一滴地‘改变’自己。这几个月来,在众人未察觉中,你已有了许多微妙的变化。直至有一天,你彻底变真正的自己。也无人起疑!” 六公主神色未变,目中却已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 原来,不止是自己在观察谢明曦,谢明曦也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自己。 自己处处谨慎小心,在她眼中,却是破绽处处。 “被人窥破隐秘的感觉如何?”谢明曦直直地看着六公主,声音冷然:“你可喜欢?” 六公主诚实地答道:“不怎么喜欢。” 就像层层包裹的衣裳被扯下 谢明曦淡淡道:“巧的很,我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六公主示好陪笑:“这是最后一。以后有关你的事,我绝不窥探。除非你主动想告诉我,否则,我半个字都不问。” 睁眼说瞎话! 她要相信才有鬼! 谢明曦懒得戳穿六公主,简洁地说了句:“盛渲之事,你也不得插手!” 六公主很乖地点头应下:“我保证不会插手。” 又是鬼话! 谢明曦忍不住轻哼一声。 “快到上课的时辰了,我们学舍去。”六公主一本正经地提醒:“免得迟到,被夫子呵斥。” 谢明曦瞥了六公主一眼,略一点头。 六公主暗暗松了口气。 此次之事,要引以为戒。以后想做什么,不必和谢明曦“商议”,暗地里动手便是。 谢明曦和六公主刚踏进海棠学舍,董翰林便来了。 董翰林大病一场之后,愈发严厉刻板。不管谁犯错,都会厉声呵斥。从“学生讨厌的夫子”荣升为“学生心中最讨厌的夫子”。 董翰林一一点评各人的课业,轮到盛锦月时,言辞尤其刻薄:“这一篇策论,毫无新意,生搬硬套圣人之言,言之无物。你以后要将心思都用在读书上,少动些歪门邪道的心思” 盛锦月木然低头不语。 众人都不喜欢盛锦月。 不过,盛锦月一到四书五经课上便要受挤兑,也着实可怜。 董翰林的心胸实在不算宽广。“粽子”一事早已过去了,众人说了一阵便搁下不提。唯有董翰林牢牢记着没忘,时不时就要翻出来说上几句。 董翰林不知在哪儿受了气,像吃了火药一般,说话格外刺耳:“你们全体参加书院大比,已如儿戏。说什么要拿第一,更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等话传出去,大家都在等着看你们的笑话,也在等着看莲池书院的热闹。” “松竹书院连着数年稳居第一,便是博裕书院也无力撼动。你们一堆半大不小的姑娘家,心气倒是比天还高” 一众少女听得一肚子闷气。 类似的论调,董翰林也曾说过。不过,今日格外的直白惹人讨厌。 尹潇潇忍不住张口打断董翰林:“谁说我们是笑话了?我们就是要拿第一!” 这话说得大快人心。 一众少女也憋不住了,纷纷出言附和:“说得对。我们就是要争第一!” “松竹书院就是再厉害,我们也要压他们一筹。让那些眼高于顶的男子们看看,我们莲池书院的学生个个比他们强!” “夫子不鼓励我们也就罢了,竟还给我们泼冷水!真是过分!” 董翰林气得脸都黑了,用力一拍桌子:“都给我住口!夫子训话,你们竟也敢插言。简直是不像话!” “此次书院大比,我们必要拿第一。”一个少女声音忽地响起:“夫子若不信,可敢和我们立下赌约?” 董翰林震惊了。 一众少女也震惊了。 所有人唰地转头,一起看了过去。 谢明曦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淡淡说道:“如果我们输了,一起向夫子道歉赔礼。以后再不出言顶撞夫子。” “若我们赢了,便请夫子亲自写一篇策论,以巾帼更胜须眉为题。贴在莲池书院门外。夫子可敢应下赌约?” 董翰林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羞恼成怒 总之,面色十分精彩。 众少女先觉得谢明曦太过胆大,竟敢出言挑衅夫子。见董翰林这般模样,心里又觉得格外畅快。 六公主也站了起来:“董夫子刚才言之凿凿,现在为何不敢应下赌约?莫非是怕输了赌约丢人出丑?” 请将不如激将! 董翰林又用力一拍桌子:“谁说我不敢应赌约!我现在便应了!” 六公主和谢明曦对视一眼,然后一起微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第二百五十章 锋芒(一) 第二百五十一章 锋芒(二) 这一日的算学比试,实在太过精彩,振奋人心。 莲池书院一众学生眉飞色舞,一脸的有与荣焉。 没人再提起昨日四书比试的失利和难过。此时此刻,众少女很自然地围拢在谢明曦三人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不已。 “谢妹妹,”尹潇潇由衷叹道:“我今日真是彻彻底底地心服口服了。” 谢明曦抿唇一笑,打趣道:“原来之前的佩服都是装出来的!” 尹潇潇咧嘴笑道:“那倒不是。只是,过了今日之后,我对她的钦佩更深一层。” 萧语晗也笑着接过话茬:“今日你们三个,可算是为我们莲池书院挣了颜面。快些瞧瞧,季夫子笑得合不拢嘴” 等等,季夫子怎么过来了? 萧语晗一惊,反射性地住了口。唯恐自己私下议论会令季夫子不快。 萧语晗实在是想多了! 季夫子心情不知有多愉快,哪里还顾得上这点小事,走上前,先亲切地拍了拍谢明曦的肩膀:“谢明曦,你果然未辜负我的期望!今日一展所长,大放光彩,也为莲池书院争了颜面。好!甚好!” 不苟言笑的季夫子,此时满面笑容如春风。 谢明曦微笑应道:“多亏了夫子细心教导。” 季夫子笑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细心教导学生多年,像你这般出众的,也只你一个罢了。” 然后,颇有些遗憾地叹道:“可惜六公主此次未入选算学比试,否则,此次算学比试的成绩会更好。” 只是,六公主算学虽然极佳,却有个不大不小的缺憾。六公主擅长心算,从不落在纸上。按着算学比试规则,必须要有演算过程。便是训练两个月,也未必得心应手。 也因此,当日谢明曦思虑一番,才将六公主自算学比试的名单中划去。 这一番话,林微微听了并不介怀,李湘如神色却暗了一暗。 每次都是这样。 她再优秀,也不及谢明曦。有谢明曦在,她这个堂堂李阁老嫡孙女,便成了衬托鲜花的绿叶! 这口闷气,她如何能咽得下? 只是,有盛锦月先例在前,她根本不敢枉动 “李湘如,” 季夫子冷不丁地看了过来,李湘如迅速过神来,露出恭敬的神色:“不知夫子有何教诲?” 季夫子温和笑道:“你和林微微此次表现颇佳,切勿自满自傲。学业之道,需守住本心,谦逊前行。” 李湘如恭敬地应下,抬头之际,和谢明曦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片刻。 谢明曦似窥出了李湘如未曾出口的嫉恨,扯了扯唇角。 李湘如将心头翻涌不惜的嫉恨阴暗按捺下去,张口笑道:“明日比试射箭。希望六公主殿下尹妹妹方妹妹,俱能取得好名次。” 六公主略一点头:“放心,我会拿第一。” 众少女连着几日听到这等“狂妄”的言辞,也未放在心上,一笑置之。 便是谢明曦,也抿唇笑了一笑。 六公主瞥了谢明曦一眼:“你是不是不信我能拿第一?” 在谢明曦心里,“前夫”四皇子就这么厉害,一定能拿第一吗?这一,定要让谢明曦睁大眼睛看看,什么才是射御无双! 谢明曦笑着敷衍:“我当然相信。” 六公主愈发不满:“你根本不是真心信我,不过是随口敷衍我而已。” 哟!还真的不高兴了。 谢明曦暗暗好笑,耐着性子安抚六公主:“我不是敷衍公主殿下。只是四皇子殿下接连两年射御第一,声名在外。我只盼着公主殿下能拿得好名次,是第一自然最好。不是第一也无妨。书院大比,比的不是个人,而是总分。” “我们的目标,是总分第一,压过松竹书院。” “公主殿下切勿给自己太多负担,免得上场射箭时太过紧张。” 这话听着总算顺耳多了。 被顺毛的六公主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 尹潇潇和林微微对视一眼,各自抿嘴笑了起来。 和六公主同窗半年,一开始,人人敬畏三分。相处日久,才渐渐摸清了六公主的脾气。 六公主不喜闲言碎语,也极少和同窗说话,不过,也从不仗势欺人。也只有在好友谢明曦面前,才显得稍稍活泼一些。 “谢明曦,”六公主忽地张口道:“我明日拿了第一,你便应下我的邀请,随我去宫中做客如何?” 谢明曦一怔,看了过去。 六公主目中露出一丝希冀。 一众少女皆用羡慕的目光看了过来。能随六公主进宫做客,这是何等的荣幸!谢明曦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快点应了吧! 谢明曦心中一软,点头应下:“好。” 林微微笑着凑趣:“公主殿下若是输了,没拿第一怎么办?以什么做彩头?” 六公主正色道:“我若输了,就随谢明曦去谢府做客一日。” 谢明曦:“” 顺利立下“赌约”的六公主,心情愉快地坐马车宫。 不巧的是,在宫门外又遇到了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 五皇子已经从算学第七的“阴影中”摆脱出来,冲六公主咧嘴一笑:“六妹。” 六公主神色淡淡,一一喊了过去:“三皇兄,四皇兄,五皇兄。” 换在半年前,六公主见了三位兄长,未必张口。不过,这半年来,六公主潜移默化的“点滴改变”很成功。 原本的阴郁沉默,在众人未察觉之际,已便成了清冷少言。众人只觉得六公主愿意张口说话是好事,无人怀疑这个六公主已换了个人。 “六妹,明日比试射箭,你可有信心?”三皇子温和笑问。一边不动声色地瞥了冷漠傲然的四皇子一眼:“四皇弟,你明日可得手下留情,别欺负六妹才是。” 四皇子漠然应道:“比试便当竭尽全力,何来欺负之说?” 六公主点头表示赞同:“四皇兄言之有理。我也当拼尽全力,若是不小心赢了四皇兄,四皇兄也别觉得太丢脸。” 四皇子:“” 三皇子五皇子:“” 第二百五十四章 射箭 第二百七十二章 拜师 第二百八十九章 兄妹(一) 第二百九十章 兄妹(二)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四书五经乃书院必学的课程,诗词歌赋也会涉及。董翰林为人迂腐,才学却是有的。足以胜任夫子一职。 六公主一张口就说不会作诗,既扫了建文帝的兴致,也有对夫子不敬之嫌。 建文帝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 三皇子适时地笑着打圆场:“六皇妹喜武轻文,想来对诗词也无兴趣。” 五皇子也故意开起了玩笑:“六皇妹不爱作诗正好,免得今日抢我们几个兄长的风头。” 然后,一脸委屈地向建文帝告状:“父皇,六皇妹在书院大比里大出风头,我和三皇兄四皇兄日子可就难熬了。今儿个可算是轮到我们挺直腰杆了。” 建文帝被逗得哑然失笑:“瞧瞧你这点出息。” 五皇子咧嘴一笑:“儿臣就这点出息,让父皇见笑了。” 一朝天子,龙威深重,心思难测。想讨好建文帝,只凭逢迎拍马远远不够。要摸准建文帝的脾气,知其喜好,避讳其厌恶才行。 譬如此时此刻,使劲踩六公主的颜面,只会令建文帝更加不快。倒不如表现出兄长的胸襟气度,令建文帝高看一眼。 三皇子五皇子争相讨好。开了窍的四皇子也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六皇妹不喜作诗便罢,不如改做投壶。” 投壶是一种简单有趣的游戏。站在数米之外,将箭投入小口大肚的壶中。以投进壶中的箭只多少论高低。但凡是射箭高手,无一不精通投壶之术。 四皇子如此提议,到底有没有趁机一扫前耻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六公主瞥了四皇子一眼,干脆利落地应下:“好。” 八皇子年龄虽小,却也知道向着自己的同母兄长:“四皇兄加油!” 九皇子牙牙学语,含糊不清地喊着加油。 建文帝颇有兴致地笑道:“你们母后亦是投壶高手。朕这就让人去请你们母后过来。” 众皇子:“” 六公主心里默默给建文帝点蜡。 身为原配正宫的俞皇后,胸襟再宽广,也不乐见一堆庶子在眼皮子底下晃悠。便如一众皇子中,也不乐意热脸去贴俞皇后的冷臀部。 哪怕是三皇子,此时也未必想见俞皇后,更遑论其余皇子? 嫡母庶子,关系微妙。身在天家,彼此之间的关系就更复杂微妙了。偏偏建文帝想看到的是“母慈子孝”“一家和乐”这就尴尬了! 三皇子反应十分迅捷,立刻笑道:“父皇提议甚好。也不必吩咐别人,儿臣去椒房殿一趟便是。” 马屁精! 四皇子心中不屑冷笑。 我也想去啊! 五皇子心中暗暗羡慕。 六公主的声音忽地响起:“三皇兄平日时常去椒房殿,今日就将这个献殷勤的机会让给我吧!” 三皇子:“” 四皇子五皇子:“” 唯有建文帝捋着短短的胡须,笑了起来。 姑娘家任性一些骄纵一些,使使性子耍耍脾气,都无妨。 在建文帝面前,三皇子不得不做出宽厚兄长的样子,笑着应道:“罢了,这跑腿露脸的美差就让给你了。” 六公主嘴角微微扬起。 这就是身为“女子”的好处了。厚颜耍赖让兄长们相让,都是理直气壮的事。一个个心里再憋屈,也得忍着。 一炷香后。 俞皇后翩然而来。 一身正红色宫装的俞皇后,唇畔含笑,明艳夺目。只眼角的几许皱纹,略显出了几分美人迟暮的遗憾。 “莲娘,”心情极好的建文帝,亲昵地喊着俞皇后的闺名:“孩子们闹腾着要投壶,朕便想起你了。” 谁的孩子们? 俞皇后目光迅速掠过一众英姿勃发的少年和年幼的皇子,还有清冷美丽的六公主,将嘴角的那一丝自嘲按捺下去,露出惯有的微笑:“陈年旧事,没想到皇上还记得。” 建文帝凝视着俞皇后,低声笑道:“朕如何能忘记。” 当年俞皇后女扮男装,在松竹书院就读,和建文帝是同窗也是好友。建文帝是投壶高手,俞皇后却更胜建文帝一筹。两人投壶比试,十次中俞皇后倒要赢上六七。 那个时候的俞莲娘,年少貌美,自信骄傲,神采飞扬。 那个时候的建文帝,还不知自己满心钦佩的同窗是女儿身。 后来,俞皇后身份曝露,建文帝震惊之余,随之涌上的是释然的狂喜。他喜欢她,便是拂逆母后的心意,也要娶她为妻。 如今,夫妻多年,依然情深意重。 建文帝满目柔情。 俞皇后微笑视。 一众皇子显然已习惯了这一幕,各自移开目光,默默替自己的生母唏嘘一。 后宫嫔妃众多,可谁也取代不了俞皇后在建文帝心目中的位置。 六公主心中哂然。 建文帝看似深情,实则最是薄情。如果他真得对俞皇后情重,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嫔妃和庶子? 卢公公亲自捧来了铜壶和数个箭囊。每一个箭囊里的箭尾,都被染上了不同颜色。 建文帝兴致大发,选了黑色的箭。然后又亲自替俞皇后选了红色的箭。 接下来,便该轮到众皇子公主了。 三皇子正要满面含笑地上前选箭,建文帝的声音骤然响起:“安平,你先来选。” 三皇子:“” 耳边似响起四皇子的嗤笑声。 三皇子气恼地瞪了四皇子一眼。有什么好笑的!父皇第一个点名的也不是你! 四皇子被三皇子显然易见的嘲讽激起了一丝怒气,更多的,是浓浓的不甘。 换在往日,建文帝第一个点的大多是他的名字,要么是三皇子。凭什么轮到年少的六公主身上? 六公主目光一扫,挑了箭尾染上蓝色的箭囊。 四皇子抿紧薄唇。 五皇子忽地笑道:“往日投壶,四皇兄总选蓝色。今日被六皇妹捷足先登了。” 六公主有些讶然地看了过来。 四皇子神色淡淡:“无妨,六皇妹既挑了蓝色,我挑别的颜色便是。” 六公主欣然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四皇子:“”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不约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夫妻 六公主心中杀意一闪而过,很快被理智按捺下去。 建文帝丝毫不知自己已在生死关头打了个转,兀自笑问:“安平,你怎么不吭声?莫非不喜猜灯谜?” 六公主默默看了建文帝一眼:“嗯,不喜欢。” 六公主射御数学得极好,礼乐书三门俱是弱项。尤其是四书,更是惨淡。 去年的岁考,诸皇子皆考了甲等,唯有六公主因四书不佳,堪堪又落了乙等末。灯谜多以字谜诗词为主,怪不得六公主不感兴趣。 好在建文帝对女儿颇为纵容,丝毫不以为意,见六公主兴致缺缺,也不见怪,哈哈一笑置之。 看到一盏荷花灯,建文帝亲自动手取下,兴致勃勃地说道:“你母后闺名中有一个莲字,也最喜荷花,朕将这盏荷花灯带去,她一定喜欢得很。” 这一刻,建文帝目中闪着柔情,对俞皇后的情意无疑是真心的。 夫妻恩爱到老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还要纳这么多女子入宫? 为什么要觊觎一个神似年少俞皇后的小姑娘? 他到底知不知道,生出这样的念头,对俞皇后究竟是多深的伤害? 六公主又看了满面喜色的建文帝一眼,默默地在心中为他点蜡。 建文帝自然不知六公主心里在琢磨什么。 堂堂大齐天子,亲自拎着荷花灯了凉亭。 在众嫔妃艳羡嫉恨的目光下,建文帝将荷花灯送至俞皇后面前:“莲娘,这盏荷花灯送给你。” 荷花灯做得十分精巧,烛火朦胧地透出来。建文帝英俊的脸孔也似闪出光泽。 年少时令她倾心的少年元仲,仿佛在这一刻又来了。 一刹那的恍惚,很快消散。 俞皇后抿唇一笑,适时地露出欢喜愉悦:“多谢皇上。臣妾很喜欢这盏荷花灯。以后,臣妾便将这盏灯悬挂于椒房殿内。看到这盏灯,便如看到了皇上。” 建文帝显然被这番话取悦了,开怀一笑:“这倒不必。你想见朕,随时命人传个口信,朕去椒房殿便是。何必睹物思人。” 俞皇后目中含笑,口中薄嗔:“当着小辈们的面,皇上说话正经些。” 建文帝哈哈大笑。 嫔妃们不得不捧场,跟着一起僵硬地笑了起来。 一众少女看在眼中,各自生出艳羡和向往。 帝后情深,人尽皆知,今日亲眼目睹,果然更胜传闻。 身为女子,一生中最大的幸事,便是得遇良人。此生若能像俞皇后一般,嫁一个深爱自己身份尊贵无人能及的夫君,该是何等幸运? 在别人眼中,她是世上最幸运最幸福的女子。 然而,夫妻多年,其中冷暖滋味,又有谁知? 深夜,宫中一片寂静,众人皆已入睡。椒房殿的寝室里,建文帝也已入眠。俞皇后静静地躺在凤榻上,缓缓睁开眼。 荷花灯被悬挂于寝室的角落处,烛火朦胧,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俞皇后凝望着荷花灯,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久远的画面。 “莲娘,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荷花灯。” 英俊的少年深情款款地捧着亲手做的荷花灯,送给已定下亲事的未婚妻:“再过几个月,我便娶你过门。” “莲娘,我对天立誓,这一生只对你倾心,白首到老,不离不弃。” 一生一世一双人。 年少时的真心许诺,在成亲生下昌平数年再无所出后,渐渐变得苍白。 他是天子,需要皇子! 这个理由,已足以成为辜负昔日深情的理由对坚持了数年才纳妃嫔的建文帝来说,这甚至不是辜负,而是情深意重的证明。 人人都在赞扬建文帝的一往情深,所有女子都在羡慕她的长宠不衰。只有她自己独自苍凉悲哀。 更悲哀的是,这份痛苦,无人可诉。 便是对着亲密至交顾娴之,她也不愿提及满腹的酸涩悲凉。 所有的隐忍和痛苦,在今晚汇聚到了顶峰。 当建文帝满含深意的目光掠过谢明曦时,她心中似有巨物轰然倒塌,摔得粉碎。 “莲娘,”建文帝不知在做什么美梦,忽地呓语一声,好梦正酣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莲娘。” 俞皇后定定地看着睡梦中的天子,伸出手,缓缓放在建文帝的脖子上。过了许久,又收了来。 建文帝对此浑然不知。 他梦到了年少时的美好时光。 那时,俞莲娘以头名身份考进松竹书院。以少年身份示人的俞莲娘,眉目清秀,英气勃发,才学满腹。 身为东宫储君的他,见了如此出众的同窗,心中颇有几分不服。主动向夫子申请,和她同桌。 礼乐书射御数,君子六艺,每一门课程,他都要和她比个高下。 奈何她从不让他半分,除了射御略弱一筹,其余每门课程都胜他一筹。每一次月考岁考,她是风光无限的头名,他是满心憋屈的第二名。 身为东宫储君,他颇有容人之雅量。索性主动和她和解,成为好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是储君,日后是大齐天子。再优秀出众的人,也要臣服于他为他所用。 直至后来,她的真实身份曝露于眼前,他才惊觉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对她用情至深。 “莲娘,原来你是女子。”他满心狂喜紧紧地拥着惊惶失措面色惨白的她,一颗心跳得飞快,似要冲出胸膛:“莲娘,你一定不知道现在我心里有多欢喜。” 他反反复复地在她耳边低语。 因惊惧颤抖的少女身躯,在他滚烫炽烈的怀抱中渐渐平静。 她惶惑地抬头,像一只落入网中的仓惶小兽,声音没了往日的自信从容,软弱而无助:“殿下真得不怪我隐瞒身份故意欺瞒?” 他俯下头,在她柔软微凉的唇上印下灼热的一吻,然后,在她的唇上哑声低语:“我怎么会怪你。” “莲娘,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多高兴。” “我要娶你为妻。以后,我们朝夕相伴,永远在一起。” 莲娘,我是这样的喜欢你。 我要娶你为妻。 莲娘,我永不负你! 第三百五十章 愤怒 第三百六十二章 后续(一) 俞皇后行宫后,立刻召来顾山长:“娴之,我委实没料到盛鸿竟穿了六年女装,扮做六公主进了莲池书院读书。他平日和明曦来往频繁密切。如今,明曦闺誉算是毁在盛鸿手中了。” “不过,你放心。待盛鸿醒了,我便下旨为他们赐婚,给明曦一个正式的名分。” 七皇子身份突变,顾山长一整个下午都在震惊中度过。此时已是晚上,顾山长纷乱的情绪也渐渐平息。 这门亲事,已成定局。 仔细一想,两个孩子相识相伴已有三年,彼此颇有情分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分,总比进宫给建文帝做妃嫔强得多。 “想来,这也是明曦和七皇子殿下之间的缘分。” 顾山长不知想起什么,目光暗了一暗,低声叹道:“早知如此,你也不必费尽心思‘调教’莲香了。” 莲香之事,俞皇后在今日早上告诉了顾山长。 遍寻和自己年少时容貌相似的美人,精心严苛训练,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要肖似。要买通卢公公,要在最合适的时机献上美人 此事耗费俞皇后两年之功。 更如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俞皇后的心里。 从建文帝笑纳美人的那一刻起,俞皇后对建文帝的最后一丝情意,也彻底湮灭。 今日建文帝遇刺,俞皇后的焦急仓惶惊惧,大半都是装出来的。那一刻,她甚至有些遗憾,为什么被利箭射中的人不是建文帝。 如此隐晦的心思,俞皇后自不会说出口,闻言随意地笑了一笑:“莲香是我的人,便是再得宠,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她得宠,总比端妃得宠强得多。” 顾山长蹙着眉头,还待说什么,俞皇后已不想多说此事,很快扯开话题:“明曦心气颇高,被盛鸿蒙骗了三年,定然心气难平。” 说起弟子,顾山长也笑了起来:“是啊!明曦素来聪慧,无人能及。知晓自己被骗,少不得要生闷气。” 谢明曦看似随和,实则骄傲。平日只有她设局坑人的份,此次掉进了七皇子的深坑里,不知被气成了什么样! 小儿女们怄气之类的事,顾山长自不会多管,倒觉得有趣。 这一夜,对许多人来说,注定了是不眠之夜。 谢明曦一直守在昏迷不醒的盛鸿身边,一夜未眠。 几位皇子,各有所思,翻来覆去也没睡好。 建文帝了行宫后,便严令彻查刺客行刺之事。刺客们死了也不得清静,被翻来覆去开肠破肚地查了个仔仔细细。 可惜,这一伙蒙面死士,都被以利刃划花了脸,脸上全是伤疤,俱都看不出本来面目。穿得是最普通的黑色衣料,全身上下找不出半丝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一夜过来,负责查验尸首经验老道的仵作,熬红了眼睛,也没查出什么来。 建文帝一怒之下,命人将这些尸首全部扔进了关野兽的笼中,成了猛兽的口中食。 建文帝骤逢刺客之事,本就受了惊吓,又因七皇子身份曝露之事心绪纷乱。再熬了一夜,怒火攻心,也随之病倒。 原本留在山上的太医,立刻被召至行宫,为建文帝看诊。 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也顾不得一直未醒的七皇子了,闻讯后即刻下山了行宫伺疾。 行宫里的妃嫔们,个个心急如焚。恨不得一个个都伴在建文帝身边。 可恨的是,有俞皇后在,根本轮不到她们。 建文帝前一日临幸的美人,这一日也在众人面前露了脸。很快被俞皇后召进寝室里伺候建文帝衣食起居。 淑妃丽妃静妃看清美人的脸孔后,心中各自一惊,旋即反应过来,各自暗暗咬牙。 好一个俞皇后! 这一招实在是太毒辣了! 有这么一个美人在,以后建文帝的眼中怕是再无旁人了! 淑妃丽妃是死对头,对视一眼,各自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倒是静妃,和淑妃丽妃都能说得上话,轻叹一声道:“我进宫比两位姐姐迟了两年。还记得我当年进宫时,初见皇后娘娘时,几乎惊为天人。” 静妃进宫时,俞皇后二十六岁,正是容颜最盛风华正茂之时。 这个叫莲香的美人,容貌举止都酷似年少时的俞皇后。乍看之下,恍惚是俞皇后重年少。 淑妃定定神,轻声道:“妹妹说得没错。我年幼时见过堂姐,这位莲香美人,确实和堂姐一般无二。” 丽妃不无嘲弄地看了贤妃一眼:“你进宫数年,早该改口叫娘娘了。” 叫什么堂姐! 若俞皇后真得器重信任你,暗中搜寻训练美人的事,岂会将你一并瞒下? 贤妃似未听出丽妃的言外之意,淡淡笑道:“我叫一声堂姐,便是娘娘也不介怀。丽妃妹妹就不必操心了。” 丽妃被噎得一肚子火气,狠狠瞪了贤妃一眼。 身在慈宁宫的李太后,接连接到了行宫送来的消息,既惊又怒又急。 李太后本想亲自赶赴行宫,被李贤妃好说歹说拦了下来:“皇上遇到这么些糟心事,定是被气得狠了,病倒在塌。越是此时,宫中越需太后娘娘坐镇。若太后娘娘也去了行宫,宫中人心浮动,朝中也会跟着波动不安。” “太后娘娘暂且别急,或许等上几日,皇上的病就好了。” 李太后忿忿地怒骂道:“竟敢刺杀天子!待追查到幕后主谋,哀家定要他碎尸万段!”又庆幸地叹了口气:“万幸鸿儿机灵,挡下了一箭。” 盛鸿救驾有功,足以抵消隐瞒身份的欺君之罪 话说来,梅妃也是太蠢了。竟想出这么个蠢法子护着儿子。心中惧怕,将盛鸿送到慈宁宫便是。她这个祖母还能护不住皇孙? 说到七皇子,李贤妃一时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低声附和了几句:“太后娘娘说的是。此次,真是多亏了七皇子。” 李太后想了想说道:“鸿儿要在山上养伤,以哀家名义,打发两个太医过去伺候,再送些补品药材过去。” 李贤妃立刻应了下来。 第三百六十三章 后续(二) 昨日午间发生的事,隔了一日,便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天子遇刺,七皇子挺身护驾。这位七皇子之前穿了六年女装扮做六公主,还在莲池书院读了三年书 简直比梨园大戏还要稀奇离谱! 谢府上下,听闻这些惊人的消息后,却是喜不自胜。 六公主变成了七皇子。 谢明曦岂不是铁打的七皇子妃? 唯一可惜的便是七皇子母族势弱,在宫中没什么权势,不然,也不会为了避祸扮成六公主,一避就是六年! 和三皇子四皇子相比,远远不及,便是比五皇子也差了一大截。 “你这么想可就想差了。”谢老太爷眉开眼笑地说道:“别的差些无妨。七皇子以身护驾,这可是大功一件。只凭这一功劳,皇上以后也不会亏待了他。” 又低声笑道:“我们也别太贪心了。谢家能出一位皇子妃,已是幸事。” 就别肖想什么太子妃皇后了。 谢钧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很快将这点遗憾抛诸脑后。 倒是永宁郡主,得知消息后,气得一日都没吃下饭。 谢明曦这运道,委实太好了! 谢明曦的运道怎么就这么好? 谢云曦谢元亭兄妹两个,也各自懊恼愤怒得一夜没睡。 他们和谢明曦早已撕破脸彼此水火难容。谢明曦日后再做了皇子妃,他们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令他们更懊恼的事还在后面。 隔日一早,永宁郡主便沉着脸道:“从今日起,你们兄妹便随我一起谢府住下。” 什么? 谢云曦惊愕不已,脱口而出道:“莫非母亲是打算府长期住下?” 这三年来,永宁郡主只在逢年过节时去谢家一趟装装样子,平日和谢钧各过各的日子,互不过问。怎么忽然就要去了? 谢元亭也不愿谢府:“谢明曦和七皇子殿下的亲事尚未定,说不定只是个皇子侧妃。母亲何必这般惊惶急促。” 这个谢元亭,真是愚蠢透顶! 永宁郡主目光如利刃一般飞了过去:“蠢材!” “谢明曦是顾山长的弟子,俞皇后便是冲着顾山长的颜面,也绝不可能令她为侧妃。凤旨赐婚,必是七皇子妃无疑!” “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到,真是蠢到了家!” 谢元亭被骂得满面通红,却不敢和永宁郡主顶撞,低下头不敢吭声。 谢云曦还想张口,永宁郡主又冷冷地瞪了她一眼:“谢家攀龙附凤,日后门第再不相同。你们到底都姓谢,一个是谢明曦嫡亲的兄长,一个是谢明曦嫡亲的长姐。谢明曦风光了,你们的颜面也好看。” “我领着你们谢府住下,于你们的亲事都有好处。” 谢云曦也不吭声了。 当日,永宁郡主便领着谢元亭兄妹了谢府。 正如永宁郡主所说,谢元亭谢云曦是谢家儿女。谢钧对这一双儿女再失望,也不会拒之门外。 谢元亭刚安顿下来,丁姨娘便来了。 自春桃秋菊各生下一女一子后,丁姨娘彻底失了宠。 谢钧等闲从不去兰香院,丁姨娘也如失了水分的鲜花一般,迅速干枯。原本娇柔美丽的脸孔,如今憔悴消瘦面色暗黄,再没了往日楚楚动人的风姿。 “你来做什么?”谢元亭厌恶地瞥了丁姨娘一眼。 丁姨娘早已习惯了谢元亭这等模样,也不生气,双目熠熠闪亮:“元亭,明娘竟真的有做皇子妃的造化。以后,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她做她的皇子妃,和我有什么相干?”谢元亭一脸不屑。 丁姨娘却道:“怎么没相干!你和明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她做了皇子妃,岂有不照拂你的道理!便是平日感情淡薄些,你也是她的亲大哥!她对你不管不问,传出去也不体面!” 说句不好听的,赖也要赖上谢明曦! 丁姨娘也是真的急了! 自秋菊生了儿子,谢钧对庶出的幼子极是疼爱看重。此消彼长之下,谢家上下再无人将谢元亭放在眼底。 好端端的谢家大少爷,彻底成了冷灶。 也只有她这个亲娘,才会这般着急了。 好在谢明曦有出息,有做皇子妃的运道。 她休想抛开自己的亲娘兄长不管不问! 丁姨娘心里盘算着,又压低声音道:“元亭,你可别犯傻!你今年已有十六岁,亲事迟迟未定。明娘做了皇子妃,你少不得沾一沾光,日后也能说一门好亲事。” 听着丁姨娘喋喋不休的絮叨,谢元亭的神色终于松动了几分。 徐氏也为了此事高兴不已,私下对儿子谢铭笑道:“明娘做了皇子妃,谢家便是真的改换门庭,成了正经的皇亲了。” “兰娘已经不小了,正好趁着这股东风说一门好亲事。日后元舟也能有个好前程。” 谢铭有些迟疑,低声道:“要沾光,也得先紧着云娘和元亭。” 哪里轮得到谢兰曦谢元舟! 徐氏白了儿子一眼:“你这个榆木脑袋!” “明娘和谢元亭谢云曦早已翻脸反目,以明娘的性子,岂会让他们沾光?” “论亲疏,我们当然不及长房。论感情,我们和明娘可要亲近多了。不信你瞧着吧!以后明娘提携娘家兄弟姐妹,保准是先紧着兰娘元舟。” “至于我们,也得一心向着明娘才是!” 徐氏说得信心满满,谢铭一颗心也安定下来,连连点头。 此时的谢明曦,根本无暇顾及谢家上下人人心中盘算什么。 因建文帝生病,两个太医早已去了山下行宫处。几位皇子也都一并离开。只余下她陪伴在盛鸿身边。 她再气再怒,在此关头,也绝不会疏忽大意。 盛鸿一直昏迷不醒,隔了一天一夜,又发起高烧。一张俊美的脸孔满是潮红,不时渗出热汗。 染墨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哭着说道:“小姐,快些命人去行宫请太医来吧!再这般下去,七皇子殿下怕是不成了。” 湘蕙虽然没哭,也满面惊惶。 谢明曦以温热的毛巾为盛鸿擦汗,沉声说道:“放心,他能撑过去。” 第三百七十二章 师徒(一) 廉夫子所骑的骏马,是千里无一的良驹。虽然不及汗血宝马珍贵稀有,论脚程却丝毫不逊色。 廉夫子午时出发,一路疾驰,只三个时辰便到了西山脚下。 此时天色已暗。 廉夫子满心怒火腾腾,骑了半日的马半分不觉疲累,立刻便想上山“探望”七皇子。却在山脚处被御林侍卫拦了下来。 廉夫子冷着脸道明自己的身份:“我是莲池书院的夫子,姓廉。今日特来探望七皇子!” 御林侍卫:“” 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哪里像探病,说是讨债的还差不多! 七皇子尚未恢复身份的前三年,拜在廉夫子门下学武,此事无人不知。这些御林侍卫也不敢拦着廉夫子,恭敬地说道:“我们去通传,烦请廉夫子稍候片刻。”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 倒不是侍卫们有意怠慢,上山下山总需要时间。 廉夫子面无表情,心中忿忿地臭骂了弟子一顿。 “七皇子殿下请廉夫子上山。”禀过后,自有御林侍卫在前领路。 此时天色漆黑,有树木遮挡,山路愈发崎岖难行。 几个御林侍卫在前拎着风灯领路,心里还在暗自嘀咕,也不知这位廉夫子能否跟得上。就听廉夫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照此速度,明日早上也能勉强到山上了。” 侍卫们:“” 半个时辰后,廉夫子到了山腰林间。 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帐篷搭在林间,七皇子所住的帐篷,是建文帝留下的,自然是最宽敞最舒适的那一个。 身姿窈窕面容秀美的少女立在帐篷外,含笑相迎:“学生谢明曦,见过廉夫子。” 满心火气的廉夫子,并未迁怒于谢明曦,反而轻叹一声:“我被骗三年,你也一样被蒙在鼓里,一无所察。现在想来,实在可怒可恼!” 谢明曦:“” 不带拐弯抹角,一张口就戳心戳肺! 不愧是性情耿直的廉夫子! 谢明曦没有矫情地说自己不在意之类的谎话,轻声应了去:“不管是否有苦衷,欺瞒就是欺瞒。夫子想找他算账,只管去,不必客气。” 廉夫子顿时对谢明曦刮目相看:“有原则有骨气!好!” 谢明曦被夸得哭笑不得。 廉夫子进帐篷之前,还算礼貌的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进去?” 面对未来的七皇子妃,总要客气一二。 谢明曦微微笑道:“夫子但去无妨!” 廉夫子点点头,重拾怒气,沉着脸进了帐篷。 不到片刻功夫,湘蕙染墨和几个内侍一起被打发出了帐篷。 染墨对怒气冲冲前来诘问的廉夫子颇有些不满,压低了声音咕哝:“往日是师徒,以后可未必。廉夫子一副来和殿下算账的模样,未免自恃过高了。” 湘蕙瞥了染墨一眼。 染墨立刻闭上嘴。 湘蕙这才去了谢明曦身边,轻声问道:“三小姐,今晚是否要安排夫子住下?” 谢明曦略一点头:“去安排一处干净的帐篷,准备饭菜和热水。” 湘蕙应了一声,却未退下,欲言又止。 谢明曦扫了湘蕙一眼,淡淡道:“不必担心。你们主子最是狡诈刁滑,又擅长装模作样花言巧语。定会哄得廉夫子转怒为喜。” 湘蕙:“” 七皇子殿下自醒了之后每日小心陪笑脸,算来也有八九天了,谢明曦还是没有消气的迹象啊! 想想七皇子也够可怜的。一边养伤,一边绞尽脑汁地哄谢明曦。无奈谢明曦一直不理不睬。 湘蕙看在眼里,也为主子抹一把辛酸泪。 帐篷内,身材高挑的廉夫子冷着脸行礼:“见过七皇子殿下。” 躺在床榻上的少年,面色苍白,虚弱无力,俊美至笔墨难以形容的脸孔上露出急切自责懊恼悔不当初等等神色: “只有弟子向师父行礼,哪有师父向弟子行礼的道理。师父莫非是不想要我这个弟子了?” “当日之事,我绝不是有意欺瞒。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如果师父因此事怪我,也是应该的。” 说到这儿,盛鸿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母妃已被关了起来,父皇母后心中都很恼怒。便是明曦,也一直在生我的气。连着多日在我身边,却从不理我。” “如今,师父也这般恼怒。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要打要骂,都由师父。只求师父消了心头怒气,不要弃弟子于不顾。” 说到动情处,盛鸿挣扎着想起身。却不料,牵动了胸前的伤口,疼得直抽凉气。额上冒出涔涔冷汗。 若谢明曦也在,定会哂然冷笑。 果然最擅装模作样! 果然最是狡诈刁滑! 一上来就是苦肉计。 不过,事实证明。苦肉计效果确实极佳! 满心怒火的廉夫子,在看到盛鸿此时的惨状时,怒火已散了小半。再听盛鸿一口一个师父,另一半火气,也散得差不多了。 廉夫子皱着眉头,声音颇有几分严厉:“你身受箭伤,得精心养伤,不宜乱动。” 语气不太好,和往日教导盛鸿学武时一般无二。 盛鸿眼中闪出希冀的光芒:“师父还生我的气吗?” 廉夫子不答反问:“你还认我这个师父吗?” 盛鸿想也不想地应道:“自我拜师的那一日起,便已将师父视为此生最亲近的人。绝不会弃之不认!” 这话听着还算入耳。 说来,自己虽不知七皇子身份,七皇子自己总是清楚的。既是甘愿拜师,可见并无男尊女卑的偏见。 廉夫子的神色又缓和了些。 盛鸿一副惨兮兮没人要的可怜模样:“师父别不要我这个弟子。” 廉夫子板起脸孔训斥:“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傲骨有风骨,岂能轻易折腰。便是对着师父,也得挺直腰杆。” 然后,又道:“说来,这也不能全怪你。你穿了六年罗裙,扮了六年的女子。说话行事或多或少绵软了些。以后为师自会好好教导你,行事一定要刚硬,绝不能露出女相!” 盛鸿:“” 第三百七十三章 师徒(二) 他哪里女相了? 这分明是装可怜博同情的苦肉计! 师父这等耿直的脾气,还真是 盛鸿心里默默腹诽,口中迅速应道:“多谢师父教导。”然后,一脸感动孺慕:“这世上,唯有师父真心为我着想,待我最好。” 这马屁拍的,实在太肉麻了! 廉夫子神色不变,沉声道:“我只你这么一个亲传弟子,自然要处处为你考虑。行了,你也不必阿谀奉承了。堂堂皇子,如此作态,岂不令人耻笑?” 耻笑不耻笑的,不算什么啦! 做人呢,有时候得要脸,有时候不要也无妨。 三言两语就将师父哄好的盛鸿心中颇为自得,面上却半点不露,正色道:“弟子句句出自真心,绝不是阿谀奉承。” 廉夫子的目中终于闪过一丝笑意,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我们师徒说话,不必这般拘谨。” 然后,关切地问道:“听闻当日皇上遇刺,你为皇上挡了一箭,所以才受此重伤。此事到底是怎么事?” 盛鸿一脸无奈:“当日忽然冒出一支冷箭来,我离父皇最近,根本无暇反应,只能以身挡箭。当时十分凶险,万幸明曦就在身旁,及时为我拔出箭,随身又带了止血药粉,为我止血。” “当时,我以为自己即将丧命,一心想着护住母妃的性命。这才向父皇吐露实情。” “还好我福大命大,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伤势太重,不能挪动,只得留在山间养伤。令师父忧心牵挂,都是弟子之错。” 廉夫子心软嘴硬,立刻道:“我生你的气,也没怎么忧心牵挂。” 盛鸿心里暗暗好笑,也不说穿,顺着廉夫子的话音说道:“师父现在不生气了吧!” 廉夫子一脸勉强:“罢了,你既不是成心欺瞒,还愿继续认我做师父,我也懒得和你计较了。” 欺骗师父之事算是告一段落。 廉夫子又问起了赐婚之事:“昨日皇后娘娘下旨赐婚,谢府已接了凤旨,你和明曦也该知道赐婚之事了吧!” 一提亲事,盛鸿顿时咧嘴而笑:“当然知道。昨日母后便派人送了口信来。” 凤旨一下,便如尘埃落定。 盛鸿心里别提多美了。 既解了自己的身份之危,又解了谢明曦的困境。此次春猎,他毫无疑问是最大赢家! 唯一令他头痛的,就是谢明曦至今还不肯理他。 “明曦一直在生我的气,每日虽在我身边,却从不理我。”盛鸿继续扮可怜博同情:“师父替弟子说说情吧!” 廉夫子横了盛鸿一眼:“亏你有脸让我说情!明曦生气也是理所应当!若是有哪个男子敢这般骗我,我早拿刀剁了他!” 盛鸿:“” 他是不是该庆幸谢明曦还算冷静理智? “不过,因此事成就了你们两人的亲事姻缘,倒也是桩好事。”廉夫子就事论事:“明曦虽然出众,到底是庶女出身,论家世,委实不够做皇子妃。” 如今有凤旨赐婚,倒是风光又体面。 盛鸿对建文帝曾有过的龌龊心思绝口不提,只笑道:“我早已认定了她为妻。若论出身,我也是庶出,和她正相配。” 廉夫子神色怪异地看了盛鸿一眼:“你十一岁入学,自进莲池书院开始,便和谢明曦同食同寝。莫非,你从那时就打起了她的主意?” 盛鸿露出一抹羞涩的少年笑容:“让师傅见笑了。” 廉夫子:“” 廉夫子抽了抽嘴角,由衷叹道:“还好我没遇过你这般厚颜无耻的,不然,我定忍不住拿刀剁了你!” 盛鸿:“” 师父你对拿刀剁人到底有多大的执念啊! 夜里,盛鸿做了噩梦。 梦中,他对着谢明曦深情款款地一诉情衷。 谢明曦静静地听着,冲他展颜,微微一笑。他心花怒放,激动不已地上前,想亲一亲她的俏脸。 就在靠近的刹那,谢明曦骤然冷了脸,目中闪出寒光,手中不知为何多了一把刀 然后,盛鸿就被惊醒了。 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都怪廉夫子。总在他耳边念叨“拿刀剁了你”,结果他就做了这样的噩梦! 帐篷里留了宫灯,一睁眼便是一片柔和的昏黄。然后,一张熟悉的俏脸映入眼帘。 是谢明曦! 他伤势重,白日晚上都离不得人,谢明曦吩咐太医白日照顾,到了晚上,谢明曦便一直守在帐篷里。 两人是未婚夫妻,谢明曦又是奉了帝后之命留下照顾他,朝夕相对,也无人闲言碎语。本该是增进培养感情的大好良机。可惜,谢明曦怒气未消,这么多天了,都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盛鸿刚做了噩梦,惊魂未定,颇有些委屈地看着谢明曦:“明曦,我做噩梦了!” 谢明曦淡淡瞥了他一眼,拿起干净的帕子,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珠。 然后,又不理他了。 盛鸿心里又甜又苦。 甜的是谢明曦总是在意他的,不然,不会这样守着他。苦的是谢明曦还在气头上,而且半点没有消气的迹象。 寂静的深夜,山间也格外宁静。偶尔听见一声鸟鸣。 盛鸿的轻叹自怜声响起:“明曦,我梦见你手中拿刀,冲我扑了过来。你也太狠心了!竟在梦里对我这般狠心,要拿刀剁了我。” 没等谢明曦冷眼相对,盛鸿又厚颜笑道:“我就是随口说说。我知道,你再生我的气,也绝舍不得这般对我。” 以前盛鸿扮作六公主的时候,一副清冷少言的模样,到了私下和谢明曦独处时,话才稍稍多一些 身怀众多不能为人道的秘密,自要谨慎小心。 现在嘛,就没那么多困扰了。 谢明曦不理他,他也不介意,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明曦,我现在受着重伤,动弹不得。这张床榻也大得很。不如你一并睡到床榻上来” 话没说完,谢明曦手中便多了一把匕首。 寒光闪闪,锋利无匹。 谢明曦漫不经心地挥了挥匕首。 盛鸿立刻闭上嘴。 第三百九十八章 算计(一) 被这般毫不客气地当众叱责怒骂,谢云曦羞恼又难堪,红着眼眶哭道:“我这是实话实说!” “她和七皇子同寝三年,闺誉尽毁!为了天家颜面,皇后娘娘才会下旨赐婚。不然,以谢明曦的庶女出身,根本不配嫁给七皇子” 这一,不必谢钧张口,永宁郡主已沉了脸,目光如飞刀一般嗖嗖飞了过去:“住口!天家之事,岂容你胡乱揣度!” 这等话焉能随意出口? 若传出去,岂不成了嘲讽七皇子假扮女儿身故意损害谢明曦闺誉? 自己没能耐没运道,只会眼热嫉恨。连隐忍做戏都不会。简直蠢到了家!这份愚蠢,一定是承袭了亲娘 永宁郡主越想越恼,疾色厉声道:“你的院子去!” 谢云曦捂着脸,哭着走了。 原本和谐热闹的气氛,也因谢云曦的闹腾彻底冷了下来。 谢明曦安然端坐,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永宁郡主看在眼中,心里暗暗心惊。 三年多前,谢明曦只有十岁,心机手腕便已远胜同龄少女。和她对峙,亦毫不落下风。 今时今日,谢明曦已不同往昔。有了名满京城的天才少女之名,有冷硬刚正的顾山长为师,有宫中的俞皇后为靠山,有救驾立功的七皇子为未婚夫婿 此时的谢明曦,气势已比她更胜一筹。 她这个嫡母,没能弹压住庶女,眼睁睁地看着谢明曦步入云端,心中如何能不气闷恼怒? 只是,形势比人强。谢明曦风头正盛,她不得不退让一二。 “明娘,”永宁郡主定定神,温和地张了口:“云娘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你和七皇子殿下,有同窗之情,有这三个月的共患难之义。彼此情意相投,又有凤旨赐婚。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有谁敢乱嚼舌头,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多谢母亲盛赞!若不是亲耳听闻,我竟不知母亲原来待我这般上心。” 目中满是嘲讽。 永宁郡主咬牙暗怒,面上却继续挤出笑容:“我是你的母亲,待你好也是应该的。” 一旁的谢钧,立刻笑着插嘴道:“明娘,这些时日,郡主常惦记你。日后,你和郡主也该多亲近亲近。” 往日水火不容的“夫妻”两人,今日倒摆出一副恩爱嘴脸来,令人反胃。 谢明曦目光掠过谢钧殷勤的俊脸,心中哂然冷笑。 谢钧天生软骨头,又最重功名利禄。永宁郡主私下定是许了什么好处,所以谢钧“摒弃前嫌”,帮着永宁郡主拉拢示好。 说不定,永宁郡主此举,背后还有淮南王父子授意 今非昔比。 区区一个谢家庶女,名声再响,淮南王也未必放在眼里。可自谢家接到赐婚凤旨的那一日起,再无人敢小觑她这个未来七皇子妃。 不出所料,谢钧很快又说道:“你刚来,先休息两日。我再领着你去见你外祖父和你舅舅。” 谢明曦淡淡道:“不必休息,明日我便去书院。淮南王府,我也无暇去。父亲代我向淮南王和世子告罪一声。” 谢钧:“” 永宁郡主终于按捺不住,狠狠瞪了过来:“谢明曦!你竟敢不将自己的外祖父和舅舅放在眼底!” “你别以为自己要嫁给七皇子,便目空一切目中无人!” “七皇子在宫中根基最浅,你这个未来的七皇子妃出身也最低。日后待你和几个同窗一起嫁入天家,你便是最逊色的一个。” “你若识趣乖觉,明日就去淮南王府,给我父亲和兄长请安。以后,淮南王府便是你的外家,会给你撑腰。以后你出嫁为皇子妃,在宗室中也有了助力” “不必了!” 谢明曦微笑着打断永宁郡主:“淮南王府的一片‘美意’,恕我不敢接受!也请郡主收起这份慈母嘴脸,免得你我心里都觉得膈应。” 永宁郡主:“” 众人:“” 永宁郡主气得七窍生烟,霍然站了起来。 谢钧面色也不好看。他迅速思忖一,很快做出了决定。 淮南王暗示只要他哄得谢明曦去淮南王府修复关系,便会暗中替他活动,让他多年未动的官职升上一级。 此时看来,谢明曦没半点和淮南王府“亲近”之意。 短期来说,淮南王许诺的升官颇为诱人。长远来看,还是站在谢明曦这一边更划算。等谢明曦成了七皇子妃,以盛鸿对谢明曦的情意,岂会不提携他这个岳父? “天色已晚,明娘先春锦阁歇下吧!”谢钧不想正面恼了永宁郡主,又出言安抚:“也请郡主息怒。或许明娘是心中存了误会,待我日后慢慢开解。她定会想通,到时候再去淮南王府也不迟。” 永宁郡主冷笑一声,不发一言,拂袖离去。 一直站在永宁郡主身侧的谢元亭,用阴鸷的目光盯了谢明曦一眼,满心的嫉恨几乎要化为实质。 只可惜,谢明曦丝毫不为所动,也未视。仿佛根本没看见他的挑衅一般。 这种轻蔑和无视,比所有的犀利反击更令他羞辱愤怒。 谢元亭阴沉着脸一同离去。 一直没吭声的谢老太爷,气的面色铁青,用力一拍桌子:“混账!真是混账!说走就走,半点没将长辈放在眼底!” 明着骂长孙谢元亭,实则是在暗骂永宁郡主的不敬公婆。 徐氏在一旁煽风点火:“可不是么?不敬我无妨,我不过是个续弦填房。怎么能这般不敬老爷?” 谢钧不得不出言安抚一番:“父亲勿恼!元亭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儿子明日定会好生教训他!” 却绝口不提永宁郡主。 他还指望着沾一沾岳家的光。这等时候,不宜和永宁郡主翻脸。 谢老太爷心中有数,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转而看向谢明曦,已换了一副慈爱的祖父脸孔:“明娘,天色晚了,你早些院子歇下。日后得了空闲,我们祖孙两个再好好说话。” 第三百九十九章 算计(二) 第四百章 同窗(一) 尹潇潇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话说出口了,才惊觉自己言语有些“冒犯”,尹潇潇立刻冲谢明曦讨好地一笑:“我随口说笑,你可别往心里去。还有,见了七皇子,也别提起这一茬。免得他不高兴。” 谢明曦悠悠一笑:“不用担心。他就是不高兴,也不敢冲着自己未来的嫂子发脾气!” 尹潇潇:“” 六月报,还得可真快! 尹潇潇一张俏脸窜起了红云,像个红扑扑的苹果,用力捶了谢明曦一把:“讨厌!连你也来取笑我!” 论身手,谢明曦和尹潇潇各有所长不相上下。 论力气,尹潇潇只不及昔日“六公主”,谢明曦自叹不如。尹潇潇羞窘之下,忘了收敛,这一巴掌力道着实不小。 谢明曦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捶得岔了气,无奈地笑道:“尹姐姐,你该不是恼羞成怒,想一巴掌拍死我吧!” 尹潇潇眼见着自己又闯了祸,连连赔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现在还疼不疼?” 谢明曦缓了片刻,才笑道:“还好还好。估摸着身上最多有一小块清淤。”然后,低声打趣:“日后你出嫁了,和五皇子成了夫妻,下手可得悠着点。” 尹潇潇竟也没几分害臊,反倒挺直胸膛牛气哄哄地说道:“那可不成。我早就想好了。以后一过门,便让他听我的。如果不听,就揍到他听为止!” 谢明曦:“” 所以,这才是前世五皇子夫妇恩爱和睦的真相吗?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然后,和尹潇潇携手同行,有说有笑地进了学舍。 谢明曦刚一踏进学舍,一众早来了片刻的同窗立刻围拢过来。 “谢妹妹,你总算来了!” “这三个月,大家伙可是天天都念叨你呢!” “是啊!少了你和六公主可冷清多了不对,我说错话了,谢妹妹可别见怪。是七皇子殿下才对。” “要是七皇子殿下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还真不知该怎么和他说话寒暄才好。” 同窗少女们七嘴八舌,说笑个不停。 谢明曦含笑听着,半点不恼。 便连和谢明曦素来不对盘的李湘如,也忍不住凑上前来,先迅速打量谢明曦一眼。 还是那副令人讨厌的自信从容的样子!被七皇子蒙骗了三年的恼怒,显然早已消散,没留下一星半点。 想想也是。 一跃而起至皇子妃,对一个庶女来说是何等的幸运!谢明曦之前的愤怒,或许大半都是装出来的。心里指不定如何雀跃激动! 反正,谢明曦最擅装模作样了! 李湘如心中腹诽了一通,面上半点不露,假惺惺地张口笑道:“七皇子殿下还在宫中养伤。便是日后伤势痊愈,也会去松竹书院就读,不会再来我们莲池书院了吧!” 众少女一起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李姐姐所言甚是。七皇子殿下不会再来莲池书院了。” 众少女早料到此事,不过,亲耳听到之后,难免有些怅然。 一时无人说话。 颜蓁蓁张口打破沉默:“一想到七皇子殿下骗了我们三年,我心里就一股子无名怒火。本来我还想着等你来,先找你算一账来着。” 众少女:“” “心直口快”到这等地步,便是尹潇潇也自叹不如! 面对一脸怨气的颜蓁蓁,谢明曦半分愧色都没有:“你想算账,也该去找七皇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才是最大的苦主,你找我算账算怎么事?” “你是他未婚妻,日后是七皇子妃!这笔账,不找你找谁?”颜蓁蓁这些时日着实受了不少闷气,骤然见了谢明曦,立刻发作了出来。 其实,不仅是颜蓁蓁,便如方若梦秦思荨等人,心中也不免憋着闷气。 被同窗骗了整整三年! 七皇子一朝恢复身份,和谢明曦成就了一双佳话。 同被凤旨赐婚的萧语晗李湘如尹潇潇也未受波及,她们这些无辜的同窗,却落了一个识人不明和瞎子无异的名声! 万幸七皇子在假扮六公主的时候,格外孤僻,几乎和任何少女都无来往。否则,她们的闺誉何存? 颜蓁蓁这般恼怒,皆因在府中被父兄责怪,嫌她眼瞎心盲,竟未看出七皇子是男儿身。白白便宜了谢明曦抢走了七皇子妃之位 颜家人私下说过的话,就不一一细述了。总而言之,颜蓁蓁为此事不知听了多少闲话受了多少闷气。 谢明曦沉默了片刻。 惯常浮着笑容的秀美脸庞,此时一片冷肃,看得人暗暗心惊。 就在颜蓁蓁以为谢明曦即将翻脸之际,谢明曦忽地说道:“一切都是七皇子之错。他虽有不得已的苦衷,也不该这般欺瞒众人,欺骗一众同窗。我代他向诸位赔礼。” 双手抱拳,冲众人作揖行礼。 众少女都是一惊。 原本气势汹汹的颜蓁蓁也是一愣,很快手足无措:“诶诶诶,你这样做什么?我刚才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怎么还当真了?” 同窗三年有余,谢明曦稳稳占据众学生之首,是学舍的舍长,更是当之无愧的头名。骄傲的颜蓁蓁,打从心底也对谢明曦服气得很。 谢明曦反应敏锐言辞如刀,从未向任何人道过谦低过头。 这还是第一! 方若梦立刻接了话茬:“是啊!大家只口中说说而已,并未真的介怀。再者,便是要怪,也怪七皇子殿下,如何能怪你。” 秦思荨温柔一如往常:“谢妹妹快些起身吧!我们同窗三年多,彼此情谊深重,岂会因些许小事便和你置气。便是七皇子殿下,我们也未真得怪他。刚才所言,都是和你说笑罢了。” 是啊! 谁也没想到,谢明曦会如此郑重地道歉。 谢明曦站直了身体,环视一圈,然后笑了起来:“我已替七皇子道了谦,你们既是接受了,以后可别再为此事耿耿于怀了。” 众少女:“” 第四百零一章 同窗(二) 颜蓁蓁忍不住跳了起来:“喂喂喂!谢明曦!你这可太过分了啊!还没嫁给七皇子,就这么向着他!” 短短几句话,将一众同窗都绕了进去。 就这么轻飘飘地道个谦,便将七皇子蒙骗同窗三年的事情化解。这也太便宜七皇子了! 便是生性最温柔的秦思荨,也忍不住笑叹一声:“谢妹妹这一招着实高明啊!” 谢明曦眨眨眼笑道:“我知道诸位同窗嘴硬心软,心肠最好,气了三个月,也该差不多消了气。这才厚颜张口为他道歉。大家既是原谅他了,我今晚做东,在鼎香楼摆下酒席,请诸位同窗一起前去饮宴。” 这还差不多! 光道歉怎么成!怎么也得摆酒请客嘛! 颜蓁蓁满脸怒容尽去,立刻阴转晴,亲热地搂住谢明曦的胳膊:“只请一顿,如何能表达你的心意。不如连着请上三日如何?” 方若梦立刻道:“颜妹妹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以谢妹妹的慷慨大方,怎么也得连着请上七天吧!” 谢明曦:“” 终日挖坑,难得被人挖坑一啊! 谢明曦适时地露出心疼如割肉一般的神色,大大取悦了一众同窗。 众少女各自挤眉弄眼,开心地笑了起来。 谁能真为此事迁怒谢明曦?不过是意气难平,闹腾一通而已。难得谢明曦低头折腰,狠狠出了一血,众少女心里最后一丝恼意也随之散去。 林微微和盛锦月来得最迟。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热闹?”盛锦月好奇地垫着脚尖张望。 林微微笑嘻嘻地挤了进来,在见到被众人簇拥的谢明曦时,立刻惊喜地欢呼一声:“谢妹妹!你总算来了!” 然后,林微微冲上前,一把抱住谢明曦。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谢明曦原地抱起转了一圈。 谢明曦轻笑出声:“别闹了!你这点力气,哪里抱得动我。” 林微微咧嘴一笑,又绕了一圈,才将谢明曦放下。 一双好友,相视而笑。 尹潇潇忽地捂住眼。 萧语晗很配合地张口询问:“尹妹妹这是怎么了?莫非见到了什么不忍目睹的场面?” 尹潇潇继续捂着眼睛,一本正经地答道:“再看下去,我只担心眼睛会被闪瞎。” 众少女爆出一阵笑声。 这个尹潇潇! 谢明曦也扑哧一声乐了起来。 学舍里响起久违的欢笑声。 行至学舍门口的季夫子面上也露出笑意,不疾不徐地踏入学舍,目光一扫,落在谢明曦的身上:“谢明曦,你怎么没在府里歇上几日就来了?” 谢明曦忙敛容行礼:“学生见过季夫子。” “我已有三个月没来书院,唯恐荒废了学业。所以,今日便来了。这段时日,让夫子忧心了。” 季夫子舒展眉头,笑着说道:“来就好。”顿了顿,含蓄地询问:“七皇子殿下伤势如何了?” 想到得意门生忽然就变成了少年郎以后再不能来莲池书院,季夫子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 众少女也目露关切。 到底同窗三年,哪怕气恼七皇子以女装骗人,众少女对他总是多了几分关切。 谢明曦答道:“殿下伤势已好了大半。再将养一段时日,便无碍了。” 季夫子略略松口气:“无碍便好。” 接下来,不再多言,开始上课。 时隔三个月,重新坐自己的位置,听着夫子熟悉的授课声,谢明曦有些微的恍然。 仿佛一切都未变过。 仿佛一转眼,身畔还有那张美丽清冷的熟悉脸孔,冲着她挑眉浅笑 谢明曦默默转头,瞥了身畔空空如也的位置一眼,然后,口中溢出一声微不可见的轻叹。很快,便将这一抹恍然抛诸脑后,凝神听课。 待到中午吃饭时,谢明曦和林微微方若梦坐了一桌。 三层的大食盒打开,六道热腾腾的美味佳肴端了出来。 谢明曦下意识地夹起一筷子牛肉丝,然后转头向右看了个空。 谢明曦默默地将牛肉丝放自己的碗中。 习惯实在太可怕了! 这三年来,她每日都和“六公主”待在一起,同坐同食。叶秋娘每日做好的菜肴里,必有两道是“六公主”爱吃的。她也习惯了每日为“六公主”夹菜 林微微和方若梦对视一眼。 “如何?是不是不习惯?”林微微促狭地笑问。 谢明曦口是心非:“没什么不习惯,耳根挺清净。” 方若梦闷笑一声。不过,她颇为厚道,并未说穿。 林微微揶揄地一笑:“得了,在我们面前还这般装模作样。别说你不适应,便是我和方妹妹,也颇觉不惯呢!” 谢明曦没说话,只忽然没了胃口。 眼前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也失了几分滋味。 午饭后,谢明曦了寝室。 从玉扶玉早已耗费半日时间,将寝室打扫得干干净净。 谢明曦在自己的床榻上睡下,很自然地面向外侧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床榻和轻纱。 谢明曦瞪了床榻半晌,心里腾腾地燃起一股无名怒火。重重呼出一口气,然后转过身,面向内侧。 谢明曦闭上眼,试图入睡。可惜,头脑却不由自主,闪过许多平日和盛鸿独处的画面 过了许久,还是无法入眠。 谢明曦气闷地呼出一口气,索性起身出了寝室,去了顾山长的屋子。 顾山长似早已料到谢明曦会来,煮好了一壶茶,分别倒了两杯。 袅袅茶香,嗅入鼻间。 谢明曦捧着茶杯,轻轻啜饮一口。躁动烦闷的心情,缓缓平息。一抬头,便见顾山长正用了然的笑意看了过来。 谢明曦脸颊微微发热,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掩去了脸颊上的一丝暗红。 顾山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今日一个人来书院,七皇子未能同来,是不是颇不习惯?” 谢明曦定定神,点了点头:“确实不太习惯。” 之前三个月,七皇子恢复身份,两人也是日日相对。今日骤然分开,身边空荡荡的,心里也莫名的空虚失落。 第四百三十三章 余波(一) 大夫动手为谢元亭正骨时,谢元亭被生生疼醒,惨呼不绝于耳 几个小厮早已得了严令,不管谢元亭如何挣扎怒骂,都将谢元亭紧紧地按在床榻上不得动弹。 丁姨娘哪里听的下儿子这般撕心裂肺的惨呼,几乎哭晕了过去。 “谢明曦,我和你势不两立,和你不共戴天!以后我饶不了你!”谢元亭翻来覆去地怒骂谢明曦。几个小厮听在耳中,各自在心中撇嘴。 大少爷,你就别做梦了! 三小姐在谢府何等地位,你现在又是何等模样。低头示弱讨好也就罢了,竟还想着和三小姐较劲争锋,简直是脑子进水了。 谢元亭狂喊乱嚷痛哭流涕一番,又疼晕了过去。 繁英阁里这么大的动静,也无人来探望。 谢钧谢老太爷没来,徐氏和二房众人更不会来。 永宁郡主原本倒是要来,听闻丁姨娘待在繁英阁,心里一阵膈应,索性也不来了。 谢云曦和谢元亭倒是有几分兄妹情谊,前来探望。不过,来的时候正逢谢元亭惨呼连连,那惨呼声太过渗人,谢云曦委实听不下去,没进寝室就离开了。 唯有丁姨娘,一直守在谢元亭身边。 “元亭,元亭,” 丁姨娘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不堪,如桃子一般:“娘陪着你。娘一直陪着你。谢家上下都冷血无情,没半点良心。你伤得这么重,竟也不来看一看你。娘哪儿也不去,一直守着你” 床榻上的谢元亭早已疼晕了过去。 只可惜丁姨娘这一番掏心掏肺的剖白了。 春锦阁。 杨凝雪已沐浴,换上了干净的衣物。美丽细嫩的脸颊此时一片苍白,掌掴后的青淤看着格外刺目。 她紧紧依偎在杨夫子身边,攥着杨夫子的衣袖,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杨夫子红着眼眶,揽着女儿的肩膀,不时轻声抚慰。 今日及笄的谢兰曦也陪在一旁。 谢兰曦也哭了一场,满脸泪痕和自责懊恼:“对不起。我不知今日大堂兄竟会做出恶行!我真不知会闹到这样。早知如此,我真不该邀请夫子和杨姐姐前来” 杨凝雪自来了春锦阁后,一直都未说过话。 杨夫子定定神,抬起头,想挤出一丝笑容,却无论如何也挤不出来:“兰曦,此事如何能怪你。你不必自责!” 谢兰曦如何能不自责? 对一个闺阁少女来说,贞洁清名何等重要? 今日杨凝雪无辜遭受此劫,日后还要如何嫁人? 哪怕谢家封锁消息,不将此事外传。对杨凝雪来说,这份羞辱和痛苦却无法挥除 杨凝雪实在是命苦!幼年丧夫,被家中人刻意养歪,和亲娘离心。好不容易甩开江家人到了亲娘身边,没过几年好日子,又遇到这等事。 谢兰曦忍不住又落了泪。 谢兰曦这一哭,杨夫子也忍不住了,泪水从眼眶中滑落。 杨凝雪没哭,神色木然,双目茫然空洞。 就在此时,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正是谢明曦。 看着眼前的情景,谢明曦心里也一阵酸涩。 杨夫子一直将女儿视为心头宝。为了杨凝雪,甘愿被江家压榨数年。这几年,母女团聚,杨夫子是何等的幸福愉悦。 杨夫子舍不得女儿,虽有不少媒人登门提亲,杨夫子一律没应,想着将女儿多留在身边两年再出嫁。 谁能想到,来一趟谢府,就发生了这等令人始料未及的变故? 谁能想到,谢元亭竟如此卑劣,只因对她心存怨恨,就对无辜可怜的杨凝雪下手? 谢明曦满心懊恼后悔自责,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许久,才化为一声:“夫子,对不起。” 杨夫子用袖子擦去眼泪,低声道:“是凝雪失了戒心,被谢元亭哄骗去假山处和你并无相干!” “你心中愤怒,并不弱于我。所以才会对谢元亭痛下狠手。明曦,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三年前,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和凝雪也无今时今日的母女相守。想来,今日之事,也是凝雪命中的劫数。” “我真的没有怪你,你也不必耿耿于怀。” 杨夫子这般通情达理,谢明曦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只是,事情已发生了,再多说也无半点益处。 “夫子放心,父亲已经答应我,必会严惩谢元亭!”谢明曦低声道:“另外,杨姑娘受了惊吓,得好生静养。谢家出些银子聊表心意,请夫子不要推辞,一定要收下。” 然后,取出一摞银票。 百两一张,一共二十张,正好两千两银子。 杨夫子如何肯收,不假思索地拒绝:“银子就不必了。凭着我的束脩,足够我们母女过活。” “夫子” “这银子,我绝不会要!”杨夫子平日最是随和,此时却格外固执:“明曦,你若还当我是夫子,就将银票收去。否则,以后你也不必再叫我夫子了。” 杨夫子这般坚持,谢明曦只得改口:“杨夫子不要这银子,我便让人用这笔银子买一处小宅院,再置买一些田地,记在杨姑娘名下。” “夫子先别急着推辞,听我说。” “大哥为人实在不堪,不然,我必让他娶杨姑娘为正妻。杨姑娘不肯进谢家门,这笔银子便当是安置杨姑娘之用。” “我知道夫子不想动用这笔银子。只是,杨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谢家诚心要道歉赔礼,收下又有何妨?” “杨姑娘日后若嫁人,这便是杨姑娘的嫁妆。若她不想嫁人,有房子有田地,也不愁过活。” 谢明曦句句诚恳。 杨夫子还待推辞,杨凝雪忽地张口道:“娘就收下吧!” 不收下,谢家心中不安。谢明曦也难以释怀。 虽说银子俗气了些,可人安生立世,又离不开银子。她已不想再嫁人,谢家出了这笔银子,她余生也不必为吃住发愁。收便收下吧! 杨夫子和女儿心意相通,见杨凝雪一脸心死如灰的神色,心中一阵揪痛,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第四百三十四章 余波(二) 第四百四十五章 登门(一) 第四百四十六章 登门(二)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严惩(一) 那一份智珠在握的从容自信,那一抹算计成功的怡然自得。点亮了谢明曦的容颜,混合成了她特有的神采和魅力。 盛鸿心神微漾,伸手握住谢明曦的手。 他的手温暖有力,她的手纤细柔软。 他的掌心满是汗水,她的手掌亦是剧烈运动后的湿热。交握在一起,汗水也似交融在了一起。 谢明曦似嗔非嗔地瞥了他一眼。 盛鸿略一用力,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低声调笑:“你再这么看我,我可忍不住了。摸一摸,我心跳得飞快。” 谢明曦没有羞臊地缩手,手心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慢慢地摩挲起来。 盛鸿:“” 调戏不成反遭调戏的盛鸿,露出一脸被调戏的悲愤羞辱:“我们尚未成亲,你怎么可以这般轻薄于我!” 简直是天生戏精! 谢明曦忍俊不禁,弯起嘴角,收手。 盛鸿打着习武的名义,每日散学后厚着脸皮来莲池书院。顾山长睁只眼闭只眼,皆因盛鸿行事颇有分寸。习武过后的独处只有盏茶功夫,闲话几句,稍解相思而已。真正亲密出格的事,盛鸿从未做过。 两人独处时,大多是她调戏他。 嬉闹几句后,两人低声说起了正事。 “明曦,你借此事向皇后投诚,她虽已应下,只怕也会对你心生戒备。”盛鸿目中闪过一丝深思的光芒。 谢明曦淡淡道:“无妨。想借力借势,总要冒些风险。” 这世上,从没有不劳而获的美事。 盛鸿沉默片刻,才道:“明曦,总有一日,我会护着你,不令你向任何人低头,不受半分委屈。” 谢明曦抬起眼,看着盛鸿:“这算什么低头委屈?人生在世,岂能事事顺心如意。便以帝后之尊,也有妥协退让的时候。” “我没有低头,更未觉得委屈。略施手段,便能向皇后示好,打压淮南王府。如此好事,我毫不介意多一些。” 盛鸿哑然片刻,才笑着叹道:“看来,我要学习之处还有很多。” 这是皇权至上的大齐,和他曾生活过的世界截然不同。 他在这里生活近四年,之前一直是清冷孤僻的“六公主”,俞皇后和几位皇子都未真正将他放在眼底。他也得已安然度过几年,在宫中立足。 如今,他已恢复皇子身份。储君之位一日未定,在他人眼中,他同样是储君人选之一。明里暗里盯着他的人不知有多少。言行举止,都要加倍谨慎。 “你在宫中也要多加小心,多和三皇子亲近示好。”谢明曦低声提醒。 俞皇后全力扶持三皇子。盛鸿向三皇子示好,是向俞皇后表明自己无争储之意。 盛鸿点点头应下,低语数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隔日,建文帝召淮南王进宫。 建文帝不便对李太后发泄的怒火,一股脑地冲着淮南王发了出来:“永宁品行不端,倒连累得众人猜疑到了母后身上。” “母后是朕亲娘,是当朝太后,岂容那些无事生非的小人胡乱猜疑嚼舌?” 淮南王灰头土脸地跪下请罪:“皇上息怒,都是臣之过。臣教女无方,对永宁多有纵容,却未料到永宁闯出如此大祸!求皇上息怒!” 淮南王心里那个晦气就别提了。 永宁郡主自少时被接进宫中,在李太后身边长大。他这个亲爹,一月之中不过见女儿两面。哪有什么教导女儿的机会? 永宁郡主的磨镜之癖,还不是因李太后而起?他没怨李太后也就罢了,现在倒要被建文帝怒责 可在雷霆之怒的建文帝面前,淮南王连半点怨怼不满都不能流露,还要露出自责忏悔羞愧的嘴脸! 建文帝发了一通脾气,冷冷道:“永宁病了,就该安心养病。慈心庵就好得很,清幽安静,最宜养病。” 慈心庵是皇家供奉的庵堂。犯了错的宫中妃嫔或皇室宗亲女眷常去“静养”,并不偏远,就在皇城之中。一应衣食用度不缺,有侍卫层层守卫。 只是,进去容易,想出来却是难之又难。便是想见一面,也得有帝后口谕。 进了慈心庵,便等于被彻底幽禁。 淮南王面色陡然变了,张口为永宁郡主求情:“皇上,永宁有错在先。只是,她如今还在病中,恳请皇上网开一面,容永宁病愈” “慈心庵里有太医,也不缺补品药材。”建文帝冷然打断淮南王:“这等清静之地,永宁去住上几年,待将病养好了,多念些经书。易怒跋扈的性子也能改上一改。” 天子一言,无可更改。 好在建文帝只说住上几年,并无永远软禁永宁郡主之意。 淮南王再不舍再愤怒,也只得谢恩:“多谢皇上恩典。” 建文帝定定地看着淮南王,缓缓道:“王叔执掌宗人府,朕对王叔一直器重有加。希望王叔不要辜负朕的信任。” 淮南王心中一凛,立刻表了一通忠心。 一炷香后,淮南王退出移清殿。 移清殿里燃着诸多炭盆,温暖如春。殿外寒风凛冽,寒冷刺骨。 淮南王浑身的冷汗,被冷风这么一吹,顿觉头重脚轻,浑身不适。强自撑着,才未在人前失态。 淮南王强打起精神,不愿让人看出半分被天子怒叱的狼狈之态。 一个面容秀丽的宫女微笑着出现在淮南王面前:“皇后娘娘知晓王爷进宫,特意吩咐奴婢在此等候。皇后娘娘有事相召,请王爷随奴婢去一趟椒房殿。” 这个宫女,正是俞皇后的贴身亲信芷兰。 芷兰和卢公公结为对食之事,自然瞒不过淮南王。 淮南王满腹沉沉心事,兼之头脑昏沉,反应不及往日,竟问了句废话:“不知皇后娘娘有何事?” 可不是废话吗? 中宫皇后相召,不管是大事小事,他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话出口之后,淮南王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近来因永宁郡主之事屡次动怒,今日又被天子训斥,真是昏了头。 “请芷兰姑娘领路。” 第四百五十八章 岁末 转眼到了岁末。 谢家众人受的都是皮外伤,在床榻上养了月余,已能下榻走动。徐氏和谢铭夫妻两个恢复得最快。 徐氏重新健步如飞,忙碌着打点内宅琐事。 谢钧头脸受伤颇重,青肿消退了大半,却禁不住细看,索性继续告假。 该丢的脸已经丢了,别人爱怎么笑话怎么笑话去。 倒是谢老太爷,当日受伤不算最重,伤却好得最慢。 谢钧知谢老太爷心情阴郁难解,不时到床榻边好言安慰:“父亲何苦耿耿于怀。流言已经无人提及,谢家被人笑话一阵子,也就罢了。谁还能整日闲话谢家不成?” 瘦了一圈面色晦暗的谢老太爷长叹一声,郁郁道:“我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遭挨打。” 谢钧:“” 他倒不是第一遭了! 淮南王自持身份,并未过分薄待他。冲动易怒的淮南王世子,却是个动辄就要翻脸动手的脾气。这十几年里,每每他惹怒永宁郡主,淮南王世子便会不问青红皂白地动一手 谢老太爷一看谢钧的面色,便知是怎么事,恼怒地哼了一声:“淮南王府仗势欺人,委实可恨。如今你已和永宁郡主和离,彻底断了来往,倒也清静。” 谢钧嗯了一声。 永宁郡主被关进了慈心庵,堵在谢钧心头十余年的闷气彻底抒出了胸膛。淮南王又一病不起,谢钧心里就更畅快了。 “启禀老爷,”谢青山恭敬地禀报:“三小姐来了。” 养伤月余的谢青山同样青淤未退,不过,身为长随总没有一躺几个月的道理。岁末府中事情繁多,谢青山也开始重新跑腿当差。 谢钧眼睛一亮,立刻笑道:“快让明娘进来。” 片刻之前还恹恹无力的谢老太爷,也在瞬间有了精神气力,脸上浮起喜悦。 片刻后,谢明曦走了进来。 “明娘,”谢钧一脸慈爱疼惜:“你要府,怎么也不派人送个口信来?我让你二叔去接你府。” 谢老太爷接过话茬:“是啊!姑娘家出行,还是小心为好。” 这般开罪淮南王府,万一淮南王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暗中命人在途中对谢明曦下黑手该怎么办? 谢老太爷的隐忧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谢明曦微微一笑:“祖父父亲只管放心,师父为我向皇后娘娘求了情。皇后娘娘已对淮南王明言,若我有半分差池,都要算在淮南王府头上。” “七皇子殿下也特意命人去了一趟淮南王府。和皇后娘娘所言相差无几。” “现在,最怕我磕着碰着的,就是淮南王了。” 谢老太爷:“” 谢钧:“” 拜了个好师父,有个好未婚夫婿,果然就是底气足腰杆硬! 谢钧下意识地一同挺直了腰杆。 谢老太爷悬了多日的心彻底放下,喜笑颜开:“我连着几日没胃口,今日一见明娘,怎么忽然就觉得饿了!快些让厨房送些饭菜来。” 随同饭菜一并来的,还有徐氏。 徐氏精神奕奕,看着没有半分伤愈后的虚弱,握着谢明曦的手亲热地笑道:“明娘,我一直盼着你府呢!明日就是岁末,我们一家子也该在一起过年才是。” 谢明曦显然没有在谢府过年的打算,笑着说道:“师父只身一人在书院,我委实放心不下。谢家人多热闹,少我一个也无妨。师父身边,却只我这个弟子了。” 徐氏迅疾改口:“说的也是。顾山长一个人,总有些孤寂。你就留在书院,好生陪一陪你师父。” 徐氏确实是个伶俐又知趣的聪明人。 谢明曦微微一笑。 谢钧随口问了一句:“今岁岁考,你考得如何?” “这还用问吗?”徐氏抢着笑道:“明娘哪一不是考满分拿头名?” 连着四年,每一次月考岁考,皆是满分头名! 谢明曦已创下莲池书院里无人可破的记录!也成了众闺阁少女口中遥不可及只能仰望的传说。 谢钧心中十分快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明娘读书的天赋,犹胜我年少之时。” 谢钧如今有两子三女,长子谢元亭被打发去田庄,谢云曦宁肯独住在郡主府,也不愿谢家。幼女幼子都还小,一时看不出资质如何。想来,日后也难及谢明曦。 如今,在谢钧心中,谢明曦是最值得骄傲引以自豪的女儿。 谢明曦笑而不语。 如今的谢家,没了令她碍眼的人,看着也顺眼多了。 谢明曦在谢家待了半日,晚上便了书院。 学生皆已放了假,往日热闹的莲池书院,到了岁末之时格外冷清。 好在师徒两人都不是喜热闹喧哗之人,彼此相伴,煮一壶清茶,手谈一局打发时光,既安宁又愉悦。 顾山长落下一子,随口问道:“你父亲的伤势如何了?” 谢明曦跟着落了一子:“没什么大碍,再养一两个月,便能出府见人了。” 顾山长非常中肯地说道:“受点伤,便安然和离,也是好事。” 顾山长生平最厌恶的女子,莫过于仗着出身行事跋扈目中无人如永宁郡主之流。如今被关进慈心庵里抄经念佛,着实痛快解气。 仇人一一俯首,谢明曦近来心情颇为愉悦,闻言笑道:“师父所言甚是。” 就在此时,若瑶笑盈盈地前来禀报:“七皇子殿下特意前来探望山长。” 顾山长意味深长地瞥了谢明曦一眼:“殿下不是外人,请他进来便是。” 盛鸿特意前来,想“探望”的人可不是她! 可惜,谢明曦并未面热心跳害臊脸红,从容笑道:“太后娘娘病重,殿下一直在宫中伺疾,算来已近一个月。今晚竟特意前来探望山长,可见太后娘娘病情已有好转。” 顾山长:“” 顾山长哑然片刻,忽地冒出一句:“你若不想见他,便先屋子去吧!” 谢明曦:“” 终于成功噎了弟子一的顾山长,像个促狭的孩童一般哈哈笑了起来。 谢明曦面颊微微发烫。 第四百六十五章 声名(一) “能屈能伸,淮南王此人,着实不是等闲之辈!” 傍晚时分,习武过后,盛鸿和谢明曦照例有盏茶的独处时间,不免提起淮南王府。 淮南王世子冲动易怒,行事莽撞,不难对付。 淮南王却是一只老狐狸,想挖坑让他跳,不是易事。 他本想借着状告府衙之事,激怒淮南王父子,将事闹大之后,顺利成章地闹至圣前。狠狠地削淮南王颜面。 没想到,淮南王二话不说就忍了。 谢明曦慢条斯理地擦拭额上汗珠,慢悠悠地笑道:“要是那么好对付,他也不配为执掌宗人府的实权亲王了。” “不必心急。此次先让淮南王世子狠狠栽跟头,借机令淮南王府声名扫地。” “圣眷已弱的淮南王府,已呈败落之势。有永宁郡主之事在先,再有淮南王世子被状告在后,淮南王纵是再厉害,也禁不住儿女这般一坑再坑!” “淮南王在宗亲中也不是没对手。” “譬如临江王,岂会放过落井下石的好机会?譬如河间王,难道不想将“暂时”两个字去掉,直接执掌宗人府?” 敌人的敌人可暂时为友,这是千古不破的真理! 盛鸿目光一闪,低声道:“我已暗中命人去了临江王府和河间王府。” 他在皇子中根基最浅势力最单薄,不过,到底是皇子身份,天然就有许多便利之处。状告淮南王府之事,只有他才有这个底气资格。给临江王和河间王递话,也只有他出面才有分量。 谢明曦冲盛鸿微微一笑:“且拭目以待。” 盛鸿定定地看了谢明曦片刻,然后笑道:“明曦,我真喜欢你刚才的样子。” 谢明曦挑眉:“哦?什么样子?” “轻描淡写间拿捏人心,谈笑间收拾仇敌。”盛鸿的目光璀璨如星,绽放出令人心醉的光芒:“明曦,你再笑一。” 谢明曦:“” 谢明曦忍无可忍,一脚踹了过去。 盛鸿反应何等迅捷,原地一翻,轻松闪过。顺势闪至谢明曦身侧,在她脸上偷亲了一口,才脚底抹油溜了。 谢明曦瞪了盛鸿的背影一眼,很快,嘴角扬了起来。 隔日,莲池书院休沐。 谢明曦和一众同窗先去了萧府。 萧语晗年龄稍长,今年已有十六,性情温和,平日人缘颇佳。再者,萧语晗是嫁给排行第三的三皇子,婚期在先。按着皇子妃排序,日后也在李湘如之上。 众人便先来了萧府。 “今日我们特意来探望萧姐姐,恭贺萧姐姐即将出嫁之喜。” “萧姐姐这些时日没来书院,我们心里都惦记得很。以后萧姐姐嫁入天家为媳,我们想见萧姐姐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是啊!趁着还没出嫁,我们可得常来萧府。” 萧语晗脸皮薄,禁不住众人这般打趣,臊红了一张俏脸。 谢明曦看在眼中,也微微笑了起来。 萧语晗今世为三皇子妃,若三皇子成了储君,萧语晗便是一朝太子妃,日后会入主中宫,贵不可言。 她这一世和萧语晗是同窗好友,情谊颇深,日后做了妯娌,想亲近也不是难事。 说笑一番后,萧语晗看了过来,语气中露出些许忧心:“谢妹妹,我近日听闻一些不利你的传言。你可得想法子应对才是。” 谢明曦从容一笑:“多谢萧姐姐关心。我已有应对之策,一个月之内,便见分晓。” 谢明曦成竹在胸,萧语晗便不再多言了。 在萧府用完午饭,众人又去了李府。 李湘如和谢明曦简直是天生的对头冤家。 一见面,李湘如就故意提起此事戳谢明曦的心窝:“一听说这些流言,我心里便为谢妹妹不平。万一流言传进宫中,皇上和皇后娘娘听闻谢妹妹不孝之名,只怕心中不喜。若亲事有变,谢妹妹可怎生是好?” 谢明曦尚未击,林微微便抢了话头:“谢妹妹早有对策了。你安心等着瞧热闹便是。” 死鸭子嘴硬! 能有什么对策? 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爱怎么说便怎么说。谢明曦再厉害,也得吃闷亏不可! 李湘如心中轻哼一声,口中未再多言,很快扯开话题。 谢明曦没放在心上,林微微倒是生了一闷气,从李府出来,便对谢明曦低声道:“我就看不惯李湘如那等口不对心的模样!” 谢明曦哑然失笑:“被压了四年,从未翻过身,心里不知何等恼怒不甘!难得逮着机会奚落我一,权当是可怜她了。” 林微微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这张嘴,真是比刀子还厉害!” 是啊!谢明曦什么时候吃过闷亏? 对上谢明曦,李湘如从来只有憋闷的份。 “对了,你说的早有对策,到底是什么?” 谢明曦却卖起了关子:“一个月之内,就见分晓。你等着便知道了!” 三日后,府衙开审。 七皇子状告淮南王府,这等热闹,不知有多少百姓去凑热闹围看。京城有些头脸的人家,不便亲自露面,少不得要派得力的管事前去。 府衙外,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也不为过。 头顶微秃的赵府尹,在后衙听闻此事,眉头几乎打成了结,一脸苦相:“诶哟,今日怕是难以善了。” 七皇子告状,十几个证人都送到了府衙,他这个府尹总不能装聋作哑不管不问。仗着胆子写了传票去淮南王府。 淮南王世子爱动手揍人的脾气,在京城赫赫闻名。位列“不能招惹的京城纨绔”前三名! 当然了,这前三名,都是赵府尹私下排出来的。 原以为淮南王世子肯定拒之不来,就像永宁郡主当日一般装病拖延,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没想到,淮南王世子竟真的来了。 待会儿,淮南王世子不会大闹公堂吧! 丁师爷低声道:“大人,开审的时间已经到了。魏公公代七皇子殿下前来,淮南王世子也已进了公堂,还请大人开审!” 赵府尹深深呼出一口气:“本官这就开堂!” 第四百六十六章 声名(二) 第四百八十三章 兄弟 隔日,五更天。 天还没亮,盛鸿便已起身,进了练武房。 按着平日习惯,盛鸿少说也得练武一个时辰。然后沐浴更衣用膳。 贴身伺候的活,如今已换了魏公公接手。 魏公公是建文帝赏下的人,在福临宫里极有体面,人人敬让三分。湘蕙对着魏公公,也格外客气:“魏公公,我已经让人备好热水了。衣物也已备好。伺候沐浴的事,就有劳魏公公了。” 魏公公笑着道谢:“谢过湘蕙姐姐。” 魏公公今年二十二岁,比湘蕙足足小了四岁。 湘蕙哪里敢受这一声姐姐,忙笑道:“魏公公这么称呼,我可万万不敢当。叫我一声湘蕙便是。” 魏公公笑道:“我们都是伺候主子的奴才,若没有主子抬举,何来的身份高低。我和湘蕙姐姐投缘,叫一声姐姐正合适。” 湘蕙口中应对,心里忍不住暗叹一声。 这个魏公公,年纪不大,却善于揣摩主子心意,行事老练圆滑。人前人后几张脸,切换自如,实在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说话间,盛鸿出了练武房。俊美的脸孔上涌着习武后的潮红,额上几点晶莹的汗珠。世人形容绝色美人的辞藻,用在盛鸿的身上皆不为过。 对着这么一个俊美无双身份又矜贵的少年,怪不得染墨动了心思。 湘蕙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含笑上前行礼。 盛鸿待聪慧沉稳的湘蕙格外亲善,笑着略一点头:“不必多礼。” 湘蕙不动声色地禀报:“染墨昨夜受了些风寒,身子不适。不敢靠近殿下身侧,特意托奴婢来禀报殿下。” 盛鸿目光微闪,看了湘蕙一眼:“既是病了,就让她歇上几日。不必来伺候了。” 湘蕙应了声是。 主仆两个,在短短瞬间,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染墨自以为心思藏得严实,实则早有端倪。 盛鸿生性敏锐,早已察觉出染墨的异样心思。这几个月来,不动声色,一再疏远,已是无言的提醒和警告。 奈何染墨被幻想中的荣华富贵迷了心神,直至湘蕙出言挑破,才羞愧地“告病”。 染墨曾是六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六公主死后,七皇子顶替六公主的身份活在宫中。幸得有染墨处处暗中提点,才未露破绽。 染墨也是因着这不为人道的“功劳”,自骄自矜,心也越来越大。竟想趁着未来的七皇子妃过门前在主子身边有“一席之地”。说不得还有更多的野心和贪恋 偏偏染墨知悉许多隐秘,绝不能放她出福临宫。 染墨又未犯过大错,总不能痛下杀手。 这样处置,也是最合适最妥当的办法了。 魏公公再精明,也未能窥出这一丝微妙之处,顺着盛鸿的话音笑道:“染墨生着病,万万不可近身伺候,免得过了病气给殿下。” “时候不早了,请殿下沐浴更衣用膳吧!” 盛鸿笑着点头。 就在此时,一个内侍进来禀报:“启禀殿下,三皇子殿下打发人来,请殿下一起过去用早膳。” 盛鸿当然不会拒绝三皇子的好意,沐浴更衣后,便去了三皇子的寝宫。 各色面点粥羹小菜,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三皇子颇为亲热地冲盛鸿笑道:“我不知你口味,便让御膳房多备了些。” 盛鸿挑眉一笑:“三皇兄这般细心周全,真是令我受宠若惊了。” “兄弟之间,说这等话,可太见外了。” 比起冷凝少言的四皇子,三皇子堪称温润如春风。此时又是刻意拉拢,颇有些掏心置腹的意味。 这几个月来,盛鸿不着痕迹地对三皇子处处示好。三皇子试探了几之后,确定了盛鸿有这份投靠之心,自然欣然接受。 别说储君之位没定,就算他日后做了储君,身边也少不得帮手。盛鸿有意提前下注,他岂有不笑纳之理! 兄弟两人用完早膳,一起去椒房殿请安。 五皇子早来一步,见三皇子和盛鸿联袂而来,笑着打趣:“你们两个怎么这么巧遇到一起了?” 三皇子不动声色地笑道:“我一个人用早膳太过无趣,便邀了七皇弟一起用早膳,正好一并过来请安。” 盛鸿笑着接了话茬:“五皇兄哪一日闷了,想我一起用早膳,打发人叫我一声就行了。” 五皇子:“” 这份谈笑自如的脸厚功夫,他实在是自叹不如! 三皇子如今声势日盛,已稳稳压了众皇子一筹。这个厚颜无耻的老七,竟现在就巴了上去这是彻底放弃竞争储位了吗? 五皇子心里思忖着,随口笑道:“好,改日我打发人去请你。” 过了片刻,四皇子也来了。 丽妃自被禁足后,圣宠大不如前。四皇子也受了些牵累,没了往日的风头。不过,建文帝对四皇子依然器重赏识,四皇子也依然是三皇子的最大劲敌。 兄弟见面,照例口不对心皮笑肉不笑地寒暄几句。 论做戏,盛鸿自然不输任何人。对着四皇子那张冷脸,依然笑得亲热:“四皇兄,你脸色不太好。莫非是昨夜没睡好?” 不等四皇子吭声,又说道:“几位皇兄都已结业,开始听政,不必再日夜苦读。真令我羡慕不已。” 提起结业,无疑是戳了四皇子痛处。 几个月前的结业考试,三皇子竟力压四皇子,拿下第一。建文帝对三皇子大肆褒奖了一番。 四皇子被夺了风头,心中气闷不已。私下命人查探孟山长是否徇私,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还未查出个子午丑卯便被建文帝叫到面前训斥了一顿。 四皇子丢了里子,又丢了面子,晦气之极。谁提结业两个字,四皇子心里都不痛快。 四皇子冷冷地扫了盛鸿一眼,语出讥讽:“七皇弟勉强能考个甲等便是。反正再日夜苦读,也拿不了第一。” 盛鸿不以为意,悠然笑道:“论学业,我确实远不及四皇兄。连四皇兄都拿不了第一,更不用说我了。” 四皇子:“” 第四百八十四章 嫡母 第四百八十九章 兄妹(一) 李湘如拜别家中长辈,由兄长李默亲自背着上了喜轿。喧闹的炮竹声中,花轿被抬了起来,缓慢平稳地向前。 李湘如端坐在花轿中,眼角滑落两滴泪水。 从这一刻起,她就要出嫁,离开熟悉的家人环境,到全然陌生的夫家生活。哪怕李湘如再聪慧再沉稳再能干,此时也不免迷惘心慌。 可这份迷惘心慌中,却又透着无尽的喜悦和甜意。 整个人似浮在云端,轻飘飘软绵绵的。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才停下。然后,李湘如被搀扶着出了花轿,在喜娘的指引下,和四皇子拜堂。再然后,被送进新房。 李湘如自幼受过严格的闺仪教导,这几年在莲池书院更是勤习礼仪。哪怕在床榻边坐上几个时辰,也一派安然端庄。 仿佛等了日久天长。 四皇子终于在众人的簇拥下迈步进了新房。 李湘如呼吸略略急促,缩在袖中的手指悄然扭了扭。 盖头被挑落。数道目光看了过来。 李湘如鼓起勇气,迅速抬眼看了四皇子一眼。 四皇子被灌着喝了不少酒,白日受的闷气也散了大半。素日冷凝的眼眸,在烛火的映衬下有了一丝浅浅的喜意。 李湘如羞红了面颊,垂下眼。 耳边响起一阵嬉笑夸赞:“新娘子如此美貌,四皇子殿下真是有福。”又有人鼓噪着让四皇子和李湘如喝交杯酒。 四皇子身份矜贵,闹洞房也无人敢太过分,不过一炷香时辰,众人就都退了出去。 洞房里,只剩四皇子和李湘如了。 李湘如忍着羞意,站起身来,柔声道:“我伺候殿下更衣。” 她没勇气直视四皇子,也错过了四皇子目中闪过的复杂意味。 哪怕他再无兴致,在大婚的这一晚,也不能太过冷落李湘如。 四皇子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打起精神应了。很快,李湘如上前,伸出纤纤玉手,颤抖着为他更衣。 四皇子伸手,握住李湘如的手。 李湘如面上泛起醉人的红晕,顺势依偎进他怀中。 隔日凌晨,四皇子领着李湘如进宫请安。 新妇进门,要给公婆长辈磕头敬茶,要和平辈见礼。在天家也不例外。 四皇子夫妇先去了慈宁宫,给李太后磕头问安。 李湘如还是在几年前进过一慈宁宫,印象中慈宁宫人来人往,颇是热闹,不乏貌美妩媚的宫女。 可现在的慈宁宫,宫人大多相貌平庸,年龄大多在三旬以上。 往日最喜穿金戴玉精心装扮的李太后,依然穿戴华贵,妆容却淡了许多。额上眼角的皱纹颇为明显,发间有了丝丝白发,显得苍老了许多。 李湘如心里暗暗吃惊,面上不敢显露,恭敬地磕头问安。 李太后对李家人素来宽厚几分,见了美貌端庄的孙媳李湘如,也颇是喜欢,赏的见面礼十分丰厚。又笑道:“以后得了空闲,不妨常来慈宁宫,陪哀家说说话。” 李湘如柔声笑道:“承蒙皇祖母抬爱,孙媳以后便厚颜时时来叨扰了。” 李太后又笑了起来:“哀家让你来,你只管来便是。”然后,笑着打趣四皇子:“你每日要上朝听政,学着当差,哀家便不招呼你了。” 四皇子立刻笑道:“孙儿再忙,陪皇祖母用膳的时间总是有的。” 说笑几句,李太后便道:“皇上皇后都在椒房殿里等着,昌平和几位皇子也都在,你们去椒房殿吧!” 四皇子夫妇这才告退,出了慈宁宫。 一炷香后,椒房殿。 当着建文帝的面,俞皇后一派贤良嫡母风范,半句不曾刁难便接了儿媳的茶,赏了丰厚的见面礼。 建文帝目中闪过满意之色,转头对俞皇后笑道:“儿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娶媳妇进门,朕心里颇觉快慰。” 俞皇后含笑应道:“萧氏李氏都是臣妾的学生,臣妾对她们再熟悉不过。俱是千里无一的出挑,得此佳媳,臣妾也觉得欣慰。” 俞皇后的愉悦,倒不是装出来的。 几个儿媳,俱是自己的学生。一眼看去,都顺眼的很。 待平辈见礼,便热闹多了。 赵长卿年长几岁,曾是莲池书院里赫赫有名的才女,行事圆滑周全。拉着李湘如的手一通夸赞。 萧语晗和李湘如同窗数年,颇为交好。哪怕三皇子和四皇子面和心不和,她们两人却十分亲昵。 “三皇嫂,” 李湘如一张口,萧语晗便微微红了脸,低声笑道:“你往日都叫我萧姐姐,现在忽然改口,我真是不习惯。” 李湘如抿唇一笑,悄声道:“你叫我四弟妹,我也不习惯呢!” 两人相视一笑。 按着天家规矩,皇子妃过门后,要等满月之后方能门。 四皇子亲自陪着李湘如了李府。 李默和四皇子到底有同窗之谊,哪怕彼此心里有些不痛快,面上都未显露。只在酒席上较劲一。 单论酒量,李默不是四皇子对手。好在李家儿郎众多,在李默的授意下,一个接着一个轮番敬酒。 四皇子到底还是被灌醉了,被扶着进了李湘如昔日的闺阁歇下。 李湘如亲自在床榻边照顾酒醉的四皇子,心疼不已。 待丫鬟禀报李默来了,李湘如起身走了出去,没好气地抱怨:“大哥,你也真是。怎么故意灌殿下的酒?瞧瞧殿下醉成这样,怕是明日也醒不了酒。” 李默轻哼一声,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里掠过不满:“人家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倒好,有了夫婿就将兄长抛在一旁了。” 李湘如:“” 李湘如被臊得脸颊通红,跺跺脚:“大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要是传出去,我哪还有脸见人!” 李默面无表情,又哼一声:“我说的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李湘如:“” 李湘如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兄长是真地动了气。 李默一直是个极好的兄长,待她这个妹妹掏心掏肺十分关切。兄妹之间也一直十分亲厚。像这般冲着她发脾气,还是第一。 第四百九十章 兄妹(二) 李湘如满心疑惑不解,更多的却是委屈。 “你冲我凶什么!我还不是担心殿下明日醉酒误事,不能上朝,会被父皇责怪?到时计较起来,少不得要怪到你头上。” “我为你着想,你半点不领情,倒怪起我来了。还对我这么凶!” 李湘如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擦拭泛红的眼角。 换在往日,她这般委屈抹泪,李默早已弯下身段来哄她了。 今日,李默却依旧沉着脸:“你出嫁那一日,我不过是拦了一个时辰没让他进门,他便冲我撂脸色。当时一屋子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谁不在暗中笑你?” “也只有你顶着盖头,什么都没看见。” 至于李湘如身边的丫鬟,眼看着李湘如每日眉眼带笑甜甜蜜蜜的样子,哪里敢说这等扫兴的话。 也因此,时隔一个月,李湘如才从李默口中得知出嫁当日之事, 李湘如怔了一怔,很快又道:“殿下天生一张冷脸罢了,绝不是故意让大哥难堪。” 李默:“” 李默终于忍无可忍,瞪了过去:“我是在乎自己这张脸吗?我在意的还不是你被人看了笑话热闹?” “今日他陪你门,我领头灌他的酒,还不是为了给你撑腰?让他不敢随意欺辱你!让他知道,你李湘如身后有娘家,有兄长!” “好好好!你心甘情愿,乐意受气,是我多事!” 说完之后,愤然拂袖离去。 李湘如又气又急,立刻追了上去:“大哥” “启禀四皇子妃,殿下醉酒难受,已吐了一。”内侍一脸急匆匆地来禀。 李湘如一惊,已卖出去的脚步立刻缩了来,转身便了寝室。 故意放慢脚步等着李湘如追上来的李默:“” 有了夫婿,他这个兄长果然彻底被抛到脑后了! 李默原本只有三分气,此时骤然涨成了十分,满心愤怒地离去。 临近傍晚,酒醉不起的四皇子被内侍扶着上了马车,一路昏沉地了四皇子府。之后吐了两,喝了一醒酒汤。 直至第二天凌晨,四皇子才醒了酒,只觉头痛如裂。 四皇子硬撑着下了床榻,命人伺候沐浴更衣,准备上朝。 “殿下醉酒不适,要不,今日就别上朝了。在府里歇上一日。”李湘如满目关切,柔声劝慰:“少去一,想来父皇不会怪罪。” 四皇子俊脸隐隐泛青,眉头拧得颇紧,声音冷然:“住嘴!” “便是父皇不怪罪,我岂能因醉酒便误了上朝?此事若传出去,我这个皇子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然后,冷哼一声:“我已陪你了一趟李府,以后你想去,一个人便是。” 说完,便沉着脸离去。 李湘如又是委屈又是难过,泪水在眼中直打转。 她忙着照顾醉酒的夫婿,无暇给兄长道歉赔礼。昨日离府时,李默压根没露面,显然是动了真火! 李默生她的气,四皇子也迁怒于她! 她做错了什么? “启禀四皇子妃,”一个宫女上前,裣衽行礼:“三皇子妃邀四皇子妃一起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马车已在府外了。” 三皇子府四皇子府紧挨在一起,萧语晗和李湘如每日都要进宫请安,时常结伴同行。 李湘如将泪水逼了去,用帕子仔细地擦了擦眼角。又在眼下多敷了一层脂粉,这才出府,上了马车。 萧语晗穿了一袭朱红色宫装,无需精心上妆,天然的一副白里透红的好气色。可见新婚燕尔,夫妻颇为和谐融洽。 李湘如佯装无事,强颜欢笑,如何能瞒得过细心的萧语晗? “你这是怎么了?”萧语晗压低声音,轻声问道:“莫非是和四皇子怄气了?” 李湘如最好颜面,哪里肯承认:“没有的事。殿下待我体贴周全,我哪里会和殿下怄气。” 李湘如这般逞强,萧语晗也不便再追问了,只得扯开话题:“对了,听闻昨日四皇子陪你府了。见了家人,你心里一定十分欢喜。” 李湘如:“” 李湘如胸口又中了一箭,挤出若无其事的笑容:“是啊!母亲私下问我过得如何,唯恐我受半分委屈。其实,他们这是多虑了。殿下待我这么好,我哪里会受半分委屈闲气。” 萧语晗:“” 算了,你高兴就好!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四皇子待新婚妻子不冷不热,近乎淡漠,委实算不得好。奈何李湘如甘之如饴满心欢喜,无半句怨言。 说得多了,倒有挑唆之嫌。 萧语晗索性也不多说了,转而问起了李默的亲事:“你大哥今年已有十八岁了吧!还未定下亲事吗?” “还没有。母亲整日为他的亲事操心,可不管提起哪一家的姑娘,他都不乐意。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他又一个字不肯说。” 李湘如满心憋闷,到底漏了一句:“他如今脾气愈发古怪了。谁劝也不肯听!” 萧语晗若有所思地看了李湘如一眼,似随口笑道:“你们兄妹两个素来亲厚。难道你的话他也不肯听了吗?” 昨天忙着照顾醉酒的四皇子,她压根没时间和李默好好说话。更别提谈心规劝了 李湘如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萧语晗心中隐约猜到几分,也不再多言。 又隔一个月。 李湘如独自一人了李府。 李夫人见了女儿,心中自是欢喜,拉着李湘如的手低声笑问:“湘如,殿下待你可好?” 李湘如笑颜如花:“殿下对我好的很,母亲不必担心。” 心里却涌起一丝怅然。 四皇子白日忙得不见人影,晚上也时常深夜府,独自在书房歇下。虽是新婚,却不见情热。 说起来,实在是难以启齿。成亲两个月,两人只在洞房花烛夜圆了房。之后,四皇子一直未曾和她同房 只是,这等隐秘之事,她委实说不出口。 李夫人不疑有他,并未细问闺房之事,转而说起了李默的亲事:“你觉得方家姑娘如何?” 第九百七十七章 偏爱 第九百七十八章 融入(一) 第九百七十九章 融入(二) 顾山长心情澎湃,想到激动处,忍不住起身来回踱步。口中还念念有词,诸如“甚好甚好”“不亦快哉”之类。 这熟悉的举动,惹得谢明曦轻笑不已。 师徒相伴多年,感情亲厚,更胜母女。对顾山长激动高兴时的小动作,谢明曦早已司空见惯了。 门外响起了孩童们略显嬉闹的说笑声和脚步声。 顾山长停下脚步,和谢明曦一起笑着看了过去。 领头先进来的,照例是阿萝。那张美丽精致的小脸红扑扑的,一双大眼又闪又亮,满脸的兴奋雀跃遮也遮不住。 其余众孩童,也相差无几。就连斯文俊秀的佑哥儿,也是眉飞色舞。 可见众孩童在御花园里玩得很开心。 也不知今日有多少鸟窝遭了罪。 谢明曦心中有数,故作不经意地笑问:“你们怎么到现在才来用午膳?去了何处?” 卿姐儿最老实,一张口就是实话:“去了御花园……” 阿萝抢过话头:“我们一起去了御花园,找了一处景致绝佳的凉亭坐下,一起温习今日所学。” 小宝儿摇头晃脑地附和:“正是正是。” 钰哥儿钦哥儿也一同附和:“我们今日都觉收获良多。” 是鸟儿捉得多吧! 谢明曦心里暗笑不已,也不揭穿,故意问佑哥儿:“佑哥儿,他们说得可是真的?” 阿萝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冲佑哥儿使眼色。 佑哥儿略一犹豫,便点了点头:“是。温故而知新,古人诚不欺我。” 顾山长也暗暗乐了。这几个傻孩子!被谢明曦耍了一回也不知道,一个个一本正经地圆谎呢! 谢明曦还待出言戏谑,顾山长瞥了一眼过来。 差不多就行了啊!孩子们难得淘气一回。 谢明曦忍住笑,转而说道:“你们都过来坐下,我吩咐传膳。” 众孩童见自己安然蒙混过关,心中大乐,齐声应了,乖乖过来坐下。期间免不了彼此挤眉弄眼暗暗自得,令人好笑不已。 当晚,谢明曦将这一桩趣事说给盛鸿听。 盛鸿开怀笑了一回,然后兴致勃勃地说道:“待过些时日,我抽一日空闲,带着阿萝他们去御花园里好好玩上半日。” 谢明曦白了盛鸿一眼:“你就是惯孩子。” 盛鸿不以为然:“孩子们还都小,哪有不爱玩闹的。整日被拘在书房里读书,从早到晚的不消停,着实辛苦。” 这倒也是。 所以,谢明曦睁一眼闭一眼随孩童们淘气一回。 谢明曦想了想笑道:“这样吧!过些时日进行一次考试。谁考试得了优,就可以去御花园里玩上半日。没得优,就在书房里学习半日,看别人去玩。” 盛鸿:“……” 这一手真是太狠了! 盛鸿由衷地为孩子们叹口气:“有你这样的夫子,真是他们的福气。” 谢明曦优雅一笑:“过奖过奖。” …… 一同玩闹,确实能极快地增进孩童们之间的友谊。 钰哥儿钦哥儿弹弓打得精准,力压霆哥儿,以实力赢得了众孩童的认可,迅速融入了这个群体。 短短数日,众孩童便熟稔起来。 虽然读书辛苦学业繁重,不过,孩童们同在一起读书,你追我赶,竟也不觉辛苦了。 李阁老对这一双曾孙十分关切,在两人进宫读书几日后,特意将钰哥儿钦哥儿喊去书房问了一回,然后表示十分满意。 能不满意吗? 做阿萝公主的伴读,和年少的郡王郡主们皆是同窗,佑哥儿等人也皆出身名门。夫子是名满天下的顾山长,还有当今的中宫皇后和几位藩王妃。年少时结下的友情,也最是可贵。 这样的读书环境,足以令所有人艳羡眼热了。 譬如方阁老颜阁老,心里就酸得很。方家颜家也有嫡孙啊!奈何没机会进宫读书。 再譬如六部尚书们,眼就红得很。谁家还没有嫡孙女?可惜没能被召进宫做阿萝公主的伴读。 如果硬是要挑刺,唯一的遗憾就是夫子皆为女子。少了些阳刚之气。不过,这样读书最多三年。 三年后,阿萝公主满十岁,不可能再和男孩子们一同读书。到时候,钰哥儿钦哥儿便可去松竹书院。苦读几年,考个年少状元榜眼探花什么的,就最好不过了。 李阁老心情大好,着意表扬了一双曾孙,各自赏了一套文房四宝。 钰哥儿钦哥儿喜滋滋地拿着曾祖父赏的文房四宝回来了。方若梦和李默见一双儿子洋洋自得,既觉好笑又觉骄傲,不由得对视一笑。 夫妻数年,两人从一开始的相敬如宾,到如今的恩爱和睦,期间免不了磕磕绊绊。如今夫妻两人亲密如一体,无话不谈。 “若梦,你忙了几日,才将章程写好送进了宫。”李默颇有些心疼地说道:“接下来可得好好歇上几日。” 方若梦眼下有些睡眠不足的青影,精神却好得很,想也不想地说道:“哪有休息的时间。等皇后娘娘看完章程,我就得和林姐姐出府忙活了。选址建作坊宣传招教习招揽女子前来做事,运作赚银子,一样样一桩桩都得做。” “我和林姐姐算过了,接下来一年之内,我和她两人怕是要忙得脚不沾地。” 李默:“……” 得,比他这个翰林编纂还要忙得多! 李默不是那等容不得妻子出门露面的男子。再者,能为皇后娘娘奔走当差,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就连李阁老也都默许了。 李默笑着叮嘱:“悠着点,也别累着自己。” 方若梦笑道:“放心吧!我还要留着有用之身做更多的事,哪里舍得让自己累垮。” 李默无奈地笑了起来:“好好好,你心里有数就好。” 想了想又道:“以后你忙碌起来,日日要出门,身边多带些家丁。钰哥儿钦哥儿的课业你也别烦心了,以后我晚上早些回府,陪他们两个完成课业温习书本。” 甜言蜜语说得再多,也不及真正的支持来得暖心。 方若梦心里暖融融的,目光柔和:“好。” 第九百八十章 考试 半个月后。 椒房殿的书房里,弥漫着紧张又凝重的气氛。 孩童们一个个凝神专注,执笔考试。 顾山长端坐在讲桌前,谢明曦萧语晗尹潇潇赵长卿皆立在一旁。 之前一年多,孩童们虽然学习,却未考过试。如今书房里读书的孩童共有十一个,人多了,顿时有了竞争的气氛。第一回考试的氛围,也显得格外紧张。 孩童们不用说,为了这一日考试,各自铆足了劲头用功读书温习。孩童们的亲娘亲爹们,也同样在意。 陆迟等人在宫外,只能焦心等候。 盛鸿就便利多了,一边在移清殿议事,不时打发魏公公前来看上一眼。 才半日功夫,魏公公已经来三趟了。 魏公公不敢惊扰孩子们考试,只在门驻足张望。默默地记下阿萝公主考试时的专注英姿,以便回移清殿和皇上禀明。 谢明曦眼角余光扫了过来,略略蹙眉。 魏公公立刻躬身陪笑,迅速退下。 萧语晗暗暗失笑,低声道:“皇上这半日怕是心神不宁,该不会批错奏折吧!” 尹潇潇赵长卿皆会心一笑。 谢明曦也有些无奈,低声笑道:“我就在这儿看着,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操心的。” 那怎么一样! 亲娘再周全,也取代不了亲爹在孩子心中的分量。 魏公公来一回,阿萝的眼睛就亮一回。考试时的精气神都显得格外不同。这是有亲爹疼宠的孩子啊! 萧语晗目光微微一暗,心里无声轻叹。她再疼爱女儿芙姐儿,也没办法弥补这份缺失。 尹潇潇和赵长卿也想起了各自早逝的夫婿,一阵黯然无语。很快又都各自振作起来。 逝者已矣,再追忆也没用。孩子们懂事听话勤奋刻苦,是她们支撑下去的最大动力。 …… 这一份试卷,以诗书为主,涵盖了算学和礼乐常识,就连射御常识也有涉及。可以说是全面又细致。 试卷是谢明曦亲自出的,难度可想而知。 孩童们一开始奋笔疾书,半个时辰后,各自皱眉苦思。尤其是霆哥儿和小宝儿,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 霆哥儿喜好习武,每日晚上除了完成课业的时间,皆耗在了练功房里。在诗书下的功夫少,考试时头痛也是难免。 小宝儿就更不济了。他生性淘气,上课总坐不住,时常分心。往日在蜀地的时候,他年龄还小,也没人对他有太高要求。在孩童里垫底也不惹眼。如今进宫读书,顿时就成了最吃力的那一个。 饶是亲娘秦思荨陪着他接连温习了几个晚上,效果也有限。此时坐在桌前愁眉苦脸。 霁哥儿年龄最大,读书的时间最长,考的试卷和其余孩童都不同。此时也没轻松到哪儿去。 相较之下,佑哥儿的胸有成竹运笔如飞便格外引人注目了。 尹潇潇压低声音道:“佑哥儿承袭了亲爹的读书天赋,来了还没到一个月,就已将霖哥儿他们都比了下去。” 在座的孩童,皆十分聪慧,没有愚笨的。不过,佑哥儿依然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 身为夫子,免不了偏爱天赋过人的学生。更何况,比起淘气好动的小宝儿霆哥儿他们,佑哥儿安静内敛,有着远胜同龄孩童的沉稳。除了射御略弱些,简直挑不出什么缺点来。 谢明曦含笑点头:“佑哥儿确实难得。” 两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安静考试的孩童们还是听到了。忍不住各自抬头看了被夸赞的佑哥儿一眼,心里微微泛酸。 就连阿萝也忍不住酸了一回。 娘亲对她百般挑剔,还从没这么夸过她呢! 不行!这回考试,她定要拿下第一不可! 没错,阿萝的目标从不是得个优,而是第一! 当年娘亲在莲池书院读书时,传下了无人能及的记录,每次月考岁考皆是满分。小阿萝再听闻此事后,便以此为目标。 …… 考试一共一个半时辰。 时间一到,顾山长便张口道:“众学生停笔吧!”不等顾山长吩咐,谢明曦亲自去收了试卷。 小宝儿不敢再动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还有三题未填的空白试卷被收了去,一脸的苦~逼。 霆哥儿稍强一点,只剩两题没填,正想自得地挑衅小宝儿几句。就见尹潇潇不善地瞪了过来。霆哥儿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自那一日话说开之后,五婶娘对他比往日严格了许多。动手揍他时也半分不含糊了。可他心里并不沮丧,反而高兴的很。 似乎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被彻底打破了。 五婶娘这是将他和霖哥儿一般看待,才会对他严厉起来。 佑哥儿早已写好试卷,还有世间检查两遍。收完试卷后,佑哥儿关切地问阿萝:“阿萝妹妹,你考得怎么样?” 只查了一遍试卷的阿萝妹妹扁扁嘴,不理佑哥儿。 佑哥儿:“……” 他做错什么说错什么了? 为什么阿萝妹妹生他的气? 考试前阿萝妹妹还细心地叮嘱他认真考试来着,怎么考完试就翻脸了? 佑哥儿一头雾水,一时想不明白。 谢明曦看在眼里,颇觉好笑,不着痕迹地警告地看了阿萝一眼。 结果,阿萝就生闷气了。 到底谁才是娘亲生的孩子?怎么娘对佑哥儿比对她还要好? 生闷气的阿萝妹妹,中午用膳时和卿姐儿坐在一起,就是不搭理佑哥儿。无辜被迁怒的佑哥儿也没时间惆怅,吃完饭便被钰哥儿钦哥儿拖到一旁悄悄对试卷答案去了。 被比成学渣的小宝儿勇敢地凑了过去,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哭丧着脸回来了。 贴心的卿姐儿小声安慰道:“小宝哥哥别急。试卷还没改出来呢!分数低一些也无妨,只要是优就行了。” 小宝儿苦着脸:“我就是怕得不了优。回家以后,我娘定会化身母老虎,先咆哮我一通,再揍我一顿不可!” 更重要的是,下午大家伙儿都去御花园玩,只他一个人被留在书房里,那多丢脸啊! 他陈小宝儿也是很要面子的好不好! 第九百八十一章 第一(一) 第九百八十二章 第一(二) 第四百八十一章 和好 第九百八十三章 嬉闹 半个时辰后,一众孩童在谢明曦萧语晗等人的陪伴下进了御花园。 孩童们平日都被拘在书房里读书,难得今日有整整半日不用上课,可以自由戏耍。一个个如飞鸟被放出了笼子,满面雀跃欣喜。 一开始还只是低声窃窃私语,很快便三三两两吵吵嚷嚷。 霁哥儿蓉姐儿到了赵长卿身边,芙姐儿到了萧语晗身边,霖哥儿倒是没黏着亲娘,和钰哥儿钦哥儿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在商议什么,眉飞色舞。 剩下佑哥儿卿姐儿阿萝三人,围拢在谢明曦身边。 阿萝离得最远,一张小脸绷着,写满了“谁都别和我说话”。在一众兴奋雀跃的孩童里,显得格外醒目。 谢明曦好笑又无奈,心里暗暗叹口气。 母女两个稍微亲密些的关系,怕是又要降回原点了。 教导孩子,着实是一桩苦差事啊! 佑哥儿悄悄凑到了阿萝身边,轻声喊道:“阿萝妹妹。” 阿萝脑海中闪过亲娘那句戳心戳肺的“考不了第一不应迁怒旁人”……话虽刺耳,却是至理箴言。 她确实不该冲佑哥哥胡乱发脾气。 阿萝有些别扭地应了一声,低声道:“佑哥哥,对不起。今日我不该胡乱生闷气,更不该冲你甩脸色。” 顿了顿,又坚定地小声说道:“下一次考试,我一定争取拿第一。” 倔强好胜的阿萝妹妹,真是可爱! 佑哥儿心里悄悄想着,笑着嗯了一声:“阿萝妹妹加油!不过,我也会继续努力的。” 谁不想考第一啊! 阿萝和佑哥儿对视一笑,和好如初。 卿姐儿也凑了过来,小声笑道:“阿萝姐姐,你和佑哥哥和好了吗?” 阿萝嘴硬的很:“我和佑哥哥一直都很好。” 卿姐儿忍不住笑了起来,秀气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是是是,是我说错了话。阿萝姐姐和佑哥哥一直都很好,从未生过闷气。” 然后,一脸遗憾地叹道:“小宝哥哥一直惦记着正大光明地在御花园里玩上半日。没想到,我们都来了,他却被留在了书房里。” “这可怪不得谢夫子。”阿萝一边和亲娘怄气,一边忍不住为亲娘辩驳:“小宝弟弟有三道题都空下没做,被扣了分也是理所应当,怪不得夫子。” 佑哥儿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小宝弟弟确实该刻苦用功了。” 小宝儿其实聪明的很,就是性子浮躁不踏实,没有潜心用功读书。往日在蜀地时,人人纵容他几分。现在进了宫,在一众聪慧且努力的孩童映衬下,顿时被比了下去。 卿姐儿同情地叹了一声:“他今晚回去,一定会被秦姨揍得屁股开花。” 所有勤奋读书努力学习的孩童身后,都有一个要求严格期许甚高的亲娘啊! 阿萝三人自以为小声说话,浑然不知皆被耳力灵敏的谢明曦听进耳中。 谢明曦闻言微微一笑。 她不便亲自出手教训小宝儿,故意打了个低分。留着小宝儿的亲娘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 玉不琢不成器! 该动手时就动手,绝不心软气! …… 阿嚏! 书房里的小宝儿,忽地鼻子发痒,转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这一声喷嚏,惊天动地,夹带着鼻涕口水喷溅到了霆哥儿身上。 满心郁闷的霆哥儿气得哇哇叫:“喂,陈小宝!你怎么这么恶心!鼻涕口水都喷到我衣服上来了!” 小宝儿也一肚子气闷,没好气地应了回去:“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还能管得住打喷嚏!” 霆哥儿气得拍桌而起:“我看你是成心挑衅!” 小宝儿也恼了,用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就算我成心的,你想怎么样?” “你们两个不好好读书,闹腾什么?”片刻前出去的顾山长神出鬼没一般又出现了,沉着脸微怒。 小宝儿霆哥儿从怒发冲冠的小公鸡瞬间变成了两只老实的鹌鹑,一起乖乖低头认错:“山长,我们错了。” 顾山长:“……” 这两个不省心的,确实该被好好教训一顿了。 顾山长生气时也不用戒尺,只板着脸孔训斥人。 一盏茶后,小宝儿霆哥儿就如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头蔫脑地坐着,老老实实地捧着书本听顾山长讲解。 …… 此时的御花园,却是一派热闹。 盛鸿将一堆奏折扔给了几位阁老,自己则来了御花园。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 盛鸿特意换下龙袍,穿了素色常服,俊美的脸孔上满是笑意。少了天子的威严,显得随和可亲。 远远地见到谢明曦等人的身影,盛鸿目中笑意更深,加快步伐走了过来。没等众孩童行礼,盛鸿便笑道:“不必行礼。今日你们考试都得了优,只管玩耍嬉闹。” 孩童们欢呼一声,果然未再过来行礼。 谢明曦笑道:“我以为你随口说笑,没想到你真得来陪孩子。” 盛鸿正色道:“朝堂大事固然要紧,陪伴女儿也一样重要。” 分明是又想躲懒了吧! 谢明曦揶揄地瞥了满面父爱的盛鸿一眼。 阿萝着实感动坏了,泪眼汪汪地扑了过去:“父皇,你对阿萝真是太好了!”还是爹最好了。 盛鸿被女儿的热情感动了,一把抱起阿萝,熟稔地转了几圈。逗得阿萝笑开了颜。也引来了众孩童羡慕不已的目光。 钰哥儿他们回到家中都有亲爹亲娘疼爱,并不眼热。霁哥儿年龄大了,霖哥儿正忙着用弹弓射鸟玩,一时没留意这边的动静。 心思细腻又敏锐的蓉姐儿芙姐儿,此时心里都有些泛酸。 她们也想有亲爹疼! 可是,她们的爹都已经死了…… 谢明曦以目光示意盛鸿,让他收敛些。免得伤了蓉姐儿芙姐儿的心。 夫妻两人素有默契。盛鸿立刻会意过来,先放下阿萝。然后快步走到芙姐儿身前,咧嘴笑道:“芙姐儿,七叔抱你转圈圈。” 芙姐儿一声惊呼过后,腾空而起,在空中旋转几圈。 再然后,盛鸿又抱起了蓉姐儿。蓉姐儿一开始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很快也咯咯笑了起来。 第九百八十四章 提醒 第九百八十五章 道歉 这也是盛鸿和天底下所有男子不同之处。 他尊重女子,也尊重孩子。 在男尊女卑父尊子孝的大齐朝,这是何等的难能可贵! 谢明曦凝望着盛鸿,轻声道:“盛鸿,我看似随和,实则矜持自傲。总觉得这世间无人能及得上我。现在我才知道,我其实不及你。” 盛鸿挑了挑眉,坏坏一笑:“你现在是不是很庆幸自己眼光太好,当年嫁给了我?” 臭不要脸的。 谢明曦想嗔他一句,看着那张在比阳光更耀目的俊美笑颜,忍不住抿唇一同笑了起来:“是啊,这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 盛鸿像喝了蜜水一般甜,伸手拉起谢明曦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轻吻。 不时瞥过来一眼被这一幕闪瞎了眼睛的萧语晗等人:“……” “娘,你们在看什么?”芙姐儿好奇地想探头张望。 萧语晗咳嗽一声,果断迅捷地伸手,将芙姐儿的头转向另一边:“没什么。那边的桂花开的正好,娘带你去摘些新鲜的桂花。今儿个晚上我们做桂花元宵。” 桂花树离这儿颇有一段距离。 芙姐儿一听,顿时眼睛一亮,兴冲冲地应了,转头就对阿萝等人喊道:“阿萝堂妹,蓉堂姐,卿妹妹,我们一起去摘桂花。” 女童们兴奋雀跃不已,齐声应了。 尹潇潇和赵长卿自然一并跟了过去。到了桂花树下,尹潇潇一显身手,裙摆一提,蹭蹭就上了树。惹来女童们一片欢呼鼓掌声。 喧闹的声音将霖哥儿等人也吸引了过去。众男童也没兴致在玩弹弓了,一并去爬桂花树。 凉亭里,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帝后安静地依偎在一起,低声细语。 “他们都去做什么了?”过了许久,谢明曦才察觉到周围格外安宁静谧,有些诧异:“怎么一转眼就都不见了?” 盛鸿低声笑道:“二嫂最是体贴,将孩子们都带走了。我们不必管他们。” 陪孩子重要,两人卿卿我我更重要啊! …… 这一个晚上,孩子们如愿以偿地吃到了新鲜香甜的桂花元宵。 气头早已过了的阿萝,吃了两碗云霄后,主动到谢明曦面前承认错误:“娘,对不起。今日是我错了。” “我没能考第一,是因为我努力的还不够,书法不及佑哥哥。佑哥哥满分第一,是理所应当。” “以后,我一定继续努力,再不会随意迁怒他人。” 阿萝想通了,认错的态度特外诚恳真挚。 令阿萝没想到的是,谢明曦竟也诚恳地认错赔礼:“阿萝,娘也有不是之处。你今年已有七岁,不是无知幼童了。娘不该随意在众人面前落你的颜面,令你难堪。” “对不起,阿萝。” “以后,若你再犯错,娘不在人前呵斥你了。等私下里再教训。” 阿萝:“……” 娘竟然向她道歉? 阿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一张红润的小嘴也不自觉地张大:“你是谁?竟敢假扮我娘?” 谢明曦:“……” 谢明曦好气又好笑,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阿萝的额头:“胡闹!谁能假扮一个人扮得这么像?再者,这宫中谁还敢假扮我?” 阿萝这才松口气,自言自语道:“没错没错,凶一点才是我娘。” 谢明曦:“……” 一旁的顾山长拼命忍笑,终于忍不住破功,哈哈笑了起来。 谢明曦无奈地揉了揉阿萝的头发:“好了,我们母女两个和好如初。你别胡思乱想,好好温习书本去。下一次考试在一个月之后,努力加油考个第一。” 阿萝小小淘气捉弄了亲娘一回,心情十分愉快,笑嘻嘻地点点头,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 顾山长笑声还没停。 谢明曦有些无奈地笑道:“让师父见笑了。” 顾山长这才停了笑声,已手背擦拭眼角笑出的水珠:“其实,师父也早想提醒你了。阿萝在慢慢长大,也该给她留些颜面才是。” “我知道你对阿萝期许甚高,所以对她的要求也格外严格。不过,时日还长得很。再者,拔苗助长,过犹不及。个中分寸,切记拿捏得当。” 谢明曦收敛笑容,郑重应下。 …… 相比起阿萝他们,霆哥儿和小宝儿就惨了。 霆哥儿挨了一顿揍,第二天走路慢腾腾的。 小宝儿更惨,被秦思荨狠狠教训一顿,屁股肿了好多日。上课时一坐下就疼得龇牙咧嘴,不得不站着上了几日课。 顾山长说到做到,从第二日起,便将霆哥儿小宝儿单独多留半个时辰,课业也格外布置得多一些。 霆哥儿住在宫中,上课迟些也无妨。 陈府离皇宫约有小半个时辰的路程,秦思荨每日要在宫门外多等半个时辰,回到陈府的时候,天基本就黑了。 陈湛有些心疼儿子,悄声嘀咕过一回:“小宝儿还小,山长对小宝儿有些严厉了吧!” 话音一落,素来温柔好性子的妻子就沉了脸,火气顺着话音喷了过来:“瞧瞧你的好儿子!不严厉些能行吗?” “进宫读书一个月,别人都考了九十多分。佑哥儿还考了满分,拿了第一。他倒好,整日淘气好动性子浮躁,考了八十五分,直接考了倒数第一。” “我这个亲娘的脸都被他丢光了。哪里还有脸去见山长和一众同窗好友?” “山长一片好心,每日给小宝儿多上半个时辰的课。你不思感激,倒心疼起小宝儿来了。” “皇后娘娘可是发过话了。下一次考试,小宝儿要是考不到九十分以上,就让我直接将他领回陈家来。” “你要惯着他,我就不管了。直接让他回家。” 眼看着温柔的妻子一脸暴怒,新上任的陈言官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连连陪笑道:“先消消气。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怎么能当真?” “山长每日教导小宝儿,着实辛苦。过几日你带些补品进宫,给山长好好补一补身子。” 然后,冲小宝儿横眉竖眼:“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读书!下一次考不了九十分,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小宝儿:“……” 第九百八十六章 时光(一) 第九百八十七章 时光(二) 谢钧在陈府吃了酒宴后,一身酒气地回了谢府。 谢钧年轻时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如今四十多岁,蓄起了胡须,风度翩翩,身姿挺拔,面容英俊,依然是无人可及的英俊中年。又是清贵的礼部尚书,大齐肱骨重臣。 两位姨娘皆在正门处候着,见了谢钧,各自热络殷勤地迎上前来,娇声唤着:“老爷总算回府了。” “婢妾一直在这儿候着呢!” 这两个姨娘,进府也有十余年了。两人各自生了谢柔曦谢元楼,这些年伺候谢钧温柔小意精心周全。谢钧一直未曾续弦,看来也不可能再续弦娶妻了。两位姨娘自然巴不得如此。 没有当家主母,是天底下所有姨娘们的终极梦想。 两位姨娘在谢府内宅过得惬意自得,伺候谢钧愈发尽心尽力。 谢钧握着姨娘们的手,迈着飘浮虚软的步伐往里走。 徐氏也未睡下,特意打发了丫鬟在正门处候着。听闻谢钧回来了,立刻打发人去厨房,端了备好的醒酒汤送过去。 徐氏亲自送醒酒汤来,谢钧自不能失礼,正要起身道谢。就听徐氏笑道:“一家人何必这般见外。你应酬喝多了,快些坐下歇着,将饮酒汤也喝了。” 谢钧也未客气,笑着说道:“有劳母亲费心了。” 端起醒酒汤,慢慢喝了下去。 每次谢钧喝酒夜归,徐氏都会等门,准备好醒酒汤。 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这话半点不假。 谢钧和徐氏这对隔着肚皮的母子,从一开始的彼此敌对,到后来的虚情假意,如今相处十余年,竟也有了亲如母子的情意。 待谢钧喝完醒酒汤,徐氏才重新张口笑道:“阿钧,我有件事得告诉你一声。” 谢钧挑眉:“什么事?” “今日我和孙氏领着子衿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和阿萝公主都很喜欢子衿,要留子衿在宫中住几日。我便应了。”徐氏笑吟吟地说道。 谢钧目中闪过一丝满意和自得:“好好好!如此甚好!” 谢家满门荣光,皆因谢明曦而来。 遗憾的是,谢明曦待娘家颇有些冷淡,不算恩厚。相比起当年俞皇后不遗余力地提携娘家,谢明曦在这一方面可算是吝啬了。说到底,谢明曦对谢家的心结,都是因丁姨娘母子而起。 这也是最令谢钧懊恼无奈之处。 好在谢元亭和孙氏生了个好女儿。谢子衿容貌有五分肖似亲姑母,又聪慧伶俐,颇得谢明曦青睐。阿萝公主对这个漂亮可爱的表妹也十分喜欢。 自去年起,谢子衿常被领着进宫请安,宫中常有厚赏。 这一回,谢子衿直接被留在宫里住下了。这也昭示了谢皇后对娘家的恩宠。甚好甚好! 徐氏又笑道:“是啊!我们都觉得这是桩好事,高兴的很。就是元亭不乐意,对着孙氏发了一回脾气。” 哟!谢元亭还敢冲孙氏发脾气了? 谢钧讶然:“后来怎么样?” 徐氏咳嗽一声:“已经请过大夫了。” 谢钧:“……” 谢钧神色复杂,有些一言难尽。半晌才道:“孙氏还怀着身孕,不宜动气。母亲劝着她一些。” 对孙氏这个儿媳,谢钧还算满意。孙氏最大的功劳,就是牢牢管束住了谢元亭。如今的谢家,无需谢元亭增光添彩。 不惹祸,就是谢钧对谢元亭的最高期待了。 徐氏点点头应下。 谢钧思虑片刻,低声说道:“母亲今日进宫,有没有和皇后娘娘说起子嗣之事?” 帝后成亲十年,夫妻恩爱。天子独宠中宫,从无纳宫妃之意。帝后之间的深情厚意,也成为大齐佳话。 可谢钧心中依旧有一层最大的隐忧。 因接连守孝之故,帝后膝下一直只有阿萝公主,至今还没有皇子。现在总算熬出了孝期,谢明曦得尽快怀上身孕,生下嫡出的皇子,才算真正稳固了中宫之位。 “说倒是说了,”徐氏有些无奈:“不过,皇后娘娘的脾气你也清楚。朝我看一眼,我哪里还敢多嘴多舌。” 这倒也是。 谢皇后威仪日隆,别说徐氏,就是谢钧见了谢明曦,也觉心中发憷。被扫上一眼,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 谢钧叹了口气:“罢了!皇后娘娘最是聪慧灵透,这么要紧的事,她定然早已想到了。” 徐氏也笑着附和说好话:“皇后娘娘福泽恩厚,过去数年接二连三守孝,才耽搁了子嗣。今年出了孝期,定然很快就有好消息。” 但愿如此。 谢钧笑着点了点头。 …… “诶哟!” 躺在床榻上的谢元亭,翻了个身,不慎牵扯到了胳膊上的伤口,顿时龇牙咧嘴地叫唤起来。 孙氏瞥了谢元亭一眼:“很疼吗?” 谢元亭立刻道:“不疼,我就是随便喊着解闷。” 孙氏轻哼一声,一手抚着已微微隆起的肚子,一边数落:“皇后娘娘喜欢子衿,阿萝公主也很喜欢子衿,张口要留子衿在宫里住上几日。这是何等的恩宠。是别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你倒好,竟为了这事和我争吵。说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谢元亭挨了一顿猛揍,气闷不已,翻了个身,不吭声了。 他和谢明曦心结由来已久,大概是永远都没有冰释前嫌的那一天了。 他根本不乐意让女儿亲近谢明曦。更不稀罕什么恩宠! 孙氏见谢元亭这副固执的臭德性,也是一阵无奈。 谢元亭确实怕她,几乎事事都听她的。不过,一牵扯到女儿,谢元亭就成了威武不屈的大丈夫男子汉,怎么也不肯低头退让。 孙氏也不是一味动手,偶尔也会说些软话:“我知道你和皇后娘娘心结颇深,兄妹不睦。所以,平日从未强迫你去见娘娘,都是我进宫觐见。” “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子衿日后想一想。” “皇后娘娘喜欢子衿,昭示恩宠,稍微提携一二,日后子衿长大了,何愁挑不到好夫婿?” 谢元亭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我养着女儿一辈子也乐意。” 孙氏呸了一声:“你自己还靠公公养着,拿什么养女儿一辈子?” 谢元亭:“……” 第九百八十八章 时光(三) 第九百八十九章 时光(四) 在沉稳持重的阁老们看来,天子还是太过年轻了。年轻人最易犯的错误就是自以为锐意进取,实则冲动冒进。 就如当年的建安帝,若不是急着冲藩王们下手,何止于落到惨死皇陵的地步?狗急了尚且会跳墙,更何况是拥兵自重的藩王们! 大齐自建朝以来,已有百余年。历经数朝帝王,分封各地的藩王着实不少。 藩王对自己的藩地有治理之权,明面上可以有五千藩兵。其实,哪一个藩王私下里不养些暗卫私兵?且诸藩王远离京城,为了结交朝中重臣,私下里和朝中重臣们有“来往”的不在少数。 这几年,建文帝建安帝李太皇太后俞太后接连去世,藩王们赴京奔丧了四回。朝中重臣们私下不知收了多少礼。 在大齐官场,这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收了藩王们的重礼,自然要替藩王们说话求情。 只是,这一层窗户纸,无人捅破罢了。 也因此,盛鸿稍一流露削藩之意,阁老们几乎人人张口反对。反驳的理由冠冕堂皇:“高祖建朝时,便定下了分封藩王的规矩。惯例不可轻易打破啊!” “大齐建朝以来,藩王们镇守藩地,无诏不得归京。这些年来,藩王们安分守己,替皇上镇守一方,并无过错。皇上想撤藩,岂不令藩王们心寒?” “若藩王们因此心生反意,平静了多年的大齐朝怕是要生战事。请皇上三思啊!” 就连首辅陆阁老,也温和地劝了几句:“皇上想削藩,自有皇上的道理。藩地过多藩王占据一方,也确实是国朝安定的隐患。” “不过,大齐安定已久,若生内乱,吃苦的是万千将士和百姓。皇上仁厚,也该为大齐将士百姓着想才是。” …… “……他们一个个出言反对,早在我意料之中。” 谢明曦眸光微闪,眼底掠过一丝讥讽:“人皆有私心。身为肱骨之臣的阁老们也未能免俗。” 阁老们反对削藩,一来是因收了藩王们的好处。二来,一旦天子下旨削藩,不知要生多少风浪,说不定还要起战事。 年过五旬的阁老们,也没了热血干劲,巴不得安稳度日。自是齐齐出言反对。 盛鸿声音坚定而冷然:“我先透个口风,让他们心中有数。待过些时日,朝中便会有官员上奏折奏请削藩之事。由不得他们不乐意!” 言语间,流露出身为帝王的威武霸气。 谢明曦转头看了盛鸿一眼,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盛鸿低声笑问。 谢明曦笑着低语:“我笑你坐了几年龙椅,气度也变了不少。” 居移气养移体,此话半点不假。 身为天子,坐在万人之上的龙椅上,执掌朝政,一言定人生死,一念间便是众臣荣辱变幻。日久天长,盛鸿也渐渐有了天子不怒自威的气度。 不过,在她和女儿面前,盛鸿依然还是往日模样。嬉皮笑脸,没什么正行就是了。 盛鸿果然厚着脸凑了过来,呼出的热气在她的唇畔萦绕:“小明,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你的小鸿。” 谢明曦笑着啐了他一口:“正经收敛些。前面就是练武了。阿萝和小子衿都在,还有师傅也在呢!” 盛鸿笑着站直身体,随口道:“说起来,小子衿和你生得确实有几分肖似。” 阿萝容貌承袭了他这个亲爹,和亲娘谢明曦并不如何肖似。倒是谢子衿,一眼看着便如缩小版的小谢明曦。 让人不得不叹一声血缘遗传的强大。 出于爱屋及乌的心里,盛鸿颇喜欢乖巧伶俐的谢子衿。 谢明曦是谢子衿嫡亲的姑母。她厌恶谢元亭,对孙氏颇有些好感。对嫡亲的侄女谢子衿也很是喜爱,闻言笑道:“是啊!子衿确实像我年幼时的模样。且又聪明早慧,大嫂将子衿教得很好呢!” 盛鸿瞄了谢明曦一眼,张口提醒:“是大舅兄教得好吧!” 谢元亭在谢子衿身上投注的心思和疼宠,令盛鸿自叹不如。他倒是有那份心,奈何没那么多时间陪伴阿萝。 谢明曦语气中流露出一丝嫌弃:“他哪能教导好子衿。待子衿年龄稍大两岁,我就将子衿接进宫来,由我亲自教导。” 盛鸿哑然失笑:“你是一片好心。不过,只怕你兄长未必领情。” 谢明曦呵呵一笑:“谁要他领情了?” 盛鸿:“……” 得了,这对兄妹怕是永远不会和好了。 帝后并肩携手,慢悠悠地向练武房走去,说话声压得低低的。湘蕙等人识趣地远远跟着,免得惊扰了主子们说话。 …… 夫妻两人终于到了练武房。 阿萝正在练刀。 木质的长刀在阿萝手中翻飞,刀锋凌厉,颇有气势。 阿萝自五岁起习武,至今有四年多了。刀法练得颇佳,如今对付两个持刀的御林侍卫不在话下。可见习武极有天分。 说起习武,不得不提霆哥儿霖哥儿。 尹潇潇身手出众,对一双孩子的教导也十分精心严格。十岁的霖哥儿堪称文武双全。霆哥儿在读书上差了一些,习武的天分丝毫不弱于阿萝。 随着年岁渐长,阿萝和霆哥儿自认自己长大了,不屑吵闹动手。多是在射御课上一较高低。胜负在五五之数。 好强的阿萝和好胜的霆哥儿,一心要胜过对方,自动自发地刻苦习武,倒是令大人们省心不少。 盛鸿拿了一把长刀,陪阿萝练武过招。阿萝和盛鸿有来有往,竟未明显落下风。 小子衿站在顾山长身侧,不时惊叹出声:“阿萝表姐真厉害!” 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艳羡和钦佩。 谢明曦微微一笑:“子衿也想学吗?” 小子衿猛地用力连连点头。一不小心,舌头磕到了牙齿,疼得小脸都皱巴起来。又强忍着没呼痛。 谢明曦哑然失笑,又有些心疼,伸手轻轻揉了揉谢子衿的小脸:“你现在还小,等过两年进宫来,姑母教你习武。” 小子衿顿时忘了疼痛,眼睛闪闪发亮:“谢谢姑母!” () 第九百九十章 时光(五) 阿萝忙里偷闲,一边挥刀一边飞快地看了一眼过来。 这一眼,顿时令阿萝心里泛酸吃味了。 亲娘对她要求极高,平日教导严苛。母女两个感情当然深厚,不过,并不黏糊……她每日学习课业排得满满的,想撒娇卖乖也没那个闲心和时间就是了。 瞧瞧此时,谢明曦温柔地替谢子衿揉着小脸,目光难得一见的柔和。 谢子衿仰着小脸,乖巧地贴着谢明曦的手。 那副画面,看起来真是宁静美好啊! 阿萝心里酸得直冒泡…… “专心点!”亲爹盛鸿也有些泛酸了:“我陪你过招,你总分神看你母后那边怎么行。” 阿萝只得哦了一声,收回目光,凝神练刀。大概是心里有些气闷的缘故,刀风愈发凌厉起来。 顾山长看得暗暗好笑,低声提醒谢明曦:“子衿乖巧可爱,讨人喜欢。不过,你也稍微收敛一二。免得阿萝吃醋。” 谢明曦有些好笑:“阿萝都十岁了,难道还和子衿吃味不成!” “十岁也是孩子。”顾山长低声笑道:“我瞧着,她刚才一直悄悄看这边,定是心里不太高兴了。” 谢子衿虽小,倒也听懂了,悄悄摸摸地说道:“姑母,你背地里对我好就成。在阿萝表姐面前,就别喜欢我了。” 谢明曦:“……” 顾山长:“……” …… 待阿萝练刀结束,已是半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 谢明曦不愿顾山长劳累,命人端来了椅子,老少三人坐在椅子上,吃着果脯零食喝着香气盈鼻的花茶,颇为惬意。 阿萝脸颊红红的过来了,额上手背上皆是汗珠。 谢子衿早已抢着冲上前,将准备好的帕子递过去,甜甜地说道:“阿萝表姐,快些擦擦汗。” 这一记殷勤的马屁,拍地正是时候。 阿萝那点气闷不翼而飞,笑眯眯地接了帕子擦拭:“谢谢子衿表妹。”擦完汗,又细心地拉起谢子衿的手走了过来:“母后,今晚让子衿妹妹和我一起睡吧!” 阿萝自六岁起独居一室。按着宫中规矩,公主到了八岁,就应有自己的寝宫。谢明曦在前年为阿萝挑好了寝宫。不过,阿萝不肯搬走。这点小事,无人会不识趣地多嘴多舌。 于是,阿萝便一直住在椒房殿。 谢子衿进宫数回,这是第一次在宫中留宿,心里也有些忐忑。听闻阿萝表姐愿意带自己一起睡,谢子衿高兴得两眼闪闪发亮,希冀地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笑问:“子衿,你愿意和阿萝一起睡吗?” 谢子衿猛点头。 那副可爱模样,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谢明曦也笑了一回:“好。今晚你就去阿萝的屋子里睡。不过,你阿萝表姐早上起得早,你就别跟着起床了,睡得迟些再起。” 谢子衿又猛点头。 盛鸿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谢子衿的小脸,转头对谢明曦眨眼笑道:“你小时候也这般可爱讨喜吗?” 谢明曦微笑不语。 幼时的她,是谢家庶女,生母丁姨娘满心想的是如何要回儿子。父亲谢钧惦记的是自己的前程官位。还有一个精明厉害的嫡母压着。 她的幼年时光,压抑又沉闷。哪有谢子衿这般受尽娇宠才能养出的娇憨可爱。 …… 阿萝的寝室,在椒房殿的西侧。 阿萝长这么大,身边多是比自己大的堂兄堂姐。小宝儿卿姐儿也没比她小多少。谢子衿比她整整小了六岁,白白胖胖,短手短脚,又萌又可爱。 阿萝颇有些将子衿表妹当成小娃娃的趣味,亲自替谢子衿洗澡换衣,又为她擦拭头发。在床榻上睡下后,像小大人一般讲故事,哄谢子衿入睡。 谢子衿乖乖躺在床榻上,小声说道:“阿萝表姐的故事讲得真好。比我爹讲得还好呢!” 谢子衿还小,拍起马屁来格外真诚。 阿萝美滋滋的,亲了谢子衿的小脸一口:“真的么?你喜欢,我就再讲一个给你听。” 谢子衿很捧场地连连点头。 阿萝也是自小听着亲爹亲娘的故事长大的,一张口就是一段有趣的故事。姐妹两个一个说一个听,竟是到半夜才各自入睡。 隔日一早,天刚亮,便有女官前来叫醒阿萝。 这个女官正是云翠微。 云翠微自几年前到了阿萝身边后,当差十分尽心,行事尽心尽责。且云翠微才学出众,不时提点阿萝学业,阿萝对这个贴身女官颇为敬重。 如今的云翠微,已成了阿萝身边最得用最亲信的女官,也是第一批进宫的女官之首。 在去年,谢皇后又放了一批年迈的宫女内侍出宫。新的一批年轻女官进了宫。 几年前,宫中宫女和内侍人数相若。这几年来,年迈体弱的内侍有半数出宫,却未再招年轻内侍进宫。 天子身边伺候的人手颇有些不足,“不得已”之下,开始启用一些年轻女官。 这些女官并未担任什么要职,皆是些不太重要的差事,暂时也未进移清殿当差。因此,也未惹来众人置疑。 阁老们风闻此事后,暗搓搓地以为天子这是想挑些年轻水灵的女官养养眼……出于男人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未多舌多言。 不知不觉中,大齐皇宫里的年轻女官,已成了宫中的新兴力量。 这些年轻女官,皆是才学出众的女子,大多出身平民。她们没有强大的身世背景,和朝中百官没什么牵扯,对谢皇后忠心耿耿。 “公主殿下,”云翠微恭敬地说道:“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阿萝略一点头:“过一个时辰再叫醒子衿表妹。” 云翠微轻声应下。 请安用膳后,阿萝像往常一样早早到了书房。 柔和的晨曦透过水晶窗洒落进来。 阿萝捧着书本轻声读书。 过了片刻,霖哥儿等人一一来了,各自捧着书本,或轻声诵读,或小声背诵。一室的安宁美好。 “阿萝妹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是佑哥儿。 阿萝目中漾起笑意,转头看了过去:“佑哥哥。” 第九百九十一章 竹马(一) 第九百九十二章 竹马(二) 来就来! 谁怕谁! 霆哥儿也卷起衣袖,仗着个头高壮的优势,颇有气势地睥睨阿萝一眼:“输了可别去七婶娘那儿告状。” 阿萝挑眉,气势汹汹地冷笑一声:“彼此彼此!” 这三年来,两人动手的次数不算多。一个月也就一两回而已。每次动手打架过后,都会各自挨罚。老实消停一段时日,忍不住时又会动手。 霖哥儿头痛不已地来劝架:“喂,你们两个可别一大早胡闹。今日上午可是算学课。待会儿谢夫子就来了。” 阿萝:“……” 霆哥儿:“……” 气势勃发的阿萝霆哥儿对视一眼,各自悻悻地放下衣袖:“看在堂兄妹一场的份上,我饶了你这一回。” “先记下这一笔。待过些时日,我们去练武房里一较高下。” “去就去,我怕你不成!” “呵呵!” 众人:“……” 一提谢夫子,两人怂包的速度不相上下! 霖哥儿总算松了口气,露齿一笑:“大家伙儿都各自坐下读书吧!” 霖哥儿眉眼俊秀,肖似已逝的闽王。只是,众孩童对离世多年的闽王都没什么印象。 霖哥儿的性情脾气随了亲娘,心胸开阔舒朗,颇为侠义,从不记仇。也因此,阿萝对霖哥儿一直颇为亲近。 霆哥儿就更不用说了。他没了爹娘,被尹潇潇养大,和霖哥儿好得如亲兄弟一般。也最肯听霖哥儿的话。 阿萝和霆哥儿不善地对视一眼,然后各自坐下读书。 小宝儿心头闷气稍解,拿了自己的帕子递给小声抽泣的卿姐儿:“卿妹妹,帕子给你擦眼泪。” 这几年被秦思荨耳提面命的教导,小宝儿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收敛了一些。譬如拉手擦眼泪这些不合宜的举动,都不敢再做了。 卿姐儿接了帕子,擦了眼泪,不怎么好意思地道谢:“谢谢小宝哥哥。我将帕子洗了再还你。” 小宝儿嘻嘻一笑:“不用了。我家里的素帕子多的很。我娘特意为我准备了一堆,让我每日都带几块帕子放在身上。让我在你哭的时候拿出来给你擦眼泪。” 卿姐儿被打趣的小脸一红。 爱哭大概也是天生的,她想改也改不了。 …… 过了片刻,钰哥儿钦哥儿一起进了书房。 双生兄弟都生了一双桃花眼,幼时不显,如今年岁渐长,略显狭长的桃花眼渐渐有了亲爹李默年少时的风采。 兄弟两个一般高矮,身量一样,穿着相同的衣服。走路姿势和说话声音也差不多。迄今为止,能一眼就分辨出兄弟两个的,依然只有阿萝和佑哥儿。 紧接着,蓉姐儿和芙姐儿也进了书房。 蓉姐儿今年十一岁,身量修长,容貌秀雅,气质娴静。 芙姐儿今年十岁,容貌姣美,眸光盈盈,灵秀动人。 两个少女联袂而来,钰哥儿钦哥儿顿时忍不住偷偷瞥了过去。仔细甄别,钰哥儿在偷看蓉姐儿,钦哥儿在偷偷瞄着芙姐儿。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十岁的小少年们,也到了懵懂悸动之龄了。 霆哥儿读书不大专心,正四处张望,见状不由得嗤笑一声,正要张口取笑。被霖哥儿连连瞪眼阻拦下来。 霆哥儿身体发育得快,心智显然一时没怎么跟上。尚未有倾慕喜欢哪一个小姑娘的意思。简而言之,是个迟钝的小棒槌。 霖哥儿不愿霆哥儿肆意张口取笑,是怕霆哥儿惹是生非。 可惜,霆哥儿那一声嗤笑,到底还是落进了众人的耳中。 别人没什么反应,略有些心虚的钦哥儿钰哥儿兄弟两个,迅速端正坐直,目不斜视地读起书来。 霆哥儿颇有些自得地咧嘴笑了起来。 在霆哥儿看来,还是早些分开读书为好。 阿萝堂妹傻乎乎的,总被陆天佑那个臭小子占~便宜。蓉堂姐性子温柔和气,芙堂姐良善天真,可别再被李家那对兄弟骗去了。 …… 谢明曦迈步而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众少年少女认真读书的模样。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点了两个人的名:“霆哥儿!你在傻笑什么?小宝儿,你是在读自己的书,还是读卿姐儿的书?” 霆哥儿小宝儿头皮一紧,立刻坐得笔直,再不敢分神。 谢明曦慢悠悠地走到讲台前,将昨日的试卷拿了出来。 众少年少女哪里还有心思读书,一双双眼睛都飘了过来。昨日众人最后一次考试,谢夫子晚上批阅试卷,今日一大早就来发试卷了。 谢明曦身姿优雅,不疾不徐地展开试卷:“阿萝,你先来。” 阿萝眼睛一亮,故作矜持地起身去拿试卷。 自三年前第一次考试过后,从第二次起,谢明曦便将试卷从高分往低分排。虽未报出分数,只看众人领试卷的顺序,也知道名次了。 也因此,第一个领试卷,成了阿萝和佑哥儿最乐见的事。 谢明曦见阿萝抬头挺胸的骄傲模样,目中闪过一丝笑意,将试卷递给了阿萝。阿萝恭声道谢,接了试卷,迅速低头瞄一眼分数。 九十八分。 怎么又没到一百分啊! 阿萝心里的喜悦散了小半,有些气闷。 如今学习的内容越来越深,也愈发繁杂。谢明曦出的试卷也格外难。想拿满分,基本成了奢望。这两分,皆是算学被扣的分数。 佑哥儿是九十七分。不用想也知道,又是在考射御的时候被扣了三分。 试卷上的试题共七十分,射御乐三门还要另行考核,共计三十分。最后分数相加,总分是一百分。 每次考射御,尹潇潇都要悄悄给佑哥儿放一放水……不然,佑哥儿肯定不止扣三分。 倒数第二名的照例是霆哥儿,此次考了八十九分。 霆哥儿拿了试卷,心里懊恼不已。只差一分就是优秀了。今日下午又要和可恶的小宝儿被留在书房里……啊啊啊!太可恨了! 小宝儿拿了试卷,一脸生无可恋。 八十八分! 他已经很努力了,可怎么也到不了九十分。还是继续留下“开小灶”吧! 第九百九十三章 青梅(一) 半日算学课过后,谢明曦对一众小少年小少女说道:“明日你们要各自去松竹书院莲池书院了,今日是你们在宫中读书的最后一日。” “今日下午,你们一起结伴去御花园里玩上半日。” 常年被“开小灶”的霆哥儿和小宝儿一脸颓唐。他们两个又没到九十分,不用想也知道,今日下午的嬉闹玩耍没他们的份…… 谢明曦目光一扫,将两人沮丧失望的神色尽收眼底,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霆哥儿,小宝儿,你们两个也一起去。” 霆哥儿小宝儿以为自己听错了,齐齐一愣,对视一眼。 谢明曦眼中笑意更深,慢悠悠地问了一句:“怎么,莫非你们不想去?” “当然想去!” 两人异口同声地抢着回答。 想的不能再想了好吗?! 这三年来,每月一次的考试过后,他们两个总是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去玩闹,自己被留下。别提多苦~逼了。 没想到,严厉的谢夫子终于仁慈了一回。实在太意外太感动了! 霆哥儿自知自己不讨谢明曦喜欢,起身道谢后,没敢多舌。小宝儿就胆大多了,一边拱手一边笑道:“谢夫子对我们真是太好了。想到明日起我们就要去松竹书院,不能再聆听谢夫子教诲,小宝儿心里真是遗憾得很呢!”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不必遗憾。以后每逢书院休沐日,你们都进宫来。本夫子要亲自考校你们所学。学得好的有奖励,学得不好嘛……呵呵!” 小宝儿:“……” 众人:“……” 谢明曦扔下了一记重击,优雅离去。 霆哥儿第一个冲到小宝儿身边,猛地抓住小宝儿的肩膀,一通使劲摇晃,晃得小宝儿差点吐出来:“都怪你!自己想拍谢夫子的马屁,结果把我们都连累了。” 他生平最怕的人,非谢明曦莫属。别人舍不得离宫去书院,他心里却是期盼了许久。想着以后终于能惬意自在了。 万万没想到,谢明曦还有后招。 霆哥儿心里那个懊恼就别提了,当着谢明曦的面不敢流露出来。谢明曦一走,立刻将气撒到了小宝儿身上。 小宝儿也委屈得很:“这怎么能怪我。我哪知道谢夫子会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霆哥儿哼了一声,继续用力摇晃:“我不管。总之,这事就怪你。” 小宝儿快被摇得翻白眼吐白沫了。 佑哥儿看不下去了,皱眉阻止:“快些停下!小宝快被你晃晕了。” 霆哥儿睥睨佑哥儿一眼:“哼,你当然无所谓了。你每次考试都是高分,最得谢夫子欢心。我看你巴不得以后时常进宫,还能时常见一见阿萝堂妹是不是?” 佑哥儿:“……” 小少年微妙的心思就这么被直白地说破。 面嫩皮薄的佑哥儿瞬间红了脸,飞快地看了阿萝一眼。 阿萝倒是没多想,毫不客气地冲上前,用力敲了霆哥儿的胳膊一记:“快些放手!没见小宝弟弟已经快被晃晕了吗?我待会儿就去告诉母后,说你不想被考校,让母后放过你便是。” 霆哥儿手中动作一顿,脱口而出道:“不行!” 阿萝翻了个白眼,有些不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 霆哥儿哑然无语。 他自己也理不清自己的想法。 他最畏惧的人就是谢明曦,也不乐意被管教拘束。可他更不愿被撇在众人之外。 他的心里还有一个从未和任何人说过的愿望。他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表现得格外优异出色,令谢明曦刮目相看。然后,谢明曦会用温柔赞许的目光看着他,用世上最华丽的词汇来夸赞他…… 蓉姐儿略略蹙眉,柔声道:“霆堂弟,你还是先放手吧!” 芙姐儿说话便直接多了:“再晃下去,小宝就要被你晃得吐出来了。” 霆哥儿回过神来,略有些讪讪地松了手。想张口道歉,憋了半天也没憋出对不起三个字来。 同窗三年多,小宝儿对霆哥儿死要面子的脾气颇为熟悉。借着佑哥儿的搀扶站稳了身体,宽宏大度地说道:“行了,不用说对不起了。这是我们在宫中读书的最后一日,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霆哥儿撇撇嘴,被霖哥儿瞪了一眼,悻悻地住了嘴。 …… 短短的插曲,并未影响到众少年少女们的愉悦心情。 众人自动自发地分作几个小团体,凑在一起说话。 阿萝佑哥儿小宝儿卿姐儿低声说笑。 蓉姐儿和芙姐儿结伴同行,各自回亲娘身边。 钰哥儿钦哥儿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又一眼,然后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惆怅叹息。 霖哥儿和霆哥儿自然是一拨的。 “我不是叮嘱过你,少说话少讨嫌吗?”霖哥儿气恼地低语:“你怎么就是不听!刚才那些话要是传进七婶娘七叔耳中,七婶娘或许不会和你计较,七叔岂能饶得了你?” 可不是么? 谢明曦对霆哥儿颇为冷淡,近乎漠视。听了这等话未必上心。盛鸿就不一定了!宫中上下,谁人不知盛鸿对妻女是如何疼宠? 霆哥儿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头蔫脑地低声道:“霖堂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忽然就说了那些。” “我心里也后悔的很。” “你揍我一顿吧!” 霖哥儿:“……” 两人同睡一张床榻长大。直至去年才分塌而眠,好得同穿一条裤子。亲兄弟间的情谊也不过如此。 霖哥儿气归气,哪里舍得真对霆哥儿动手,叹口气说道:“罢了,你知错就好。以后可别这样了。” “从明日起,我们就要离宫去松竹书院读书了。在书院里,大家都是同窗,切记不可仗着身份自恃高人一等。也别处处说话讨嫌。尽量多结交些知己好友。” 霆哥儿点点头应下。 每次犯过错后,霆哥儿总是格外听话。奈何过不了几日,就会抛诸脑后,一冲动就管不住知己的嘴和手脚。 ……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九百九十四章 青梅(二) 到了下午,所有的夫子都来了。 顾山长也未例外。 春日烂漫,春景正好。孩子们三五成群,谢明曦等人含笑相陪,顾山长来了兴致,令人取了长笛来,吹了一曲。 笛声轻快,如鸟鸣啾啾,又如溪水欢快地流淌,满是欢愉。 一曲结束后,众少年少女连连鼓掌道好。 谢明曦也由衷笑着赞道:“师父这一曲吹奏得极好。我以前从未听过这支曲子。” 萧语晗等人也连连点头附和:“是啊!我也从未听过呢!” 顾山长随意地笑了一笑:“这是我年少时自己所做的曲子。听过这一曲的只有两个人。你们当然没听过。” 阿萝好奇地问道:“师祖母,你曾吹奏过这曲给谁听过?” 顾山长目中闪过追忆和黯然之色。 听过这一曲的,是年少时的好友俞莲娘,还有那个羞怯的从不敢说出倾慕之情的少年俞莲池。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转眼已过了数十年。俞莲池离世也有数十年了,他的脸孔在她的脑海中已经模糊。这个名字,早已深深镌刻进了她的心底,永远无法剥离。 俞太后已死了三年。她对俞太后的憎恨,也渐渐淡去。 她老了。已没了年轻时的激烈爱憎,也没了恨一个人的强烈执着。 阿萝还想追问,就见谢明曦蹙眉看了过来。阿萝立刻闭嘴不语。 谢明曦咳嗽一声,扯开话题:“师父这一曲悠扬悦耳,正合今日大好春景。弟子一时技痒,这就让人搬张古琴来。” 萧语晗尹潇潇一起笑着凑趣:“正是,我等也要凑个热闹。” 赵长卿最擅乐器,当下也命人将自己最擅长的长箫取了过来。 一时间,御花园里乐声飘然。 远远站着伺候的宫女女官们,听得如痴如醉。 阿萝等人也不甘寂寞,闹腾着也要露一手。他们学乐器也有几年光景,论技艺自不及谢明曦等人。不过,少年人不识愁滋味,心胸坦然,弹奏起来别有一番风光霁月。 这一回,大出了一番风头的却是钰哥儿钦哥儿。 兄弟两个一般模样,一个坐着弹琴,一个站着吹笙,心有灵犀,合奏时极有默契。画面也极为悦目养眼。 蓉姐儿和芙姐儿小声讨论起来:“我觉得李钰的琴弹奏得更好些。” “我倒是觉得,李钦吹笙吹得更好。” 阿萝耳尖地听到了,笑着凑了过来打趣:“蓉堂姐芙堂姐,你们两个能分得清谁是李钰谁是李钦吗?” 当然分得清啊! 平日佯装分不清,是故意逗李钰兄弟而已。 蓉姐儿脸皮薄,面颊微热,略略泛红,一声未吭。 芙姐儿胆子大得多,低声笑道:“他们兄弟两个,总爱扮做一模一样让我们猜谁是兄长谁是胞弟。我和蓉堂姐故意时常猜错。看他们两个洋洋自得,也怪有趣的。” 阿萝失笑不已:“你们也够促狭的。” 怪不得蓉姐儿芙姐儿总是“认不出”双生兄弟呢!感情是捉弄他们两个啊!哈哈哈!太有趣了! 蓉姐儿抿唇一笑,小声道:“这个秘密你可别告诉他们。就让他们两人继续自得下去好了。” 芙姐儿眨眨眼,笑着附和:“对,你要保密。” 阿萝想了想,也笑了起来:“好,我保证不告诉他们兄弟。” 她最多就是告诉佑哥哥而已。 至于佑哥哥会不会将此事告诉钰哥儿钦哥儿,她就管不着了。 …… 霆哥儿对乐器不怎么感兴趣,别人听得兴致勃勃,他却是百无聊赖,不时张望。握在手里的弹弓蠢蠢欲动。 霖哥儿他们时常来御花园里玩弹弓,他来的次数却少之又少。三年里一共就只有可怜的两三回……想多了都是泪。 他才不想弹琴吹箫,一心想去园子里玩闹个痛快。 和霆哥儿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小宝儿。 小宝儿悄悄摸摸地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这儿没什么意思。我们两个溜去玩弹弓怎么样?” 男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的都是常事。上午闹腾了一场,下午就和好了。 霆哥儿精神一振,小声应道:“好。我们悄悄走。” 两人蹑手蹑脚地偷偷溜了。 谢明曦目力何等敏锐,眼角余光一扫,便察觉到霆哥儿和小宝儿的举动“异常”。不由得哑然失笑。 尹潇潇也察觉到了,好笑又好气:“这个霆哥儿!一天不管教,就要淘得上房揭瓦。” “爱动爱玩,是男孩子的天性。”谢明曦低声笑道:“再者,霆哥儿小宝儿难得出来玩一回,随他们去吧!” 尹潇潇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叫来霖哥儿:“霖哥儿,你跟着他们一起过去瞧瞧,别让他们闹腾得太厉害。” 霖哥儿精神一振,连连点头应下。很显然,霖哥儿也巴不得快些溜出去玩。 谢明曦和尹潇潇对视而笑。 …… 霆哥儿三人一走,其余少年少女们也有些心思浮动。 半大不小的孩子,自觉自己是大人了,不愿被拘束。也不愿待在亲娘兼夫子们身边。 谢明曦索性张口吩咐一声:“你们各自散了,玩一个时辰再回来吧!” 众人小声欢呼,一起应下,如鸟兽四散,没到片刻就都结伴走了。 顾山长忍俊不禁,笑着叹道:“一转眼,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也老了。” 岁月流逝,年岁增长,这是谁也无法回避的事实。顾山长身体还算健朗,极少生病。不过,五十多岁的人了,眼角额头皱纹渐渐增多,发间银丝也越来越多。 谢明曦微微笑道:“师父风华正茂,岂能言老?” 顾山长被哄得开怀一笑:“说的是。一颗心保持年轻,人就永远不会老迈。” 纵是满面皱纹,满头白发,我顾娴之也依然心智清明,坚定如初。 我要好好保重自己,活得长长久久。我要亲眼看着你们夫妻冲破世俗,立阿萝为皇太女。我还要亲眼看着,阿萝登基为大齐女帝。 谢明曦显然洞悉了顾山长未曾出口的话,一语双关地笑道:“师父一定能得尝所愿。”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九百九十五章 入学(一) 第九百九十六章 入学(二) 第九百九十七章 削藩(一) 第九百九十八章 削藩(二) 第九百九十九章 志同(一) 第一千章 志同(二) 第一千零一章 道合(一) 陆府。 长身玉立温润如玉的青年男子,站在书房里。 对面站立的,是一个六旬左右的老人。这个老人须发半白,皱纹满面,一双眼睛看似温和,实则精锐深沉。 “孙儿未和祖父商议,自作主张,上了奏折。”青年男子低头拱手请罪:“请祖父责罚。” 这个青年男子,正是陆迟。 六旬老人,正是陆迟的祖父,大齐的首辅陆阁老。 朝堂上发生的一幕,令陆阁老十分震惊。不过,陆阁老能做首辅,自有过人的城府和胸襟。既未像陈尚书那般当朝失仪,也未像赵阁老那般惊愕行于色。 这一日下午,陆阁老像往常一样在内阁议事。待到傍晚时分,才回了陆府。回来没多久,陆迟也从宫中回来了。 祖孙两个颇有默契地进了书房“谈心”。 陆阁老目光一扫,掠过陆迟的脸孔,心里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陆迟是他最器重最喜爱的嫡长孙,也是陆家未来的家主。陈湛略显浮躁冲动,赵奇稍有些跳脱,不够沉稳。相较之下,陆迟沉稳持重思虑周全行事缜密。 陆阁老常以长孙为傲。 万万没想到,长孙不动则已,一动就是这等棘手头痛的大事! 陆阁老定定地看着陆迟,良久才沉声张口:“子毓,削藩之事,皇上准备多久了?” 陆迟抬头,深深看了陆阁老一眼:“六年半。” 陆阁老:“……” 现在是建业七年,皇上登基六年有余。这么说来,皇上是从登基之日起,便有此打算了。却一直隐忍未发。先花了数年功夫,一点一点地掌控朝堂,培养提任亲信的年轻官员。直至今时今日,时机成熟,才开始动手。 这份耐力,这份隐忍,这份心计,委实令人心惊。 陆阁老又沉默了许久。 陆迟低声说道:“祖父浸淫官场数十载,如今身为大齐首辅,位极人臣。新帝登基后,对祖父一直礼遇有加。” “身为臣子,为国尽忠,为君分忧,是理所应当之事。” “削藩之事,对国朝是大大有益之事。其中利害,无需孙儿多说,想来祖父定能想清楚。”皇上已经下定决心。该如何做,请祖父深思斟酌。” …… 天子最大的优势就是年轻。 一个年轻力盛又有抱负的君王,想有所作为,想开创属于自己的盛世,亦是难免。天子下定决心要削藩,身为臣子,只有两条路。 要么追随天子,要么和天子唱反调百般阻挠。墙头草两边倒的行为万万要不得,随时有掉落墙头粉身碎骨的危险。 该如何选择? 明暗不定的烛火下,陆阁老的神色晦暗不明。 陆迟不再多言,悄然退了出去。 陆家已是大齐顶尖名门,深蒙帝恩。只是,文臣的荣光想一代代的延续下去,绝不是易事。 勋贵世家,有爵位和世袭的福贵。将门靠的是对皇上的忠心赤诚,一旦有战事,便要领兵上阵杀敌,抛头颅洒热血,所立下的战功,亦会惠及子孙后辈。 而文臣们,靠着科举晋身。在位时风光赫赫,一旦告老致仕了,家族便会面临衰败的困境。 也因此,文臣官宦之家,对儿孙的教导皆十分严格精心。在自己老迈致仕之前,能有儿孙辈的在朝堂官场展露头角,便能延续家族的荣光和地位。 陆迟年轻有为,又是天子心腹。他追随天子,陆家其实也没了第二个选择,也不可能有第二个选择了。 陆阁老在书房里独坐了许久,忽地叹了一声,不无自嘲地低语:“没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他一直以为的性情随和胸无大志的天子,原来只是韬光养晦。城府之深,连他也被蒙骗住了。 如今,天子的宝剑已出鞘,光芒四射,谁能抵挡? …… 隔日,陈言官告病不出。 消息传进众官员耳中,众官员不由得暗暗咋舌。陈尚书下手可真够狠的,这可是亲儿子啊! 相较之下,赵阁老陆阁老就温和多了。赵奇好端端地出现在人前,陆迟更是毫发无伤,被天子召进宫伴驾议事去了。 有好事胆大的,少不得要在陈尚书面前戏谑嘲弄几句:“陈尚书,令公子病得如何?不如我介绍一位京城名医给陈言官看诊如何?” “听闻皇上赏了太医去陈府为陈言官看诊治伤……不对,是治病。倒不必你我多事了。” 陈尚书气头一过,也在懊恼自己冲动手重,让别人看了热闹。在得知赵奇和陆迟皆安然无事进宫伴驾后,心里就更懊恼后悔了。 天子执意要削藩,谁也挡不住。既然如此,追随天子摇旗呐喊显然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个暴躁冲动的脾气,可真收一收了。 过了几日,小朝会上商榷完政事后,天子主动留下了陈尚书,亲切地问询起陈湛的“病情”:“……朕不便出宫,不然,就登门探望他了。不知他现在身体如何?” 陈尚书脸皮再厚再老,也禁不住天子这般询问,耳后有些火辣辣的。咳嗽一声应道:“多谢皇上关心。陈湛病的不重,再有一两日就能恢复如初,进宫伴驾了。” 盛鸿温和笑道:“如此就好。朕每日政事繁忙,身边离不得陈湛。待他病愈了,让他进宫来见朕便是。” 陈尚书老脸也有些发热了,唯唯诺诺地应是。 出了移清殿后,陈尚书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当日晚上,陈尚书一回府,就沉着脸去了陈湛的屋子里。 陈湛年轻力壮,挨几棍子受些皮肉苦而已,有宫中疗伤的药膏敷着,每日躺在床榻上好吃好睡好喝,养得面色红润,精神好极了。 一见亲爹来了,陈湛立刻收敛笑容,挤出宝宝心里真苦的表情来,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父亲。” 陈尚书:“……” 陈尚书看得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一眼过去:“混账!就那么一点皮肉伤,哪里要整日躺着要人伺候?明日就给我起身下榻,进宫伴驾去!” ……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千零二章 道合(二) 陈湛的“病”飞快地痊愈,第二日就进宫觐见。 盛鸿扫了红光满面的陈湛一眼,戏谑打趣:“听闻陈尚书心狠手辣,亲自打了你三十棍子,将你打得皮开肉绽,屁股差点开了花。看来,传闻不可尽信啊!” 陈湛咧嘴一笑:“那些好事胡乱传言的,也太夸张了。才三棍子而已。那是我亲爹,哪里舍得打我三十棍子!我可是陈家长子,以后陈家的荣光皆系在我身上。” 然后,肃容正色道:“我已经是皇上的人了。以后,请皇上多多提携微臣,如此才不负微臣对皇上的一片心意。” 陆迟赵奇连连搓胳膊的鸡皮疙瘩。 就见盛鸿正色应了回去:“我生是明曦的人,死是明曦的鬼。不管有谁爱慕心仪于我,我都不会动心。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陈湛:“……” 陆迟赵奇:“……” 比厚颜无耻,陈湛再一次落败。 陆迟赵奇被肉麻的快吐出来了,各自一脸痛苦忍耐。 盛鸿洋洋自得,开怀一笑。 身为天子,每日要正襟危坐,冷静克制,展现在人前的,永远是喜怒不辨威严天成的脸孔。 一两年,三五年,未来的数年都要这样,想想都是件令人绝望的事。 好在还有几个知心好友。在他们面前,盛鸿可以卸下天子的威严,嬉笑肆意片刻。 说笑片刻,盛鸿和三人说起了正事。 “那一日大朝会上的奏折,已经见了成效。”盛鸿眸光闪动,沉声说道:“这几日里,陆续有官员上了奏折,奏请削藩。” 朝堂里从来不缺见风使舵逢迎拍马之人。天子削藩之意坚定,窥出端倪的官员们,很快就有人揣摩圣意,上了奏折。 可以想见,将有越来越多的臣子表态。 反正,这大齐是天子的。天子不怕内乱,他们身为臣子,阻拦不住,也只有追随天子其后了。 陆迟低声道:“祖父也已动摇。不出数日,他就会想清楚了。” 陆阁老身为首辅,是文臣之首。一旦陆阁老彻底站队表态,将会彻底影响到朝堂动向。 盛鸿赞许地看了陆迟一眼:“辛苦你了。” 陆迟笑了一笑:“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陆家。祖父以后总能体会到我的用心良苦。” “我爹也慢慢转过劲来了。”赵奇低声笑道:“这几日,我劝了他两回。我的话,他也该听进去了。” 盛鸿对赵奇投以欣赏的目光:“辛苦辛苦。” 陈湛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我父亲比较固执,这几日一直在气头上。我没敢吭声。不过,等过些时日,朝堂风向彻底变了,他就能转过劲来了。” 盛鸿倒没戳他的心窝,笑着说道:“不急,此事徐徐图之。” …… 这一日正午,天子留陆迟三人在移清殿里用午膳。 这等殊荣恩宠,放眼朝堂,无人能及。 便是阁老尚书们,也很少被留膳。 陆迟赵奇陈湛三人,时常被召进宫伴驾。三人官职皆不高,却是天子近臣。且时常陪伴天子议论政事,简在帝心这四个字,简直就是为他们三个量身定制而成。 朝堂动向的变化,也十分明显。 上奏折的官员越来越多,数日之内,奏请削藩的奏折摞了高高的一摞。 礼部尚书谢钧,也上了一封奏折。紧接着,萧尚书也上了奏折。倒是几位阁老,依旧“沉稳持重”,暂时未曾表态。 不过,众官员皆知晓,削藩势成,已不可阻挡。 大齐的十余位藩王,也在这数日里收到了消息。各自或愤怒或悲愤或惊慌或绝望,不一而足。 藩王们私下多有联系,在收到朝堂动静风声后,立刻和各自交好的藩王紧急联系,商议对策。 只是,藩地多在偏远之地,彼此通信传递消息并不便利。短时间内,全部联系上是不可能的。更遑论商议对策了。 而朝中,已经有官员上了具体的削藩章程。阁老们没有赞成,也未反对,任由这些奏折呈到了圣前。 盛鸿看过这些奏折后,并未批复,而是将这些奏折一起送进了内阁。让几位阁老一起看完奏折,再行议事。 五位阁老花了半日功夫,将奏折一一过目。一时无人张口说话。 过了许久,颜阁老咳嗽一声,低声道:“待会儿,皇上要召我等去移清殿议事。若问起削藩之事,我等该如何回应?” 从天子流露削藩之意起,已有大半个月。 这大半个月来,天子的手段一波接着一波,步步紧逼。他们几个阁老,各自心意动摇,低头让步是迟早的事。 方阁老略一踌躇,低声说道:“大势所趋,我以为,顺着圣心便可。” 方阁老此言一出,赵阁老率先松了口气,低声道:“我亦有此意。” 接下来,就剩李阁老和陆阁老了。 李阁老年纪老迈,头发渐渐稀疏,连带着下巴上的胡须也稀稀疏疏,只剩几根。就这几根山羊须,李阁老爱惜的很,每日捋得小心翼翼,唯恐不甚捋断了一根。 大家都在看着李阁老,就连李阁老慢慢腾腾地捋啊捋啊…… 半晌都没吭声。 方阁老等人暗暗翻了个白眼,又看向陆阁老。 陆阁老沉吟许久,才张口道:“我等皆是臣子,身为臣子,自当听从圣意。” 方阁老等人暗暗松了口气,再次看向李阁老。 李阁老又捋了会儿山羊胡须,点了点头。 …… 半个时辰后,众阁老至移清殿议事。 整整两个时辰,这一场事涉大齐江山社稷的重要议事才结束。 年轻力盛体力充沛的天子,依旧身材奕奕。几位肱骨老臣,却已呈现出疲惫之态。在天子留膳时,倒是没出言推辞。 第二日,又是大朝会。 此次,是众多年轻官员联名上奏折,奏请削藩。附议的官员占了朝堂上的半数之多。就连一直保持沉默的阁老们,也张口附议。 天子在朝中下了圣旨。 十余道圣旨,将在最短的时间里由宣旨使带去藩地。令大齐所有藩王在接到圣旨后,率领家眷,在两个月之内进京觐见天子。 …… 第一千零三章 进宫(一) 第一千零四章 进宫(二) 有这么戳女儿心窝的吗? 还是不是亲娘了? 阿萝撅起小嘴,哦了一声。 盛鸿心疼闺女,立刻张口为阿萝打圆场:“阿萝往日还小,和霆哥儿那是感情好闹着玩。如今都大了,又各自在莲池书院松竹书院读书,哪里还有时间打闹。” 这倒也是。 自孩子们出宫去书院读书,椒房殿里安静了许多。 每日傍晚,有女官去接阿萝等人回宫。待回宫后,各人都有一堆课业。虽都住在宫中,也没了时间嬉闹。也只有休沐日,才有时间同聚椒房殿。打闹之事,竟是再也没有过了。 谢明曦笑着哄阿萝:“母后刚才就是随口说笑而已,阿萝公主大人大量,最有气度,岂会因区区玩笑介怀。” 阿萝被哄得飘飘然,颇为大度地原谅了亲娘:“罢了,这一回我就不和母后计较了。” 谢明曦和盛鸿相视一笑。 就在此时,湘蕙笑吟吟地来禀报:“启禀皇上和皇后娘娘,陆少爷等人皆已到了宫门处。从玉领着他们进来了。” 谢明曦含笑点头。 阿萝哪里还按捺得住,立刻提起裙摆快步走出去相迎。 …… 阿萝刚走到椒房殿门口,迎面就见蓉姐儿等人过来了。 阿萝亲热地和堂兄堂姐们一一打招呼:“……我正要打发人去请你们过来呢!今日我有两位同窗好友一并进宫,蓉堂姐芙堂姐对她们两个都是熟悉的。倒是霁堂兄霖堂兄霆堂兄没见过她们……” 话还没说完,霆哥儿就嘴贱讨嫌了:“两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好见的。” 阿萝默默安抚发痒的拳头和双脚,暗暗提醒自己别和霆哥儿一般计较。 霖哥儿用力扯了扯霆哥儿的衣袖,低声道:“霆堂弟,来者是。待会儿梅姑娘和刘姑娘来了,你可别乱说话。” 霆哥儿撇撇嘴:“知道了。” 霖哥儿叮嘱过霆哥儿,又对阿萝笑道:“阿萝堂妹,霆堂弟嘴坏心不坏。你别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阿萝呵呵一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个道理我当然懂,怎么会和他计较。” 霆哥儿:“……” 霆哥儿开始卷衣袖。 阿萝不甘示弱,卷衣袖的动作比霆哥儿还要快几分。 众人:“……” 还是芙姐儿机智,拉着阿萝的手说道:“阿萝堂妹,我们别在这儿干等着了,往前迎一迎。” 这才将阿萝拉走了。 霖哥儿松了口气之余,忍不住伸手,用力敲了霆哥儿的肩膀一记:“来之前我娘怎么叮嘱你的?你答应的好好的,怎么转脸就和阿萝堂妹对上了?” 霆哥儿一脸无辜:“我也不是成心的啊!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阿萝堂妹,有些话自动就冒出口了。” 然后,又咧嘴笑道:“放心吧!我和阿萝堂妹就是口中闹腾几句,其实感情好的很。” 霖哥儿:“……” 这良好的自我感觉到底是怎么来的?他和阿萝的感情好在哪儿? 霖哥儿抽了抽嘴角,眼角余光扫到一群少年男女,立刻扯开话题:“他们都来了!” 霆哥儿无所谓的耸耸肩:“我们和陆天佑李钰他们几个日日见面,有什么可激动的。”他们年龄相若,一起进了松竹书院就读,顺理成章地做了同窗。 唯有陈小宝儿年龄稍小一岁,未能进松竹书院。和卿姐儿一样,都在家中读书,准备明年的书院考试。 霖哥儿斜睨霆哥儿一眼:“是谁整日念叨着,自从没了陈小宝以后,就没人给你垫底倒数了?” 霆哥儿:“……” 揭人短处,可有些过分了啊! 蓉姐儿早已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 很快,一行人走上前来。众人有模有样地互相见礼。 都是熟悉面孔,唯二的两张新鲜脸孔,格外醒目。 霆哥儿对阿萝口中的同窗好友也有几分好奇,抬眼打量了过去。 这两个少女,看着都比阿萝稍大了一些。其中一个,身量略矮一些,眼眸黑亮,红唇翘起,容貌娇美,笑起来颇为甜美。 另外一个,生的略高些,身材也略显清瘦窈窕。柳眉细长,杏眼含笑,容貌清丽又动人。微微一笑间,说不出的好看…… 不知怎么地,霆哥儿忽然心跳变快了。这种感觉,奇异又陌生。令霆哥儿心头如小鹿乱撞,热血奔涌。 霆哥儿下意识地靠进霖哥儿身侧,用力扯动霖哥儿的衣袖。 霖哥儿正被那个甜美少女吸引住了目光,被霆哥儿这么用力一扯,颇有些莫名其妙。霆哥儿转头低声问道:“怎么了?” 霆哥儿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支吾了片刻。 就听阿萝笑着说道:“霖堂兄,霆堂兄,这位个头稍矮一些的,姓梅,闺名一个芸字。是我的表姐。这位个头高一些的姑娘,姓刘,闺名一个妍字。她是蜀地刘郡守的孙女。” 梅芸。 名如其人……不,人比名字更娇美。 霖哥儿心里悄然漾了一漾,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平辈礼:“梅姑娘,刘姑娘!” 刘妍。 这名字真是好听啊!只有这样的名字,才配得起她啊! 霆哥儿一改往日的鲁莽冲动和对“黄毛丫头”的不屑,一脸热络殷勤地笑道:“早就听闻两位姑娘的大名了。阿萝堂妹时常提起你们两个。今日终于得以相见,可谓闻名更胜见面。” 众人:“……” 众人都用震惊又错愕的目光看着霆哥儿。 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霆哥儿? 梅芸和刘妍没少从阿萝的口中听说过盛霆的“赫赫大名”。早有了会被刁难冷落的心理准备。却未想到,一见面之下,盛霆全然没有传闻中的嘴欠讨嫌。甚至意外的十分热络。 梅芸和刘妍对视一眼,一起躬身行礼,柔声道:“见过两位郡王。” 霖哥儿立刻笑道:“你们两个都是阿萝堂妹的好友,对我们直呼姓名便可。无需生疏拘谨。” 霆哥儿顿时抢过话头:“是啊!叫我一声盛霆就行了。” 众人又是:“……” 第一千零五章 方慕(一) 第一千零六章 方慕(二) “今日真是奇怪的很。” 回了椒房殿后,阿萝忍不住在谢明曦面前嘀咕了一通:“我送妍姐姐她们出宫,霖堂兄坚持要一同前去送行。就连讨嫌的霆堂兄,也非要跟着一起去。” “霖堂兄也就罢了,霆堂兄平日张口闭口就是丫头片子,一副瞧不起女孩子的口吻。今儿个就像转了性子似的。这大半日连一句难听话都没说过。真是太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的? 少年人方慕少艾,在一见倾心的小姑娘面前,恨不得在头顶身后插上一圈羽毛充作开屏的孔雀。 谢明曦何等细心敏锐,大半日功夫,足以窥出霖哥儿的心思浮动和霆哥儿的心神不宁了。不过,这些话在同样懵懂的阿萝面前,不宜说破就是了。 “霆哥儿如今进了松竹书院读书,性情脾气也有所收敛。”谢明曦随口笑道:“这不是一桩好事么?” 阿萝继续嘀咕:“反正,我觉得他怪里怪气的。” 谢明曦又是一笑。 待到了晚上,盛鸿自移清殿回来,谢明曦将这个小插曲告诉盛鸿。 盛鸿第一个反应就是:“霆哥儿爱慕小姑娘是桩好事。总算没遗传他爹。” 谢明曦:“……” 这句话槽点太多,一时不知该从何吐槽起。 谢明曦飞了个白眼过去。 盛鸿摸了摸鼻子,扯开话题:“我倒是没留意到这些。” 谢明曦淡淡笑道:“男人总要粗心一些。想当年,李默时时以比武为借口来见你,你半点不解风情,每次都将他揍得鼻青脸肿。直至被我说破的那一日,你才知李默对你存有爱慕之心。想想李默也真是憋屈。” 盛鸿:“……” 年少时的囧事真是不堪回首啊! 盛鸿立刻举双手投降:“罢了,不说这些了。我们一起去沐浴。”厚颜拉着谢明曦去了净房。 …… 今晚的月色似格外明亮,洒落进窗里,一片莹白。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鸟鸣。 霆哥儿翻了个身。翻身之际,不免要碰到霖哥儿。 一动未动的霖哥儿,忍不住踹了霆哥儿一腿:“这都快三更了,你在这儿翻来覆去的做什么?” 霆哥儿翻了个白眼,踹了回去:“你不是也没睡?” 霖哥儿被噎了一回,很快回过劲来,瞪了一眼过去:“你今儿个是怎么了?和我说话像吞了炮仗似的,总和我不对付。我哪儿开罪你了不成?” 霆哥儿:“……” 霆哥儿像个充满了气的皮球被戳了个洞,骤然泄了气,有些沮丧地低声说道:“霖堂兄,我是不是格外讨嫌?大家伙儿都不喜欢我。连你现在也嫌弃我了。” 霆哥儿这么一唉声叹气,霖哥儿顿时心软了,忙笑着哄道:“我哪有嫌弃你的意思。再者说了,你就是稍微淘气,又好逞强争胜,哪里讨嫌了。大家伙儿也没人不喜欢你,你别自怨自艾。” 霆哥儿倒是很好哄,很快又恢复了自信:“霖堂兄说的有理。我刚才是一时低落钻了牛角尖,其实,也没人不喜欢我。” 霖哥儿:“……” 请继续保持这等莫名其妙不知从而来的强大自信吧! 霖哥儿哄好了霆哥儿,兴奋雀跃了一日的心终于平静下来,打了个呵欠:“行了,别说话了,快些睡下吧!明日我们还要早起去书院。” 霆哥儿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很快入睡。 兄弟两个一起长大,同睡一张床榻,素来亲近,无话不说。可不知怎么地,今日心中有些羞人臊人的懵动和念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 第二日,霆哥儿心神纷乱浮躁,一整日都有些魂不守舍。被严肃的夫子逮着了三回,夫子一怒之下,罚霆哥儿站到了学舍外。 在书院里,没有身份高低之别。阿萝在莲池书院里没什么特殊待遇,在松竹书院读书的霆哥儿等人也是一样。 夫子该骂就骂,该罚就罚,半点不会手软留情。 霆哥儿在学舍外站着听课,颇有些丢人,蔫头蔫脑的。 好不容易熬到散学。 霖哥儿立刻出了学舍,低声问道:“你站了半个时辰,现在感觉如何?要不然,先进去坐着休息片刻再回宫吧!” 霆哥儿正要点头,眼角余光忽地扫到了佑哥儿钰哥儿钦哥儿。 他们三人,每日散学后,都会去莲池书院外等候。其实等到阿萝她们,也只是见上一眼,说不了两句话。往日霆哥儿没少拿此事取笑他们三人。觉得他们就像傻瓜一样…… 霆哥儿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顿时眼睛一亮精神一振,一个箭步冲上前,对佑哥儿他们说道:“我也和你们一起去等阿萝堂妹。” 霖哥儿:“……” 对啊!去莲池书院外等着,说不定能见到梅姑娘。 这么好的主意,他怎么就没想到! 霖哥儿也一个箭步上前,笑着说道:“我和霆堂弟一起去吧!今日正好和阿萝堂妹一起回宫。” 这个理由找的光明正大。 佑哥儿也未起疑心,笑着应道:“好,我们一同过去便是。” 松竹书院和莲池书院就在隔邻,不过,门朝向不同。从松竹书院步行至莲池书院的门外,需要盏茶功夫。 几个英俊小少年结伴同行,一起到了莲池书院门外。 莲池书院门外的商铺,是京城最热闹的铺子。此时又正值散学,来往的女眷少女不在少数。 佑哥儿一行人,年龄不大,一个个俱是千里无一的出众少年。佑哥儿清俊斯文,钰哥儿钦哥儿相貌一般俊朗,霖哥儿俊秀爽朗,霆哥儿英俊夺人。 几个少年往莲池书院外一站,不知引来了多少瞩目。 散学的少女们,一个接着一个瞥了过来,然后面孔泛红脸颊热热地走过他们身边。 可惜,少年们没有心思看来往的小姑娘,一心盼着想见的人。 等了片刻,终于等来了阿萝一行人。 阿萝和蓉姐儿芙姐儿惯例一起同行,梅芸和刘妍也一同走了出来。 霆哥儿一见刘妍清丽动人的脸孔,心跳骤然加快,不假思索地快步上前:“刘姑娘。” 刘妍:“……” 阿萝:“……” 众人:“……”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千零七章 少艾(一) 第一千零八章 少艾(二) 有了第一回,第二回第三回也就顺利成章了。 霖哥儿霆哥儿每日一散学,就去莲池书院外等阿萝蓉姐儿芙姐儿一起回宫。“顺便”和梅芸刘妍“偶遇”。 有时能打个招呼,有时连说句话的闲空都没有,匆匆瞥上一眼,少年也如心中花开,美不胜收了。 霆哥儿憋不住话,忍了几日,终于在一日晚上悄悄问霖哥儿:“霖堂兄,你觉得刘姑娘怎么样?” 霖哥儿想了想答道:“容貌清丽,性情温柔。” 霆哥儿一听有些着急,瞪了过去:“我先喜欢的她,你可不能和我抢。” 霖哥儿:“……”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霖哥儿有些想笑,伸手敲了霆哥儿的头:“你就没长眼睛吗?我每日去莲池书院外,都是和谁说话?” 霆哥儿耸耸肩:“没留意。反正,只要你不喜欢刘姑娘,我们就还是好兄弟!” 霖哥儿:“……” 霖哥儿忍无可忍,一脚踹了过去:“走!我们现在就去练功房!今儿个我非教训你一顿不可!” …… 如此过了一段时日。 第一次月考过后,成绩被张贴在书院外。这是莲池书院的传统,松竹书院也是一样。 佑哥儿等人到了莲池书院外,去看院门外张贴的成绩榜单。众人眼睛一扫,第一个瞄到的名字就是盛萝。 佑哥儿扬起嘴角,目中闪起骄傲愉悦的笑容。 霆哥儿撇撇嘴,余光扫了佑哥儿一眼,颇有些没茬找茬的意味:“阿萝堂妹考第一,要高兴也是我和霖堂兄高兴,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反正,他就是看不惯佑哥儿对阿萝那副春~心~萌动的模样! 同窗几年,佑哥儿很熟悉霆哥儿嘴欠的德性,也不动气,微微笑道:“阿萝妹妹考了第一,我自然为她欢喜。” 霆哥儿又撇撇嘴,还待说什么,忽地看到阿萝下面的那个熟悉的名字,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兴奋地笑道:“刘姑娘考了第二,真是厉害!” 佑哥儿:“……” 妍姐儿考得好,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啊! 有嘴说别人,怎么不拿镜子照照自己? 佑哥儿默默地看了莫名兴奋骄傲的霆哥儿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实在是霆哥儿那副蠢样不忍目睹。 钰哥儿钦哥儿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眨眨眼。 大家年龄差不多,其实对彼此心中所想,都能窥出几分。反正各有各心仪的姑娘,只要没同时喜欢同一个,无需争风吃醋,那就相安无事了。 霖哥儿不愧是霆哥儿最亲近要好的堂兄,一张口就戳中霆哥儿的心肺:“霆堂弟,刘姑娘如此优秀出众,月考竟只比阿萝堂妹低了一分。待会儿她若是主动问起你月考如何,你该怎么说?” 霆哥儿:“……” 霆哥儿如胸口被刺了一箭,一脸痛苦悲愤:“我也不是成心考倒数第一。” 此时此刻,他万分怀念有陈小宝儿做同窗的日子。 永远有人给自己垫底的踏实和快乐,他以后再也体会不到了。 佑哥儿他们三个,都被霆哥儿悲愤欲绝的模样逗乐了。 …… 就在此刻,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书院门口。 霖哥儿眼尖的很,第一个迎上前,先和堂姐堂妹们一一打招呼寒暄。然后才彬彬有礼地喊了一声“芸表妹”。 和冲动的霆哥儿一比,霖哥儿显得亲和有礼。 数日相见,众人也算熟络了。梅芸也笑着喊了一声霖表哥,然后略苦着脸叹道:“这回月考,我考了最低分。回府之后,一定会挨骂了。” 霖哥儿语气中流露出怜惜和安慰:“你刚进书院没多久,一时还未适应,考得略低了一些。日后都勤奋用功,一定会有进益。” 梅芸是个单纯又甜美可爱的小姑娘,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也未察觉到眼前小少年眼中的热切和喜欢,用力点点头:“霖表哥言之有理。第一次没考好,我以后再努力便是。” 霖哥儿笑着应道:“这么想就对了。读书不是三两日之事,你要在书院读五年。好好努力才是。” 霆哥儿等人也过来了。 今日是书院放榜的日子,众人都关心彼此的考试成绩,不免互相询问一番。 神采飞扬的阿萝笑着问佑哥儿:“佑哥哥是不是也考了第一?” 佑哥儿含笑点头:“是。射御被扣了两分,未能考取满分,颇有些遗憾。” 阿萝也有些丧气:“我也被扣了一分,没能考满分。母后当年在莲池书院读书时,每次考试都是满分。一直维持了五年。这记录至今都无人能破。真不知我什么时候能赶上母后。” 佑哥儿笑道:“只扣了一分,分数已经很高了。比我还高了一分。你这般厉害,还唉声叹气。让别人要怎么活!” 霆哥儿:“……” 为什么他什么也没说,就遭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害? 霆哥儿脸上的颓丧太过明显了。 温柔善良心软的刘妍,猜出了几分,轻声安慰道:“偶尔失手,算不得什么。不必耿耿于怀。月考每个月一次,下个月的月考好好努力吧!” 霆哥儿受伤的心灵,被刘妍的柔声细语抚平了:“你说的对。以后我一定加倍用功读书。”一边说,一边用力握了握拳。 刘妍被这个举动逗乐了,以衣袖略略掩嘴一笑:“你这不是加倍用功读书,倒像是要挥拳去揍人一般。” 不同于阿萝说话时的清脆,刘妍声音温柔细软,就如轻飘飘的云絮一般,软绵绵地钻进耳中。 天不怕地不怕胆子大脸皮厚的霆哥儿,难得红了红脸,傻呵呵地笑了起来:“我确实喜欢练箭习武。射御这两门,我都是第一。只是其余四门,我都平平无奇,月考一计总分,我就垫底了。” 刘妍抿唇一笑:“你只是没将全部心思都用在课业上罢了。只要勤奋专注读书,定会有进益。” 霆哥儿被鼓舞得热血澎湃,再次用力握拳:“你说得对。” 刘妍:“……” 你确定自己不是想揍人? …… 顶点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千零九章 静好(一) 第一千零一十章 静好(二)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争执(一)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争执(二)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亲疏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生辰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成亲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抵京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安王(一)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安王(二) 盛鸿神色未变,淡淡哦了一声:“你怎么就没能耐当差了?说来给我听听。” 安王拼命糟践自己:“我书读的少,不喜什么圣人道理,也不爱习武练箭。我自小就爱吃爱玩,长大了也没能改掉惫懒闲散的毛病。” “像我这样的人,天生合该是吃混吃好玩……不对,是混吃等死的命。” “我有自知之明,没当差的那份能耐。我就是扶不上墙的那坨烂泥,是那根不能雕琢的朽木,当不起重任啊!” “皇兄素来疼我,就再疼我这一回,饶了我吧!” 安王厚颜扯住盛鸿的衣襟,只差没痛哭流涕对天立誓了。 盛鸿不气反笑,张口奚落:“你对自己倒是清楚的很。烂泥扶不上墙,朽木不可雕。没能耐当差,只会吃喝玩乐是吧!” “我告诉你,我在大朝会上下了旨,朝堂百官都听进了耳朵里。你有脸进宫推辞差事,我这个天子却没脸改口。” “这差事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从明日起,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去宗人府,听汾阳郡王差遣做事。要是做事不尽心,或是成心胡闹,我亲自打你的板子!” 安王:“……” 安王听傻了眼,拉扯着盛鸿已经的手,却未松开:“皇兄,我真的不行……” 盛鸿深深看了安王一眼,淡淡道:“盛溯!放手!” 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他的全名了。 安王一时差点没反应过来,待看到盛鸿微沉的眉眼,安王心知插科打诨没用处了,只得松了手。 耳畔响起盛鸿低沉的声音:“这些年,你荒废了学业,文不成武不行,胸无大志,吃喝玩乐。我忙于朝政,无暇管教你。可这并不代表,我乐意看到你变成现在的样子。” “盛溯,我们共有兄弟七个。八弟去的最早,然后是三哥,二哥四哥五哥也都死了。现在只剩我们兄弟两人了。” “我知道,你一直小心翼翼,怕自己碍了我的眼。你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有大半都是为了令我放心。” “端太妃也存了养废你的心思,想保全你的性命。” “其实,我没那么小心眼。兄弟如手足,血浓于水,同气连枝守望相助才是正理。我这个做兄长的,理应照顾你。你这般战战兢兢,是我的不是。” 说到这儿,盛鸿顿了一顿,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安王的肩膀:“以后,我一定好好提点教导你。你别推托,也别害怕。我相信你,定能当好差事,不负我的信任。” 安王心神巨震,神色复杂。被这么用力一拍,猝不及防之下,双腿一软,差点被拍得当场跪下。 盛鸿:“……” 他现在想改主意,先揍安王一顿! …… 移清殿里一片安静。 兄弟两人对视许久。 安王平日惫懒惯了,宫中内外几乎没人拿他当回事。他这个天子胞弟,堂堂的大齐藩王,生生将自己活成了大齐纨绔。 安王的鼻间涌起强烈的酸楚。 父皇死的时候,他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待到后来,宫中变故连连。几位兄长接连死了,盛鸿登基做了天子。为了安然苟活下去,他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兄长会和他说这些掏心置腹的话。 “七哥,”安王颤抖着喊了一声,激烈又陌生的情绪在胸膛里激荡不休,生生哽在喉咙处,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安王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盛鸿哑然无语,只得继续拍安王的肩膀:“想哭你就好好哭一回。哭过之后,就挺直了腰杆。” “你没有异心,也无野心。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 “你是我嫡亲的兄弟。我不信你,这世上,还有谁人可信可用?” “我也不必瞒你。我打定主意削藩,以后,藩王定居京城,不会再就藩。大齐疆土,必须尽数归于天子。你这个安王,也只得在京城里做个王爷了。” “不过,你还可以有所作为。你好生学习,用心当差,先给汾阳郡王做个副手。待过十年八年,汾阳郡王老了,宗人府宗正之位就是你的。” “我坐在龙椅上,打理朝政。你掌管宗人府,管理所有宗亲藩王。” 安王哭得接连打嗝:“七哥,我何德何能……嗝……能得七哥如此信任……嗝……我以后一定尽心尽力……” 盛鸿实在听不下去了,拿了帕子塞给安王:“行了,先将眼泪鼻涕都擦了再说话。” 安王接了帕子,先擦了眼泪,然后用力擤了一把鼻涕。将帕子团成一团,还给盛鸿:“多谢七哥的帕子。” 盛鸿哭笑不得,只得接了放在一旁。 …… 半个时辰后,安王走出了移清殿。 安王狠狠哭了一场,眼圈泛红,面相有些狼狈。不过,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振奋。被压抑了数年的委屈无奈心酸,在今日皆抒发出来。无形的枷锁,也被彻底卸下。 心里说不出的畅快恣意。 候在外面的内侍,一见安王,立刻上前来禀报:“启禀殿下,端太妃娘娘和安王妃都在椒房殿。奴才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请殿下去椒房殿一叙。” 安王应了一声,抬脚去了椒房殿。 安王自幼长在宫中,三年前搬去安王府后,进出后宫也是常事。进了椒房殿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满目焦灼的亲娘和媳妇。 安王心中涌起阵阵暖意,先上前给谢明曦见礼。 谢明曦对安王也无恶感,含笑道:“快些起身说话。” 端太妃安王妃唯恐安王激怒天子惹来祸端,谢明曦却很清楚,盛鸿不是易怒之人。盛鸿既是下了这么一道圣旨,显然有栽培重用安王之意。 待安王站直身体,谢明曦随口笑道:“七弟明日就该去宗人府报到了吧!” 安王目中闪出亮光,朗声应道:“是。皇兄这般器重信任我,我定当尽心竭力当差,如此才不负皇兄一片苦心。” 谢明曦满意地点点头。 端太妃安王妃:“……”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安王(三) 婆媳两人像白日梦游一般,迈着轻飘飘软绵绵的步子出了椒房殿。在安王的陪伴下回了端太妃的寝宫。 端太妃没什么城府,也藏不住什么心思,一回寝宫,立刻关了门,紧张不已地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要辞了差事吗?怎么又应下了?” 安王妃也紧张又关切地看了过去。 安王定定心神,缓缓说道:“今日皇兄和我说了很多话。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皇兄并未忌惮提防我,其实,他一直都很关心我。” “皇兄肯信我用我,我再推托耍赖,还成什么样子。” “从明日起,我就去宗人府当差。母妃,表妹,你们两个都放心。我一定会好生当差用心做事。” 一边说着,一边挺直了腰杆。 白胖清秀的脸孔,没了平日的闲散惫懒,难得地认真坚毅起来。 安王妃心里悄然悸动。 整日陪伴她为她画眉的安王,自然是好的。可她更喜欢眼前这个挺直了腰杆要做一番事情的夫婿! 端太妃的反应就直接多了,一把攥住安王的手,哭了起来:“阿溯,你可别几句话哄昏了头。我看,他是打着利用你的主意,让你成为众藩王宗亲的靶子。你还是去辞了差事吧!娘不要你有什么出息,安分度日就好……” 安王反手握住亲娘的手,声音低沉而坚定:“母妃,皇兄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他若真有歹意,想对付我一个无权无势的藩王,轻而易举。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 “我已下定决心,母妃不必再劝我了。” 这个盛鸿,到底是给安王灌了什么迷汤啊!这样的话,怎么能信啊! 端太妃哭得撕心裂肺。 可惜,不管她怎么哭喊怎么劝说,安王也不为所动。 倒是安王妃,轻声说了句:“殿下要做什么,妾身都支持你。” 安王心里一暖,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娇妻的手。然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今晚先去汾阳郡王府,和汾阳郡王算账!” 安王妃:“……” …… 安王说到做到,当晚果然去了汾阳郡王府。 论血缘关系,汾阳郡王和建文帝是堂兄弟。盛鸿要叫汾阳郡王一声堂叔,安王自然也执晚辈之礼。 论身份,汾阳郡王是宗人府宗正,是宗室之首。安王虽是天子胞弟,见了汾阳郡王也不敢无礼。 不过,那都是往日的事了。 安王气势汹汹地登门,汾阳郡王心知是怎么回事,却故作不知,欣然笑道:“安王今日怎么特意到我这儿来了?莫非是想急着来请教宗人府当差一事?这个先不急,来人,命厨房备一桌好酒好菜,我要和安王好好喝上几杯。” 安王冷笑一声,卷起衣袖,杀气腾腾地说道:“不用了。我没兴致喝酒,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汾阳郡王做了几年宗正,早锻炼出了一副厚脸皮,谈笑自若的应道:“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开罪过你?” 安王呸了一声,瞪了过去:“今儿个若不是你在奏折上提了我一嘴,皇兄怎么会下旨让我去宗人府当差?你自己忙成陀螺,见不得别人消停是吧!” 汾阳郡王狡猾的很,一脸无辜地叹道:“你这么说,可就冤枉我了。你想想看,若不是皇上有用你之意,我怎么会在奏折上推举你?” 安王到底还年轻,果然被忽悠住了,半信半疑地打量汾阳郡王:“你说的都是真的?是皇兄示意在前?” 汾阳郡王一脸正气地应道:“千真万确,绝无虚假!” 安王想了想说道:“我不敢去找皇兄算账。这一肚子闷气,也只能来找你了。” 汾阳郡王:“……” …… 一炷香后,屋子里传来汾阳郡王诶哟的痛呼声。 汾阳郡王喜好美色,府中养了十几个妾室。所以,身体难免稍稍虚了那么一点点。 安王身手不算好,不过,胜在年少力壮,对付汾阳郡王不在话下。 揍了汾阳郡王一顿的安王,闷气全消,亲自为汾阳郡王上药,口中吧个不停:“这是宫里最好的伤药。你受了这点皮外伤,敷上伤药,保准明日就看不出来了。” 汾阳郡王一脸晦气,呸了一口:“等你明日去宗人府当差,看我怎么收拾你。” 安王拿出平日混不吝的态度,笑嘻嘻地哄道:“堂叔最是疼我,指点我还来不及,哪里舍得收拾我。再者说了,我这个人受不得半分委屈,脸皮又厚,哭着跑去找皇兄告状。皇兄总不能不替我撑腰。到时候要是找堂叔去问话,堂叔岂不尴尬?” 汾阳郡王:“……” 他是想找一个身份高又好摆布的藩王,做一做筏子震一震归京的藩王。试想一想,连天子胞弟都得对他这个宗人府宗正俯首听令,其余藩王还有谁敢仗着身份高不听他的话? 所以,他才会在奏折上提了安王。 没想到,皇上答应得十分爽快。 更没想到,安王原来面软手狠,厚颜又无赖。没等差遣他做事,自己便先挨了几拳! 失算了!大大失算了! 汾阳郡王一肚子苦水,想倒也倒不出来,怏怏地哼了一声。 安王见好就收,替汾阳郡王敷好了伤药之后,主动张口传膳。 他下手挺有分寸,专挑皮厚肉糙之处动手。只最后一拳不小心,打中了汾阳郡王的胳膊,留下了一块青淤。半点都不耽搁喝酒。 安王陪着笑脸,连着敬了汾阳郡王三杯酒。 汾阳郡王也是个好性子,装模作样地生了会儿气,便将此事抛开。和安王喝起酒来。几杯酒下肚,挨揍的事也就抛到了脑后。 喝酒喝至酣畅时,汾阳郡王忍不住感慨了几句:“不瞒你说,当年我被皇上选中,做了宗人府宗正时,比你此时还要忐忑惊惶得多。” “后来才知,皇上心胸宽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安王,你可得好好当差,别负了皇上对你的栽培之意。” 安王挑了挑眉:“那是当然。你就等着看我如何收拾那些归京的藩王吧!” 第一千零二十章 安王(四) “端太妃今夜怕是难以入睡安寝了。” 夜凉如水,月华漫天。 椒房殿的寝室里,传来谢明曦略含嘲弄的低语声:“你不愿安王闲散玩乐下去,对他委以重任,有意栽培他。不过,你这一片好心,端太妃无福消受,只以为你是有意要出手对付安王。” 盛鸿挑了挑眉头,一脸深思:“我自问登基以来,从没做过什么恶事。对唯一的胞弟也格外纵容宽厚。为什么端太妃会对我有这样的误解?” 没等谢明曦回应,又长叹一声:“古来圣贤皆寂寞。这句话确实有道理。这世间,真正了解我高洁品性的,唯有你一人了。” 谢明曦瞥了自我吹嘘夸耀的夫婿一眼,笑着拧了拧他的厚脸皮。 盛鸿笑嘻嘻地将另一边脸也凑过来,顺便咬住她的指尖。 夫妻两人嬉闹亲热片刻,才又继续这个话题。 “安王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谢明曦眸光微闪,低声说道:“这几年,他从不出头露脸,处处韬光养晦低调隐忍。有意将自己变成一个只懂吃喝玩乐游手好闲胸无志向之人。” “他这是怕自己露出锋芒,招了你的忌讳。也是自保之举。” 盛鸿收敛笑意,轻叹一声:“宁王他们几个为了争夺皇位,起兵谋逆,自相残杀。否则,这皇位也不会落到我的头上来。” “当年我登基之前,俞太后有意拿安王做筏子,刁难一下我。那时,安王就是个小滑头,装晕躲了过去。” “亏得他一装就是七年。” 这些年,盛鸿一直将安王的言行举动看在眼底。 安王对皇位确实没有野心,打定主意要做一个富贵藩王。 正因如此,盛鸿反而不忍见安王年纪轻轻就如此颓废玩乐。打定主意要“提点”安王一回。 盛鸿将今日移清殿里发生之事一一道来:“……安王今日已应了我,说是会尽心尽力好好当差。我对他也没抱太大期望,反正,做些事总比整日闲着好得多。” 谢明曦随口笑道:“这可未必。说不定,安王会给你意外的惊喜。” 盛鸿一笑置之:“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隔日,安王便去了宗人府报到。 宗人府里最高官职是宗正,其次就是左宗人右宗人。任左宗人的郡王年迈告病,空了出来,安王一来,正好补了这一空缺。 自先祖建朝以来,已有百余年。经过几代繁衍,没出五服的皇室宗亲就有近千人。出了五服的更多。零零总总共有数千人。每日大事小事不断,汾阳郡王这个宗正,忙得恨不得多生两只手。 安王一来,汾阳郡王毫不客气地将杂事琐事分了两成过去。 懒散惯了的安王,乍然接手宗人府事务,便是有人时时提点,依然手忙脚乱忙得焦头烂额。 没到半个月,就瘦了一圈。 这半个月里,又有两位藩王归京。其余诸藩王,也陆续启程,在归京的途中。藩王们大多子嗣兴旺儿孙众多,纵然不及陈留王,加起来数字也十分庞大可观。这么多人要安置,绝不是件易事。 安置藩王之事,都归宗人府来管。 可以想见,汾阳郡王有多忙碌。 汾阳郡王一忙,安王也不得消停。每天天不亮出府,不到子时别想回府。 安王妃心疼夫婿,每日精心为安王准备补品参汤。安王年轻活力盛,禁不起“滋补”,有一回在人前流了鼻血,一时成了京城最新的笑料谈资。 宫中端太妃自然也听说了,心疼得哗哗流眼泪。 往日安王隔三差五就进宫请安。现在正事且忙不过来,每日早出晚归,哪里还有闲暇进宫。她已经快半个月没见过儿子了。 端太妃没敢去椒房殿,索性来了寒香宫,对着心软的梅太妃一通哭诉:“……安王自小惫懒,读书平平,习武练箭也不成。我也算认了,只要他平平安安身体康健就好。” “皇上派他去宗人府当差,是着意提携他。我心里不是不感激。只是,他委实不是那块做事的料。听闻这半个月已经瘦了许多。我想见他一面,他都没闲空进宫来。” “我这心里,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一边说一边哭,还一边拉扯着梅太妃的衣袖,言下之意,不说也明白。 梅太妃果然心软,陪着端太妃哭了一回,却绝口不提为安王说情。 安王再可怜,也比不上自己儿子的喜怒要紧。 端太妃无奈之下,只得将话挑明,哀求梅太妃道:“梅姐姐,我今日前来,是想求你在皇上面前为安王说说情。让皇上撤了安王这桩差事。安王没什么能耐出息,我早就认了。别让他胡闹,连累了皇上的名声。” 梅太妃歉然叹道:“我们身在后宫,哪懂国朝之事。若是去向皇后说情,我倒是可以一试。皇上那里,我委实不知该如何张口。” 端太妃:“……” …… 宫中大小事,都瞒不过谢明曦。 谢明曦知道此事后,微微一笑。 梅太妃性情软弱,没什么主见。不过,她有一条最大的好处。就是什么都不如儿子重要。从这一点来说,婆媳两个的立场完全一致。 端太妃日日哭啼抹泪,传出去总归不太好听。 谢明曦主动召端太妃前来,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几句:“安王做了宗人府左宗人,每日忙碌,用心当差,为皇上分忧。这是好事,也是皇上给安王的体面尊荣。” “这等好事,端太妃不高兴也就罢了,怎么倒在人前人后抹泪?传出去,岂不是令人误会,以为安王对皇上心存怨怼?抑或是太妃娘娘对此事心中不满?” 端太妃听的冷汗涔涔,战战兢兢地应道:“皇后误会了。我绝无怨怼之意,更无半分不满。安王能得皇上重要,我心中不知有多高兴,这才喜极而泣。”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喜极而泣,那倒是本宫误会了。” 端太妃连连陪笑称是。 之后,再不敢去寒香宫叨扰梅太妃了。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藩王(一) 秋凉之际,十余位藩王皆归京。 不管情愿与否,藩王在离开藩地的时候,都得交出藩兵,由朝中年轻武将接手。这些年轻武将,会重新整编,将藩兵变为驻军。 藩王们私下豢养的私兵,自然是不会交出来的。有的混在亲兵里一起带回京城,私兵数量太多蒙混不过去的,就暗中留在藩地。 藩王们私下也有自己的盘算。明着和朝廷抗争,那是以卵击石。一旦抗旨不从,就是谋逆重罪。只得先接了圣旨,回京后再做打算。 不过,也有自恃资历老兵力足藩地远的藩王,存了和年轻天子较劲的心思。共有三个藩王称病,未曾归京。 这三个藩王,分别是颍川王、河靖王、彰德王。 颍川王是藩王中封地最广之人,河靖王最富足,彰德王的藩地兵力最足。 这三个藩王,平日来往密切,联络频繁。此次削藩的旨意一下,三个藩王不约而同地称病,可见早有“默契”。 而其余藩王,诸如陈留王等人,虽然接了圣旨交了藩兵回了京城,心中却打着观望的主意。各藩王手中皆有私兵,或三五千,或一两万,抑或更多。单看都不算多,加起来却是一股庞大的能撼动朝野的兵力。 一旦颍川王河靖王彰德王起兵对抗朝廷,其余藩王们会作何反应,委实不好定断。 京城看似繁华太平,实则波涛暗涌,令人心惊。 …… 盛鸿召汾阳郡王和安王进宫,闻讯安置藩王之策。 汾阳郡王恭敬地应道:“这几个月来,安王早有计划,已写成了奏折,请皇上过目。” 安王心里暗骂汾阳郡王是个滑不溜丢的老狐狸,却也未退缩,上前递了奏折。 汾阳郡王看在眼里,心里十分快慰。 年轻人嘛,就是有朝气有锐气,也丝毫不惧得罪藩王……现在想来,当日厚着脸谏言让安王来宗人府当差,委实是一个再明智不过的决定。 安王是天子胞弟,论封号,也在一众藩王之上。凡事有安王出面,那些趾高气昂的藩王们,顿时就矮了三分。“安置”起来也就便利多了。 盛鸿翻阅奏折,看完后,不动声色地问道:“安王,你的想法不错。只不知能否顺利实施。” 瘦了一大圈的安王,身量挺拔,清秀的眉眼中透出年轻人的蓬勃朝气。闻言挑眉笑道:“试一试就知道了。” 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盛鸿哑然失笑,很快点头应允:“好,此事就交给你。”想了想又道:“朕派些御林侍卫给你。你去藩王府的时候,多带些人在身边。” 安王自己有一千亲兵。 不过,御林侍卫是天子亲兵。所到之处,代表的是天威。有御林侍卫在侧,也能震一震藩王们。 安王闻之大喜,眼睛一亮:“多谢皇兄。”腆着脸问道:“皇兄打算派多少御林侍卫给我?一千还是两千?” 盛鸿:“……” 汾阳郡王猛地用力咳嗽几声,连连冲安王使眼色。 当年他接掌宗人府的时候,皇上也只打发了一百御林侍卫到他身边,给他壮壮声势而已。安王倒好,一张口就是一千两千…… 脸可真够大的。 安王看向汾阳郡王,一脸关切:“郡王咳嗽得这么厉害,要不要请太医瞧瞧?” 汾阳郡王:“……” 汾阳郡王憋屈地停了咳嗽,挤出笑容:“不用不用,我刚才就是被口水呛着了。现在已经好了。” 话音刚落,就听盛鸿说道:“安王所行之事,确实需要御林侍卫震慑藩王。这样吧,朕就派一千御林侍卫给你,由你差遣。” 安王大喜,忙拱手谢恩。 汾阳郡王:“……” 果然亲弟弟就是比堂叔待遇好。 …… 安王半点不客气,当日就去点了一千御林侍卫,浩浩荡荡地领人回了安王府。 再之后,安王去藩王府和藩王们“商议要事”的时候,便将这一千御林侍卫都带上了。 藩王们再大,也容不下这么多御林侍卫。安王“不得已”之下,带两百进府,其余八百御林侍卫,就守在藩王府外。 这阵势,乍一看和抄家灭族差不多。 原本不太瞧得上安王的藩王们,气焰很快收敛了大半,也变得格外和气好说话了。 安置藩王的计划,也很快得以进行。 安王的计划其实并不复杂。按着盛鸿之前的构想,将藩王们的儿孙全部集中到一处。二十岁以下的先读书习武,二十岁以上的进行考核。考核过关的,就安置合适的差事。考核不过关的,也去读书习武。 考核的要求,全部按照京城六大书院结业的标准进行…… 结果可想而知。 二十岁以上的共计一百多人,考核过关的,只有三个。这三个人,被天子亲自召见厚赏,安排进了六部学习如何做官当差。 其余的一百三十个,全部打发进了宗室书院。 没错,这也是安王的创举。 宗室子弟,生来尊荣富贵,躺着也吃喝不愁。这也使得宗室子弟读书风气不浓,倒是斗鸡走狗吃喝玩乐的风气浓厚。 安王就是其中翘楚。 为了扭转宗室子弟的不正之风,安王在几个月前上奏折,奏请天子设立宗室书院。年过十岁的宗室子弟,必须进宗室书院读书。 因宗室子弟众多,还有远道回来的藩王子孙要安置,书院仅设一处自然不够。一共设了三所书院。以年龄段来分,十岁至十五岁的在一处,十五岁到二十岁的在一处,二十岁以上的又在一处。 藩王子孙们本来有心抱团,奈何书院里读书的人颇多。每个书院都设了十来个学舍,进了书院,就得任由安排,基本都被打散安置进不同的学舍了。 没到一个月,藩王们的子孙儿郎就被安排得妥妥当当,一个个老老实实地去书院读书去了。 可怜的是三十多岁已经做了祖父的,竟然也要去读书,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在藩王们那里,安王也得了个“混账东西”的昵称。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藩王(二) 时间一晃,进了腊月,天气严寒。 天子在两个月前打发太医去了颍川王河靖王彰德王的藩地,为这三个重病的藩王们看诊。 这三位藩王各自上了奏表,感激涕零地谢了天子恩德。 天子很快又下了圣旨。 三位年迈的藩王留在藩地养病,待病好了再归京也无妨。有太医亲自照看,藩王家眷儿孙们无需再留下伺疾,接到圣旨之日立刻收拾行李归京。 否则,便以谋逆重罪论处。 这道圣旨一下,顿时在藩王们中间引起了强烈的动荡。 年轻的天子委实强硬之极,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啊!颍川王三人想遥遥无期地拖延下去,绝无可能了。 接下来,颍川王他们会如何应对?是交出藩兵,让儿孙们归京。还是直接起兵,和朝廷宣战? 稍微一想,众藩王都觉忐忑惶恐激动难安。 正逢陈留王生辰,一众藩王打着以祝贺生辰的名义,登了陈留王府的门。 …… 年龄最大归京最早也最受天子礼遇的陈留王,今年七十。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个年龄,在此时毫无疑问是高寿了。 陈留王人老心不糊涂,收了众藩王的寿礼,乐呵呵地和众藩王闲话喝酒。一旦有人问及颍川王等人之事,陈留王便闭口不言或左顾言他。 “陈留王叔,皇上圣旨已下,不出半个月,就会到颍川王河靖王彰德王手中。也不知他们三人会如何应对……” “呵呵!喝酒喝酒!” “陈留王叔,这事我们可不能一味袖手旁观。万一皇上真的打定主意要以谋逆重罪论处,颍川王他们不反也得反了……” “今日这美酒,还是我当年五十岁时亲自酿的,整整窖藏了二十年。今年才舍得开坛,是不是格外香浓?” “陈留王叔,先别管喝酒的事了。这等大事,我们今日可得商议个章程对策来。我们同是藩王,理当同心合力,不然,可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就连那个毛还没长齐的混账东西,也敢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这么好的酒,你们不喝,我可就收起来,留着八十岁的时候再拿出来了。” 众藩王:“……” 反正,不管藩王们说什么,陈留王就是不接话茬。一味笑呵呵地劝众人喝酒。 性急如火的江夏王终于发怒了,猛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问道:“陈留王叔,你是我们藩王中辈分最长年龄最长的。今儿个大家伙都来了,就是要你有个说法,给我们拿个主意。你这一味地推托喝酒,算怎么回事?” 发须皆白的陈留王,并未动气,自顾自地喝下杯中美酒。然后慢慢放下酒杯,缓缓说道:“你们在想什么,是你们的事。” “我老了,没那份胡思乱想的能耐,也禁不起风浪了。” “你们有大志向,我没有。我就想看着儿孙都好端端地活着,平安无事的活到老死的那一天。” “我是第一个回京的藩王,皇上对我格外优容。赏给我的金银田地最多,也给我的儿孙都安排好了去处。我的长孙进了宗人府当差,其余孙子不太争气,就去读书。等学业有成,宗人府自有安排。” “这样的日子,我过得很好,也很知足。” “你们不知足,想折腾,随你们去。不过,别来问我,免得连累了我陈留王府上下。” 一席话,说得众藩王纷纷色变。 陈留王这是打定主意要向天子投诚,留在京城养老了。 江夏王还想再拍桌子诘问,陈留王已霍然沉了脸:“按辈分,我是长辈。你一个晚辈,在我面前拍桌子瞪眼的,成何体统。来人,江夏王喝醉了,送他回府好生歇着。” 一声令下,几个身高力壮的侍卫抢了进来,毫不客气地“请”了江夏王出去。江夏王怒骂出声,不知是哪个侍卫“不慎”,以肘撞了江夏王的小腹。江夏王疼得差点背过气去,自然也骂不出口了。 屋子里陡然清静了许多。 陈留王又举杯,冲众藩王笑道:“呵呵!喝酒喝酒!” 众藩王:“……” …… 当日晚上,安王进了移清殿,将陈留王府发生的事一一禀报给盛鸿:“……这个陈留王,果然知情识趣。皇兄厚待他,他心中明白,今日寿宴,根本没给藩王们好脸。” “江夏王直接被撵了回去,丢尽颜面。” 安王到底还年少,城府不深,提起此事眉飞色舞,一脸快意自得:“我在陈留王府安插了眼线。此事我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陈留王又主动打发人到宗人府,悄悄将此事告诉我。” 盛鸿眸光一闪,扯了扯嘴角:“陈留王是借你的口,向我这个天子表忠心。” 安王点点头,低声道:“皇兄放心,我知道轻重。是忠是奸,得看行动。几句轻飘飘的话,当不得真。” 只听这几句话,便知安王在这数月里成熟长大了不少。 盛鸿心中颇觉欣慰,笑着点头:“你说得没错。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凡事都要多加几分小心。” “陈留王此人,是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想彻底收服,不是易事。一众藩王,更是心思各异。一个个都在等着看我如何对付颍川王河靖王彰德王。” “就让他们看看,我这个天子的能耐和手段。” 最后一句,透着冷肃和杀气。 安王听得心里一跳,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皇兄莫非真的要对他们动手?” 盛鸿目中闪过冷意:“我给了他们机会。他们若是让儿孙及时归京,可见还有诚服之心。如果继续拖延不归,我就派兵前去,彻底收复藩地。” 短短几句话,听得安王心跳加速热血沸腾。 皇兄果然威武霸气! 安王慷慨激昂脱口而出道:“我愿为皇兄马前卒!” 盛鸿略有些讶然,伸手拍了拍安王的肩膀:“你好好当你的差事,将宗人府里的事做好就行了。削藩打仗这等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那点身手,哪配做马前卒!” 安王:“……”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平藩(一) 建业八年,初春二月,春寒料峭。 颍川王三位藩王依旧“重病”不起,三位藩王世子各自上了一份奏折。奏折里的内容大同小异,归纳起来只有一个主要内容。 亲爹卧榻不起,身为人子,理应随塌伺候。一众儿孙也不敢离床榻左右。恳请天子再宽容一段时日,容他们一尽孝心。 大朝会上,天子盛鸿听完奏折后,神色森寒,冷笑一声。目光掠过众臣的脸孔:“诸位爱卿听了奏折,以为如何?” 话语中透出的冷意杀意,百官们听得分明,心里暗暗一凛。 颍川王等人的举止,已令天子动了真怒! 老臣们还在斟酌言辞,想着如何劝慰天子平息怒气,不要轻易动干戈。 已有年轻的官员挺身而出,朗声启奏:“皇上,众藩王奉旨归京,颍川王河靖王彰德王因病不能成行,也就罢了。皇上下旨,令他们交出藩兵,由世子领着家眷归京。他们以种种借口拖延至今,狼子野心,毕露无疑。” “这等行径,绝不能姑息。” 第一个挺身而出的,果然又是陈湛陈言官。 陈湛以言辞直接犀利闻名朝堂。亦是天子最信任的心腹最锋利的刀刃。 陈尚书抽了抽嘴角,看儿子那副慷慨激昂的模样,就觉得手痒想揍人。 陆迟为人温润,颇有君子之风。说话时不疾不徐:“皇上曾下旨,严令众藩王家眷启程归京,否则,便以谋逆重罪论处。颍川王等三位藩王,一再拖延,没将天子圣意放在眼底。显见他们已有了不臣之心。” “这是欺天子年轻,蔑视朝堂。微臣恳请皇上下旨平藩。” 此话一出,陆阁老眉头跳了一跳,迅疾扫了长孙一眼。 所谓平藩,便是出兵,以武力收回藩地。陆迟一张口就是平藩,自然是因为皇上早有此打算。 赵奇一张娃娃脸,也出奇地严肃正经,拱手启奏:“微臣附议,请皇上下旨平藩。” 很快,陆续有官员出列,拱手附议。先张口的,多是年轻官员。沉稳持重的老臣们,也逐渐有人张了口。其中,便有坚定支持平藩的谢尚书和萧尚书。 赞成平藩的官员,占了大半。偶尔有人谏言,说什么不宜轻起战事之类,很快淹没在一片支持声的浪潮中。 平藩声势已成。 五位阁老心中略略盘算一回,最终也张口表态。 盛鸿面上怒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天子的威严和冷冽:“诸位爱卿的提议,颇合朕意。平藩之事,势在必行。朕立刻下旨派兵,前去平藩。” 大朝会结束后,天子留下一众阁老尚书们议事,几位武将也被召进了移清殿。 要平藩,就得出兵。 要挑合适的武将领兵,要调遣兵力,要准备粮草辎重,要制定平藩的具体事宜。每一桩每一件皆要商榷。 …… 归京的藩王们,也有资格参加大朝会。 大朝会一散,藩王们各自面色有异心思复杂地回了藩王府。 颍川王等人有此举动,不出众人所料。出人意料的,是天子雷厉风行的应对。很显然,天子早有派兵平藩之意。 如果不是他们见机得早老实归京,将被兵临城外的,就是他们了…… 有几个藩王当日就悄悄去了陈留王府,想和陈留王商议如何应对。 陈留王饮着清茶,两个貌美侍女跪在一旁为他捏腿伺候,一派神仙也不如我的惬意自得:“皇上下旨平藩,平的是颍川王他们,和我毫无关系。我为何要应对?” 将来人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悻悻而归。 还有两个藩王,悄然去了江夏王府。到底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藩王们的躁动惶恐,皆在盛鸿意料之中。 盛鸿在各藩王府皆安插了眼线内应,对藩王们的言行举动了然于心。暗中下令,命人紧盯着江夏王府和另两个有异动的藩王府。 朝堂里的动静,自然传进了后宫。 谢明曦安稳如常,梅太妃却稳不住了。听了消息,立刻来了椒房殿,满脸焦虑愁容:“这才安稳了几年,怎么又要打仗了?” 大齐还算平稳,战事并不频繁。最大的一次动静,是数年前的皇陵之变。盛鸿登基这几年来,励精图治,暗中练兵以备战事之事,知晓的人寥寥无几。 谢明曦温声安抚梅太妃:“朝堂之事,皇上自有决断。颍川王等人有反意,皇上焉能容得他们占据藩地?平藩之事,理所当然,母妃不必慌张。” 什么叫理所当然? 她怎么能不慌张? 梅太妃眉头拧得几乎快打结了:“这打仗可是劳民伤财的事。不知会死多少将士,又有多少无辜的百姓会受战争之累之苦。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 打赢了还好,顺利收回藩地,大齐疆土尽归天子。 万一战事胶着,或是打输了…… 梅太妃越想越是惊惧害怕,执意要等盛鸿归来。 谢明曦也不再多劝。 天色将暗,先是顾山长和阿萝从书院回来了。 朝堂大事,尤其是平藩这等大事,传得飞快。竟是顾山长和阿萝也有所耳闻。顾山长低声问谢明曦:“皇上还没回来?” 谢明曦略一点头:“皇上召了众臣和武将们在移清殿里议事,今晚定然回来得迟。” 顾山长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盛鸿要收回藩地,平定所有藩王,不仅是要收回疆土。更有为阿萝消除内乱隐患之意。这一步棋非走不可! 十一岁的阿萝,有了少女的窈窕美丽,也有着不同于同龄少女的睿智和胆量。 阿萝挑了挑英气的眉,张口便说道:“父皇去年下旨,命藩王尽数归京。颍川王河靖王彰德王以病重为借口拖延。父皇又下旨命其家眷归京,他们依旧不肯回。可见早有反意。” “对这种人,没必要客气。早该派兵前去,让他们知道何谓天威了。” 然后,又满含希冀地问道:“母后,父皇会不会亲自领兵?我能不能跟着父皇一起去?” 梅太妃:“……”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平藩(二) 看着阿萝兴致勃勃跃跃欲试的模样,谢明曦颇觉好笑,瞪了一眼过去。 没等谢明曦说话,梅太妃已经抢着张了口:“阿萝,不可乱言!” “出兵打仗,是武将们的事。大齐有这么多将士,何需你父皇亲自领兵?千金之体,坐不垂堂。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也不懂?白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了!” 梅太妃等了一个下午,心情焦灼不安。此时夹着一股火气冲口而出,语气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阿萝被劈头盖脸地数落一通,颇有些委屈,又有些不服。张口就要反驳。 谢明曦瞥了一眼过来。 阿萝颇有些气闷,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母后说过,对着祖母要收敛恭敬几分。祖母不是口齿伶俐之人,性子软弱,却又格外传统守旧。在祖母眼里心里,儿媳和孙女都远不及儿子重要。 顾山长心疼阿萝,不动声色地为阿萝解围:“阿萝,你今日课业繁多,还没到晚膳的时辰。先去书房吧!” 阿萝低着头应了一声,乖乖随顾山长一起行礼告退。 看着阿萝怏怏离去的身影,梅太妃这才惊觉自己态度语气不佳,心中懊恼后悔不已。有些不安地看了谢明曦一眼:“阿萝是不是生气了?” 当然生气啊! 谁被这样数落,心里都不痛快。何况,阿萝还是个心高气傲的孩子。 谢明曦心里想着,面上浮着清浅的笑意:“母妃不必多虑。阿萝气性大,忘性也大。很快就会将这点小事抛诸脑后了。再者,师父也会好生安抚宽慰她。阿萝最听师父的话,母妃放心好了。” 梅太妃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婆媳两个怎么也亲近不起来,说话总隔着一层。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自觉自己颇为疼惜孙女阿萝,和阿萝的感情也很亲密。今晚陡然发现,她大概有些一厢情愿理所当然了。顾山长和阿萝倒更像一对祖孙…… 梅太妃忽然没了继续等下去的兴致,起身道:“皇上忙于政事,不知何时回来。我就不等了。待皇上有空了,让皇上去一趟寒香宫吧!” 谢明曦客气地挽留,梅太妃坚持要走,谢明曦便起身,送梅太妃出了椒房殿。 …… 直至子时,盛鸿才回来。 忙碌了一整日,盛鸿眉眼间却没什么倦意,反而有着不同以往的神采。 谢明曦迎上前,低声笑问:“出兵平藩之事定下了?” 盛鸿点点头:“三个藩王各自占据一方藩地,暗中豢养的私兵皆有数万。兵力不容小觑。朝廷以京城兵力为主,再调派附近的驻军,务必要一举击溃藩王。” 打仗确实是劳民伤财之事。 大齐休养生息数年,如今国库还算充盈,兵力也很充足。唯一的遗憾是,因战事不频,军中并未冒出什么年轻优秀的武将。 尹大将军受了重伤后,不能再领兵,早已致仕荣休。 军中战功和威望能和尹大将军比肩的,唯有楚将军。此次平藩,便以楚将军为统领,领其中一路,攻打颍川。 年轻武将周勇,领着神卫军,攻打河靖。 兵力最盛的彰德王,则由廉将军领蜀兵出征。 听到这儿,谢明曦略略挑眉:“廉将军领兵出征平藩,阁老尚书们就没反对?武将们可心服?” 盛鸿眸光一闪,耸耸肩:“怎么会不反对!我提议廉将军,陆阁老等人俱持反对意见。说什么廉将军年轻,从未真正领兵打过仗,此次平藩,最好是启用军中老将。” 说到底,就是觉得廉将军是女子,领着蜀兵坐镇蜀地也就罢了,真正领兵打仗哪里轮得到她? 更何况,天子一张口,就将兵力最足的彰德王留给了廉将军。持重的老臣们都觉得此举不妥,纷纷出言反对。 其实,真论年轻,周勇才是最年轻的那一个。 那些军中武将,也有不服气的,一个个自动请缨要领兵。 倒是楚将军,说了几句客观公正的话:“廉将军善于领兵练兵,这些年时常领着蜀兵剿匪,颇有威名。皇上启用廉将军,倒也合适。” 大齐朝大的战事没有,剿匪之类的事却未断过。廉将军率领蜀兵,四处剿匪,从无败绩。 楚将军对廉将军颇有些惜才之意。 盛鸿态度颇为坚定,不容众臣质疑:“朕相信廉将军,不会负了朕的期望和信任。朕意已决,众卿都不必再说了。” 众臣这才无奈作罢,心里不免嘀咕,天子这般行事,太过任性妄为。颇有昏君之兆啊! 盛鸿似是窥出了众臣所想,淡淡说道:“朕替廉将军立下军令状。若平藩之事出了差错,一切罪责都由朕来承担。” 天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众臣还能怎么着? …… “你真这么说了?”谢明曦听得好笑不已,白了盛鸿一眼:“和臣子们议事,怎么刷起无赖来了。” 盛鸿理直气壮地应道:“不这么说,他们还不知要闹腾反对到何时。我是皇上,我说了算。” 啧啧! 妥妥的昏君嘴脸! 谢明曦笑着揶揄:“是是是,你是皇上,凡事都是你说了算。不过,你也别忘了,权利越大,责任越大。天子金口玉言,既是张了口,断无轻易更改收回的道理。廉将军此次领兵,若有差错,就得由你担着。” 盛鸿伸手摸了摸下巴,深思了片刻:“看来,我得亲自给师父写一封信。为了我这个天子的颜面,师父也得拼尽全力才行。” 比脸皮,谁能及盛鸿? 谢明曦哑然失笑,以手指轻轻刮了盛鸿的脸皮:“廉夫子前世不知欠了你多少债,今生做了你的师父。” 盛鸿笑嘻嘻地抓住谢明曦的手指,低头吻了一口。 夫妻两人嬉闹亲昵一番。 谢明曦又说起了梅太妃一直在椒房殿里等候之事:“……母妃忧心忡忡,很担心你。你明日有空,就去一趟寒香宫,安抚母妃一番。” 也唯有盛鸿,才能真正安抚住梅太妃了。 盛鸿点头应下。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平藩(三) 数日后,天子下圣旨,派楚将军为军中统帅,亲率五万御林军,另有五万驻军,共计十万士兵,前去平藩。 周勇率领五万神卫军和五万驻军,也是十万兵力。 廉将军则率领八万蜀兵。 说起来,蜀兵原本是藩兵。待盛鸿登基做了天子,蜀兵便有了天子亲兵之称。在军中的地位,并不亚于御林军神卫军。 这几年里,廉将军在蜀地大肆招募蜀兵。蜀兵从一开始的五千,到后来的五万,兵力充足。数年前盛鸿暗中豢养的私兵,也正大光明地归入蜀兵旗下。共计八万兵力。 按着军中惯例,领兵攻城,至少得双倍于守城的兵力。 颍川王河靖王彰德王明面上皆只有五千藩兵,不过,私下里豢养的私兵绝不在少数。具体数字无法定论,不过,藩地的探子潜伏了半年多,初步估算出了三个藩王的兵力。 颍川王的兵力约在五万之数,河靖王约有四万兵力,彰德王兵力最多,约有六万。 如此算来,彰德王的兵力最足。廉将军的八万兵力,用来攻城,似有些不足。 原本天子给廉将军也派遣驻军,却被廉将军拒绝了。言明兵贵精不贵多,八万蜀兵便足矣。 调遣兵将,准备战马兵器粮草辎重,都不是易事。兵部户部上下忙得脚不沾地。其余四部虽然没那么忙,可打仗是举国大事,谁能不关心? 一时间,朝中人人奔走繁忙。 转眼已是三月中旬。 这期间,藩王们又接连上了几道奏折,先是辩白绝无谋~逆之意。紧接着是恳请天子宽容时日,他们立刻启程归京。 再接下来,则是一道痛斥天子昏庸无道主动生内乱战事的奏折。这一道奏折,不知为何传得沸沸扬扬,传遍街头巷尾。 盛鸿丝毫不为所扰,下旨令大军集结出发。 …… 三路大军,行军至藩地,至少要一个多月。 行军途中,需每日传递军情至京城。待到了真正攻城平藩的时候,便是一日几封军情也是有的。 大齐朝堂,也因这一场战事变得格外紧绷。 打仗这种事,从无真正的必胜。颍川王等人既敢反了朝廷,或许暗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布置。朝廷派去的兵力再充足,毕竟是去藩王们的地盘上打仗。万一阴沟里翻船,打了败仗,不但有损天威,也会令大齐陷入战事之苦。 所以,只能胜不能败。 原本和天子唱反调的,现在也都三缄其口。 拦是拦不住了,仗是非打不可了。还是盼着朝廷打胜仗吧! 归京的藩王们,表面来看都安分老实的很,一个个缩在府里。实则暗中联络不绝。 在这等时候,陈留王又做了一桩令众藩王震惊错愕的事。 陈留王主动上了一封请罪的奏折,言明自己在藩地还有一万私兵。暗中豢养私兵,被视为谋~逆~重罪。为了将功赎罪,陈留王主动将这一万私兵交给朝廷,任由朝廷收编征用。 天子看了奏折后,颇为震怒,将陈留王宣召进宫,怒叱一通。 年纪老迈的陈留王,涕泪交加,跪求天子恕罪。 天子气头过了之后,又亲自扶起陈留王,对陈留王主动交出私兵之事予以肯定。勉强收下了陈留王这份大礼,又免了陈留王的罪责。 此事一出,众藩王气得吐血的心都有。 好你个陈留王!你这是只顾自己,不顾大家伙死活了。 你交了私兵,让我们怎么办? 朝廷的兵还没到藩地,能不能顺利平藩还未可知。输赢没定,你早早就向天子投诚。也不怕下错注,落个两面不是人。 众藩王中,有和陈留王交好的,私下去了陈留王府。对着陈留王一通指责。 陈留王这么穷,都养了一万私兵。其余藩王,或多或少,怎么也有个一两万私兵。这些私兵,分散开来不算多。汇聚到一起,却是一个庞大又可怕的数字。足以造成朝野震荡国朝不宁。 尤其是在朝廷平藩的紧要关头,他们手中有兵,就等于握了筹码。有了筹码,就有了底气。这等时候,不拿捏就罢了,怎么能主动交出私兵? 这和将自己洗干净放砧板上有什么区别? 陈留王却道:“你们怎么想,姑且不论。总之,我已选定了路,也没做墙头草的打算。你们愿意效仿,是你们的事。你们不愿和我一样,那也是你们的选择。” 然后,命人送客。 胆子小的藩王,惴惴不安之余,颇有效仿之意。 胆子大些的,在江夏王暗中的召集下凑到一起,激烈的争论商榷过后,终于做出决定。不能承认有私兵。 暂且观望,看看战事情形如何。万一朝廷军队不敌颍川王等人,他们还有重新选择阵营的机会。 …… 移清殿内,汾阳郡王和安王俱面色凝重。 陆迟赵奇陈湛三人也都在,还有天子亲兵统领周全。 眼前这六个人,才是天子真正的亲信心腹。小朝会议事后,盛鸿将他们几个都召进了移清殿。 汾阳郡王率先张口打破沉默:“陈留王交了私兵,这几日,原有藩王意动,也有上进宫觐见皇上之意。没想到,江夏王暗中叫了藩王们去商议。这一商议,原来有意的几个藩王都没了动静。” 安王冷哼一声,忿忿道:“这些藩王,一个塞一个狡猾奸诈。这是想做墙头草,等着两边下注。” 陈湛嗤笑一声:“痴心妄想。” 赵奇不屑地冷笑一声:“其心可诛。” 周全沉默少言,并未说话。也是一脸愤怒。 相较起众人的义愤,陆迟便冷静多了,沉声说道:“正因藩王们各有谋算,早有异心,所以皇上才要下旨削藩平藩。要彻底收复一众藩王,不是易事,不可冒进。” 盛鸿赞许地看了陆迟一眼,淡淡说道:“陆迟说得没错。” “饭要一口一口吃,平藩也得一个一个来。藩地战事将起,京城此时以稳为要。等收拾了颍川王他们,再慢慢收拾江夏王等人也不迟。” :。: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平藩(四) 朝廷大军行军一个多月后,终于抵达藩地城外。 楚将军老而弥坚,性情沉稳,命大军在城外二十里处扎营。 三位藩王以颍川王为首。若能先收服颍川王,河靖王彰德王也会心慌意乱,或许会不战而胜。 楚将军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并未急着攻城。 接连几日,楚将军派人去城门下去城门下宣读圣旨,令颍川王迅疾打开城门投降,俯首去京城向天子请罪。并且暗中下令,命城里的内应四处传言,说颍川王是逆臣反贼,藩地的官员百姓都是无辜的,不应被牵连,诸如此类。 城内百姓果然人心惶惶。 城外是十万朝廷大军,一旦发起攻击,能撑上多久?谋逆是十恶不赦的重罪,他们只是升斗小民,谁坐龙椅谁执掌藩地,对他们而言,其实都没什么影响。 有一些百姓,已经悄悄收拾家中金银细软。奈何几处城门都牢牢关紧,根本没有出城的可能。 颍川城内的气氛,一日日紧张起来。 颍川王府内,颍川王召了几个儿子前来。 颍川王年近六旬,面色红润,精神极佳,哪有半分病重的模样。 颍川王子嗣同样兴盛,一共生了五个儿子。颍川王世子今年四十,身高力壮,目中闪着精悍的光芒。其余几个儿子,也不遑多让。 “父王,”颍川王世子沉声道:“城下日日有人宣读什么狗屁圣旨,扰乱守城士兵的军心。城内也流言四起,百姓惶惶不安。长此下去,对我们极为不利。” “大哥说的没错。”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领兵冲出去,厮杀个痛快。” “正是。朝廷以为我们只有四万兵力,可是太低估我们了。我们城内有五万精兵,且有良马良弓。拼力厮杀之下,未必没有胜算。” “儿臣愿领兵出城,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请父王恩准!” 儿子们一个个慷慨激昂,自请领兵。 颍川王目光一扫,冷笑一声:“你们领兵出去,正中了对方下怀。连这点耐性都没有,还打什么仗!干脆将藩地双手奉送给朝廷算了!” 颍川王一发怒,儿子们顿时噤若寒蝉,没人敢再吭声。 “你们几个给我听好了。我们兵力再足,正面相抗,也不是朝廷对手。所以,我们只要守住城池便可。” “我们为这一日准备了十数年,城内粮食充足,吃上三年亦是足够。” “朝廷军队远道而来,粮草兵饷的消耗更胜我们。再者,他们奉旨前来平藩,若无寸功,如何向朝廷交代?我们就和他们耗下去,看谁更有耐性。” “谁熬不住,谁就先输了一头!” …… 颍川王这个老贼,老谋深算,极难应付。每日将城门关得极紧,任凭城门下如何叫阵,依然龟缩不出。 半个月后,楚将军终于下令攻城。 正如颍川王所料,朝廷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每日消耗的粮草是个极惊人又可怕的数字。颍川王龟缩在城里耗得起,楚将军却耗不起。每日送往京城的军情战报上,不能总是“在城门下叫战无果”几个字吧! 激将之计没有用,那就正面出击! 颍川王耗费十数年之功,修建了坚固的城墙。城门尤其高大坚固,城外还有二十米宽的护城河。可谓易守难攻。 楚将军为人谨慎,并未冒进,一开始几日只派数千人试探着攻城,借以摸清颍川城的兵力战力。 双方一交战,各自心中凛然。 颍川王惊觉自己低估了朝廷士兵的战斗力。楚将军则惊觉颍川王兵力比之前预估的更充足,且兵器精良,想攻下颍川城,绝不是易事。 楚将军一边召集军中武将们商议对策,一边派人送信去京城。 斥候日夜兼程回京,也要十余日。一来一回,就要接近一个月。战场瞬息变化,军情时时不同。也因此,才有将在外军命有所不授之说。 盛鸿秉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给楚将军的信里只有短短两行字。 一切战事,皆由楚将军定夺下令。 朕相信楚将军,一定能顺利平藩而归。 楚将军看了这封信后,心中热血涌动,不由得涌起士为知己者死的澎湃。 武将和文官们不同。文官们皆是科举出仕,读书人聪明,心思活络。朝堂大事繁琐政务,离了文官们不行。武将们多是将门出身,自少时便入军营。靠的是军功晋升。对天子也尤为忠诚。 武将们打从心底里不屑文官们的油滑世故。 文官们也不大瞧得上徒有血气之勇的武将。 这些年,大齐没什么战事。武将们多被闲置,在朝中地位也大不如前。如今终于到了一露峥嵘之时,天子这般器重信赖于他,他焉能不效死尽忠? …… 又过一个月,楚将军打了一场大胜仗。虽未攻下城门,却杀了众多藩兵。麾下有一名神箭手,以军中连弩射杀了颍川王的幼子。颍川王气怒攻心,口吐鲜血,真得病倒了。 此消彼长,朝廷军队士气大盛。 这一消息传回京城,顿时令众臣展颜。 龙椅上的天子盛鸿,心中亦觉快慰,当即下旨重赏这名射箭手。 楚将军这一边传来捷报,廉将军这一边的战事却一直胶着。 彰德王兵力最盛。彰德王此人,生性倨傲,好大喜功。对身为女子的廉将军颇有些鄙夷不屑,曾在幕僚兵将面前放言耻笑军中无人,竟派了个女子为军中主将。 八万蜀兵,只比城内多了两万士兵。 众人皆知,守城易攻城难。若无两倍以上的兵力,想攻城几乎是痴心妄想。 这三个月里,廉将军一直派兵出击,却未能撼动城池半分。 彰德王心中自得不已,也渐渐生出骄纵之心,要亲自领兵出城。幕僚们苦苦相劝:“王爷不可小觑了廉姝媛!” “正是。凡事以稳为上!我们守在城里,她休想领兵攻进城来。” 彰德王不以为意,哈哈一笑:“你们等着,本王亲自领兵出城,将廉姝媛斩于刀下。”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立功(一)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立功(二)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立功(三) 第一千零三十章 大败(一) 盛鸿和谢明曦皆是一惊,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 但凡紧急战报,不管是何时送达京城,哪怕是深更半夜,也得在最快的时间里呈至天子面前。 盛鸿快步走过去,亲自开了门:“送战报来的军士在何处?” 明亮的宫灯下,一路小跑而来的魏公公额上冒着汗珠,快速禀报:“奴才将人领到了移清殿外。” “宣进正殿,朕立刻前去。宣兵部尚书和几位阁老即刻进宫,商议要事。” 盛鸿沉声吩咐,转头冲谢明曦歉然说道:“你先歇着吧!别等我了。” 既然称得上紧急二字,定然是出了什么要事。今晚还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 谢明曦略一点头:“军情要紧,你别惦记着我了,快些去吧!” 待盛鸿离开后,谢明曦也彻底没了睡意,略略皱起眉头,心跳有些奇异的紊乱不定。 她有种不太美妙的预感。 自大军出发以来,一直顺风顺水。廉将军率先平定彰德城,捷报连连,振奋人心。楚将军稳扎稳打,一时虽未竟全功,不过,照眼前的架势,攻破颍川也是迟早的事。 唯有神卫军,战事最是激烈艰苦。 河靖城最是富足,不过,城池不及颍川城坚固,论兵力也不及彰德王。可河靖王为人狡诈多谋,十分难缠。 周勇是周全的堂弟,正经的将门出身,亦是天子心腹。当年临江王任神卫军统领时,盛鸿派了周勇去神卫军做副统领。 临江王以谋逆重罪被处死后,周勇顺理成章地接手了神卫军。 不过,周勇到底年轻了些,接手神卫军也只有几年。远不及楚将军在军中的威望人心,也不及廉将军的骁勇善战。三位主将里,也属周勇最年轻资历最浅。 当日盛鸿指定三位主将,众人反对最激烈的是廉将军。以至于反对周勇的呼声不那么明显罢了。 周勇深受天恩,一心要立战功回报天子。无奈的是,河靖王是块难啃的骨头,啃了几个月,没咬下几块肉,倒是差点被蹦了牙。吃了几回败仗。 周勇心中羞愧,在战报之外,接连写了几封信给天子。信中颇有自惭羞愧之意。盛鸿亲自写回信,信里多是安慰鼓励。 这一份军情急报,是神卫军送来的,该不是神卫军又打了败仗吧! …… “母后!” 一个清亮悦耳的少女声音在门口响起。 谢明曦舒展眉头,看了过去:“阿萝,你怎么来了?” “我听闻父皇又去了移清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阿萝走了进来,眉眼中满是关切。 这半年,阿萝个头迅速蹿高了一截,已到了谢明曦的眉眼处。身形也如花苞般悄然舒展,有了少女的窈窕曲线。脸庞愈发美丽,一双明亮的眼眸坚定冷静。 同龄的少女站在阿萝身侧,顿时便会显得稚嫩浅薄。 自阿萝过了十岁后,谢明曦便不再视她为孩子。有什么事都会和阿萝说一说:“神卫军送来紧急战报。我心里也有些不安,或许是神卫军吃了败仗。” 平藩是国朝大事,这半年来,阿萝对平藩战事亦十分关心。闻言也拧起了秀气的眉头:“打仗从无十拿九稳必胜的,吃一回败仗也算不得什么吧!” 谢明曦轻叹一声:“我有些不妙的预感。” 她的预感一直十分灵验。 那是曾经历过数次生死之险经历过无数坎坷波折凝练出来的直觉。 谢明曦素来冷静自若,极少有心神不宁的时候。 阿萝见谢明曦眉头微蹙,心里也有些沉甸甸的,口中却安慰道:“预感也未必灵验。我们再等一等,或许父皇很快就会回来了。” 似乎只是眨眨眼的功夫,孩子就长大了。 往日只会在她身边撒娇闹腾,现在也有模有样地张口安慰她了。 谢明曦心中涌起丝丝暖意,混合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和喜悦,伸手轻抚阿萝的发丝:“好,我们等一等你父皇。” ……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直至子时,盛鸿还是没回来,也未打发魏公公送个口信回来。 可见是真的出了大事! 谢明曦心里一沉再沉,催促阿萝先去睡下。自己则亲自去了移清殿。 移清殿是天子召见臣子处理政事之处。谢明曦平日很少到这里来。今日难得露面,守在外面的内侍不敢怠慢,立刻去通传。 魏公公很快出来了,拱手行礼:“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谢明曦的目光掠过魏公公略显晦暗的脸色,低声问道:“皇上还在和众臣议事吗?” 魏公公点点头,低声说道:“不敢瞒皇后娘娘,六部尚书和一众阁老都被召进殿内议事。神卫军吃了一场大败仗,死伤的将士约有万余……” 谢明曦面色微微一变。 战场打败仗,算不得什么。可死伤如此惨重,委实令人心惊。 “具体军情,奴才也不太清楚。”魏公公压低声音:“皇上他们正在商议对策。” 言下之意便是,皇后娘娘现在进去怕是不大合适。 谢明曦深深呼出一口气:“知道了,本宫先回椒房殿。有什么异动,你打发人去椒房殿送个口信。” 魏公公点点头应下。 …… 这一夜,盛鸿没有回椒房殿。 议事至四更才结束,他在移清殿内睡了两个时辰。一众老臣出宫回府,也只睡一两个时辰,便再次进攻。 天亮之时,神卫军大败之事,便已传了开来。 周勇留了一半士兵驻扎军营,领着另一半士兵攻城。城攻到一半,后方军营冒出冲天火光,又传来阵阵厮杀声。 不迟从何处冒出了三万精兵,快马行军,攻进了神卫军的军营。 驻扎在军营里的士兵,大半都是驻军,战力平平。这三万精兵,却出乎寻常的骁勇。再者这些精兵是有备而来。交战之下,朝廷军队吃了大亏。 这三万精兵,很快分作两路,一路和军营里的士兵激战,另一半则气势汹汹地杀向攻城的神卫军后方。 腹背受敌,神卫军仓惶落败,死伤惨重。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大败(二) 这一场大败仗,将廉将军平定彰德城带来的喜悦清扫了大半。 听闻这一噩耗,百官们的心里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打了几个月的仗,河靖城内的兵力众人都清楚。藩兵共有四万,以朝廷的十万兵力,想攻下河靖城,是迟早的事。 这三万精兵犹如从天而降,打了神卫军一个措手不及,也令百官们心中忐忑惊惶。 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是否要派兵增援? 还是令神卫军原地休整,不可再轻易攻城? 以后不会再冒出精兵来吧! 万一再吃败仗,或是彻底溃败,朝廷颜面何存? 这战报送得再快,也是十几日前的事了。这十几日内,神卫军到底如何了? 天亮后,大朝会如期举行。 百官们各自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凑在一起议论神卫军战败之事。免不了有些人说些丧气话,诸如“周勇太过年轻又无资历不足以担主将之重任”“皇上当日若派沉稳持重的武将当不会有此大败”之类的不和谐话语。 直至天子临朝,百官们才各自住嘴,恭迎圣驾。 盛鸿熬了一夜,眼里有了些血丝,下巴上也冒了些胡茬。有种落魄颓唐的俊美……不过,谁也无暇留意这些。 大朝会一开始,盛鸿便命中书令赵奇宣读昨晚送至宫中的战报:“神卫军大败一场,赵中书令将军情战报宣读一遍,免得众臣心中存惑胡乱猜疑揣度。” 同样熬了一夜的赵奇,眼中也有不少血丝,神色沉凝地宣读了战报。 百官们听了之后,神色各自异样,有的面上已露出仓惶之色。 坐在龙椅上的天子,目光扫过众臣的脸,沉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周将军领兵攻打河靖城,后方军营遇袭,委实出人意料。这一场败仗,也非周将军一人之过。” “众臣不得私下非议。” “朕和诸位阁老尚书们昨夜已经商定对策,准备派兵增援。” 平藩要紧关头,此时绝不能撤兵。只能派兵增援!天子做出这等决定,并不稀奇。只是,天子打算派谁领兵增援? 文官们尚未吭声,武将们已纷纷自动请缨:“末将愿领兵前往增援!” “恳请皇上,容末将领兵前去。末将愿立下军令状,在三个月之内攻破河靖城!” “末将也愿前去!” 武将们争相恐后群情激昂,倒也不全是为了立功。更多的力挽狂澜责无旁贷的责任和使命感。 盛鸿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心中热血涌动,恨不得亲自领兵前去。 奈何天子得坐镇朝堂,想亲自领兵去平藩,文武百官怕是会齐齐跳出来反对。 盛鸿按捺下这个冲动,缓声道:“神卫军大败一场,死伤颇重,现在情形如何,朕亦不知。为了稳妥起见,朕欲请尹大将军亲自领兵前去!” …… 文武百官们一愣,齐齐看向站在武将之首的男子。 这个男子,已年过四旬,身体依然健壮,右胳膊却略显无力。不能再持刀杀敌,也不能再拉弓射箭。 正是尹大将军。 尹大将军这几年一直在府中养伤,几乎未再入军营。只在大朝会时,才会上朝露个面。 不过,尹大将军在军中的威名并未因此受损。 天子张口派尹大将军领兵增援,武将们第一个反应就是,确实没人比尹大将军更合适了。 神卫军吃了一场打败仗,周勇身为主将,要负起主要责任。是否能稳住军心,委实不好说。有尹大将军前去,至少军心能立刻稳住。 再者,主将会领兵会指挥便可,未必要亲自领兵上阵。尹大将军坐镇中帐,亦无不可。 “臣愿领兵前往。” 尹大将军上前一步,拱手应下,声若洪钟,震得人耳朵隐隐作痛。 盛鸿昨夜便召了尹大将军进宫,和尹大将军商榷增援之事。此时在大朝会上正式下旨,命尹大将军领兵前去河靖。 盛鸿郑重地说道:“辛苦尹大将军了。” 尹大将军正色应道:“身为武将,领兵杀敌天经地义。臣受了重伤,这些年一直在府中休养。今日得皇上器重,委以重任,臣定不负皇上所托。更不敢言辛苦!请皇上给臣半年时间,臣定当领兵平定河靖城,以河靖王的鲜血来祭奠死去的万千将士!” 这一席话,掷地有声,令人热血激荡。也令心中慌乱的百官们沉下心来,重新舒展眉头。没有人对半年之期提出质疑。 尹大将军说到一定能做到,半年一定能平定河靖! 这便是军中第一武将的威慑力! 就连盛鸿,亦觉心情平顺了许多。 尹大将军又沉声启奏:“这三万精兵的来历颇为可疑。河靖王有此奇兵,为何一直按兵未动?臣以为,这三万精兵,根本不是河靖王的私兵!”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盛鸿目中闪过冷芒:“朕也觉得此事颇有蹊跷。这三万精兵,到底是何来路,众爱卿有什么想法,不妨道来。” 户部尚书拱手道:“彰德王已死,颍川王自顾尚且不暇,这三万精兵,和他们定无关联。” 盛鸿略一点头。 赵阁老也拱手启奏:“老臣以为,此事或许和归京的藩王们有些关联。恳请皇上下旨彻查众藩王府。” 藩王们也有份列席大朝会,闻言顿时炸开了锅。 藩王们都是盛家子孙,往日在藩地里为所欲为,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被一纸圣旨交出藩兵召到京城,自觉已经十分委屈。此时听到这等猜疑指责,如何肯甘休。 当下便有藩王愤怒出言反驳:“我等奉旨归京,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你这么说,不但寒了我等的心,又将天威置于何处!” “呸!我一片赤胆忠心,岂能受你这等羞辱!” “你个老匹夫!无凭无据,便往我们藩王的头上泼脏水!我今日饶不了你!” 更有性烈易怒的,指着赵阁老的鼻子痛骂,激动之下,污言秽语都冒了出来。其中,尤以江夏王反应最是激烈,骂得口沫横飞。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动怒 这一年多来,藩王们接到圣旨,交出藩兵,归京安置,处处夹着尾巴做人。不知憋了多少闷气。今日在大朝会上彻底引燃。竟不顾天子还端坐在龙椅上,肆意谩骂起来。 或许,他们本就打算好了要找机会大闹朝堂,正面挑衅,令他这个天子难堪。 盛鸿心中冷笑一声,目中闪过冷意。 赵阁老被众藩王叫嚣怒骂,亦是满面激愤,怒而还击:“我只说有些关联,又没说是你们暗中勾结河靖王,你们这般激动做什么?莫非是做贼心虚不成!” 尹大将军也是个冲动易怒的火爆脾气,挺身怒道:“是我先提出的猜想,你们要喊要骂,只管冲我来。” 藩王们正骂的兴起,多骂一个尹大将军也不在话下。 江夏王言辞最是激烈,也最是冲动,不但怒骂,还动了手。一拳打中了尹大将军的肩膀。 尹大将军右胳膊受了伤,不宜过度用力,左胳膊却是好的很。利落地挥出左拳,一拳下去,击中江夏王的鼻子。江夏王顿时踉跄后退,鼻血长流,万幸被人及时接住。 这一动手,顿时乱了套。 一众藩王同期连枝,见江夏王吃了亏,一个个卷起衣袖就要动手。 武将们迅疾上前,自动自发地站在尹大将军身后。文官们则聚到赵阁老身侧。彼此泾渭分明,眼看着一场乱仗就要打起来了。 “住手!” 天子神色森冷满目肃杀,声音如腊月寒冰:“在金銮殿里叫嚷怒骂动手!你们还有没有将朕放在眼底!” 文官武将们心中一凛,齐齐拱手请罪:“微臣鲁莽,请皇上降罪!” 江夏王挟着不平和怒气,冷笑着说道:“皇上好大的威风!” “论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叔祖父。不仅是我,有资格站在金銮殿里的藩王,哪一个不比你年长辈分高?你仗着自己坐着龙椅,丝毫没将我等藩王看在眼底。将我等视为烂泥,任意践踏揉搓。” “一道圣旨,我们交了藩兵,离开藩地回了京城。汾阳郡王和安王两个小辈,在皇上的示意下百般管束苛待我们藩王。” “这也就罢了。现在,就连神卫军打了败仗,也要怪到我们头上来。无凭无据,便要将那三万精兵赖到我等头上。” “我等受此冤屈羞辱,再不吭声,枉称为人!” “我今日倒要看看,皇上要如何处置我等!”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藩王一同嚷了起来:“说得没错!这日子过得太憋屈了!谁都敢踩我们一脚!真当我们是没脾气的烂泥不成!” “便是天子,也不能颠倒黑白为所欲为!” “今日一定要还我们一个公道!” 文官武将们正欲张口回击,被藩王们瞪眼逼退:“我们和皇上同为盛家子孙,我等身上亦流着盛家先祖的血。今日我们要找皇上要个说法,你们算什么东西,都滚到一边去!” 文官武将们皆被噎了回去。 盛鸿面无表情,目中俱是冷意。 没等盛鸿发怒,汾阳郡王已阴沉着脸站了出来,张口怒道:“你们今日分明是有备而来,故意大闹金銮殿!根本没将皇上放在眼底!我这个宗人府宗正,绝不会姑息纵容!” 安王年轻气盛,早已被气得满面怒火,也上前一步:“请皇兄下旨,命御林侍卫进殿,将他们都‘请’到宗人府的大牢去。” …… 一片纷乱中,坐在龙椅上的盛鸿忽地起身,下了龙椅,走到江夏王等藩王面前。 众人皆是一惊。 小朝会里,天子言行随意些无妨。不过,大朝会上,天子从无出格的举动。今日竟走下龙椅,可见是动了真怒…… 盛鸿身姿挺拔,身量颇高,比江夏王整整高了半个头。俯视的目光,如刀锋般冷凝锐利: “削藩是朕的旨意。令藩王归京,种种安置之举,都得了朕的首肯。” “你们有何不服?” 属于天子的威压,如高山一般,压得人窒息。 这一刻,江夏王的气势完全被压制,一口气似被卡在了喉咙里,迟迟吐不出来。 盛鸿目光扫过江夏王身后的几个藩王。那几个藩王如被火烫一般,各自低头或移开目光。无人敢和盛鸿对视。 片刻前还喧闹一片的金銮殿,此时寂然无声,唯有盛鸿冷凝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你们是藩王,世代镇守藩地。可你们别忘了,藩地亦是大齐疆土,天子能赐给你们藩地,自然也能收回。朕令你们归京,命年轻武将接手藩兵,完全合乎先祖定下的规矩。并无半分错处。” “你们凭什么心存怨怼?又凭什么在此叫嚣怒嚷?” “说到底,无非是将藩地视为自己所有。觉得朕夺了你们的家业。你们这么想,本来就是大错特错!” “朕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朕要削藩平藩,将大齐疆土尽归天子,日后大齐再无封地。” “你们服气也好,不服气也罢。总之,朕心意已定,无人能撼动。” “今日你们大闹朝堂,羞辱重臣,蔑视天子。朕不能轻易饶了你们。来人,将今日所有滋事闹腾的藩王全部押往宗人府大牢。” …… 椒房殿。 谢明曦端坐在正殿的凤椅上,年轻的女官们分列两侧,依次禀报。 湘蕙忽地匆匆而入,神色间颇有些异样。 谢明曦眉头微动,看了过去:“出什么事了?” 湘蕙低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魏公公命人送了口信来。说是藩王们在金銮殿里闹事,甚至动了手。皇上大发雷霆,命御林侍卫将藩王们押往宗人府大牢去了。” 谢明曦面上笑意全无,神色微冷:“因何事而起?” 湘蕙低声答道:“听闻是因三万精兵的来历猜度而起。” 果然是为了此事! 三万精兵来历成谜,仿佛是忽然从地底冒出来一般。打得神卫军措手不及。由不得人不起疑。 没想到,藩王们今日就借着此事发难了。 谢明曦目中闪过冷意,站起身来:“随本宫去移清殿。”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祸起(一)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祸起(二)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苦头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臣服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立威(一) 深秋时节,阵阵凉风迎面吹拂。 被“请”出大牢的南安王面黄肌瘦精神萎靡,被冷风一吹,瑟瑟作抖。 在一众藩王里,南安王还算年轻,今年未到五旬。在宗人府的大牢里待了足足两个月,吃食辣味冲天,难以下咽。又接连闹肚子,一日一日不见好。原本身宽体胖养尊处优的南安王,瘦得快脱了形迹。 总算出了宗人府。 两个月没见过太阳的南安王,贪婪地深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连刺目的阳光也觉得格外美妙顺眼。 天子亲兵统领周全亲自前来,上百名身高力壮的御林侍卫腰持长刀,目光炯炯地盯着南安王。 周全还算客气:“南安王请上马车。” 南安王此时哪里还有半分嚣张跋扈,挤出笑容应了,在侍卫们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这一辆马车先行。一盏茶后,江夏王也被“请”了出来。 江夏王也瘦了一大圈,脸上的肉松松垮垮,额上眼角皱纹堆积,一双眼睛依然闪着凶狠冷厉的光芒,张口便怒骂安王。 众侍卫听的心头火气,安王亲兵更是心火直冒,下意识地握紧了长刀的刀柄。 安王冲亲兵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冷静下来,不要轻举妄动。 江夏王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不过,江夏王显然并无低头做人的自觉,冲着安王狠狠呸了一口。 安王冷笑一声:“江夏王老当益壮,精神得很啊!走吧!随我进宫去!” 为什么忽然要进宫? 盛鸿想干什么? 江夏王瞳孔骤然收缩,却不肯将心虚露在脸上,趾高气昂地冷笑道:“去就去!我对大齐忠心耿耿,从无半点谋逆之心。皇上又能奈我何!” 安王懒得和一个必死之人啰嗦,一挥手,两个侍卫上前,将江夏王“送”上了马车。 一路上,江夏王就没消停过。口中骂骂咧咧个没完。 安王一概置之不理。 进了宫后,安王领着江夏王到了移清殿的偏殿里等候。这一等,就是半日。 江夏王心中惊疑不定,故作不耐地追问:“皇上不是要召见我吗?为什么一直将我晾在偏殿里?” 南安王私下告发指证江夏王之事,无人知晓。身在大牢里的江夏王亦是一无所知。不过,江夏王此时已隐隐察觉到了不妙。 安王睥睨满面惊疑的江夏王一眼,冷冷一笑:“皇兄正在处理要事,等忙完了,自会召你觐见。你老老实实等着便是。” 话音刚落,魏公公的身影便出现在两人面前:“皇上有旨,请江夏王进殿。” …… 江夏王心跳不宁,面上强做镇定,随着魏公公和安王一起进了正殿。 年轻俊美的天子盛鸿,端坐在龙椅上。 汾阳郡王阴沉着脸站在正殿左侧。身侧还有十几位宗室亲王郡王,几位被放出宗人府的藩王也在一旁。就连一直告病不出的陈留王也来了。 右侧站着的,则是陆阁老李阁老等人。朝中有分量的文官武将都在。 一个熟悉的身影,跪在天子面前。 江夏王一见这个身影,头脑里便轰地一声,如惊雷炸响。 跪在天子面前的,正是和江夏王走动最为密切的南安王。 南安王和江夏王关系不同旁人,他们是嫡亲的堂兄弟,各自的生母是嫡亲的姐妹,从血缘关系而论,远比别的藩王亲近。 这些年,南安王处处以江夏王马首是瞻。江夏王有了反意,第一个拉拢过来的,也正是南安王。 别的藩王不知江夏王做过什么,南安王却知道的清清楚楚。他藏着私印和手令的书房密室,也唯有南安王知道如何开启。 现在南安王跪在这儿,意味着什么? 南安王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眼中有些愧疚,更多的却是庆幸和释然:“江夏王兄,你在半年前暗中下令,命三万私兵化作平民百姓,暗中潜入河靖之地。成了河靖王的一支奇兵。神卫军吃了大败仗死伤惨重,你脱不了干系。这些,我已经都向皇上禀明。” “你的私印和手令,都藏在书房的密室里。我也一并说了。皇上已命人前去,将证据都搜罗了过来。” “你一时私心,铸成大错。害了这么多无辜将士送死,还妄图将我们所有藩王都拖上,令我们也暗中出兵相助河靖王颍川王。委实是十恶不赦死有余辜……” 王兄,这可不能怪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朝廷已稳占上风,河靖王颍川王落败是迟早的事。你不要命,我可惜命的很。招认指证,是一桩大功。我能将功赎罪,南安王府也能保全。 江夏王全身的血液直冲往脑海,耳边阵阵轰鸣。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在众人的惊怒声中用力抓住南安王的头发,猛地将南安王掼倒在地上:“我这般信任你,你竟敢出卖我。我今日先杀了你!” 南安王惨呼一声,头重重磕到坚硬的玉石地面上,迅速渗出血迹。 江夏王猛地抓住南安王的头发,正欲再次用力磕撞,左肩忽地传来一股巨力。江夏王猝不及防,被踹飞了几米远,头撞到了墙上,瞬间血流满面。 转眼间,惨呼连连的人就变成了江夏王。 竟是满面震怒的天子下了龙椅,亲自动脚踹飞了江夏王。 陆阁老等文官们心惊胆寒。一众亲王郡王藩王也觉心惊肉跳。 天子身手超卓,众人皆知。不过,天子登基数年,从未在人前露过身手。也从未像这般震怒过! “暗中豢养私兵,让私兵去相助河靖王,怂恿藩王们生出谋逆之心。”盛鸿俊脸如雪,话语如冰霜:“一桩桩皆是死罪!”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有什么脸迁怒南安王?因你的一己私心,神卫军死伤惨重,这些人命,杀了你百遍千遍也难消朕心头之恨。” “南安王指证招认,将功补过,罪责可免。” “至于江夏王,意图谋逆,罪证确凿,凌迟处死。今日便行刑。江夏王府上下所有人,一并处死。”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立威(二) 江夏王面色惨白,如一摊烂泥,全身哆嗦不已,想张口求饶。却未能发出声音。 周全上前,伸手用力,卸了江夏王的下巴。然后将江夏王拖了出去。 南安王满脸鲜血,狼狈至极地爬了起来,跪着连连磕头谢恩:“多谢皇上恩典。” 盛鸿冷冷地看了过去,目中闪过一丝厌恶,语气森冷:“南安王,你迷途知返,将功赎罪。朕暂且饶了你。不过,日后你若再有反意,江夏王的今日,就是你的来日。” 南安王全身哆嗦个不停,话也说不利索了:“皇上放心,我以后一定安分守己,绝不敢再生二心。” 盛鸿没再看南安王,目光掠过汾阳郡王等宗室亲王郡王:“午时一过,便给江夏王行刑。汾阳郡王领着所有宗室亲王郡王及藩王前去观刑。” “宗人府大牢里的藩王们,也都领进宫来,让他们亲眼看一看江夏王的下场。” 天子之怒,令人心惊。 天子之威,令人畏怯。 汾阳郡王也没勇气和盛鸿对视,垂首应下。更别说一众亲王郡王藩王了。一个个低头应是,老实得像一堆鹌鹑。 …… 这一场凌迟之刑,整整进行了三日。 整整三千刀,全身白骨可见。江夏王凄厉惨呼了三日,才气绝身亡。 观刑的亲王郡王们,连着吐了三天。之后,皆病了一场。一众归京的藩王,就更别提了,三日之内昏厥的不在少数。 奈何天子有旨,昏厥也不能出宫,有太医在一旁施针灌参汤,保准片刻过后醒转,继续观刑。 原本还死撑着不肯交出私兵的藩王们,一个个痛哭流涕地哀求要见天子,要交出私兵。 可惜,他们松口的太迟了。 天子没见他们,令汾阳郡王和安王一个个反复审问,确认他们交出了私印和所有私兵,依旧将他们关在大牢里。什么时候平定藩王,什么时候才能出大牢。 这些藩王们,悔恨得肠子都快青了。 早知有这么一天,当日真不该听信江夏王的鬼话。闹得自己陷入这等困境。往日他们盼着颍川王河靖王多撑些时日,现在却恨不得他们立时就落败才好。 先出了大牢的藩王们,也无人再敢口出怨言,倒是暗自庆幸。 好在自己见机得早,投诚得及时。无需在大牢里苦熬。 只是,经过此事,藩王们的体面和风光荡然无存,再无圣眷可言。一个个低头夹着尾巴做人。 唯有陈留王府,丝毫没受这场风波的影响,依然圣眷浓厚。 天子时常召陈留王进宫说话,谢皇后也常宣召陈留王府的女眷进宫觐见,时有厚赏。陈留王的儿孙们,更是率先有了好前程。陈留王世子,如今已进了兵部任职。陈留王的长孙,在宗人府里当差,颇受重用。 令人艳羡不已。 谁说陈留王胆小怯懦老糊涂了?这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善于自保啊! 只凭第一个向天子投诚的功劳,陈留王府就能安稳立足,保持数十年的富贵不成问题。 得以保全的几位藩王,再次汇聚陈留王府,对着陈留王痛心疾首地忏悔:“当日悔不该听信江夏王的怂恿,差点铸成大错。” “陈留王叔说的话,才是真正的金玉良言啊!” “以后,我等皆以陈留王叔马首是瞻。王叔在皇上面前颇有体面,以后可得提携我们一二。” 他们是老了,混吃等死无所谓。可他们还有儿孙呢! 江夏王一死,陈留王的病自动就好了。红光满面,精神奕奕,耳清目明。看着哪有半分老态龙钟的架势。 几位藩王涕泪交加,陈留王也没见怎么动容,呵呵笑道:“我一把年纪,早就老朽无用。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归西了,你们以我为首算怎么回事。有空多去汾阳郡王府和安王府走动走动才是真的。” “今日不说这些扫兴无趣的话,来来来,喝酒喝酒。” 众藩王:“……” 这个滑不溜丢的老狐狸! 不过,老狐狸说话确实有些道理。 经此事后,藩王们皆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再私下联结,只会惹来天子猜疑不喜。 倒不如去汾阳郡王府和安王府多走动示好。汾阳郡王是宗人府宗正,是天子心腹,安王是天子胞弟,最得天子信任。向他们示好,就是讨好天子啊! 藩王们很快反应过来,忙举杯敬陈留王。 陈留王美滋滋地喝了酒,心里舒坦畅快之极。 事实证明,他当日做了最明智的选择。 …… 天子立威,不仅震慑住了一众藩王及宗亲。 便连文官武将们,近来也老实消停多了。 有赞誉天子雷厉风行英明神武的,自然也少不了有人私下里非议天子手段太过狠辣:“江夏王死有余辜,千刀万剐方解恨。不过,江夏王府上下百余口,都被杀得干干净净,这可有点太过狠辣了。” “行刑的那一日,江夏王府尸首遍地,就连江夏王的亲兵也被杀得干干净净。” “是啊!罪不及妇孺,怎么着也该给江夏王留点血脉。年幼的那几个孩子,总得留下。” “当日宁王他们造反,后来被赐死,妻儿可都好端端地,现在都在宫中住着。” 这话刚一出口,就被人呸了回去。 “这和宁王闽王鲁王他们当日谋逆可不一样。他们当日合谋刺杀先帝,几乎没伤及朝臣,后宫亦安然无恙。所以,天子也网开一面,保全了他们的妻儿。” “谋逆造反是十恶不赦的重罪。若不是江夏王,神卫军怎么会打了大败仗,又怎么死伤这么多将士?” “河靖王多了三万兵力,战事不知要多延续多久,死伤的士兵和百姓,又不知会有多少。皇上不痛下杀手,怎么能震慑得住那些野心勃勃的藩王?” “没错!藩王们陆续交出的私兵,加起来足有十几万兵力。这些精兵若都反了,大齐将内乱战乱不休,再无安宁之日。” 这些闲言碎语,少不得传进宫中,也传进帝后的耳中。 ……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喜讯 盛鸿早有心里准备,这些流言入耳,并未动怒。 当然,心情也不太好就是了。 连着两日,盛鸿都有些心情郁郁。在人前半分不露,唯有到了谢明曦面前,才露出些气闷来。 “明曦,做皇帝真是个苦差事。” 盛鸿拧着眉头,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削藩平藩之事,我虽然有些私心,可更多的是为了大齐江山稳固,也是为了社稷百姓考虑。这才不畏流言,不惧落个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的声名,主动出兵平藩。” “神卫军大败,死伤惨重。皆因江夏王暗中和河靖王勾结,出动私兵。再者,江夏王在藩王中兴风作浪,挑唆怂恿,罪无可赦。” “不严惩江夏王,如何镇得住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他们又如何肯这么利索地交出十余万私兵?” “那些背后说我心狠手辣的人,有没有想过这十几万私兵一旦举旗造反,大齐要打多少仗,要死多少将士百姓?” 谢明曦静静地聆听盛鸿发牢骚吐苦水。 做皇帝从来就不是容易轻松的事。 尤其是想做一个励精图治的有为天子,更是难上加难。 纵观史书,历朝天子中真正能被誉为明君的,委实没几个。皆因明君难为! 待盛鸿情绪稍稍平静下来,谢明曦才轻声安抚道:“背后乱嚼舌头的蠢货,难免有一些。不过,朝臣百官和皇室宗亲里,不乏眼明心亮之人。他们自会站在你的身边。” 盛鸿,你不是孤家寡人。 你的身后,有坚定不移的追随者。你的身侧,有我。 谢明曦目光坚定而温柔。 盛鸿和她对视片刻,心中的气闷迅速被抚平。伸手搂住谢明曦,将头靠在她的脖颈处:“明曦,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谢明曦轻轻一笑,伸出手指,轻抚盛鸿的俊脸。然后,低下头,在他嘴角上轻轻一吻。 …… 京城里从来不乏新鲜事。 江夏王满门被诛之事,被渲染了半个多月,风声渐渐平息。很快,便被另一桩新鲜事取而代之。 安王妃一举生下龙凤胎。 安王大喜,在一双儿女满月之日大摆流水席。帝后皆有厚赏,宫中的太妃们也纷纷有厚赏。 多年未出后宫的端太妃,在这一日也来了安王府,亲眼见了孙子孙女后,激动欢喜得红了眼眶。对着安王妃说道:“好儿媳,你可是立了大功。” 安王妃月子做得好,养得面色红润白胖了一圈,闻言羞涩地笑道:“母妃这般夸赞,儿媳愧不敢当。” “当得起,当得起。”端太妃亲自抱起孙子,越看越是喜爱:“一生就是龙凤双胎,儿女双全。这是何等的福气。” 这在天家儿媳里,可是头一份。 不说别人,就说谢皇后。生了阿萝之后,这么多年也没再有过喜讯。中宫无子,天子尚无子嗣。哪怕帝后还年轻,都未到三旬。也足够人忧心的了。现在举国关心的是平藩战事,待平藩之事一了,定会有臣子上奏折,奏请天子广开后宫。 其实吧,这些事和现在的端太妃也没太多关系。不过,身在后宫,整日清闲无事,难免要多关注一些。 还是她的儿媳肚皮争气,一生就是两个。 端太妃想了想,又有些遗憾:“若两个都是儿子,像李钰李钦那样,就更好了。” 安王妃:“……” 安王妃按捺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好脾气地笑了笑,抱起了白嫩可爱的女儿:“女儿聪慧可爱,贴心孝顺,也挺好的。” 端太妃勉强地点点头,看一眼孙子,乐滋滋地笑道:“总归还是生儿子的好。” 安王不知何时到了门口,正巧将端太妃的话听进耳中,顿时不乐意了:“母妃这说的是什么话。只要是我的孩子,儿子女儿都一般好。” 端太妃对着儿子就没那么委婉含蓄了:“女儿再好,长大以后也是要嫁到别人家做媳妇的。儿子才能传承香火,奉养父母。” “谢家出了一个谢皇后,廉家出了一个廉将军。可这天底下,能有几个谢皇后几个廉将军?说到底,女子总得依附男子而活。” “女儿再好,也是不及儿子的。你等着看吧,谢皇后一直没有身孕,皇上再独宠中宫,也得纳宫妃不可。” 在宫中不便闲言碎语,到了安王府里,端太妃总算没了顾忌,碎嘴了一回。 安王瞥了大放厥词的端太妃一眼,凉凉地提醒:“当着皇兄皇嫂的面,母妃可别一个激动,说秃噜了嘴。别怪儿子没提醒你,皇兄断然容不得任何人说一句皇嫂的不是。” 盛鸿对谢明曦堪称百依百顺,护妻的程度令人咋舌。 端太妃撇撇嘴:“放心吧!我不乱说就是了。” 她还没傻到这个地步。 …… 端太妃在谢明曦面前,确实不敢碎嘴絮叨。 不过,得了一双孙子孙女的端太妃,实在忍不住显摆之心。索性去了寒香宫,对着梅太妃一通吹嘘。将刚满月的孙子几乎夸到了天上。 梅太妃听得羡慕不已。 梅太妃不争宫权,也从不寻衅生事,每日悠闲度日,堪称自在惬意。唯一的心病就是盛鸿至今没有子嗣。 梅太妃和端太妃两人皆是因生了皇子,才被立为妃嫔得了先帝短暂的宠爱。在这一方面,梅太妃和端太妃的想法完全一致。 子嗣才是最要紧的,女儿再好,也及不上儿子。 谢明曦千好万好,只这一条,就足以令身为婆婆的梅太妃心中不满了。 梅太妃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端太妃心知肚明,却明知故问:“好端端地,梅姐姐为何叹气?” 梅太妃自不会傻得在端太妃面前说儿媳的不是,随口敷衍了过去。 待到第二日,谢明曦前来寒香宫请安的时候,梅太妃故作随意地笑问:“太后孝期已过了近两年了吧!” 谢明曦眸光微闪,淡淡笑着应了一声是。 梅太妃下一句果然就来了:“阿萝已经十一岁,再过两个月,就十二岁了。你也该给阿萝添一个弟弟了。” 第一千零四十章 敲打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平定 尹大将军领兵增援,粮草辎重源源不断地运送至军营。神卫军士气大振。 周勇亲自领兵上阵,奋勇当先,接连打了几场胜仗。 此消彼长,河靖城内的藩兵死伤颇重,士气迅速低落。便连河靖王自己,也对这一场战事毫无取胜的把握和信心。 被神卫军团团围住的河靖城,消息远不及往日灵通。不过,一众藩王皆交出私兵江夏王被处以凌迟极刑这等大事,总能传进河靖王的耳中。 河靖王焉能不惊惶? 年轻的建业帝心狠手辣,以雷霆手段诛灭江夏王府,也震慑住了一众藩王。藩王们一旦交出私兵,就如拔了牙的老虎,再无威慑力,也再难翻出风浪。 料想中的众藩王一同起兵,也成了泡影。 彰德王已经死了,只凭他和颍川王,如何能挡得住朝廷大军? 接连吃了几场败仗后,河靖城内多了数千具藩兵的尸首。 河靖王脾气愈发暴躁易怒。偏偏在此时,河靖王世子神色凝重地前来禀报:“父王,江夏王死讯传进城内,江夏王的私兵也散了军心。和我们的藩兵屡屡有冲突,不肯听军令。” 河靖王:“……” 简直是屋漏又逢连夜雨! 江夏王一死,那三万私兵没了主子,便成了一股无法管束的兵力。 河靖王面色颇为难看,肥硕的脸孔不停抖动,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射出寒光。咬牙切齿地说道:“哼!他们已经到了河靖城内,吃喝都是本王供着,军饷也是拿本王的,由不得他们不听军令。” “传本王的命令,有谁不听从军令者,当场斩杀无赦!” 河靖王世子应了一声,目中闪过腾腾杀意。 接连斩杀了数个不听军令的兵将后,三万私兵总算消停安分了不少。只是,失了斗志,兵力远不如前。 …… 神卫军转败为胜,捷报频传至京城。 天子舒展眉头,群臣也松了口气,在朝会上,对尹大将军极尽赞誉。 “真不愧是军中第一武将!尹大将军一去,战事顿时扭转过来。接连打了几场胜仗,杀敌数千。照此下去,半年之内收复河靖城,绝不是虚言!” “正是!臣奏请皇上,重赏尹大将军!” 一片赞誉声中,也有一些为周勇说话的:“周将军亲自领兵杀敌,方有了这几场连胜。周将军同样战功赫赫。” “周将军这也算将功折罪了。” 战事一片大好,那些尖酸刻薄贬低周勇的声音也就小了许多。听闻此言,最多是撇撇嘴说上几句风凉话。总体而言,朝堂内还算和谐。 战事顺遂,盛鸿心情大好。这一日早早便回了椒房殿,俊脸上也有了久违的轻松笑意。 谢明曦一见,便猜到了几分,笑着问道:“神卫军又打胜仗了?” 盛鸿点点头,挑眉笑道:“接连几场大胜仗,彻底扭转了战事。也总算堵住朝臣们的嘴了。” 周勇是天子心腹。当日是盛鸿一力坚持,周勇才做了主将。神卫军打了大败仗,死伤惨重,周勇被骂得狗血淋头,连带着盛鸿这个天子也颜面大失,为人诟病。听了不少含沙射影的埋怨和指责。 盛鸿心情郁闷,也因此而起。 现在神卫军战事告捷,胜利在望。盛鸿的心情自是好得不能再好。 谢明曦又笑着问道:“廉将军还未领兵归京吗?” 彰德王幼子及家眷早就送到了京城,被斩首示众。廉将军却未领着蜀兵回京,依旧驻扎在彰德城内。 盛鸿略一点头:“师父上了奏折,言明彰德城内的残兵余将尚未全部收编规整,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归京。” 打了胜仗之后,安抚平定城内百姓,收编规整败军,亦是一桩耗时耗力之事。廉将军征战时足智多谋英勇不凡,战后的善后之事更是细致。 谢明曦笑着赞道:“师父领军征战,委实是你做过的最英明的决定。” 可不是么? 三路平藩大军,两路还在苦战,唯有廉将军胜得最是干脆利落。耗时最短,死伤也是最小的。 彰德王先入为主,对廉将军存着轻视小瞧之心,中了廉将军的计,在城外丧了命。致使彰德城溃败得飞快。 女子为主将,既有劣势,亦有这一层微妙的优势。平心而论,并不是廉将军就胜过楚将军一大截。 …… 建业九年春日,楚将军领兵攻破颍川城。颍川王被活捉,送往京城。在途中,颍川王便生了一场重病,到京城时已一命呜呼,逃了凌迟之苦。 三藩中,唯余河靖王苦苦支撑。 不过,也没撑过尹大将军所言的半年之期。 建业九年的五月,神卫军攻破河靖城。河靖王自杀身亡,河靖王府的儿孙及女眷,皆服毒自尽。 六月,廉将军率先领兵归京。天子领着众臣亲迎至城外十里之处。 数万蜀兵,骑着骏马而来。 沉闷的马蹄声延绵数十里,大地为之颤抖。军旗猎猎,军容整齐,气势恢宏。 廉将军身着战甲,腰跨长刀,骑着宝马。烈日炎炎,廉将军的额上也不免冒了汗珠。可她依然挺直背脊,毫无倦色。 英姿飒爽,神采飞扬,令人折服。 这一刻,所有人的眼里心里,都被烙上了廉将军的英勇风姿。 之后数年,所有人提起廉将军三个字,皆满心钦佩语气郑重。没有人再提起廉将军身为女子不宜进军营更不应为将军之类的话。 盛鸿激动不已,朗声道:“廉将军大胜而归,朕心甚慰。” 群臣一起朗声附和:“恭迎廉将军凯旋而归!” 这是获胜归来的将军才有的隆厚待遇。无需卸甲,无需解刀,亦无需下马。天子亲自出城相迎,群臣尽数而至。 这是她年少时最深的美梦里,也不敢奢望的美景。 这一刻,全部成真了。 她虽是女子,也未负一身所学,成了军中主将,领兵征战,大获全胜。 廉将军心潮澎湃,热血激荡,拱手朗声应道:“末将不负皇上所望,平定彰德城,获胜归来。” ……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归来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庆功 这个女子,正是大齐唯一的女将军廉姝媛! 众人相识一笑,不约而同地齐声应道:“我等自罚三杯。” 廉姝媛扬起嘴角,目中闪过笑意:“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好,先各饮三杯罚酒。” 廉姝媛天生一张冷脸,不喜说笑。在军营里格外冷肃威严,士兵们对她皆是敬畏有加。 他们若是见 《六宫凤华》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庆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欢聚 盛鸿以厚颜著称,还从没有过被刁难得哑然无语的时候。 此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惹得众人轻笑不已。 颜蓁蓁也是淘气爱闹之人,立刻鼓噪起来:“林姐姐这个提议甚好。其实,我们一直都很想念当日的六公主呢!今日这么高兴的日子,不如皇上就依我们一回?” 尹潇潇等人皆出声附和。 顾山长笑眯眯地看着众人闹腾。就连廉姝媛也没帮着盛鸿解围,笑吟吟地看着盛鸿应对。 盛鸿只得向媳妇求救:“明曦,她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谢明曦好整以暇地笑道:“这怎么算欺负你。你当日确实以六公主的身份进了莲池书院,做了我们三年的同窗。今日同窗们怀念往昔,想见一见昔日的六公主。你若有心,不妨遂了大家的心意。” “当然,你若不愿,我们不便勉强。只是,皇上也不必再口口声声提起同窗二字了。” 盛鸿:“……” 媳妇,你太狠了! 众女子俱笑不可抑,一时间,椒房殿内俱是笑声。 盛鸿狠狠心,一咬牙:“好,你们等着,我片刻就回。”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 众人笑声未停,饶有兴味地讨论起来:“你们说,皇上是不是真得要去换一回女装?” “应该不会吧!换做以前,他做些出格的举动不稀奇。如今他是堂堂天子,做这等举动,不怕被人揶揄取笑么?” “这倒也是。皇上再不拘小节,也不可能穿着女装在人前露面。” “他该不是被我们气走了吧!” 众人一起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悠然一笑:“你们一起看我做什么。此事是你们先提议的,我只是附和而已。” 众人:“……” 得,她们怎么忘了,争辩斗口谢明曦还从没输过! 林微微稍稍有些后悔了:“都怪我。喝了几杯水酒,酒意上头,说话就没了分寸。”都是她一时口快,胡乱提议,让盛鸿下不来台。 谢明曦目中染上笑意:“林姐姐就别自责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因为这等小事生气。他不是让我们等上片刻吗?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好了。” 说得也是。 反正话说都说了,想收也收不回来。胡思乱想也没什么意思。 林微微很快释然,举杯敬了谢明曦一杯。夫子们也继续饮酒说笑。宴席重新恢复了热闹。 …… 这几年来,这样的同窗聚会每年总有两三回。众人早已习惯,各自惬意自在,没什么拘束。 唯一拘谨放不开的,就是盛锦月。 盛锦月所有的骄傲跋扈任性,皆被十余年如同软禁一般的内宅生活磨平。俨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除了一开始和谢明曦的对话之外,再没张口说过话。 大家举杯,她也跟着举杯。大家喝酒,她也跟着喝酒。她没有勇气主动举杯,也没和任何人攀谈叙旧。 周围的亲热喧闹,和她格格不入。 第一个主动向盛锦月举杯的,是尹潇潇:“盛锦月,我们一同喝一杯。” 盛锦月一怔,看了过去。 众人都已过了韶华之龄,各自的孩子都将长大成人。尹潇潇今年也是快三旬的人了,俏丽动人的脸孔,也有了岁月的痕迹。 可那双眼睛,却还如少女时一样明亮爽朗。 仿佛一切都未变过。 刹那间,盛锦月心弦颤了一颤,沉默着举起酒杯,简短地说了一声:“好。” 尹潇潇咧嘴一笑,饮下杯中酒。 有了这个开端之后,其余人也主动和盛锦月碰杯饮酒。 秦思荨张口说起了自己三个淘气好动惹人头痛的儿子。盛锦月忍不住插嘴:“我的两个儿子,虽不淘气,可惜资质不佳,读书不成。” 这几句话,可算说中秦思荨的痛处了。 秦思荨长叹一声,苦着脸说道:“我家小宝儿才让人头疼。考松竹书院差了几分,是公爹厚着颜面亲自去找山长通融,才让他进了松竹书院就读。每次考试,都是倒数第一。想当年,我的课业也算不错。陈湛课业也算出众。不知我们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蠢儿子。” 一提起陈小宝儿,温柔少言的秦思荨便满腹牢骚,颇有滔滔不绝之势。 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盛锦月也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颇有遇到知音之感:“我家那两个,连松竹书院的边也沾不上。只得去了新儒书院,平日还要习武学兵法。公爹说了,再过两年,就让他们进军营去。” 说起孩子,做亲娘的都是一肚子牢骚。 颜蓁蓁也愁得很:“我家卿姐儿什么都好,就是天生爱哭。动不动就哭鼻子抹眼泪,怎么说也改不了。” 这几年,颜蓁蓁又生了一个儿子。不过,卿姐儿依然是她最疼的女儿。 尹潇潇耸耸肩笑道:“姑娘家嘛,娇气些也无妨。男孩子就是淘气,恨不得上天入地。不揍不行!” 这话立刻得到了方若梦的赞同:“说得没错。说得再多,也不如揍上一顿。” 谢明曦慢悠悠地笑道:“我倒是不必动手揍阿萝,只看她一眼,她就知趣识趣,主动来认错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热闹。 夫子们也听得有趣。 廉姝媛听得饶有趣味,就听耳畔顾山长轻声问道:“姝媛,你不想生个孩子吗?” “不想。”廉姝媛立刻答道:“我和周全成亲之前就商定过了,我们两个都是武将,且聚少离多,还是别生孩子了。周家儿郎多的是,待我们都年迈之日,挑一个子侄过继便行了。” 顾山长也只问问,并不多劝,随口笑道:“如此也好。” 所有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廉姝媛和普通女子不同。她做了大齐的将军,就要以国事军事为重,以麾下的士兵们为重。 有所得便有所失,这样的廉姝媛,已无暇也无精力孕育子嗣教养孩子了。周全也甘之如饴。 就在此时,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 想来是盛鸿来了。 众人一起转头看了过去,然后,一起喷了口中酒。 …… 第三百四十章 思虑(三) 寒香宫。 六公主陪着梅妃用了晚膳,又闲话了片刻。 白日笑意盈盈的梅妃,此时柳眉微蹙,满目忧虑。 宫女们都已退了出去,琴瑟和湘蕙在寝室外守着,“母女”两人可以放心说话。 “鸿儿,我心里好害怕。”梅妃不安地低语:“你的主意,真的行吗?万一出了纰漏怎么办?万一你父皇勃然大怒,不肯原谅我们母子怎么办?万一……” “母妃,不必担心,一切我已安排妥当。” 六公主忽地张口打断梅妃,无人在侧,无需伪装,声线有了微妙的改变,透露出少年特有的清朗:“没有万一。” 怎么会没有万一? 梅妃遥想着六公主当众曝露真实身份的那一刻,便如整个人被生煎火烤一般,惶惶不安:“要不然,再等一等……” 六公主再次打断梅妃:“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今年已十四岁,身量已比普通少女高了一截。待日后,我像三皇兄四皇兄那么高的时候,该怎么遮掩?” “我喉结也快长出来了,到时候,又该怎么遮掩?” “如果父皇为我选驸马赐婚,我又要怎么办?” “难道,母妃想我一辈子都穿女装,扮作女子?” …… 接连不断的犀利诘问,令梅妃哑口无言,美丽的脸孔没了血色,目中泛起水光。半晌,泪珠悄然滑落。 “鸿儿,都是母妃没用。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梅妃满面泪水,哽咽不已:“我知道已到了该揭露身份的时候。只是,我一想到你父皇雷霆之怒的样子,心中便害怕……” 说到这儿,已是泣不成声。 梅妃天性软弱,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临阵畏缩惊惧的性子了。 六公主心里暗暗叹息,刻意放缓声音:“母妃,我从八岁起穿女装,至今已有六年。我不可能永远躲在后宫。更不能永远扮作女子。” “我已长大成人,随着师父习武几年,足有自保之力。” “而且,为了这一日,我已准备了许久,不会出差错!母妃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安然无事!” 最后两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异常坚定。 梅妃抬起泪眼,看着神色坚决的儿子,泪水再次涌出眼眶:“好,母妃信你!” 梅妃一哭就是许久,根本停不下来。 六公主哄了半天:“母妃别再哭了。哭肿了眼睛,明日定会惹人疑心。” 梅妃这才慢慢停了哭泣,低声说道:“鸿儿,你已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母妃没用,没能护着你,令你受尽委屈。我只盼着你此行顺遂,安然无恙。” “如果事情出了纰漏,你父皇盛怒之下,必会降罪。你记着,一定要照我的吩咐,将所有事都推到我身上。” “我死不足惜,只求你能安然活下来。” …… 为母则刚。 再柔弱的女子,也会为了儿子豁出性命。 梅妃用袖子将脸上的泪水擦得干干净净,紧紧地盯着六公主,声音里透出不顾一切的执着坚定:“鸿儿,你答应我!” 身为男子,怎么能躲在亲娘身后,以亲娘的性命换自己苟活? 六公主心中不以为然,口中却乖乖应下:“好,我答应母妃。” 自从知晓六公主决意在春猎中揭露身份之后,梅妃整日惶恐不安。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进行一回。 梅妃一反常态,恳求建文帝同行,也是为了随时挺身而出,保护儿子。 六公主答应得干脆利落,梅妃却不肯信,又重复了一句:“你一定要记下我的话。不然,我便是死了也不瞑目。” 六公主故意皱眉装作不快:“什么死不瞑目,这等话太不吉利了。我可不爱听!” 梅妃对儿子百依百顺,立刻改口:“是是是,是我说得不对。我不说就是了。” 六公主舒展眉头,轻声宽慰:“待我恢复身份,再求父皇赐婚,过两年,我便娶明曦过门。儿子儿媳一起孝敬母妃。” 梅妃又哭了:“好,当然好。” 六公主:“……” 伤心了要哭,高兴了还要哭! 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半点不假。 不过,也有例外。 这世间,有心志坚韧性格坚强的女子,犹胜男子。便如谢明曦,哪怕被一朝天子觊觎心中免不了惊惧愤怒,面上却镇定如常,半分不露。 想到谢明曦,六公主心里又甜又苦。 甜的是即将曝露男儿身份,不必再遮掩心意,可以正大光明地表露爱意。 苦的是不知谢明曦会气成什么样子,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消气……原主挖的坑,自己硬着头皮跳了进去。想跳出来,少不得要脱层皮。 好在自己曝露身份之后,谢明曦的“危机”也就迎刃而解。 自己和谢明曦同食同寝三年了。除了自己之外,谢明曦还能嫁给谁? 建文帝再贪女色,也没脸和儿子抢媳妇吧……只是,这么一来,自己也将陷入不利境地…… “鸿儿,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在想什么?”梅妃的声音响起。 六公主迅速回过神来,敷衍地笑了一笑:“明日五更便要起身,母妃也该歇下了。我也回拂月宫歇下。” …… 邦邦邦邦! 打更的声音遥遥响起。 四更了! 谢明曦缓缓睁开眼,目中一片清明。 今日要早起进宫。昨夜她只睡了两三个时辰。 谢明曦毫无困倦之意,平静得近乎冷酷。 前世这一年,她是饱受欺凌的谢家庶女,被嫡母捏在掌心,被亲娘以亲情相迫,唯一的朋友六公主也在这一年离世。 这一世,她坚强无匹,自信从容,光华毕露。却未想到,竟也因此被建文帝留意瞩目,生出染指之心。 命运残忍而无情。 只是,她从不向命运低头。 她谢明曦的命运,只由自己做主。 “小姐,”从玉揉着双眼:“奴婢伺候你梳洗穿衣。” 扶玉也打着呵欠进来了,左右手各拎着一个大包裹。里面收拾了足够十日换洗的衣物。 谢明曦随意嗯了一声。 半个时辰后,宫中马车到了谢府门外。 …… 第四百四十一章 黑状 第六百四十四章 临盆(一) 三皇子对芙姐儿也颇为喜爱。只是,在他心中,子嗣传承更重要。也因此,他对萧语晗迟迟未再有孕,颇有些不满。 这几个月里,三皇子时常临幸年轻美人,一半是喜新鲜美色,另一半则是为了子嗣之故。 可惜的是,那些年轻美人一个有孕的都没有。三皇子一肚子不能出口的闷气,此时一张口,便带出了几分。 萧语晗生性温柔,便是心中再不满,当着盛鸿谢明曦的面也不愿和三皇子口舌较劲。只对谢明曦歉然一笑:“殿下酒后之言,你别放在心上。” 谢明曦随意地笑了一笑。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盛鸿已略略沉了脸:“三皇兄喜欢儿子,我却最喜欢女儿。” 刚“和好”,三皇子不想和盛鸿斗嘴,随口笑道:“罢了!是我说话讨嫌!我自罚三杯!” 爽快地连着饮了三杯!也稍稍缓和了有些尴尬凝滞的气氛。 萧语晗将心头苦涩咽下,冲谢明曦笑道:“肚痛发作之时,打发人给我送个信。我立刻便来。” “那我就先谢过三皇嫂了。”谢明曦欣然领了萧语晗的情。 总体来说,今晚这顿酒宴,称得上和谐融洽,宾主尽欢。 到了戌时正,酒宴方散。 盛鸿亲自送三皇子夫妇离开,回转后,对谢明曦笑道:“三皇兄吃了一回教训,至少得老实安分一段时日。只不知,他能装多久。” 巴巴地上门来“和好”,自然是做给俞皇后看的。 谢明曦哂然一笑:“只要他没蠢到家,就得一直装下去。装到登基为新帝,装到彻底将朝堂纳入掌握中。” “不过,以母后之精明狠辣,焉能没有防备。” 只怕俞皇后一直打着架空三皇子的主意! 这一场权利之争,才刚开始! …… 两人闲话几句,便各自沐浴睡下。 谢明曦孕期过了六个月之后,盛鸿便不敢再近谢明曦的身。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之龄,忍得颇为辛苦。 这些时日,盛鸿至始至终都没碰过别的女子。也令那位殷切期待的秀云姑娘彻底成了笑话。 谢明曦今夜睡得并不安稳踏实。 她侧身而眠,圆挺硕大的肚子落在柔软的被褥上。肚中的孩子似格外躁动不安,不时踢动,带来隐隐的刺痛。 不知何时,身下竟濡湿了一片。 谢明曦霍然惊醒,张口喊了一声:“盛鸿!” 盛鸿今日喝了不少酒,睡得颇沉。谢明曦喊了两声,他才睁了眼,声音有些模糊:“怎么了?” “我肚痛,怕是要发作了。” 短短几个字,彻底令盛鸿清醒过来。 盛鸿本以为自己早有心理准备,可在这一刻,依然心神慌乱。一个骨碌爬起身来,看到床榻上那一滩濡湿,头脑顿时空白一片。 该怎么办? 现在要做什么? 谢明曦肚中阵阵抽痛,额上很快渗出了冷汗。 看着盛鸿手足无措的样子,谢明曦颇有些好笑:“你傻愣着做什么?快些去叫产婆,再扶着我进产房。还有,让人去叫醒师父,让师父进产房陪我。” 盛鸿如醍醐灌顶一般,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麻溜地下了床榻。先推了门,扬声喊了湘蕙从玉扶玉等人。之后迅速回了床榻边,小心翼翼地抱起了谢明曦。 也亏得盛鸿有力气,才能抱得稳。 深更半夜,正是好梦正酣。 七皇子府,在短短一炷香之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醒了过来。 产房是早就备好的。只是未燃炭盆,有些凉意。从玉扶玉急急地各自搬了数个炭盆,产房里很快暖和起来。 产房里燃了数盏烛台,一片明亮。 谢明曦被扶着躺到了床榻上,六个产婆一起围了过来。其中两个,是宫里的接生嬷嬷。另外四个,则是京城里最有名气的四个产婆。 顾山长坐在床榻边,稳稳地握着谢明曦的手。 相比起神色惊惶急促难安的盛鸿,顾山长便沉稳多了。此时,也能看得出有一个长辈在身侧是何等重要了。 “不用怕!”顾山长轻声安慰鼓励:“你常年习武,身体康健,远胜普通女子。也定能挨过生产之痛。” 谢明曦刚熬过一波阵痛,额上冷汗涔涔。 盛鸿恨不得以身代之,拿着帕子不停为谢明曦擦拭汗珠,一边喋喋不休:“明曦,你肚子疼不疼?是不是现在就要生了?我喂些参汤给你好不好?” ……谢明曦听得头痛,瞪了一眼过去:“你到外面等着去!” 盛鸿哪里肯走:“我不走!我要一直陪着你!” 顾山长也有些受不了,瞥了紧张过度的盛鸿一眼:“生孩子要憋足了一口劲,很快便能平安临盆。你在这儿絮叨嗦,反令明曦分心。有我在这里足矣,你先出去吧!” 盛鸿执意不走:“我要留在明曦身边。” 顾山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罢了,你想下也随你!不过,你别再出声絮叨了!” 盛鸿连连点头,从湘蕙手中端来参汤,一口一口喂谢明曦喝下。 又是一阵剧烈的痛楚袭来。 饶是谢明曦性情坚韧,也忍不住溢出一声低低的呻吟。额上汗流如注。 盛鸿看在眼里,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咬牙发狠,只生这一个。以后再不令谢明曦经受这等痛楚! …… 谢明曦和谢云曦互不相认,姐妹之情淡薄近乎虚无。 可世事就是这么凑巧。 两人同时有孕,竟连临盆也在同一个夜晚。这一晚,四皇子府的内宅也未消停过。 谢云曦刚睡下不久,便觉得肚痛难耐。贴身丫鬟胭脂不敢怠慢,忙飞奔着去主院送信。 当丫鬟前来禀报谢云曦肚痛发作时,李湘如不假思索地起身去了谢云曦的院子里坐镇。一边打发人给四皇子送信。 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子嗣,凉薄寡情如四皇子也睡不着了,起身来了谢云曦的院子里,在产房外等了片刻。 谢云曦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喊声传来。 四皇子听得有些不耐,张口问李湘如:“谢氏何时能生出孩子?” 李湘如:“……” 第六百四十六章 阿萝(一) 盛鸿咧着嘴角,目中似闪出熠熠光芒,又重复说了一句:“明曦,我们有女儿了。” 这副傻乎乎的样子! 谢明曦轻轻嗯了一声。 顾山长陪着熬了一夜,此时也是分外欢喜。凑上前来看了一眼,立刻断言:“孩子生得眉清目秀,和明曦颇为肖似。” 盛鸿听得不乐意了,仔细端详女儿片刻,郑重宣布:“我女儿长得和我一般模样!” 顾山长瞥了俊美无双的盛鸿一眼,勉强点了点头:“倒也有几分像你。” 一旁的接生嬷嬷笑着插嘴道:“不管像七皇子殿下,还是像七皇子妃,都是举世无双一等一的水灵。孩子刚出生,全身红通通的,现在还看不出来。待满月之后再看,就格外好看了。” 盛鸿立刻道:“哪里用等到满月,现在便格外好看。” 众人都被逗乐了。 顾山长失笑不已,看着孩子,也是越看越喜欢。伸手将孩子抱了起来,然后对盛鸿说道:“我来照看孩子。你好好陪着明曦!” 盛鸿从得了女儿的狂喜中回过神来,笑着应了一声。转头拿起温热的毛巾,仔细地为谢明曦擦拭额上的汗珠。又喂谢明曦喝了一碗浓浓的米汤。 谢明曦颇为疲倦,闭上眼沉沉睡去。 …… 天一亮,四皇子府和七皇子府各自往宫中和各皇子府送了喜讯。 四皇子喜得一子,七皇子喜得一女。 建文帝听闻喜讯后,颇为高兴。立刻给皇孙皇孙女赐了名。皇孙从雨字头起,单名一个霆字。皇孙女从草字头起,赐名一个萝字。 盛鸿知晓这个名字后,略有几分不满意。只是,这是皇祖父亲自赐名,想不认也不行。 “我不喜萝姐儿这样的乳名,我们叫她阿萝!” 趁着谢明曦尚未醒来,盛鸿独断专行地给女儿起好了乳名。 阿萝,阿萝。 初为人父的盛鸿,略有些笨拙地抱着以大红小被褥包裹的女儿,越叫越是顺口。一边轻拍阿萝的后背,一边柔声说话:“阿萝,睁开眼看看,我是你爹。” 顾山长在一旁看着,颇有些不顺眼:“你这样抱,阿萝定会觉得不适。我来教你怎么抱。” 然后,就将阿萝抱走了。 盛鸿:“……” 谢明曦睡足了半日才醒。盛鸿一边喂谢明曦喝米汤,一边诉苦:“山长抱了半日,也不嫌累。我只抱了阿萝一会儿,山长就将阿萝抢走了。” 谢明曦轻笑一声,声音依然虚弱:“师父喜欢阿萝,就让师父多抱一抱。日后你想抱,多的是机会。” 盛鸿一想也对,立刻将这点小小失落抛诸脑后,低声笑道:“明曦,不瞒你说。昨晚阿萝出生啼哭的那一刻,我不争气的偷偷掉了两滴眼泪。” 一个小小的生命就此诞生。 是他的骨血,也是她的血脉。 一想及此,盛鸿便情难自禁地心生无比的喜悦:“以前我是个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的孤儿。现在,我有了你,又有了阿萝。老天真是待我不薄!” 拥有她们母女,于他而言,便已拥有了全世界。 谢明曦目光柔和,轻声道:“盛鸿,我也一样感激上苍!” 感激老天让你我相遇,让你我成为夫妻。 盛鸿爱怜地轻抚她的额头,然后俯下头,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然后,嘴唇又滑至她的脸上。 就在此时,门外忽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谢妹妹!” 盛鸿不怎么情愿地抬起头,低声咕哝一句:“煞风景的来了。” 谢明曦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林姐姐特意来看我,怎么就成煞风景的了?你可别乱说!要是让她听到了,非生气不可。” …… 林微微生产时伤了身子,在床榻上养足了三个月。下榻走动,就是前几日的事。身子依旧纤弱,没什么力气。 今日林微微坚持要来七皇子府,陆迟放心不下,索性告假一日,亲自陪林微微来了。 男子不宜进内室,陆迟便在外间坐着。 林微微迈步进了内室,张口便笑道:“殿下一直盼着有女儿,如今可算是得尝所愿了。” 这话听得格外顺耳。 盛鸿不无自得地笑了起来,顺便将女儿炫耀了一番:“阿萝生得漂亮又可爱,一出生就会睁眼,还会吮拳头,一看便聪明得很。” 林微微:“……” 刚出生的孩子,就能看出这么多优点来了? 好在林微微是过来人,颇能体会到初为人父母的狂喜和骄傲。闻言笑道:“真的么?快些抱来让我瞧瞧。” 顺利打发走了喜滋滋兴冲冲的七皇子殿下。 谢明曦无声一笑。 林微微坐到床榻边,仔细打量谢明曦一眼,笑着说道:“你半夜发动,五更天孩子便落了地。你这精气神,也好得很。比我可强多了。我做了三个月的月子,现在走上几步,依然觉得疲惫。” 谢明曦轻笑道:“既如此,怎么不在府中好生歇着。” “我哪里忍得住。”林微微立刻笑着接了话茬:“一接到喜讯,我便来了。” 话音刚落,湘蕙便笑着来禀报:“启禀七皇子妃,李大少奶奶前来贺喜。” 是方若梦来了! 谢明曦舒展眉头,略一点头:“请她进来。” 相较起苍白纤弱的林微微,方若梦却是满面红润,精神奕奕。张口便笑道:“家中那两个混账小子,每日闹腾得我头痛。我出门时唯恐惊动他们两个,特意偷偷溜了出来。” 逗得谢明曦轻笑不已。 方若梦这一对双生子,生得白胖健壮,也分外能哭能闹腾。 林微微听在耳中,却羡慕不已。 陆天佑是早产儿,先天体弱。乳娘吃得油腥多些,奶水稍稍油腻,孩子便要闹一回肚子。如今三个月大了,还是不足十斤,个头瘦小。 正低声说笑,盛鸿抱着阿萝过来了。 男女大妨在盛鸿这儿,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他和林微微方若梦都曾同窗几年,见了面也颇为熟稔。 此时,盛鸿便挂着一副“世间我女儿最好”的自得笑容,洋洋自得地抱着阿萝道:“你们来看我的宝贝阿萝!”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入戏(一) 站在门口的“女子”穿着一袭黑色武服。贴身且柔软的武服,勾勒出修长的身形。那双长腿,更是笔直修长。 女子武服和男子武服的式样不同。“六公主”在莲池书院读书的时候,这一袭黑色武服几乎是“六公主”的标志性穿着。一见之下,顿时勾起了众人心底的记忆。 那张脸,分明早已看惯了,此时换了一身衣服,头发梳了个最简单的女子发式,脸孔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竟似换了个人一般。 “女子”不言不笑,神色冷漠,黑眸深幽,美丽冰冷。 黑眸徐徐掠过众人震惊错愕的脸,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淘气和自得。 谢明曦倒没喷酒。 那口酒含在口中,忽然变得酸酸甜甜,滋味颇有些复杂。 她的目光也同样复杂微妙,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一身黑色武服的“六公主”……往昔的回忆纷纷翻涌而上心头。 耳畔响起林微微梦游一般的喃喃低语:“都快三旬的人了,一穿上女装,怎么比我们几个还美!” 谢明曦:“……” 可不是么? 这也太可气了! 谢明曦回过神来,笑着瞪了盛鸿一眼:“衣服都换了,还不快些过来坐下喝酒。在那儿傻站着做什么?” 盛鸿平日坐龙椅装威严装深沉,显然是憋得狠了。今晚难得皮一回,穿上女装,颇有些回到往昔的美妙错觉。 换而言之,就是入戏太深。 只见盛鸿淡淡瞥了谢明曦一眼,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 没错,就连走路姿势都有了微妙的变化。步伐略略收敛,没了平日的快捷,和廉夫子的步伐相似。如此一来,更有了英姿飒爽的女子模样。 谢明曦:“……” 不知为何,她忽然生出将“六公主”扯到身前暴打一顿的冲动! …… 林微微等人总算回过神来,对盛鸿的精湛演技叹服不已,纷纷笑道:“我此生谁都不服,就服‘六公主’。” “今日得见昔日同窗,心中甚悦,当痛饮三杯。” “没错,‘六公主’快坐下来喝酒。” 便连微醺的顾山长,也笑声连连:“这么多年没见‘六公主’了,今日一见,真令人怀念的紧。” 廉姝媛也扬起了嘴角,目中满是笑意。 “六公主”去了谢明曦身边,却未坐下,取了一个干净的酒杯倒满了酒,然后走到廉姝媛面前。 “师父一尝所愿,领兵平藩,大胜而归。”很好,就连声音也略略变了,将美丽清冷的“六公主”扮演得惟妙惟肖:“弟子敬师父一杯!” 廉姝媛弯起嘴角,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好,举杯一饮而尽。 “六公主”再敬顾山长:“学生永不忘山长教诲之恩。” 此情此景,比美酒更醉人。 顾山长目中笑意更深,欣然举杯。 接下来,“六公主”又一一向季山长和苏夫子敬了酒。可谓出尽了风头。 敬了酒之后,“六公主”才回了谢明曦身边坐下。还是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样,声音淡淡:“舍长,我也敬你一杯。” 还真是彻底入戏了! 谢明曦满肚子腹诽,无从吐槽。在众同窗兴味的起哄声中,略一点头:“好,我们共饮一杯。” 神态间竟也有了昔日模样。 于是,昔日的京城双姝,对视举杯,一饮而尽。 尹潇潇笑不可抑,揉着肚子笑道:“诶哟,不成了。我憋不住了,我要好好笑一回。” 萧语晗等人也笑得弯了腰。 人不轻狂枉少年! 盛鸿这一“轻狂”,将众人都带回了美妙的少女时光。 那时,她们正年少,还不识愁滋味。 那时,她们意气风发,满腹自信,对未来无限憧憬和希冀。 那时,她们之间的友情,最纯真也最可贵。 …… 酒不醉人人自醉。 果酒度数不高,酒量最浅薄的林微微也能喝上一壶。宴席散时,已近子时。喝空的酒壶若排得整整齐齐,便是整整三排。 宫门外,停着几辆马车。 几个青年男子站在宫门外,一边等候妻子出宫,一边低声说笑。 “廉将军在宫宴里不苟言笑,只喝了两杯。紧接着就去了椒房殿,去赴皇后娘娘的庆功宴了。也不知这庆功宴到何时才散。” “可不是么?我们在这儿可等足了一晚了。” “同窗相聚,夫子们也都在,兴致高些也是难免。今晚定然都喝多了。” 最后一个出言的男子,面容清俊,气度儒雅,是林微微的夫婿陆迟。 其余三个男子,一个生了张俊俏讨喜的娃娃脸,快三旬的人了,看着还如二十露头的模样,正是赵奇。另一个男子俊朗不凡,嘴角总带着几分笑意,正是陈湛。 还有一个,俊美倜傥,生的一双桃花眼。自然就是李默了。 妻子进宫赴宴,夫婿在宫门外等候,也算是大齐难得一见的盛景了。 楚家的马车也在宫门外。不过,马车上只有两个管事妈妈和四个丫鬟,不见楚四郎的身影。 都说虎父无犬子。楚四郎就是那个例外。 楚家一门武将,楚四郎是最不中用不成器的那一个。顶着一个清闲虚职,没做过什么正经差事,整日就是寻花问柳。在京城里赫赫有名。 盛锦月在内宅如隐形人一般,今日被召进宫赴宴,颇出人意料。楚夫人一时摸不清皇后娘娘的态度如何,特意催促楚四郎来接人。楚四郎不情不愿地应了,在宫门外等了半个时辰,就没了耐心。独自一个人溜走了。 陆迟等人也没兴致和楚四郎攀谈说话。楚四郎一走,众人都觉自在。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子时一刻,宫门终于开了。 陆迟笑着迈步上前,身边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殷切地握住了娇妻的手:“蓁蓁,怎么这么迟才出宫?” 这个人,当然是赵奇。 赵奇和颜蓁蓁成亲最迟,感情极佳,在人前从不遮掩,恩爱时常秀人一脸。 颜蓁蓁喝了不少酒,俏丽的脸孔一片嫣红,笑嘻嘻地说道:“今日‘六公主’也来了,我们开怀之余,喝多了。” 众人:“……”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入戏(二) 六公主? 久违的称呼窜入耳中,赵奇震惊得下巴快掉下来了。 陆迟和陈湛也各自一脸错愕,脱口而出问道:“什么六公主?” “六公主出现了,是什么意思?” 林微微同样面泛桃花,笑着解释道:“皇上今日厚着脸皮来赴同窗宴,我便多嘴提议,让他穿一回女装扮做昔日六公主的模样。” 秦思荨笑着接了话茬:“没想到,他真得听了林姐姐的建议,扮做‘六公主’来了。” 众人又是:“……” 陆迟和陈湛还好一些,赵奇却忍不住回想起了当年那个令一干情窦初开的少年们神魂颠倒的美丽身影…… 当年,他也是“六公主”的仰慕者之一。 后来在得知“六公主”的真实身份后,他着实失望难过了一阵子。直至“六公主”恢复七皇子的身份,成了他的同窗。两人也就此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喂,你想什么呢?”颜蓁蓁杏眼一瞪,泼辣又利索地拧了赵奇的耳朵:“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也曾悄悄仰慕过‘六公主’是不是?” 赵奇被拧得诶哟直叫唤。 陈湛看得眉开眼笑,故意在一旁起哄:“没错没错!我记得清清楚楚。他还暗中去过莲池书院外,想偷看‘六公主’一眼来着。” 颜蓁蓁拧得更起劲了。 陆迟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了李默一眼。 李默:“……” 人不轻狂枉少年。谁年轻时候还没做过点蠢事?好汉就别提当年勇了!别看方若梦在人前温柔好性子,背后里收拾起他来可不会手软。 厚颜如李默,也有些吃不消了,咳嗽一声,摸了摸鼻子。迅速转移话题:“这么晚了,就别在这儿耽搁时间了。都早些回府歇着吧!” 然后,亲热地拉起方若梦的手,眉眼间俱是温柔讨好:“若梦,我出门之前就让厨房备着醒酒汤了,回去之后我喂你喝。” 简直酸倒了众人。 方若梦心中有数,却不说穿,在人前给夫婿留了几分薄面:“好。” 李默暗暗松口气,冲众人笑了笑,麻溜地先走了。 没了好戏看,陆迟心里颇有些遗憾,挽起林微微的手,也上了马车。 秦思荨今日也喝多了,被陈湛半搂半扶着上了马车。 颜蓁蓁拧过赵奇的耳朵,心里的闷气也消了,笑嘻嘻地为赵奇吹耳朵。夫妻两个也是一派亲密恩爱。 没有人留意到,楚四奶奶一个人站在角落里。 …… 悬在墙角的风灯,被夜风吹拂得左右摇晃。灯光也随之明暗不定。 盛锦月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目送着同窗们一一离去。 林微微她们几个,都有夫婿亲自来接。唯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无人问津,显得分外凄凉。 其实,出门之前,婆婆便吩咐过,让楚四郎也来接她回宫。可楚四郎和她相敬如冰,这几年来连她的屋子都没进过。夫妻两个相见两厌。 楚四郎定是来转悠一圈露个脸,就去青楼寻欢了。 她其实半点都不在意。 只是,在一众同窗们皆有恩爱夫婿的对比映衬下,她形影单只,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罢了。 “四奶奶,”两个管事妈妈下了马车,一脸殷切热络:“奴婢们一直在这儿候着。请四奶奶上马车回府吧!” 这些年在楚家内宅,她饱受冷落磨搓。府里的下人们捧高踩低,背地里没少说她的闲话。今日风向一变,俱是一脸奉承示好。 盛锦月心里清楚,这是因谢明曦承认了她这个同窗,召她进宫赴宴。所以,婆婆给了她体面,下人们都精明得很,立刻也跟着殷勤起来。 谢明曦放下了昔日恩怨。 她又有何资格耿耿于怀? 盛锦月眼角发热,深呼吸口气,将热意逼退,略一点头,在管事妈妈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祖父父亲兄长的脸孔一一掠过脑海,又一一暗淡,渐渐消失。 日子总要过下去。 她也该彻底放下了。 她没有恩爱不疑的夫婿,好在她还有两个儿子。儿子们有些平庸,对她这个亲娘也不甚亲近。那是因为她总将自己沉浸在过往的愤恨中,封闭了自己,拒绝任何人靠近。 从今日起,她要好好教养自己的儿子,好好地活下去。 …… 谢明曦醉了。 果酒一壶接着一壶,不知喝了多少。哪怕之前服了解酒药,也挡不住阵阵醉意。 也或许是因为,身畔那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美丽清冷脸孔,令她心神激荡。酒不醉人人自醉。 “一别多年,”谢明曦轻声说着,凑近那张脸孔,呼出的酒气拂在对方的脸上:“没想到,今日又见到你了。” 盛鸿:“……” 偶尔皮一回,过足了瘾,既热闹又有趣。酒尽人散,心情也格外美妙。 不过,媳妇用这般怀念又热切的目光看过来,他心里莫名地有些泛酸是怎么回事? 盛鸿也凑了过去,想在谢明曦的唇上轻吻一口。 谢明曦略略蹙眉,以手挡住了他的嘴唇,淡淡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警告之意:“我们两个多年未见,好好叙旧,不得轻薄。” 盛鸿:“……” 诶哟,原来媳妇喝醉了是这般模样啊! 怎么那么可爱啊! 看着脸颊嫣红目光冷静得半点不像喝醉的谢明曦,盛鸿心尖都快酥了,故作正经地点头应下:“你提醒的对,是我的不是。” 顺便在她的手心亲了一口。 谢明曦瞪了一眼过来,习惯性地要捏他的脸。手一落到他的脸上,不知为何又放柔了力道,变做了轻缓的抚摸:“罢了,多年未见,饶你一回。再敢胡闹,我就不客气了。” 盛鸿:“……” 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的酸意更浓了。 他忍不住忿忿问道:“明曦,我是谁?” 谢明曦冷静的回答:“你是六公主盛安平,是我的同窗好友。” 吃醋吃到自己身上,也是没谁了。 盛鸿忿忿从胸前掏出一个尚有余温的馒头,原本隆起的胸前顿时瘪了一半:“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个馒头?” 谢明曦:“……”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长大(一) 谢明曦确实有些醉意,却未醉至什么都不知晓的地步。刚才是借着几分酒意,故意捉弄盛鸿而已…… 盛鸿一掏出馒头,谢明曦再好的定力也破功了,噗一声乐了起来:“亏你想的出来。竟拿了两个馒头……” 怪不得盛鸿穿着女装的时候,胸前也有模有样地隆起。 感情是两个馒头的功劳! 《六宫凤华》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长大(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长大(二)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奏折(一) 众少年少女在宫里度过了愉快的一日。 被数落是意料中的事,小宝儿这些年也被大人们训斥惯了。当时老老实实挨训,一转头就抛在脑后,压根没放在心上。 傍晚时分,小宝儿回了府。 秦思荨迎上前,张口问道:“今日皇后娘娘可曾数落你?” 小宝儿点点头,大大咧咧地应道:“数落过了,我也向皇后娘娘保证过了,下一次月考,一定考过五十分。” 这样的保证,没有十回也有八回。 可惜保证归保证,平日课业就是不见多少长进。 想当年,她在莲池书院读书时从不落人后,陈湛亦是文武双全。真不知她怎么会生出这般惫懒又淘气的儿子来。 秦思荨越想越恼火,轻哼一声道:“瞧瞧陆天佑,瞧瞧盛霖,还有李钰李钦,谁的课业都比你强。便是盛霆,也比要强一些。你怎么就这般不争气!娘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 小宝儿振振有词地反驳:“娘说这话可就太偏颇了。夫子说过,人生来天赋不同,各有所长。他们课业都比我强是没错,我也有他们不及的长处啊!” “比游水比爬树,他们就都不及我……诶哟!娘,别拧我的耳朵,我的耳朵快掉了。诶哟诶哟!” 一声声惨呼,响彻陈府。 二宝儿和小宝儿凑在一起幸灾乐祸:“瞧瞧,大哥又挨揍了!” “谁让他不好好读书来着。娘训他几句,他还要顶嘴。他不挨揍谁挨揍?” “我们以后可得学机灵点,别像大哥那么傻。游水爬树这种事,怎么能在娘面前随口就说。” “对对对,我们不说。” …… 当日晚上,陈湛回府后,就见温柔好性子的秦思荨绷着一张脸生闷气。 陈湛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笑着上前哄道:“是不是又被小宝儿气着了?我早就劝过你,别总为小宝儿的课业生气。他也不算差,只是,这世间聪慧优秀的少年郎太多了,我们的小宝儿资质勉强算中上。和一群资质上佳的少年郎在一起读书,考倒数也是正常。” 正常个屁! 秦思荨用力挥拳,狠狠捶了陈湛的胸口:“都怪你,整日就会惯着他。总为他寻借口找理由。” 陈湛差点被这一拳捶岔了气,猛地咳嗽几声,才缓过气来:“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是我太惯着小宝儿了,都怪我。” 聪明的男人在妻子迁怒的时候,绝不会争辩。否则,下场只会更惨。 果然,秦思荨的闷气很快散了,伸手替陈湛揉胸口,一边低声叹道:“对不起,我今儿个有些生气,不是故意要揍你。” 陈湛低笑一声,将秦思荨的手牢牢攥住贴在胸口:“你心情不好,只管揍我出气。” “油嘴滑舌!”秦思荨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小宝儿那张嘴,就是像你!” 小宝儿淘气归淘气,却也格外讨人喜欢。陈家上下都疼小宝儿,就是宫中的谢皇后,对小宝儿也格外偏疼几分。 陈湛自得地挑了挑眉:“我的儿子,当然像我。” 顿了顿,又柔声道:“你整日为三个小子操心翻神,没个消停的时候。不如,我们再生一个温柔乖巧的女儿,生的像你。” 女儿多好,又贴心又乖顺。 秦思荨怦然心动,很快又苦着脸摇头:“不行,还是别再生了。万一再生个儿子怎么办?他们兄弟三个已经让我整日发愁了。千万不能再多一个。” 这倒也是。万一再生个淘气小子怎么办? 陈湛想想也觉头痛,很快改口:“算了算了,我们不生了。” 夫妻两个絮叨几句儿子,很自然地提起了帝后两人。 秦思荨面上隐有忧色,低声道:“皇上登基九年,今年二十九岁,到明年就三旬了。皇后娘娘今年也有二十八岁,年龄着实不算小了。算一算,太后娘娘的孝期也过了两年多。皇后娘娘迟迟没有身孕,总令人忧心。” 中宫无子,短短四个字却格外沉重。 提起此事,陈湛也无心说笑了,皱眉道:“这两年,朝廷忙着削藩平藩。众臣无暇顾及这些。如今三藩皆平,廉将军率兵而归。朝中已有人蠢蠢欲动,要上奏折,奏请皇上广开后宫了。” 陈湛身为言官,消息格外灵通。据他所知,暗中准备联名上奏折的官员,不下数十人。 “皇上和皇后娘娘情意深厚,如何容得下第三人?”秦思荨也拧紧了眉头。 陈湛叹了一声:“你太天真了!一旦开后宫选宫妃,何止是第三人,怕是第四人第五人都跟着来了。” 秦思荨哑然无语。 夫妻两个默默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 世间哪有十全十美之事。 譬如盛鸿和谢明曦,如今贵为帝后,一个执掌朝政,一个坐镇中宫。一个削藩平藩,收复藩地,立下不朽的功业。一个掌管后宫,和一众同窗设立女童学堂善堂和女子作坊,极大地提升女子的地位。夫妻两人恩爱和睦,堪称大齐夫妻典范。 唯一的遗憾,就是只有阿萝一个女儿,至今还没有儿子。 国无储君,人心不安! 众臣忍到今时今日才上奏折,已算是有耐心了。 …… 正如陈湛所料,隔日的大朝会上,有十数名官员联名上了奏折。奏折上先夸赞谢皇后一通,母仪天下贤良淑德诸如此类。 这么贤良的谢皇后,唯一的遗憾是一直无子。理应主动为皇上纳选宫妃繁衍子嗣才对。 龙椅上的天子神色淡淡,窥不清是喜是怒,将奏折留中不发。 然而,这份奏折仅仅是一个开端罢了。 紧接着而来的,是纷至沓来奏请天子广开后宫的奏折。 上奏折的,有文官有武将,有宗亲有藩王。就连谢皇后的父亲谢钧,也亲自上了奏折,奏折里的言辞分外恳切。 奏折摞起来有半人高,绝不是虚言。 奈何天子安稳如山,愣是没有半分回应。 很快,又有了弹劾谢皇后“不贤善嫉”的奏折呈到了天子面前。 …… 2k阅读网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千零五十章 奏折(二)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反目(一) 梅太妃被气得全身直哆嗦,伸出手指指着谢明曦的脸。想破口大骂,奈何脑海中词语匮乏,半晌才憋出几个字。 “你这个妒妇!” 谢明曦扯了扯唇角,目中全无笑意,淡淡道:“母妃不妨亲自去问一问皇上,如果他要纳宫妃,儿媳绝不会阻难。” 梅太妃气血上涌,猛地起身,咬牙切齿地说道:“好,我这就去!” 扔下这一句,便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在这样的情形下,谢明曦依然未忘了身为儿媳的礼貌,起身相送。梅太妃步伐颇快,谢明曦便也加快步伐,直至送梅太妃出了椒房殿,谢明曦才回转。 一直在身边伺候的湘蕙,忍不住轻叹一声:“太妃娘娘到底是皇上生母。皇后娘娘素日对太妃娘娘颇为恭敬,今日何苦针锋相对恶言相向?” 感情深厚与否暂且不论,婆媳两个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和睦。今儿个这一遭,算是撕破了脸皮。 这对皇后娘娘而言,委实不利。 朝臣们纷纷上奏折,孙御史弹劾皇后娘娘反挨了杖刑。众臣私下里都以是皇后娘娘在皇上耳边挑唆,才使得皇上做出这等昏庸举止。皇后娘娘的贤名岌岌可危。这等时候,正该拉拢示好梅太妃才是。怎么能闹至翻脸的地步? 谢明曦抬头,看着满面忧色的湘蕙,淡淡说道:“想令母妃高兴,唯有我退让,主动为皇上纳宫妃入宫。我绝不会做这等事,和母妃翻脸是迟早的事。” 湘蕙哑然。 梅太妃是宫妃出身,因生育子嗣得了先帝宠爱,得以在宫中立足。在梅太妃眼中,天子选宫妃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从这一点而言,身为皇后的谢明曦,和梅太妃立场天生不同。 小妾出身的婆婆和身为正室的儿媳,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这些年,一直互相忍让,所以相安无事。一旦有了分歧,尖锐的矛盾便显露出来。 “可是,太妃娘娘从未这般恼怒。定然会去找皇上哭诉告状。” 湘蕙曾伺候过梅太妃几年,对梅太妃的性情脾气颇为熟络,皱着眉头低语道:“皇上身为人子,总不能置之不理。” 谢明曦的心情也不如外表这般平静,不过,她擅长遮掩情绪,并未显露于面上。 闻言,谢明曦冷然道:“那就看皇上如何处置好了。” …… 梅太妃心里那一团无以言喻的怒火,在胸膛里汹汹燃烧。一张脸绷得极紧,快步去了移清殿。 守在殿外的内侍不敢怠慢,忙向魏公公禀报:“启禀魏公公,梅太妃娘娘在殿外,要见皇上。” 梅太妃极少出后宫,更未踏足过移清殿。今日怎么忽然来了?莫非后宫出了什么事? 魏公公心里顿觉不妙,立刻悄步去了天子耳边禀报。 正批阅奏折的天子反射性地皱了皱眉头,放下奏折:“请母妃进来说话。” 魏公公应声而退。 片刻后,被气得脸孔涨红的梅太妃气势冲冲地进来了,没等盛鸿张口询问,梅太妃便咬牙怒道:“皇后压根没将我这个婆婆放在眼底!皇上再不管一管,我今儿个索性一头撞死罢了……” 话未说完,梅太妃已经失声痛哭起来。 魏公公见势不妙,立刻冲一众内侍使眼色。令众内侍速速退下。 内侍们垂头退下,耳畔萦绕着梅太妃的哭声。可以想见,不到半日,皇后娘娘和梅太妃不和之事就会传遍宫中内外。 宽敞的移清殿内,只剩母子两人。 梅太妃紧紧攥住儿子的衣袖,凄婉地落泪哭诉:“……阿鸿,我知道,我这个亲娘懦弱无用。什么都帮不了你。” “你登基这些年,每日勤勉辛苦,是皇后和你朝夕相伴,她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宫外还开设女童学堂,开善堂,开女子作坊,贤名着著。” “皇后聪慧能干,和你夫妻情深。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替你高兴,娶了一个好媳妇。” “可不管如何,没有子嗣,便是她的过错。” “我今日不过是说了皇后几句,她半个字都听不进去,夹枪带棒地讥讽回来,根本没将我放在眼底。” “她若是真心待你,就该主动为你选宫妃。待宫妃生下皇子,她将皇子养在椒房殿,和自己的儿子也是一样……” 盛鸿沉着俊脸,眼眸深幽,冷不丁地打断梅太妃:“所以,母妃当年也愿意俞太后将我抱走,养在椒房殿了?” 梅太妃:“……” 梅太妃被短短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 “母妃辛苦怀胎十月生了我,舍不得将我送至椒房殿。” 盛鸿的声音里透出紧绷的怒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不必儿子细说,母妃也一定懂。” “母妃在宫中憋屈隐忍数年,皇姐代我而死,母妃不敢声张。让我假扮做皇姐,苟且偷生。这些痛苦心酸的过往,我从未忘过。” “我早就立过毒誓,此生和明曦携手白头,绝不沾惹任何女子。我也不会让我的妻女受半分委屈。” “纳宫妃之事,请母后不要再提了。” 梅太妃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原来盛鸿满面的怒气竟是冲着她这个亲娘。 她受了儿媳的委屈闲气,儿子竟是半点维护她为她出气的意思都没有。倒是将她数落怪责了一通。 一时间,梅太妃伤心不已,泪流满面:“罢了,你现在心里除了皇后,根本就没我这个亲娘。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 “朝中官员们的奏折一份接着一份,你视而不见。御史上奏折弹劾皇后,你便令人打了御史板子。” “你是被皇后迷昏了头啊!” “我一心为你着想,你半点不领情,张口便怪责我。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让你和皇后耳根都清静。” 一边哭着,一边低头往柱子边冲撞。 盛鸿反应极快,一个闪身,便拦下了梅太妃。 梅太妃其实也没用全力,就这么撞在盛鸿的胸口。然后又抓着盛鸿的衣襟嚎啕恸哭起来。 盛鸿:“……”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反目(二) 一哭二闹三上吊! 盛鸿明知梅太妃在闹腾,却也无法袖手不管。 到底是亲娘,一颗心全部放在他身上。他又不是铁石心肠,焉能不管不顾? 梅太妃哭了半日,直至哭累了才算消停。盛鸿亲自送梅太妃回了寒香宫,被梅太妃拉着手又絮叨了许久,才得以脱身。 此时,已是正午。 《六宫凤华》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反目(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不甘 明亮的烛火下,母女两人四目相对。 谢明曦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好。” 湘蕙等人皆退了出去,寝室里只剩母女两人独处。 性情爽朗聪慧伶俐嘴皮子格外麻溜的阿萝,似遇到了一桩极为难棘手之事,拧紧眉头。美丽精致的脸庞被烛火的光晕笼罩,竟有些陌生的冷肃。 这一刻的阿萝,像极了盛鸿,也像极了她。 谢明曦静静地凝望着阿萝,并未张口催促。 过了许久,阿萝才蹙着眉头低声说道:“母后,这些时日,朝中一直有人上奏折,奏请父皇纳宫妃。父皇一个都未理睬。” “那个孙御史,以此事为由,弹劾母后善嫉不贤。结果挨了板子。这么一桩事,竟也在朝中内外掀起了波澜。” “不纳宫妃,是父皇的决定。为何朝臣们要将此事都归咎到母后身上?母后和父皇感情深厚,不愿丈夫纳妾,亦是理所当然。众人凭什么因此事指责非议母后?” “就连祖母,也因为此事和母后争执吵闹,大闹移清殿,让众人看母后的热闹笑话。” “这一切,对母后实在太不公平了!” 阿萝越说越恼怒,黑亮的眼眸在烛火中闪出慑人的光芒:“不公平!这不公平!” 她都这般愤怒,母后心中又是什么感受? 凭什么受指责受刁难的都是母后? 谢明曦的神色依旧平静,声音淡淡:“男尊女卑,历来如此。” “贫穷百姓家,若遇到灾荒之年过不下去了,先卖的总是女儿。甚至会将刚出生的女婴溺毙。商贾富户,纳美妾通房的,比比皆是。官宦勋贵宗亲里,纳妾之事更是寻常。” “更不用说,你的亲爹是大齐天子。身为帝王,后宫空悬,独宠中宫。这在众人眼里看来,本就是不正常的事。” “我生了你之后,这些年一直没有喜讯。如今你父皇已年近三旬,所以,朝臣们上奏折上得理直气壮。你祖母,也认为我应该做一个贤良的皇后。主动为你父皇选纳宫妃!” “所以,今日你祖母理直气壮地和我争执吵闹。” “在她看来,这只是寻常之事。我生不出儿子,就该让别的女子进宫来生。我纵然有千般优点,只没生儿子这一条,就已是最大的过错。” “而且,这是我的过错,和你父皇无关。不仅是你祖母,众人也都这般认为。朝臣们的奏折,只是一个开端。将来,这样的非议指责会更多。” 阿萝心里似燃着一团火焰,脸孔因愤怒涨满了红晕。脱口而出道:“凭什么!” 谢明曦凝视着愤怒的阿萝,不疾不徐地说了下去:“没有凭什么。这早已成了常俗惯例,就连世间大部分的女子,也已习惯了生来低男子一等为男子附庸的生活。” “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女子应该逆来顺受,应该以男子为天,应该贤良淑德,生育子嗣,更是头等大事。若自己没有儿子,应该主动为丈夫纳妾。待有了庶子庶女,还应担负起教养的重任。” “这就是世人对女子的认知。我是皇后,也不能例外。” “我没生皇子,就应该选宫妃进宫,由宫妃来生育皇子。我身为皇后,应该视别的女子所生的孩子如己出。” “阿萝,你是父皇母后唯一的女儿,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你聪慧无双,优秀出色,是爹娘的骄傲,亦是我们最心爱的孩子。” “若你是男子,便是大齐理所当然的储君,无人敢对母后横加指责。可你是女子,所以,你再优秀出众,也不能被立为储君。古往今来,从无女子继承储君之位的先例。” “换而言之,他日你父皇有了儿子,只要是皇子,不管聪慧与否,不管出自谁的肚子,不管比你年幼了多少岁,自出生那一日起,便凌驾于你之上。” “普通百姓之家,若没有儿子,只有女儿。便意味着绝户,无人为自己养老送终,会被众人瞧不起。家业便得留给侄儿们。” “如果你父皇坚持不纳宫妃,我一直无所出。那么,到了应该立储君的时候,朝臣们便会奏请你父皇从侄儿中选择合适的过继一个,立为大齐储君。” “这便是众人习以为常的世俗常规。” …… 阿萝用力咬紧嘴唇,柔嫩的嘴唇被咬出了深深的印记。 心头那团火焰,汹汹燃烧。几乎要冲破胸膛! 这番冷静近乎残忍的话,揭破了她以为的幸福,也深深地刺伤了她的骄傲。 她是爹娘最心爱的女儿,她是大齐最优秀的少女,她聪慧伶俐,胜过诸多男孩子。凭什么她就低男子一等? 凭什么……她就不能继承储君之位? “阿萝,你听了这些,是不是觉得愤怒不甘?”谢明曦目光明亮锐利,如明镜一般,洞悉了阿萝心中所有的不甘。 阿萝松了牙齿,深深呼出一口闷气,用力点头:“是,母后,我心中既愤怒又不平。” “母后,所谓的世俗常规,对女子皆是偏见轻视。” “父皇母后感情深厚,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父皇母后的事,谁也不能横加指责。哪怕是祖母也不能。” 阿萝眼里那簇火苗终于点燃了整张脸庞,黑亮的眼眸也似燃烧了起来,直直地看着谢明曦。 “母后只我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可我这个女儿,自少起便优秀出众。更胜过几个堂兄。到了立储之时,凭什么要从他们中选一个?凭什么不能选我?” 凭什么不能选我? 我才是父皇母后唯一的血脉! 我才是盛家最优秀最出众的后辈! 凭什么因为我是女子,就视我为无物! 凭什么! 我盛萝,偏要打破所有的世俗常规。我爹娘没有儿子,却有我。我会继承我爹的家业,我要做大齐的储君,以后成为大齐女帝! 我要做前人未做之事!我要令世间众人都看清,女子并不弱于男子。 男子能做的事,女子同样可以! ……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勇气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刁难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用意 盛鸿斩钉截铁地表示,自己绝不纳宫妃。 梅太妃的态度同样坚决,要么谢明曦怀孕生子,要么就得纳宫妃进宫。储君之位,绝不能旁落。 感情颇佳的母子两人,因此事每日都要争执一回。往往都以梅太妃的哭诉闹腾而告终。盛鸿回了椒房殿后,还得心疼地安抚妻女。尤其是气盛的阿萝。 半个月下 《六宫凤华》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用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添堵(二) 一个人是善意还是恶意,其实不难分辨。 谢柔曦不是傻瓜,梅太妃对谢皇后态度冷淡,对自己却格外亲切,怎么都不对劲。垂着头小心应道:“不敢当太妃娘娘盛赞。” 梅太妃笑道:“哀家看着你,便觉有眼缘。来,坐哀家身边说话。” 谢柔曦:“……” 这态度好得太诡异了。 谢柔曦求救地看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这才不疾不徐地张了口:“母妃喜欢你,你便坐过去,陪母妃说话解闷。” 谢柔曦战战兢兢地应了,小心翼翼地坐下。 接下来,梅太妃亲切地问询起谢柔曦的课业及衣食起居。态度别提多温柔亲切了。却未和谢明曦说半个字。 不知道的,定会以为谢柔曦才是梅太妃的儿媳哪! 这点手段,自然羞辱不到谢明曦。 谢明曦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听梅太妃和谢柔曦说了半日的话。直至梅太妃笑着说道:“哀家一见柔曦,心里便欢喜得紧。留在寒香宫里住上几日,陪一陪哀家吧!” 一直未曾张口的谢明曦终于微笑着张了口:“柔曦很快便要出嫁,得在谢府内宅绣嫁妆,不便留在宫中。” 梅太妃:“……” 谢柔曦:“……” 她怎么忽然就要出嫁了? 谢柔曦满心茫然,却识趣地闭紧了嘴。 梅太妃被噎得一肚子闷气,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哦?哀家怎么听闻谢四小姐并未定下亲事?怎么忽然就要待嫁了?” 谢明曦悠然一笑:“不瞒母妃。今日徐老夫人领着四妹进宫,就是想为四妹求个凤旨赐婚的体面。我已经应下了,打算亲自为四妹挑一门好亲事呢!” 梅太妃:“……” 梅太妃被噎得面色难看至极。 婆媳对阵,梅太妃输得一败涂地! 胜利者谢明曦,优雅起身:“母妃还在病中,需静心养病,儿媳先领着四妹告退。” …… 谢明曦领着谢柔曦翩然离去。 留下梅太妃面色僵硬难看地坐在那儿。 一旁伺候的宫女们个个低着头,唯恐被梅太妃的怒火迁怒波及。 琴瑟心里暗暗叹口气,冲宫女们使个眼色。待宫女们都退下了,琴瑟才上前,轻声劝慰:“太妃娘娘别生闷气了……” 咣当! 梅太妃砸了手中的瓷碗,犹自不解气,将手边能摸到的一切东西都砸得干干净净。脸孔上满是怒火:“这个谢明曦,仗着一张利舌,竟敢这般戏弄哀家!” 谢明曦一直不出声,任她做了半天戏,最后才张口说要给谢柔曦赐婚……摆明了是戏弄膈应她! 琴瑟想了想,倒是说了几句公道话:“奴婢说实话,太妃娘娘可别不爱听。” “当年太后娘娘在世的时候,百般刁难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到最后,便是太后娘娘也招架不住,被夺去权势,被困在寝室,身边人尽数离去,何等凄惨。” “如今太妃娘娘时时刁难,皇后娘娘一直按捺未动,忍了半个月。今日被冷落,才反击几句。其实,已算是十分客气了。” 梅太妃:“……” 其实,就是琴瑟不说,梅太妃心中也有数。 论城府论手段,她拍马也不及俞太后。谢明曦真狠心对付她,她压根不是谢明曦的对手。 她依仗的,是儿子盛鸿对她这个亲娘的孝心。 她是盛鸿的生母!谢明曦可以不顾及俞太后的颜面,却不能不顾及她的体面。 琴瑟轻叹一声,又低声道:“这半个月来,皇上天天来探望太妃娘娘。可是,每日待的时间越来越短,笑容也越来越少。显然是因太妃娘娘刁难皇后娘娘动了气。” “奴婢知道,太妃娘娘和皇上母子情深。只是,再深的情意,也禁不住这般消磨。皇上和皇后娘娘是恩爱夫妻,皇上的心,早就偏着皇后娘娘了。” “奴婢斗胆劝太妃娘娘一句。皇上若来了,可别在皇上面前说皇后娘娘的不是了。否则,岂不是将皇上也越推越远了?” 也唯有琴瑟,敢在太妃娘娘面前说这样的大实话了。 梅太妃被戳了心窝,又是羞恼又是伤心。半晌才叹道:“你说的不无道理。罢了,今日之事,我不提便是。” 琴瑟暗暗松了口气。 湘蕙私下来找过她,请她劝着梅太妃一些。她这般劝慰,倒不是要承皇后娘娘的情,而是真心实意地为梅太妃着想。 一边是哭闹不休的亲娘,一边是温柔贤惠通情达理的媳妇,天子偏向皇后也是难免。长此下去,对梅太妃着实不利。 …… 后宫里发生的事,很快传入盛鸿耳中。 盛鸿心里不痛快,派魏公公宣召岳父谢钧。 谢钧从礼部官署过来,一路上心里不停地盘算。今日徐氏领着谢柔曦进宫,以谢明曦的聪慧,定然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了。 与其让别的女子进宫,倒不如让嫡亲的妹妹进宫生子。姐妹两个一条心,将皇上的心牢牢拢住,日后流着谢家血脉的皇子被立为储君,谢家光耀门庭数十载…… 谢钧从头至尾也没觉得皇上会不乐意。 男人嘛,都是猫,送到眼前的鲜嫩鱼肉,岂有不吃的道理。 天子召见,定是要昭示对谢家的恩宠! 谢钧满心自得喜悦地进了移清殿,然后,一抬头,见到的便是女婿阴沉的俊脸。 谢钧:“……” 谢钧心中陡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果然,盛鸿一张口,怒意便喷薄而出:“谢尚书,今日徐老夫人领着谢四小姐进宫之事,你可知晓?” 谢钧咳嗽一声:“母亲时常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带上柔曦,也是因姐妹长久不见,怕感情生疏了……” 盛鸿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揭了谢钧的脸皮:“谢尚书心里打着什么主意,朕清楚得很。若不是看在明曦的面上,今日朕饶不了你!” “宫中之事,皆由明曦做主。明曦做不了主的,朕就替她做主。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也无需任何人插手过问。” “谢尚书现在可明白了?” 2k阅读网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训斥 倒霉的岳父,被自家女婿的怒火喷的面红耳赤,只得跪下请罪:“请皇上息怒!请皇上息怒!” 做天子的岳父,既尊贵又体面。可惜,有利亦有弊。在天子面前,身为臣子的谢钧怎么也不敢摆出岳父的谱。 天子这般不留情面,言辞犀利,谢钧再厚的脸皮,也抵挡不住。 这段时日,盛鸿因梅太妃之事生了一肚子闷气,一直隐忍未发。此时迁怒之下,全数发了出来。 看着跪在地上的谢钧,盛鸿重重哼了一声,将话彻底挑明:“前些时日,朝中有臣子上奏折,朕一律留中不发。孙御史弹劾朕的皇后,朕便命人打他的板子。杀鸡儆猴,借以警告群臣。” “你是明曦的亲生父亲,是朕的岳父。更应站在明曦和朕这一边。” “今日你令徐老夫人带着谢四小姐进宫,自以为是为明曦着想,实则是贪心过甚。既小瞧了朕,也伤了明曦的心。” “朕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朕这一生,只有明曦一个皇后,绝不会有宫妃!” 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谢钧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盛鸿一眼。 盛鸿怒气稍平,俊美无双的脸孔浮满了坚定,不容任何人质疑。 大概是太过震惊之故,在官场混迹二十余年的老狐狸谢钧,目中明显地流露出了“世上果真有这等不喜美色的傻瓜”。 盛鸿冷然回视:“朕的心意,岳父可明白了?” 谢钧一时难以回过神来,反射性地应道:“微臣明白。” “明白就好。”盛鸿神色略略缓和:“回去之后,早日为四妹择一门好亲事。到时候,明曦会下旨赐婚。如此,既给了谢家体面,也将今日之事遮掩过去。” 谢钧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 待谢钧起身,盛鸿又道:“朝臣们急着上奏折,无非是因立储之事情急。朕早有打算。待过几年,便见分晓。” 这两句话,如一块巨石落入湖面,在谢钧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什么是早有打算? 莫非,皇上真的打算择一个侄儿过继? …… 灰头土脸的谢钧,出了移清殿后,便回了谢府。 徐氏苦着一张脸,长叹一声说道:“阿钧,你打的主意定然是不成了。今日皇后娘娘颇为恼怒,半点脸面都没给我留。还让我代话给你……” 徐氏记性颇佳,将谢明曦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学了一遍。 谢钧抽了抽嘴角,叹了一声:“皇上今日也将我召去了移清殿,厉声疾色地训斥了我一顿。” 徐氏:“……” 得,这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徐氏越想越是不安,低声道:“现在该怎么办?万一皇上和娘娘心中记恨……” “记恨倒不至于。”谢钧定定心神,低声说道:“早日为柔曦挑一门亲事,由皇后娘娘凤旨赐婚便是。皇上念着皇后的颜面,不会刁难我们谢家。” 徐氏点点头。 谢钧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颇有些阴郁,半晌才道:“罢了!立储之事,我们谢家插不上手,还是安稳些为好。” 帝后无子,天子坚持不纳宫妃,思来想去,也只剩下过继这一条路了。 天子的亲侄儿便有三个。论血缘关系,自是霆哥儿更近。不过,宁王夫妇和帝后有些积年旧怨,选中霆哥儿的可能性最小。霁哥儿最年长,为人勤勉,颇为出色。霖哥儿文武双全,性情疏朗,颇得帝后青睐。 帝后到底会选谁? 谢家没能耐插手,索性不管也罢。 反正,谢明曦中宫之位无可撼动。便是不生儿子,也没人能夺走她的皇后之位。谢家眼下这几十年的富贵总不用发愁。 …… 傍晚,阿萝散学回宫。 谢明曦照例领着阿萝去了寒香宫。 这一回,梅太妃未再避而不见。不过,看见谢明曦的时候,面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谢明曦行礼后,微笑着说道:“母妃病情颇见起色。” 梅太妃微不可见地撇撇嘴,淡淡应道:“有劳皇后挂念,哀家一时半会儿地还死不了。怎么也得撑上几年,等皇上有了子嗣,方能安心合眼。” 没等谢明曦出言反击,阿萝第一个不乐意了:“祖母说这话是何意?莫非我不是父皇的血脉?祖母这般不待见我,我以后也不来讨祖母的嫌了。” 梅太妃:“……” 就这么一个孙女,梅太妃焉有不疼爱之理。这些时日和谢明曦怄气,连带着迁怒到阿萝头上,这才一起拒之不见。 眼看着阿萝动了气,梅太妃顿时后悔自己的失言,忙笑着哄道:“阿萝别生气。祖母刚才随口说说,哪有不疼阿萝的道理。” 阿萝扁扁嘴,一脸委屈:“祖母若真的疼我,怎么会连着这么多日不见阿萝?” 梅太妃有些心虚理亏,咳嗽一声道:“我生着病,唯恐过了病气给你,哪里敢见你。其实啊,我这心里天天惦记着阿萝呢!” 阿萝听了这话,才转嗔为喜:“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祖母一心想要孙子,不疼我了呢!” “以后阿萝再来,祖母可别再关着门不理阿萝了。若伤了阿萝的心,阿萝以后也不喜欢祖母了。” 一会儿动气,一会儿委屈,一会儿娇嗔。有精灵古怪的阿萝在,气氛很快热闹起来。 梅太妃乐呵呵地笑了起来:“都是祖母的不是。以后,不管何时,只要阿萝过来,祖母绝不会将阿萝拒之门外。” 谢明曦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阿萝是真的长大了。往日是她一力护着女儿,如今,阿萝也懂得心疼她护着她这个亲娘了。 过了片刻,盛鸿也来了。 见到祖孙三人言笑晏晏和乐融融的一幕,盛鸿心里的闷气散了大半。只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笑着上前凑趣说话。 婆媳争执吵闹的风波,暂且告一段落。 不过,彼此心底都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平静罢了。根本性的矛盾还在,一日没解决,婆媳两个心里便有隔阂不快。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千零六十章 保媒(一) 当日晚上,帝后携女儿阿萝在寒香宫里用了晚膳。 梅太妃病症有起色,什么闭宫养病不再提了,来探病的人立刻多了起来。寒香宫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谢明曦和梅太妃之间的关系稍有起色。 后宫略显紧绷的气氛,也随之缓和。 过了几日,赵长卿特意来了一趟椒房殿。 赵长卿 《六宫凤华》第一千零六十章 保媒(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保媒(二)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心思 话说到这份上,尹潇潇确实没法装傻了。 后宫波涛暗涌,尹潇潇有眼有耳朵,焉能不知?只是,她生性坦荡磊落,最不喜这等耍弄心机之事。 也因此,在静太妃掏心置腹之后,尹潇潇也说了一番掏心窝的话。 “母妃,当年的先帝是怎么的?闽王鲁王宁王为何被赐死?” “皇位之争,令手足反目,兄弟相~残。最终一起奔赴黄泉。也因此,皇位最终落到了蜀王盛鸿的身上。” “前车之鉴,莫非母妃已经忘了吗?” 静太妃被噎得哑口无言。 痛失亲子的痛苦,静太妃从未忘怀。只是,储君之位太过诱人,令心如枯井寒冰一般的静太妃动了心。 尹潇潇面上笑意全无,语气冷然:“帝后对我们这几个寡嫂十分敬重,衣食用度从未缺过。霖哥儿他们得以住在宫中,接受最好的教育,和同龄的少年一样幸福平安地长大。” “可母妃别忘了,霁哥儿也好,霖哥儿霆哥儿也罢,都是罪臣之子。他们谁也没资格觊觎储君之位。” “二嫂做什么,我管不着,也不会去管。不过,我从无此意。我也不会容霖哥儿霆哥儿多思多想。” 一席话,直截了当,明明白白。 静太妃被顶撞得心肝胆肺俱疼,又气又怒地瞪着尹潇潇:“我一把年纪,不知还能活几年。难道还能贪恋权势不成!我这还不是为了霖哥儿和你着想……” “母后一片心意,儿媳心领了。”尹潇潇淡淡说道:“不过,还是不必了。我宁可他们两个平安长大,安分守己,以后各娶一个媳妇安生过日子。” “请母妃歇了这份心。” “帝后都是精明厉害之人,谁有异动,都瞒不过他们两人。母妃什么都不要做,什么话也别乱说。否则,便是为我们招惹祸端。” …… 这一日过后,静太妃便病倒了。 尹潇潇这个儿媳,也是没话说。每日都去静太妃身边守着,亲自喂药伺候。 此事传到帝后耳中。 盛鸿笑着叹道:“五嫂多年如一日,性情脾气最是爽朗耿直,从未变过。” 是啊! 岁月漫漫,人性易变。尹潇潇依然有一颗赤子之心,也活得分外坦荡磊落。和尹潇潇一比,赵长卿便心思过于活络了。 不然,也做不出让娘家和谢家结亲的事来。 谢明曦淡淡一笑:“二嫂是个聪明人,不过,也太聪明了些。” 盛鸿挑眉:“你明知她的用意,为何还要允谢家和赵家结亲?” 谢明曦不答反问:“谢家赵家结亲,是他们两家的事。和我们又有何干?我妹妹嫁去赵家,难道我就得过继赵家的外孙不成?” 天底下也没这样的道理。 谢明曦理直气壮,没半点心虚:“有我在一日,料赵家也没胆量刻薄亏待四妹。” 盛鸿哑然失笑:“是是是,皇后娘娘说得对。” 赵长卿想打什么主意是她的事,想在谢明曦这儿讨什么便宜,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 静太妃病了,谢明曦也亲自去探望。算是给静太妃几分体面。 尹潇潇伺疾几日,面容有些憔悴。 谢明曦拍了拍尹潇潇的手,轻声道:“五嫂也得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尹潇潇点点头,打起精神应道:“放心,我能撑得住。” 她不但要照顾婆婆,还要照料霖哥儿霆哥儿的衣食起居课业等等。每日忙忙碌碌,日子过得颇为充实,哪有伤春悲秋闲来生病的心情。 谢明曦走到床榻边。 静太妃挣扎着要起身,谢明曦立刻笑道:“静太妃还在病中,快些躺下歇着。”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静太妃颇为红润的脸孔,心里冷哼一声。 瞧瞧这面色,比伺疾的儿媳还要好一些。 这是心里不痛快,故意折腾尹潇潇呢! 谢明曦故意宣了太医前来,当着静太妃的面沉着脸问责顾太医:“静太妃到底生了什么病,为何一直不见好转?你没能耐治好静太妃的病,让太医院换一位医术高的太医来。免得耽搁了静太妃的身子。” 顾太医满脸惶恐,忙跪下请罪:“微臣无能!请皇后娘娘恕罪!” 静太妃也有些忐忑,唯恐谢明曦真的换人。 这些年,顾太医一直为静太妃看诊。她没病装病,换个太医来,怕是遮掩不过去,立时就要丢人出丑。 静太妃忙为顾太医求情:“一直都是顾太医为我看诊开方。不必换别的太医了。” 谢明曦略一挑眉,唇角似笑非笑:“既是太妃亲自张口求情,本宫就暂且饶过顾太医。不过,若是三日之内,太妃的病症还不见好转,本宫定然严惩不待。” 静太妃:“……” …… 三日过后,静太妃的病果然好了。 尹潇潇来了椒房殿,不便直接道谢,只笑道:“早知这样,真该早些请你去静太妃寝宫一趟。” 谢明曦悠然一笑:“说的极是。” 谢明曦和尹潇潇对视一笑,颇有默契地转移话题。 尹潇潇颇为贴心,从不提子嗣立储之类的事,话题就在孩子身上打转:“眨眨眼的功夫,孩子们也一日日长大了。那两个混账小子,有什么话也不肯和我说了。我问得多了,两人还嫌烦,一脸不耐。我一生气,就恨不得将两人拖过来各揍一顿。” 谢明曦笑道:“孩子大了,都是这样。阿萝有什么心事,也未必都和我说。” 少年男女,除了课业之外,最大的心事莫过于偷偷有了心仪之人。 尹潇潇眨眨眼,低声笑道:“不瞒你说,这两年,我一直暗中留意芸姐儿和妍姐儿。她们两个,一个天真娇憨,一个温柔斯文,都是极出众的。” “也不知我那两个傻小子,有没有福气了。” 尹潇潇将话挑明,谢明曦也未装傻,随口笑道:“此事不急。再过几年,我亲自为霖哥儿霆哥儿保媒。” 尹潇潇大喜,连连道谢。 就在此时,从玉笑着来禀报:“端太妃安王妃领着一双孩子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用心(一) 片刻后,端太妃领着儿媳安王妃和一双孙子孙女进来了。 孩子一来,顿时热闹起来。 这对龙凤胎还没满周岁,俱都生的白胖,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咧着小嘴,煞是可爱。乳名分别是哥儿和芳姐儿。 尹潇潇最喜欢孩子,立刻笑着伸手去抱孩子。 端太妃心眼最多,立刻冲安王妃使了个眼色。安王妃只得将芳姐儿抱给了尹潇潇。 尹潇潇心思粗率,一时并未多想。 然后,端太妃亲自抱起哥儿,殷勤地递到谢明曦面前:“皇后抱一抱哥儿,沾些喜气。” 尹潇潇:“……” 民间确实有这样的说法。没有儿子的妇人,多抱一抱别人的儿子,便算是沾上了喜气。说不定很快也能怀孕生子…… 只是,这样的行径,放在此时此刻,怎么看都有些微妙。 尹潇潇忍住皱眉的冲动,迅速瞥了一脸殷切的端太妃一眼。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接过哥儿:“端太妃说的是。我这便多抱一抱哥儿。” 别看端太妃脸上笑的殷勤热络,其实心里颇有些紧张忐忑。谢明曦的精明厉害难缠,她早有领教。万一谢明曦心中不快,骤然翻脸,她一个过了气的太妃也只有受气的份。 好在谢明曦抱过了哥儿。 可见,谢明曦还是颇喜欢哥儿的。 胖墩墩的哥儿,身子软软的,笑起来露出几颗白白的小牙。确实讨人喜欢。谢明曦伸手轻轻捏了捏哥儿的胖脸颊,哥儿立刻咯咯笑了起来。 谢明曦也扬起嘴角,目中满是笑意。 安王妃这才悄然松了口气。 端太妃一轻松,话就多了起来,絮絮叨叨地说道:“朝中那些臣子,一堆正事不做,总盯着后宫做什么。皇后还年轻,说不定很快便有喜,接连生几个皇子。” 谢明曦微微一笑:“承太妃吉言。” 得了好脸色的端太妃,越发说的起劲:“我说的都是心里话。皇后和皇上感情深厚,皇上不肯纳宫妃,那是皇上的事。臣子们跟着胡乱掺和,算怎么回事。还有梅姐姐,为了些许小事就和皇后怄气,真是不应该。皇后可是一等一的贤惠能干……” 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啊! 往日说话最讨嫌的端太妃,怎么尽在这儿逢迎讨好? 尹潇潇一头雾水,下意识地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唇角含笑,神色自若,看不出半点真实情绪。 端太妃奉承了半日,直至一双孩子肚子饿了开始哭闹,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和安王妃一起抱着孩子走了。 耳畔顿时清静了。 尹潇潇随口笑问:“端太妃今日真是殷勤。” 谢明曦眸光一闪,意味深长地笑道:“怕是殷勤的日子还在后面。” 赵长卿已经开始行动,以赵谢两家联姻拉近和中宫的关系。 端太妃这心思活络的看在眼里,自然也动了心思。 哥儿确实小了一点。不过,盛鸿年轻力盛,以眼前的身体情形来看,再坐个二十年的龙椅也不成问题。 与其过继一个成年的侄儿,倒不如过继年幼的哥儿。早些抱进椒房殿里养大,也和皇后更亲近。 …… 谢明曦对端太妃的心思所料半点没错。 端太妃美滋滋地领着儿媳回了寝宫,哥儿芳姐儿被乳娘抱了下去。婆媳两个说些贴心的私房话。 “以后你时常领着孩子进椒房殿请安,让哥儿多多亲近皇后。”端太妃低声笑道:“依我看,皇后还是很喜欢我们哥儿的。” 安王妃垂着头不吭声。 端太妃看不惯儿媳那副模样,张口数落:“我这都是为了你们谋划考虑,你这副样子做什么?难道我还会害你们母子不成?” “皇后这么些年再没有过身孕。怕是像俞太后那样,这辈子也生不出儿子了。皇上又不纳宫妃,少不得要从侄儿中挑一个过继。” “小有小的好处。哥儿心智未开,懵懵懂懂,抱到膝下好教养。霁哥儿他们都大了,亲爹都是被皇上赐了毒酒致死,说不定,心里就存了怨怼。” “依我看,哥儿颇有一争之力。” 端太妃越想越自得,越说越眉飞色舞:“你今儿个也看见了。皇后抱着哥儿就没撒过手,可见也是喜欢我们哥儿啊!” 安王妃忍不住小声说道:“母妃不停说话,皇嫂不抱着孩子也不成。” 端太妃被噎了一句,难得没生气,反而分外和颜悦色:“不管怎么说,今天总是开了个好头。我说的话,你都好生记下。隔一两日就去椒房殿坐一坐说说话,让哥儿多多亲近皇后。” 安王妃哪里舍得,红着眼眶说道:“母妃,还是算了吧!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委实舍不得给别人……”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端太妃恼了,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安王妃的额头:“你这般年轻,又能生养,以后还愁没儿子吗?” “现在缺儿子的是帝后!” “再者说了,你不想哥儿有个锦绣前程?日后哥儿被立为储君,坐了龙椅。难道还能不认亲爹亲娘了?” 安王妃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这半日,儿媳眼看着哥儿被皇嫂抱在怀里,心里一阵阵抽痛,像被割了心头肉似的。母妃,儿媳不要哥儿有大出息。儿媳就盼着一家四口在一起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端太妃:“……” 这个蠢儿媳! 端太妃忍住骂出口的冲动,耐着性子哄了安王妃很久。 在宫中待了大半日,直至傍晚时分,安王妃才领着一双儿女回了安王府。正巧,安王回得也早。 安王目光掠过安王妃微微泛红的眼眶,顿时皱了眉头:“怎么回事?你今日进宫,谁让你受气了?” 安王妃委屈不已地将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母妃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我就是舍不得哥儿。我一张口,母妃就骂我不知好歹。表哥,你好好劝一劝母妃行不行?” 安王:“……”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用心(二)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拖延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收拾(一) 梅太妃慌乱无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谢明曦张口传令,命琴瑟扶了梅太妃进寝宫歇下。然后,寒香宫里所有的宫女皆被一一关押审问。 周姑娘还没醒,被抬到了寒香宫的厢房里。倒霉的周夫人守在一旁,一双眼哭得如红桃子一般。 周姑娘昏迷了两天才醒。 周夫人嗓子早被哭哑了,张口说话都快说不出来了:“灵儿,你总算醒了。这宫里,我是不敢待了。我这就去求太妃娘娘,让我们母女出宫。” 周姑娘两天没吃没喝,虚弱之极,花容惨白,勉强点点头。 这两日,梅太妃的日子也不好过。年纪大了,禁不住吓。身边伺候的宫女都被关押问审,只余琴瑟一个熟悉的脸孔在身边。 事实上,在没查明事情原委之前,琴瑟也脱不了嫌疑。若不是梅太妃身边少不得她,琴瑟也要被关进宫中大牢。 盛鸿前来探望,什么也没多说,只皱着眉叹息。 梅太妃委屈不已,泪如泉涌:“阿鸿,我委实不知周姑娘为何昏厥不醒。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盛鸿又是一声轻叹:“我当然信得过母妃。只是,母妃身边伺候的人,也该好好梳理一遍了。这等事传出去,对母妃的声名有损,于天家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可不是么? 外臣之女进宫,喝口茶就倒下了。这种事一旦传开,不知要惹来多少非议指责。梅太妃首当其冲,别想有什么好名声了。 梅太妃边哭边道:“在我身边伺候的,多是老人。她们对我都是极忠心的。皇后将她们通通都关进了大牢,未免有些严苛……” 话还没说完,便被盛鸿打断:“周姑娘中毒之事,还没查出是谁动的手脚。万一这些宫女里有人心生歹意,对母妃不利,母妃亦是防不胜防。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查清楚才好。忠心可靠的,方能继续留在母妃身边。宫里不缺伶俐聪慧的宫女,母妃身边不会缺人伺候,只管放心。” 梅太妃:“……” 她不缺人伺候,缺的是亲信心腹啊! 被谢明曦“梳理”过一遍,她身边还有何可用之人? 只是,当着盛鸿的面,这等话根本说不出口。梅太妃有苦难言,只得点点头应下。 站在一旁的琴瑟,似要说什么,盛鸿抬头看了过来。 那一眼,透着冷冷的警告。 琴瑟面色微微泛白,垂下头,不敢再吭声。 此事从一开始,就透着蹊跷。这两日里,琴瑟反复琢磨,越想越是心惊。只是,给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当着盛鸿的面猜疑谢皇后…… 盛鸿警告过琴瑟后,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温柔安抚了梅太妃一通,才离开。 …… 然后,周夫人便红肿着眼睛来了,张口便要辞别梅太妃出宫回府:“……灵儿今日总算醒了,给太妃娘娘惹了这么多麻烦,臣妇心中惶恐难安。今日便领着灵儿回去。” 梅太妃最是心软,被周夫人哭的心软,张口便应了。 琴瑟没吭声,心里却暗暗想着。周夫人领着女儿进宫不难,想出宫怕是不容易。 琴瑟所料半点不错。 梅太妃打发宫女去椒房殿送个口信,湘蕙很快便来传凤谕:“皇后娘娘有旨,事情尚未查明,周夫人母女亦有嫌疑,暂时不能出宫。” 梅太妃:“……” 周夫人:“……” 周夫人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也来个当场昏厥。 梅太妃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瞪了湘蕙一眼:“哀家已经应了周夫人母女出宫之事,皇后为何阻挠?” 湘蕙好脾气地解释:“太妃娘娘请勿误会。皇后娘娘是为了寒香宫的清誉和太妃娘娘的声名着想。事情还没查出个子午寅卯来,周夫人便急着要领周姑娘出宫,着实不妥。” 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面色难看的周夫人一眼:“皇后娘娘说了,这世间,有些心思不正之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阴险卑劣的法子都用得出来。太妃娘娘无疑人之心,皇后娘娘可得为太妃娘娘多操心才是。” 周夫人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跪下哭着分辨自己绝无异心。 湘蕙淡淡说道:“周夫人自认清白,为何急着出宫回府?只管安心在寒香宫里住下。待事情查明,皇后娘娘自会令周夫人母女出宫。” 梅太妃从来不是什么心志坚定之人,被湘蕙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张口说道:“既是如此,你和灵儿就留在宫里住一段时日。” 周夫人:“……” 周夫人真是欲哭无泪啊! 她确实动了贪念,想令女儿进宫为妃,仗着昔年闺阁时的堂姐妹情分进宫来“请安”。没曾想,羊肉没吃着,倒惹了一身的腥。 …… 周夫人和周姑娘在寒香宫里住了一个月,每日提心吊胆惶恐难安。 谢皇后行事仔细,命人反复询问那些宫女。终于找到可疑之人,那个宫女还是当年俞太后赏赐给梅太妃的人,在寒香宫里伺候也有十余年了。此次被人暗中收买,暗中在周姑娘的茶水里下了无色无味的迷药。 万幸周姑娘喝的少,不然对身体亦有损伤。 暗中收买宫女之人,自然也是宫里之人。谢明曦亲自审问过后,将宫女赐死,其余十余个宫女,也有失察之责,便尽数打发去了粗活。 谢明曦挑了几个年轻的女官及十余个聪慧细心的宫女进了寒香宫。 自此事后,梅太妃元气大伤,也没了颜面,再次“闭宫养病”。 周夫人和周姑娘终于得以离宫。出了宫门的那一刻,母女两个俱都恸哭不已,犹如逃过一劫重见天日。 那些蠢蠢欲动想送自家女儿进宫的女眷们,哪里还敢再动这份心思。 后宫里的几个太妃都坐不住了,便连萧语晗尹潇潇赵长卿几人,也有些忐忑不宁。 谢明曦亲自审问后才赐死宫女。也就是说,谢明曦已经知晓了这个幕后主使之人是谁…… 这个人是谁? 谢明曦为何隐忍不发?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收拾(二) “周姑娘中了迷药之事,母妃当真半点不知情?” 贤太妃的寝宫里,传来赵长卿略显焦灼的低语声。 头发白了大半的贤太妃,无奈地苦笑:“这里又无外人,只我们婆媳两个。我还能骗你不成。” “这件事,和我确实没半分关联。” “说句不中听的,就算我有那个算计梅太妃的心,也没那份能耐。” 自鲁王死后,贤太妃心如枯井,这些年在宫中度日,十分低调。平日里大多在寝宫里养病,连出门走动都极少。 只是,后宫是个是非窝。贤太妃不敢惹是生非,是非也找上了门。 周姑娘在寒香宫里被下了迷药,当场晕厥。梅太妃被吓得病了一场,寒香宫里所有宫女皆被严密审问。最终审问出了什么结果,唯有谢明曦知晓。 到底是谁? 谢明曦按兵未动,后宫诸位太妃和几位藩王妃却都坐不住了。如此一来,她们人人都有嫌疑。 尤其是赵长卿,因谢赵两家联姻之事,赵长卿对储位有所图谋,平日和椒房殿来往也愈发密切。此事一出,赵长卿的嫌疑颇大。 饶是赵长卿冷静沉稳,也有些坐不住了,到了贤太妃的寝宫来商议对策。 “我也从未做过这等事。”赵长卿蹙着眉头低声说道:“我虽不愿眼见着天子选纳宫妃,也不会用这等卑劣手段。” 贤太妃看着心思缜密精明的儿媳,忍不住追问了一句:“真不是你做的?” 婆媳两个,竟是互相疑心起对方来。 赵长卿无奈地笑了笑:“母妃,我行事素来谨慎,岂敢轻举妄动。” 贤太妃和赵长卿沉默对视片刻。 此事她们没沾手,那么到底是何人所为? 是静太妃?还是端太妃?是尹潇潇,还是宫外的安王夫妇?抑或是昌平公主? 萧语晗膝下只有一女,行此事没半分好处。显然不是萧语晗所为。 半晌,贤太妃才低声道:“我观皇后行事,老谋深算,城府极深,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不留情。你我既然都没沾手此事,倒也无需惊惧。” “接下来这段时日,你说话行事也多加几分小心。” 赵长卿呼出一口气:“母妃说的是。” 婆媳两个商议片刻,又说起了梅太妃:“……梅太妃这回可是被折腾得不轻。我前几日去寒香宫探病,梅太妃一脸病容,不知要养多久才能痊愈。” “寒香宫里的宫人都被换了,只剩下一个老宫女琴瑟。梅太妃便是痊愈了,也没了耳目手脚,想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 可不是么? 梅太妃从来都不是谢明曦的对手。这两年来,婆媳关系不和睦,时有隔阂。谢明曦看在天子的颜面上,对梅太妃多有容让。此次趁着这个机会,正大光明地一举斩断了梅太妃的人手。可谓高明之极。 赵长卿心里隐约掠过一个猜想,暗暗心惊不已。 不过,她并未将这个猜想说出口。 贤太妃唏嘘片刻,叮嘱赵长卿:“储位之事,不必心急。谢明曦生不出皇子来,天子总要立储。霁哥儿年龄最长,行事也最沉稳,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们耐心等上几年,便是十年八年也等得起。” 赵长卿低声应下。 …… 尹潇潇也去了静太妃的寝宫,见了静太妃张口便问:“寒香宫之事,是不是母妃所为?” 静太妃没什么好气地哼了一声:“你既无争夺诸位之心,我费那个劲做什么。” 婆媳两个原本相处还算和睦,不过,自去年因过继之事生出分歧闹腾了一回,便冷淡了不少。 静太妃说话夹枪带棒,尹潇潇只当没听见:“母妃和此事无关便好。皇后的手段,母妃也是清楚的,还是别去招惹为好。” 静太妃:“……” 其中的道理,静太妃焉能不知? 可看着尹潇潇平静坦然的脸孔,静太妃便气不打一处来。少不得又旧话重提:“皇上不纳宫妃,皇后一直无孕无子。待到了立储之时,便只有过继。霖哥儿……” 尹潇潇忍着心头火气,皱眉打断了静太妃:“这些话,母妃不必再说了。我的丈夫你的儿子是怎么死的?母妃该不会忘了吧!” “那张龙椅,谁爱坐谁做,总之,我绝不容霖哥儿去争抢。我只要我的霖哥儿安然长大,平安一世。” 说完,板着脸孔行了一礼,就这么走了。 静太妃:“……” 这个不识好歹的犟头! 她满心盘算,也是为了霖哥儿好!瞧瞧尹潇潇那副样子,倒像是她要害她们母子一般! 静太妃气得脸都黑了,砸了一整套茶壶茶碗。 …… 尹潇潇的心情也没好哪儿去,索性去寻萧语晗说话解闷。 萧语晗颇为善解人意,眼见着尹潇潇一脸气闷,心知她在静太妃那里受了气,也不多问,只说些孩子的闲话。 “……孩子们一日日长大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一转眼的功夫,我们都快老了。” 尹潇潇定定神,随口笑道:“我们都风华正茂,哪里称得上一个老字?” 萧语晗笑道:“再过几年,霖哥儿便能娶了媳妇回来孝敬你了。到时候,孙子孙女齐整整地喊祖母,想不服老也不行。” 尹潇潇遥想那样的情景,不由得笑了起来。 闲话许久,尹潇潇心里的那口闷气才散。忍不住叹道:“我只想安生过日子,可这宫里宫外的,总不消停。” 萧语晗扯了扯嘴角,目中却没多少笑意:“为了龙椅,当年你我的夫婿手足相残,连着鲁王宁王,也一并死了。皇位之争,从来都是如此。” 尹潇潇脸上的笑意也退去,喃喃低语:“是啊!所以,我绝不会容我的霖哥儿走他父亲的老路。” “我不要他去争抢什么,我只愿他平安无事。” 萧语晗看着尹潇潇,目光里露出一丝怜惜:“凡事岂能尽如人意。有些事,便是你不想,也避不过去。” 一旦天子决定过继侄儿,霖哥儿霆哥儿和霁哥儿便会成为彼此的对手。这一场风波,已将来临。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收拾(三)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怒叱 所有宫女都退了出去。 湘蕙和琴瑟也不例外。 琴瑟担心主子,临退出去之前,投去忧心的一瞥。待退到门外,关了门,琴瑟忍不住轻叹一声。 湘蕙和琴瑟自少时相识,情分深厚,不同旁人,轻声安抚道:“太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有话要单独说,你我不便在一旁伺候,在门外守着便是。” 琴瑟抬眼看了过来,目光复杂难言,半晌才低声道:“太妃娘娘这一个月来少食少言,夜里难以安寝,心事重重。” 梅太妃的心事从而何来? 琴瑟和湘蕙心知肚明。 以梅太妃的心性手段,如何能是谢明曦对手!事到如今,梅太妃只余下苦苦挣扎的份,想不退让低头也不可能了。 昔日两人皆是梅太妃身边的人,如今却是各为其主。 湘蕙避重就轻地说道:“皇后娘娘对太妃娘娘素来恭敬孝顺,不会令太妃娘娘难堪,你不必忧心。” 琴瑟苦笑一声,不再多言。 …… 寝室里一片安静。 一脸病容的梅太妃,半躺半坐着。谢明曦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和梅太妃四目相对。 梅太妃的目光有些飘忽。谢明曦的目光平静从容。 许久,梅太妃才打破沉默:“在周姑娘的茶水里下迷药之事,是你的手笔。” 谢明曦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讶然神色:“母妃怎么会如此作想?” 梅太妃定定地看着谢明曦:“谢明曦,我在宫中生活了三十余年。我性子是软弱了些,还不至于蠢到什么都看不清的地步。” “你是故意为之,借着此事发作,清理我身边的人手,令我有苦难言。也借着这一举动,警告所有动了心思的名门女眷。” “你也确实成功了。现在,我身边除了一个琴瑟之外,再无可用之人。宫中的太妃和藩王妃们,为了避嫌,格外消停安分。那些诰命女眷们,也不敢再打着带女儿或孙女进宫的主意了。” “谢明曦,以你的手段,你分明可以将此事做得天衣无缝,找个替罪羊。你偏偏就让此事成了悬案。这是故意留下破绽,让我这个婆婆窥破真相。给我警告。” “你这段城府心计,不愧为中宫皇后啊!” 说到激动处,梅太妃再难以维持镇定,脸上迅速涌起红晕,目中也闪起了近乎憎恨的光芒。 谢明曦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慢悠悠地说道:“母妃还在病中,不宜多虑多思多心。还是好生养病吧!” “朝中有战事,为了平民匪之事,皇上近来心情沉重,忙得无暇回后宫。儿媳身为皇后,要代皇上尽孝,要打理好后宫庶务。母妃想来也是心疼皇上的,安生养病,别令皇上忧心才是。” 梅太妃冷哼一声,盯着谢明曦:“你不必拿话来激我。皇上是我亲生的儿子,世上最心疼他的人,就是我这个亲娘……” “哦?”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打断梅太妃,眼中流露出丝丝讥讽:“母妃心疼亲儿子的方式,便是不停地刁难我这个儿媳,令自己的儿子夹在亲娘和媳妇中间左右为难。以哭闹为手段,令盛鸿每日忙过朝政疲惫之际,再强打起精神安抚劝哄。” “这等慈母心肠,委实令人佩服。” 梅太妃:“……” 论口舌,梅太妃如何能是谢明曦对手。短短几句话,便气得梅太妃簌簌发抖:“你……谢明曦!你这个恶妇!亏得你有脸说这些。” “我为何刁难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自己生不出皇子来,还霸着皇上,不准他亲近别的女子。中宫无子,皇上身边又无宫妃,年已三旬了,连个子嗣都没有。” “你善嫉又不贤,你有何脸在我面前说这些?” 谢明曦收敛笑意,语气冷然:“你仗着自己是盛鸿的亲娘,梗在我们夫妻之间。你不顾我们夫妻的情意,坚持让盛鸿纳妾生子。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慈母心’,是何等令人膈应。” “你也从来不曾尝试着真正了解盛鸿的性情脾气。你根本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自以为是,蠢钝愚昧,可恨又可笑。” 梅太妃脸孔涨得通红,伸出手指,指着谢明曦的鼻子:“你……” 天底下,只有婆婆训斥儿媳,哪有儿媳叱责婆婆的道理! 更可恶的是,谢明曦言辞犀利,字字如箭,狠狠地刺中了梅太妃的痛处。 “你心里清楚,我说的都是事实。” 谢明曦不再轻言轻笑,面上笑意全无,神色冷冽:“我处处忍让,皆是因为盛鸿。否则,只凭着你做过的那些事,以我的脾气,早就对你动手了。” “俞太后是什么下场,你该不会忘了吧!” “今时今日,我只给你小小的警告而已。你若执迷不悟,再闹腾不休,我也不会再客气了。” “不瞒母妃,我所做的所有事,盛鸿都知道。” “你想和我彻底反目,就等着母子离心成仇吧!” 梅太妃:“……” 梅太妃全身发抖,然后倒在了被褥里。 谢明曦一席话,将梅太妃生生气晕了过去。 …… 谢明曦憋了近两年的闷气,终于直抒出胸膛,说不出的淋漓畅快。 梅太妃昏厥不醒,她没急着宣太医,起身上前,用力按压梅太妃的人中穴。气血攻心昏迷过去的梅太妃,悠然醒转。 梅太妃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谢明曦那张熟悉得令人憎恶的脸孔。 说熟悉也不正确。梅太妃平日见惯的,是谢明曦温柔浅笑的模样。不管她如何刁难刻薄,谢明曦都未变过脸色。 也因此,此时满面森冷的谢明曦,令梅太妃生生打了个寒颤。 梅太妃的脑海中,瞬间掠过俞太后被磨搓至死的凄惨结局,全身如置冰窖,寒冷彻骨。 谢明曦不是在说笑,她是真地在警告自己。 谢明曦冷如冰霜的声音也在耳畔响起:“我今日说过的话,母妃不妨好好想一想。待到明日,我再来探望母妃。” 说完,谢明曦看也不看梅太妃,起身离去。 第一千零七十章 吓唬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孤立(一) 夜半更深,万籁俱寂。 寒香宫里的宫人都睡下了,琴瑟依然守在梅太妃的床榻边。 梅太妃在昏沉中睡得并不踏实,不时翻身,满额冷汗,口中时有呓语:“阿鸿,我不是有意逼你……” “阿鸿,你要给母妃做主……” “谢明曦,你欺人太甚!” 最后一句,骤然喊出了口,在寂静安宁的深夜里,颇有些惊人。 琴瑟被惊得睡意全散,忙拧了温热的毛巾,为梅太妃擦拭冷汗,一边柔声哄道:“太妃娘娘是不是做噩梦了?” 梅太妃急促地呼吸几声,茫然又颓唐地睁开眼。看到琴瑟熟悉的脸孔,梅太妃心中酸涩难耐委屈不已,泪水簌簌而落,哭了起来。 “琴瑟,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那个谢明曦,口口声声说我不懂阿鸿的心思,说我以母子之情逼迫阿鸿。还说婆媳反目之日,母子也会彻底离心。” “这是在威胁警告我啊!”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儿媳?哪有我这般憋屈的婆婆……” 梅太妃是真得被吓到了,身子不停地哆嗦着,说话断断续续,很快前言不接后语。 琴瑟见主子被吓成这样,心里酸涩难当,还得强打起精神安慰梅太妃:“太妃娘娘不必将这些话放在心上。皇上最是孝顺,不会岂娘娘于不顾。” 梅太妃最大的依仗,就是儿子了。若是皇上彻底站到皇后那一边,梅太妃如何能是谢皇后的对手? 梅太妃哭了半夜,嗓子都快哭哑了,才又睡去。 …… 琴瑟被折腾的大半夜没睡,到了第二日,头重脚轻,眼前发黑。 身畔的宫女落梅看着不对劲,为琴瑟一探额头,顿时被吓了一跳:“琴瑟姐姐的额头滚烫,怕是发烧了。这里有我们伺候着,琴瑟姐姐还是快些去歇着吧!” 一个多月前,寒香宫里的宫女俱被换了一遍。如今在寒香宫里伺候的,皆是年轻宫女。也都是皇后娘娘的人。落梅正是其中最伶俐的一个。 琴瑟还想勉力支撑,双腿一软,差点昏厥过去。万幸落梅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忙送回寝室去了。 梅太妃直至正午才醒,醒来不见琴瑟,心里一慌,立刻张口问道:“琴瑟呢?” 声音嘶哑晦涩。 落梅恭敬应道:“回太妃娘娘,琴瑟姐姐今日身子不适,发了高烧,回屋子里歇着去了。” 主仆相伴多年,琴瑟在梅太妃心里的分量不言而喻。梅太妃听闻琴瑟病了,顿时着急不已:“让李太医去给琴瑟瞧瞧。” 落梅一脸为难,轻声应道:“太妃娘娘之命,奴婢不敢不应。只是,娘娘也该知晓宫中的规矩。宫女们生病,哪有让太医亲自看诊的道理。要不然,奴婢去椒房殿向皇后娘娘禀报一声……” 一提皇后娘娘,梅太妃热血上涌,气不打一处来。 区区一个奴婢,竟也敢仗着谢明曦的声势欺辱她这个太妃了! 梅太妃不由分说地打断落梅:“混账东西!哀家说的话,你竟敢不听!立刻让李太医去给琴瑟看诊,耽搁了琴瑟的病症,哀家为你是问!” 落梅只得跪下请罪:“请太妃娘娘息怒。奴婢岂敢违抗太妃娘娘之令,奴婢这就去请李太医。” 梅太妃这才稍稍平了心头恶气。 …… 很显然,这口气平得太早了。 当日下午,琴瑟就被移出了寒香宫,去了宫女们养病之处。 谢皇后亲自下的口谕,理由正大光明冠冕堂皇:“母妃尚在病中,病体虚弱,万万不可再被过了病气。待琴瑟养好了病,再回寒香宫伺候也不迟。” 梅太妃知道此事的时候,琴瑟已被带出了寒香宫。 梅太妃气血攻心,愤怒难当,差点又晕了一回。 谢明曦这一招实在是太狠辣了! 她身边的老人都不见了踪影,只余下琴瑟一个。琴瑟一走,她身边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了…… 可惜,谢皇后没有像往日那般殷勤地来探病,只打发湘蕙来了一回。天子忙于战事筹备,也未能到寒香宫来。 魏公公代天子前来问候梅太妃:“……晋地闹了民乱,皇上为了此事,忙碌得几日都没睡好了。听闻太妃娘娘病了,皇上一时无暇前来,令奴才前来探望。还望太妃娘娘好生养着身子,早日病愈。” 魏公公满面歉然满目关切。 梅太妃心里却是一凉。 她病成这样,被谢明曦欺负成这样,盛鸿竟连面都不露,显然也不会为她撑腰了。 谢明曦那句“母子离心”,如一根刺深深刺进了梅太妃的心底。此时这根刺扎得更深,梅太妃忍不住哭了起来。 魏公公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面上却露出惶恐之色,连连请罪:“奴才说话不妥,惹得太妃娘娘不喜,请娘娘责罚。” 梅太妃满心悲戚酸楚,哪里还有责罚魏公公的心情,低头垂泪哭个不停。 魏公公跪了半个时辰,腿都跪麻了,梅太妃才停了哭泣,沙哑着声音道:“你去移清殿复命,让皇上得了空闲来寒香宫。” 魏公公应了一声,打起精神告退,一瘸一拐地出了寒香宫,回了移清殿。 这副凄惨模样,落在盛鸿的眼中。盛鸿也觉气闷,冷声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魏公公老实回禀:“太妃娘娘哭了许久,奴才不敢擅自告退,只得跪着请罪。太妃娘娘命奴才回来复命,请皇上有空闲时去寒香宫。太妃娘娘满腹委屈,等着皇上做主撑腰。” 盛鸿:“……” 再好的耐性,也要被梅太妃给磨光了。 这两年来,梅太妃动辄哭闹,以此为手段。盛鸿心知肚明,一直隐忍不发。谢明曦口中从来不提,也从未和他为此争执吵闹过。 如果不是为了他,以谢明曦的性情脾气,如何会受这么多闲气闷气? 也该趁着这个机会,让梅太妃彻底清醒了。 盛鸿沉着俊脸,冷然道:“明日你再去寒香宫。太妃娘娘问起,你就说,朕忙于国事,无暇去寒香宫。” ……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孤立(二)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低头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祖孙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罢朝(一) 莲池书院建立已有三十余年,女子读书蔚然成风。 天子登基后,任用自己的师父廉姝媛为女将。中宫皇后和一众志同道合的同窗开设女童学堂,开设女子善堂及女子作坊。女子亦能学一技之长,赚银子养家。女子的地位,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这些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缓慢又沉稳。对百姓们的生活亦起到了积极又正面的作用。也因此,朝臣官员们虽心里偶尔嘀咕几句,却也不便出言反对。 修改律法,允许女子立女户这等事可就完全不同了。 这意味着,女子不再是男子附庸,可以为一户之主。也就是说,女子也有了财产继承之权…… 这在众臣眼中看来,无疑是颠倒伦~常之举!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第一个出言反对的,竟是方阁老:“纵观历朝,从无女子能立女户的律法。大齐建朝百余年,历经六朝,也从无此举。恳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六部尚书中出言附和的不在少数:“方阁老所言极是。” “请皇上收回成命!” 便是礼部尚书谢钧,此时也不得不挺身而出:“臣也以为,此事太过轻率不妥。若女子也可立女户,岂不乱了尊卑伦~常?臣恳请皇上收回圣旨!” 李阁老也沉着脸拱手启奏:“修改律法,非同小可。皇上圣心独断,之前无半点风声,骤然便下圣旨,委实令老臣不解。莫非是有小人在暗中怂恿皇上行此举?” 按大齐朝堂惯例,涉及到律法改革,理应先通过内阁。现在连几位阁老都是满面错愕,可见此事是何等突如其来了。 文臣里反对声一片,武将中也不乏出言反对之人。有份列席大朝会的十余位亲王郡王,也纷纷出言反对。 年轻或低等官员们,此时根本没插嘴说话的机会。不过,只看众人的脸色,也知道他们中大多数持反对态度。 神色平和的,只有寥寥几人。诸如翰林学士陆迟,又如做了御史的陈湛,还有赵奇而已。 汾阳郡王和安王事前也未听到半点风声,此时俱是满心错愕。 汾阳郡王还未多想,思绪敏锐的安王却已立刻联想到了立储之事,不由得微微色变,心中狂跳不已。 皇兄到底是要做什么? 端坐在龙椅上的天子盛鸿,面对众臣激烈的反对,神色岿然不变。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任凭众臣慷慨陈词。 眼看着群臣没完没了,反对声浪愈来愈大,盛鸿忽然站起身来。 天子龙威日隆,此时神色冷然,目光如刃,一一掠过众臣的脸孔。宛如一把锋利的宝刀,锐利无匹。 众臣俱被吓了一跳,原本鼓噪不息的声浪也停了一停。 盛鸿冷冷地扫视一圈,什么也没说,重重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众臣:“……” …… 众臣一时反应不及,眼见着天子一怒罢朝,不由得心慌意乱。 盛鸿登基数年,以温和天子著称。这些年来,君臣相处堪称融洽和睦。盛鸿变脸动怒,还是几个月前听闻晋地出了民乱之事。其余时候,天子都是一派和气,从未这般和众臣翻过脸。 天子这一走,扔下了满朝的文武百官及宗亲藩王。 群臣无首,大朝会还怎么进行下去? 众臣安静不到片刻,很快窃窃低语:“皇上这回可是动了真怒。” “可不是么?真没想到,皇上会发这么大的火。刚才那一眼,看得我心都快跳出胸膛了。” “其实吧,仔细想想,这条律法也没大家说的那般骇人听闻。如今女子都能赚银子养家了,立女户之事,也不是不可。就是皇上忽然下圣旨,太过惊人。我等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这才出言反对。” “是啊!好好商榷一二,未尝不可。谁能想到,皇上一怒就罢了朝啊!” “皇上登基十一年,如此动气愤怒,还是第一回。” 其中,也有激烈反对的声音。 “皇上再气再怒,我等身为臣子,亦不能因此退缩。若这条律法昭告天下,以后大齐岂不是彻底乱了套?女子们难道要和男子平起平坐不成?简直是荒谬可笑!” “说的对。皇上定是被小人怂恿,才会想出这么一出来。我们定要忠言直谏,绝不能让皇上继续昏庸下去!” 窃窃低语的声浪越来越高。 陆阁老身为首辅,此时不得不强自按捺住心里的惊疑不安,沉声道:“诸位稍安勿躁,先行安静。” 陆阁老一出声,所有的声音俱戛然而止。众人一起看向陆阁老。 陆阁老皱着眉头,神色沉凝:“内阁众臣,随我一同去移清殿,请天子临朝。诸位就在此等候!” 众臣齐声应下。 李阁老方阁老赵阁老颜阁老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对视一眼,随在陆阁老的身后。 汾阳郡王忽然张了口:“陆阁老请稍后,本王和安王也一同前去。” 尹大将军和楚将军,也张口要前去:“我们也随陆阁老去移清殿,向天子请罪。” 陆阁老略一思忖,点了点头:“人多些也好。” 低头请罪的臣子多一些,也能让皇上消了心头怒气,顺势下台阶。 …… 陆阁老一行九人,皆是大齐肱骨重臣。一起在移清殿外请罪,也是盛鸿登基以来的第一回。 魏公公低声禀报:“启禀皇上,内阁五位阁老尹大将军楚将军汾阳郡王和安王,一同前来向皇上请罪,请皇上临朝!” 之前怒不可遏拂袖离开的天子盛鸿,此时悠然坐在移清殿内,还有闲心喝一杯清茶:“不急,让他们在外等着去。” 堂堂天子,想改革律法,众臣便上蹿下跳闹腾不休。 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了。 正好趁着这一回,好好收拾这些自恃老资格的老臣。 过了半个时辰,魏公公又来禀报:“启禀皇上,陆阁老等人还在殿外候着。百官也都在金銮殿里等着。” 盛鸿神色淡淡,再喝一口清茶:“不急,让他们继续等着。” ……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罢朝(二)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天威(一) 前来请罪的九人里,五位阁老是文臣之首。尹大将军和楚将军则为武将之首。汾阳郡王和安王可以视为宗亲藩王的代表人物。 此时,九人像齐齐得了失言症一般,俱都闭口不语。 盛鸿神色尚算平稳,目光却深沉锐利,一一扫过众臣的脸孔,声音里透出冷意:“怎么了?之前在朝会上不是一个个都挺能说的吗?现在朕静下心来听你们说,你们为何又不吭声了?” 目光一扫,先落在安王的身上:“安王,你先说。朕修改律法之事,令天下女子可立女户。到底有何不妥之处?” 安王一脸无辜:“皇兄可别误会啊!臣弟从头至尾都没吭声。皇兄做任何决定,臣弟都双手赞成,绝不会反对。” 众臣:“……” 这个见风使舵的小滑头! 盛鸿对安王的回应倒是颇为满意,紧接着又问汾阳郡王:“汾阳郡王,你意下如何?” 汾阳郡王是盛鸿一手提携任用起来的,堪称天子心腹。哪怕之前震惊难当,经过这半日“请罪”,也已回过劲来。 汾阳郡王拱手应道:“身为天子,本就有权修改律法。皇上此举,并无不妥之处。” “臣以为,朝中众臣反对激烈,皆因骤闻此时,一时反应不及罢了。待仔细想一想,便能体会到皇上此举背后的良苦用心了。” 众臣:“……” 又一个马屁精! 盛鸿神色不变,又问尹大将军:“尹大将军,你只一个独生爱女。日后总有西去的一日,到时候,你是想将所有家业都留给你的爱女,还是留给你的侄儿?” 这话问得刁钻又犀利! 尹大将军出了名的性情耿直,想也不想地应道:“这还用说,当然是都留给我的女儿,还有我的外孙了。” 侄儿再亲,也远不及自己的女儿! 盛鸿神色稍缓,声音也缓和了许多:“尹大将军所言甚是。” 众臣又是一阵沉默。心里各自腹诽,皇上果然是有备而来啊! 盛鸿看向楚将军。 楚将军颇为圆滑,没等天子发问,主动张口说道:“皇上,臣为武将,只知效忠天子。律法之事,臣不懂,也不妄言。” 盛鸿连着问了四个人,在气势上已稳占了上风。此时目光再次掠过神色复杂的众臣,缓缓说道:“朕不能否认,这道圣旨里,确实有朕的私心。” “朕唯有阿萝一个爱女,自然对女子更多几分怜惜。至少,在朕所能及的范围内,能令女子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你们心中所虑所想,朕也清楚。男尊女卑,夫为妻纲,这是司空见惯之事。朕并无打压任何人之意,只是希望天底下的女子,亦能有自立自强的资格罢了。” “朕料到你们不会赞成,所以没和内阁商议,就下了圣旨。这在诸位阁老眼中看来,便是未将内阁放在眼底,如此激烈的反对,也有和朕一别苗头的意味,想给朕点颜色看看是吧!” 说到最后两句,依旧不疾不徐,声音却冰冷之极。 矛头直指内阁。 几位阁老心里俱是一凛,不得不躬身请罪:“请皇上息怒!老臣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无不敬之意。” “老臣绝无轻蔑天子之意,更不敢和皇上别苗头。请皇上明鉴!” …… 盛鸿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任由几位阁老躬身告罪。不到盏茶功夫,阁老们就有些撑不住了。 尤其是方阁老和李阁老。 今日大朝会上,方阁老是第一个出言反对的,李阁老的言辞最激烈尖锐。现在,他们两人感受到的天威也最直接。额上早已渗出了冷汗。 陆阁老身为首辅,压力也最大。 这半日来,陆阁老将此事仔仔细细地想了一回,已隐约猜到了天子的真正用意。陆阁老心中的震惊骇然,简直无法言喻。 就在众人快撑不住的时候,天子终于张了口:“朕这道旨意,确实有些含糊不妥之处。现在,朕就将此事交于内阁,几位阁老仔细商榷思虑,如何完善律法,总得有个具体的章程。十日之后,朕要将这道圣旨昭告天下!” 陆阁老终于忍不住张口:“修改律法,不是等闲小事。十日的时间,未免太过仓促。请皇上容老臣们多些时日……” 话还没说完,盛鸿便淡淡道:“也好,那朕就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 陆阁老还待再说什么,盛鸿声音里已透出冷意:“怎么?莫非一个月的时间还不够?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朕要内阁还有何用?” 众阁老:“……” 众阁老只得再次请罪。一个个说着“老臣无用”“皇上息怒”之类。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朕登基这么多年,连一个阁臣都未换过。五位阁老皆是历经三朝的老臣了。”盛鸿沉声道:“这在历朝历代,亦是罕有之事。” “君臣相得,是朕的福气,亦是你们的福分。” “朕对你们器重信任,希望你们也别辜负了朕的厚望。” “朕只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将修改律法之事完善完备。此事出半点差错,朕为你们是问!” …… 几位阁老出移清殿的时候,各自的神色就别提了。 都是在官场修炼数十年的老狐狸了。今日被天子恩威并施,收拾得颜面无光,实在是丢人。 汾阳郡王和安王唯天子马首是瞻,再者天子的火气都冲着内阁去了,他们两人没吃什么挂落,心情还算轻松。以宗人府还有要事为借口,麻溜地走人。 尹大将军如今诸事不管,处于半致仕状态。也很快走了。 李阁老冲方阁老使了个眼色。方阁老张口对楚将军说道:“楚将军不妨一起去内阁,小坐片刻,议一议今日之事。” 楚将军立刻婉言拒绝:“御林军一堆琐事,我实在抽不开身。再者,这是文官们的事,我身为武将,委实不便掺和。” 说完,拱拱手离去。 谁也不傻。 天子摆明是铁了心要修改律法。这个烫手山芋已经扔到了内阁,谁碰谁是傻瓜!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天威(二)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温水 第一千零八十章 窥破(一) 还有五日,就到一个月之期了。 陆府里,陆迟和林微微夫妻两人,也携手在花园里转悠。 陆迟过了三旬之后,便蓄起了短须。俊美中更添了几分成熟男子的沉稳。林微微也早已年过三旬,保养极佳,脸上连一丝皱纹也没有,依然娇美动人。 “这些日子,你总皱着眉头,一脸心思重重的样子。”林微微轻柔的声音传进耳中:“莫非是为了祖父忧心?” 陆迟略一摇头:“祖父做了三朝首辅,深谙为官之道,绝不会正面激怒皇上。修改律法之事,也已成了定局。以祖父的性子,自会尽心尽力,将这一桩差事做得妥妥当当。没什么可忧心的。” 顿了顿,才低声叹道:“令我忧心的,是皇上做出这一举动后的深意。” “这些年,我和陈湛赵奇时常伴驾。皇上有什么重要的旨意,一般都会和我们几个商议。或是事前透个口风。” “可这一回,半点动静都没有。那一日大朝会,别说百官们震惊,就是我们几个也觉惊诧。” “微微,这些时日,我时常琢磨此事。皇上显然颇有深意,这只是一个开端而已。” 林微微掌管着女子作坊,平日时常进宫觐见,谢皇后也不时举办同窗宴。陆迟简在帝心,是天子的心腹。林微微则是皇后的好友兼亲信。 听了这一席话,林微微淡淡道:“人皆有私心。皇上和皇后也不例外。他们只有阿萝公主一个女儿,自然要处处为女儿谋划打算。” 陆迟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林微微。 林微微抬起头,夫妻对视间,意味深长。 陆迟的眉头越皱越深,半晌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林微微低声应道:“大概比你早一点。” 陆迟:“……” 陆迟一时无言以对,用手揉了揉眉头,有些无奈地叹道:“你既是早窥出帝后之意,为何不私下和我说一声?” 林微微却道:“我们夫妻情深,从无秘密。可此事涉及到帝后,事关江山传承,我既不能亲口去问谢妹妹,也不敢断定我想的就是对的。如何能和你张口?” “若不是你今日提起,我还是半个字都不会说的。” …… 陆迟再次沉默不语。 夜风吹拂过脸孔,丝丝凉意拂面而来。 便是他这个天子心腹,都觉得此事荒谬又难以接受。更遑论大齐朝堂里其他的官员们?天底下的万千百姓,能接受一个少女为储君为女帝吗? 这事真是……真是…… 陆迟是谦谦君子,不喜说粗话,此时却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妈的,我怎么就上了盛鸿这艘贼船!” 上都上了,想下是下不来了。 既然窥破了帝后之意,他们夫妻也唯有继续追随,为帝后出谋划策兼分忧了。 陆迟忍不住又骂了一句:“真是任性胡闹!” 林微微的眼眸却格外明亮夺人:“怎么就是任性胡闹了?阿萝天资出众,勤奋好学,聪慧果决,远胜同龄少年少女。” 阿萝怎么就不能做储君了? 怎么就不能做女帝了? 历史都是人创造出来的。既有这份心,什么事都能做得成。 相比起满心忧虑的陆迟,林微微的态度可谓明朗而积极,眼中冒出粲然的光芒:“我看,阿萝就很好。” 陆迟无奈一笑:“我也知道阿萝很好。可阿萝是女子,这其中的难度,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大的多……” “事在人为。”林微微不以为然地打断陆迟:“皇上和皇后都是心有成算之人。说不定,早就有了这个想法。” 回头想想看,有些事确实早有痕迹和预兆了。只是,陆迟从未往上想过。此时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有很多事便能说得通了。 陆迟压低了声音说道:“微微,此事你我心知肚明便可。绝不能和别人提起这些。便是在皇后面前,也不可妄言。” 彼此情谊再佳,到底君臣有别。有些话,不宜说破。 林微微郑重地点头应下。 …… 隔日,天子召陆迟陈湛赵奇三人进宫。 这些时日朝中风声鹤唳,气氛紧张,几位阁老还被关在……不对,是积极主动地在内阁里当差做事。 陈湛还好,陆迟和赵奇一个惦记亲祖父,一个惦记自己的亲爹,少不得要拐弯抹角地问上一句。 “修改律法之事,可有章程了?”陆迟问得颇为委婉。 赵奇就直接多了:“对啊,也该放我父亲他们出来了吧!” 陆迟陈湛:“……” 陆迟陈湛一起看了直言不讳的赵奇一眼。 赵奇也是年过三旬的人了,可那张脸光溜溜的,比女子还白嫩,依然还是二十岁的俊俏青年模样。连说话风格也没变过。让人既羡又恼,心情复杂。 “你们两人这么看我做什么。”赵奇一脸无辜地回视:“父亲多日没回府,母亲在我面前哭了几回。身为人子,总得问上一问。” 除了随伺一旁的魏公公和侍卫统领周全之外,移清殿里只剩天子和他们三人。说话也无需那么多顾忌。 盛鸿随口笑道:“别急,一个月之期就要到了。我自会放几位阁老回府。” 赵奇松口气:“这就好。我今儿个回府,便和母亲说一声。免得她总在我面前哭鼻子抹眼泪的。” 这话说的,连陆迟陈湛都替天子尴尬了一回。 盛鸿倒是半点都不尴尬,笑着说道:“我就是留几位阁老在宫中小住罢了,有什么可担心的。赵夫人这胆子也太小了。” 不愧是坐龙椅的人,这脸皮厚度堪比城墙。 三人心中暗暗腹诽不已。 闲话几句后,才商议起了政事。一忙就是半日,天子留他们在移清殿里用了午膳。 赵奇出宫回府,赵夫人等了半日,张口就问:“你父亲何时能回来?” 赵奇笑着安抚:“母亲别急。我今日问过皇上了,再过几日,父亲便能回府。” 赵夫人松口气,又哭了一回。 几日后,一月之期到了。 几位阁老一同呈上几页厚的修改律法及具体实施的条陈。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窥破(二)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窥破(三) 赵阁老痛骂赵奇一顿,一气之下,将儿子赶出了书房。 赵奇被骂的灰头土脸,郁闷不已。 颜蓁蓁见状,颇有些稀奇,笑着打趣:“平日公爹最疼你,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为了何事痛斥你?” 赵奇长叹一声,握着颜蓁蓁的手,却一言未发。 夫妻两人成亲数载,好得像一个人,无话不说。颜蓁蓁从未见过赵奇这般愁容不展的模样,颇有些心疼,低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赵奇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依然没吭声。 颜蓁蓁愈发心惊,急急地追问:“你这么一声不吭,怪吓人的。到底是怎么了?” 赵奇看着娇憨如少女一般的爱妻,半晌才道:“蓁蓁,皇上和皇后要做一件前人没做过的大事。我决意要追随到底。只是,这桩事着实不易。帝后会遇到重重阻挠,怕是我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不知要被多少人非议指责。” “今日父亲问我,我已表明态度。” 颜蓁蓁生于官宦府邸,嫁于京城名门,平日来往的皆是京城最顶尖的名门女眷,和中宫皇后更是同窗好友,关系十分密切。 这样的颜蓁蓁,纵然心性单纯性情娇憨,但绝不是傻瓜。 赵奇这一暗示,颜蓁蓁显然也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俏脸满是震惊错愕,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赵奇长长呼出胸口闷气,低声叮嘱:“此事你心中有数便可,不能和任何人说。便是回了娘家,或是对着同窗好友,也一个字都不能说。” 颜蓁蓁还是说不出话来,只用力点了点头。 …… 隔日,年轻的陈湛陈御史告了病,也错过了大朝会。 这一次大朝会上,天子再次颁布了修改律法的圣旨,且令中书令赵奇当朝宣读具体条陈,并命即日起将这一条新的律法昭告天下,传至大齐所有州郡。 从这一日起,大齐的女子可立女户。 当然,要立女户,也有种种条件限制。 譬如丧父丧母,或是丧夫,或是和离的妇人,皆可立女户。若是父母健在或有夫婿的,不可立女户。立了女户之后,便要承担家中所有的税赋和徭役。也可折合成银两交纳官府。 如此种种限制,听在众官员耳中,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这么一来,真正符合条件能立女户的女子,少之又少。怕是百人中也难找一个。如此看来,倒也不会动摇男尊女卑的伦常根基。 真正能窥破天子用意的臣子,除了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臣,便是如陆迟赵奇陈湛这等天子心腹近臣了。 时隔一月,众官员的锐气早已被天子接连罢免八个官员的举动折腾光了。再者,内阁几位阁老都在府中休息,今日都未上朝。没了领头之人,文臣们一片沉寂。 至于武将们,有廉将军先例在前,对这一律法的接受度倒是比文臣们高得多。 一旦大齐有战事,士兵上战场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死了丈夫的妇人,若能立女户,带着儿女过活,也胜过扔下儿女改嫁旁人。 宗亲藩王们,在朝堂中分量最轻。汾阳郡王和安王又唯天子马首是瞻,其余郡王藩王也不愿张口开罪天子。 于是,今日朝上,一片和谐。 …… 朝会散了之后,陆迟赵奇被宣召伴驾。 到天黑时,两人才出宫。不过,两人没有回各自的府邸,而是一并去了陈家。 陆迟礼貌又客气地递上两瓶药膏,赵奇在一旁笑道:“这是太医院里配置出来的上好药膏,不管什么皮外伤,敷上几日就好。皇上不便亲自出宫,吩咐我们两人来一趟,顺便将药送来。” 陈尚书:“……” 饶是陈尚书脸皮又老又厚,此时也觉隐隐发热,咳嗽一声说道:“有劳皇上惦记,也多谢你们关心犬子了。” 陈尚书也是个妙人。平日里在朝中笑眯眯的,对着晚辈也颇为慈爱,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在家里却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揍儿子。 陈湛也是惨,每隔一段时日,总要“告病”一回。其实是被亲爹揍了要养伤。这在朝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到底是陈家的家事,老子揍儿子也是天经地义。盛鸿身为天子,也不便多说什么。不过,让人前来送伤药。还是第一回。 陈尚书尴尬了片刻。 陆迟是谦谦君子,不喜也不擅长奚落讥讽。 倒是赵奇,是出了名的直言无忌,立刻又笑道:“陈湛若是犬子,陈尚书岂不就是犬父了?哈哈哈哈!” 陈尚书:“……” 这要是我儿子,我一天揍他十回! 陈尚书心里恶狠狠地哼了一声,面上不好流露出来,哈哈笑了一声:“贤侄说话真是风趣,颇有赵阁老风范,哈哈哈哈!” 陆迟只得张口打圆场:“我和赵奇奉天子之命前来,总得亲自看陈御史一眼,方能安心。” 陈尚书略一点头。 一盏茶后,陆迟赵奇到了陈湛的床榻边。 陈湛挨打是常事,这一回打得格外重些。趴在床榻上不得动弹,颇有些凄惨。 陈小宝儿带着弟弟陈二宝陈三宝在床榻边给亲爹伺疾。见了陆迟赵奇,忙上前来行礼。 陆迟温和一笑:“不必多礼,都起身。” 赵奇笑着揶揄:“有三个儿子在身边伺候着,真是令人羡慕。” 陈湛受些皮外伤,精神还不错,闻言咧咧嘴:“你喜欢哪一个,只管带去赵家,给你做女婿。” 陈赵两家是通家之好。小宝儿和卿姐儿年龄相若,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颇有情意。两家虽未明言,都有结亲之意。也因此,陈湛厚着脸皮说笑了一回。 赵奇呸了陈湛一口,若有所指地笑骂道:“不考个进士出来,想娶我的宝贝闺女,门都没有。” 陈湛立刻看向长子:“小宝儿,听到你赵叔的话了吗?以后可得好好用功读书了。不然,日后连媳妇都娶不着。” 陈小宝儿多厚的脸皮,都有些吃不消,红着脸跑了。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追随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进言 “启禀皇后娘娘,”椒房殿里,湘蕙笑着来禀报:“皇上打发魏公公前来送口信,今晚要在移清殿内和陆翰林赵书令还有陈御史小酌几杯,就不回椒房殿用晚膳了。”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眉头舒展,笑了起来:“好,本宫知道了。” 陆迟,赵奇,陈湛。 他们三人,果然未辜负盛鸿的期待。 这一晚,盛鸿兴致颇高,直至子时,才酒气醺然地回了椒房殿。 谢明曦也未嫌弃他满身的酒气,亲自扶着他去了净房。洗去一身的酒气,又喂他喝了醒酒汤。 盛鸿没有说话,只一个劲儿地笑。笑得开怀自得。 谢明曦也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盛鸿的脸孔:“瞧你笑成这样,怪渗人的。” 年过三旬后,盛鸿自觉已经成熟稳重,也蓄了些短须。谢明曦的手指摸在短短的胡须上,盛鸿有些发痒,咧嘴一笑:“心情好,就是想笑怎么办。” 难得的稚气,颇有些可爱。 谢明曦目中满是笑意:“想笑你就笑,这儿又没别人。” 这话有道理。 于是,盛鸿便笑了个痛快。 …… 隔日,盛鸿颇觉脸酸,不时伸手揉一揉脸孔。 今日是小朝会,有资格参加小朝会议事的朝臣,一共只有二十余人。皆是朝中三品以上的重臣。汾阳郡王和安王也一同列席小朝会。 不过,商榷政事是文官们的事,汾阳郡王和安王在小朝会上很少出声。 老臣们颇有城府,虽觉天子今日举动不雅,也无人多嘴多舌。 朝中每日大事小事不断,大齐各州郡每日都有呈上来的奏折,一堆政事要处理。他们哪有这个闲功夫说闲话。 盛鸿张口问询新律法推进之事。 首辅陆阁老沉声应道:“新的律法已昭告天下,也发至各州郡。暂时还没出什么差错。” 也就是说,新律法是颁布了,推进实施还谈不上。 盛鸿倒也不急。但凡社会变革,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推进便是。 到了正午,政事商榷得差不多了。 盛鸿正要吩咐退朝,陈尚书忽地咳嗽一声,拱手上前:“启禀皇上,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盛鸿对老臣们一向客气,笑着说道:“不妨说来一听。” 陈尚书自问并无私心,说起话来光明正大:“鲁王世子年已十七,去岁便已自松竹书院结业。老臣以为,鲁王世子虽然年少,也可入朝听政,学一学为官之道了。” 陈尚书口中的鲁王世子,正是霁哥儿。 霁哥儿是盛鸿嫡亲的侄儿里最年长的一个,平日温和恭谨,才学过人,声名颇佳。 盛鸿神色不变,目光掠过众臣的脸孔:“陈尚书的提议,诸位爱卿怎么看?” 工部尚书第一个张口赞成:“老臣以为,陈尚书这一提议颇佳。” 紧接着,又有几位臣子张口附议。 其中,便有户部的赵侍郎。这位赵侍郎,是鲁王妃赵长卿的堂兄,亦是鲁王世子盛霁的堂舅。 几位阁老暂时没出言,倒是汾阳郡王,忍不住张口讥讽:“陈尚书倒是颇为关心鲁王世子。宁王世子闽王世子也都不小了,不如请陈尚书斟酌一二,一并安排如何?” 陈尚书既然张口提出此事,就不怕人攻讦,立刻拱手,一脸凛然正气:“我等身为臣子,理应为皇上分忧。谏言是否被采纳,皆有皇上定夺。汾阳郡王何出此言?莫非是疑心我的忠心不成?” 汾阳郡王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回去:“陈尚书一片赤胆忠心,真是令人动容。”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这时候让鲁王世子入朝听政,打着什么主意,一看便知。真以为大家都看不出来吗? 安王年少气盛,可没汾阳郡王兜兜转转的耐性,直截了当地说道:“霁哥儿入不入朝听政,和陈尚书没什么关系吧!陈尚书巴巴地提起此事,到底是何用意?莫非要替皇兄当家做主不成?” 陈尚书被噎得面色难看,立刻向天子请罪:“老臣绝无干涉天家之事的意思。请皇上明鉴。” 盛鸿先给安王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淡淡说道:“此事朕会考虑,先散朝吧!” …… 散朝后,众臣离去,汾阳郡王和安王被天子留了下来。 汾阳郡王说话还算含蓄:“皇上,陈尚书这是有备而来。今日投石问路,朝中怕是很快就要有人上奏折了。” 安王就直接多了,冷笑一声:“不知赵家私下许了陈尚书多少好处。陈尚书竟肯为赵家出力。” 汾阳郡王用力咳嗽一声,冲安王使眼色。 安王话已说出了口,不顾汾阳郡王眼色连连,径自说了下去:“霁哥儿上朝听政,日后霖哥儿霆哥儿要不要也入朝?此事皇兄可得想清楚想明白了,再做决定。” “昔日旧事,万万不可重演。” 汾阳郡王:“……” 汾阳郡王听得冷汗都流下来了。 这个安王,说话也太直言不讳了。 昔日旧事,便是诸藩王合谋起兵刺杀建安帝。安王提起旧事,直指将来的储位之争……至今无子的皇上,听了这等诛心之言,焉能不怒? 汾阳郡王已经做好了为安王求情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盛鸿竟未动怒,甚至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朕是得好好想想。” 汾阳郡王暗暗松了口气。 安王大着胆子说了这番话,也有试探之意。试探的结果,却令安王惊疑不定。连这等话,皇兄听了都不生气。 皇兄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安王心潮起伏,耳畔响起盛鸿的声音:“你放心,朕对所有侄儿一视同仁。霁哥儿有的,霖哥儿霆哥儿也有,待日后哥儿长大了,朕也一同对待。” 一席话,意味深长,可圈可点。 安王不敢再多想,忙笑着应道:“皇兄英明神武,早有决断,是臣弟杞人忧天了。” 盛鸿看了安王一眼,淡淡一笑。 安王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从不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聪明且安分,实在难得。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心机 这世间有人聪明且安分,当然也有聪明却不安分之人。 赵家私底下动作频频,在陈尚书进言后,又有御史上了奏折,奏请天子允准鲁王世子入朝听政。 张口附议的官员,竟然颇为不少。 这些官员里,既有当年的鲁王余党,也有赵家的姻亲故旧。还有一些是为天子无子嗣整日忧心大齐江山后继无人的官员。 皇上无子,坚持不纳宫妃,如此,也唯有过继一途了。 鲁王世子最年长,才学出众,性情也颇为沉稳。比起当年有口疾的鲁王要强的多。 不过,鲁王世子到底年轻,入朝听政几年,也能看清才敢是否真的出众,能否担起储君的重任。 臣子们自问心胸坦荡,附议得理直气壮。 面对群臣进言,盛鸿并未恼怒不快,却也未一口应下,回应群臣的,依旧是斟酌考虑四个字。 …… 后宫里,鲁王妃赵长卿亲自去了椒房殿,满面歉然不安地对谢明曦解释:“……朝中众臣上奏折的事,我委实半点不知。弟妹切勿心生误会。” 谢明曦不动声色,微微一笑:“二嫂言重了。当年皇上和几位藩王年少时,自书院结业后,俱入朝听政学习。有旧例可徇,不算出格,何来误会。” 轻飘飘的一句有旧例可徇,听的赵长卿心里突突一跳。 现在和当年如何能一样? 当年的鲁王等人,俱是皇子,当然有资格入朝听政。 可现在,霁哥儿只是鲁王世子,是当今天子的侄儿。而且,鲁王当年犯下谋逆重罪,霁哥儿是罪臣之子…… 一句旧例可徇,何其诛心。 赵长卿坐不住了,起身行礼告罪:“霁哥儿年少识浅,应该多读几年书才是。入朝听政之事,万万当不得。恳请皇后娘娘替我在皇上面前分说几句。” 这一招以退为进,在此时也算高明了。 谢明曦一眼窥破了赵长卿的用意,心中哂然,面上露出亲切又柔和的笑意:“这里又无旁人,只我和二嫂说话,便是偶尔说错一两句,我也不会往心里去。二嫂也不必惶恐,快些坐下说话。” 赵长卿有备而来,心念电闪,笑着应了一声,重新入座。不再说什么听政的事,转而说起了儿女亲事。 “霁哥儿今年已经十七岁,也该开府成亲了。”赵长卿柔声说道:“不瞒你说,我相中了娘家侄女。” 姑舅做亲,在现下实属寻常。譬如安王,娶的就是舅家表妹。 赵长卿相中娘家侄女,也不稀奇。 如今赵长卿最大的依仗,便是娘家。娶了赵家女儿,霁哥儿和外家的关系更为密切。 而赵家,私下为霁哥儿奔走,自然是要回报的。至少先出一个鲁王世子妃。若是霁哥儿将来更进一步,赵家便能如谢家一般,出一个中宫皇后…… 如此诱人的厚报,赵家焉能不心动? “我那个侄女,单名一个颖字。去岁自莲池书院结业,今年也有十六岁,和霁哥儿年岁相当。两人自小熟稔,相处融洽。以后做了夫妻,想来也会恩爱和睦。” 赵长卿神色恳切,姿态放得极低:“霁哥儿是皇后看着长大的。皇上和皇后待他宽厚之极,今日我索性厚颜来求一回恩典。恳请皇后下凤旨,为他赐婚。也算给赵家一个体面。” 赵长卿打的如意算盘。 霁哥儿在宫中长大,如今要开府成亲,有皇后凤旨赐婚,既风光又体面。又能给众臣一个含糊的暗示,那就是帝后都很中意霁哥儿…… 谢明曦笑了一笑,目中露出一丝淡不可察的讥讽:“若皇嫂一个月前来相求,我定会应下,让霁哥儿风风光光地成亲。” “只是,朝中屡屡有人进言,霁哥儿正在风口浪尖,凡事还是低调些为好。也免得有人心生误会,胡乱揣度圣意。” “二嫂,你说是也不是?” 赵长卿:“……” 隐晦的心思被说穿,饶是赵长卿有心计有城府,也觉面上火辣辣的。 没等赵长卿强笑着自我圆场,谢明曦又淡淡说了下去:“霁哥儿的亲事,二嫂自行操持便是。按着藩王世子的规制操办,一切花销皆由内务府来出。” 赵长卿再厚的脸皮,也坐不下去了,忙起身道谢。讪讪地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开。 谢明曦没有亲自相送,令湘蕙送赵长卿出了椒房殿。 看着赵长卿的背影,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冷笑。 真是人心不足。 或许是因为储君之位的吸引力太大了,使得一向圆滑周全的赵长卿,也沉不住气了。 …… 赵长卿回了寝宫后,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一人独坐了许久,不知在谋算什么,神色变幻不定。 良久,赵长卿才深深呼出一口气,神色恢复如常,起身去了书房。 霁哥儿正在书房里读书。 住在宫中,有帝后庇护,生活自是优渥。可这也意味着一举一动都在帝后眼皮底下,不能轻举妄动。 便如霁哥儿,自书院结业后,便无处可去了。只得在书房里读书。 身为藩王世子,生来富贵,也无需参加科考。 霁哥儿这样的聪明,这样的沉稳,就这般在书房里虚度光阴,这让赵长卿如何能甘心? 霁哥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立刻放下书本,起身迎了过来,打量一眼,皱了眉头:“母亲,你的脸色似不太好看。莫非是赐婚之事不成了?” 赵长卿叹了口气:“是。你七婶娘不愿赐婚,说是怕群臣心生误会。” 霁哥儿迅速想通了此中的关节,面色微微一变,低声道:“如此说来,入朝听政之事,怕是也不成了。” 人的野心和贪念,是一点点滋长出来的。 霁哥儿原本不敢多想。随着他年岁渐长,皇上一直无子,他的心不免也要动上一动了……储君之位,何等诱人!谁又能真的心如止水半点不动摇? 赵长卿看着儿子,轻声说道:“霁哥儿,你还年少,不必着急。慢慢等着,时机总会来的。” 霁哥儿点点头。 ……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清明 半个月之后,霁哥儿和赵家表妹定下亲事,婚期也一并定了下来。 赵长卿满面春风地来了椒房殿:“婚期就定在九月,秋高气爽之际,天气最是舒适。距婚期还有半年之期,有半年操持亲事,也尽够了。” 萧语晗和尹潇潇纷纷笑着道喜:“恭喜二嫂,就要娶媳妇过门了。” 赵长卿眉头舒展,满目快慰:“霁哥儿亲事定下,我这心也定了大半。待过一两年,再为蓉姐儿挑一门好亲事。我这辈子便心满意足,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谢明曦笑着打趣:“这才到哪儿。待媳妇过门,生一堆孙子孙女,你操心的日子还多着呢!” 这等喜话,谁都爱听。 赵长卿笑得合不拢嘴:“这样操心,我倒是乐意呢!” 尹潇潇羡慕不已:“二嫂都快有媳妇了。霖哥儿和霆哥儿的亲事都还没着落呢!一想到要为两个混账小子操心,我这头就痛的很。” 萧语晗笑着嘘了她一声:“你这要娶两个儿媳进门,有什么头痛的。芙姐儿以后要招驸马,我才发愁。看来看去,竟是连配得上芙姐儿的少年郎都没有。” 谢明曦忍俊不禁:“三嫂说的是,我也是一样。” 说说笑笑,一片热闹。 尹潇潇忽地怅然叹口气:“不知不觉,我们的孩子都到了婚嫁之龄,一转眼,我们就都老了。” 谢明曦失笑不已:“你略一收拾,走出去还是二十多岁的模样。你若说老,还有谁人不老?” 赵长卿本就年长,心思又最重,三十余岁,看着确实是妇人模样。萧语晗心思细腻,眼角眉梢也有了细纹。 尹潇潇却是半点不见苍老,时光似在她的脸上凝结住一般。眉眼还如昔日一般,舒朗明丽,笑怒由心。 被谢明曦这么一夸,尹潇潇顿时喜滋滋的:“这么说来,我看着还很年轻了?” 萧语晗笑道:“可不是么?和我站在一起,倒像是小了**岁。” 然后,两人一起闹腾着让赵长卿置宴请客。 赵长卿二话不说就应下了,笑吟吟地说道:“就是你们不说,我也是定要请客的。明日,你们一起来热闹热闹。” 谢明曦也笑着应了下来。 一团和气热闹。谁能想的到,和气热闹背后之后的算计和较量? …… 第二日,正逢书院休沐。 赵长卿设宴庆贺霁哥儿定亲之喜,阿萝霖哥儿等一众堂兄弟姐妹皆一并赴宴庆贺。便连佑哥儿一行人,也都应邀进了宫。 年长的坐了一席,年少的分了男女,分作两席。 一群面容出众的少年少女们,一个个相貌出众气质各异,朝气蓬勃,令人看着便心生欢喜。 顾山长最喜这样的时刻,乐呵呵地看着一众孩子,兴致颇高,果酒不免多喝了几杯。 谢明曦轻声笑道:“师父可别喝多了。” 老小老小,顾山长年纪越来越大,性情脾气却愈发像孩童一般,想也不想地说道:“只几杯果酒,没什么大碍。” 谢明曦也拿顾山长没法子,只得随她尽兴喝了一回。 然后,顾山长果然喝醉了。酒宴还未结束,便已脸孔泛红,身子摇来晃去。 谢明曦:“……” 谢明曦哭笑不得,亲自扶着顾山长回了椒房殿歇下。 顾山长看似醉了,心思倒是清明。忽地张口问道:“霁哥儿要在鲁王府里成亲吧!” 谢明曦嗯了一声。 当年的一众皇子们,俱是在成亲时出宫开府。霁哥儿在宫中长大,一旦成亲,也不能在宫中住了。 顾山长眯着眼片刻,又说了一句:“如我所料不错,鲁王妃怕是也想随霁哥儿一并出宫回鲁王府。” 在宫中耳目处处,颇为不便。尤其是存着私心满腹盘算的时候,当然是回鲁王府更便利。 谢明曦眸光微闪,淡淡一笑:“这等小事,师父不必操心。我心中有数。” 顾山长这才放了心,闭上眼睡去。 …… 尹潇潇今日也喝了不少酒。 霖哥儿最是孝顺,扶着亲娘的胳膊,细心叮嘱:“娘,你走路小心一些。” 尹潇潇笑眯眯地嗯了一声,伸手捏了捏儿子的俊脸:“知道了,乖儿子。” 霖哥儿:“……” 他已经十四岁了,又不是三四岁的孩童。被亲娘这般捏脸孔喊乖儿子,真是怪害臊的。 霆哥儿却羡慕不已,立刻扶住尹潇潇的另一边胳膊,厚颜将自己的俊脸也送了过去:“五婶娘,我乖不乖?” 霖哥儿瞪了一眼过去,碍着尹潇潇也在,不然早就踹过去了。 尹潇潇扑哧一声笑了,也捏了捏霆哥儿的脸:“乖,霆哥儿也乖的很。” 霆哥儿被捏的全身通泰,眉开眼笑地扶着尹潇潇回了寝室,细心地为尹潇潇脱鞋盖被褥。 霖哥儿也没和他争抢,笑着站在一旁,任由霆哥儿热络殷切地伺候。 兄弟两个一起长大,性格却各自不同。 霖哥儿性情爽朗,乐观阳光,和尹潇潇年少时一般模样。霆哥儿争强好胜,心眼略小,又爱记仇。显然是自血液中承袭生父生母的部分性情。 好在他是在尹潇潇身边长大,受尹潇潇教导影响颇深。哪怕性子有些别扭,也是孝顺体贴的少年郎。 兄弟两个正欲退下,床榻上的尹潇潇却睁了眼:“霖哥儿,霆哥儿,你们两个过来。” 霖哥儿霆哥儿俱是一愣,对视一眼,走上前去。 尹潇潇眼眸半眯,有些醉态,说出口的话却十分清明:“霁哥儿很快就要出宫回鲁王府了。你们两个可想出宫?” 霖哥儿一愣,下意识地答道:“不管想不想,成亲了就得出宫。总不能一直住在宫里吧!” 霆哥儿却紧张起来:“五婶娘,到时候我就和你们一起闽王府。”他可不想一个人住宁王府啊! 尹潇潇:“……” 尹潇潇看了看一脸坦荡的儿子,再看一眼神色紧张唯恐被抛下独住宁王府的霆哥儿,心里有些酸楚,更多的却是欣然和欢喜。 她一手养大的儿子,都是心思清明的好孩子。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敲打 霁哥儿将要大婚,鲁王府里外收拾了三四个月,才算妥当。 待鲁王府收拾好了,赵长卿领着霁哥儿蓉姐儿来了椒房殿,言辞恳切地求离宫回府:“……孩子们自小在宫中长大,多得皇上和皇后照拂。如今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霁哥儿很快就要成亲。我这个做亲娘的,也想跟着儿子同住,享一享儿媳伺候的福分。” 谢明曦的目光掠过赵长卿满是欢容的脸孔,心中哂然。 当年鲁王闽王宁王皆被赐死,赵长卿尹潇潇领着孩子住在王府里,不能轻易出府,日子并不好过。 她张口让赵长卿尹潇潇带着孩子进宫,一来是照拂霁哥儿几个,二来,阿萝和堂兄姐妹一同长大,感情也亲厚。当然,也有照拂两位寡嫂之意。 如今看来,做人果然不能太宽厚。 不然,只会纵出人心不足。 谢明曦微微一笑,话语亲切:“这些年,你和三嫂五嫂领着孩子住在宫里,孩子们有了玩伴,我们在一处住着,走动方便,也格外亲香。我可舍不得二嫂。” 听话听音。 赵长卿心里一个咯噔,暗道不妙,面上却愈发恳切:“我又何尝舍得你们?只是,霁哥儿自小就在我身边,他成亲后要住鲁王府,我心里委实放心不下……” “二嫂这就多虑了。” 谢明曦言笑晏晏:“霁哥儿成亲后,和媳妇一处过自己的小日子,亲亲热热,不知多好。鲁王府离宫中颇近,隔几日便让他们进宫一回说说话,也是一样。” “瞧瞧安王和安王妃,他们两个时常进宫,端太妃半点也不觉孤单。” 赵长卿:“……” 赵长卿面上笑容如花,攥着帕子的手却骤然用力,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谢明曦这是摆明要将她和蓉姐儿留在宫中了! 再往深一层想,或许谢明曦从来就没有放她离宫的意思。这是要将她困在宫中,以制约束缚霁哥儿…… 谢明曦略有些讶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二嫂这是怎么了?我们好好地说着话,二嫂的脸色怎么忽然这般难看?莫非是身子不太束缚,要不要让太医来瞧瞧?” 赵长卿定定心神,挤出笑容:“多谢皇后关心。约莫是我近来有些劳累所致,稍微歇上几日就行,不必召太医了。” 谢明曦温和叮嘱:“既是如此,那二嫂就好生歇着。眼看着霁哥儿就快成亲了,二嫂可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不然,若有个好歹,霁哥儿哪里还有欢喜成亲的心情。” 看着谢明曦温和关切的笑颜,赵长卿心中阵阵发凉,口中连连应是。 过了数日,赵长卿又在说笑中提起离宫之事。 谢明曦依旧笑吟吟地:“我哪里舍得二嫂,以后这话二嫂可别再提了。” 赵长卿犹不死心,陪笑着说道:“要不然,我先回鲁王府小住一段时日,待霁哥儿成亲了,日子过得安稳了,我再进宫来。” “搬来搬去,岂不麻烦。”谢明曦半点没有松口的意思,笑容堪称亲切。 赵长卿还待再说什么,谢明曦又道:“皇上前些时日和我说过,待霁哥儿成亲后,便让霁哥儿入朝听政。” 赵长卿心中一喜,口中忙笑道:“霁哥儿年少识浅,对政事丝毫不通。能入朝听政,学一学当差做事,是皇上的恩典,也是他的福气。我代霁哥儿谢过皇上和皇后了。” 自陈尚书第一个领头提出此事,至今已有半年之久。只可惜,天子一直未曾首肯。 朝臣们有进言之责,决定权却在天子手中。天子一日不点头,霁哥儿就一日不能入朝听政。 赵长卿等得心焦不已,骤闻喜讯,赵长卿自是喜上眉梢。 谢明曦瞥了满面笑容的赵长卿一眼,随口笑道:“二嫂现在能安心在宫里住下了吧!” 赵长卿哪里还敢说个不字,笑着应道:“我求之不得。” …… 当日晚上。 谢明曦和盛鸿说起了白日之事。 盛鸿微不可见地轻哼一声:“人心不足蛇吞象!说的正是这种人!” 赵长卿满腹算计,私下动作频频。 相较之下,尹潇潇却是一派磊落,从未提起过让霖哥儿霆哥儿听政之事,更无私下联络朝臣之举。 说起来,尹家虽然人丁单薄些,可尹大将军在武将中的声望却极隆。若尹潇潇也有让霖哥儿过继之意,早就该有动静了。 眼下,朝堂中为霁哥儿呼声的官员不在少数,却无人提过霖哥儿霆哥儿。由此可见,尹潇潇胸襟之坦荡为人之清明了。 谢明曦淡淡道:“人食五谷,性情皆不同。这也是难免。你我心中有数便是。” 盛鸿点了点头,眸光一闪,忽地笑道:“说来也是奇怪,抢着想要的,我不乐意给。安分守己未动未抢的,我反而想主动给了。” “霖哥儿霆哥儿今年岁末也就自松竹书院结业了。明年春日,就让他们一起入朝听政。” 谢明曦对此事也未反对:“孩子们大了,确实该学习当差做事,也免得荒废蹉跎。” 盛鸿又笑道:“阿萝今年也结业了。明年就让她一起入朝学习好了。” 那随随便便轻松自若的语气,就像在说“今晚就吃大白菜吧”一样简单。浑然没将这注定会惊动朝堂激起千层浪花之事放在心上。 谢明曦无声地笑了笑:“好。” …… 七月,霁哥儿离宫回了鲁王府。 九月,霁哥儿大婚,娶了世子妃赵氏过府。帝后颇为慷慨,皆有厚赏。霁哥儿大婚一个月后,天子下旨,令霁哥儿入朝听政。 圣谕一下,霁哥儿如何欣喜不必细述。 赵长卿身在宫中,消息灵通,知晓此事后,心中如巨石落了地,说不出的畅快自得。 霁哥儿已经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再过两年,由朝臣上奏折,奏请天子过继立储,也就顺理成章了。 赵长卿强自按捺着喜悦,去椒房殿谢恩。 椒房殿里,今日格外热闹。 谢家女眷今日进宫请安,一同前来的,还有谢家长房的五公子谢明楼。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惊喜”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惊涛(一) 陈御史这一道奏折,如冷水倒进了沸腾的油锅。 金銮殿里顿时一片沸腾。 没等百官们上奏折,御史台一众御史已经出列,张口将陈御史骂了个狗血临头。诸如“荒唐无稽”“佞臣小人”“谄媚无耻”之类的怒骂,几乎要将陈湛陈御史淹没。 陈御史的亲爹陈尚书,气得脸都黑了,当朝破口怒骂。 几位阁老中,除了沉着脸没有出声的赵阁老陆阁老,其余三位阁老俱激烈反对。武官中除了尹大将军保持沉默,亦是一片反对声。 宗亲藩王里,有资格入朝的共有十几个。安王和汾阳郡王在最初的震惊后,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倒是其余郡王藩王,皆一脸愠色地表示反对。 自去年起入朝听政学习的鲁王世子盛霁,也难言错愕之色,迅速看了被众人痛斥怒骂依然岿然不动的陈御史一眼,然后看向龙椅上的盛鸿。 众人皆知,陈湛是天子的同窗好友兼亲信心腹。每次朝中有大事,皆是陈湛为天子打头阵。 今日陈湛忽然上了这么一道奏折,到底是陈湛自己的意思,还是天子授意所为? 他原以为,七叔对他颇为青睐,所以才会令他早早入朝听政。 他原以为,自己被过继被立储的可能性最大。 现在看来,这些都是他自以为罢了…… 盛鸿神色淡淡,不辨喜怒。一双黑眸深沉如黑夜,似有意无意地看了霁哥儿一眼。 霁哥儿被这一眼看得心中倏忽发凉,下意识地垂下头,不敢和天子对视。 …… 众臣群情激昂,不敢直接指责天子,便翻来覆去地指责怒骂陈湛。 赵奇勇敢地挺身而出,和陆迟一并支持陈湛的奏折。也加入了被骂的行列。 朝中重臣多是老臣,官职低一些的官员不乏年轻人,其中有不少皆是天子一手提携任用的年轻官员。这些官员,皆从科举入仕,骤闻公主殿下入朝听政之事,也觉震惊和无法接受。 不过,他们也未出言反对,保持缄默不语。 如此一来,朝中泾渭分明。 一派激烈反对党,占了三分之二。所有重臣老臣,几乎都张口反对。 一派中立党,不支持也不反对,诸如汾阳郡王安王尹大将军,还有一些年轻官员。 还有一派铁杆的天子党,不多,也就陈湛陆迟赵奇三人而已。 好在这三人都是能言善辩之人,尤其是陈湛,一路自言官做到了御史。一人的口舌能抵十个。 为了这一日的奏折,陈湛暗中准备了几个月,此时被群臣攻讦怒骂,早在他意料之中。被亲爹怒目相视,他也没退缩。 陈湛抬头挺胸应了回去:“鲁王宁王闽王当日皆犯了谋逆重罪,被赐死。皇上既往不咎,令几位世子住在宫中,精心教养长大。如今又允他们入朝听政,可谓是仁厚之极。” “端柔公主是皇上唯一的血脉。且自幼聪慧过人,学业出众。皇上允鲁王世子入朝,也允了宁王世子闽王世子入朝,为何就不能让公主殿下一起入朝?” 当然不能啊! 必须不能啊! 哪有公主入朝听政的先例啊! 赵奇立刻接了话茬:“你们口口声声说对皇上忠心,可有人真正站在皇上的立场想过此事?可有人真正体恤过皇上的心情?” “只是让端柔公主一并入朝罢了,于国于朝也没什么大碍,你们怎么就这般容不得了?” 呸! 众臣心中齐齐呸了一声。说得好听,现在是于国朝没什么大碍,可若不阻止,下一步就该是立阿萝公主为储君了。 真当众臣的脑袋都是摆设不成!如此明显的事,瞎子也看得出来! 陆迟也沉声说道:“祖宗的规矩法度,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端柔公主德才兼备,聪慧出众,又是皇上唯一的骨血。微臣以为,入朝听政并无不可!” 反复强调皇上唯一的骨血是什么意思?就算皇上只这么一个女儿,也没有让公主做储君的道理! 总之,朝堂里吵成了一团。 端坐在龙椅上的天子,一言未发,任由群臣愤怒争执叫嚷。直至散朝时间到了,天子才张了口:“此事容后再议,散朝!” …… 再气再怒,众臣也得忍气吞声地恭送天子离朝。 天子离开后,众臣犹自愤怒不甘,有性情激烈的,没出金銮殿就动了手。 陈湛首当其冲,挨了两拳。趁乱动手之人,亦是一名御史。这个御史为人刻板,素来看不惯佞臣媚上的陈湛。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被骂了半日,又被人动手偷袭,陈湛憋了一肚子闷气,瞄准了动手的御史,猛地踹了一脚回去。将那个动黑手的御史踹得倒地不起,惨呼连连。 如此一来,顿时乱了套。心里燃着火苗的众臣,有不少被“点燃”了。 赵奇陆迟也未能幸免,被趁乱揍了几拳。 谁也不能干站着挨打不是?反正有天子收场,索性动手再说。 金銮殿上打群架,这可是建朝以来都没有过的“盛事”。 还是安王见机得快,立刻喊了御林侍卫进来。在百余个御林侍卫的“维持”下,这场注定被载入大齐史册的群架总算被制止。 太医院里的所有太医,都被召到了金銮殿,为打破了头或被踹倒在地的官员臣子们看诊治伤。 不想也可知,陈湛被揍得最惨。好在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没什么大碍。 陈尚书半点心疼儿子的意思都没有,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 回府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逆子一顿!为了谄迎天子,连一个官员最基本的操守都不要了。这等逆子,不揍实在不行! 天子惊闻此事,颇为震怒,命魏公公前来传口谕。今日在金銮殿上动手的臣子,每人皆罚半年俸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不能免罚! 另外,受了皮肉伤的陈御史陆掌院及赵中书令,皆被留在宫中养伤。 陈尚书想“教训逆子”,也只能等天子放人回府才行。 建业十二年的新年大朝会,果然给众人一个始料未及的“惊喜”。 …… 第一千零九十章 惊涛(二)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不甘 尹潇潇果断又清晰地表明态度。 谢明曦抬眸和尹潇潇对视。 尹潇潇目光清明,神色坦荡磊落。熟知尹潇潇性情脾气的人,一看她此时模样,便知她语出真心,绝无虚假。 片刻后,谢明曦抿唇一笑:“多谢五嫂。” 霖哥儿和霆哥儿迅速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萧语晗此时心情也颇为复杂。帝后一直无子,她在暗中也揣度过帝后会过继哪一个侄儿立为储君。却未想到,帝后并无过继之意,而是要立阿萝为储君…… 这对夫妻,可真是胆大之极又自信之极! 萧语晗忍不住轻声问道:“听闻今儿个朝堂上闹腾得厉害,陆掌院陈御史赵中书令竟挨了打。不知现在情形如何?” 谢明曦显然早已得了消息,淡淡应道:“陈御史伤得略重些,陆掌院和赵中书令也受了些皮肉伤。此时不宜回府,现在宫中住上几日,待伤养好了再出宫不迟。” 主要是陈湛三人今日犯了众怒,天子留三人在宫中养伤,彰显圣恩,亦有回护之意。 不然,不说别人,陈湛首当其冲,回府就要挨“家法”。 萧语晗定定心神,轻声提醒:“林姐姐她们定然心中记挂自己的夫婿,不如一并召她们进宫。让她们亲眼瞧上一瞧,也能安心。” 谢明曦微微一笑:“我和三嫂想到一处了。”转头便吩咐阿萝:“阿萝,你亲自去陆府陈府赵府一趟,将你林姨她们三人接进宫来。” 阿萝不假思索地应下。 萧语晗不由得暗赞一声高明! 越是在这等众目所瞩的敏感时候,越不能退让。阿萝亲自前去接林微微等人进宫,一是彰显天恩,二则是给群臣一个清晰又明了的信号。 有胆量有底气和皇权抗衡到底的朝臣,到底能有几人? 阿萝今日心情有异平日,有些难言的亢奋和激动,张口对谢明曦说道:“母后,我现在就出宫。两个时辰之内,一定将林姨她们接进宫。” 谢明曦嗯了一声。 阿萝先行离去,椒房殿里再次陷入沉默。 谢明曦笑着打破安静沉闷的气氛:“我要去移清殿一趟,探望陆掌院等人。就不留你们在椒房殿里用午膳了。” 这等时候,谁也不会不识趣地要求一同前去。 萧语晗尹潇潇各自起身告辞:“我们先回宫。若有什么事,皇后只管打发人去叫我们过来。” 谢明曦令湘蕙代自己相送。 赵长卿今日反应迟钝,比两人慢了一拍,最后一个起身,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我先领着蓉姐儿回寝宫,以后得了闲空再来。” 谢明曦略一点头。 …… 赵长卿来时惊骇难当,去时心情沉重晦涩。 待回了寝宫后,赵长卿强撑着的镇定全数消散,整个人忽地剧烈颤抖起来。 蓉姐儿心惊不已,反射性地扶住赵长卿:“母亲!母亲!”转头喊了起来:“来人,快宣太医!” 赵长卿心沉如山,手脚冰凉,不停哆嗦,说话断断续续:“不、不能宣太医!蓉姐儿,扶、扶我回寝室躺上片刻。我歇会儿,就好了。” 蓉姐儿被吓得直掉眼泪,一边哭一边扶着赵长卿回了寝室躺下。 赵长卿哆嗦了许久,情绪一直难以平静。 蓉姐儿一个劲儿地落泪哭泣:“母亲,你可别吓我。还是让太医来瞧瞧吧!” 赵长卿坚持不允。 直至兄长来了,蓉姐儿心头一块巨石才稍稍落下,哽咽着对神色晦暗难看的霁哥儿说道:“大哥,母亲从椒房殿回来之后,全身一直颤抖个不停,又不让我宣太医。我心里实在害怕。你来了就好了。” 霁哥儿抬起沉重的手,轻轻拍了拍蓉姐儿的肩膀:“我和母亲单独待会儿,说说话。妹妹先回屋子里歇着。” 自小到大,蓉姐儿习惯了听兄长的话。她用帕子擦了眼泪,温顺地点头应下,先行离去。 蓉姐儿离开后,霁哥儿坐到床榻边,对着面色苍白颤抖不息的亲娘说道:“母亲,不用怕。我们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无需畏惧。” 母子两人,确实对储君之位有过野心。也在暗中笼络过一些朝臣。 不过,朝中一直未曾提议立储。他们也还没来得及使出什么手段……说没做亏心事,也勉强说得过去。 赵长卿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泪水涌了出来:“霁哥儿,我不是畏惧。我只是愤怒不甘。” “你父亲当年是庶长皇子,却因口疾,与储位无缘。你父亲心有不甘,又因你三伯父行事阴险狠辣无情,忍无可忍之下才生出谋~逆之心。结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得了皇位的,是早早就藩离京的蜀王。” “这些年,皇上皇后对我们也算宽厚。我心中不是不承他们的情。他们没有子嗣,我想着,若是过继,你年岁最长,才学品性都出众,自有一争之力。” “我真没想到,帝后竟然这般自私狂妄,竟要立阿萝为储君!” “他们这是要逆天而行,逆群臣百姓之意而行!” “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到底能不能做成此事!阿萝到底能不能坐上储君之位!便是坐上了,日后能否顺利登基为女帝,也尚未可知。群臣焉肯对着一个女子低头跪拜!” 赵长卿目中燃起愤怒又不甘的火焰。 霁哥儿心里同样涌动着愤怒不平。他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这都是日后的事。不管如何,我们现在都要稳住。我得先在朝堂里站稳脚跟,才有资格静待来日。” 赵长卿用力握紧霁哥儿的手,另一只手,将自己的泪水擦净:“你说的对。我们不能慌了手脚,先沉下心来稳住。” 霁哥儿实在太过年轻了,入朝才三个月,在朝中人脉浅薄,没什么根基。现在根本没力量和天子抗衡。 天子要立阿萝为储君,霁哥儿没那个能耐阻止。 只是,天子此举,必会惹来群臣激烈的反对。霁哥儿耐心等候,日后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 ……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风浪(一)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稳住(一)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稳住(二) 梅太妃再次病倒不起。 只是,梅太妃的病症,丝毫未能阻止阿萝入朝的决心。 第二日,阿萝便去了移清殿。 盛鸿去了金銮殿开小朝会,移清殿里颇为安静。 阿萝先去探望陆迟陈湛赵奇三人,也见到了林微微等人。众人都是心志坚毅之人,对此时的困境早有心理准备,精神都算不错,并未沮丧颓唐。反而笑着安抚鼓励阿萝。 “别担心,朝中众臣反对是一时的。”陆迟温和儒雅,说话不疾不徐:“天子意志坚定,他们无法令天子退让。” 阿萝点点头:“我知道,谁也拗不过父皇和我。” 陆迟:“……” 赵奇说话更是直接:“成大事者,就要有担当有胸襟。朝臣们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阿萝点点头:“只要他们尽心当差为朝尽忠,我不会和他们计较。” 赵奇:“……” 陈湛全身受伤额上也有伤,张口说话却是无碍:“阿萝,你先进移清殿也好。总得让朝臣们有个缓冲和接受的时间。” 阿萝点点头:“给他们一年时间,也该够了。” 陈湛:“……” 有些人,遇到阻挠时退缩不前。有些人,被千夫所指时心虚胆怯。还有些人,因被众人非议指责心中偏激险隘。 阿萝却如无双美玉,在这样的打磨下绽放出令人炫目的神采。 稳住。 这两个字,纵是老臣也未必能做到。一个十五岁的年轻少女,却做到了。这等过人的天资天赋心性,不愧是盛鸿谢明曦的女儿。 待阿萝离开后,陈湛让秦思荨扶着自己坐了起来,心情颇有些激荡,低声说道:“思荨,阿萝真是好样的。” 秦思荨目光也柔和起来,轻声道:“阿萝从幼时起,便被精心又严格的教导。皇后娘娘和皇上在她的身上,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思。” 所以,今日才有自信坚定令人诚服的阿萝公主。 …… 阿萝站在移清殿的正殿里。 阿萝自小长在宫中,对移清殿并不陌生。白日她来的少,傍晚时分,常来移清殿催促亲爹回椒房殿用晚膳。 可今日,站在这里,却有种奇异又陌生的感觉。有种激荡又汹涌的情绪,在胸膛里来回涌动。 亢奋,激动,雀跃,欣喜,兼而有之。 心虚,胆怯,畏惧,害怕……这样的情绪,也不是没有。却如浪花一掠而过,迅速平息。 稳住。 阿萝心中默念这几个字,沸腾激荡的情绪,被另一种更沉稳更坚定的自信取而代之。 魏公公被特意留下,恭敬地上前说道:“公主殿下,皇上在金銮殿里召开小朝会。按着平日的惯例,至少也得两个时辰。皇上特意吩咐奴才,好生伺候公主殿下。殿下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差遣。” 魏公公是天子心腹,阿萝对魏公公十分熟悉,也格外敬重几分:“我初进移清殿,一时也不知要做什么。不如请魏公公带我先在殿内走上一圈,和我说一说平日父皇如何批阅奏折处理政事。” 魏公公忙笑着应了。 阿萝身边亦有贴身伺候的宫女和女官。不过,都被阿萝留在了殿外等候。只带了女官云翠微入内。 半日过去,小朝会散了,盛鸿也回了移清殿。 平日盛鸿时常召臣子来移清殿,有时候是议事,有时是君臣一同用膳。可以说,盛鸿未必是最勤勉的天子,却一定是大齐建朝以来最亲和的天子。 今个儿盛鸿惦记着闺女,没召任何臣子前来。 “阿萝,你一个人待了半日,是不是闷了?”盛鸿笑着问闺女。 阿萝笑道:“我去探望陈叔叔他们,然后又在移清殿里转了一圈。并不气闷,就是有些饿了。” 盛鸿哈哈一笑,命人传膳。 父女两个用完午膳后,各自小憩片刻。待到了午后,盛鸿开始批阅奏折。阿萝便站在一旁伺候笔墨。 盛鸿批阅完的奏折,顺手给了阿萝,阿萝便仔细地看上一回。不过,阿萝只是看,并不多问。 此时她对政事一无所知,想问也不知要问什么,先沉下心来,用眼看用耳听。 …… 阿萝进移清殿之事,不出所料遭来了众臣反对。 有资格进移清殿的,都是朝堂重臣。要么是内阁众臣,要么是六部尚书侍郎,要么是宗室亲王郡王藩王。 众臣被宣召进移清殿议事时,骤然惊觉移清殿里多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心中的排斥抗拒可想而知。 如陆阁老这样老持沉重的,尚且能稳住忍住,想着私下里谏言天子。 性情略急躁尖锐的,如陈尚书,当着阿萝的面便张口奏请:“皇上召臣商议政事,还请端柔公主殿下回避。” 盛鸿眉头未动,淡淡道:“朕让阿萝伺候笔墨而已,她还年少,不懂什么政事朝事,也不会胡乱出言。陈尚书放心吧!” 陈尚书到底不是初入官场的愣头青了,当面直谏不成,索性联合了数位众臣一起正式上了奏折,请天子肃清移清殿。 后宫不得干政,便是谢皇后,也极少踏入移清殿。端柔公主日日在移清殿里“伺候笔墨”,于礼不合,于祖宗法度不合。 这样的奏折,便是天子也不能视而不见。 于是,天子又做了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事。 天子令宗人府宗正将高祖建朝时留下的种种法度汇编成册,印刷成书,给朝中所有官员都发了一本。 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条,确实被列入了法度。可纵观祖宗法度,也没有“不准伺候笔墨”这一条啊! 群臣被天子的厚颜无耻震住了。 陈尚书也被气得要想吐血。 其实,天子要做什么,只要长眼睛有脑子的人都看出来了。奈何这一层窗户纸,没人敢捅破,也无人想捅破。 现在这般含糊不清的,到底没撕破脸,天子和众臣之间还有转圜缓和的余地。臣子们争执吵闹甚至动手,便是难看些,也无损朝堂稳定。 要是天子和众臣撕破了脸,执意昏庸下去,身为臣子又能如何? 说到底,这是盛家的天下,这是皇上的江山。 朝中一切,皇上说了才算! ……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纷争 半个月后,陈湛伤愈回了陈府。 没等陈尚书动家法,陈湛主动请亲爹去了书房说话。奈何话不投机半句多,没说上几句,父子两人便争执不休。 陈尚书又要动手,陈湛也不傻站着挨打了,麻溜地跑了出去。然后,领着妻子和三个儿子,搬出了陈府,住进了天子赏赐的四进宅院。 陈尚书丢尽颜面,如何气恼愤怒不提。 在家中备受宠爱的赵奇,也挨了生平第一回打。 赵奇倒是也想搬出赵家,不过,赵阁老下了严令,若赵奇搬出赵家,便将他逐出家门。 陈家人丁不丰,陈湛又是嫡长子,别看陈尚书气得一副要升天的德性,万万不可能将长子逐出家门。 赵家就不同了。赵奇上面还有四个成年且有出息的兄长,赵阁老儿孙大把,真狠下心来,将赵奇逐出家门不是不可能。 赵奇只得老实消停,偃旗息鼓。 不过,任凭赵阁老如何怒诘劝说,赵奇只一句话:“政见不同,我劝不动父亲,父亲也不必劝我了。” 赵阁老:“……” 赵阁老气得差点额上青筋直冒。不过,对着最疼爱的幼子,到底舍不得再动手。 相比起鸡飞狗跳的陈府赵府,陆府里几乎没传出什么动静。 由此也可见,首辅陆阁老的沉稳持重,绝非浪得虚名。 …… 陆迟回府后,陆阁老打发人叫陆迟进了书房说话。 陆迟将佑哥儿也一并带上。 十五岁的佑哥儿,身量已经长成,俊秀无双的脸孔有着同龄少年罕有的沉稳。进了书房后,先恭敬地行了晚辈礼:“曾孙见过曾祖父。” 心情不甚美妙的陆阁老,见了嫡亲的曾孙,眉头略一舒展:“佑哥儿,你怎么也来了?” 佑哥儿站直了身体,笑着应道:“父亲让我一同前来听一听曾祖父训话,我便来了。” 陆阁老:“……” 陆阁老瞥了陆迟一眼,微不可见地轻哼一声:“陆掌院行事素有章法,深得皇上器重信任。我这个首辅,已如日落西山垂垂老矣,哪里敢训斥陆掌院!” 陆迟知道祖父心中恼怒,低头请罪:“孙儿行事冲动,请祖父息怒。” 陆阁老闷了半个月的怒气,自然没那么快消气,又是一声冷哼。 陆迟特意带佑哥儿前来,自然有其用意。 首先,有佑哥儿做缓冲,陆阁老不会当着佑哥儿的面令他太过难堪。其次,佑哥儿也大了,也该多听一听学一学为官做人之道了。 “祖父,有句俗话叫‘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以为,这句话颇有道理。” 书房里没有外人,陆迟说话无需拐弯抹角:“君臣多年,皇上的性情脾气,祖父应该很清楚。皇上是仁厚天子,却心志坚毅,不易为人左右。” “群臣再反对,也阻挡不住。既如此,何不先随了皇上的心意?端柔公主在移清殿里伺候笔墨,又没碍着朝政。为何就不行?” 陆阁老冷然道:“皇上想做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等可笑的话,就别说来糊弄我了。” “什么伺候笔墨,什么没碍着朝政。分明是打着温水煮青蛙的主意,一步一步地令众臣习惯退让罢了。” 陆迟敛容道:“这是盛家的江山,是皇上的江山。立谁为储君,自然也是皇上说了算。” “再者,现在皇上只是想让阿萝一并入朝听政,并无即时立储之意……” 陆阁老目中闪过一丝怒意,冷冷打断了陆迟:“现在是没有,等过上三年两载,待群臣习惯了端柔公主在朝堂亮相,立储之事就该提上日程了。” “你和陈湛赵奇俱是天子心腹。你们三人不顾官声清名,执意为皇上马前卒。皇上生出立皇太女的荒唐念头。此事不成也就罢了,若成了,你们三人会被百官百姓唾骂,便是大齐的罪人。” “陆迟,你是我的长孙,亦是陆家孙辈中最出息的一个。我在你身上寄予了厚望。你就是这般回报我这个祖父的吗?” 说到后来,陆阁老动了真火,再也维持不住镇定平静,目中闪着怒火。 陆迟早有心理准备,不疾不徐地说道:“皇上并不是一意孤行。皇上允了几位藩王世子入朝听政,是存了观察考校之意。端柔公主若无出众天资,担不起储君重任,皇上绝不会立端柔公主为储君。” 陆阁老显然不是那么好说服的,沉声道:“端柔公主便是再出众,也是女子。你也是熟读史书的,不妨说来给我听听,历朝历代,可有立女子为储君的先例?” 陆迟反应何等迅捷,立刻道:“做前人未做之事,又有何不可?” …… 事实证明,祖孙两个,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终,闹得不欢而散。 好在陆阁老颇沉得住气,怒气并不外露。也未闹出像陈府那样父子离心的笑话来。不过,陆府里气氛紧张,便连下人都小心谨慎了几分。 这一日过后,佑哥儿一连沉寂多日,没怎么说过话。 林微微看在眼里,颇有些忧心,独自进了佑哥儿的书房,低声问道:“佑哥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 自那一日阿萝亲自到陆府来接林微微进宫,佑哥儿便满腹心事沉沉。 佑哥儿抬眼看着亲娘,目中露出犹豫矛盾,却未说自己有什么心事,反而轻声道:“娘,我想见一见阿萝妹妹。” 朝堂纷争不休,就连身在局外的他都觉得心惊肉跳寝食难安。阿萝妹妹身处风口浪尖众目所瞩,不知要承受何等的压力。 每每想及此,佑哥儿便愈发难受,恨不得立刻冲到阿萝妹妹身边,好生宽慰安抚她一番。 往日书院休沐,他便能进宫。如今自书院结业了,倒没了进宫的机会,也见不到阿萝妹妹了。 林微微猜到了儿子的心思,轻声安抚道:“有皇上皇后娘娘在,阿萝公主不会受委屈的。你不必忧心牵挂。” 这等时候,他想进宫确实不便。 佑哥儿退而求其次:“我给阿萝妹妹写一封信,娘进宫请安时,替我将信带给阿萝妹妹吧!”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少年 带信进宫什么的,自然不合适。 林微微委婉地说道:“佑哥儿,阿萝今年十五岁了。你比阿萝还大上几个月。这样的年龄,说话行事总得得避讳一些。” 年少时的情谊再深厚,到了这等年龄,便得收敛一二了。不然,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于阿萝公主的名声不太好,于佑哥儿也不是什么好事。 佑哥儿目光暗了一暗,默不吭声。 林微微再心疼儿子,也不肯松口,转而说道:“佑哥儿,今年是秋闱之年。这大半年,你可得好生用功读书,今年秋闱务必要考中。” 乡试三年一回,考中秋闱,才有资格参加来年的会试。 佑哥儿今年十五岁,若秋闱顺遂,便能在明年十六岁时参加会试。考出个进士的功名来,才有底气张口谋求亲事! 佑哥儿听出了亲娘话语中的暗示,沉闷低落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俊脸泛起微红:“娘放心,我一定努力读书。争取像我爹当年一样。” 一举考中状元,然后娶心上人过门…… 当然,到了他这儿,娶心上人过门什么的怕是不可能了。做个上门女婿还差不多…… 佑哥儿胡思乱想了一回,俊脸更红了。 林微微自然清楚佑哥儿的心思,悄声笑道:“皇上皇后疼爱女儿,不会早早为她定下亲事。你和阿萝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谊深厚。皇上皇后都很喜欢你,阿萝对你也有情意。待你考中了进士功名,娘就厚着脸进宫,为你提亲。” 佑哥儿红着脸,低声说道:“依现在的情形来看,再过两年,阿萝妹妹说不定已经被立为储君了。到时候,不是娘提亲,是帝后为阿萝妹妹招婿才对。” 林微微:“……” 这倒也是。 别看众臣现在上蹿下跳的反对阿萝入朝,真等到阿萝招驸马的时候,京城有头脸的文官武将,哪一家能不动心思? 林微微想了想,语重心长地叮嘱佑哥儿:“总之,你现在别胡思乱想,安心读书最要紧。才学好不好,进考场一试才知。想真正入皇上和皇后的眼,你要好生努力。” 佑哥儿郑重点头,目中闪过坚定之色。 阿萝妹妹,现在的我,还没有和你并肩而立的资格。 你等着我,我一定努力跟上你的脚步,站在你的身侧,和你一并前行。 …… 佑哥儿读书本来就刻苦,自这一日过后,刻苦里还要加一个更字。 陆阁老生陆迟的气,对曾孙佑哥儿却舍不得生半分闷气。 闲来有空时,陆阁老还会亲自指点佑哥儿的文章。张口激励佑哥儿:“你爹当年考了状元。你才学不弱你爹年少之时,去岁是县试案首,若能考中秋闱和春闱头名,连中三元,是何等的光耀门楣。京城纵有再多的出色少年,又有何人能胜过你?” 佑哥儿被曾祖父一席话鼓舞得斗志昂扬。 陆迟私下里对林微微说道:“祖父真是个老狐狸。” 一边因天子有立皇太女之意愤怒,一边动心思为曾孙谋划驸马之位。 阿萝是帝后唯一的爱女,若日后真的被立为储君登基为女帝,她的夫婿便如今日的谢皇后一般…… 便是立储之事不成,阿萝也依然是大齐最矜贵的端柔公主。能为端柔公主驸马,是何等的尊荣富贵。 说到底,这是一个父系的社会。在众人眼中,能和天家结亲,儿孙后代有皇室的血脉,怎么想都是稳赚不赔的事。 林微微哑然失笑:“什么老狐狸,这等话要是让祖父听见了,保准饶不了你。” 陆迟也笑了起来:“这是在你面前,我才这么说。在祖父面前,我不会说漏嘴的。” 林微微想了想,低声问道:“依你看,要如何说动祖父支持立公主为储君?” 陆阁老是当朝首辅,历经三朝天子,资历之老,无人能及。且陆阁老门生众多,朝中声望极高。 若陆阁老肯支持天子立阿萝为储君,此事便能顺遂多了。 陆迟目光一闪,淡淡道:“此事不急。总有那一天!” 没有足够的好处,陆阁老焉肯转变态度! 来日方长,不必心急。 …… 事实证明,谁也拗不过天子。 阿萝进移清殿伺候笔墨之事,已成事实。谁也阻拦不了。 好在有资格进移清殿的臣子不多,朝中绝大部分官员只知其事,并未亲眼目睹。一时的激怒过后,不出几个月,便渐渐平息。 阿萝在帝后细心的教导下,深谙徐徐图之的道理。接连几个月,在移清殿里颇为安静,每日做的事确实就是伺候笔墨,极少张口说话。 天子召内阁重臣或六部尚书侍郎进移清殿议事,阿萝随伺一旁,从不出言。既安分又低调。 年少又聪慧的阿萝,骄傲又自信的端柔公主,展现出了一流的耐力和沉稳。便是年长了三岁的鲁王世子盛霁也有所不及。 宁王世子和闽王世子在年初便入朝听政,他们两个亦各有长处。宁王世子虚心好学,闽王世子对兵部诸事颇感兴趣。 不过,现在众少年都处在听政学习的阶段,朝中大事小事还轮不到他们发表意见。偶尔张口进言,也颇显稚嫩。 如此一来,众臣们心中自然有了比较。看来看去,阿萝公主竟是最沉得住气的那一个。 反对最激烈最尖锐的陈尚书,在半年之后,也没了声息。 陈湛见亲爹态度松动,喜滋滋地领着妻儿回府。可惜,陈尚书一见孽障儿子,就气血翻涌,拿起棍子就是一通乱揍。 陈湛被揍得三天下不了床榻,想走也走不了了。委委屈屈地再次告病。 他一定是大齐有史以来最惨的御史了吧!一年中总要告病几回。 被人嘲笑了半年之久的陈尚书,总算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不过,在进移清殿议事的时候,见到那个美丽窈窕的少女身影时,陈尚书不免要眼睛抽痛一回。 眼睛再抽也得忍。 怒火烧着烧着,就熄了。 再糟心再不顺眼,也就慢慢习惯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教导(一) 盛鸿坐在龙椅上,阿萝安静地立在龙椅一侧的角落处。 站在这个位置,能将众臣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这也是阿萝研究苦思后,找到的最佳位置了。 今日被宣召来议事的,皆是文臣。其中,六部尚书俱在其中。吏部的陈尚书,每次进了移清殿见到她的身影时,总免不了要抽抽眼角嘴角什么的。 其余几位尚书和诸位阁老,倒是没抽眼角嘴角,却对她视若不见,甚至没有正式的行礼问安。 众臣奈何不得任性而行的天子,便借着这样的举动表达心中的不满。君臣之间的较劲,很显然帝王占了上风。只是,阿萝在其中也饱受了无视和冷落。 阿萝心里撇撇嘴,面上平静如常。 不必父皇母后耳提面命,她也已经知晓要如何面对这一群如老狐狸一样的朝臣了。 他们什么脸色什么想法,她一律不管。总之,她稳稳地站在父皇身侧,听他们商榷议论朝事。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其中也有对阿萝公主流露示好的善意。譬如礼部尚书谢钧…… 天子无过继侄儿之意,反倒是令端柔公主进移清殿听政学习,亲自教导起了端柔公主。其用意不言自明。 谢钧在最初的震惊后,迅速又果断地调整好了心态,并很快地转变态度。 阿萝是他嫡亲的外孙女。若阿萝被立为储君,以后登基成为大齐女帝,对谢家的好处不言而喻。 在权势和荣华富贵面前,朝廷肱骨之臣的节操什么的,还是暂时搁置一旁吧! 别人进了移清殿,见到阿萝站在一旁,心里少不得闷上一闷。谢钧却是越看越觉顺眼,冲阿萝点头微笑。 阿萝也冲外祖父笑了一笑,很快敛容肃立。 …… 阿萝心性聪慧,记忆悟性极佳。从一开始对朝堂政事的懵懂无知,半年下来,已能听出不少门道来了。 阿萝照例竖耳聆听。 大齐疆土广袤,京城六部事务繁琐,各州郡也常有奏折呈至朝堂。今日众臣商榷议论的,是治理河域之事。 今年雨水颇多,河水泛滥,沿河的几个州郡皆有洪涝之险。为了预防洪涝,朝廷要拨银,清理河淤,疏通河道,修建堤坝。 这些事归工部管。工部尚书做熟做惯了这些事,张口就是一连串的条陈。大致的预算也有了,需要拨银的州郡共有三个,预算是一百万两。 一提拨银,户部萧尚书照例要苦着脸哭穷:“……皇上,去岁的税赋是不少,不过,花银子的地方也多。现在户部存银委实不多了,一百万两实在是没有,勉强挤出个三十万两倒是有的。” 工部尚书听得一肚子火气,立刻怒目相视:“三个州郡,要疏通修建的河道堤坝长达百余里。工部众人熬了几日几夜,才算出了预算。便是没有一百万,至少也得九十万两。” “萧尚书一张口就砍去了大半。我看,干脆也别修什么河道堤坝了。直接等雨水淹了两岸,闹了饥荒,再拨钱粮赈灾得了。然后闹出民乱,派兵前去平乱。再准备粮草辎重和抚恤银子,岂不更好?” 工部尚书一动怒,说话句句夹枪带棒,委实刺耳难听。 萧尚书也拉长了脸:“河道几乎每年都要重修,修了堤坝也未见多少效果,常有堤坝被冲垮之事。工部不思如何改进,伸手要银子倒是勤快的很。” 火气一上来,两位尚书顿时吵了起来。 别以为这是什么稀奇事,事实上,户部萧尚书时常和人争吵。譬如兵部要银子的时候,兵部尚书要和萧尚书吵一回。礼部刑部吏部,也不例外。 不愧是掌管钱粮税赋的,一提要银子就如割萧尚书的肉一般。 几位阁老出言劝和,拨款的银子也一再缩减,最后由天子张口,将朝廷拨银定在了六十万两。 两位皆年近六旬的尚书才各自悻悻地住了口。 …… 待众臣议事结束告退离去,盛鸿才看着一脸若有所思的阿萝,笑着问道:“阿萝,你听了半日,可有收获?” 阿萝想了想说道:“户部掌管大齐钱粮税赋,所有需要花银子的地方,都要经过户部。换而言之,户部尚书替天子掌管库房。务必要心细手紧,该给银子的时候要给,不过,不能任由索要。” “从这一点而言,萧尚书颇为称职。” 盛鸿目中露出赞许的笑意:“说得没错。萧尚书做了十几年的户部尚书,为人虽然抠门又爱哭穷,不过,由他做户部尚书再合适不过。” 顿了顿,又问道:“你觉得工部尚书如何?” 阿萝显然早有思虑,张口说道:“工部预算是一百万两。可到最后,户部只肯给六十万两,工部尚书也就不吭声了。可见,之前的预算颇见水分。这是故意提高预算之举。若萧尚书不张口,预算便宽裕许多,工部可以私下截留一部分。便是萧尚书砍了小半,修建河道堤坝也勉强够了。” 盛鸿略一点头:“不止是工部会这么做,其余各部做预算时,都会这么做。” “其实,这不仅是六部较劲,也是君臣之间的较量。” 盛鸿目光一闪,语出惊人:“阿萝,天子坐在龙椅上,连皇宫都不出半步。却得知晓天下事,不然,什么都不懂,就会被臣子们蒙蔽。” “就拿今日来说,我得知道疏通河道修建堤坝是怎么回事。得知道那三个沿河的州郡的大致情形,得清楚修建百余里堤坝所需的银子。否则,工部尚书张口启奏,我这个做天子的,便只能听臣子怎么说了。” “这六十万两银子,是我考虑斟酌后定夺而定。工部尚书不敢再吭声,便是因为我掐准了预算。这个银子,已经够用了。”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坐在龙椅上,也只是一尊木雕泥塑,任由臣子们摆布罢了。” 说到最后,盛鸿目中闪出光芒,定定地看着阿萝,缓缓说道:“阿萝,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教导(二) 傍晚时分,盛鸿领着阿萝一起回了椒房殿。 谢明曦笑着迎上前:“我已经命人备好了晚膳,一起去饭厅吧!” 父女两个一起点头。 阿萝原本胃口就好,这半年来,饭量更是见长。连着吃了两碗,才填饱肚子搁了筷子。 谢明曦笑着调侃女儿:“阿萝近来倒是能吃的很。” 阿萝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叹了口气:“以前我觉得读书是最辛苦的事。现在才知道,比起父皇的辛苦,真是不值一提。” “掌管朝堂,所需耗费的心力脑力体力太多了。我不吃饱,哪来的力气学习。” 顾山长听得心疼不已:“阿萝,你也别太着急。你还年轻,慢慢学着便是。” 谢明曦一样疼惜女儿,脸上却不露半分:“用过晚膳,你父皇还得去移清殿批阅奏折。你跟着去伺候笔墨。” 阿萝张口应了声是。 晚膳后,阿萝便随着盛鸿去批阅奏折了。 顾山长如今年已六旬,头发半白,面上额上颇多皱纹,精神却极佳。张口便抱怨:“明曦,你和盛鸿对阿萝的要求也太高了。” “阿萝只有十五岁,还是个孩子罢了。整日待在移清殿里听政学习,晚上总该歇上一歇。当年你十五岁的时候,可没这般忙碌。” 谢明曦略有些无奈地应道:“我十五岁时,帮着师父打理书院而已,又不是要做一国储君,当然不必忙碌。” 顾山长:“……” 好吧!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顾山长想了想,叹了一声:“我知道你们夫妻两人,都盼着阿萝好。只是,也别逼得太紧了。” 谢明曦好笑不已:“师父可别误会啊!不是我们逼着她,是她自己求学若渴。” “那些朝臣不将她放在眼底,也不愿她入朝听政。她整日待在移清殿里,心里憋着一股劲。绝不甘落于霁哥儿霖哥儿霆哥儿之后。” 以阿萝的心性,不但不肯落于人后,还要远远超过众堂兄才行! 如此,多付出多辛苦一些也是应该的。 别看阿萝不能入朝听政,其实,她学习听政比霁哥儿三人更有优势。 盛鸿时常召重臣进移清殿里商榷政事,其中常涉及到具体的政务。而且,盛鸿每日在移清殿里批阅奏折,阿萝每日便能将所有奏折都过目一遍。再有盛鸿时时提点教导,阿萝进益飞快。 顾山长也没什么可絮叨的了,转而叮嘱道:“阿萝近来饭量大了不少,晚上宵夜多备一些。” 谢明曦笑着点点头。 …… 两个时辰后,谢明曦亲自送宵夜去移清殿。 移清殿里灯火通明,殿内亮如白昼。 盛鸿批阅了一晚上的奏折,颇有些疲倦。见谢明曦来了,立刻放下奏折。阿萝依旧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认真又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图册。 谢明曦放下宵夜,瞥了一眼过去。 阿萝正在看的是大齐各州郡的地图册。 盛鸿登基之后,便令各州郡测绘详细的地图。要求繁多,具体到地图的缩小比例,以及河流道路城池等绘注的颜色等等。 耗费了三年之功,才有了这本大齐州郡地图册。之后,盛鸿又下令将这本地图册印了千册,有品级的官员人手一册。 阿萝今晚仔细看的,正是沿着河道的三个州郡地图。 按着缩放的比列,便能算出河道的长短,以及需要修筑的堤坝长度。 疏通河道修建堤坝,可以征召百姓。大齐百姓每人每年都有十五日的义务工期。过了半个月,就得付工银了。再者,每日得供应一顿午饭。还有需要的瓦石器具,另有前去督工建造的官员用度,还得算上一些必然的损耗…… 诸如此类种种,算法十分复杂。 工部众人熬了几日几夜才做出的预算。 阿萝只看一个晚上的图册,不过是堪堪摸着一些门道而已。离盛鸿的要求还远的很。 谢明曦听盛鸿低语数句,便知怎么回事,走上前说道:“先吃宵夜。吃完宵夜,我教你如何测算工期和预算。” 阿萝放下地图册,颇有些讶然:“母后,你还会这些?” 谢明曦挑眉,淡淡一笑:“略会一二。” 想当年,她曾亲手教导出两朝天子来。虽说她一直身在后宫,并未直接接触朝政。不过,她对政事绝不生疏,教导此时的阿萝绰绰有余了。 阿萝以崇敬又叹服的目光看着亲娘:“母后,这世间到底还有什么事是你不会的?” 谢明曦微微一笑:“暂时还没有。” 阿萝:“……” 什么时候,她也能像母后这般霸气地说一句“暂时还没有我不会的事”? 盛鸿笑着凝望娇妻爱女,心里涌起无以言喻的满足和骄傲。 …… 在谢明曦的指导下,阿萝耗费了数日之功,学会了如何测算工期和预算。 紧接着,阿萝又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将大齐州郡地图册皆一一记在脑海里,举凡是地图册中所记载的,都能脱口而出。 阿萝过目不忘,举一反三,教导起来令人颇有成就感。谢明曦心中满意,私下在盛鸿面前夸赞了几回。 盛鸿自得不已:“我的闺女,生得像我一般聪明。” 谢明曦笑着白了盛鸿一眼:“是是是,都是你的功劳。” 盛鸿厚颜咧嘴一笑。 在移清殿里从不出言存在感不高的阿萝,在工部尚书回禀河道治理的进度时,忽然张了口。 “按着工部原来的计划,半个月之内清理疏通河道。之后,两个月之内修好堤坝。这都过去一个月了,为何堤坝才修了三分之一?” 众臣:“……” 众臣皆惊,其中,尤以工部周尚书为最。 阿萝对众臣或惊讶或皱眉或捕快的面色视而不见,直视着周尚书,并未刻意扬高声音:“汛期随时会至。照着目前的进度,工期要拖延一个月或者更久。若在此期间,河水淹没河堤,冲垮田地房屋,不知要有多少百姓受灾受难。” “其中利害,周尚书不会不知道。为何不加紧工期?”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大戏(一) 第一千一百章 大戏(二)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欠抽 陈尚书这一声叹息,叹得格外悠长格外黯然。 陈湛听得那个美哟,忍不住咧嘴偷乐。 陈尚书眼角余光瞄到自家儿子那副偷乐的嘴脸,心里火气蹭蹭往上冒,重重哼了一声:“你笑什么?” 自家亲爹一言不合就开揍的脾气,陈湛早就习惯了。嘴贱皮痒地应了回去:“我已有大半年没进过父亲的书房了。今晚父亲叫我来说话,我心里高兴,当然要笑。” 陈尚书抽了抽眼角,忍住了动手的冲动。 今日在移清殿被端柔公主揭了脸皮,再怎么样他也得忍一段时日…… 话说回来,亲爹揍儿子碍着谁了?他怎么就不能揍儿子了? 陈尚书越想越郁闷。 陈湛挨揍经验何等丰富。陈尚书面色阴晴不定,却隐忍不发,丝毫没有动手的迹象,陈湛略一思忖,便猜出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陈湛试探着问道:“父亲今日心情为何不佳?” 陈尚书又是一声冷哼:“今日我等议事之时,端柔公主忽地出言,指责工部工事拖沓,堂堂工部尚书,被公主殿下呵斥得哑口无言。” “公主殿下伺候笔墨也就罢了,焉能对政事指手画脚?女子干政,成何体统?长此下去,将会如何?” 还能如何? 立端柔公主为储君呗! 父子两个心知肚明之事,偏偏谁也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 陈湛一脸无辜地装傻充愣:“皇上每日处理政事,繁忙疲惫。有端柔公主帮着分忧,有何不可?” 陈尚书眼里开始冒火星。 听陈湛说话,便知道他总被亲爹揍其实也不是太冤枉委屈:“父亲今日该不会是当着端柔公主的面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吧!端柔公主年少气盛,可不会一直隐忍。父亲总仗着自己是三朝老臣吏部尚书,不将公主殿下放在眼里,迟早要吃亏。” 今日可不就大大吃亏了吗? 端柔公主词锋犀利,毫不留情地揭了他这张老脸。天子再施以怀柔手段,令他落尽下风,被揉搓得有苦难言。 陈湛瞥着自家亲爹难看的面色,知道自己说中了,嘴角高高咧起,幸灾乐祸的不要太明显:“父亲早该收敛一二了。” “皇上仁厚,能忍一时,也忍不了一世。一翻脸,倒霉的还不是父亲?” “还有端柔公主,虽然封号里有一个柔字,性情脾气可不怎么温柔。那张利舌,和皇后如出一辙。父亲一直竭力反对公主入朝,公主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找到了机会不发作才怪。” “说到底,这是盛家天下,是皇上的江山。皇上让谁入朝听政,哪有臣子指手画脚的道理。父亲是三朝老臣,也别仗着自己资格老就总是多嘴多舌惹人讨厌……诶哟诶哟,我们说话说的好好的,父亲怎么又要动手了?我走还不行吗?” …… 隔日,天子召陈湛三人进移清殿伴驾。 陈湛有脸上还有隐约的巴掌印。 赵奇和陆迟皆好笑不已,盛鸿略一挑浓眉,有些不满。 阿萝心直口快,轻哼一声:“昨日我和父皇才和陈尚书说过忠孝之理。陈御史是皇上的臣子,陈尚书动辄动手,这岂不是在撂脸色给父皇看吗?” 陈湛心下感动:“今日我才知,原来公主殿下对我这么好,竟张口为我撑腰。” 阿萝又是一声轻哼:“张口有何用!陈尚书还不是照揍不误吗?” 陈湛:“……” 赵奇陆迟不怎么厚道地笑出了声。 盛鸿也好笑不已,咳嗽一声道:“阿萝,不可在背后枉议朝中重臣。更不可出言挑唆离间人家父子之情。” 阿萝扁扁嘴,不吭声了。 倒是盛鸿,好奇地问了一回:“你爹怎么又动手揍你了?” 他和阿萝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将陈尚书收拾得不轻。按理来说,陈尚书怎么也该忍一段时日才对。 “别提了!”陈湛叹口气:“我就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然而吧吧将昨晚挨揍的经过说了一遍:“……我爹这气性也太大了。就这几句话,就气得给了我一巴掌。好在我跑得快,不然,右脸上也得挨一下。” 话还没说完,赵奇已经不厚道地哈哈笑了起来:“就你这嘴贱欠抽的德性,你不挨揍谁挨揍!” 陆迟也轻笑不已。 盛鸿父女,更是笑不可抑。 陈湛脸皮厚,被众人调侃也不生气,苦中作乐地说道:“其实吧,我爹这回也不是太生气,没舍得用全力。过了一夜,我脸上的掌印就消得差不多了。不然,我今儿个哪有脸面进宫来。” 阿萝笑得肚子疼。 …… 晚膳时,阿萝将这一段趣事说给谢明曦顾山长听。 谢明曦哑然失笑:“陈湛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一张嘴太欠了。” “可不是么?”顾山长也乐了一回:“说起来,陈尚书也是奇人。在朝中官声颇佳,对着同僚下属都颇为亲善。就是对自己亲儿子下手狠了些。” 要说这京城里的奇人趣事着实不少。陈尚书动手揍儿子便是其中一桩了。 话说回来,谁遇到这等欠抽嘴贱的儿子不糟心啊! 更不用说,陈湛还是被寄予厚望将来要撑门立户的长子! 想到陈湛顶了一整日的掌印在人前晃悠,阿萝忍不住唏嘘:“我真是佩服陈御史。换了别人,早就回府告病躲羞去了。陈御史就不讲究这些,走路无碍,就出来当差。” 除非是被揍得皮肉开花下不了床榻,陈湛才会告病。 只要能动,陈湛绝不会躲着不见人。 谢明曦笑着说道:“要是挨一巴掌就告病,那陈湛一年岂不是要有小半年都得在家里待着?” 阿萝扑哧一声乐了:“母后,你说话真是犀利刻薄。” 顾山长心情颇佳,笑着凑趣:“其实,你母后的口舌比陈御史强多了。可惜你母后不是男子,未能入朝做官。不然,只凭她一个,就能挑翻大半朝臣。” 谢明曦:“……” 阿萝闷声直笑。 能这般打趣母后,母后还不生气,这宫中内外,也只有顾山长一人了。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锋芒(一)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用意 两人从鲁王府里喝完酒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霖哥儿霆哥儿都喝了不少酒,自然不能骑马,一并坐上了马车。 兄弟两个将伺候的内侍全部打发出去,只剩两人独自相对。马车平缓前行,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霆哥儿才低声道:“今日霁堂兄心里颇不畅快啊!”闷酒喝了一壶又一壶。他们两个压根没劝酒,霁哥儿就喝得酩酊大醉。 霖哥儿嗯了一声。 霆哥儿又低声道:“是因为今日朝中有官员联名上奏折,奏请阿萝入朝听政的事吗?” 霖哥儿又嗯了一声。 谁也不是蠢人。 霁哥儿为什么心情阴郁,霖哥儿霆哥儿其实都知道。 霆哥儿想了想,叹了口气:“说实话,七叔对我们一直都很好。我们的亲爹都犯了谋逆重罪,可我们非但没被牵连,反而一直被养在宫中。衣食用度,和阿萝堂妹都是一样的。七婶娘为人冷淡,对我尤其淡漠,可也从来没刁难过我。” “现在,七叔想将储位传给阿萝堂妹,也不能说有错。谁也不是圣贤,有点私心怎么了?我们本来是有一争之力的。可照着眼下这情形,还是不争为好。” 主要是,想争也争不过。 阿萝有帝后精心教导,光华一日比一日更盛。朝中众臣反对的声浪,也渐渐变小。现在,支持阿萝入朝的人已越来越多。 阿萝入朝听政,指日可待。 阿萝被立为储君,也是迟早的事。 他们又有什么?罪臣之子,受帝后优容长大,哪里还有脸去和帝后的爱女去争夺储位?只凭他们是男子吗? 霖哥儿抬起眼,定定地看了霆哥儿片刻,忽地笑了起来:“我早就想明白了。我只怕你想不明白犯糊涂。” 霆哥儿翻了个白眼:“我看起来就那么傻吗?”好好的悠闲世子不做,非要去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撞得头破血流。多傻啊! 霖哥儿笑着调侃:“你当然不傻,就是有时候目空一切自高自傲不可一世而已。” 霆哥儿气乐了,伸腿就踹过去:“别以为你是我哥,我就舍不得动手揍你!” 霖哥儿踹了回来,咧嘴笑道:“我是一直让着你。你还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啊!” 霆哥儿挑眉,露齿而笑:“好好好,今儿个我们兄弟两个就较量一番。看看到底谁输谁赢!” 兄弟两个拳来脚往,在马车里嘻嘻哈哈打闹一番,很快就将之前的烦闷唏嘘抛诸脑后。 …… 霁哥儿也很快收拾了烦闷消沉的心情,醉酒一场后,隔日继续上朝听政。 大朝会每半个月才有一回,平日都是小朝会。 昨日大朝会上众臣纷争吵得热闹,到了小朝会时,压根没人提起这一茬,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该议政议政,该处理政事处理政事。老臣们的城府可见一斑。 小朝会后,天子召了陆迟等人去移清殿议事。然后,出人意料地宣了霁哥儿兄弟三个一同前去。 众臣:“……” 众臣心中如何惊讶不提,便是霁哥儿三人也一阵惊愕。 霆哥儿心直口快,冲口而出问道:“皇上今日怎么让我们去移清殿了?” 阿萝迟迟没入朝,在移清殿里待了大半年。在他们看来,移清殿也成阿萝堂妹的地盘了…… 霖哥儿唯恐霆哥儿说话太过直接令人不快,立刻笑着打圆场:“皇上这么做,当然有其用意。你别多嘴饶舌。” 一边说一边连连冲霆哥儿使眼色。 霆哥儿这才闭了嘴。 霁哥儿还是那副温文少言又沉稳的模样,张口说道:“我们奉令前去便是。” 三个少年,三副截然不同的性情脾气。 盛鸿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你们三个每日听政,没什么张口议政的机会。从今日起,小朝会散后,随朕一同去移清殿。也方便朕时时提点一二。” 兄弟三个心情复杂地拱手谢恩。 七叔也太大度了……便是他们的亲爹还活着,对他们也不过如此了! …… 一炷香后,霁哥儿三人尾随天子身后进了移清殿。 阿萝显然提前知晓此事,面上毫无讶然之色,微笑着招呼道:“霁堂兄,霖堂兄,霆堂兄。” 阿萝如此落落大方,霁哥儿三人也不能小家子气,各自笑着和阿萝寒暄。 阿萝光华外露,自信从容。在三个出色的堂兄面前,未落半点下风,甚至隐然更胜一筹。 盛鸿看在眼里,暗暗点头。 这大半年的精心教导,果然没有白费。 朝中风向渐转,朝臣们低头退让是迟早的事。接下来,他就让阿萝和霁哥儿一起学着听政议政。 如何折服一众堂兄,令他们心悦诚服,就得看阿萝自己了。 盛鸿暂且不管众少年的复杂心思,在龙椅上坐下,将最要紧的几件政务拿出来,和陆迟陈湛赵奇商榷一番。偶尔会询问阿萝几句。 阿萝话语并不多,不过,但凡张口,从无废话,必有见解。 霁哥儿三人在朝中听政大半年,基本上只听不说。便是让他们张口,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 至少,没有阿萝这般思绪清明犀利。 “……工部修建堤坝,进程快了不少。”盛鸿拿起一封奏折:“这是工部呈上来的折子,你们四人轮流看一遍。” 阿萝应是,率先接了奏折。 霁哥儿在袖中的手动了动,差点就和阿萝一同伸手,万幸及时缩了回来。动作细微,并不明显。 在霁哥儿身侧的霖哥儿,却将这一细微动作尽收眼底,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 霁堂兄是聪明人。或许也正是太聪明了,心思也最活络。可惜,这份活络,在他看来,并不合宜。 能进移清殿听差,于他们确实是好事。可他们不能仗着七叔仁厚,就生出贪念和不足来吧!七叔这是希望他们能和阿萝多相处相伴,日后能为阿萝的助力,可不是要给阿萝找竞争对手啊! 他能想明白的事,霁堂兄怎么就不明白?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秋闱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春风(一) 谁说不如考不中? 最后一名,也是正经的举人哪! 不管陈家上下如何作想,总之,陈小宝儿喜翻了心。看完榜单后,振臂雀跃欢呼不已。 嗯,比起头名解元来还要兴奋得多。 佑哥儿和陈小宝儿相约一起来看榜,见陈小宝儿这般开怀喜悦,力持镇定实则同样心花怒放的佑哥儿也扬起了嘴角。 钰哥儿钦哥儿这对双生兄弟,一同考中,亦是喜不自胜。 钰哥儿咧嘴笑道:“看完榜单,我们都回去吧!报喜的人怕是已经到府中了。” 钦哥儿却道:“接喜报打赏之类的事,自有母亲去做。我们四个为了秋闱苦读大半年,今日一同榜上有名,应该好生庆贺一番才对。” 然后,兄弟两个齐刷刷地看向今科解元陆天佑,异口同声地说道:“解元郎今儿个可得慷慨解囊请我们喝酒。” 佑哥儿目中闪着飞扬的神采,笑着点头:“那是当然。” 陈小宝儿咧着嘴说道:“喝酒的事先不急。我要先去一趟赵府,将我考中举人的好消息告诉卿妹妹。” 佑哥儿三人:“……” 真是让人羡慕嫉妒眼热。 陈家和赵家是通家之好。陈湛和赵奇自少起一起读书,一前一后去蜀地做官,如今皆是天子近臣,十分亲厚。秦思荨和颜蓁蓁也是同窗好友,这些年一同为皇后娘娘办事当差,两家走动密切。 陈小宝儿时常去赵家,和卿姐儿也时有见面的机会。一双少年少女的亲事早已被默认,长辈们对他们的来往颇为宽容。 佑哥儿钰哥儿钦哥儿三人就可怜了。往日还能在休沐日时见心上人一回。今年在府中闭门苦读,已经数月没进过宫了。 陈小宝儿犹自不察三个好友因艳羡隐生的嫉妒,一脸喜翻了心的模样继续笑道:“赵叔说过,等我考中进士,就能登门提亲了。进士考不考得中另说,有个举人功名,也说得过去了。这些时日,卿妹妹一直为我忧心。我得亲口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才行……喂喂喂!你们这是做什么?” 羡慕得双目泛红忍无可忍的李氏兄弟,一左一右架起陈小宝儿的胳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报喜的事急什么。先一起去喝酒庆贺!” 佑哥儿竟也点头赞同:“没错,先去酒楼。” 陈小宝儿显然承袭了亲爹的嘴欠:“我知道了!你们这是眼热嫉妒我哪!哈哈,没关系,喝完酒我再去赵府也一样。反正我想什么时候见卿妹妹都行。你们就不成了。哈哈哈……” 佑哥儿钰哥儿钦哥儿:“……” 三人一起伸手去拧陈小宝儿笑得可恶的俊脸。 陈小宝儿乐极生悲,惨呼一声。奋力挣脱,拔腿就跑。佑哥儿三人笑着追上前。 喜悦开怀的笑声在风中飘扬。 …… 两千多秀才参加秋闱,考中举人的只有一百个。除去年纪一把的,再撇开已经有妻有子的,未婚的少年郎委实不多见,自然是格外令人瞩目。 春风得意的少年们,立刻跃入京城女眷们眼中。。 陈小宝儿就不说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赵家女婿,她们就不眼馋了。这不还有陆天佑李钰李钦嘛…… 等等,有小道消息传言,陆解元和阿萝公主青梅竹马,这阿萝公主也快及笄了。她们可没胆量和谢皇后抢女婿。 于是,同样出身名门少年得志的李钰李钦,便成了众丈母娘眼中最佳的女婿人选。 短短几日内,登门去李府道贺的官宦女眷几乎将李家大门踩破了门槛,这些女眷,身边自然不乏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 方若梦历练多年,应付这等情形游刃有余。不管是如何含蓄委婉地探询,一律滴水不漏地应对了过去。 私下里,方若梦对夫婿李默低声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真没想到,我们这一双儿子,竟也这般给我们争气长脸。” 可不是么? 年过三旬愈发成熟俊美的李默自得不已地笑了起来:“钰哥儿钦哥儿眼下最要紧的,是准备明年的春闱,有了进士功名,再论亲事更好,此时不急。” 李默和陆迟同龄,不过,官运显然不及陆迟。陆迟如今已是翰林院掌院,从三品官职。而李默,自数年前进了礼部,在礼部任职多年,如今只是五品的郎中。 不但不及陆迟,比起锐气正盛的陈御史和颇得圣心的赵中书令,也颇有不如。 当年盛鸿就藩蜀地,李默有意追随,却被李阁老阻挠留在了京城。白白错过了“从龙”之功,也错失了成为天子心腹的最佳机会。 这些年,李默做官也算顺遂,稳稳当当地在礼部当差。只是,人比人气死人,和陆迟三人却是不能相提并论了。 李阁老早就暗暗后悔了。尤其是在看到陆迟锐不可当的官途时,更是悔之又悔。 眼下陆家李家区别不大,再过十年二十年就不同了。陆家或许会更加荣耀风光,李家却有式微之险。 李默倒是看得开。 错过就是错过,何必再唏嘘感叹? 再者,一双儿子都争气。说不定有娶两个好儿媳的运道。 李默思忖片刻,低声道:“明年春闱,若钰哥儿钦哥儿都能得中,你便请托皇后娘娘,为钰哥儿钦哥儿保媒如何?” 儿子们的心思,方若梦自然清楚。闻言竟有些踌躇,悄声叹道:“想尚端仪公主,或许不难,这门亲事我也十分中意。不过,想尚端容郡主,只怕不是易事。” 方若梦口中的端仪公主,正是芙姐儿。 端容郡主,便是蓉姐儿了。 芙姐儿的亲爹坐过三年龙椅,芙姐儿是正经的大齐公主,身份矜贵。日后可以开府招驸马。 蓉姐儿身份便逊了一筹。不过,身为正经册封过的郡主,亦能自己开府。 也就是说,这两门亲事都是极好的。只是,不是娶儿媳进门,而是儿子们都得住到儿媳们的府邸里去…… 嗯,想远了。 还是先想想能不能求来亲事再说吧! ……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春风(二) “我不是不喜欢蓉姐儿。” 方若梦轻声说道:“我时常进宫,算是看着蓉姐儿长大。鲁王妃为人圆滑周全,心计颇多。蓉姐儿倒是纯良温柔,容貌生的好,性子也好。若能得蓉姐儿为儿媳,我心里不知多高兴。” “只是,我不太喜欢鲁王妃此人。而且,鲁王世子是众世子中最年长的,且入朝最早,也最先出宫回府……若鲁王妃和鲁王世子另有谋算,未必肯轻易允蓉姐儿下嫁。” 李默也略略皱了眉头。 李默官职虽不高,不过,身在朝中,消息颇为灵通。还有李阁老不时出言指点,李默对朝中微妙的形势了然于心。 皇上想立阿萝为储君。 朝臣们更愿皇上过继侄儿日后立储。 从去年立女户,再到阿萝的入朝之争,还有今年阿萝在移清殿“伺候笔墨”引起的纷争,天子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朝臣们步步退让。 几位世子中,鲁王世子最年长最沉稳,且有外家兼岳家的京城大族赵家为后盾。对储位生出心思,也是难免。 李钰若娶了蓉姐儿,以后怕是要被牵连进这潭浑水里。 方若梦不说鲁王府的半分不是,只说想娶蓉姐儿不是易事。为人可见厚道了。 “既是如此,再等等看一看吧!”李默低声说道:“孩子都大了,娶妻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总得他们喜欢乐意才好。” 方若梦瞥了李默一眼,淡淡道:“可不是么?心不甘情不愿,娶了不想娶的媳妇回来,心里岂能不郁闷懊恼耿耿于怀?” 李默:“……” 求生欲极强的李默,立刻深情款款的说道:“这怎么会。成亲后日久生情,更胜少年时的一时情热冲动。” 方若梦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 李默厚颜上前,拉起妻子的手:“若梦,我心悦你。” 方若梦笑着啐了他一口,却未抽回手。 成亲十余年,儿子们都到了娶妻之龄。那点子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早已消散无踪。夫妻两个闲来无事,耍耍嘴皮子罢了。 …… 过了数日,谢皇后宣召佑哥儿小宝儿和李家兄弟进宫。 大半年未曾进宫的佑哥儿,想到终于能进宫见阿萝一面,激动得一夜没睡好。隔日一大早,天没亮就起来了,穿上了新制的玉青色锦袍。头发纶得整整齐齐,一张俊秀的脸孔似散发出淡淡的光彩来。 林微微看儿子像开屏的小孔雀一般,不由得会心一笑。却未说破,只笑着叮嘱:“皇后娘娘召你们几个进宫说话,你小心谨慎些。见了阿萝公主,也不可失礼。” 佑哥儿郑重应了:“娘放心吧!我知道轻重,不会冒失。” 少时亲密,长大了,可就要注意分寸了。 林微微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你进宫去吧!” 佑哥儿小心地抚平肩膀上的些许褶皱,才离开。 林微微:“……” 混账臭小子!竟嫌弃起亲娘来了! 陆府和李府相隔不远,离陈府也只隔了两条街。佑哥儿坐上马车,先去李府,和李氏兄弟汇合。 这两年,钰哥儿钦哥儿不乐意再穿一样的衣服。今日钰哥儿穿了宝蓝色的锦袍,俊脸熠熠生辉。钦哥儿穿的是绯色锦袍,瑞气万丈,闪瞎人眼。 一对比,佑哥儿忽然发现自己实在是太低调了。 不过,见了陈小宝儿,佑哥儿心里又平衡了不少。 陈小宝儿今天压根没穿新衣,也没刻意拾掇。 陈小宝儿坏笑着凑了过来,低声说道:“你们三个进宫要去见阿萝姐姐她们,自然要穿得精神些。今日我给你们做绿叶,衬出你们三朵红花。” 佑哥儿脸皮薄,微微红了脸。 钰哥儿钦哥儿各自笑骂了回去,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要不怎么说小宝儿讨喜呢?别看他淘气时嘴欠,可说起话来也格外让人舒心。 …… 湘蕙早已奉令在宫门处等候。 见了四个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少年郎,湘蕙笑着行礼:“奴婢见过四位新科举人。” 佑哥儿连连自谦:“这般称呼,委实不敢当。” 钰哥儿钦哥儿心里愉悦,口中也得谦逊几句。唯有小宝儿,乐得眉开眼笑:“哟,举人这两个字,听起来怎么这么顺耳好听!” 佑哥儿三人:“……” 湘蕙抿唇,轻笑不已。 一炷香后,四个少年一起进了椒房殿,一起躬身抱拳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谢明曦目中满是笑意:“四位新科举人免礼。” 少年们:“……” 脸皮最厚的陈小宝儿,率先喜滋滋地笑道:“皇后娘娘,这几日,我最爱听举人这两个字了。我苦读多年,今科得中,真是春风得意啊!” 谢明曦忍俊不禁,还没笑出声,身畔的阿萝已扑哧一声乐了:“小宝弟弟颇为幸运,考了最后一名,差点就掉落孙山。怪不得这般春风得意呢!” 陈小宝儿厚颜笑道:“反正考中就行了。举人功名,除了第一名解元,其余的第二名到第一百名,都一样。” 谢明曦笑着打趣:“如此说来,你也只比佑哥儿差了那么一点点。” 陈小宝儿毫不客气地点头:“正是正是,娘娘果然慧眼独具。” 一时间,椒房殿里俱是笑声。 阿萝清脆明快的笑声,钻入佑哥儿耳中。 佑哥儿心里砰砰直跳,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 阿萝也笑盈盈地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个正着。 这一刻,佑哥儿几乎能听到心跳怦怦的声音。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对彼此十分熟悉。从未分别过这么久。此次隔了数月没见,恍如隔世。 这大半年,阿萝略略长高了一些,身姿愈发窈窕。容貌上没什么改变,眉眼间的自信耀目,却悄然收敛。 如一柄锐利无双的宝剑套上了剑鞘,不再咄咄逼人,却更从容沉着。 这是属于上位者的气度。 或许还有些稚嫩,还远不及帝后。可阿萝还是这样的年少,有这样的进步,令人折服。 也令他心中悸动不已。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春风(三) 佑哥儿怦然心动,目中闪出神采。 和佑哥儿四目相对的阿萝,此时心中也漾起丝丝异样的喜悦。 分别了大半年之久,佑哥儿的面容依旧熟悉,却又似多了些陌生的气息。被他这般凝望着,她的心跳也快了起来。 谢明曦眼角余光瞟了阿萝一眼,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阿萝双颊微热,定定心神,嫣然笑道:“听闻你们几人秋闱得中,我心里也高兴的很。希望明年春闱,你们也能一举考中。” 佑哥儿按捺住如花开的心绪,含笑应道:“我们也盼着如此。” 谢明曦笑着说道:“当年你父亲,十八岁时中了状元。你明年十六岁,比你父亲当年还年少。” 若能一举考中状元,连中三元,足可名留大齐青史了。 佑哥儿生性谦逊,闻言恭敬地应道:“希望我不令娘娘失望。”话语中隐含的希冀,谢明曦焉能听不出来? 谢明曦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看向钰哥儿钦哥儿。 钰哥儿钦哥儿满心期盼地进宫,却未见心上人的身影,不免有些失落。也没了说话表现的兴致。 谢明曦问话,兄弟两个恭敬作答。 好在有活泼饶舌的陈小宝儿在,气氛绝不会冷淡下来:“阿萝姐姐,他们三个春闱没问题,我就不成了。秋闱考的是最后一名,这样的好运道,大概就这一回了。我爹让我苦读三年,争取下一科春闱能得中。” 陈小宝儿一边装模作样地叹气,一边频频看向唇畔含笑的谢明曦,眨眼拼命暗示:“赵叔说了,没考中进士,就别去赵家提亲。可怜卿妹妹,还得再等我三年。” 那点小心思,都摆在脸上了。让人想装着看不出来都不可能。 谢明曦莞尔一笑:“万一你下一科春闱还是没考中,莫非亲事就得一直拖延下去?到那时候,卿姐儿可就等成老姑娘了。” “我哪里等得了这么久。”陈小宝儿脱口而出道。 此言一出,众人又都笑了一回。 陈小宝儿被众人取笑,也不害臊,眼巴巴地看着谢明曦:“我今日进宫,就是想恳求皇后娘娘,替我和卿妹妹保媒。有娘娘出面,赵叔和颜姨一定会应了亲事,不会刁难我了。” 其实,陈小宝儿和卿姐儿的亲事早就被默许,只差过了明路而已。 只是,一日没正式定亲,陈小宝儿就一日心里不踏实啊! 谢明曦忍住笑,略一点头:“也好,我就应了你所请。” 陈小宝儿大喜,利索地跪下磕了三个头:“我先谢过娘娘。” 钰哥儿钦哥儿看着眼热又羡慕。奈何他们兄弟两个没陈小宝儿这么厚的脸皮。 再者,他们也没小宝儿的运道,早早就得了未来岳父岳母的青睐,早已被视为赵家女婿,时常出入赵府,人前人后卿妹妹喊个不停。 他们两人进宫,连蓉姐儿和芙姐儿的身影还没见到呢!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两人没失望太久。 很快,湘蕙笑盈盈地进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端容郡主和端仪公主来了。” 钰哥儿钦哥儿精神同时一振,眼睛几乎放出光来。 谢明曦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好笑。 这哪里是凉爽秋日,分明是春日融融,春风满面啊! 蓉姐儿芙姐儿相携走了进来,一起行了礼。 蓉姐儿身姿婀娜,性情温柔,面容美丽。芙姐儿气质娴雅,容貌秀丽,亭亭玉立。一双少女皆十分出色,各有风采。 众人见面,少不得寒暄招呼一番。 钰哥儿钦哥儿一扫刚才的沉闷,当着众人的面,想说什么悄悄话是不可能了。趁着寒暄之际,悄悄多看心上人几眼倒是无妨。 …… 谢皇后赐了午膳,几个少年在椒房殿里用了午膳后,告退离宫。 少年们长大了,和一众少女分席用膳。偶尔眉目传传情,想独处说话,却无可能。佑哥儿心里不免有些遗憾。 就在此时,耳畔传来谢明曦的声音:“阿萝,你送佑哥儿他们四个出宫。” 阿萝笑着应是。 佑哥儿心里顿时泛起丝丝甜意。 钰哥儿钦哥儿羡慕嫉恨的名单又多了一个。 陈小宝儿和卿姐儿的亲事板上钉钉,以帝后对佑哥儿的青睐,十之**是要召佑哥儿为驸马的。 他们兄弟两个就可怜了,到现在还处于单相思阶段。既不知蓉姐儿芙姐儿的心意,也不知未来的岳母是否肯应允亲事…… 真是好惨的一对兄弟了! 阿萝嘴角噙着笑意,送佑哥儿等人出了椒房殿。 陈小宝儿虽然平日爱说话,这等时候却乖觉的很,他扯着李氏兄弟的手,故意加快脚步。以便佑哥儿和阿萝有机会说几句悄悄话。 佑哥儿终于等来了机会,悄然低语:“阿萝妹妹,你今年过得可好?” 阿萝略略侧过头,冲佑哥儿抿唇一笑,同样压低了声音:“我在移清殿里伺候笔墨,跟着父皇母后学了很多,获益匪浅。” 佑哥儿目光温柔,声音更是轻柔:“如此就好。我一直为你忧心的很。” 阿萝自信地挑眉:“不必忧心。一切顺遂。最多明年,我就要进金銮殿听政了。” 佑哥儿:“……” 明亮的阳光落在少女的眼角眉梢,跳跃着令人炫目的光芒。 眼前一切皆成了背景,他的眼中,唯有少女自信的笑颜。 佑哥儿心醉神迷,痴痴地凝望着,一时忘了迈步。 阿萝也随之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佑哥儿,轻轻地问道:“佑哥哥,这样的我,你敢娶吗?” 我要入朝听政,我要做储君,日后,我还要做大齐女帝。 你还有勇气,做我的夫婿吗? 佑哥儿不敢置信地看着脸颊微红目光清明的阿萝,心跳如擂鼓,热流在胸膛不停奔涌,强烈的喜悦和激动,几乎要炸开。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连连点头。 当然敢。 当然有勇气。 从我渐渐长大,方慕少艾的那一日起,我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你。我想娶的女子,也只有你。 你要做女帝,我就做你的帝夫。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春风(四) 陈小宝儿和钰哥儿钦哥儿走了数步,忽然发现身后没了动静。停步转身,就见一双少年男女含情脉脉地对视。 一个俊秀无双,一个美丽明媚。 一个眼中溢满柔情,一个面颊泛着红晕。 好美的画面! 好令人眼热嫉恨啊啊啊! 陈小宝儿也就罢了,钰哥儿钦哥儿心里酸得直冒泡。钦哥儿颇为促狭,故意说道:“你们两个打算在那儿站多久?” 佑哥儿阿萝:“……” 佑哥儿俊脸通红,阿萝反而磊落坦荡,冲钦哥儿笑嘻嘻:“等你们出宫,我就去找芙堂姐说说话。” 钦哥儿立刻低头陪笑:“你们继续站着说话,想站多久都行。我们一点都不急,等一等也无妨。” 众少年一起闷笑出声。 阿萝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没再作口舌之争,送四人到了宫门处,冲他们挥手作别。 朱红色的宫门开了又关。 少年们在宫门外驻足片刻,念念不舍地看着宫门。 陈小宝儿嘴欠的调侃:“你们看得再久,宫门也不会开了。还是早点回府读书,争取明年春闱一举考中进士,再来求娶心上人。” 钰哥儿不客气地伸手敲了陈小宝儿一记:“就你话多。” 钦哥儿紧跟着也敲了一记:“早看你不顺眼了。你再多嘴,我就去赵府找赵叔,提醒赵叔,没考中进士的人,根本不配做赵家女婿。” 陈小宝儿:“……” 陈小宝儿吃了瘪,立刻老实消停了,陪笑道:“是是是,我现在就闭嘴。” 佑哥儿轻笑不已。想到阿萝刚才说的话,心里甜得如饮了蜜,浓得化不开。 …… 阿萝大着胆子说了那些话,心里也不是全无羞涩。更多的,却是甜蜜和欣喜。就这么飘然愉悦地回了椒房殿。 谢明曦对女儿何等熟悉,一看便察觉到阿萝情绪有异,随口笑问:“怎么这般高兴?” 阿萝咬咬嘴唇,脸颊一片晕红。 谢明曦颇觉好笑,目光一扫,湘蕙等人俱退了出去。寝室里只剩母女两人了,谢明曦又轻声笑问:“是不是佑哥儿和你说什么了?” 阿萝红着脸道:“不是佑哥哥,是我主动问他,敢不敢娶我。佑哥哥已经点头答应了。” 谢明曦:“……” 冷静自制沉稳极少失态的谢明曦,被结结实实地震了一回。哑然无语地看着阿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果然是老了吗? 少年人的世界,她真的不懂了。 阿萝见亲娘哑然无语的模样,只觉得好笑,挺直胸膛说道:“母后常说,女子生来和男子一样。既然如此,求亲这等事,男子能做,女子做来又何尝不可?” “我和佑哥哥一起长大,对彼此的性情脾气都很熟悉。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若要夫婿,除了他之外,谁我也看不上。” “既是如此,我自要确定他的心意。” “不过,我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入朝听政,要学批阅奏折,学着当差做事。要忙的事多的很。倒不急着成亲。明年先定下亲事,过几年再成亲。” 阿萝显然早有思虑,颇有计划。 谢明曦再次哑然,过了片刻,才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想明白清楚了就好。” 阿萝眼睛一亮:“母后,你这是应了我了?” “不应还能怎么办?”谢明曦定定神,笑着打趣:“你已经将佑哥儿拐进碗里了。难道我还能不认吗?” 阿萝心花怒放,扯着亲娘的胳膊摇了摇:“母后对我真好。” 阿萝比谢明曦还略略高了一些。此时却如孩子一般,依偎着亲娘撒娇。谢明曦笑着搂住阿萝,心里却唏嘘不已。 一转眼,女儿就长大了。已经知道哄骗……不对,是主动出击,向喜欢的少年郎表白了。 …… 当晚,谢明曦便一五一十地将白日发生的事告诉盛鸿。 盛鸿听了之后,竟不以为意,反而咧嘴笑了起来:“好,不愧是我盛鸿的女儿!出手快稳准!遇到喜欢的,自然要先夹进碗里。”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白了一眼过去:“你还挺得意啊!当年你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想方设法求来凤旨赐婚。我才十三岁,就是你碗里的肉了是吧!” 盛鸿一脸自得,咧嘴笑道:“不敢当皇后盛赞。” 谢明曦用力拧了拧盛鸿的厚脸皮。 盛鸿立刻将另一边脸凑了过去,让谢明曦也捏一捏厚度。 老夫老妻了,回忆起昔日旧事,颇有些甜意。耍花腔也耍得分外有趣。 笑闹一番后,夫妻才说起了正事。 “再有一个多月,阿萝就及笄了。”谢明曦笑道:“她的及笄礼,请谁做正宾?” 少女十五岁及笄,便算成年了。及笄礼亦是一个少女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做正宾之人,一般是德高望重的亲属长辈,那一日要为阿萝行加笄礼。 谢明曦的及笄礼,正宾是顾山长。 轮到阿萝的及笄礼,有资格为正宾的,除了顾山长,还有梅太妃。 论血缘,梅太妃是阿萝嫡亲的祖母,是最合适的人选。论感情,顾山长和阿萝更亲近感情更深厚。 谢明曦没有直接提议顾山长,而是问询盛鸿,这便是让盛鸿来做决定了。 盛鸿也有些为难,低声道:“明曦,我知道你和阿萝都想让顾山长做正宾。只是,母妃毕竟是我生母,是阿萝的祖母。如果阿萝的及笄礼直接略过母妃,母妃何等难堪。” 身为天子生母,碍着先祖定下的规矩,没能被封为太后,梅太妃也算憋屈了。再者,这一年来,梅太妃没少受磨搓。 盛鸿不是铁石心肠,显然有些心疼亲娘了。 谢明曦微微笑道:“那就由母妃做正宾。” 其实,就算梅太妃做正宾,也改变不了什么。 阿萝更亲近更喜欢顾山长,这是不争的事实。梅太妃性情软弱,又极其守旧,遇事动辄哭闹。这样的性情脾气,实在令阿萝亲近喜欢不起来。 顾山长才学满腹,心胸豁达,宽厚又慈爱,十分疼爱阿萝,更胜血缘带来的亲厚。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羡慕 相比起椒房殿里的温馨热闹,萧语晗母女的寝宫略显冷清。 萧语晗守寡多年,性子沉静,也习惯了这份寂寥。 晚膳后,萧语晗和芙姐儿母女两人在寝宫里转了一圈,母女两人走得微微出汗了,才回了寝室里。 芙姐儿白皙秀雅的脸孔泛着红晕,一双美目如春水,闪着不为人知的喜悦。 萧语晗也是自年少时过来的,焉能看不出芙姐儿的心思,轻声笑问:“芙姐儿,你今年已有十六岁。到明年春日,娘便给你定下亲事如何?” 芙姐儿红晕布满脸颊,小声说道:“娘,我不急着成亲,我要多陪你两年。” 她若出宫开府,娘亲就只剩一个人,也太寂寞了。 萧语晗笑了笑,伸手轻抚女儿的发丝,柔声道:“傻丫头,只要你过的好,娘心里就高兴。” 顿了顿,又道:“如我所料不错,明年春闱过后,你方姨就要请皇后娘娘保媒了。” 提起李钦,芙姐儿的脸热腾腾的。 萧语晗含笑看着羞答答的女儿,脑海中忽地闪过十余年前的自己。 年少的她,在上元节时对三皇子一见钟情。赐婚的凤旨到了萧家,她心里是何等的激动惊喜。刚成亲时,他们也曾有过恩爱的时光。可惜,随着三皇子坐上龙椅成了天子,夫妻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明显。直至那一日,她惊觉丈夫心中另有他人…… 陈旧的往事,现在想来,没了鲜血淋漓的痛苦,只余苍凉和心酸。 萧语晗目中掠过一丝苦涩,不愿在芙姐儿面前流露半分,打起精神笑问:“若李家来提亲,你可愿意?” 芙姐儿也没过分羞臊忸怩,很快点了点头。 萧语晗欣慰地笑道:“你和钦哥儿自小相识,颇有情意。比起盲婚哑嫁强的多。你愿意就好。” 芙姐儿咬咬嘴唇,抬起眼说道:“娘,待我成亲开府,就去求七叔七婶娘,接你出宫到我的公主府里住下。” 萧语晗温柔地凝望着女儿:“你这般贴心孝顺,我心里自是欢喜。只是,此事你万万不可张口。鲁王妃闽王妃皆住在宫中,我若随你出宫,你七婶娘还有什么理由将她们留在宫中?” “宫中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暗涌。我帮不了什么忙,也不能给你七婶娘添乱。” 芙姐儿不是不解事的孩童了。宫中复杂又微妙的情势,芙姐儿自然也知晓。 芙姐儿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七叔七婶娘想让阿萝堂妹做储君。二伯母和霁哥儿不甘心,怕是要争上一争的。五婶娘倒无相争之心,只怕立储的时候,霖堂弟霆堂弟免不了都要被卷入其中。” 萧语晗轻叹一声:“你心中有数就好。总之,这些纷乱,和你无关。你招了驸马后,就好生过自己的日子。有你七叔七婶在,少不得你一世平安富贵。” 芙姐儿又沉默片刻,然后张口:“娘,你不必担心,我心中从无怨怼不甘。阿萝是阿萝,我是我。我有自知之明,阿萝能做的事,我是做不到的。” “别说父皇已去世多年。哪怕父皇一直在世,立储时也绝不会考虑我……若换了父皇,定会选一个侄儿过继,立为储君。” 总之,储君什么的,和她没什么关系。 她对阿萝堂妹从无半分嫉妒,只是很羡慕而已。她羡慕阿萝堂妹聪慧自信勇敢坚定,羡慕阿萝堂妹有这样一双全心全意为女儿谋划的爹娘。 萧语晗伸手,将芙姐儿搂进怀中。 母女两个依偎在一起。 这些年,她们互为支柱互为依靠,熬过漫长的岁月。只盼着日子永远平静宁和。 …… 另一处寝宫里,赵长卿也在和蓉姐儿说话。 蓉姐儿和芙姐儿一样,自从莲池书院结业后,便整日待在宫里,陪伴在亲娘身边。 堂姐妹三人中,阿萝毫无疑问是最聪慧最出色的那一个。芙姐儿颇有几分灵动慧黠。蓉姐儿则是最温柔最内敛最沉静的那一个。 亲娘赵长卿绝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兄长身上,对她这个女儿的关切不免少了许多。她也习惯了凡事听亲娘和兄长的。 赵长卿问了白日之事,对李钰李钦兄弟两人,问得格外仔细。 蓉姐儿心里如小鹿乱撞,忍不住暗暗浮想联翩。 论年龄,她比芙姐儿还要大了数月。过了这个年,她就十七岁了。娘亲问得这般仔细,一定是在考虑她的亲事了。 蓉姐儿忍着羞怯,悄声说道:“娘,李二公子和芙堂妹更熟络些。” 你可千万别乱点鸳鸯谱啊! 赵长卿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瞄了面颊泛红的蓉姐儿一眼。忽地说道:“廉家这一辈倒是有个出色儿郎,廉四公子今年十七岁,是廉将军嫡亲的侄儿。如今在周统领麾下任职。” 蓉姐儿一愣,反射性地抬头看着赵长卿:“娘……” 娘亲怎么忽然提起廉家儿郎来了? 这个廉公子好与不好,和她有什么关系! 赵长卿又说了下去:“楚家也有适龄的少年郎,楚将军的嫡孙有八个,和你年龄合适的,是楚家四房的长子,在楚家排行第六,和你同龄。去岁楚六公子也进了御林军。现在虽官职不高,不过,有楚将军提携,日后定有好前程。” 蓉姐儿:“……” 蓉姐儿终于听懂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容平静的亲娘,俏脸上的红晕褪得干干净净,显出异样的苍白和惊惶。整个人颤抖不已。 赵长卿狠下心肠,继续说道:“廉四公子和楚六公子,皆出身将门。也都是京城里颇为出色的少年郎。你年龄不小了,也到了谈婚论嫁之龄。我在宫中,不便为你操持亲事。便让你长嫂为你暗中相看……” 蓉姐儿用力咬着嘴唇,眼眶里泪水滚动,迟迟未落。 是,她到了成亲之龄。 李钰当然好。他是李阁老的曾长孙,才学出众,品性俱佳。她和他相识数年,彼此心意暗许。这本是一门好亲事。 可是,娘更愿她嫁入廉家或楚家。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母女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忧思 这一顿午膳,赵长卿吃得毫无胃口,食不下咽。面上还得装出若无其事,和谢明曦等人谈笑风生。 个中滋味,也自有赵长卿自己知晓了。 午膳后,赵长卿终于按捺不住,第一个张口告辞:“我放心不下蓉姐儿,得先回去瞧瞧才是。” 谢明曦看了赵长卿一眼,一语双关地笑道:“二嫂一片慈母心,令人动容。” 那双如火烛一般明亮的眼眸,似洞悉了她所有晦暗不明的心思。 赵长卿暗暗心惊,口中却轻叹一声:“可不是么?儿女都是亲娘身上掉下的肉,哪有不疼的道理。” 待赵长卿起身离开,尹潇潇才低声嘀咕几句:“二嫂今儿个总有些怪怪的。” 一个人掩饰得再好,是真情还是假意,总会在细微处显露一二。 萧语晗眉头微动,似想到了什么,却未多说。 半个时辰后。 萧语晗回了寝宫,也见到了神色阴郁不快的芙姐儿。 萧语晗心中有数,轻声问道:“蓉姐儿和你说什么了?” 芙姐儿忍不住轻哼一声:“蓉堂姐什么也不肯说。可我也不是傻子,她脸上的巴掌印还没完全消退,难道我还能看不出来?” 萧语晗皱了皱眉:“蓉姐儿挨打了?” 堂姐妹三人中,最乖巧听话的,非蓉姐儿莫属了。 赵长卿为了什么事,才会动手打蓉姐儿? “不管我怎么问,蓉堂姐都不肯说半个字。”芙姐儿气馁不已:“还让我别告诉任何人。别看蓉堂姐温柔好性子,嘴紧得像蚌壳,怎么也撬不开。” “后来,二伯娘回来了。蓉堂姐直接便睡下了,见也没见二伯娘。倒是二伯娘,拉着我的手试探询问了许久,想来是怕蓉堂姐和我说了什么。” “我不好再待着,只得回来了。” 芙姐儿越说越气闷,用力跺跺脚:“真是郁闷死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萧语晗沉默片刻,才道:“此事你权当不知。以后也别问蓉姐儿了。” 芙姐儿一惊:“娘,我……” “记住!”萧语晗难得沉下脸:“不该你过问的事,不得多嘴多舌。” 芙姐儿委委屈屈地应下。 …… 隔日,蓉姐儿便告了病。 谢明曦打发周太医前去为蓉姐儿看诊。周太医看诊后开了药方,回椒房殿禀报时,斟酌着言辞说道:“端容郡主尚且年少,不宜多虑多思。微臣开了些清心宁神的药方,郡主喝上五六日,再慢慢排解心思,也就无碍了。” 简而言之,蓉姐儿这是忧思成疾,得的是心病。 谢明曦眸光一闪,淡淡道:“本宫知道了。周太医,你每日都去为蓉姐儿看诊一回,直至蓉姐儿病症痊愈。” 周太医恭敬应下。 赵长卿忧心女儿的病症,每日在蓉姐儿身边照顾衣食起居,几乎未再来椒房殿。 到底是真的心疼蓉姐儿,还是心虚趁机躲着不见人,就不得而知了。 谢明曦懒得去揣度赵长卿的那点小心机。 倒是阿萝,去探望蓉姐儿一回,回来后颇有些心疼:“短短几日,蓉堂姐清瘦了许多,面色也颇为憔悴。” “之前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生病了?” 而且还一副病得不轻的模样。 谢明曦淡淡道:“人长大了,心思就多了。忧思成疾,也不稀奇。” 阿萝聪明敏锐,一听“忧思成疾”四个字,不由得拧起眉头,定定地看着谢明曦:“母后是不是知道什么?” 谢明曦依旧神色淡漠:“蓉姐儿的病,皆因你二伯娘和你霁堂兄而起。” 阿萝心念电转,隐约猜到几分,明媚美丽的脸孔顿时燃起怒意:“他们要做什么?” 谢明曦目光落在阿萝的脸上,声音不疾不徐:“阿萝,你不必管他们想什么做什么。蓉姐儿的命运如何,其实不在亲娘兄长手中,只在她自己手中。” “她若不甘,总会想出破局的办法。如果她甘心认命,愿意为兄长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那也是她的选择。” “心疼她的人,舍不得她忧思成疾。打定主意要利用她的人,哪怕她病了,也不会放弃原来的想法和打算。” “这一切,只看她自己能不能看透想破。” 这一番话,冷静得几乎冷酷。 满身热血的阿萝,被亲娘迎头浇了一盆冷水,用力咬紧嘴唇:“母后是不打算管这件事了?” 谢明曦冷然道:“有人冲我求救,我方会伸手。否则,我不会无端过问别人的家事。” 也就是说,除非蓉姐儿亲自来相求。 不然,谢明曦不会过问蓉姐儿的亲事。 谢明曦又叮嘱一声:“此事你不得再过问。尤其是在你二伯娘和你霁堂兄面前,不可多嘴多问。” 阿萝心中似有一团无形又巨大的火焰,在谢明曦的冷酷漠然下,不得不强行熄灭着这团火焰,闷闷地应了一声。 …… 半个月后,蓉姐儿的病症总算有了好转。 阿萝嘴硬心软,期间又去了两回。眼见着蓉姐儿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总算放了心。只是,阿萝想象中的情景并未出现。 蓉姐儿来椒房殿请安兼谢恩,从头至尾也未提起因何生病。 病了一场的蓉姐儿,清瘦了许多,也比往日沉默安静得多。问一句答一句,无人相问,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半句不吭声。 温柔沉默得令人心疼。 尹潇潇隐约听闻赵长卿为蓉姐儿张罗亲事之事,气得在私下里骂道:“这个二嫂,平日看着挺疼蓉姐儿,竟连这等事也做得出来。” 小儿女们的心思,连她都知道,赵长卿岂会不知? 李家高门大户,李钰年少俊彦,哪里配不上蓉姐儿了? 就为了和武将结亲,为霁哥儿结一门有助力的姻亲,赵长卿便不管不顾女儿的终生幸福……也太可气了! 谢明曦冷眼旁观袖手不问,萧语晗心知肚明保持缄默。 尹潇潇却是天生的热血侠义心肠,哪里能忍得住,私下去了赵长卿的寝宫,直截了当地问道:“二嫂,听说你打算为蓉姐儿定亲,不知相中了哪一家的公子?”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不同 尹潇潇容貌俏丽,性情舒朗,一双眉毛生得如男儿一般,浓厚英气。 此时,尹潇潇挑眉相问,明亮锐利的目光,如一双利剑刺向赵长卿。 赵长卿不动声色地应道:“过了这个年,蓉姐儿便十七岁了。这个年龄,也该操持亲事了。不瞒弟妹,我在宫中,不便张罗。便让她兄嫂帮着操持张罗,倒是有两家不错的,透露出想结亲的意思。” “一个是廉家的四公子,一个是楚家的六公子。” “不瞒你说,我也正发愁,到底挑一个好呢!你今日来了,替我参详参详如何?” 尹潇潇又一挑眉,冷笑一声:“二嫂,我今日既是来了,就要把话说个清楚明白。你也别在我这儿兜圈子绕弯子了。” “你是蓉姐儿的亲娘,霁哥儿是她嫡亲的兄长。蓉姐儿的亲事,由亲娘兄长做主,也是应该的。谁也挑不出理来。” “可我也要提醒你一声。宫中内外,没人是傻瓜。你想以蓉姐儿结亲联姻的用意,我能看得出来,别人难道就看不出来?” 这个别人,当然说的是帝后。 尹潇潇言语直接犀利,赵长卿再厚的脸皮也挡不住。 赵长卿脸孔发热,颇有些难堪。强自撑着应了回去:“五弟妹误会我了。蓉姐儿是我亲生的女儿,难道我还能不疼她?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尹潇潇冷冷打断:“你说得没错,蓉姐儿是你亲生的骨肉。你这个亲娘不想疼她,想将她推入火坑,谁也管不了。” 赵长卿一怒起身,怒目相视:“廉家楚家都是大齐顶尖将门,廉四公子楚六公子亦是出色的少年郎,哪一个都堪配蓉姐儿。我精心为她挑选的亲事,怎么就成了将她推进火坑了?尹潇潇!你休得胡言乱语,坏我的名声!” 尹潇潇呸了一声:“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亏你说得出口!你还真是亲娘啊!不过,你只配当霁哥儿的亲娘,根本不配做蓉姐儿的亲娘!” 赵长卿:“……” 这般刺心挖肺的话,赵长卿听在耳中,气得七窍生烟,伸手指着尹潇潇怒道:“你给我走!我这里不欢迎你!” 尹潇潇又呸了一声:“要不是为了蓉姐儿,你当我乐意到你这儿来!” “我最后提醒你一回。人在做,天在看。现在亲事未定,你还有后悔补救的机会。可别真地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情来。” 说完,尹潇潇转身离去。 赵长卿气得脸孔煞白,扔了一套茶碗。 …… 尹潇潇也被气得不轻。 有些话,对着谢明曦不便直说。 尹潇潇索性去了萧语晗那儿,发了一通牢骚兼火气:“……真是气死我了!真没见过这样的亲娘!蓉姐儿自小就柔顺乖巧,体贴听话。她怎么就能狠得下心肠,斩断蓉姐儿心仪的姻缘!” 萧语晗倒了一杯清茶给尹潇潇:“喝口茶消消气!等等,茶水有些烫,别喝得太猛……” 提醒得迟了! 尹潇潇被烫得一口茶水喷出了口,连连咳嗽数声。 萧语晗哭笑不得:“你呀,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等急躁脾气!茶要慢慢喝,话也慢慢说才是。” 尹潇潇喷出茶水,总算缓过气来,理直气壮地说道:“没错。我自小到大都是这等脾气别说三十岁,就是到了六十岁,我也还这样!” 萧语晗哑然失笑。 可不是么? 岁月漫漫,如一把冰冷无情的刀,将所有人都雕琢出了另一番模样。便是盛鸿和谢明曦,也有了细微的改变。 唯有尹潇潇,还是活得这般鲜明生动,敢爱敢恨,耿直而明快。 或许,这也是所有人都亲近喜欢尹潇潇的原因。 萧语晗拿过一方帕子,不疾不徐地为尹潇潇擦拭嘴角,然后才道:“这到底是鲁王府的事。皇后都没伸手,你着急有什么用!” 尹潇潇哼了一声:“是没用!依我看,赵长卿是吃了猪油懵了心,还打着来日方长霁哥儿总有一日能翻身的主意。所以坚持要和武将结亲,为霁哥儿拉拢助力。廉家楚家,都是顶尖将门,不论和哪一家结亲,对霁哥儿都有利。” “亏得尹家嫡支只我一个,子侄都是旁支的。不然,说不定她就要和尹家结亲了。” 萧语晗瞥了气冲冲的尹潇潇一眼:“二嫂为霁哥儿费尽了心思,连蓉姐儿的亲事也要利用。你是怎么打算的?” “霖哥儿和霆哥儿也都老大不小了。他们的亲事,你心里可有成算?” 尹潇潇挑眉道:“两年前我就想好了。” “霖哥儿心仪梅家姑娘,霆哥儿喜欢的是刘姑娘。其实,半个月前,我已经私下请托人去梅家刘家提亲了,待两家有了回音,我就让官媒正式登门提亲。” 萧语晗目中闪着笑意,故意提醒一句:“梅家虽是新贵,在朝中却没什么势力。刘家在京城根基浅薄,连二流也排不上。你可得想好了!” “这有什么可想的。”尹潇潇干脆利落地说道:“霖哥儿和霁哥儿的亲爹是怎么死的,你我都清楚。这些年,若不是帝后宽厚,他们哪有今时今日的光景。” “闽王世子宁王世子的名头说着好听,其实他们都是罪臣之子。难不成就因为他们是男子,就应该凌驾于阿萝之上?甚至要去抢本属于阿萝的东西?” “有这等想法的,就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我从无野心,霖哥儿霆哥儿被我教导多年,他们也不会生出不该生的念头来。” “现在他们入朝听政,学着当差。皇上派遣他们当差,他们就用心当差做事,为朝堂效力。我为他们操持亲事,给他们兄弟娶自己喜欢的媳妇回来。以后,他们就安生过日子。” 尹潇潇一气呵成说出了心中打算。 萧语晗满心快慰,笑了起来:“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我也想好了。芙姐儿和李二公子彼此心仪。以方妹妹周全的性子,定会去求皇后保媒提亲。到时候我便应了亲事。”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及笄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想通 听了这席话,梅太妃眼角溢出一丝泪水,轻声哽咽:“琴瑟,你说的对。是我钻了牛角尖。” “我自问从无半点私心,凡事皆为皇上着想,也是为了天家的颜面着想。到头来,却落得母子离心,婆媳反目。就连阿萝,心里也是怨我这个祖母的。” “这一年来,我也听闻了不少阿萝的事。阿萝如此出众,不逊任何男子。皇上要立她为储君,就随皇上吧!” 一旦彻底想开,人的思想转变,也就是刹那间的事。 梅太妃深深呼出一口气,一直沉沉压在心头的枷锁终于除去,含泪笑道:“我这大半辈子,出嫁前听从父亲的话,进宫后战战兢兢地伺候先帝,后来又在太后的威严下苟且求生。” “我眼睛所见的女子,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我从来没想过,女子也能活得自信强大。” “说句心里话,我其实一直都不喜欢谢明曦。” “她年少时就才名赫赫,锋芒毕露。阿鸿身为皇子,想娶她为妻,这是她的福分才是。可她没有半分受宠若惊,反而将阿鸿牢牢拿捏在掌心。我这个亲娘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对这个厉害的儿媳,也实在喜欢不起来。” 简而言之,就是身为亲娘见不得儿子被儿媳收拾得服服帖帖。 再有,梅太妃自己憋屈隐忍了半辈子,看手段厉害从不受半分委屈闲气的儿媳,心里总有些不平衡。 婆媳之间的隔阂,从一开始就种下了。 梅太妃心结一解,没了往日的哀怨不平,低声说了下去:“现在想来,谢明曦这样的女子,才是普天下女子的典范。身为女子,也可以聪慧出群,可以手段凌厉,有丈夫的深情和尊重。” “阿萝是帝后唯一的爱女,自幼时起便接受最精心最严格的教导。她比霁哥儿他们都出众,为何就不能做储君?” “是我太狭隘太怯懦,也太无能了。我不但没帮得上忙,反而成了绊脚石。也怪不得他们都和我离了心。” “从今日起,我再不会说半句阻挠的话。” “只盼着阿萝能少经些波折坎坷,早日被立为储君。” …… 宫宴行至半途,盛鸿便来了寒香宫。 到底是亲娘,哪怕闹了隔阂不快,盛鸿心里也是惦记梅太妃的。 母子两人见面,独处了一个时辰。不知梅太妃说了什么,盛鸿走的时候,俊脸上满是笑意,连脚步也比往日轻快得多。 此时宫宴已经散了,众女眷一一告退离宫。 谢明曦令女官们送众女眷离宫,阿萝也送了一众同窗好友离去。然后,母女两个就见盛鸿春风满面步履轻快地回来了。 这副心情畅快的样子,着实少见。 谢明曦还未张口,阿萝便已抢着问道:“出什么事了?为何父皇今日这般开怀?” 盛鸿的释然喜悦,由内而外,发自内心:“阿萝,你祖母是真的想通了。刚才和我说,让我早日立你为储君。” 阿萝:“……” 真的假的啊! 这真是梅太妃说出的话?! 阿萝双目倏忽睁圆,吃惊地看了谢明曦一眼:“母后,父皇是不是随口说来哄我高兴?” 谢明曦也有些讶然。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笑着说道:“这等事,你父皇不会扯谎。以后你去寒香宫请安,看看你祖母是何态度就知道了。” 虽说梅太妃支持与否,对他们没太大妨碍。不过,能得到身边人的首肯和支持,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再想一想,连梅太妃这等固执守旧之人都改变了相反。可见过去的这两年,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立储的时机还没到。 不过,阿萝入朝听政的事,已是水到渠成了。 谢明曦和盛鸿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 隔日,阿萝去寒香宫请安。 果然如谢明曦所料的那般,梅太妃如脱胎换骨一般,一张口说话连风格都变了。先是夸赞阿萝昨日气度不凡,又问起了阿萝平日在移清殿是如何听政学习的。 这还是梅太妃第一次主动张口询问呢! 阿萝挑着轻松有趣的事说了一些:“……一开始,我在移清殿里伺候笔墨,众臣进了移清殿见了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没一个肯拿正眼看我。过了半年,才勉强习惯我听政。” “我在他们议政的时候张口出言。陈尚书言辞激烈,反对得最厉害。被我和父皇两人联手收拾了一顿。” “后来,老臣们就消停多了。我也未时时张口,一般是逮准了他们的错处或疏漏之处说话。这样一来,他们也就没多少底气和我争辩到底了。这也是母后教我的法子,以此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梅太妃听得笑了起来。 她这一生,已经习惯了活在方寸之地。少年时在闺阁,进宫生下孩子后,住进了寒香宫。这一住就是三十年。 她的天地太过狭窄,能见到的也太少了。 阿萝的天地却是何其广阔。能接触国朝大事,和朝中重臣相对不落下风,能学习听政,能尽情地展露自己的光芒…… 看着神采飞扬的阿萝,就如看着一只即将展翅的雏鹰一般,让人心里生出无尽的欢喜。 “阿萝,”梅太妃轻声笑道:“做你想做的事,祖母也支持你!” 阿萝用力点点头,不知为何,鼻间竟有些微的酸涩。 若她是男子,身为父皇母后的血脉,被立为储君是何等理所当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阻力? 就连被囿于深宫的梅太妃,也那样激烈地不满和反对过。 好在祖母终于想通了,也转变了态度。 想来,朝中众臣也不会再剧烈地反对她入朝听政了吧! 建业十二年的年底,陈御史联合了陆掌院等一众官员联名上奏折,奏请端柔公主入朝听政。 这一回,反对的声浪不再是主流。 坚定支持的官员占了小半,更多的官员保持缄默。 天子当朝准了众臣的奏折,且当朝下旨,令端柔公主于新年元日随自己一同祭天祭祖。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入朝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造势(一) 上元节后的第一次大朝会,照例是在金銮殿里举行。 有资格参加大朝会的官员,足有四百余人。藩王郡王们站了一列,文官武将们各站了两列。 饶是如此,金銮殿内还是不够站,品级低的官员只能站在金銮殿的门口,还有几个站到了门槛外。 站得太远了,前面黑压压的都是人头,根本看不清龙椅上的天子,当然也看不见天子身侧的公主身影。 门槛外的年轻官员悄悄挪动身形,竭力睁大眼睛,终于在众人的缝隙中略略窥见了隐约的一抹绯色。 这一定就是端柔公主了。 年轻官员心里涌起莫名的激动和振奋。 他是上一科的进士,在翰林院里做了个小小的编纂。每次大朝会,他只能站在尾端,天热的时候晒晒太阳,天冷的时候吹吹寒风什么的。 朝堂里的君臣角力波涛暗涌风云变幻,他这等官职低微的官员根本没张口表态的机会,不过是跟着看看热闹罢了。 和别人复杂的心情不同,他坚定地支持端柔公主入朝。 他生在蜀地,家境贫寒,原本没有读书的机会。当年蜀王就藩后,蜀王妃开设了女子作坊,他的长姐毅然进了女子作坊,赚银子供他入学。他终于有了读书的机会,也踏上了改变自己命运的路。 他读书数年,从秀才至举人,再至考中进士。从寒门学子,一跃成为新科进士,入了仕途。可他的长姐,却一直未曾成亲嫁人。只因没人愿娶一个全心赚银子供胞弟读书的女子。 他考中进士后,长姐终于能卸下重担了。 那一年,长姐已二十八岁,是个十足十的老姑娘了。没有年轻的少年郎愿意娶一个过了花信之期的老姑娘。 他那个聪慧又能干的长姐,最终嫁了一个蜀地的富商做填房,做了三个孩子的后娘。 送嫁的那一日,他狠狠哭了一场。 长姐和继子们的关系一直不甚和睦。长姐怀了身孕,被一个继子“无意”中推倒在地。还未成型的孩子夭折,长姐伤了身子,以后也生不出孩子了。 这世间,明明有那么多出众又能干的女子。就像他的长姐那样。可她们的命运,却多坎坷波折。 世间众人对女子尤其苛刻,女子们想博得世人的尊重,想过的幸福如意,难之又难。 社会变革,从皇室天家而起,是最好也是最快的。 他坚定地支持端柔公主入朝听政,支持皇上立端柔公主为储君。 他想,当大齐有了女帝,女子们的地位定会迅速提高。像他长姐那般勤快能干的女子,会有更好的生活。 …… 这个年轻官员,姓莫。 莫编纂官职低微,在朝堂上没有发言的机会,索性在私下里做了一桩大事。 其实,一开始,莫编纂也未想到这桩事,竟会引来强烈的关注和影响。他文采出众,善于写文章,便以长姐为原型,写了一个话本,叫做《蜀女传》。 《蜀女传》在去年的年中印出来,迅疾成了最畅销的话本。紧接着被说书的编成了段子,在茶楼酒馆里四处传播。然后,又被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相中,改成了一出戏。 短短几个月,《蜀女传》传至大齐各地。 在新年元日的宫宴上,谢皇后还令歌姬唱了这一出戏。 千万不能小觑了话本和戏剧的力量。普通百姓,不懂什么朝堂之争,浅显易懂的话本却是看得懂,听戏也能听得懂。 《蜀女传》流传得极广,伴随着端柔公主入朝听政的消息一并传入民间。百姓们提起此事,也没太多的排斥了。 莫编纂写话本的时候,用的是化名。也因此,无人知晓红遍大齐的话本是出自翰林院莫编纂之手。 站了半日,腿都站酸了。待到日头高悬时,大朝会终于散了。 莫编纂和几个同僚回了翰林院。 翰林院里不算忙,莫编纂差事清闲,所以有空便悄悄琢磨再写个话本什么的。在官衙里当然不能动笔,脑海中走点神什么的,倒是无妨。 就在莫编纂在脑海里云游天际时,一个声音骤然响起:“莫编纂。” 莫编纂打了个激灵,忙起身行礼:“下官见过掌院大人。” 翰林院的陆掌院,早已被大齐立志以科举晋身的读书人奉为偶像。十八岁中状元,在蜀地为县令一任,回京后官职蹭蹭地升,三十余岁便做了翰林院掌院,跻身朝堂高官之列。 陆掌院的娇妻林氏,掌管数十间女子作坊,是谢皇后的好友兼心腹。 陆掌院的儿子陆天佑,去岁中了秋闱解元,今年春闱志在必得,和端柔公主青梅竹马,是驸马的不二人选…… 简直就是妥妥的人生赢家啊! 陆掌院温润随和,随口笑道:“随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莫编纂又惊又喜,激动又忐忑地随陆掌院进了屋子。 陆掌院也没怎么绕弯子,闲话两句,便问道:“《蜀女传》是否出自你的手笔?那个莫隐娘就是你吧!” 莫编纂腾地红了脸,忙起身告罪:“下官荒唐胡闹,请掌院大人降罪!” 堂堂朝廷命官,跑去写话本,话本还爆红畅销传得极广,真够羞耻的。 陆掌院却无怪罪之意,笑着问道:“我命人查了许久,才查出来。你有这等才华,可不能埋没了。” 莫编纂:“……” 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能埋没才华? 年轻英俊的莫编纂一脸懵,茫然无措地看着陆掌院:“掌院大人……” 陆掌院微笑着说道:“你不必紧张。其实,今日我来找你,是皇上的意思。皇上也看过你写的《蜀女传》了,觉得你写得通俗易懂,十分精彩。” “你不妨好好构思一番,再写一些类似的话本,以女子为主角,有人物原型。譬如写一写《女将军传》《书院山长传》《皇后传》或者是《帝女传》之类的。当然了,动笔的时候要适当避讳一二,将时间放在前朝便可。” “此事你可愿意?” 莫编纂激动得涨红了俊脸,连话都不会说了,只连连点头。 愿意! 他当然愿意!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造势(二)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双喜(一) 春闱在二月初,考完后半个月放榜。 佑哥儿等人都参加了今科春闱,陈小宝儿也在亲爹亲娘的鼓励和嫡亲祖父陈尚书的“激励”下参加了春闱考试。 据陈湛说,陈尚书是这样激励嫡长孙的:“考不中春闱,也别惦记娶媳妇了。什么时候考中进士,再娶妻成家。” 陈小宝儿被“激励”得埋头苦读四个月,连陈府的大门都没出过半步。 也不知陈小宝儿能否创造奇迹。 谢明曦目中闪过笑意,从湘蕙手中接过榜单,第一眼,便看到了熟悉不过的名字。 顾山长探头一看,立刻笑道:“好!好!好!真没想到,佑哥儿这般争气,竟考了个会试第一!真是太好了!” 会试过后,还有殿试。过了殿试,才能真正定下名次。 不过,佑哥儿显然没有会被天子踢出首名的忧虑。新科状元的名头,是板上钉钉的了。 佑哥儿也是顾山长看着长大的,佑哥儿这般争气出息,顾山长自是高兴。 谢明曦目中闪出笑意,又看了下去。 李氏兄弟也都在榜上。 钰哥儿比钦哥儿读书略强些,秋闱时也是钰哥儿名次高。可此次春闱,钦哥儿考中六十七名,钰哥儿却跌落至二百八十多名。春闱只取三百进士,钰哥儿差点就名落孙山。 个中原因,谢明曦心中了然。 新年一过,赵长卿便迅疾为蓉姐儿定了亲事,正是楚家的六公子。 这个消息一传到李家,钰哥儿当时就病倒了。养了半个多月,挣扎着去参加春闱。在如此重击下,钰哥儿尚能考中,不能不说是好运道。 顾山长看到钰哥儿的名次,也是一声长叹。 只是,蓉姐儿亲事已经定了,说什么都无益处。顾山长索性一字不提,继续看了下去。一直找到最后一个,也没陈小宝儿的名字。 “小宝儿苦读四个月,还是没考中。”顾山长颇有些惋惜。 谢明曦笑道:“小宝儿今年才十五岁,这科没中,过三年再考也无妨。下科能考中,也是年少得志,十分难得了。” 可不是么? 三年一次春闱,每次只取三百进士。每一科的进士,大多苦读了十余年甚至二三十年,年龄多在二十余岁到三四十岁之间。 十几岁的年轻进士,一科也只寥寥几人罢了。 顾山长转而笑道:“我是替小宝儿担心。这榜单一出来,陈尚书回府定要动手揍他一顿。” 谢明曦挑眉一笑:“这倒未必。陈尚书喜欢揍儿子,对孙子未必下得了手。” …… 如果陈湛听到谢明曦这句话,一定会心有戚戚焉。 没错,陈尚书确实失望又恼火。回府训了陈小宝儿一顿,撵他去书房读书。陈尚书心中犹不解气,又将陈湛喊到面前叱责一顿。 陈湛要是不吭声也就罢了,偏偏陈湛是个嘴欠的,被叱责时出言反驳:“我听说过子不孝父之过。难道儿子读书不争气,也要怪亲爹不成?这么说来,我们兄弟几个,除了我考中进士,几位胞弟最多就是举人功名,难道也要怪父亲督促不力……” 得!又挨一顿揍! 好在陈尚书理亏,揍的时候也没用全力。陈湛躺了一晚,隔日就能进宫了。 看着一脸无辜的好友,盛鸿既无奈又好笑:“你也真是。明知道自己亲爹的脾气,就不能少说两句?” 陈湛振振有词地说道:“我这是据理力争。总不能怕挨打,就说违心话做违心事吧!” 盛鸿翻了个白眼:“是是是!你是据理力争被亲爹揍了也不屈服的好汉!” 陆迟和赵奇闷笑不已。 陈湛脸皮厚,被打趣几句也不放在心上。转而对赵奇说道:“小宝儿还年轻,这科没中,再过三年,考下一科便是。不过,这终身大事也不能耽搁了是吧!” 赵奇只当没听懂陈湛话语里浓浓的暗示,立刻左顾言他,不接话茬。 陈小宝儿这个女婿,他勉强也算满意。不过,他可舍不得女儿早早出嫁。才十五岁,便是定下亲事,也要过两年再出嫁。 盛鸿倒是颇能体会赵奇的一片慈父心肠。 辛苦养大的白菜,眼看着有活蹦乱跳的小猪想来拱走,身为亲爹,焉能舍得! 哪怕阿萝是招驸马,盛鸿也舍不得! 等阿萝满十八岁了,再成亲好了!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 几日后,三百新科进士进了金銮殿,参加殿试。 一般而言,到了殿试,除非有重大失误或殿前失态,才会被罢落。殿试主要是排定最后的名次。 天子亲自主持殿试,所有新科进士,都是天子门生。 盛鸿坐在龙椅上,看着埋头奋笔疾书的进士们,颇有几分天下英才尽入我手的自得。 半日过后,殿试考完了,陆掌院有儿子下场考试,要避讳一二,负责批阅试卷的,是翰林院里几位博学的翰林学士。 批阅过后,选出前十,送至圣案前。 盛鸿看过后,定夺名次。最重要的是点出一甲前三,及二榜传胪。之后的名次,有二榜和三榜同进士之分。 佑哥儿果然被点中了状元。十六岁的状元郎,连中三元,足以名列青史了。 钦哥儿在二榜之列。钰哥儿状态不佳,落到了三榜。 李家上下如何痛心惋惜不提,在外人看来,李家出了一双少年进士,着实是件大喜事,登门道贺的人几乎挤破了门槛。 方若梦心疼长子,面上却不便流露出来,打起精神应对宾客。私下里对李默叹道:“钰哥儿这等模样,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李默沉默片刻,才道:“世事哪能尽如人意。钰哥儿和端容郡主没缘分,以后为他另择一门好亲事便是。” 以李家门第,以钰哥儿的相貌才学人品,还愁娶不到好媳妇吗? 只是,钰哥儿难免要伤心落寞一段时日了。 方若梦又叹一声:“也只能如此了。钰哥儿的亲事暂且放一放,钦哥儿的亲事就别犹豫踌躇了。我明日就进宫求皇后娘娘保媒说亲!”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双喜(二) 夫妻两人就着一双儿子的亲事商榷了许久。 商议妥当后,方若梦令人将两个儿子叫了过来。 兄弟两个自小就生得一般模样,年岁渐长后,五官长开了,依然有九分相似。气质颇有不同之处。 钰哥儿虽只大了一个时辰,到底是长子,性子比弟弟沉稳一些。钦哥儿略显活泼些。 如今,兄弟两个双双考中进士,堪称春风得志。钦哥儿眉眼间俱是神采。钰哥儿病了一场,硬撑着熬过了会试殿试,人清瘦了一圈,眉眼间也没多少喜意。 方若梦心里一阵抽痛,目中闪过怜惜。 李默张口说道:“你们兄弟考中进士,对我们李家而言,是双喜临门。过些时日,你们还要去参加翰林院的庶吉士考试。若能考中,便能进翰林院学习一年……” “父亲,”钰哥儿低声打断李默:“我不在二榜之列,没资格参加庶吉士考试的。” 李默:“……” 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三百个新科进士里,一榜二榜的进士可以参加翰林院的考试。落到三榜的一百多个进士,却无这个资格,得去吏部,由吏部考核选派,或外任出京,或在京城候缺。 论才学,钰哥儿比钦哥儿还要略强一些。 奈何钰哥儿情路不顺,惊闻心上人定下亲事的噩耗后,病了一场,伤心又伤身。在这样的情形下,不落榜已是幸运了。 李默看着神色落寞的长子,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当年惊闻心上人其实是男儿身的锥心之痛。一时间思绪飘飞…… 方若梦瞥了一眼过来。 李默立刻回过神,正色说道:“钰哥儿,你今年才十七岁,这个年龄考中进士,放眼大齐也找不出几个来。便是在三榜,也不可颓唐丧气。” 钰哥儿低声应是。 方若梦略一斟酌,轻声说道:“我们刚才商议了一回,明日我就进宫为钦哥儿求亲。不出意外的话,钦哥儿的亲事很快就能定下。钰哥儿,你的亲事暂且不急。娘一定为你精心挑一门好亲事。” 钦哥儿心花怒放,又不忍刺激自己的亲哥哥,强自将喜悦按捺下大半:“多谢母亲!” 钦哥儿自觉已经十分体贴了。可他眼中骤然闪出的喜悦光芒,依然深深刺痛了钰哥儿的心。 钰哥儿忍着痛楚,低声说道:“一切听凭父亲母亲安排。” 方若梦冲李默使了个眼色,李默索性领着钦哥儿去了书房,指点即将参加翰林院考试的儿子一番。 方若梦则好言宽慰钰哥儿。诸如“大丈夫何患无妻”或是“有缘无分不能强求”之类。类似的话,这些日子里,钰哥儿不知听了多少。 端容郡主亲事已定,婚期在十月。 钰哥儿沉默许久,抬头看着方若梦:“娘,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放心吧,我不会就此消沉,也不会因此事对鲁王府心存怨怼。” “我和她没有夫妻缘分。我也希望她日后嫁到楚家,和夫婿感情和睦,生活平静幸福。” 说到这儿,钰哥儿眼眶微红,声音微颤。 方若梦心疼如割,伸手轻拍儿子的肩膀,给予无言的抚慰。 然而,有些伤痛,注定了只能自己面对。 谁也帮不了钰哥儿。只能待流逝的时间抚平他的情伤和痛苦了。 …… 同样的夜晚,陆迟夫妇也在讨论儿子的亲事。 “这些年,我和皇后娘娘虽然明言,心里早有默契。”林微微低声笑道:“阿萝去年及笄,今年已十六岁。佑哥儿是少年状元,也勉强配得上阿萝了。我想着,趁着明日进宫请安,便张口向皇后娘娘求亲。” 换做普通官宦千金,请官媒提亲便可。亲事成不成,都不伤两家的颜面。 到了他们这儿,唯有自己厚着脸皮去向帝后提亲了。 陆迟为人谨慎,轻声叮嘱:“你说话委婉些。若皇后娘娘露出想将阿萝多留两年之意,你便不提亲事了。佑哥儿也还年少,等两年也不迟。” 说实话,他也舍不得儿子早早成亲。 林微微当年早产,亏了身子,不能再生育孩子。两人只有佑哥儿这一个儿子。 别人家都是娶儿媳过门。他们的儿子却得入赘天家,以后生的孩子可就都姓盛了……他们只佑哥儿这一个儿子,心里其实也颇为不舍。 夫妻多年,心有灵犀。 林微微也在此时叹了口气:“我们儿子要做上门女婿,你当我就舍得么?” “只是,不说别的。只看一双小儿女的情分,也得成全了他们。” 陆迟先是点点头,旋即笑着自嘲:“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嫉恨佑哥儿的福分。你我也不必在这儿矫情虚叹了。” 可不是么? 阿萝这个公主的身份地位,和历朝公主都不同。 陆家能求来这一门亲事,不知要惹来多少艳羡。 林微微也是心胸豁达之人,闻言笑了起来:“说的正是。有这样的儿媳,我在梦中也会笑醒。” …… 隔日,林微微和方若梦一起进宫请安。 不止她们两个,颜蓁蓁秦思荨也一同进了宫。 她们四个各自负责女童学堂女子作坊及善堂的具体运作,也是谢皇后的同窗好友兼心腹。每个月固定进宫请安一回,有时还会应召入宫。 不说别的,只这份出入宫闱的体面,也足以羡煞旁人。 谢明曦见了几位同窗好友,颇为愉悦,笑着说道:“快些免礼,坐下说话便是。” 众人欣然入座。 秦思荨先柔声笑道:“先恭喜林姐姐方姐姐。” 林微微方若梦不约而同地笑道:“再过三年,便轮到我们恭喜秦妹妹了。” 秦思荨抿唇笑道:“小宝儿读书不甚用功,再读三年,能考中便是万幸了。我现在倒是盼着,他早日定下亲事。定了性子之后,也能沉下心来读书。” 一边说,一边看向颜蓁蓁。 颜蓁蓁和秦思荨最是交好,也早有结为儿女亲家之意。 不过,事到临头,她和赵奇一般舍不得女儿早早出嫁,立刻笑道:“才十五岁,这般年少,不必急着定亲。” 秦思荨:“……”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提亲 人心就是那么奇怪。 颜蓁蓁往日最喜欢陈小宝儿,早已将陈小宝儿视为未来女婿。等正要论亲了,又生出岳母看毛脚女婿的心情来…… 简而言之,小宝儿还是等着吧! 秦思荨试探一回,也不着急,笑盈盈地说道:“颜妹妹说的是。孩子们还小,便是定下亲事,也不必急着成亲。过两年成亲正合适。” 这话听着格外顺耳。 颜蓁蓁不知不觉地就露了口风:“是啊,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秦思荨温柔一笑:“既然颜妹妹也同意,过些日子,我就请官媒登门提亲了。” 颜蓁蓁:“……” 谢明曦等人俱露出会心的笑意。 秦思荨又笑道:“颜妹妹,我的好妹妹,我们两人自少时相识,同窗数年。这些年相处融洽,亲姐妹也不及我们两人亲近。别的我不敢说,我只和你保证一件事。以后卿姐儿过了门,我一定疼她。” “这些年,我连着生了三个讨债的儿子,盼女儿盼的脖子都长了。以后我便拿卿姐儿当自己的女儿了。” 男方求亲时,可不就得低些身段么? 更何况,秦思荨绝不是有意作态,这一席话发自肺腑,真挚诚恳之意毕露。 颜蓁蓁耿直的脾气多年都没变过,心里一软,很快松了口:“也罢,秦姐姐找官媒提亲就是,我应了就是。” 众人:“……” 林微微方若梦尹潇潇艳羡地看了秦思荨一眼。 同样有待嫁女儿的萧语晗和谢明曦,颇有些无语地对视。 这就答应了? 怎么也得矜持一下,哪怕是装装样子,也要斟酌商榷考虑个半月一月什么的再给回音吧! …… 相较之下,方若梦就含蓄委婉多了。 至少,方若梦做不出当面提亲的事来。 待用过午膳,萧语晗尹潇潇各自回了寝宫。方若梦才轻声笑道:“我有一桩事,想求皇后娘娘。” 林微微等人颇为识趣,立刻起身避了出去。 谢明曦心中有数,故作不知,笑着问道:“方姐姐有什么事,不妨直言。” 方若梦笑道:“我是为了钦哥儿的亲事。想求皇后娘娘为钦哥儿保媒说亲。” 萧语晗也曾做过皇后。自盛鸿登基,谢明曦入主中宫后,萧语晗在宫中的处境总有几分尴尬。不过,芙姐儿是先帝册封的端仪公主,盛鸿和谢明曦对芙姐儿也十分亲厚。 凭李家的门第,凭钦哥儿本身,想尚端仪公主做驸马,自是够格。 可这京城里,有门第有出身又出众的少年郎着实不少。若不是钦哥儿自小进宫读书,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样的好亲事未必轮得到他。 谢明曦也未拿捏,含笑说道:“这事我先应下了。不过,成与不成,得看三嫂的心意。等过一段时日,你听回音便是。” 方若梦大喜,忙笑着谢了恩典。 两人就着钦哥儿和芙姐儿的亲事闲话片刻,颇有默契地对钰哥儿只字不提。 方若梦低声笑道:“林姐姐今日也有事要求皇后娘娘,我暂且退下,留待林姐姐亲口和娘娘说。” 谢明曦:“……” 好了,她猜到是什么事了。 她们几个也是,求亲这种事,就不能慢慢来吗?非要今日扎堆一起求亲? …… 身为未来的婆婆,林微微以为,求亲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再有默契,也得先定下亲事,心里才能安稳踏实。 方若梦出去不到片刻,林微微便满面笑容地来了。 谢明曦和林微微相识相交数年,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她在林微微的面前,自然不会摆什么中宫皇后的架子。 林微微也不绕弯子,笑着说道:“我的来意,娘娘怕是早猜到了。我想为佑哥儿提亲,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佑哥儿为人如何,无需多夸。一双小儿女的情分如何,彼此也都清楚。这门亲事,用水到渠成形容绝不为过。 只是,对着亲自来提亲的未来亲家母,谢明曦的心情颇有些微妙。 其实,阿萝已经主动向佑哥儿求过亲了…… 谢明曦微微笑了一笑:“孩子们正年少,不必如此着急。” 理解理解! 身为女方,总得矜持一二嘛! 一口应下亲事的,除了颜蓁蓁之外,其余人等都不可能。 林微微立刻笑道:“成亲的事不急,过几年也无妨。我也是想着早日定下亲事,心里才真正踏实。” 谢明曦神色不动,继续微笑:“事关阿萝终身,我得和皇上商议过后,再做定夺。” 林微微笑着应道:“娘娘慢慢考虑。等过一个月,我再进宫听娘娘的回音。” …… 众人各怀心思而来,然后满心愉悦而归。 唯有颜蓁蓁,回府一说,便被自家夫婿埋怨了几句:“我特意叮嘱过你,陈家来提亲,你矜持一些,别人家一张口你就应下。好似我闺女嫁不出去一般。” 颜蓁蓁原本有些心虚理亏,被赵奇这么一埋怨,反倒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胸膛:“我素来就是这样耿直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实在不乐意,陈家来提亲,你出面回了就是。” 赵奇:“……” 夫妻两个互相瞪眼。 没到片刻,赵奇就低头认输:“罢了,应就应了。我和陈湛也是多年的好友了。要结亲就结亲,矜不矜持的也无所谓。” 几日后,陈家请了官媒登门。 赵家应下亲事,交换庚帖,合了八字,立下婚约,过了聘礼。婚期倒是没定,不过,定亲的速度委实快得惊人,前后加起来也只一个月的时间。成了京城官宦女眷圈里人人称道的佳话。 按时下俗礼,定了亲的男女,不宜时时见面。 陈小宝儿可没那么多顾忌。定了亲之后,照旧时常去赵府。就连称呼也改了。往日都是喊赵叔颜姨的,现在一口一个岳父岳母。 对此,未来岳父岳母表示,未来女婿太过殷勤热忱,也是一种困扰啊! 陈湛和秦思荨则私下里唏嘘。儿媳还没过门,自家儿子整日去岳家献殷勤,对岳父岳母比对亲爹亲娘还热情。 养儿子有什么用啊!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定亲(一) 陈家赵家结亲的两个月后,李家也传出了喜事。 李二公子和端仪公主定下亲事。 端仪公主是先帝独女,是当今天子的嫡亲侄女,是正经册封过的大齐公主。其母萧娘娘在宫中声名极佳,端仪公主和几位藩王世子一同长大,和端柔公主姐妹情深。尚了端仪公主,好处细说不尽。 撇开这些不论,只看端仪公主本人,容貌美丽,灵秀端雅,足以配得上李二公子了。 谢皇后凤旨赐婚,更令这桩亲事体面风光。 相较之下,年初鲁王府的端仪郡主和楚六公子定亲,就没那么引人注目了。谢皇后也未下凤旨赐婚。 两相一对比,有心思敏锐的女眷,少不得在心中斟酌思虑一二。 说起来,李二公子定亲了,怎么李大公子倒是悄无声息? 有好事的女眷,去李府登门道贺的时候,玩笑地提了两句。 方若梦微微笑道:“今岁兄弟两个中了进士后,我去寺中烧香还愿,替他们兄弟两个求姻缘签。寺庙里的高僧为我解签,言道钦哥儿今年红鸾星动,钰哥儿姻缘未至,要等上两年。” “我索性先为钦哥儿求来一门好亲事。钰哥儿的亲事,过两年再说也无妨。” 别管众人信不信,总之,场面上也算交代得过去了。 有两年做缓冲,想来钰哥儿总能放下情伤了。 …… 芙姐儿定亲之喜,谢明曦赏赐丰厚,梅太妃和诸位太妃也皆有赏赐。 阿萝等人也前去道喜。 散朝后,阿萝笑着喊一声:“霖堂兄,霆堂兄,我们一起去芙堂姐那里道声喜。” 霖哥儿霆哥儿一起笑着应了。 阿萝入朝听政也有小半年了。这小半年里,阿萝秉持着默默观政只听不说的原则,让百官们慢慢适应自己的存在。 霖哥儿心思清明,态度摆得端正,和阿萝依旧亲厚。 霆哥儿嘛,自小就和阿萝不对盘,时常争执吵闹,动手打架也不在少数。这两年,霆哥儿渐渐长大,讨嫌的性子也收了不少。顶多私下里调侃或嘲笑阿萝几句而已。 而霁哥儿,有妻有子,最是年长,处处表现出了兄长风范。对阿萝的态度也格外温和。 这也令一众等着看好戏的朝臣们略略有些失望。 原本以为会看到兄弟相争或合力针对阿萝或帝后为阿萝撑腰打压几位世子之类的热闹大戏,没曾想却是兄友弟恭一起爱护堂妹的情景。简直和睦得不像话。 阿萝和霖哥儿霆哥儿并肩而行,身后很快传来霁哥儿的声音:“堂弟堂妹,稍等一等,我和你们一同前去。” 阿萝稍稍驻足,冲霁哥儿笑道:“也好,我们今日一同去道喜,顺便在芙堂姐那儿蹭一顿午膳。” 阿萝的眉眼总是那般生动鲜活,那般自信蓬勃,散发出令人炫目的神采。 霁哥儿心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面上露出笑意:“好!” 兄妹四人有说有笑地前去芙姐儿的寝宫。 …… 他们四人皆要上朝,只能等散朝后前去。蓉姐儿则是听了喜讯便前去贺喜,和芙姐儿手拉着手说了半天话。 芙姐儿脸颊上一片红晕,眼中跳跃着娇羞幸福的光芒。 蓉姐儿看在眼里,既为芙姐儿高兴,枯如井水的心田也泛起了阵阵苦涩。脑海中闪过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身影…… 心底的苦涩,翻腾而来,便连舌尖也是苦涩难当。 芙姐儿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一时没有留意蓉姐儿眼中的晦涩,低声笑道:“蓉堂姐,你婚期将近,嫁妆都备好了么?” 提起自己的亲事,蓉姐儿脸上没什么喜意,声音平静无波:“这些事,自有母亲和兄长操持,我安心等着出嫁便可。” 按理来说,郡主也有开府另住的资格。只是,谢皇后并无赐府之意。 赵长卿想厚颜去求一回恩典,被蓉姐儿拒绝了。 既是要和楚家结亲,借以笼络示好楚家,又何必再端着郡主的架子。 芙姐儿见蓉姐儿这般模样,心里颇不是滋味,反手握住蓉姐儿的手,压低了声音叹道:“蓉堂姐,你心中并不情愿嫁入楚家,为何不去求七婶为你做主。七婶娘的脾气你也该知道的,你不张口,七婶娘绝不会多管多问。只要你肯去相求,七婶娘便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插手过问你的亲事了……” 可蓉姐儿,至始至终沉默不语。 蓉姐儿的右手微微一颤,目中闪过痛苦。 她没有和芙姐儿对视,将头扭到一旁:“芙堂妹,不管如何,母亲辛苦将我抚育养大,兄长也一直疼我爱惜我。这亲事是他们定下的,若我私下去求七婶娘做主……又将母亲和兄长置于何处?” 说到后来,蓉姐儿已眼眶泛红,微微哽咽。 她自小温顺听话,也习惯了听从母亲兄长的安排。她没有勇气也狠不下心肠为了亲事和母亲兄长决裂离心。去岁病了半个月,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芙姐儿也不忍心再说什么了。 这世间,不是所有女子都有勇气争取自己的幸福。也不是所有女子都能硬着心肠和亲人反目。 至少,蓉姐儿做不到。 今时今日,再说这些,也实在没什么益处。 芙姐儿只得将话题扯回自己身上,蓉姐儿打起精神继续和芙姐儿说话。不过,蓉姐儿的情绪就此低沉了下来。 “启禀公主殿下,”一个宫女笑盈盈地来禀报:“端柔公主和几位世子来了。” 芙姐儿立刻笑着起身相迎。 蓉姐儿也收敛了所有心思,随芙姐儿一同迎了出去。 众堂兄姐妹见面,颇有一番热闹。 阿萝淘气地拱手道贺:“恭喜芙堂姐,喜得佳婿。” 芙姐儿羞红着脸还击:“等再过些时日,就该轮到我们去向你道喜了。” 阿萝脸皮就厚多了,镇定自若地应道:“母后早就点头了,父皇却闹性子,说我年龄最小,不必急着定亲。等霖堂兄霆堂兄都定下亲事,才能轮到我。” 霖哥儿:“……” 霆哥儿:“……”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定亲(二)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定亲(三) 隔日,林微微进宫,果然又厚着脸皮提了一回亲事。 谢明曦轻笑道:“林姐姐放心,不出三个月,定有赐婚的凤旨到陆家。” 林微微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低声笑道:“我早就和佑哥儿说过,不必着急。可亲事一日未定,他就一日不踏实,总来磨着我这个亲娘进宫求亲。现在有了准信,我的耳朵也能少遭些罪了。” 这番话说得颇为风趣。 谢明曦莞尔一笑,随口打趣道:“回去告诉佑哥儿,安心学习。日后考核,考不了第一,也不必进宫来见我了。” 佑哥儿中了状元后,进了翰林院。新科进士们第一年都没什么差事,主要以学习为主。一年过后,还有考核。考核的优劣,直接关乎日后前程。 林微微对自己的儿子颇具信心,笑着应道:“皇后娘娘相中的女婿,定是一等一的好。” 老王卖瓜,这就自夸上了。 谢明曦笑着应了回去:“说的没错。林姐姐相中的儿媳,更是万里无一举世无双。” 两人对视一笑。 当日晚上,谢明曦和盛鸿说起了阿萝定亲之事。 盛鸿照例又想拿霖哥儿霆哥儿尚未定亲之事来推脱搪塞:“长幼有序,怎么也该等霖哥儿霆哥儿定了亲事,才能轮到阿萝吧!” 谢明曦笑着白了他一眼:“你这个岳父拿捏得差不多就得了。只是先定亲,离成亲还早得很。你有什么不舍的?” “再者,一双小儿女情投意合,早日定下亲事,两人私下来往也便利些。写个信送个礼物,或是偶尔见个面都无妨。” 盛鸿正想撇嘴,谢明曦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想想我们当年。” 盛鸿:“……” 盛鸿也找不到理由再拖延了,不怎么情愿地松了口:“也罢,过些日子,你下凤旨赐婚便是。” 瞧瞧他那副宛如割了心头肉的神情。 谢明曦既好气又觉好笑:“行了,又不是嫁女儿,是招个女婿登门。真正吃亏又不舍的,是陆迟和林姐姐才是。他们两个,膝下也只这一个儿子。” 这倒也是。 做人哪,也不能太过得了便宜还卖乖。 盛鸿也笑了起来。想了想又低声道:“你等着看吧!凤旨赐婚过后,陆老狐狸很快就会调转车头支持阿萝为储君了。” 盛鸿口中的陆老狐狸,不是别人,正是佑哥儿的曾祖父,大齐的首辅陆阁老。 陆阁老是修炼多年的老狐狸,等闲不肯轻易表态。除非有足够的好处。 阿萝和佑哥儿正式定下亲事,陆阁老定会有所“表示”。 谢明曦眸光微闪,淡淡一笑:“于陆家是喜事,于阿萝而言,在朝堂中会添足够的助力。可谓是一举两得!” 陆阁老身为首辅多年,门生遍布,姻亲故旧颇多。一旦陆阁老调转方向支持阿萝,朝堂的风向也会随之而变。 …… 佑哥儿眼巴巴地等了一个多月,就等来了宫中赐婚的凤旨。 佑哥儿如何欣喜若狂,就不必细述了。 陆府上下,也因这一道赐婚的凤旨沸腾起来。这门亲事早就十拿九稳了,可凤旨到了陆府,才算尘埃落定。陆家众人悬了数月的心也彻底放下了。 端柔公主是帝后唯一的爱女,如今更是入朝听政,帝后想立端柔公主为储君的心意清晰可见。 能为端柔公主的驸马,这是何等的荣光。 前来道贺的宾客,川流不息,踏破了陆家的门槛。陆府连着热闹了数日。 陆家所有女眷,都忙着招呼亲眷好友。林微微忙活数日,嗓子都哑了,喝了两日的汤药,才略略恢复。 此时已至六月,正是盛夏炎日之时。 林微微亲自领着佑哥儿进宫谢恩。 赐婚的凤旨都下了,盛鸿这个岳父总算不端着架子了,特意来椒房殿见了未来女婿一回。 佑哥儿对着天子兼岳父不敢有半分怠慢,毕恭毕敬地行了跪拜大礼。跪下磕了三个头,口中说道:“小婿见过岳父。” 又给谢明曦磕了三个头:“小婿见过岳母。” 众人:“……” 还没成亲,就称呼岳父岳母。这分明只有厚颜的陈小宝儿才能做得出来! 这还是那个内敛沉稳的佑哥儿吗? 就连林微微,也被自家儿子的举动惊到了,迅速打量佑哥儿一眼。 盛鸿和谢明曦也是惊讶又好笑,对视一眼,谢明曦才张口笑道:“不必行此大礼,快些起身吧!” 盛鸿很快接了一句:“等你和阿萝成亲了,再改口也不迟。” 生平第一遭被人叫岳父,真是怪别扭的。 别扭的岳父不肯应承。 好在岳母半点不别扭,笑得十分温和可亲:“这里没有外人,叫一声也无妨。” 佑哥儿这才放了心,微微红着脸应了,然后起身。心里暗暗想着,怪不得陈小宝儿整日厚着脸皮叫岳父岳母哪!脸皮薄了,哪里能讨得岳父岳母欢心。 起身之际,佑哥儿迅速看了亭亭玉立的未婚妻一眼。 阿萝也悄然看了过来。 四目在空中一触,便如蛛丝黏到了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今日的佑哥儿,特意穿了玉青色锦袍,端的是玉树临风俊美不凡。阿萝也特意收拾装扮了一番。 未婚小夫妻两人心头俱是甜丝丝美滋滋的。颇有种已将肉放到自己碗里的欣慰喜悦和踏实安稳。 谢明曦目光一扫,随口笑道:“阿萝,你和佑哥儿已经定了亲,是未婚夫妻了,不必太拘谨。我们在这儿说话,你们两个自去园子里转转说话去。” 阿萝和佑哥儿一起心花怒放,异口同声地应了是。 盛鸿抽了抽嘴角,想说什么,总算忍住了。 谢明曦见盛鸿那副嫌弃的岳父嘴脸,颇觉好笑。瞪了一眼过去。 也不想想当年,他们两人定亲之后,他是怎么厚着脸皮去莲池书院见她的?现在只是让阿萝和佑哥儿去园子里说说话罢了。光天白日,又有女官宫女们随行,有什么可担心的。 盛鸿只得收敛一些。 阿萝无暇顾及帝后的眉眼官司,高高兴兴地和佑哥儿逛御花园去了。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定亲(四)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求娶(一) 为了给儿子娶上媳妇,尹潇潇着实费了不少力气。半年里,亲自去了梅家三回,梅家总算是点头应了亲事。 霖哥儿终身大事有着落了。刘家远在蜀地,只靠通信和官媒,怕是无法打动刘家。可怜霆哥儿,近来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整日愁眉苦脸的。 连梅太妃也听闻一二。 谢明曦淡淡一笑:“五嫂昨日特意来了椒房殿,和我商议,让霆哥儿去一趟蜀地,亲自去刘家求亲。” 什么? 梅太妃一惊,反射性地看向盛鸿:“霆哥儿出京去蜀地……这是否妥当?” 霆哥儿和霁哥儿霖哥儿生于京城,长于宫中。这些年来,帝后对几个侄儿颇为优厚宽容。可不管如何,他们到底是罪臣之子,岂能轻易放出京城? 梅太妃越想越觉不妥,压低了声音又说道:“为了安全起见,这等事可不能应。” 盛鸿却道:“明曦和我商议过后,已经应了五嫂所请。三日后,霆哥儿便启程去蜀地。” 梅太妃:“……” 应都应了,想拦也来不及了。 梅太妃有些气闷:“罢了!你们夫妻既是想好了,想来对霆哥儿颇有把握。我何苦多嘴多舌,白白做小人。” 盛鸿笑着哄亲娘:“母妃一心都是为阿萝着想,我和明曦心里岂会不知?不过,霆哥儿自小在宫中长大,纵然脾气急躁了些,也是个心思清正的好孩子。此次允他离京去蜀地,是为了他的亲事。他不会起别的心思,母妃就放心好了。” “退一步说,便是他有异心,也做不了什么。”谢明曦悠然接过话茬:“蜀地有叶长史等人,还有廉将军和数万蜀兵,可谓安稳如山。” 蜀地是帝后经营十余年的“老巢”。如果凭一个宁王世子便能翻出风浪来,可就是笑话了。 梅太妃总算被劝平了心气,不再多言。 …… 对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来说,能独自离开京城,奔赴千里之外的蜀地,这无疑是一件令人激动振奋的事。 更何况,此行还是为了求娶心爱姑娘。 霆哥儿激动得几夜都没睡好,临出发前的晚上,还要和霖哥儿秉烛夜谈。 霖哥儿哈欠连连,听到这等提议,俊脸上露出坚定的拒绝之意:“拉倒吧你,我都陪你熬了三个晚上了,今日我可不理你了。你赶紧睡去。明日一大早你就得启程了。” 兄弟两个各有寝宫,不过,两人自小便亲厚交好,时常凑到一处。这几日,霆哥儿兴奋过度,霖哥儿也被闹得够呛。 霆哥儿腆着脸笑道:“霖堂兄,我这一走,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两个月。说不定,还要在蜀地多留些日子。我们兄弟两个自小到大都在一块,从未离开过。我心里着实舍不得你,来来来,我们说说话。” 霖哥儿:“……” 霖哥儿一脸痛苦兼无奈:“算我怕了你。你说吧,想聊什么?” 霆哥儿满心的忐忑紧张:“你说,我去蜀地求亲,会不会被刘郡守拒之门外?要是刘家不肯应下亲事,我该怎么办?” 霖哥儿摸了摸下巴,一脸深思:“如果你亲自去蜀地求亲,刘家都没应,那只能说明,你和刘姑娘真的没缘分。你还是另寻良缘得了!” 霆哥儿:“……” 霆哥儿霍然站起身来,用力握拳,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此生非刘姑娘不娶!如果刘家不应下亲事,我就一直赖在蜀地,直至刘家点头为止。” 霖哥儿翻了个白眼,友情提醒:“这等话在我面前说说无妨。到了蜀地,见了刘家人,可得礼貌客气一些。别动辄露出这副蛮不讲理横行霸道的嘴脸来。” 这等话,若是别人说,霆哥儿定会不痛快。霖哥儿说嘛,他却半点不恼,乖乖应下。 过了片刻,霆哥儿又小声道:“其实,我想你和我一起去蜀地。我一个人去,心里怪不自在的。” 霖哥儿无奈地叹道:“你当我不想陪你去么?可我的亲事尚未正式定下,诸事都得我自己出面。我实在是分身乏术。” “总之,此去蜀地,你一定要听周统领的话,万万不可胡闹生事。” 霆哥儿此去蜀地,盛鸿特意吩咐周全领着五百御林侍卫随行。廉将军人在蜀地,周全护送霆哥儿,也能和久别的爱妻团聚一段时日。 霆哥儿点了点头。 …… 兄弟两个絮叨了半夜,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霖哥儿眼下泛青,不时打个哈欠。 霆哥儿倒是半点不困乏,精神抖擞地拜别尹潇潇,又去椒房殿里辞行。 对着霆哥儿,谢明曦总是那副淡漠温和的模样,不冷也不热,不亲近也不算疏离:“此行奔波,起居赶路,你要听周统领的安排。到了蜀地,你便住进蜀王府。由叶长史领着你去刘家。” 霆哥儿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最怕谢明曦。在椒房殿里,别提多乖巧老实了:“是,侄儿谨遵七婶娘的教诲。” 待出了椒房殿,霆哥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一众堂兄弟姐妹俱来送行。 阿萝笑嘻嘻地说道:“霆堂兄,我们在京城,就等着你的喜讯了。” 霆哥儿挺直胸膛,朗声道:“等着吧!最多两个月,我就回来了。” 然后,在众人的笑声中,迈步向前。 宫门外,五百御林侍卫骑着骏马,整齐地排列着。领先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威武,正是周全。 周全拱手道:“世子,时候不早了,该动身了。” 霆哥儿朗声应了,骑着骏马,率先疾行。 一行人皆骑着快马,走的是官道,二十余日就到了蜀王府。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一路奔波,霆哥儿的少年气盛被磨平了不少。见了前来相迎的叶长史等人,霆哥儿没有也不敢摆架子,忙笑着上前寒暄。 留守在蜀王府里的人,都是帝后心腹。霆哥儿是冲动易怒了一些,却不是那等只知骄横的傻瓜。 在蜀王府里安顿好了之后,霆哥儿就迫不及待地去刘府送了拜帖。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求娶(二) 接到宁王世子的拜帖,刘郡守也有些头痛。 刘家一直婉言拒绝,不肯应下亲事。真没想到,这位宁王世子竟亲自来了蜀地求亲。这回,是想不应也不行了。 刘夫人见刘郡守愁眉不展,不由得好笑:“你呀,真是自寻苦恼。宁王世子来蜀地,是得了皇上和皇后娘娘首肯的。由此可见,帝后已默许我们刘家和宁王府结亲。你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说句不中听的,便是结了亲,难道我们刘家就此向着宁王世子不成?便是宁王世子日后行步差池,也牵连不到我们刘家。京城高门大族联姻的比比皆是,难道都像你这般顾忌?” 刘郡守紧皱的眉头略略舒展开来,看了老妻一眼:“你早想通了,为何不早些应下亲事?” 刘夫人微微一笑:“少年人的感情,来得浓烈。若得到的太过轻易,未必放在心上。这般费尽心思千辛万苦求来的,才更知道珍惜。宁王世子肯亲自来蜀地求娶妍姐儿,这份心意,方值得我们将最疼爱的孙女嫁给他。” 刘家人丁兴旺,这一辈的孙子孙女加起来有十几个。刘妍是孙女中最优秀出众的一个,最得祖父祖母的欢心。 刘夫人为了最疼爱的孙女终身幸福,可谓是思虑已久:“老爷想想看,宁王世子摆出这等阵仗来求亲,我们若还是不应,既折了宁王府的颜面,也折了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颜面。” “再者,错过这一桩亲事,还有谁家敢来求娶妍姐儿?” “宁王世子登了门,我们正好细细瞧一瞧他的为人品性。” 刘郡守长呼口气,点了点头。 …… 隔日,霆哥儿来了刘府。 霆哥儿身量颇高,比起同龄的少年郎高壮许多。一张脸生得极为英俊,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和英气,往那儿一站,风采夺人。 刘夫人一眼看过去,眼中便有了笑意。对霆哥儿颇为热情客气:“宁王世子不远千里,前来蜀地。不妨在蜀地住些时日。” 霆哥儿此次是来求亲的,执的是晚辈礼,殷勤又热络地笑道:“晚辈亦有此打算。以后少不得要常来刘府打扰了。” 刘夫人刘郡守:“……”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半点都不矜持! 霆哥儿再心急,也没敢在第一次拜访刘府就提起亲事。坐了半日,陪着刘郡守刘夫人闲话。 到了饭点,刘郡守只得留了午饭。 刘家所有的男丁都露了面,可惜,至始至终未能见到刘妍的身影。 霆哥儿掩住心里的失望,暗暗给自己鼓劲。万事开头难!一定要有耐心! 过了这一日,霆哥儿隔三岔五地来刘府拜访。 刘郡守无暇时时相陪,霆哥儿便厚着脸皮陪刘夫人闲话。 刘夫人有意无意地打探询问,霆哥儿心中都有数,对着刘夫人时态度也分外坦然:“……我自小没了爹娘,随着五伯娘长大。我在宫中住了十余年,待成亲时,才会离宫回宁王府。宁王府和闽王府就在隔邻,我和霖堂兄和亲兄弟一般无二。我们兄弟,都没什么野心。现在学着当差,以后领一些差事,也能为七皇叔分忧。” 刘家只是中等官宦之家,对天子忠心耿耿,没能耐也不想掺和进储位之争里。所以,刘家对送上门来的好亲事一直迟迟不应。 想求娶刘妍,就得打消刘家人的顾虑。 这些话,临出京之前,尹潇潇叮嘱过数回。 霆哥儿被尹潇潇教导长大,受她的影响极深。再者,这两年来,朝中情势和天子圣意也愈发明朗,霆哥儿没那个野心,也不敢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此时说出这番话,霆哥儿一脸坦荡。 一个人是否有野心,一时半会儿其实无法甄别。心思清明,却是能看出来的。 刘夫人默默听着,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世子能这么想,再好不过。” 霆哥儿顺势起身,抱拳躬身,神色诚恳之极:“我的来意,刘家上下都很清楚。我对刘姑娘一片心意,希望求娶刘姑娘为宁王世子妃。希望刘夫人应允首肯!” 刘夫人没有立刻应下,只温和一笑:“世子勿急,待老爷回府,我和老爷商议一番,再给世子回音。” 霆哥儿略有些失望,打起精神笑着应了。 该说的话都说了,也该走了。 霆哥儿张口告辞,刘夫人随口笑道:“世子到蜀地已有半个月,来刘府也有几回了。还没见过妍姐儿,我让她出来,送一送世子。” 霆哥儿:“……”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 霆哥儿高兴得只会傻笑了。 刘夫人见霆哥儿傻乎乎的样子,不由得莞尔一笑。 …… 一盏茶后,一个清丽窈窕的少女身影出现在霆哥儿眼前。 自从莲池书院结业后,妍姐儿便回了蜀地。霆哥儿当日厚着脸送妍姐儿离京,这一别就是一年多。 其实,这一年多里,霆哥儿私下写了许多信。却没勇气命人送信来蜀地。 此时骤然相见,看着清丽秀雅更胜往昔的妍姐儿,霆哥儿心神激荡,满肚子的话争相恐后地冲至舌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刘姑娘,别来无恙。” 妍姐儿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很好,世子如何?” 霆哥儿深深地凝望着妍姐儿,低声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妍姐儿既羞涩又喜悦,脸庞似在瞬间迸发出晶莹的光彩。 刘夫人咳嗽一声:“妍姐儿,你代祖母,送世子出府。” 妍姐儿:“……” 祖母,你还没走啊! 霆哥儿:“……” 刘夫人,你怎么还在啊! 一双少年少女俱因片刻前的忘情失态红了脸。 刘夫人暗暗好笑,站起身,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去。 妍姐儿脸上红晕未褪,迅速看了霆哥儿一眼:“我送你出府。” 霆哥儿咧嘴一笑,点头应好。 那副傻乎乎的模样,颇有几分可爱。妍姐儿心里一甜,抿唇一笑,送霆哥儿出府。只恨路途太短,再慢再磨蹭,也只一炷香左右就到了。 霆哥儿鼓足勇气说道:“刘姑娘,你等着我来娶你!” 妍姐儿脸颊嫣红,轻轻点头。 妙书屋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喜讯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户部(一)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户部(二) 盛鸿为阿萝精心挑选户部,一来,户部掌管钱粮税赋为六部重中之重。二则,户部尚书萧尚书在六部重臣里最先投诚,自十余年前他登基之日至今,萧尚书一直忠心可靠。 论亲疏,礼部的谢钧是阿萝嫡亲的外祖父,当然更亲近。 盛鸿将霁哥儿安排进了礼部学习当差,其中意味,颇值得人琢磨回味。 六部官署皆在离皇宫颇近的御街两侧。官署肃穆威严,出入的皆是朝中官员。普通百姓,根本不敢靠近。 几位世子的风头,今日又被端柔公主抢之一空。 户部官员从上至下共有六十余个。由萧尚书领头,众官员按着各自的官职,从高到低排在萧尚书身后。 不管户部众官员心里如何腹诽吐槽不满,总之,面上都是一派恭敬:“微臣恭迎公主殿下。” 阿萝微微一笑:“诸位平身免礼。” 待众官员站直了身体,阿萝又做了一件令众人惊讶的事。 “萧尚书,从今日起,我每日都来户部,多有叨扰了。” “于侍郎赵侍郎,以后请多多提点指教。” “方郎中……” 自萧尚书开始,阿萝一个一个地招呼了一遍。五十多个户部官员,姓名和官职,竟无一说错! 户部众官员心中皆惊。 过去这一年,端柔公主在金銮殿里几乎从未说过话。众臣渐渐适应了她的存在,心里不免要腹诽“公主殿下不过如此”之类。 没想到,端柔公主今日一进户部,便展露锋芒。 萧尚书也有些惊讶,笑着说道:“公主殿下记性之佳,令人钦佩。” 记住五十几个姓名,算不得什么。不过,连众人的相貌特征都能一一对应上,这就十分厉害了。 阿萝目光扫过众官员神色不一的脸孔,微微笑道:“我在移清殿里伺候笔墨一年,对萧尚书和于侍郎赵侍郎颇为熟悉。去年进了金銮殿听政,每次大朝会,我便记一记朝中众官员的模样,倒不是有意为之。” 言下之意就是,其实进了其余五部,她也能叫出所有官员的名字来,不算稀奇。 萧尚书为官老道,心中如何作想,从面上窥不出半分。资历稍浅年纪较轻的官员们,各自脸上已露出了一丝敬意。 京城大小官员四百余人,要一一都记下,绝不是易事。他们在朝中为官数年,也未必做得到。端柔公主入朝不过一年,便记住了所有人。 这份用心,由不得人不心生敬意。 …… 阿萝稍露锋芒后,不再多言,随着萧尚书进了官衙当差之处。 户部或许不是六部中最重要的一部,不过,一定是最忙碌的地方。每日核算各种账目,各种应对前来支取钱粮的官员,一个个忙得恨不得肋下生翼脚底生风。 萧尚书身为户部正堂官,自然也是忙碌的。 一开始,萧尚书还不时张口解释或提点一二。待到后来,便忙得无暇张口了。 阿萝经过这两年的历练,沉稳得简直不似十几岁的少女,也颇沉得住气。不急不躁,听不懂也不急着发问,只用眼看用耳听。 待到正午,阿萝不便在官衙里多留,便回宫用膳休息半个时辰。到了下午再来户部。 第一日过后,阿萝向亲爹亲娘回报心得体会:“父皇,母后,户部其实也像个小朝廷。萧尚书只一个人,便是生得三头六臂,也无法事事躬身亲问。” “所以,所有具体的事务,都有四个职司的官员去做,于侍郎赵侍郎也各司其职。萧尚书抓大放小,却不是一味放任。目光如炬,但凡张口,无不是抓住了疏漏之处。有理有据,将失职之人训斥得不敢抬头。” 说到这儿,阿萝忍不住笑着赞道:“往日我总觉得萧尚书为人抠门,动辄就是国库空虚没有银子。今日才知道萧尚书的厉害。” 盛鸿挑眉一笑:“能为一部尚书,自然有独到之处。萧尚书的能耐,你慢慢看慢慢学就是了。” 阿萝笑着应是。 谢明曦也张口指点阿萝:“你在萧尚书身边学一段时日。等熟悉户部了,不妨去四职司里再转上一圈。” “让你进户部,是要你熟悉户部所有的事务。放下身段,去看一看普通官员如何当差做事。” “所谓目光如炬,不是一两天能历练出来的。想有所作为,想令众臣诚服,你得有真实的本事能耐,如此才能降得住他们。” 类似这样的教导,阿萝这两年也听了不少,闻言郑重点头应下。 …… 说完了正事,谢明曦话音一转,忽地开起了玩笑:“听闻今日翰林院有公文送至户部,公主殿下可见到了送公文之人?” 佑哥儿进了翰林院学习,暂时还没具体官职。不过,翰林掌院是他亲爹,端柔公主是他未婚妻。佑哥儿自动请缨要“送公文”,谁也不会不识趣地和他争抢。 未婚夫妻,假公济私正大光明地见了一面,心里美滋滋的。 被谢明曦这一说破,一直磊落大方的阿萝,被打趣得脸颊泛红,娇嗔地喊了声母后。 谢明曦莞尔一笑。 盛鸿看一眼面泛桃花的女儿,心里直冒酸水,轻哼一声。 亲爹就是这么心胸狭窄爱吃醋。 阿萝哄人早已哄习惯了,张口就来:“在女儿心里,父皇最重要。谁也取代不了父皇的位置。” 总算哄得亲爹有了笑脸。 谢明曦笑着白了盛鸿一眼:“瞧瞧你,一把年纪了,还总和未来女婿较劲。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 一把年纪? 盛鸿既惊又悲,不敢置信地看着谢明曦:“我明明正当盛年,风华正茂,俊美倜傥。你竟然就嫌弃我了?” 谢明曦:“……” 盛鸿摸了摸嘴上特意蓄的胡须,痛下决心:“我待会儿就刮了胡须,露出我俊美无双的脸孔,免得被你嫌弃人老珠黄。” 谢明曦失笑不已,伸手轻抚盛鸿的脸孔,低声笑道:“刚才是我失言。其实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年少时的俊美模样。” 阿萝:“……” 阿萝被肉麻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干脆利落地拔腿开溜。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离宫(一) 转眼间,半年时光匆匆而逝。 这半年里,朝中大事小事不断。阿萝和霁哥儿等人在六部学习当差,各自都有收获。 宁王府闽王府修缮一新。当年的三皇子府邸空置了十余年,如今也彻底整修过了,挂上了端仪公主府的匾额。 端仪公主婚期将近,第一个搬出宫。 萧语晗也随着女儿一同离宫,进了端仪公主府。 这座府邸,萧语晗曾住过两年。时隔十余年,踏入久违的旧日寝室,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萧语晗想起了离世多年的丈夫,不由得酸涩满腹泪盈于睫。 一转眼,已是十几年了。 芙姐儿见亲娘这般伤感,心中也觉酸涩。 只是,亲爹死了十几年,她当时又年幼,早已记不清亲爹的模样了,也没什么可缅怀的,扶着亲娘清瘦的肩头低声安慰:“娘,你别难过了。以后,娘就随我一起住在府里,我奉养娘亲至老。” 萧语晗哽咽着嗯了一声,搂着女儿痛哭了一场。 泪水中,有对亡夫的追忆和伤怀,更多的却是释然和欣喜。 宫中已是帝后的天下,她其实早有离宫之意。只是,她和尹潇潇一样,都不愿因此事令帝后为难。 没想到,谢明曦将昔日的三皇子府邸给了芙姐儿,又亲自送她出了宫廷…… “三嫂,以后和芙姐儿一起好生过日子。若觉得闷了,随时进宫来说话消遣。”谢明曦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她忍着落泪的冲动,冲谢明曦笑道:“好。” 谢明曦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松开。 她心里无形的枷锁,也在那一刻彻底卸下。 前半生,她被重重规矩束缚,处处低调隐忍谨慎。从这一日起,她终于离开宫廷,和女儿相守相伴,能过些清静日子了。 萧语晗狠狠哭了一场,情绪平静后,高高兴兴地和女儿一同安顿归置不提。 …… 萧语晗母女离宫之事,对后宫来说无疑是个不小的震动。 别人不敢胡乱张口,梅太妃少不得在私下絮叨一回:“……芙姐儿要住进公主府,萧氏留在宫中也合情合理。为何让她也一并出宫了?” 虽然留下萧语晗也没多少实际的用途,不过,这一放人出宫,总令梅太妃心里惴惴不安。 谢明曦和梅太妃的婆媳关系大为缓和,如今说话也随意多了:“这些年,三嫂助我良多,平日说话行事,也格外谨慎,从不给任何人添麻烦。这样过日子,总少些恣意和趣味。倒不如令三嫂和芙姐儿住在一处,三嫂也能畅快些。” 梅太妃瞥了谢明曦一眼,一语双关地说道:“往日我总觉得你心肠太过冷硬,现在才知道,你也不是一味冷硬无情。” 谢明曦微微一笑:“母妃说的是。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待我好,我自要加倍地对她好。” 梅太妃碰了个软钉子,有些讪讪,转而说道:“萧氏离宫也就罢了,尹氏和赵氏还是留在宫里的好。” 谢明曦淡淡道:“我已和五嫂说过了,再过几日,她就随霖哥儿回闽王府。” 什么? 梅太妃一惊,再也坐不住,霍然起身:“你说什么?你要让尹氏也离宫?” “正是。还有二嫂,我也会让她离宫。”谢明曦起身,伸手扶住梅太妃:“母妃稍安勿躁,还是坐下说话吧!” 梅太妃哪里还有心情坐下,急急地扯住谢明曦的衣袖,快速低语道:“你可别太过心软了。萧氏要离宫也就罢了,她膝下只有芙姐儿,性子也安分。” “尹氏既有亲儿子,也有养子。那个赵氏,整日笑脸迎人,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在宫中尚且不安分,若放她离宫回鲁王府,和纵虎归山有何区别?” 情急之下,梅太妃也不顾自己说话好不好听了:“为了阿萝着想,你也得将尹氏和赵氏都留在宫里。若霁哥儿他们生了异心,也能凭借着他们的亲娘节制他们一二。” 看着满脸急切近乎气急败坏的梅太妃,谢明曦不由得挑眉一笑。 所以说,梅太妃其实半点都不傻,既看得清楚也想得明白。 而赵长卿,也远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精明。 “母妃放心,”谢明曦微笑道:“我既肯放她们离宫,自然早有安排打算。” 梅太妃瞪着谢明曦:“你有什么安排打算?” 谢明曦轻声笑道:“日后自见分晓。” 梅太妃:“……” 算她白操心! 梅太妃有些忿忿地松了手,板着脸孔道:“罢了,我也懒得过问这些事。反正,绝不能令阿萝吃亏受委屈。” 梅太妃自想通之后,对立阿萝为储君之事格外在意。 不过,梅太妃没想明白。阿萝的对手从来都不是霁哥儿兄弟三个。而是万千百姓的民心和大齐官员们的臣心。 谢明曦笑了一笑:“那是当然。” …… 过了五六日,霖哥儿霆哥儿一并离宫回府。 临行前,兄弟两个一起来向帝后磕头辞行。 霖哥儿言辞恳切:“多谢七叔七婶娘多年教导照拂之恩。如今,我和霆堂弟都已长大成人,今日离宫回府,特来谢恩辞行。” 霆哥儿也磕了三个头,朗声说道:“侄儿定不会辜负七叔七婶娘多年来的教导,以后一定用心当差做事,为国朝尽忠尽心。” 盛鸿和谢明曦对视一眼,心里闪过同样的感慨。 霆哥儿长大后,身材相貌都肖似生父。有时候一眼看去,恍然如看到昔日的宁王……可这一磕头一张口说话,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 霆哥儿被尹潇潇养大,受尹潇潇影响颇深。自小淘气讨嫌,如今年龄渐长,却是愈发懂事顺眼了。 盛鸿温和说道:“都起身,早些收拾离宫回府。” 兄弟两个一并应下:“是。” 谢明曦对尹潇潇笑道:“五嫂今日也一并回闽王府,待安顿好了,可得摆一顿安宅酒才是。” 尹潇潇心情舒朗明媚,挑眉笑道:“那就说定了。到时候,你们一并去闽王府喝安宅酒。”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离宫(二) 身为帝后,得以享尽世间富贵权势,却也有些遗憾。 譬如,不便随意出宫。 这十几年来,盛鸿和谢明曦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有寥寥几回。平日一个勤勤恳恳掌管朝政,一个坐镇中宫打理宫务。夫妻两人几乎没有过闲空。更别说什么出宫闲逛喝酒了。 尹潇潇这么一说,盛鸿顿时怦然心动,看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也含笑看了过来。 夫妻两人心有灵犀,颇有默契,同时张口:“一言为定。” 尹潇潇颇为高兴,笑得爽朗:“好,到时候我请二嫂三嫂她们一并来闽王府。” 闲话几句,尹潇潇便随着霖哥儿霆哥儿离宫。 在宫中住了十余年,骤然离开,尹潇潇心里颇有些不舍。坐上马车后,掀起车帘,频频往回张望。 马车渐行渐远,朱红色的宫门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尹潇潇终于放下车帘,怅然轻叹。 霖哥儿低声安慰亲娘:“我们回了闽王府,也可以时常进宫请安说话。” 尹潇潇略一点头,看着俊朗不凡器宇轩昂的儿子,心里油然而生一股骄傲自豪之情。那点离愁别绪,顿时一扫而空。 霆哥儿也坐在马车上,神色有些郁闷。 尹潇潇知道霆哥儿的心思,笑着开解道:“霆哥儿,今日回了宁王府,你就在宁王府安顿下来。闽王府和宁王府就在隔邻,你想我了,随时都能来。” 霆哥儿闷闷地说道:“我不想一个人住宁王府。我想和五婶娘霖堂兄住闽王府。” 霖哥儿下意识地应道:“想来你就来呗!又没人拦着你!” 霆哥儿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道:“那好,在你院子里收拾一间空屋子给我就行了。” 尹潇潇:“……” 尹潇潇哭笑不得,瞪了霆哥儿一眼:“胡闹。正经的宁王府不住,跑到闽王府来住,岂不让人笑话!” 霆哥儿有些委屈:“可我舍不得和你们分开。” 尹潇潇心里也是一酸,放柔声音道:“霆哥儿,我也舍不得你。往日在宫中,你和霖哥儿同住一处,都在我身边。在我心里,你和霖哥儿一样,都是我的儿子。” “可现在离宫了,你总得回宁王府住下,这才有宁王世子的模样。等你以后成亲娶妻,也算是撑起了宁王府。” 霆哥儿眼眶都红了,固执地说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反正我就是要和五婶娘霖堂兄住在一处。” 十七岁的少年郎,比尹潇潇足足高了一个头,便是坐在那儿,也显身高腿长。此时却如昔日那个即将被抛弃的可怜幼童一般,眼中闪着水光。 年幼时他也是这样。没爹也没娘,茫然无助又可怜地仰头看着她。她一时心软,将他领到了身边,一养就是十几年…… 尹潇潇嘴硬心软,见了霆哥儿这般模样,哪里还硬得起心肠。叹口气道:“你总得先在宁王府安顿住上几日再过来。” 霆哥儿眼里闪动的水光立刻化为喜悦的光芒:“五婶娘,你对我真好。” 一边和霖哥儿交换一个会心的眼神。 苦肉计,果然一用就奏效。 …… 霆哥儿在宁王府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就搬去了闽王府。 尹潇潇为霆哥儿准备了院子,霆哥儿却去了霖哥儿的寝室,和霖哥儿挤着睡一张床榻。兄弟两人自小到大都是吃睡在一处。十四岁后,两人才分塌而眠。不过,三不五时便会凑到一起。 尹潇潇也拿这对兄弟没法子,索性随他们去了。 前后用了五日,才算彻底安顿妥当。 霖哥儿霆哥儿各自去当差,尹潇潇则拿着亲自写的帖子进了宫。 谢明曦一见尹潇潇,便笑着打趣:“短短几日,五嫂的气色便好过往日。可见早该离宫回府了。” 尹潇潇挑眉一笑:“往日我要仰你鼻息,如今我自己当家做主了,心情自是畅快。” 连这等话都能拿来开玩笑,可见彼此是何等的亲近。 说笑了一回,尹潇潇才将手中的请帖给了谢明曦:“安宅酒定在两日后。你们夫妻和阿萝一并都来吧!” 谢明曦含笑应道:“好。” 尹潇潇又无奈地叹道:“霆哥儿也是个犟脾气。我让他在宁王府住一段时日,他只住一晚,便搬到闽王府来了。我一张口数落,他就红着眼眶,说自己没爹没娘,我若是不要他,他就太可怜了。” 说着,又是无奈地一笑:“我知道这是他和霖哥儿私下商定好的哀兵之计。可我就是硬不起心肠。” 孩子们的那点心眼计策,真当她看不出来吗? 饶是如此,尹潇潇也还是心软了。 谢明曦不以为意,随口笑道:“霆哥儿愿住闽王府,随他便是。” 尹潇潇心中一喜,试探着问道:“你真的不介意?” 谢明曦眸光一闪,和尹潇潇对视:“五嫂是担心,有人会借此生事,传出什么刺耳不中听的话来,挑唆离间我们之间的情谊?” 尹潇潇:“……” 心思全被说中了! 尹潇潇略有些尴尬地点点头:“霆哥儿在我身边长大,和霖哥儿如亲兄弟一般,感情极好。我心思坦荡,不惧人言。可霖哥儿还年少,若有人故意挑唆生事,我只怕你和皇上对霖哥儿心生误会。” 也只有尹潇潇,会坦然直接地将这等话说出口了。 谢明曦的眼中闪过笑意:“五嫂多虑了。霖哥儿什么性情,我还不清楚吗?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尹潇潇这才彻底放了心。 说笑间,湘蕙来禀报,鲁王妃前来请安。 谢明曦眸光一闪,淡淡道:“请鲁王妃进殿。” 萧语晗先随芙姐儿离宫,赵长卿还勉强按捺得住。待尹潇潇也离宫回府,赵长卿就彻底坐不住了。这几日每日都来椒房殿“请安”。一会儿说思念离宫的妯娌,一会儿又说起儿子儿媳。 不管赵长卿如何暗示,谢明曦都当没听懂,当然也未松口。 这么一来,赵长卿就更急了。 听闻尹潇潇进了宫,赵长卿立刻也来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收拾(一) 尹潇潇将谢明曦眼底的冷意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由得暗暗唏嘘。 赵长卿自恃精明,做出的举动着实聪明不到哪儿去。早已惹怒了帝后。谢明曦这是借着此次机会,好好收拾赵长卿一番。 赵长卿还是自求多福吧! 过了片刻,赵长卿笑着迈步而入。 赵长卿也是年近四旬的人了,兼之心思颇多,这两年额上眼角添了几丝皱纹,颇见沧桑之态。 而谢明曦和尹潇潇,却如二十余岁的女子一般,一个秀美,一个俏丽,一个浅笑盈盈,一个英姿飒爽。 饶是赵长卿没有比美的心思,也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赵长卿门面功夫素来极佳,亲热地笑着上前:“听闻五弟妹进宫了,我立刻便厚着脸也过来了。隔了这几日没见,我这心里着实想念的紧。” 说着,伸手握住尹潇潇的手,嘘寒问暖,一派关怀备至的模样:“五弟妹骤然离宫,回了闽王府,住得可还习惯?” 尹潇潇忍住抽回手的冲动,随口笑道:“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赵长卿立刻笑着接了话茬:“可不是么?到底是自己的府邸,便是隔了多年,住上几日也就惯了。依我看,五弟妹的气色都好看多了。” 然后,略有些怅然地说道:“说起来,我也有十余年没回过鲁王府了。” 言语中的暗示意味,要多浓有多浓。 尹潇潇却没顺着她的话音往下说,抽回手笑道:“我进宫是送请帖的,二嫂来了正好,我一并请二嫂去喝安宅酒。” 请帖都是准备好的,很快便塞到了赵长卿的手里。 赵长卿心里暗暗咬牙,也没气馁,转而看向谢明曦:“皇后和皇上都会去吧!到时候,我随你们一同出宫。路过鲁王府的时候,也能看上一眼。” 这话说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谢明曦瞥了赵长卿一眼,笑道:“二嫂这般惦记鲁王府……” 赵长卿眼睛瞬间一亮,满含希冀。就听谢明曦慢悠悠地说了下去:“到时候我吩咐马车行得慢一些,让二嫂多看几眼好了。” 赵长卿:“……” 赵长卿的脸色之精彩,就别提了。 尹潇潇差点笑出声来。 谢明曦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刁钻刻薄。 …… 赵长卿也不是等闲人,被噎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竟还挤得出笑容来:“皇后惯爱说笑。其实,皇后心地最是仁厚,宫中内外谁人不知。” “我们几位寡嫂,这些年都住在宫中,皇后不知多费了多少心。霁哥儿他们有今日,也全仗着皇上皇后的照拂。” 赵长卿一脸由衷地感激之情。再想想她做的那些事,让人心生膈应。 尹潇潇暗暗在心里翻个白眼。 谢明曦淡淡一笑:“二嫂不说,我还不知,原来二嫂是这般重情重义之人。” 赵长卿正盘算着要怎么再提一提离宫之事,就听谢明曦又说道:“芙姐儿大婚在即,霖哥儿霆哥儿亲事定在明年,三嫂五嫂忙着儿女亲事,怕是没什么空闲时时进宫。好在二嫂如今儿女都已婚嫁,闲空最多,也能留在宫里陪一陪我。” 赵长卿:“……” 谢明曦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不打算放她离宫了? 赵长卿陡然一惊,心里的怒火和焦急不敢露于脸上,陪笑着说道:“能留在宫里陪伴皇后,我当然是愿意的。只是,眼看着三弟妹五弟妹都离宫和儿女住在一处,我心里羡慕不已。只得厚颜来求一求皇后了。” 说完,敛容行了一礼:“求皇后娘娘恩典,容我回鲁王府。” 绕弯子没用,明示暗示也没用。赵长卿只得用处最后一招,将话挑明说破。 萧语晗和尹潇潇都离宫回府了,没道理只将她一人留在宫中! 最不愿见的场景,终于来了! 尹潇潇心里别提多堵多闷了,下意识到地抬头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似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幕,并无半分慌乱,目中闪过一丝讥讽,淡淡说道:“这样不是挺好。二嫂想要什么,张口明说就是,何苦每日来绕弯子兜圈子?你不嫌累,我还觉得累的慌。” 赵长卿耳后**辣的,奈何此时正是要紧关口,也顾不得脸面了,继续躬身恳求:“往日是我的不是。我这个人,天生多虑多思,不敢直言……” 谢明曦神色淡淡地打断赵长卿:“那现在怎么又敢直言了?莫非是借着五嫂离宫之事,迫我点头不成?” 赵长卿心中一沉,哪里敢承认:“没有的事,皇后切勿误会。我绝无此意!” 谢明曦声音里透出冷意:“既然没有迫我点头之意,为何二嫂行礼不起?看来,我今日不应,二嫂是不打算起身了?” 赵长卿狼狈至极,站也不是,行礼也不是。求救地看向尹潇潇。 尹潇潇性情最率直最冲动,心肠也是最软的。见状已有些挡不住了,满面为难。 谢明曦正好相反,平日笑语盈盈,实则心肠冷硬,翻脸无情。只是,平日翻脸的时候少之又少。亲眼见识过的人也寥寥无几罢了。 此时一发作,赵长卿可不就倒了霉? “五嫂,你不必为二嫂求情说话。”谢明曦先张口将尹潇潇摘了出去:“这是我和二嫂之间的事。” 尹潇潇不怎么厚道地松了口气:“也罢,我不吭声就是。” 赵长卿一咬银牙,竟然跪了下来:“我说话行事欠妥,皇后心中不满,只管怪罪问责,我心中绝无怨言。” “我别无所求,只想离宫回鲁王府,和儿孙团聚。恳请皇后应允首肯!”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看来,我今日是非应不可了。不然,二嫂这般跪地相求,若传出去,我这个皇后少不得要落个欺辱长嫂的名声。” 赵长卿被收拾得脸面全无,连抬头回视的勇气也没了,依旧说了句:“恳请皇后娘娘应允首肯。” 赵长卿跪地相求。 谢明曦冷眼不语。 尹潇潇夹在中间,既有些尴尬,又觉得快意。 这个赵长卿,就该好生收拾一顿才对。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收拾(二)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挑破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立储(一)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立储(二) 今日是大朝会,四百多个文武官员全部到齐。 立储两个字就像冷水掉进油锅,瞬间在众臣的耳边炸响。震得众人一时回不过神来。很快,众臣便低声窃语。 金銮殿里似有一群蚊子飞过,嗡嗡个不停。 谁也没料到,安王就这么轻飘飘地放了一个大招。 就连盛鸿,也有些讶然。他看着一脸诚恳真挚的安王,然后,目光又掠过神色各异的群臣。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一幕,比他预料中的早两年。 盛鸿索性直接问道:“立储之事,众爱卿有何意见,不妨都说一说。” 立储乃国之大事,低等官员没有张口说话表态的机会。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一时摸不清圣意,或是不肯早早表态,也不愿张口。 天子这么一问,差点就冷了场。 礼部尚书谢钧第一个站了出来。年过五旬的谢钧,做了数年的礼部尚书,如今颇有一部尚书堂官的气派威严:“安王殿下所言立储之事,老臣附议。” 紧接着,萧尚书也张了口:“国有储君,人心方定。老臣也赞成早日立储明国本!” 天子正值盛年,身体康健得很,照眼前这架势,再坐二三十年龙椅也没问题。此时立了储君,慢慢教导,日后帝位传承也就水到渠成了。 十余个臣子张口附议。 便连几位阁老,也一致以为,此时提立储之事,并无不可。 盛鸿点点头,笑着说道:“既然诸位爱卿都赞同立储,朕就准了安王所奏。下面,诸爱卿就议一议,立谁为储君吧!” 众臣:“……” 此言一出,众臣的嘴又如蚌壳一般。 就连铁杆的“公主党”谢钧,也不愿做这个出头鸟。 想也知道,第一个提出立端柔公主为储君的人,一定会被众臣骂成筛子。他一把年纪了,还想要点脸,以后还想入阁为相…… 萧尚书心里也掂量着,他也想要点脸。要献忠心也不是这么献的,反正肯定有年轻人冲锋陷阵,他还是暂且退一退躲一躲。 不出所料,陈御史又勇敢地第一个张口谏言:“端柔公主是皇上唯一的爱女,聪慧敏锐,于政事颇有天分,这两年多来,众人皆有目共睹。微臣斗胆谏言,请皇上下旨,立端柔公主为储君。” …… 椒房殿。 谢明曦闲来无事,正和顾山长下棋。 湘蕙忽地快步而来,低声禀报:“启禀皇后娘娘,魏公公打发人传口信来,说金銮殿里已经吵闹成了一片。” 好好的大朝会,怎么又吵起来了? 谢明曦手中动作一顿,看向湘蕙:“怎么回事?” 顾山长也关切地看了过去。 前来传信的小内侍口齿利索,湘蕙一五一十地学了一遍:“有御史上奏折,弹劾昌平长公主殿下醉后失言失德。安王殿下听了此言,十分恼怒,将那个御史痛骂了一顿。然后奏请皇上立储。” “皇上准了安王殿下所请,命众臣议储君人选。” “陈御史进言,请天子立端柔公主为储君。结果,朝臣们群起而攻之,唾沫星子都快将陈御史的衣襟喷湿了。” 这比喻,委实有些夸张。不过,也可见金銮殿里争吵之激烈了。 谢明曦眸光一闪,淡淡问道:“难道这满朝都是骂陈御史的,就没人附议陈御史所言吗?” “有倒是有,就是人少了一点。”湘蕙轻声答道:“听闻陆掌院和赵中书令都附议了。结果也一并挨骂了。” 关键时候,能豁出去不惧“留名青史”的人,也只有陈湛陆迟赵奇三人而已。 譬如谢钧萧尚书等人,总要看一看等一等顺应大局。 再譬如内阁众人,也绝不会在此时表态。 立储之事,不可能一蹴而就。 谢明曦略一点头:“我知道了。有什么消息动静,随时来回禀。” 湘蕙应声而退。 谢明曦拈起一颗玉石磨成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叮地一声清脆声响:“师父,该你了。” 顾山长拿起白色棋子,皱着眉头,久久落不下去。 谢明曦轻笑一声:“师父是在担心阿萝?” 顾山长叹口气,点点头:“往日未曾挑破,众臣捏着鼻子装聋作哑。现在一提立储,就如图穷匕首见,众臣焉肯轻易再退!朝堂上吵成一片,不知要说多少难听话。” “阿萝自小心高气傲,凡事皆有你们夫妻护着,从未受过半点闲气闷气。此时不定怎么恼怒冒火。” 谢明曦照例冷酷如冰:“女子被立为储君,前所未有。众臣反对激烈,在所难免。想来,众人不敢明着指责怒骂阿萝,一腔火气全冲着陈湛他们去了。阿萝若连这点闷气也忍不下,还做什么储君?” 顾山长听得好气又好笑:“好好好,就我一个人心疼阿萝,你这个亲娘压根半点不急。” 谢明曦:“……” 谢明曦咳嗽一声:“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情急心疼。不过是擅于装模作样,没像师父这般显露在脸上罢了。” 顾山长被逗乐了,笑了起来:“你呀,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别扭,总不肯说实话。” 谢明曦半是无奈半是玩笑地说道:“可不是么?我这脾气,怕是改不了了。师父多多担待一二。” …… 过了片刻,湘蕙又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金銮殿里又动了手。皇上勃然大怒,发了一通脾气,直接罢了朝。” 这个节奏,和两年多前阿萝要入朝的时候差不多。 谢明曦略一点头,吩咐一声:“请周太医立刻去移清殿,为陈御史他们看诊。” 顾山长按捺不住,低声道:“不如打发人叫阿萝回椒房殿,问个清楚。” 这等时候,去移清殿也只是添乱。倒不如将阿萝叫回来仔细问上一问。 谢明曦点头应下,传令下去。 过了两炷香时辰,阿萝回来了。 阿萝显然是被气着了,绷紧了一张俏脸,眼里几乎快冒火星了。没等谢明曦张口询问,阿萝便气冲冲地说道:“太可气了!真是气死我了!”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立储(三)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立储(四) 这还用安王提醒? 盛鸿冷哼一声,目中闪过怒意:“殴打朝臣,扰乱朝堂,对天子不敬。犯了这三条罪责,他们什么也不用做了,好好在刑部大牢里待着吧!” 杀鸡儆猴是必要的! 每逢朝堂争斗变故,总少不了倒霉被降罪夺职的官员。大齐有三百新科进士,都在六部学习哪!不愁无人可用! 安王听了颇觉解气:“皇兄说的是。这回绝不轻饶他们!” 陆迟张口劝慰道:“请皇上暂时息怒,听臣一言。立储之事,非同小可。立公主为储君,确实前所未有。朝中有官员反对,亦属正常。臣以为,责罚官员不宜过度,免得皇上落下昏庸无道的恶名!” 赵奇也是为官多年的人了,那张看不出年龄的娃娃脸,此时一片正色:“陆掌院言之有理。臣等被非议指责几句,也算不得什么。便是挨打,也没伤筋骨。皇上别因此事气坏了龙体。” “对……诶哟!”陈湛一张口,就牵扯到了受伤的鼻子,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众人纷纷张口安抚。 盛鸿也有些无奈:“行了,别人说话,你就别张口了。好生养伤!” 陈御史展露出身残志坚的勇气,忍着疼痛道:“区区小伤,我还没放在眼底。比起我爹来,他们差远了。” 众人哭笑不得。 霁哥儿三人一时插不上嘴,一个个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就在此时,魏公公前来禀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端柔公主还有顾山长,一并来了。” …… 谢明曦等人一来,移清殿里沉重又紧绷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谢明曦一一问询过众人伤势,确定三人都无大碍,才缓声说道:“你们三人,都留在宫里养伤吧!” 没等谢明曦吩咐,阿萝机灵地接过话茬:“我这就出宫,亲自去接林姨她们进宫。” 此事有过先例。在宫中养伤,一是彰显圣眷天恩,二来也是免得他们三人回到府中再挨家法。尤其是陈湛…… 三人对视一眼,一起应下并谢了恩。 谢明曦又命人传膳:“忙活了半日,大家伙儿也都饿了。今日正午,就都留在移清殿里用膳吧!” 顿了顿,又对盛鸿说道:“几位阁老人老年迈,在移清殿外站着请罪,只恐身体支持不住。皇上还是叫他们进来一同用膳吧!” 盛鸿气头已过,冷静了许多,点点头,打发魏公公出去宣口谕。 片刻后,五位阁老进来了。 陆阁老迅速瞥自己的长孙一眼,见无大碍,暗暗松口气。 赵阁老迅速瞥自己的幼子一眼,见无大碍,也暗暗松了口气。 人老成精的陆阁老赵阁老,面上并未流露半分,和另三位阁老一起,满面羞愧地张口请罪。 盛鸿淡淡说道:“怒骂动手的,另有其人,朕要治罪,也是治他们的罪。诸位阁老不必太过自责。” “皇后已命人传了午膳,阁老们也一同留下用膳吧!立储之事,以后再议。” …… 这顿午膳,吃得几位阁老糟心堵肺,不必细述。 阿萝动作麻溜,很快出宫接了林微微等人进宫住下。陆迟等人全部留在宫中养伤。 那几个被关押进刑部大牢的官员就倒霉了。 天子下旨怒斥,以“殴打朝廷命官扰乱朝廷不敬天子”这三条罪责,直接罢了几人的官职,并令刑部看押候审。 空出的官缺,天子很快下旨,从低等官员里选年轻精明强干的官员补了官缺。又令几个年轻出众的进士领了实际的差事。 此事充分验证了“手中有人万事不慌”这句话。 严惩了这一批官员后,朝堂里果然消停了不少,立储之事暂被搁置一旁。 阿萝照样每日去户部,而且一改往日的低调,在一个月之内办了几桩漂亮的差事。揪出了两个贪墨渎职的户部官员,并上奏折,建议改进户部办事章程,略去一些不必要的冗长繁琐的公文,也减少了官员收受贿赂的机会。 天子准了奏折,并令端柔公主直接负责此事。 如此一来,端柔公主的凌厉手段,彻底展露众人眼前。 于此同时,一本名为《帝女传》的话本流传开来。 这本《帝女传》,以一个虚构的朝代为背景,描述了一位聪慧果决的公主继承储位成为一代女帝的传奇故事。 这位公主聪慧无双,坚强勇敢,自信骄傲。少时勤奋苦读,才学出众。被立为储君后,潜心学习处理政事。坐了女帝后,平定了数场叛乱,随后励精图治,政通人和。女帝派遣人领着士兵乘海船出海,开拓疆土,立下万世不朽的功绩,也令百官诚服百姓爱戴,成为万人敬仰的一代女帝。 因立储风波,这个别有用意的话本一面世,就引来了众人瞩目,其爆红的程度,令人惊讶咋舌。 以化名写话本的莫编纂,也没能逃得过众人的利眼,曝露了真实身份。 如此一来,莫编纂也迅速成了大齐官场里的“名人”。弹劾莫编纂的奏折,摞起来足有半人高。 陈御史陆掌院赵中书令,皆出身名门,且是天子心腹,不好招惹。区区一个翰林院编纂,行此厚颜无耻谄媚迎上的举动,不逮着这个软柿子痛骂欺负,还得何时? 天子对此事的态度也令众人吃惊。 一应奏折,天子置之不理,直接升了莫编纂的官职。如今,莫编纂已经是正六品的翰林学士了。 自恃忠臣的官员们,因天子一意孤行的昏庸之举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 朝堂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低迷。不少官员敢怒不敢言,索性沉默软抵抗。 阿萝充分展露出了被精心教导培养多年的强大心理素质,在众人沉默无言的目光里,每日进出户部,丝毫不受影响。 建业十四年十月初一,久未露于人前的昌平公主上了一道奏折,请天子立端柔公主为储君。 建业十四年十一月初一,汾阳郡王联合一众亲王郡联名上奏折,奏请天子立端柔公主为储君。 建业十四年十二月,鲁王世子宁王世子闽王世子联名上书,奏请天子立端柔公主为储君。 …… 妙书屋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立储(五) 安王第一个提议立端柔公主为储君,昌平公主也表态支持,汾阳郡王身为宗人府宗正,代表所有宗亲支持端柔公主。 鲁王世子闽王世子宁王世子三人联名上的请立储君的奏折,成了压倒众臣的最后一根稻草。 朝堂里激烈发对的声浪被彻底压了下去。 若天子想过继侄儿,鲁王世子闽王世子宁王世子都已成年,且亲爹都死了。从他们三人中选一个是最合适的。现在连他们三个都上奏折请立端柔公主为储君了,众臣还有什么可说的? 端柔公主除了是女儿身之外,其余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说到底,立谁为储君要看天子的心意。这是老盛家的江山,爱传给谁传给谁吧! 建业十五年的新年大朝会,陈御史等人再次联名上奏折,请立储君。 这一回,没有人再激烈反对。 偶有顽固不化冥顽不灵的官员以大齐从无立女子为储君的理由反对,礼部尚书谢钧站了出来,正色凛然地反驳:“此言差矣!照你这么说,只要祖宗无先例,这件事便不可为之。那又何来的政事变通?何来的大齐昌盛富庶?所谓不破不立,有些规矩得守,有一些规矩,改一改也无妨。” 萧尚书立刻接了话茬:“谢尚书所言甚是。太祖皇帝建朝时定下的规矩,历经几朝,不知有多少更迭变化。焉能一成不变墨守成规?” “端柔公主聪慧端方,才学出众,这几年在朝堂中的表现亦是上佳,堪为储君。”赵阁老也张了口。 便连在朝中极少张口的尹大将军和楚将军,也纷纷张口表态:“臣附议。端柔公主之优秀出众,有目共睹。除了端柔公主,还有谁堪为储君?” “臣也附议。大齐有前无古人的女将军,有一位皇太女,又有何不可!” 最后,首辅陆阁老也终于张了口:“老臣恭请皇上下旨,立端柔公主为储君!” 首辅乃文官之首,陆阁老历经三朝,做了二十余年首辅。在文官中的威望无人能及。陆阁老一张口,便有众臣齐声附和:“微臣恭请皇上下旨,立端柔公主为储君!” 百余人一起张口奏请,声势浩荡,响彻金銮殿内外。 天子目中闪过满意之色,缓缓说道:“既然众卿皆附议,那朕便命人拟旨,立端柔公主为储君,昭告天下。” 百官再次齐声道:“皇上圣明!” 阿萝站在天子身侧,面对着百官。见了这一幕,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欢喜雀跃。 百官诚服的是天子,是无上的皇权,是反抗不得的无奈之举。 他们心里,对她依然排斥抗拒。 不过,到底迈出了最至关重要的一步,总是值得高兴的事。 “端柔,”当着众臣的面,盛鸿以封号称呼爱女:“从今日起,你便是大齐储君了。需谨记言行合宜,待人宽厚,勤于学政。方不枉朕对你的期许,也不负百官的敬爱之心。” 十八岁的端柔公主,神色从容,满目自信,恭敬拱手:“女儿谨遵父皇教诲!” 站在百官之末的佑哥儿,尚是第一次参加大朝会。他远远地站在角落处,悄然抬头遥望着阿萝的背影,一股骄傲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那个千万之上的美丽少女,是大齐储君,是未来的大齐女帝。 他何等有幸,日后能与她并肩携手成为夫妻! …… 天子下旨立储的旨意,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入后宫。 “皇后娘娘大喜,”湘蕙欢快地笑着禀报:“众臣请旨,皇上已下旨立公主殿下为储君了。今日过后,便会张榜昭告天下。” 从玉扶玉等人皆大喜,一并道贺:“皇后娘娘大喜!” 如此喜事,饶是谢明曦城府颇深,此时也是满面笑容喜形于色,笑着吩咐:“传本宫的命令,今日宫中所有女官宫女内侍皆有厚赏。” 湘蕙等人一起笑着谢恩。 顾山长闻讯匆匆赶来,满面喜色:“太好了!总算是等到这一日了!” 从得知帝后有意立阿萝为储君那一日开始,这一桩心事便如巨石一般悬在顾山长的心头。无时不刻不令人煎熬。 这一天,顾山长等了好几年! 喜悦过度的顾山长,一时说不出别的话来,翻来覆去地说着“太好了”。眼中竟是闪出了水光。 谢明曦拿出帕子,为顾山长擦拭眼角,轻声笑道:“师父,这样的大喜事,应该笑才是。” 顾山长嗯了一声,顺便拿了帕子,也为谢明曦擦了擦眼角。 谢明曦:“……” 谢明曦直到此刻,才惊觉自己也激动惊喜地落了泪。 师徒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你呀,就是这般别扭,什么时候都要逞强。”顾山长笑着调侃:“这等大喜事,喜极而泣是人之常情。又没人会笑你。” 谢明曦低声笑道:“我这性子,这辈子都是改不了了。还请师父担待一二。” 巧言令色! 顾山长笑着白了谢明曦一眼。 …… 喜讯传遍后宫,久未出寒香宫的梅太妃也坐不住了,立刻来了椒房殿,见了谢明曦,一把抓住谢明曦的手,颤抖着声音问道:“皇后,皇上真的下旨立阿萝为储君了?朝中众臣没人反对了?” 谢明曦的情绪已平复了许多,含笑点头:“是,皇上已经下旨,朝中众臣也无人反对。明日这道圣旨便会传告天下。” 阿萝真的被立为储君了! 梅太妃想说什么,泪水已夺眶而出。 她性情软弱,落泪是常事。此时的泪水,是喜极而落。 “没想到,我真没想到,竟然真的有这么一天。”梅太妃哽咽着说道:“阿萝竟真的做了大齐储君。我真的没想到……” 谢明曦轻声道:“只要有心,这世间有何事不能成功?” 梅太妃一边哭一边点头。 谢明曦略一犹豫,主动拿起帕子,为梅太妃擦拭眼泪。梅太妃也有些惊讶,下意识地看了谢明曦一眼。 四目交汇,婆媳两人的心结隔阂俱在此刻散去。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立储(六)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心愿(一) 阿萝终于迈过最难的一道门槛,被立为储君。 礼部早有准备,迅速择了一个最近的吉日,将在二月底举行储君册封大典。 百官们表面欢欣,心中到底如何做想,就不得而知了。 唯有谢家,阖家上下为此事欢欣鼓舞。 谢老太爷年近七旬,一头花白头发,走路颤颤巍巍,去岁冬日病了一场。谢家上下都已暗中做好了治办丧事的准备。 没曾想,端柔公主被立为储君的喜讯一传到谢府,谢老太爷的病竟然好了大半。兼之有宫中太医精心调理,没出半个月,谢老太爷的病竟然痊愈了。 人老心不老的谢老太爷,又纳了一个年轻美貌妖娆的通房丫鬟,别提多快意自得了。 气得徐氏在背地里骂了几天的“老不死”“老混账”。 说起来,徐氏比谢老太爷还大两岁。不过,徐氏身体康健,精神奕奕,估摸着再活个十年二十年也无问题。 都这把岁数了,徐氏早就看开想开了。暗骂了几回,便将谢老太爷老而不死依旧风流的事抛到了一旁。 如今,谢家内宅的中馈已经交到孙氏的手里。 谢家长房二房,共有四个孙媳。 论家世出身,孙氏最低。谢元楼的妻子是汾阳郡王之女,正经的宗室贵女。二房的两个孙媳,也都是名门闺秀。孙氏出身市井,娘家除了兄弟多,委实没什么可夸耀的。 论才学论才干……当然也是孙氏最普通。孙氏自小书读的少,能将字认齐认全就算不错了。 不过,孙氏到底是长房长媳,所生的长女谢子衿颇得谢皇后和端柔公主的喜爱,这些年又接连生了三个儿子。为谢家长房开枝散叶,腰杆直底气足。谢家内宅中馈由她接掌,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再者说了,徐氏大字都不识几个,还不是照样管家理事? 孙氏接掌内宅,有徐氏倾囊相授,有公爹谢钧撑腰,还有夫婿谢元亭在背后指点。几位出身高门的弟媳也颇敬重这个长嫂,颇为顺遂。 徐氏叫来孙氏,笑着说道:“端柔公主被立为储君,储君册封大典就在几日后。我想着,我们应该备一份厚礼,进宫道喜才是。” 孙氏欣然笑道:“我和祖母可算是想到一起了。” 嫡亲的外甥女做了储君,日后将会是大齐女帝。如此尊荣,谢家人人面上多几分光彩。 徐氏笑着叮嘱:“明日子衿休沐,将子衿也一并带上。娘娘和公主殿下也有些日子没见子衿了,心里一定惦记得很。” 孙氏点头应下。 谢子衿自幼聪慧讨喜,谢元亭虽无功名,到底读书多年,坚持亲自为女儿启蒙。待到谢子衿十岁时,以头名的成绩一举考入莲池书院。在京城闺秀圈里赫赫有名,颇有谢皇后年少时的风采。 孙氏也一直以女儿为傲。 回了院子后,孙氏将要进宫之事告诉夫婿。 年近四旬的谢元亭留了几缕胡须,多年养尊处优的优渥生活,一点点磨去了谢元亭心里的戾气。如今的谢元亭,颇有读书人的儒雅气度,看着有模有样。 不过,一听到进宫,谢元亭还是像往常一样,轻哼一声:“你们要去就去,不必告诉我。” 那副阴阳怪气要死不活的德性,气的孙氏牙痒。一挥拳头,就给谢元亭添了一个黑眼圈。 …… 隔日,徐氏孙氏一同进宫。 因是进宫贺喜,谢元楼的妻子盛氏谢元蔚的妻子俞氏,也一并进了宫。小辈的孩子只带了一个谢子衿。 谢明曦近来心情颇佳,见了娘家人,格外亲切随和:“阿萝今日去了吏部,待到正午才会回宫。你们今儿个一并留在椒房殿里用午膳,正好见一见阿萝。” 徐氏等人忙笑着应下。 待到正午,端柔公主回了椒房殿,身后跟着一众年轻的女官。 阿萝在户部学习一年,今年进了吏部。 如今阿萝是正经的大齐储君,陈尚书心里再憋闷,也不敢使绊子或怠慢半分。恭敬地接了圣旨,迎了端柔公主进吏部学习。 阿萝今年十八岁,正是容颜最盛之龄。举手投足间的气度风华,更令她卓然醒目。 “阿萝表姐,”谢子衿笑着上前见礼。 阿萝素来喜欢这个甜美可爱的小表妹,笑着应了一声,伸手拉起谢子衿的手:“子衿表妹,我可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谢子衿甜甜一笑:“我在莲池书院读书,休沐日才能进宫。阿萝表姐每日都得去当差,哪有碰面的机会。” 谢子衿比阿萝小了六岁,今年十二岁,身量初初长成,容貌清丽秀美,一颦一笑间,颇有谢明曦年少时的风姿。 阿萝容貌肖似盛鸿,相较之下,倒是谢子衿更像谢明曦的女儿。也因此,谢子衿不但得谢明曦阿萝的喜爱,盛鸿也颇喜欢她。 午膳后,谢子衿随阿萝去了书房说话。 小小少女,也开始有心思了。 谢子衿看着阿萝,忽地轻叹一声。 阿萝挑眉一笑:“怎么了?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只管张口告诉我,我替你撑腰。” 堂堂大齐储君,想撑个腰什么的,简直再轻易不过。 谢子衿抿唇一笑,白嫩的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在书院里,夫子们都喜欢我,同窗们待我也极好。在谢家,长辈们都疼我。哪有人会为难我。” “那是怎么了?”阿萝笑问:“又是叹气又是愁眉苦脸的?莫非是有了心上人?” 谢子衿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被这般打趣也没脸红,反而笑了起来:“是阿萝表姐恨不得早日迎驸马过门吧!” 阿萝更不脸红,咧嘴笑道:“被你说中了。” 姐妹两个对视一笑。 过了片刻,谢子衿才轻声道:“阿萝表姐虽是女儿身,却做了储君,学习当差做事处理政务,丝毫不输男子。见过了阿萝表姐,我方觉得,女子不必囿于内宅,一身才学方有永无之地。” 简而言之,小小少女不甘心过嫁人生子的平庸生活,向往着更精彩更广阔的天地。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心愿(二) 第一千一百四十三章 传言 二月过后,数日连绵阴雨。 眼看着立储大典之日将至,还是这等阴雨天气,只怕会影响立储大典。 盛鸿心里有些恼怒,在谢明曦面前嘀咕了一回:“礼部择来择去,偏偏挑了二月二十六这个日子。若雨一直不停,岂不是耽搁了阿萝立储典礼。” 储君册封大典,要进行整整一日。要进太庙祭天祭祖。这等大喜事,逢上阴雨天,总让人心中不畅快。 谢明曦笑着瞥了盛鸿一眼:“你对礼部不满,只管在朝中斥责礼部尚书就是了。在我面前说这些有何用!” 盛鸿低笑一声,拉过谢明曦的手:“斥责礼部尚书,便是当众折了你的面子。我哪里舍得!” 谢明曦笑着啐了他一口,却未将手抽回来。 阿萝抽了抽嘴角,将头扭到一边。 啧啧!老夫老妻还肉麻兮兮地! 其实,不必盛鸿张口,礼部上下亦是人人忐忑。礼部尚书谢钧更是心中懊恼,愤愤地去了钦天监,将钦天监里专司负责测算天气的官员骂了一顿。 那两个官员也是满心晦气。 测算天气哪有这么准的。往日也没出过什么差错,谁能想到,偏偏这一回就出了大差错。 莫非外间那些隐秘的传言是真的? 这是天子一意孤行执意立端柔公主为储君激怒了老天,所以上天才会连连降雨以示警戒? …… 传言再隐秘,只要一传开,便不再是秘密。 这几日上朝,众臣少不得要眉眼示意,私交好的见了面,还要低声嘀咕几句。 这传言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在官员中口耳相传的传言,大家心照不宣,皆知其中利害,并未肆意渲染传播。 不过,帝后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很快便知道了。 盛鸿沉着脸,目中怒气汇聚:“魏公公,你私下去查一查,这传言到底是何人先传出来的?这等居心叵测的阴险小人,朕绝不轻饶!” 天子动了真怒,魏公公不敢怠慢,立刻领命退下。 谢明曦脸上也没什么笑意,冷然说道:“无风不起浪。这其中,定然有人捣鬼生事。” 有胆量在储君册封典礼关头捣鬼的,绝不是普通臣子。 盛鸿冷冷地哼了一声,目中闪过一丝凛然的杀意。 阿萝也皱起了眉头,低声道:“父皇,母后,阴雨连绵,确实不便行册封大典。要不然,就取消册封大典,重择吉日吧!” “万万不可!” 谢明曦不假思索地张口道:“若因传言取消册封大典,一来落人口舌,二来也坐实了传言。” 盛鸿略一点头,沉声接了话茬:“说的没错。册封大典,必须要如期举行。别说是下雨,便是打雷下冰雹,也照样祭天祭祖!” 阿萝:“……” 好吧! 比起父皇母后,她脸皮还是太薄太嫩了点! …… 魏公公接了圣谕后,并不声张。只命人暗中查探传言从何而来。 魏公公当差多年,为人精明,行事老道,只短短两日,便查出了原委:“……启禀皇上,这传言是从武陵王府里传出来的。” 盛鸿挑眉冷笑一声。 几年前盛鸿下旨平藩,有几个藩王被一直关在宗人府,吃了不少苦头,两年前才被放出宗人府,回了藩王府。 武陵王就是其中一个。 大概是被关得久了,武陵王满心愤恨,却敢怒不敢言。也没了上朝听政的资格,整日龟缩在王府里。 此次趁着这个机会,武陵王故意嚼舌生事。传言很快就传到了百官耳中。 盛鸿冷然下旨:“宣汾阳郡王和安王进殿。” 魏公公领命传旨,不到半个时辰,汾阳郡王和安王一起急匆匆地进了移清殿。一炷香后,两人黑着脸退了出来。 “这个武陵王,好日子不想过,这回我直接成全他!”汾阳郡王被气得不轻,咬牙怒道。 身为宗人府宗正,汾阳郡王要出手整治一个失了权又激怒了天子的藩王,不是难事! 安王目中闪过一丝冷意,低声提醒汾阳郡王:“此事没那么简单。武陵王失势已久,平日和文官们之间来往不多。他有什么胆量和能耐做这等事?” 汾阳郡王拧着眉头,看向安王:“你的意思是,有人暗中怂恿唆使武陵王?” 安王低声道:“是与不是,将武陵王带去宗人府里,仔细问上一问就知。” 宗人府和刑部不同。刑部关押犯人,常用刑审问。宗人府里关押的俱是宗室皇亲,不能动刑。要处置有品级的亲王郡王藩王,得天子亲自下旨。 不过,只要进了宗人府,总有办法让武陵王张口吐露实情。 安王和汾阳郡王对视一眼,各自扯出一抹冷笑。 …… 武陵王也不是什么硬骨头的人,进了宗人府后,不吃不喝不让睡觉,才两天就撑不住了。张**代,说此事是宁王世子挑唆他做的。 安王心里一沉,阴沉着脸威胁:“武陵王,你可得想清楚了。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你敢故意污蔑攀扯,被查出来,休想善了。” 汾阳郡王也皱紧了眉头,怒道:“武陵王,休得胡言。宁王世子婚事将近,近来一直忙着成亲事宜,哪有时间闲心去怂恿你散播这等传言?” “再者,宁王世子深沐帝恩,和端柔公主亲如兄妹。当日还曾主动上奏折,请立端柔公主为储君。岂会心存怨怼?” 年近六旬的武陵王,个头不高,身材肥硕,闻言身体微微一抖。却未改口,一口咬定是受了宁王世子的挑唆怂恿。 汾阳郡王和安王只得先进宫复命。 天子和端柔公主俱在移清殿内,一个批阅奏折,一个仔细看奏折,气氛宁静和谐而美好。 巧的是,今日几位世子也应召伴驾。宁王世子盛霆也在其中。 盛鸿放下奏折,张口问汾阳郡王:“武陵王交代出了什么?” 阿萝一同放下奏折,定定地看着汾阳郡王。 几位世子也一起看了过去。 汾阳郡王定定心神,沉声禀报:“武陵王说,是宁王世子怂恿他所为。” 众人:“……” 霆哥儿:“……”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算计(一)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算计(二)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储君(一) 尹潇潇果然是心思透亮的明白人。 这件事,从一开始,便是冲着霖哥儿来的。 此计最厉害之处,是不动声色间离间了阿萝和霖哥儿霆哥儿之间的兄妹情。阿萝一旦生了疑心,以后霖哥儿霆哥儿要如何自处? 谢明曦静静地看着尹潇潇,轻声说道:“五嫂,我从未疑心过你。” “虽然你生养了霖哥儿,还有霆哥儿在身侧。可我知道,你对储位并无野心,常教导提点一双儿子说话行事做人。” “以你的为人,也绝不会使出这等手段,来给我们夫妻和阿萝添堵。” “我们年少相识,曾为同窗,更是至交好友。我对你,从不相疑!” 短短几句话,听得尹潇潇眼泪都快下来了:“七弟妹……” 三个字一出口,尹潇潇眼眶已经红了。她先将头扭到一旁,待情绪平复,才重新转过来,低声说道:“你信任我,我感动更感激。” “只是,事情闹到这步,霆哥儿难以自白,霖哥儿也被牵连其中。我不能坐视他们两人被人非议指责。我更不愿见他们和阿萝心生隔阂。” 说到这儿,尹潇潇停顿片刻,半晌才晦涩地吐出接下来的话:“我也不愿,他们兄弟因此事生出不甘或是野心,更易被人所乘。” “人离龙椅太近了,难免会有伸手可触的错觉。便如当年,闽王也是心生贪恋,走错了一步,最终步步皆错,丢了性命。” “我绝不愿霖哥儿步他亲爹的后尘。霆哥儿也是一样。” “七弟妹,这些年,你对我们母子处处照拂。我厚着脸皮再求你一回,容我们母子三人离开京城吧!离开这个离皇权近的地方,去一个僻静偏远的县城,或是边关也无妨。远离京城,远离皇权争斗。也容他们兄弟,平安活下去。” 尹潇潇红着眼眶,跪了下来。 膝盖尚未落至地面,胳膊已被谢明曦牢牢扶住,耳畔响起谢明曦的轻叹声:“五嫂,你起身说话。” 尹潇潇没有坚持跪下相求,和谢明曦对面而立,四目相对。 尹潇潇目中闪着水光,谢明曦眸光深沉,蕴含着尹潇潇看不懂的深意:“五嫂,你真愿意带着霖哥儿他们离开京城?” 尹潇潇用力点头:“是。我早就有此想法了。不过,我之前一直无颜提出此事。闽王和宁王当年俱犯下谋逆重罪,霖哥儿和霆哥儿都是逆臣之子,我有何颜面祈求带他们离京?便是你们不起疑,朝中众臣也会出言阻挠。” “现在……我也顾不得这些了。” “别人不信我不要紧,只要你和七弟相信我们母子三人便行了。” 谢明曦问了一句:“这是你的决定,霖哥儿霆哥儿愿意吗?” 尹潇潇深呼吸一口气:“进宫之前,我已和霖哥儿商议过了,霖哥儿也愿离京。霆哥儿也愿一同离京。不过,他们两人的婚期都在下个月,想等成了亲带着妻子一起离京。” 谢明曦定定地看着尹潇潇:“好,我应了你所请。不过,此事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只字片语。” 尹潇潇心头一块巨石顿时落了地,面上总算有了释然之色:“多谢七弟妹。” 只要能离开京城,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了。 当晚,盛鸿便知道了此事。 盛鸿忍不住感慨:“没想到,五嫂和我们想一块去了。” 是啊!真没想到,尹潇潇和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谢明曦轻声笑道:“五嫂亲自张口相求,倒省了我一番口舌。”顿了顿又道:“我叮嘱过五嫂,这件事别透露了风声。等圣旨一下,也让二嫂和霁哥儿好好‘惊喜’一番。” 谢明曦一提赵长卿,盛鸿目中闪过冷意,哼了一声:“我们的宽容厚待,倒纵出他们母子的勃勃野心来了。这一回,我让他们彻底知道,何为百般算计一场空!” …… 武陵王死的不名誉,丧事也未大办,登门吊唁的官员倒是不少。 说起来,当年归京的十余位藩王,或老死或病死,或犯错被处死。服毒自尽的藩王还是第一个。 再者,武陵王之死背后,影影绰绰地牵扯到了宁王世子和闽王世子还有端柔公主……也因此,有交情没交情的,都去登门吊唁,顺便探听消息,看看热闹。 丧事再简薄,也得停灵满了七日再下葬。 到了第五日,便是二月二十六,正是储君册封典礼。 说来也是稀奇,阴雨不绝的天气在二月二十五这一日好转。到了二月二十六,彻底放晴,阳光灿灿,竟是难得的好天气。 那些“女子不宜为储君天降警示”的传言,不攻自破,很快变成了“国有储君苍生共贺”的局面。 阿萝阴霾了几日的心情,也和天气一般彻底好转。 一大早,天还没亮,阿萝便起身沐浴,梳妆更衣。 谢明曦四更天便起身过来,一直陪在阿萝身侧。 她默默地看着女儿穿戴整齐,被装扮得美丽夺目,光彩逼人。 阿萝冲谢明曦笑道:“母后,我去了。” 谢明曦轻轻嗯了一声,目送阿萝远去。 修长窈窕的少女身影,很快没入晨曦中,向着旭日初升的方向走去。 这一日的储君册封典礼,注定会被载入大齐史册。 大齐第一位皇太女,身着特制的储君礼服,美丽英气,光华夺目,随在天子的身后,在众臣的尾随簇拥下,缓步走进太庙,祭天祭祖。 这一日有资格一同进太庙的臣子,俱是朝中四品以上的重臣。其余众臣,只能在太庙外驻足肃立等候。 佑哥儿初入官场,论官声论资历,原本连随行的资格都没有。不过,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便是皇太女的未来夫婿,今日得以一同随行进了太庙。 说起来也是让人为难。正常的应该叫太子妃,可阿萝和佑哥儿这一对,显然不怎么正常…… 阿萝是储君,她的夫婿应该怎么称呼? 难道以后也要执掌宫闱不成? 算了,这等事还是留陆家操心去吧!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储君(二) 储君册封典礼后,大齐有了史上第一位皇太女。 不管众臣心里乐意不乐意情愿不情愿,见了阿萝,都得恭敬行礼,称呼一声“太子殿下”。再无人敢对阿萝进六部学习之事非议指责。 相反,众臣都对储君的勤勉好学上进给予了极高度的评价和赞扬! 所谓名正言顺,名分之重要,可见一斑了。 阿萝做了储君之后,愈发忙碌。每日要上朝听政议政,要去吏部学习当差,要接受两位太傅的教导。到了晚上也不得清闲消停,还要去移清殿里帮着亲爹批阅奏折。 好在阿萝正值年少,精力充沛,这般忙碌也能应付得来。 不过,偶尔也免不了嘀咕几句就是了。 “这么多奏折让我定夺批阅,父皇真的能放心吗?” 阿萝看奏折看得头晕眼花,偶尔一抬头,就见亲爹正吃着亲娘端来的宵夜,那副惬意愉快的模样,真让人羡慕嫉恨啊啊啊! 阿萝情难自禁地吐槽了一句。 盛鸿毫无半点羞愧之心,理直气壮地说道:“这江山迟早是你的,你总得处理政事批阅奏折。父皇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盛鸿一边说着,一边美滋滋地舀起一个甜糯的元宵放入口中。然后殷勤地舀了一个递到谢明曦的唇边。 谢明曦目中漾起笑意,张口吃了。 阿萝:“……” 被秀了一脸恩爱的阿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发出抗议:“父皇,母后,你们要卿卿我我,换个地方成不成?” 盛鸿和谢明曦不约而同地欣然应道:“好。” 阿萝:“……” 阿萝恍惚间领悟了真相。 父皇早早立她为储君,就是迫不及待地想将重担歇下扔给她,好乐得自己逍遥自在吧! 看着阿萝吃瘪又委屈的模样,谢明曦轻笑出声,也不逗阿萝了:“你也先放了奏折,过来吃宵夜。” 阿萝应了一声,放下奏折走了过来。 亲娘当然疼她。每晚准备的宵夜多以她的喜好为主。譬如这芝麻馅儿的甜元宵,便是她爱吃的。 一碗热腾腾甜丝丝的元宵吃下去,阿萝肚子饱了,疲倦一扫而空,精神抖擞地重新去看奏折了。 年轻人果然就是精力充足! 盛鸿笑着夸赞:“当年我十几岁的时候,也像阿萝这样,每日似有用不完的精力,做什么都不觉得累。现在不行了,上了年纪,远不如从前了。” 阿萝瞥了正值盛年俊美不凡看着不过三十岁模样的亲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是是,父皇确实老了。从今日起,不妨蓄上一把白须。” 盛鸿何等厚颜,这几句不痛不痒的奚落根本算不得什么。他笑嘻嘻地应道:“阿萝所言,正合我意。” 阿萝:“……” 她还是太年轻脸皮太薄了,和亲爹比厚颜无耻,比不过啊比不过。 谢明曦笑着白了盛鸿一眼:“行了,别耍贫嘴了。这么多奏折,阿萝一个人要看到何时?快些过去,和阿萝一起批阅奏折。” 一物降一物,半点不假。 盛鸿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地坐到了御案前。 阿萝低下头,轻轻抿唇一笑。 …… 自储君册封典礼后,阿萝也搬入了东宫。 东宫素来是储君所居之处,也代表了大齐储君正统继承人的地位。东宫设了詹事府,在詹事府任职的东宫属官,也一律来东宫当差。 阿萝和佑哥儿的大婚喜日,定在了今年九月,还有半年之期。 未婚小夫妻定亲也有两年了,这两年来,两人见面的机会不算太多。主要是阿萝太过忙碌,没有空闲。偶尔见了面,也多有旁人在场,两人基本没有私下说话的机会。 满腔相思的佑哥儿,时常写信给阿萝。 盛鸿一开始颇不乐意,被谢明曦数落了一回,才不情不愿地让了步:“想想你我当年,定亲之后,你给我写了多少信?亏得你有脸这不准那不愿的。要不然,就让阿萝和佑哥儿早些成亲。” 舍不得女儿早早成亲的盛鸿,只得睁一眼闭一眼,任由未婚小夫妻两个通信了。好在佑哥儿知道分寸,每隔十日才写一封信。比起岳父当年要含蓄矜持多了。 皓月当空,地上如倾斜了一层银霜。 忙碌了一整日的阿萝,沐浴更衣后,坐到床榻边,拿起未婚夫婿的信,捧在手里细细地看了起来。 佑哥儿也有狡猾之处,十日一封信,每封信都是厚厚的,足有五六页。 阿萝拆了信,边看边抿唇轻笑。 信里没什么大事,写的俱是些生活琐事,或是相思之语。看着信,佑哥哥深情款款温柔俊秀的脸孔恍若在眼前晃动…… 阿萝按捺住心里的相思和激动。 别急,再有半年,她就能迎娶佑哥哥进门了。 …… 这一年,皇家喜事连连。 蓉姐儿去年有了身孕,在三月生下一子。 芙姐儿去年十月成亲,成亲没到半年,也有了喜讯。 三月底,霖哥儿迎娶梅芸过门。四月初,霆哥儿成亲大喜。 从三月到四月,短短一个多月里,接二连三地俱是喜事。宫中内外一片喜庆欢腾,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悦。 两个月前武陵王服毒自尽引起的风波,早已被一波接着一波的喜事冲淡了。 汾阳郡王和安王俱被罚了一年的俸禄,也一直在追查武陵王服毒一事,奈何武陵王府上下都不知情。唯一知道内情的武陵王又死了。 且武陵王身为藩王,和皇室宗亲都有往来,宁王府闽王府鲁王府也都扯得上关系。仅凭着宁王世子登门喝酒便给宁王世子定罪,未免太过儿戏可笑。 于是,这桩案子竟是成了悬案。 京城里隐隐又有传言,宁王世子是为闽王世子打抱不平,才会勾结怂恿武陵王散播传言。 这一波传言尚未传开,天子便在四月中旬的大朝会上下了圣旨。 任命鲁王世子为滇南郡下辖的江城驻军指挥使,宁王世子和闽王世子则分别为闽地福州驻军指挥使和泉州驻军指挥使。接到圣旨后,半个月之内启程离京。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结局 番外之离别 阿萝送众人出宫。 走出宫门的刹那,赵长卿身体微颤,眼底的水光一闪而过。 赵长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在宫中住了十余年,想出宫之际,又被谢明曦“挽留”,在宫中多住了半年之久。那半年里,她每日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飞出宫。 现在,她要永远离开这里了。今生今世,或许再无踏足回京的那一日,也再无机会走进宫门了…… 尹潇潇倒没什么留念之意,对阿萝笑道:“阿萝,我们这就回府启程离京了。你不必再送了。” 闽地是闽王的藩地。闽王英年早逝,从未去过闽地。如今,她能随着儿子一同去闽地长住,也算圆了当年去闽地的心愿。 当然,霖哥儿只是去任泉州驻军指挥使,领一州的军事而已。和就藩为藩王不可相提并论。 霆哥儿去福州,离泉州不算远,只几日路程。日后通信来往都便利。也可见帝后思虑周全仔细了。 霖哥儿笑着接了话茬:“阿萝,今日一别,彼此多珍重,以期来日相见。” 霆哥儿也张口向阿萝道别:“以后到了闽地,我们会时常给你写信。” 这对兄弟,生于京城,长于宫中。从未见识过京城外的天地。如今能离开京城去闽地,领一份实差,心里倒是都很高兴。 也因此,霖哥儿霆哥儿的喜悦开怀,俱是发自内心。两人的俊脸似能发出光来。 霁哥儿的心情低落消沉,虽力持平和,眉眼间总显得黯然,冲阿萝挤了一个笑容:“阿萝堂妹,你回去吧!我们这就该动身了!” 被发配到了遥远的滇南,前路一片茫然,深藏在心底的野望成了泡影。 个中滋味,也只有霁哥儿自己清楚了。 阿萝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心里涌起酸涩难言的滋味。 这就是离别的滋味么? 原来,离别是这样令人伤感令人不舍。哪怕知道他们离京于她而言是件好事,她心里依旧酸楚难当。 “二伯娘,五伯娘,霁堂兄,霆堂兄,霖堂兄,”阿萝一个个喊了过去:“还有几位堂嫂,预祝你们路途顺遂。” 希望你们一路平安。 希望你们能过上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也希望,你们不要心存怨怼,能放开怀抱,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众人一起应下,再次道别。 阿萝站在宫门外,看着一行人上了马车。马车载着众人缓缓离去,片刻后,消失在阿萝的眼前。 阿萝忍住落泪的冲动,微红着眼眶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才回转。 …… 心情低落的阿萝,回了椒房殿后,就更郁闷了。 时常自称“一把年纪”实则风华正盛的父皇,握着母后的手,两人头靠在一起,不知在低声细语什么,相视一笑间,仿佛世间最美的一幅画。 而且,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画面。 只他们两个人,就将这幅画填满了。她这个女儿也塞不进去,站在一旁既碍眼又多余。 阿萝因离别心情低落,再被亲爹亲娘恩爱如昔的情景刺激了一回,憋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 盛鸿和谢明曦略略一惊,顾不得再执手相看,一同起身走了过来:“阿萝,你这是怎么了?” “好端端地,哭什么?莫非是霁哥儿他们说了什么难听话?” 重新获得爹娘关注疼惜的阿萝,心情略有好转,用手擦了眼泪:“没什么。就是送他们离开,心里有些伤感,一时情难自禁罢了。” 至于另一层原因,阿萝委实说不出口,索性掩下不提。 盛鸿松了口气,笑着宽慰:“迟早总有这么一天。你们都已长大了,你做了储君,霁哥儿他们再留在京城,就不合适了。他们都还年轻,被拘在京城多年,现在放他们离京,心里不定多高兴。” 可不是么? 阿萝扁扁嘴:“霖堂兄和霆堂兄确实高兴的很。一副插着翅膀就要飞的德性,看着真可气!” 谢明曦目光一闪,淡淡问道:“霁哥儿不高兴吗?” 阿萝又扁扁嘴:“他也装得高兴。不过,我又不是没长眼睛,总能看出来几分。” 顿了顿,阿萝又轻哼一声:“就凭他做过的那些事,还能体面地离京,父皇对他可算是非常仁厚了。他还想怎么着?一直留在京城四处邀买人心给我使绊子不成!” 霁哥儿对储位一直颇有野心。原本,他也确实有机会一争储君之位。可惜盛鸿没有过继侄儿之意,而是一力教导栽培唯一的女儿。 霁哥儿自以为与储位失之交臂,心怀不满。和同样野心勃勃的亲娘赵长卿一起,精心设局,算计霖哥儿霆哥儿,挑唆离间他们兄弟和阿萝之间的关系。 现在落得这样的结局,可谓是咎由自取,半点不值得同情。 谢明曦淡淡说道:“就是没有这件事,我和你父皇也打算放他们离京。父辈犯下大错,已经用性命偿还了罪孽。将他们拘在京城,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让他们离开京城。” “阿萝,我知道你舍不得他们。” “不过,人与人之间有散有聚,谁也不能永远陪伴在谁的身边。你们都长大了,也到了独自飞翔的时候了。将来有一天,我和你父皇,或许也会离开你身边……” 阿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地打断谢明曦:“母后!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和父皇怎么会离开我身边?” 父皇母后都才三十多岁,寿元绵长的话,至少也得活个七八十岁。谈什么“离别”,也太晦气了。 阿萝显然是误会了。 谢明曦也未多做解释,微微笑道:“我就是打个比方。” 时机还没到,有些话便不能说。 “没错,打个比方而已。你别多心多想了。”盛鸿也笑道,一边迅速和谢明曦交换一个会心的眼神:“我们一家三口,当然是要在一起生活了。我和你母后,哪儿也不去,就一直陪在你身边。” 阿萝:“……” 她也说不清是什么预感,总之,心里莫名地阴郁了一回。 …… 番外之远行(一) 番外之远行(二) 两对新婚小夫妻在马车里耳鬓厮磨窃窃私语。 尹潇潇骑着骏马驰骋向前,耳边风声猎猎。 已经有多久没有这般恣意的时候了? 这十余年来,盛鸿和谢明曦确实待她宽厚,母子住在宫中,衣食优渥。也无人拘束她的一举一动。 不过,她自己知晓分寸,言行颇为谨慎,一来不想落人口舌。二来,也不愿给谢明曦夫妻添麻烦。 她自己给自己限定了种种规矩,束缚着自己。 今日,离开京城,身上无形的枷锁也彻底打开。整个人说不出的轻松畅快。连呼入口中的空气都格外新鲜。 尹潇潇的眼眸越来越明亮,嘴角也越扬越高,恍惚间似回到了暌别依旧的少女岁月。 尾随其后的亲兵们,同样奋力策马,免得被落下。 马车行使的速度就平稳缓慢多了。好在去往闽地的官道只有一条,不会走岔路。 …… 如此,行了大半日的路程,在天黑之际赶到了一处驿馆歇下。 一行人除了十几辆马车外,还有几百个身强力壮骑着骏马腰间系着宝刀的亲兵侍卫。不算大的驿馆,顿时被挤得满满当当。 驿丞知道众人的身份后,不敢怠慢,立刻将驿馆里最好的三个房间收拾了出来。一众亲兵侍卫则在驿馆周围扎营休息。 霆哥儿夫妻和霖哥儿夫妻一起到了尹潇潇的屋子里,陪尹潇潇一同吃晚饭。 八道菜肴,有荤有素,每一盘都是满满的冒着尖。味道算不得精致,勉强入口而已。 霖哥儿和霆哥儿吃惯了精致美味的菜肴,此时都皱着眉头,一脸的不乐意:“这菜肴味道不佳。” “可不是么?确实难吃。明日就让我们带着的厨子亲自下厨。” 梅芸和刘妍其实也不太吃得惯,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各自吃了几口,就搁了筷子。 尹潇潇胃口倒是好的很,连着吃了两碗才搁了筷子。然后正色说道:“行路奔波就是如此,衣食起居比不得平日。你们要尽快适应,别张口就是抱怨。” 两个新妇轻声应了。 霖哥儿也点点头。 霆哥儿心直口快:“随口抱怨几句罢了,这里又没外人,还能传出去不成?别说传不出去,就算传出去了,又能如何?” 尹潇潇瞥了一脸不以为然的霆哥儿一眼:“这等话传回朝中,御史们立刻就能弹劾你一个‘心存怨怼对天子不满’的罪名!你可别忘了,武陵王服毒自尽之事,至今没有定案。大家伙都将这笔账记在你头上。你是不是还嫌自己不够惹眼?” 霆哥儿:“……” 其实,他们都清楚这事是霁哥儿母子干的。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帝后也未撕破脸。只以实际举动,严惩了霁哥儿。将霁哥儿派到了最偏远最荒凉之地做指挥使。 由此也可见,帝后眼中揉不得一粒沙子。 霆哥儿立刻低头认错:“五婶娘说的是。以后,我不乱说就是。” 尹潇潇放缓了声音:“你们自小锦衣玉食,被娇惯得厉害。现在离京去闽地当差,说话行事都要谨慎些,凡事不可落人口舌。” 兄弟两个一起应下。 尹潇潇对着两个儿媳又温和了几分:“梅氏,刘氏,你们嫁进门不久,就得随各自的夫婿离京奔波。辛苦你们了。” 刘妍柔声应道:“夫妻一体,同心同德,何言辛苦。五婶娘此言,侄媳万万不敢当。” 梅芸笑着接了话茬:“不瞒婆婆,其实,我倒是乐意去闽地。老在京城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听说泉州靠海,有海港还有海船!我还没见过大海是什么样子的呢!” 梅芸性子活泼,爱说爱笑。尹潇潇对这个儿媳也十分喜爱,闻言笑道:“别说你,我也没见过大海。等到了泉州,我们一起去坐海船看海。” 泉州有海港海贸,所以泉州驻军里也有善于海战的士兵。霖哥儿到了泉州任驻军指挥使,正是大有可为。 霆哥儿的福州也是同样的情形。 少年人对建功立业的向往几乎是与生俱来的。盛家先祖遗传了数代的英勇,也流淌在兄弟两人的血液里。 尹潇潇提起大海和海港,霖哥儿和霆哥儿立刻就想到了海船海战。凑到一处热切的讨论起来。 “等到了泉州,我一定要好好整顿海军,多造些海船。训练出一支英勇的海军,可以征战海上。” “我也是如此作想。听闻海上有不少海匪,商船出海时有被海匪劫杀夺财之险。海边的百姓也时常有海匪之扰,过的不太平。等我去了,一定要平了海匪!” “说的对!” 兄弟两个越说越起劲。 在成亲前,兄弟两个闲聊至深夜是常有的事。成亲后,各自有了新婚娇妻,正是情浓之际。说得再起劲,到了该歇息的时候,还是各自住了口,领着自己的妻子回屋去了。 …… 儿子儿媳们都走了,屋子里也恢复了清静。 尹潇潇简单洗漱后,便睡下了。 她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离京,第一次走那么远的路。尹潇潇表面力持镇定,其实心里比霖哥儿他们还要兴奋雀跃激动。 白天骑马驰骋,最耗体力。到了晚上,头沾了枕头,很快就入了眠。 这一夜,尹潇潇梦到了死去多年的闽王。 在梦里,闽王还是年轻时的俊秀模样,笑嘻嘻地走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黑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不停地轻喊着她的闺名:“潇潇,潇潇……” 喊什么喊! 都死这么多年了,还入她的梦喊她的名字做什么! 尹潇潇在梦中怒骂,像昔日一样踹了过去。 闽王被踹得哎哟痛呼一声,却不肯离开,紧紧地跟在她身边,继续喊着她的名字:“潇潇,潇潇,这些年,我一直想你。” 她也想他啊! 可是,再想也没用。他都死了,她想得再多,他也活不过来了。她已经习惯了寂寞凄清漫长的夜晚,习惯了独自入眠,习惯了孑然一人…… 尹潇潇翻了个身,紧闭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番外之远行(三) 隔日,天还没亮,众人便都起身。 一来在驿馆里睡不惯,二来还要赶路,索性早早都起来了。 霖哥儿最是细心,一见尹潇潇便觉不对劲,低声问道:“娘,你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霆哥儿也皱了眉头:“五婶娘,你的眼睛怎么有些泛红?”不对啊!没睡好,眼圈泛青发黑,这样泛红微肿,分明是狠狠哭过的痕迹。 两个儿媳也含蓄地表示了关切之意。 尹潇潇被众人这般关注打量,颇有些不好意思,含糊地应道:“没什么。” 真是有些丢脸。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坚强地撑了过来,一离京城,竟梦到了死去多年的丈夫,还因此伤感哭了许久。眼睛哭肿了,想遮也遮不住。 真是丢脸啊! 霖哥儿没有追根问底,只关切地叮嘱:“娘今日就别骑马了,坐马车吧!” 尹潇潇却道:“我不想坐马车,我继续骑马。” 霆哥儿脱口而出道:“眼睛这般红肿,万一看不清路怎么办?这样骑马太危险了,还是坐马车吧!” 尹潇潇:“……” 尹潇潇瞪了直言不讳的霆哥儿一眼:“我骑术好的很,不必你操心。”说完,绷着脸就走了。 得了!这是恼羞成怒了! 霆哥儿一脸无辜,看向霖哥儿:“我好心提醒五婶娘一声,哪里错了!” 霖哥儿翻了个白眼:“得了,别啰嗦了。我娘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她要骑马,谁也拦不住。我们兄弟两个也一并骑马跟着吧!” …… 远行赶路,一开始众人都觉得新鲜有趣,待行了半个多月路程,新鲜感散去,便只剩下疲惫了。 尹潇潇连日骑马,也觉疲累,待到后面几日,总算坐起了马车。和两个儿媳闲话打发时间。 梅芸是嫡亲的儿媳,和尹潇潇自然更亲近。刘妍性情柔婉,蕙质兰心,颇令人喜爱。 朝夕相处,婆媳三人有说有笑,颇为和睦。 梅芸和刘妍在私下说话,也时常庆幸:“婆婆出身将门,听闻身手极好。成亲之前,我还忧心过要如何伺候婆婆,才能令婆婆满意。没想到,婆婆对我这般和善。” “是啊!五婶娘性情磊落,心胸坦荡,说话行事有度,令人钦佩敬重!有这样的长辈,是我们的福气。” 两人在蜀地时就是好友,后来一同去京城读书成了同窗,如今又嫁给了兄弟两人,做了妯娌。关系之亲密,比起嫡亲的姐妹来也不遑多让。凑到一起,几乎有说不完的话。 梅芸忽地怅然叹了口气:“再有几日,就到泉州了。我们在泉州安顿下来,你们夫妻得去福州。” 刘妍也是满心怅然不舍:“我也舍不得你们。” 说起来,天子对两个侄儿已经十分照顾了。特意令他们两人一起来闽地。泉州福州只相隔三日路程,想见面不是难事。 刘妍忽地低声笑道:“不瞒你说,眼看着就要到泉州了,相公这两日心情颇为低沉。昨日晚上还偷偷落了一回泪。” 梅芸哑然失笑。都是自少相识,彼此都很熟稔,说话时无需有顾虑顾忌:“真看不出来,外表粗豪的宁王世子原来这般多愁善感。” 刘妍抿唇笑了起来:“别说你,我也想不到呢!” 霆哥儿个头颇高,在同龄的少年人中是一等一的精壮,兼之脾气不怎么好,时常拧眉瞪眼。怎么看都是八尺男儿英雄好汉的模样。 谁能想到,私下里霆哥儿感情充沛,敏感又脆弱? 或许也是因为,霆哥儿自小无父无母之故。没爹没娘的孩子,被尹潇潇视如亲儿子一般养大,对尹潇潇感情深厚,和霖哥儿的兄弟之情也格外亲厚。 …… 随着泉州的临近,霆哥儿的心情一日比一日低沉。 这一日,终于到了泉州境外的最后一处驿馆,在这里住上一夜修整,明日便应该分道扬镳了。 霆哥儿心里有浓烈的不舍,有一丝无法诉之于口的惶惑。甚至隐隐有种被抛弃的难过。 五婶娘待他再好,到底不是他的亲娘。五婶娘总是要和霖哥儿住在一起的。从今以后,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霆哥儿一口饭没吃,怔怔地坐在那儿发呆,眼里又闪出了水光。 刘妍:“……” 第一次看这样的情景,她心疼又怜惜,安慰了他许久。 一连看了五六晚,任她心肠再软,也有了翻脸揍人的冲动。 “再不吃,饭菜都凉了。”刘妍轻声说道:“吃完饭,我和你一起去向五婶娘他们道别。” 一听道别两个字,霆哥儿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我不去!要去你一个人去!” 他根本不想和他们分开! 看在霆哥儿心情不好的份上,刘妍没和他计较语气不佳的问题,继续温和劝道:“福州离泉州近的很。你不是早就想好了吗?以后隔一段时日,就到泉州住上几日。” 霆哥儿红着眼道:“我明日就想和他们一起去泉州。” 刘妍:“……” 刘妍忍无可忍,终于瞪了过去:“你是奉旨出京当差,哪能这般任性。至少也得先去福州安顿下来,再想相聚的事。到时候,还得先行写信给皇上,得了皇上应允首肯,才能去泉州。免得落下擅离职守的失责之罪。” “再这般哭哭啼啼,我也不随你走了。你一个人去福州好了!” 霆哥儿:“……” 刘妍一绷着脸,霆哥儿顿时心慌意乱,忙用袖子擦了眼泪,又是陪笑又是道歉,费了一番口舌心思,才哄好了娇妻。 小夫妻两个,斗嘴怄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很快和好如初,坐在一起吃了晚饭。 晚饭后,两人一同去了尹潇潇的屋子。 霖哥儿夫妻两人先来了一步,也不知之前说了什么,霖哥儿眼眶竟有些泛红。 霆哥儿一惊,正要张口询问,尹潇潇已含笑看了过来:“霆哥儿,我和霖哥儿已经商议过了。明日他们夫妻先进泉州。我随你们夫妻去福州,待你们安顿下来,我再回泉州。” 霆哥儿:“……”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番外之远行(四) 霆哥儿既惊又喜,嘴巴张得老大,咧嘴笑到了耳后。 一副乐翻了心的傻乎乎模样! 细心的刘妍迅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先瞥了眼眶泛红的霖哥儿一眼,然后才轻声说道:“五婶娘的一番美意,我们委实受之有愧。如此来回奔波,若累着身子,我们于心何安?五婶娘还是和堂兄一起去泉州安顿吧!” 更重要的是,霖哥儿也是一次出远门。尹潇潇总该先顾着自己的亲儿子才对。 想来,霖哥儿就是为了此事心里不痛快呢! 刘妍一张口,霆哥儿也反应过来,有些讪讪地收了笑容:“阿妍说的对。五婶娘,你先随霖堂兄去泉州才对。” 然后,又对霖哥儿说道:“你可得好生照顾五婶娘。” 霖哥儿心里那点闷气,很快烟消云散,笑着呸了霆哥儿一口:“我还能对自己的亲娘不好吗?要你操这个心!” 霆哥儿理直气壮地应了回去:“这可未必。要是五婶娘在泉州待的气闷不痛快,只管来福州住下。我给五婶娘养老,也是一样。” 兄弟两个耍嘴皮子逗乐,陆妍和梅芸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刚才气氛略显沉闷紧绷,颇令人不自在,现在总算和缓了许多。 尹潇潇先没吭声,任凭兄弟两个说笑片刻,然后才张口道:“霆哥儿,我已经和霖哥儿说好了。我先去福州住一段时日。等你在福州安定下来,我再去泉州也不迟。” 没等霆哥儿推让,尹潇潇又说了下去:“霆哥儿,你自三岁起就到了我身边。这些年,我早将你当成了亲儿子一般。霖哥儿比你大,稍稍让你一些也无妨。而且,以后我总是要长住泉州的,说起来,还是偏疼霖哥儿了。你心里可别恼了五婶娘才是。” 霖哥儿心气早已平了,笑着接过话茬:“娘说的对。以后日子长着呢,娘总是随我住的。现在随你去福州住些时日,也是应该的。” “霆堂弟,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乖乖应下就是。” 霆哥儿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眼睛迅速变红,水珠在眼角滚动,然后滑落脸孔:“五婶娘,霖堂兄,你们对我太好了……呜呜……我舍不得和你们分开……” 十八岁的高大英俊少年,哭得像个孩童一般。 霖哥儿鼻间一酸:“霆堂弟,我也舍不得你。” 兄弟两个自小一起长大,同吃同住,亲密无间,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现在硬生生要分开,霖哥儿心里也不是滋味。 兄弟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场。 尹潇潇也觉心中酸涩。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孩子们都长大了,如雏鹰一般飞向天空,也该拥有自己的天地和生活了。 …… 隔日,霖哥儿和霆哥儿挥泪作别,各自踏上属于自己的路。 霖哥儿一行人进了泉州境内。霆哥儿一行人继续前行,去往福州。尹潇潇果然随霆哥儿同行。 有尹潇潇在身边,霆哥儿的离愁别绪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又过两日,福州到了。 福州共有三千驻军,原来的驻军指挥使被调任,霆哥儿身为新上任的驻军指挥使,出身高身份尊贵,睥睨众人的气度一摆出来,立刻震住了前来迎接上峰的十余位中低等武将。 霆哥儿也未急着给众人下马威,先在指挥使府邸里安顿下来,然后设宴,军中所有武将应邀而至。福州官场里的大小文官,也都收到了帖子。 霆哥儿在宫中锦衣玉食的长大,说话行事一派皇家风范气度。前来赴宴的文官武官们,心里都有一杆秤,略一掂量,便都摆出了恭敬的态度。 官员们眼睛都亮堂的很。 一地的驻军指挥使,是五品的武将官职。一般而言,士兵在军中靠的是军功晋升,一个普通士兵想升至这个官职,不知要在战场上砍多少个人头才够。三十岁的指挥使,就算年轻有为了! 瞧瞧宁王世子,今年才十八岁,就领了实差,到了福州来做指挥使。可见天子对嫡亲的侄儿颇为看重。 朝中有人好做官,这是千古不变的至理。谁的后台,也不及宁王世子硬朗啊! 至于女眷那一边,有闽王妃亲自坐镇,更加安稳妥帖。 酒宴结束后,霆哥儿亲自送众官员出府。然后去见尹潇潇,一脸兴奋自得地笑道:“五婶娘,我照你叮嘱的,今日什么也没多说,他们在我面前都毕恭毕敬。” 尹潇潇露出会心的笑意:“言多必失。你初来福州,对人对事都不熟悉,凡事以稳为先。多听多看多想,少问少说少做。等摸清情况了,再慢慢整顿也不迟。” 霆哥儿乖乖点头应下:“是。” 尹潇潇想了想,又低声叮嘱:“造海船练海军,都不是等闲小事。切记要先上奏折,等皇上首肯了,方可动手。” 私下练兵是大忌讳。 霆哥儿当然懂其中的道理:“五婶娘放心,我知道轻重。等过些时日,我先写封信给七叔,等七叔同意了。我再正式写奏折。” 冒冒失失上奏折,若被驳斥了回来,那多丢人现眼啊! 霆哥儿看似粗豪,其实颇懂分寸。 尹潇潇欣然一笑:“你知道怎么做就好。” …… 尹潇潇在福州一住就是两个月。 直至入了秋,天气凉爽,霖哥儿接连来信催促,尹潇潇才动身回泉州。 霆哥儿再不舍,也不好意思挽留尹潇潇了。 霆哥儿用自己的私房银子买了几车的福州特产土屋,亲自送尹潇潇出了福州。又送了老远一段路。 尹潇潇笑着催促:“行了,别送了。再送下去,都快到泉州了。你如今领着正经差事,不可懈怠疏忽。好好当差,得了空闲,五婶娘再来看你。” 霆哥儿眼睛一亮,满含期待地问道:“那五婶娘什么时候有空?” 尹潇潇:“……” 尹潇潇咳嗽一声:“这个不急,以后总会有空的。” 再在福州住下去,亲生儿子就该不乐意了。 两个儿子都争抢着给她养老,真是怪发愁的。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番外之重逢(一) 番外之重逢(二) 番外之重逢(三) 番外之重逢(四) 尹潇潇一冷起脸孔,盛泽顿时败退,举手投降:“潇潇,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要瞒你,只是,这十几年的生活跌宕起伏,我一时也不知要从何说起,不是有意要瞒你。” 尹潇潇冷冷一笑:“再不走,我立刻将你踹出去!” “潇潇,你别恼,听我细细给你解释……诶哟!” 咚地一声闷响! 尹潇潇用力一踹,盛泽被踹得滚翻在地,重重地磕到了高高的门槛处。 守在小佛堂外的侍卫们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一脸惨不忍睹的将头别了过去。 盛泽狼狈至极地起身,苦笑连连:“潇潇,你今日是要谋杀亲夫不成!” 尹潇潇绷着俏脸,哼了一声:“我的夫婿在十五年前就被毒酒赐死了。我守寡十几年,哪来的亲夫!” 盛泽:“……” 这么多年,尹潇潇的脾气还是一样! 盛泽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迅速说道:“潇潇,你听我说。” “一开始几年,我确实坐海船去海外行商。出海风险极高,利润也高得惊人。短短六七年,我和二哥便赚了丰厚的家资。” “我们兄弟两人无颜在岸上立足,便商议着多购些海船,招募一些亲兵家丁,去海外寻一个小岛做安身之处。” “我们倾其所有购置了五艘海船,带着招募来的两百亲兵和满满五船货物出了海。或许是命中注定我们兄弟有一劫,就是那一回,我们偏生遇到了海匪。而且是海匪里最凶悍的一拨。” “那些海匪,共有十余艘船,匪徒足有千人。海匪们凶悍嗜杀,等闲商船根本不是对手。遇到这等海匪,丢船破财都算轻的,能保住性命才是万幸。” “我和二哥两人一身武艺,身边也有些忠心耿耿的亲兵。只可惜招募来的亲兵身手平平,海匪人数众多,足足是我们的五倍之多。当时,我和二哥都做好了血战至死的准备!” 说到这儿,盛泽长叹一声,目中闪过唏嘘和感慨。 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往事,现在说来依然令人心惊胆寒。 尹潇潇也听得变了脸色,明知盛泽安然无恙,还是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你们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盛泽神色晦暗不明,半晌才低声道:“我们拼尽全力和海匪们厮杀,撑了足足半日。我们后招募的亲兵死了一大半,海匪也被我们杀了不少。那个海匪头目,见我和二哥身手出众且擅于指挥,竟起了招揽之心……” 尹潇潇心里一紧,盯着盛泽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所以,你们兄弟两个便投了海匪?” 盛泽先点点头,没等尹潇潇勃然动怒,立刻又解释道:“我们兄弟虽未商议,却想到了一处。先诈降,日后等待合适的时机,将这些海匪彻底除去。” “这些海匪占了一处颇大的岛屿,岛上原有的数千土著被杀了大半,留下的多是老弱妇孺,或是迫于无奈投了海匪。” “我和二哥假做投降,在海匪的老巢里住了两年。海匪头目一开始对我们颇为提防,每次出海抢劫商船,并未令我们同行。我和二哥趁着留守海岛之际,将海岛上的情形摸得清清楚楚。且暗中策反了那些土著百姓。” “两年后,海匪们设宴庆贺时,我们暗中在海匪头目的酒水中下了毒药,毒死了海匪。其余几个头目,也被我和二哥一一斩杀于刀下。” “海匪们的规矩是谁杀了头目,就能接替头目的位置。按着海匪的规矩,我便成了海匪的新头目。” 尹潇潇反射性地问道:“二哥呢?” 按年龄,鲁王年长一些。怎么做了海匪头目的人却是盛泽? 盛泽目光暗了下来,低声道:“那一日厮杀惨烈,我受了轻伤,二哥被伤中了要害。岛上只有一个大夫,医术平平,没能救治好二哥的伤。二哥撑了不到几日,就离世了。” …… 鲁王竟然死了! 尹潇潇面色一白,心里不停发颤,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握住盛泽的手。 她的手颤抖个不停。 盛泽心中酸涩难当,伸出右臂,轻轻揽住尹潇潇的肩膀:“我们兄弟沦落海外,不管为了什么原因,终归是做了海匪。” “二哥临死之际,对我说,他早就后悔了。悔不该鬼迷心窍,生出谋逆之心。悔不该兄弟反目,谋杀手足。” “他让我肃清海匪,也算为大齐的海商和百姓们除了害,为大齐江山出了一份力。” “我答应了二哥。” “海匪们凶悍难驯嗜杀,我借着出海抢劫商船的名义,将他们中的大半带出了海。行了几日船后,我在半夜时领着侍卫们将海船凿穿,然后将所有逃生的船只一并凿穿,只留了一艘,我们坐着小船回了岛上。那些海匪随船沉了海。岛上剩余的海匪,也被我用计杀得干干净净。” “到最后,岛上只剩我和十几个亲兵。土著百姓倒是有几百个,不过,老的老少的少,或是妇人。他们推举我做了岛主,我无处可去,便在海岛上安了身。” “海上有势力的海匪,大大小小总有不少。我灭了其中最大的一股海匪,震慑住了其余的海匪。一时无人敢来浸犯。我领着亲兵一起训练土著百姓,借着行商的名义到闽地海岸招募人手。这几年,又灭了两股海匪。在海匪中,也算薄有微名。” 什么薄有微名! 只怕是声名赫赫吧! 海匪们之间的争斗,都是在遥远的海上。这等消息,根本传不到朝堂里。 一直身在京城的尹潇潇,自然也无从知晓,自己的夫婿摇身一变,成了海上杀名卓著令海匪们心惊胆寒的人物。 盛泽说得口干舌燥,终于停了下来,目中满是忐忑不安:“潇潇,我不是要瞒着你,实在是羞于启齿,无颜告诉你。” “你还肯要我这个夫婿吗?” 尹潇潇眨眨眼,将眼中的泪水逼了回去,轻声道:“当然要。” 盛泽哽咽难言,用力地搂紧了尹潇潇。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番外之重逢(五) 番外之重逢(六) 番外之重逢(七) 霖哥儿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快步上前,拿起一旁的帕子给亲娘包裹手指:“娘,你平日从不碰针线的,今日怎么做起衣服来了?” 柔软上乘的蓝色锦缎,已经剪裁过了,尹潇潇正在缝的是衣袖。 很显然,尹潇潇做的是一件男子的衣服。 尹潇潇莫名地有些心虚,咳嗽一声道:“闲着无事,做衣衫打发时间。” 霖哥儿挑眉一笑:“府里又不是没绣娘,哪里要劳烦娘动手。” 这衣服又不是做给你穿的! 尹潇潇心里暗暗嘀咕,口中迅速扯开话题:“你进军营也有两个多月了,士兵们训练得如何了?” 一提练兵,霖哥儿便来了兴致:“外祖父曾教导过我不少练兵的法子。我从兵书上也学过一些。” “如今在军营里,我和士兵们一同操练,一同吃饭。每个月的军饷按时发到士兵们手中,不克扣半分。另外,我还制定了一系列奖惩的法子。练得好的士兵有奖励,练得不好有惩罚。” “每半个月比武考核一回,还有兵阵的对抗……” 往日都是纸上谈兵,如今做了三千驻军的指挥使,虽然官职不算高,却是实实在在的实差。霖哥儿干劲十足,这个指挥使做得有模有样。 尹潇潇看着意气昂扬的儿子,脑海中闪过另一张胡须满面的脸孔,嘴角不由得高高扬起。 霖哥儿见亲娘听得这般高兴,越发说得起劲:“等过一段时日,我打算上奏折给七叔,请七叔准我招募两千精通水性的士兵,专司训练海军。” “泉州有海港,有海船,却没有一支像样的海军。听闻海上有不少海匪,抢掠商船财物,海商们每次出海都得提心吊胆。” “我既是来了泉州,做了驻军指挥使,就要维护泉州所有百姓的安危。” “我定要将所有海匪铲除得干干净净,令海商们平安出海,畅行无阻!” 看着满脸斗志的儿子,尹潇潇不由得哑然失笑。 不愧是嫡亲的父子!连志向都惊人得相似! …… 霖哥儿和亲娘闲话许久,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然后,霖哥儿自得不已地对妻子说道:“娘最疼我,特意亲手为我做了一袭衣袍。我估摸着,过几日,娘就会将做好的衣服送来了。” 霖哥儿这么一说,梅芸顿时有些羞愧了:“我自嫁给你之后,还没为你做过针线呢!” 身为女子,对女红几乎一窍不通,说起来怪丢人的! 霖哥儿舍不得娇妻自责,立刻笑道:“以前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学厨艺学女红学管家。如今大齐朝优秀出众的女子,皆学富五车才学满腹。” “有本事有能耐的,要么做女官,要么做女夫子。会不会女红,根本不要紧。”又深情款款地执起梅芸的手:“阿芸,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能娶你为妻,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我想你每天过得开开心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者,你现在怀着身孕,不宜辛苦操劳。做衣服这等事,有我娘呢!” 梅芸被哄得心里甜丝丝的,将头靠在霖哥儿的胸膛:“我往日十指不沾阳春,以后等孩子出生了,我要做一个好娘亲,也要学婆婆那样,给孩子做衣服。” 小夫妻腻歪在一起,甜甜蜜蜜。 …… 过了几日,霖哥儿估摸着亲娘的衣服该做好了,特意又去了尹潇潇的屋子里。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娘,衣服做好了没?” 尹潇潇:“……” 做好了! 昨夜已经给你亲爹试穿过了,虽然针脚不怎么细密,你亲爹穿着依然挺拔英俊。 霖哥儿见尹潇潇没吭声,顿时误会了,笑着打趣道:“怎么了?莫非是针线做得不佳,不好意思给我了?怕什么!儿子还能嫌弃自己的亲娘不成!” 这话一说,尹潇潇心里颇觉内疚,顺着霖哥儿的话音说道:“确实做得不好。我打算重做一件给你。你别着急,耐心再等几日。” 些许小事,霖哥儿也没放在心上,笑着应了。 同样的衣料还有不少,尹潇潇花了三日功夫,为霖哥儿做了一件衣服,又给远在福州的霆哥儿做了一件,打发人送到了福州。 霆哥儿收到衣服,感动得不得了,当时就穿到了身上,美滋滋地在刘妍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合身特别好看?” 刘妍打量一眼,昧着良心夸赞:“真看不出五婶娘针线做得这般好!” 霆哥儿一听哈哈笑了起来:“阿妍,这儿又没别人,只我们两个,说话不必遮遮掩掩。五婶娘射箭挥刀都是一等一的,做针线也就是勉强能穿而已。” “五婶娘不爱动针线,我长这么大,一共也就穿过三回五婶娘做的衣服罢了。” “说句实话,也就是我和霖堂兄不嫌弃五婶娘的手艺了。换了别的男子,哪里肯穿这等针脚歪歪扭扭的衣服。” 说完,又是哈哈一阵笑。 刘妍忍俊不禁,也笑了起来。 …… 谁说没有人爱穿了? 盛泽就爱穿的很。 尹潇潇亲手做的蓝色衣袍,盛泽每日都穿在身上。晚上洗干净,晾上一夜就干了,第二天早上正好接着再穿。 为了遮掩真容,脸上的大胡须不能刮,盛泽便仔细地修剪一番,将胡须打理得整整齐齐,头发同样梳理整齐。再穿上湛蓝的衣袍,揽镜自照,依然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是个成熟的中年美男子! 盛泽身畔伺候的,皆是亲兵侍卫,没有丫鬟,更无通房美人之类。主子收拾得再英俊,亲兵们也没什么感觉,只在背地里说笑。 “瞧瞧殿下,一件衣服连着穿了半个月了。” “下一次王妃夜半前来,我便厚着脸提醒王妃一声,怎么也该再做一件,殿下也能两件轮换着穿吧!” “正是正是。” 于是,尹潇潇再次夜里潜入谢宅的时候,闽王的贴身侍卫大着胆子进言:“殿下每晚脱了衣服,都要洗干净晾干,留着第二天穿。请王妃娘娘为殿下再做一件衣服吧!” 尹潇潇:“……” 番外之大婚(一) 九月二十六,天气晴,诸事大吉。 这一天,是大齐皇太女大婚的大喜日子。 说起皇太女,大齐的百官们俱都心情复杂心思微妙。这位储君殿下聪慧勤勉,既有满腹才学,于政务又精通。平心而论,如此优秀出众的大齐储君,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只除了殿下是女儿身这一点…… 不过,储君立都立了,百官们心里腹诽得再厉害,照样得低头诚服。 至于京城百姓,离朝堂太远,天子要立谁为储君,百姓们哪里管得着啊!倒是当成一桩趣事谈资。 这两年,市井间流传着各种畅销的话本,其中最红火的几本,皆是以女子为主角。尤其是那本《女帝传》,情节跌宕精彩,京城里但凡识字的女子,几乎人手一本。 大齐立了皇太女,日后便会有一位女帝。说不定啊,这位未来的大齐女帝会像话本里一样,成为一代明君呢! 总之,这一年多来,百姓们到了一处闲话,要是不提起皇太女几句,简直就成了落伍之人。 提到皇太女,就不得不再说一说未来的皇太夫了。 皇太夫这个称呼,是礼部尚书谢钧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定下的。主要是皇太女史无前例,皇太女夫婿的称呼也无前例,颇令人为难。这事不大不小,在皇太女大婚之前,总得有个章程。 这都是礼部职司内的事。谢钧愁得掉了一大把头发,险些成了秃头的中老年美男子。总算在储君大婚前定下了各种章程。 皇太夫陆天佑,今年十八岁,面如冠玉,俊秀无双,温文谦和。出身名门,连中三元,是大齐科举史上最年轻的状元。和皇太女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也只有这样优秀出众的少年郎,才配为皇太女的夫婿啊! …… 储君大婚,按着规制,自然十分隆重。 皇太女盛萝身着大红色的新婚礼服,长发如男子一般纶起,以玉冠束发。美丽中透着英气和威严,骑着红色的汗血宝马亲自去陆府迎亲。 皇太夫陆天佑身着红色喜服,俊秀的脸孔因喜悦熠熠闪光,在众人的簇拥围观下,和盛萝目光相触。 阿萝粲然一笑。 佑哥儿回以同样灿烂喜悦的笑容。 催妆诗之类的俗礼,到了今日都不合用。礼部索性简化了成亲的仪式。皇太女和皇太夫一起前去拜别陆家长辈即可。 年已七旬的大齐首辅陆阁老,看着恭敬行礼的一双少年男女,捋着花白的胡须,目中闪过一丝满意和骄傲。 人生在世,谁能没有半点私心? 首辅之位再重再显赫,也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他日渐老去,他的长孙陆迟已是朝堂重臣天子心腹,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曾孙陆天佑是皇太夫,从今以后,大齐皇室的血脉,将会融进陆家的血液。哪怕皇太女日后所生的孩子姓盛不姓陆,也改不了血脉相连的事实。 一想及此,陆阁老眼底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天佑,”陆阁老当着众人的面张口叮嘱曾孙:“从今日起,你便为皇太夫。以后要和殿下夫妻一心,凡事以殿下为先。” 佑哥儿满脸喜气地应下,没半分迟疑。 前来观礼的官员们,心里不免要酸上几句。别人家里娶媳妇,陆家却是“嫁”儿子。也亏得陆阁老这番话说得出口,佑哥儿也就这么应了。 当然,这纯属是吃不到葡萄的狐狸们在泛酸就是了。 要是自己家也能出一个皇太夫,哪怕是嫁儿孙,他们也乐意啊! 佑哥儿又拜别亲爹亲娘。 陆迟看着即将离开陆府的儿子,心里万般不舍,面上却未流露,温和地叮嘱了一番。话中之意,和陆阁老差不多。 总之,“嫁”入天家以后,就要有皇太夫的样子。给普天下所有的赘婿做个好榜样! 林微微平日说得洒脱,此时是最不舍的一个,红着眼圈,目中水光不停闪动。 她没有和佑哥儿说什么,而是看向阿萝:“今日是殿下和佑哥儿成亲大喜之日。愿你们夫妻同心,恩爱白头,永不相负。” 身份地位不对等,佑哥儿和阿萝成亲后,显然得让着阿萝几分,略处劣势。 想得深远一点,阿萝日后真做了女帝,万一对佑哥儿生了厌倦之心,另寻新欢,就如天子坐拥后宫美人一般,谁又能说个不字? 阿萝听出了婆婆话语中的未尽之意,不由得暗暗好笑。 成亲前一日,母后对她说:“阿萝,你明日去陆府迎亲,不妨表一表态度安一安未来公婆的心。” 她当时还觉得母后是多心多虑。现在看来,还是母后善于揣度把握人心啊! 阿萝抬眼看着婆婆,微笑着说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林微微眼中的水光隐退,和陆迟对视一笑。 …… 按着迎亲的习俗,都是男子骑马女子乘花轿。到了阿萝和佑哥儿这儿,规矩也改了。新婚夫妻一同骑着宝马去宫中行新婚拜堂礼。 街道两侧,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前后左右皆有御林侍卫守护随行,根本看不清皇太女和皇太夫的模样。可那份喜庆和激动,却能感染所有人。 有机灵的百姓,早早占据了茶楼或酒楼二楼的好位置,临窗俯视,一双骑着宝马的璧人映入眼帘。 美丽出众的皇太女,俊秀无双的皇太夫!一同骑着宝马,并肩而行。不时对视而笑,面上灿烂的笑容比阳光更炫目。 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亲眼目睹皇太女皇太夫风采的百姓们,激动兴奋不已,目不转睛地看着迎亲队伍远去,根本舍不得眨眼。 “老天,我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盛景。” “皇太女殿下就像明珠一样,光华耀目。皇太夫也是风采卓然啊!这世间,怕是再找不到这般相配的夫妻了。” “可不是么?我今日可算是开了眼界。” “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日后这等新鲜热闹还多着哪!咱们可是京城百姓,见多识广,别大惊小怪的。” …… 番外之大婚(二) 番外之大婚(三) 番外之大婚(四) 番外之大婚(五) 番外之新婚 新婚三日过后,阿萝和佑哥儿便各自去当差了。 佑哥儿如今在翰林院里,做着七品的编纂,负责修整前朝史书之类。差事不忙,每日准时点卯应卯。 而阿萝,每日上午上朝,下午则去吏部学习。回宫后还要接受太傅的教导,晚上在移清殿里批阅奏折,忙得没半分闲空。 佑哥儿往日只知阿萝忙碌,到底未亲眼目睹。如今成了亲,新婚假期一过,阿萝立刻恢复了平日的忙碌生活。 佑哥儿早上送阿萝去上朝,下午送阿萝去吏部。太傅给阿萝上课的时候,佑哥儿厚颜旁听。晚上阿萝在移清殿里批阅奏折,佑哥儿不便干涉朝政大事,就默默地准备宵夜送去移清殿。 当然,准备宵夜的时候,不能漏了岳父的那一份。 新婚小夫妻自有默契,小日子过得忙碌充实又甜甜蜜蜜。 谢明曦看在眼里,私下里对盛鸿笑道:“佑哥儿是个好孩子,对阿萝一心一意。更难得的是,阿萝位高权重,佑哥儿心甘情愿地退让几分。” 后面一条,尤其难得。 这世间,男尊女卑的思想观念深入人心。男子们惯于以高人一等的身份姿态,对待家中的妻女。能做到尊重平等地对待妻子,已十分难得。 而阿萝是储君,日后登基为帝,是为君。 佑哥儿既是阿萝的夫婿,也是臣子。私下里小夫妻过得如何别人管不着,在众人眼睛能看到的地方,佑哥儿的言行举止就得格外谨慎仔细了。 谢明曦并未出言提点什么,便是存着观望的心思。 现在看来,佑哥儿确实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做得也很不错。 盛鸿照例嘴欠一句:“能娶我们的阿萝,是他的福气,他不退让,难道要阿萝退让不成!” 谢明曦嗔怪地白了盛鸿一眼:“你心里明明也对佑哥儿颇为满意,就是这张嘴讨嫌,说话刺耳。要是让阿萝听见,又要不高兴了。” 盛鸿酸溜溜地说道:“阿萝整日和夫婿卿卿我我的,哪里还顾得上亲爹高不高兴。” 得,又来了! 谢明曦好笑不已,也懒得说他了。 盛鸿心里当然清楚,佑哥儿确实难得。 佑哥儿和他不同。他是来自后世的灵魂,能接受妻子优秀出众更甚自己的事实。佑哥儿是土生土长的大齐少年,且是万里无一的优秀少年。如今能做到这一步,委实难得。 …… 佑哥儿倒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 定亲的时候,阿萝就是储君了。这两年来,他日夜盼着成亲。难道成亲后就要患得患失自怨自艾不成? 他娶阿萝妹妹为妻,当然要对她好。 阿萝妹妹在众人面前是一国储君,一言一行不能肆意。回了东宫,小两口私下独处的时候,阿萝妹妹一口一个佑哥哥,对他关怀体贴温柔细致的很。这也是独属于他的一面,别人可不知道。 佑哥儿也不是日日都回宫用膳,每隔三五日回一趟陆府,陪一陪亲爹亲娘。 阿萝事务繁多空闲颇少,不能每次都随佑哥儿去陆府。于是就隔两回,陪着佑哥儿去一趟陆府,在公婆面前尽一尽孝。 林微微心里高兴,私底下叮嘱佑哥儿:“佑哥儿,你住在宫中,多多孝敬皇上皇后。别总惦记我和你父亲。我们两个身强力壮能吃能动,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你别为我们操那么多的心。” 佑哥儿笑道:“就是母后总吩咐我回来。母后说了,得了空闲就多陪一陪你们,母后还让阿萝也常和我回府来。” 林微微听在耳中,如熨烫过的一般滚热妥帖。 人和人之间的情分,就是这样一点点地累积起来的。她处处为帝后着想,谢明曦也一样为他们夫妻考虑。 阿萝没有同来,林微微说话没有半点顾虑,也更直接一些:“皇后这是怕我和你父亲心里不痛快,所以总让你回来。” “我领了这份心意。佑哥儿,你也要领情。人都有私心,谁都更疼自己的孩子。这是人之常情。你和阿萝成了亲做了夫妻,帝后没拿你当外人,时时为你着想。你也要多体恤阿萝,多孝敬岳父岳母。” 阿萝的身份,注定了她无法像普通的妻子那般守在夫婿身边,也不能只相夫教子伺候公婆。 阿萝的天地更为广阔。储君这两个字,既是无上的尊荣,更是重于千钧的责任。 佑哥儿做了阿萝的夫婿,日后要付出的,便要比普通的男子更多。 佑哥儿默默听着,点点头道:“母亲放心,我心里清楚明白。” “你明白就好。”林微微看着儿子,目中闪过温柔和疼惜:“佑哥儿,这是你的人生。我们再疼你,也代替不了你做什么。你一定要和阿萝好好的过日子,也让那些心酸眼热碎嘴的人看一看,你和阿萝能过得好好的。” 佑哥儿郑重地点头应下了。 …… 新婚两个月后,阿萝忽然闻不得半点荤腥。在椒房殿里一同用晚膳时,阿萝俏脸悄然泛白,以手捂着嘴。 佑哥儿一惊,立刻凑到阿萝身边,急急问道:“阿萝,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想吐?” 阿萝一脸委屈地点点头。 佑哥儿忙扶着阿萝去了屏风后,阿萝一张口,将胃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然后一脸苍白地出来了。 盛鸿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情,皱着眉头命人召了周太医前来。 谢明曦是过来人,猜到了几分,目中闪过笑意。 周太医一脸喜色地禀报是喜脉时,盛鸿和阿萝佑哥儿都惊喜过度楞在当场,一时没任何反应。 谢明曦还算镇定,笑着说道:“孕期尚短,不宜宣扬。请周太医暂不要和任何人说起此事。” 然后,又命湘蕙厚赏周太医。 周太医接了赏赐,谢了恩典退了出去。 谢明曦一转头,就见到三只呆头鹅。 盛鸿自言自语:“我要做祖父了。” 阿萝自言自语:“我要做娘了。” 佑哥儿自言自语:“我要做爹了。” ……没错,她也要当祖母了。 谢明曦展颜一笑。 番外之有喜(一) 当晚,椒房殿帝后的寝室,烛火迟迟未熄。 盛鸿一时还没从即将当祖父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不停地在谢明曦耳边絮叨:“明曦,真没想到,我们两个这么快就要做祖父做祖母了。” “当年我孑然一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亲人有牵挂。后来我有了你,有了女儿,便觉人生已经圆满了。真没想到,我们很快就要有孙子孙女了。” 这喜悦来得措手不及啊! 谢明曦也是满心欢喜,眼角眉梢俱是盈盈喜意:“是啊,我也没料到,阿萝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蓉姐儿已经生下一子,芙姐儿几个月前生了个女儿。两个月前,远在泉州的霖哥儿写信来报喜。前几日,霆哥儿也写了信来,刘妍也有了身孕。 现在,阿萝也有喜了。 喜事一桩接着一桩,真是令人快慰。 或许是人至中年心肠愈发柔软的缘故,谢明曦此时的喜悦,更甚当年自己有孕之时。 帝后都无睡意,并肩坐在床榻边闲话。 “阿萝孕期尚浅,不宜宣扬出去。明日我打发人请林姐姐进宫,将这个喜讯当面告诉她。”谢明曦笑道。 盛鸿点点头,思忖片刻又道:“阿萝有了身孕,得安心养胎才是。我看,她明日就别去吏部了。” 谢明曦笑着白了盛鸿一眼:“这般明显,和宣布阿萝有喜了有什么两样?” 这倒也是。 盛鸿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周全的法子。 怀孕之人要静心安胎养胎,可阿萝是储君,总不能一直待在东宫里吧!接下来还有八个月的孕期,还有生产做月子等等。加加减减至少也得一年时间。难道这一年里都不接触政事不成? 万一阿萝是易孕的体质,一胎接着一胎,堂堂大齐储君总在宫中安胎……显然也不太合适。 盛鸿越想越纠结,眉头也越发拧得紧了。 谢明曦似是窥出了盛鸿的矛盾纠结,伸手抚平盛鸿紧皱的眉心:“阿萝已经是大人了,这等事,应该交给她自己来做决定。或者说,是让她和佑哥儿来商量定夺。你就别在这儿抓心挠肺地发愁了。”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阿萝既然做了储君,享受了无上的尊荣和权势,付出的自然也远胜同龄女子。 盛鸿轻叹一声:“也罢,先让他们小夫妻高兴一晚,养胎的事,明日再商议。” …… 东宫里,小夫妻两个也并肩坐在床榻边,亲密地头靠着头低声细语。 “佑哥哥,你就要当爹了,高不高兴?”阿萝悄声笑问,声音又细又柔,仿佛怕声音稍大些,会惊动到肚中尚不及豆芽大的孩子一样。 佑哥儿傻笑了一个晚上,咧着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闻言笑道:“当然高兴,高兴得不得了。” 说着,想伸手揽住阿萝的肩膀。又怕自己的手劲太大,犹豫片刻,缩回了手。 阿萝被逗得咯咯直笑:“我又不是纸做泥塑的,哪有这么脆弱。” 佑哥儿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声说道:“阿萝妹妹,你就别笑我了。我常听我爹说,当年我娘怀我的时候,孕吐得厉害,我娘吃了很多苦头。后来,我娘是早产生了我,当时情形十分危急,我娘九死一生。多亏了母后一直陪在产房里,为我娘撑着一股劲。不然,只怕就没有我了。” 陆迟一直记着谢明曦的这份恩情。当年盛鸿就藩蜀地,陆迟堂堂一个状元郎,甘愿离开京城追随盛鸿去蜀地,便是为了还这份恩情。 当然了,当年谁也没想到,江山易主,最后坐稳了龙椅的人会是盛鸿。 陆迟算是白捡了一个从龙之功,对天子忠心耿耿,不必细述。 林微微和谢明曦,更是多年志同道合的密友。 佑哥儿说的这些,阿萝都知晓。不过,以前听听则已,没怎么放在心上就是了。 现在见佑哥儿眉宇间隐约的忧色,阿萝心知佑哥儿在担忧什么,笑着安抚道:“佑哥哥,林姨是先天体弱,怀孕临盆皆比普通妇人艰难些。我自小就习武,身子康健的很。我会好好的,佑哥哥就别为我忧心了。” 佑哥儿收敛笑容,轻声问道:“明日你还去上朝吗?吏部还要去吗?” 阿萝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要去。” 顿了顿,又低声道:“佑哥哥,我不仅是你的妻子,我也是大齐储君。父皇母后精心教导我多年,为了立我为储君,用尽了心思。还有陈御史赵中书令和你爹,也为此殚精竭虑,甚至背负骂名。” “我若因为身孕,就一切不管不顾不问不做,如何对得起自己,如何对得起他们?又如何对得住对我存着殷切期望的官员百姓?” 阿萝伸手,握住佑哥儿的手,诚恳又温柔地低语:“佑哥哥,我知道,你一定能懂我的抱负,一定能理解我的苦衷,是不是?” 佑哥儿反手握住阿萝的手,歉然道:“阿萝妹妹,你说的对。我刚才一时没想及这些,只顾着高兴了。你要做什么,只管去做,我鼎力支持你。” 然后,又懊恼地叹了一声:“只恨我是男儿身,不能有孕生子。不然,这等事都该留给我才是。” 阿萝扑哧一声笑了,将身子依偎进佑哥儿的怀里:“佑哥哥,你对我真好。” 佑哥儿扬起嘴角:“你是我妻子,是我孩子的亲娘,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 隔日便是大朝会。 上朝之前,盛鸿低声说了一句:“阿萝,你若觉得不适,便立刻退朝歇着。这等时候,不可太过倔强任性。” 朝事虽然要顾,肚里的孩子也得平平安安的,不能有半点闪失。 阿萝郑重地点了点头:“父皇放心,我知道轻重!” 有孕之人,不宜久站。盛鸿索性命人在龙椅旁设了一张椅子,阿萝在众臣略有些讶然的目光下坦然入座。 阿萝身为一朝储君,平日一言一行皆有人瞩目。怀孕这等事,其实瞒不了太久。不过,眼下瞒得一时算一时。 番外之有喜(二) 番外之立威 番外之恩爱 佑哥儿在外面足足等了半日,才等到阿萝一行人出来。 佑哥儿迅速打量阿萝一眼,见阿萝沉着俏脸目中闪着愠怒之色,心里一个咯噔。也顾不得一旁众人张望,立刻快步迎上前,扶住阿萝的胳膊,急切地低语道:“阿萝妹妹,你可要保重身体,千万别动气。” 阿萝孕期已有三个多月,动了胎气可不是闹着玩的,既伤自己又伤孩子啊! 阿萝定定心神,深呼吸口气,冲佑哥儿笑了笑:“别担心,我知道轻重,不会动胎气伤着孩子的。” 佑哥儿只得把忧心全部咽下,笑着点点头。之后上马车回宫,佑哥儿的手一直稳稳地扶着阿萝的胳膊,再未松开。 被夫婿这般温柔仔细地关切照顾着,阿萝心里的怒气很快散去,静静地靠在佑哥儿的胸膛处。 耳边传来熟悉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阿萝闭上双目,竟然睡着了。 佑哥儿怜惜地搂着阿萝,心里暗暗轻叹一声。 别的女子有了身孕,抛开诸事不管不问,安心养胎。阿萝却依然忙于政事,还主动请缨领下了这桩棘手烦心的案子。 阿萝心里在想什么,佑哥儿当然清楚。 女子和男子相比,天生便有体力上的劣势。怀了身孕的女子,更是身娇肉贵,不宜烦心操劳。如果阿萝在有孕时休朝,不知有多少官员会在背地里说刻薄话。 诸如“女子就该安心养胎生孩子做什么储君”“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日”,或是更尖酸刻薄一些的,直接就会说“隔一两年怀一个孩子索性一直都别上朝了”之类。 阿萝何等骄傲好强? 如何肯这般落人口舌? 身为夫婿,他所能做的,只能是细心安慰和无微不至的陪伴照顾了。 …… 阿萝的疲倦和软弱,也只在佑哥儿面前偶尔流露。当着一众朝臣的面,她永远精神奕奕思绪敏锐言语犀利。便是对着亲爹亲娘,阿萝也极少示弱诉苦。 她已经成亲,即将有自己的孩子。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她都是大人了。不能再动辄像个孩子一样,对着亲爹亲娘撒娇了。 回宫后,阿萝去了移清殿,将今日在刑部审问宗郎中的卷宗呈给盛鸿:“……父皇,宗郎中已经全部招认,这一桩案子,所涉及的官员多达十余人。其中便有吏部的右侍郎。陈尚书虽未直接经手,不过,若说他半点不知情,儿臣是绝不信的。” 吏部内部涉案的官员达到三分之一,身为一部堂官的陈尚书,岂能半点没察觉? 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是背地里收了什么好处,装聋作哑罢了。 盛鸿看了卷宗后,面色阴沉,半晌才道:“涉案的官员,一律严惩。不过,不要将陈尚书攀扯进来。他识趣的话,自己上一道致仕养老的折子,朕准了就是。” 很显然,这是看在好友兼心腹陈湛的面子上,盛鸿才放陈尚书一马。 阿萝点点头应下。 说完正事,盛鸿又多嘴叮嘱了一句:“你是有孕之人,不可妄动怒火。更不可动胎气伤了身体。” 阿萝心里一暖,点点头应道:“父皇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去了椒房殿,谢明曦倒是没多说什么,只召了周太医来,令周太医为阿萝看诊。 周太医诊脉后,拱手说道:“殿下身体康健,底子颇佳。如今怀着身孕,每日上朝忙碌,身体也撑得住。可见殿下是有福之人,皇后娘娘也可安心了。” 谢明曦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厚赏了周太医。 待周太医退下,阿萝笑嘻嘻地凑上前:“母后,我还以为你不担心我哪!没想到,母后原来这般着紧关心我。” 谢明曦哭笑不得,白了一眼过去:“我什么时候不关心你了?你说这话,也不嫌亏心。” 阿萝振振有词地应道:“别人家里都是严父慈母。到了我这儿,正好反过来。父皇对我娇惯宠爱,母后对我格外严苛。别人都是怕亲爹,唯有我,最怕自己的亲娘。也就是我成亲有孕之后,母后对我的态度才亲切和蔼了那么一点点。” 阿萝一边说,一边以拇指食指比划出了“一点点”。 哟! 这是仗着有孕,恃宠生娇了吧! 谢明曦瞥了女儿一眼,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看来,你是早就对我这个亲娘心存不满满腹怨言了?” 阿萝一见亲娘这副模样,反射性地后退两步。一旁的佑哥儿立刻上前,陪笑着说道:“母后,阿萝妹妹忙了一日,定是累了,我先扶着阿萝妹妹回去休息。明日再来给母后请安。” 说完,利索地拉着阿萝的手告退离开。 阿萝怀着身孕,走路依然轻快,麻溜地走了。 谢明曦:“……” 成亲后,有了佑哥儿撑腰,阿萝的翅膀就硬了! 谢明曦哑然片刻,很快笑了起来。 小夫妻两个恩恩爱爱甜甜蜜蜜,总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 小夫妻麻溜地回了东宫,然后对视着笑了起来。 “你最怕母后,还总去捋虎须!”佑哥儿笑着拧了拧阿萝的鼻子。 阿萝不客气地还击,将佑哥儿的鼻子都拧红了,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怀着身孕,母后怕我动了胎气,不会呵斥责罚我。不趁着这等时候捋虎须,还等何时?” 自小就被亲娘严格管教,阿萝确实最怕谢明曦。 现在这是打定主意要在有孕最娇贵的时候“讨回公道”了。 佑哥儿最是好脾气,被拧疼了也不恼,将阿萝的手指抓过来吹了吹:“别拧疼了自己的手指。” 阿萝笑嘻嘻地看着为自己吹手指的佑哥儿:“佑哥哥,以后我生了孩子,你会不会只顾着疼孩子,就不管我了?” 佑哥儿低低一笑:“这怎么会。在我心里,阿萝妹妹永远最重要。” 阿萝既不脸红也不害臊,抿唇笑道:“在我心里,佑哥哥也永远排第一。” 一旁的女官们:“……” 没事没事!这等情景,她们已经勉强适应了,不会被肉麻得起全身鸡皮疙瘩了。 番外之严惩 阿萝行事雷厉风行,在半个月之内将吏部卖官案查得清清楚楚。所有涉案的官员,皆入了刑部大狱,等候天子下旨裁决。 刑部钱尚书一把年纪了,为官老道,自然不会和皇太女争锋。面圣禀报时,一口一个皇太女殿下如何如何,满口赞誉之词。 众臣在心里嗤之以鼻。 这个钱老匹夫,真是臭不要脸。昔日立储的时候,就属他反对得最激烈。现在又处处逢迎拍马,真让人瞧不上! 然后,礼部谢尚书站了出来:“殿下心系朝堂,未曾因一己之私耽搁政务,不遗余力彻查吏部卖官一案。此等秉公无私的胸襟,此等一心为国为朝的勤勉,委实令臣等动容。” 这马屁拍的,听得众臣牙酸不已,胃里不停翻腾。 身为一品正堂官,谢尚书大人你的节操还要不要了? 鄙视完谢尚书以后,众臣又深深地鄙视了萧尚书陈御史赵中书令等人一番。 如今陆掌院倒是不便直言夸赞皇太女了。做公公的没有整日夸儿媳的道理。 盛鸿听在耳中,倒是顺耳又顺心,笑着看向阿萝:“众爱卿有志一同地出言夸赞于你,可见你当差确实尽心尽力。” 阿萝颇有不骄不躁的储君风范,微微笑道:“这都是我分内之事,不敢当诸位大人称赞。” 众臣下意识地瞥了皇太女日渐隆起的肚子一眼,心情颇有些复杂微妙。 怀着身孕也未休朝,每日如常上朝听政处理政事,半点都不娇气。吏部这一桩案子更是办得漂亮。这位皇太女殿下,真是不得不令人折服…… 再以男女之别的眼光去看皇太女殿下,无疑是对殿下的羞辱。 盛鸿将众臣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有些酸楚和唏嘘。 身为女子,想做出一番事业来,比男子更艰难,也注定了要付出更多。阿萝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再没有后悔的余地,再辛苦再累,也得撑着往前走。 这也是阿萝必须付出的代价。 盛鸿将心头翻涌纷乱的情绪压下,沉声下旨:“吏部一案,所涉官员众多。不论官职高低,一律先夺了官职,再行严惩。” 严惩两个字,已经表明了天子的态度。 众臣心中一凛,齐声应下。 …… 陈尚书无颜再回朝堂,以年迈养病为由致仕,天子准了陈尚书的奏折。 经过这一案,吏部少了三分之一的官员。涉案的官员要么问斩,要么灭族抄家,最轻的也是流放边关,永不能归京。 这一案由皇太女亲自主审定刑,其铁血手段,给众臣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也令众臣对储君殿下有了新的认知。 皇太女虽是女子,在政事上的果决凌厉,却更胜当今天子。 面对这样的储君,众臣无人再敢流露出半点轻忽怠慢。 吏部为六部之首,往日但有官缺,众臣无不削尖了脑袋钻营。可吏部刚出了这么大的案子,空出的众多官缺,竟成了众臣眼中的烫手山芋,无人敢碰。 盛鸿直接将此事一并交给了阿萝:“吏部出了这么多官缺,你仔细想想,如何将官缺都补上。朕给你五日时间,想好了就上奏折给朕看。” 阿萝毫不迟疑地应下。 补官缺绝不是易事。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再想提拔任用心腹,也得按着官场的规矩来。资历声望缺一不可。 一个新科进士,进了官场,都从七品的低等官员做起。不熬上十年八年,没有过硬的政绩,朝中无人提携,做到五品官便算到顶了。 七品到五品,是低等官员的台阶。 五品到三品,这等中等官员的门槛。 只有跨进了三品,才算迈入朝堂高官重臣之列。也才真正有了朝堂势力角逐的资本。 盛鸿坐了十余年的龙椅,提拔任用了许多年轻进士。如今,这些进士多是四五品的官职。真正做到了三品以上的,唯有陆迟一人。陈湛还在从三品的官位上,赵奇也只有四品的官职罢了。 阿萝入朝时日尚短,还未真正建立起自己的班底。盛鸿此次将补吏部官缺这等要事交给阿萝,也便于阿萝能趁着这次机会,提拔任用一些年轻人。 譬如三品的吏部右侍郎被问斩了,右侍郎的官缺由工部侍郎补上。工部侍郎一调任,就挪出了空缺,可以提任工部郎中。等到工部郎中这一层官职,就可以提一提心腹了。 这其中的门道,阿萝还得慢慢学。 …… 五日后,阿萝呈上了奏折。 盛鸿看了奏折后,以御笔圈出了几个人名,然后将奏折还给阿萝:“这几个人选不合适,你回去再好好想想。” 以前盛鸿会事无巨细地教导阿萝,恨不得将自己的帝王之道倾囊相授。 谢明曦对此做法并不赞成,冷静地提醒:“别人教得再好,也不及自己领悟体会来得深刻。阿萝还年轻,便是做错了事或是有什么疏漏,也不用怕。你一直扶着她,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独当一面?” 盛鸿将谢明曦的劝告听进了心里,也很快调整了对阿萝的教导方法。 阿萝被驳回了折子,也不气馁,回了东宫后,召集东宫属官,继续商榷。 佑哥儿不是东宫属官,本应避嫌。 只是,阿萝怀着四个多月的身孕,肚子渐渐隆起。佑哥儿实在放心不下,厚着脸皮待在阿萝身边。默默旁听,并不插嘴。 东宫属官们共有十余人,官职最高的是四品东宫詹事,最低的也有六品官职。佑哥儿这个微末的七品小官,若不是皇太夫的身份,确实没资格列席旁听。 佑哥儿为人谦逊低调,既不多嘴,也不插手东宫议事。一心盯着皇太女殿下的身体。最多就是在皇太女面露倦色的时候,低声提醒应该休息片刻,或是喝些茶水吃些点心之类。 皇太女殿下虽是女子,性子却半点都不温婉。东宫属官们伺候殿下两年多,对她的性情脾气都熟悉了。 皇太夫一张口,众臣暗暗松口气。 果然,谁也劝不动的皇太女殿下,只听皇太夫的话,立刻便宣布众人休息片刻再议事。 …… 番外之夫妻 阿萝领着属官们商议两日,又呈上了一份奏折。 再次被圈出了两个名字,被天子驳回。只是两个人选不合适,可朝堂众臣一个萝卜一个坑,拔出这一个,便要连着一片动一动。 这么一来,阿萝只得继续召集属官们商议。 政事最耗心力。阿萝连着几晚都没睡好,原本还算红润的脸颊,迅速消瘦了一圈。 佑哥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只是,他不忍也不能在此时给阿萝泄气。他早就下过决心,要鼎力支持阿萝的一切举动。总在阿萝面前絮叨,阿萝岂不是又多一桩心事? 佑哥儿亲自动手做宵夜。熬了一两个时辰的鸡汤,撇去油花和肉沫,只取澄清的汤,亲手擀出细细的面,再放一把鲜嫩的菜叶。 佑哥儿将香气扑鼻的鸡汤面端到阿萝面前,笑着说道:“我还是第一回下厨,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阿萝尝了一口,连连赞道:“这面真香,真好吃。佑哥哥,你什么时候学会下厨了?” 佑哥儿见她吃得欢快,心中十分畅快,低声笑道:“你整日忙碌,我帮不了你别的,学着下厨,给你做些宵夜,算不了什么。” “喜欢吃就多吃些,瞧瞧你,这些日子清瘦了不少,下巴都变得尖了。” 阿萝胃口出奇的好,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佑哥儿很是高兴,笑着问道:“明晚想吃什么?” 阿萝眨巴眨巴眼睛,眼圈忽然就红了,泪水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佑哥儿吓了一跳,忙伸手将阿萝搂进怀里,一边为她擦拭眼泪,一边哄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掉眼泪了?是不是嫌我做的宵夜不好吃?” 自成亲以来,小夫妻甜蜜恩爱,从未红过脸。阿萝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掉眼泪。 “佑哥哥,你娶了我,会不会后悔?”阿萝抽噎着说道:“以你的家世才貌人品,想娶哪一家的闺秀都行。谁嫁了你,都会将你这个夫婿伺候得妥帖周全。可你偏偏做了我的皇太夫……” 她整日忙碌,不能时时伴在他身边。 她的精力被朝堂政事占去了大半,回到东宫,还时常召集东宫属官议事。留给他的时间和空闲,少之又少。 她不能像普通妻子那样,以夫婿为天,他反倒要处处迁就她。现在还主动学着下厨做宵夜给她吃。 她想一想,都替佑哥哥委屈。 …… 阿萝在人前端着储君架势,言行举止都透着威严冷肃,令人不敢小觑肃然起敬。哪怕怀了几个月身孕,在人前也不露半分疲倦软弱。 此时却在佑哥儿怀中哭得稀里哗啦,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往下落。 佑哥儿心疼不已,一边为阿萝擦拭眼泪,一边柔声安抚:“阿萝妹妹,能娶你为妻,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和你朝夕相伴日日厮守,也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你现在怀着身孕,还这般操劳忙碌,我帮不上什么忙,心里着实愧疚。做些宵夜算什么?我恨不得孩子到我的肚子里来,别折腾你了。” 阿萝被哄得破涕为笑,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佑哥儿:“佑哥哥,你娶了我,真的不后悔吗?真的每日都高兴吗?” 泪痕未干的俏脸,闪着令人心怜的忐忑不安。 佑哥儿俯头,在阿萝的嘴角轻轻一吻。 夫妻之间,什么亲密的事情都有过。此时的轻吻,蕴含着浓浓的怜惜和珍爱,仿佛她是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阿萝心里被幸福的甜意塞得满满的,些许惶惑早已被挤得不见了踪影。 “佑哥哥,你对我真好。”阿萝红着脸小声说道。 佑哥儿无声一笑,右手轻柔地落在阿萝隆起的小腹上。正要说什么,手掌下忽地微微一动。 佑哥儿一震,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阿萝妹妹,孩子动了。孩子刚才踢了我的手心。” 阿萝也一样惊喜无措:“是孩子在动。太医昨日给我诊脉,还说过,孕期四个月之后,孩子在肚子里就会有细微的动静了。” 初为父母的小夫妻两个,皆因突如其来的胎动惊喜不已。头靠着头,低声细语。 “佑哥哥,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只要是我们的孩子,儿子女儿我都喜欢。”语气中满是疼爱和宠溺。 阿萝轻笑起来:“不知道孩子生的像你还是像我。” 佑哥儿低声笑道:“还是像你多一些的好。” 阿萝却道:“我自小好强好胜,如今做了皇太女,时时要端着储君的威严架势。孩子还是像你的好,聪慧温柔细心。” 小夫妻讨论起孩子,简直有说不完的话。从孩子的长相到孩子的性情脾气,连孩子几岁读书几岁学琴几岁习武都要一番争论。 不知何时,阿萝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竟没了动静。 佑哥儿低头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 阿萝竟是依偎在他的怀中睡着了。 熟睡中的阿萝,神情轻松释然,嘴角微微翘起。佑哥儿无声一笑,低头在她的额头亲了亲,小心翼翼地抱起熟睡的阿萝,放到了床榻上。 他七个月便出了娘胎,自小身子骨就弱一些。每一回生病,都要反反复复,养许久才能痊愈。也因此,阿萝他们五岁就开始习武,佑哥儿直至十岁,才开始习武练箭,而且武艺平平。 不过,他习武本来也不是为了和人较劲斗狠,只是为了强身健体罢了。真动手过招,十个他也不是阿萝的对手。 阿萝忧心着他娶了她会后悔,却不知,他心中的忐忑不安更胜过她。 阿萝是那样的美丽聪慧,勇敢果决,光华夺目。相较之下,他这个皇太夫就逊色良多了。现在他们是新婚夫妻,情意正浓。阿萝不会嫌弃他。等过上三年五载十年八年,或是时日更久,阿萝做了女帝了,会不会看厌了他,另寻新欢? ……这等隐忧,他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口就是了。 佑哥儿吹熄屋子里的烛台,只留下墙角的一盏,在阿萝身边躺下,以手臂小心翼翼地环住阿萝,一起香甜入眠。 番外之滇南(一) 番外之滇南(二) 赵长卿昏迷了两日两夜,才醒来。 一睁眼,霁哥儿憔悴清瘦黯淡的脸孔映入眼帘。赵氏哭的双眼红肿,小小的桐哥儿也守在床榻边,怯生生地张口喊祖母。 赵长卿张了张嘴,声音虚弱沙哑:“桐哥儿别怕。” 桐哥儿还小,不懂什么生离死别。他只知道,这两天娘哭了好多回,爹也在床榻边落过泪。祖母一直躺在床榻上,怎么叫喊都不醒。 现在祖母醒了,应该就好了吧! 桐哥儿声音稚嫩地问道:“祖母,你不会死了吧!” 赵氏和霁哥儿一起变色,齐声呵斥:“桐哥儿,不得胡言乱语。” 赵长卿将口中的苦涩咽下去,挤出笑容道:“祖母不会死,祖母要好好活着,看桐哥儿长大成人,娶妻成家呢!” 霁哥儿低声对妻子说道:“我和母妃单独待会儿。” 赵氏点点头,擦了眼泪,将桐哥儿带了出去。 母子两个四目对视。看着消瘦苍老的赵长卿,霁哥儿红了眼睛,哽咽着喊了一声:“母妃,你别再自责内疚,也别再这般折腾自己的身体了。” 这两日两夜,赵长卿昏迷不醒。霁哥儿一直守在床榻边,曾经的雄图壮志和野心勃勃都被抛诸脑后,被流放至江城的痛苦和彷徨也顾不上了,满心祈求亲娘能熬过这一劫。 赵长卿得的是心病。 母子两个都很清楚。 赵长卿勉力冲霁哥儿笑了笑:“好,我一定好好将养,尽快好起来。” 霁哥儿用袖子擦了眼泪,命人将熬好的药端来,亲自喂赵长卿一口一口喝下。 苦涩的汤药一入口,赵长卿便觉反胃作呕,强忍着没吭声,将汤药尽数喝了下去。霁哥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夫说了,只要母妃还能喝进汤药,便还有好转的希望。否则,就得准备后事了…… 这口气还没松完,就见赵长卿面色一白,神色扭曲,哇啦一声,汤药吐了个干干净净。被褥上一片片褐色的药汁,其中还有触目惊心的一抹鲜红色。 霁哥儿心里倏忽一沉,脸色惨白,仿佛跌落了万丈深渊。 守在一旁的两个大夫,各自拧紧眉头,神色凝重地对视一眼。不敢在此时多说什么,忙抢到床榻边来,为鲁王妃施针救治。 …… 赵氏惊闻婆婆再次昏迷的噩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抱着桐哥儿进了屋子里,在床榻边哭了起来。 霁哥儿木然地坐着,面色比昏迷的亲娘还要难看。 福无双降,祸不单行。 就在此时,一个亲兵神色匆忙地进来禀报:“启禀殿下,军营里送来急报。一伙山匪下山了,正冲着江城县而来。” 霁哥儿再悲痛,也得打起精神来:“传我命令,府里留下一百亲兵,其余人等随我去军营。” 赵氏六神无主,满目热泪。 桐哥儿被紧张凝滞的气氛吓到了,扭着身子哭闹起来:“爹,你别走,我要爹……” 赵氏紧紧抱着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躺在床榻上生死不知的亲娘,嚎啕痛哭的妻儿。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霁哥儿。可他身为驻军指挥使,便得担负起责任,领兵击退山匪,保护江城县的百姓。否则,他还有何颜面立于天地? 霁哥儿沙哑着嗓子叮嘱妻子一声:“我不知何时能回来,你一定要照顾好母妃和桐哥儿。” 说完,不忍也不敢再看妻儿亲娘,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 江城县闹山匪由来已久。这些山匪,平日躲在深山里,和各村各寨的蛮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年里总要下山两三回。 山匪们人数并不多,约在几百之数,一个个身强力壮,十分凶悍。 论人数论战力,驻军还剩的几百士兵比山匪强一些。只是,驻军里的士兵在几年里损伤颇重,没什么斗志。新来的指挥使进军营没几日,还没来得及动手整顿军营,亲娘就重病不起。紧接着,山匪就来了。 好在霁哥儿带来的亲兵皆是精锐,能以一当十。 霁哥儿领着亲兵赶到军营,再召集所有能上马拿刀的士兵,迎击山匪。 情势危急,容不得霁哥儿害怕或惊惧,只能不停地挥刀杀匪徒。这一仗,打了小半日,才将山匪全数击退。 山匪们死伤不少,霁哥儿领兵虽占了上风,也折损了不少人手。 霁哥儿有心领兵追击,被心腹们拦了下来。 所谓穷寇莫追。世子初来江城,还没摸清山匪们的情形,岂能轻易涉险! 霁哥儿经过这一仗,心里的阴郁痛苦烦闷倒是散去了一些。不管如何,日子总得过下去。再痛苦也得撑着,再难熬也得熬下去。 打完了这一仗,还有许多善后之事要忙。霁哥儿身为指挥使,实在无暇分身。直至第五日才得了空闲,回了家中。 万幸赵长卿熬了过来,勉强能喝进汤药,也能吃些稀粥了。 大夫当面一堆好话,私下里对霁哥儿说道:“王妃积郁成疾,心病难医。小的只能尽力为王妃调养续命。” 言下之意也就是,赵长卿这病是好不了了,端看能熬多久。 霁哥儿心如刀割,低声问道:“你给我个准话。母妃到底还能活多久?” 大夫略一踌躇,还是说了实话:“长则两三年,短则几个月。” …… 这是报应吗? 一定是吧! 如果他没有鬼迷心窍,设局对付霖哥儿霆哥儿,就不会被逐出京城。母妃也不必长途跋涉,心病成疾。 霁哥儿一个人在屋子里狠狠哭了一场。 到了赵长卿面前,霁哥儿却是半字不露,只笑着安抚亲娘:“大夫和我说了,母妃病症大有好转。只要按时喝药安心将养,就能好起来。” 消瘦如柴的赵长卿,也浑然无事的笑了起来:“我早就和你说过,不必总担心我。我自己的身子如何,我心里清楚。我能撑得住。你只管安心当差。” 母子两个强颜欢笑,各自说好听的话安慰彼此。 待霁哥儿走了之后,赵长卿闭上双目,泪水从眼角不断滑落。 番外之滇南(三) 江城太过偏远,传递消息颇不灵便,得靠专人送信。 霁哥儿在江城的第二个月,收到了霖哥儿和霆哥儿的来信。 往日亲密的兄弟,如今心中有了隔阂。报平安的两份书信,都只有寥寥数语,字里行间透出了疏离。 霁哥儿看了信后,心中一阵苦涩,提笔回信,竟不知写什么是好。楞了许久,才写下几句。 “霖堂弟(霆堂弟)见信安好,多谢挂念。闽地靠海,听闻闽地景致颇佳。江城靠山,山中的野味土物颇多……” 干巴巴地写了几句,自己都不知要写什么。 霁哥儿苦笑一声,停了笔。 又过一个月,霁哥儿收到了京城的来信。这是蓉姐儿写来的。 兄妹两个自小亲近,感情极佳。不过,自蓉姐儿嫁入楚家后,和亲娘兄长陡然疏远了许多。他们母子离京这么久,蓉姐儿还是第一次写信来。 霁哥儿有意让亲娘高兴,特意将信拿到赵长卿的床榻边:“母妃,妹妹写信来了。” 赵长卿眼中一亮,果然十分高兴,在丫鬟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亲手拆了信,待看完信后,赵长卿笑着说道:“你妹妹又有身孕了。” 蓉姐儿嫁入楚家两年,已生了一子。这才隔了一年多,又有了身孕。可见小夫妻两个感情还算不错。 霁哥儿听了这个喜讯,神情一松,难得有了笑意:“这可是桩喜讯。我立刻命人备份厚礼,送往京城。” 赵长卿笑容顿了一顿,轻声道:“你先看了信再说。” 霁哥儿有些讶然,接过信看了一遍。待看到后面,霁哥儿脸上的笑意悄然隐没,目中闪过丝丝愠怒。 蓉姐儿在信中暗示,以后书信来往不宜太多,也不必打发人来回送礼了。路途遥远,传信送礼都不方便。 所谓不方便,都只是托词借口罢了。这是要逐渐和亲娘兄长拉远距离吧! 真是无情又势利! 霁哥儿越想越怒,若不是顾忌着亲娘病重不能刺激过度,早就动手将信撕了。 赵长卿将霁哥儿隐忍的怒容看在眼底,心中苦涩之意更盛,半晌才低声道:“罢了!当年我逼着蓉姐儿嫁入楚家,蓉姐儿自那时起,心中存了怨怼,和我们也离了心。” “如今我们母子被撵到江城这等地方来,楚家哪里还将鲁王府放在眼底。现在,蓉姐儿在楚家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这封信,未必是出自她的本心。” 楚家是京城最顶尖的将门世家,也是一等一的势利。 眼见着鲁王府已经被打入尘泥,几乎无翻身的余地和可能了,楚家巴不得和鲁王府划清界限。 蓉姐儿生性柔婉,遇事习惯忍让。这样的性情脾气,没有娘家撑腰,在楚家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霁哥儿再恼怒,也不能袖手不管。 霁哥儿沉着脸道:“我这就写一封信去赵家,托舅兄常去楚家走动。”顿了顿,又道:“我再写一封信给阿萝堂妹,请她多多照拂妹妹。” …… 从江城快马去京城送信,得要一个多月。 京城有回信来,已经是三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这三个月里,江城又闹了一回山匪。霁哥儿被山匪激起了血性,索性住进了军营,整日和士兵吃住在一处,每日练兵不缀。 以军饷招募士兵,肯来领这份军饷的男子没几个。霁哥儿拿出自己的银子,以双倍的军饷招募新兵。如此一来,断断续续总算有男子来应征。驻军里老兵新兵加起来,总算有一千之数了。 赵长卿病症时好时坏,赵氏既要照顾儿子,又得伺候婆婆,还得打理内宅琐事,身子吃不消,也病了一场。 霁哥儿忙碌得恨不得将自己劈成两半。 赵家舅兄来信,皇后娘娘时常召蓉姐儿进宫陪伴,冲着皇后娘娘,楚家也不敢怠慢蓉姐儿。 阿萝的来信,更直接霸气。 霁堂兄放心,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蓉堂姐半分。 霁哥儿看着阿萝的信,心中五味杂陈,什么滋味都有。 他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他一直嫉妒阿萝。 他比阿萝年长三岁,聪慧勤勉,读书习武皆十分刻苦。可阿萝,样样都比他更出众。更重要的是,阿萝有世上最疼爱女儿的亲爹。耗费数年的心思,将储君之位捧到了阿萝面前。 世间有这么一个人,事事都压你一头,受尽众人的宠爱。你殚精竭虑求之不得的东西,轻飘飘就落入了那个人的手里。 霁哥儿如何能不嫉恨,如何能心平气和?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阿萝熟悉的字迹直接的承诺,霁哥儿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不如堂妹。 不说别的,只这份心胸,他就已远远不及。 设身处地,换了他是阿萝,他根本不会容对方离京,更不会承诺照顾蓉姐儿。 还有,阿萝有身孕了。 霁哥儿默默将这封信藏了起来,并未让赵长卿见到。 赵长卿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有关阿萝的消息,还是别让她知道了。免得她心情郁结不快,病情加重。 …… 阿萝有孕之事被瞒下,京城里的吏部大案,霁哥儿也只字不提。 可惜,霁哥儿的一番良苦用心,并未见太多成效。 赵长卿的病情逐渐加重,待天凉入秋之际,已经下不了床榻。身体被熬干了,随时都会撒手闭眼。 霁哥儿在亲娘的床榻边守了一天一夜。 赵长卿米粒不进,汤药也一口都喝不下,枯瘦惨白的脸孔一片死气。回光返照时,赵长卿的脸孔奇异地红润了一些,眼中也闪出了一丝神采。 “霁哥儿,母妃要先走一步了,你别太难过。” “你父王在地下等了我这么多年,我终于能去见他,和他夫妻重聚了。” 霁哥儿失声痛哭,紧紧攥住赵长卿的手。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赵长卿低声道:“霁哥儿,好好守着江城。不管怎么艰难,都要撑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说完这些,赵长卿剧烈地喘息几声,然后闭上双目,再未睁开。 番外之父子(一) 番外之父子(二) 父子重逢,并没有想象中的抱头痛哭和分别多年的父子情长。 事实上,盛泽还是激动又惊喜的,在看到霖哥儿的那一刻,全身颤抖,想上前抱住儿子,却在霖哥儿省视又冷静的目光里迟疑退缩不前。 霖哥儿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年近四旬的男子,身材高大,气度威严。满脸的胡须,被整理得整整齐齐,还飘出可疑的香气。身上穿着的衣服,一看就知是出自尹潇潇之手。 因为,他有件同样衣料做成的衣袍。 这就是他“死”了十六年的父亲? 这就是让亲娘伤心了十几年惦记了十几年的夫婿盛泽? 盛泽也不停地打量儿子。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六年前。那时候的霆哥儿,还是个又胖又淘气的孩童。转眼间,孩童已长大成人,气宇轩昂。 尹潇潇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了,用手扯了扯霖哥儿的衣袖:“霖哥儿,这是你爹。快些叫一声。” 素来孝顺听话的霖哥儿,嘴角抿得极紧,显然没有张口叫人的打算。 尹潇潇皱了皱眉头,又扯了扯霖哥儿的衣袖:“霖哥儿?怎么还不叫人?” 霖哥儿依然不肯张口。 盛泽笑容僵住了,清了清嗓子:“潇潇,你先别急。霖哥儿一直以为我这个亲爹死了,忽然知道我还在世,怕是一时难以适应。你容他缓一缓再叫爹。” 去年他在尹潇潇面前现身,尹潇潇何等震惊激动,又是动手又是动脚……他被揍得那个凄惨,简直不忍回想。 现在霖哥儿骤然知道亲爹还在世,心里也一定百感交集,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 尹潇潇松了手。 霖哥儿忽地转头,对尹潇潇说道:“娘,你先避开,我要和他单独说话。” 尹潇潇皱起眉头,想说什么,在看到霖哥儿坚定的目光后,默默将话咽了回去。走出去的时候,顺手将门关上。 …… 尹潇潇一走,屋子里只剩父子两人。 不知为何,气氛半点不温情脉脉,反而僵硬尴尬。 霖哥儿像看陌生人一样,目光里只有冷漠和疏离。 盛泽心里一阵抽痛,低声打破沉默:“霖哥儿,你心里是不是怨我这个父亲?” “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当年我被皇位迷了心窍,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如果不是你七叔心软饶了我一命,我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霖哥儿冷笑一声打断了盛泽:“你确实早就死了。我和娘相依为命十几年,我们的生活中,早就没了闽王这个人。” “我娘没有夫婿,我也没有亲爹。” “即使如此,我们母子也活得好好的。现在娘随我来了泉州,我会好好当差,做好这泉州指挥使。我也会给我娘养老,让她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你既然‘死’了,就该一直是个“死人”。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为什么还要来扰乱我们母子的生活?” “你知不知道,一旦你的身份曝露,为世人所知。我们母子就会被你牵连,在人前如何抬得起头来?七叔七婶又该如何面对宗室和百官们的诘问?” “一个人再改,骨子里的自私总是改不了的。你只想着自己,从来就没想过别人。” 盛泽:“……” 字字如箭,句句似刀。 盛泽目中露出浓烈的痛苦和自责,眼圈隐隐泛红。再张口时,声音已经沙哑:“霖哥儿,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这些年,我没尽到亲爹的责任。” 霖哥儿冷冷说道:“娘亲抚养我长大,教导我做人。我有娘已经足够了。” 至于亲爹,早就在他的生命中销声匿迹,现在何必再来重逢相认? 盛泽被儿子的冷言冷语刺得心痛难当,不得不张口解释:“我一直惦记你们母子。不过,正如你所言,我是‘已死’之人,不能让人知晓我还在世。你们母子人在京城,我没法子去找你们。” “其实,早在几年前,你七叔就写信给我,说是等你成年了,就让你来泉州。我暗中置下了这处宅子,殷殷期盼着你们母子早日来泉州。我们一家三口,虽不能正大光明地相认,私底下也能团聚了……” “团聚就不必了。”霖哥儿充分展露了冷静无情的一面:“你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我和娘都活的好好的,不必你来掺和。” 盛泽被这番话深深刺伤了,忍无可忍地张口还击:“盛霖!不管你认不认我,我都是你亲爹。你不想见我,以后不来便是。” 霖哥儿继续冷笑:“我当然不想见你。还有,你也别来缠着我娘了。你回你的海岛去,我娘有我就行了。” 盛泽:“……” 盛泽被气得咬牙切齿,瞪着霖哥儿道:“潇潇是我妻子,当然要随我一起去海岛。” 霖哥儿无情地戳盛泽的伤疤:“我娘守寡多年,从无再嫁之意。你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带我娘远走高飞?” 盛泽:“……” …… 父子第一次见面,剑拔弩张,不欢而散。 尹潇潇在外等了一炷香左右,就见霖哥儿面无表情地出来了。尹潇潇暗道一声不妙,迎上前低声说道:“霖哥儿,你和你爹说什么了?” 霖哥儿还没吭声,盛泽就一脸委屈地冲了出来,对着尹潇潇告状诉苦:“这个混账小子,根本没打算认我这个亲爹。张口就撵我回海岛,还不准我带你一起走。说什么他给你养老,不用我操心。真是气死我了!” 满心期待的父子重逢,竟闹成了这样。 就连尹潇潇,也始料未及。 尹潇潇先以目光安抚盛泽,然后看向霖哥儿,轻声道:“霖哥儿,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不痛快。可他到底是你爹,你难道真不想认他了?” 霖哥儿哼了一声:“我自小就知道,我亲爹犯了十恶不赦的谋逆之罪,被赐死了。这么多年他躲在海上,我们母子没有他照样活得挺好。凭什么他现在想出现就出现,想认妻儿就认妻儿?” 霖哥儿眼睛红了,目中闪着水光:“娘,你是不是真的想抛下我,和他远去海上?” 尹潇潇:“……” 番外之父子(三) 番外之出海 对盛泽来说,这简直是惊喜连连! 盛泽也不管儿子的脸多黑多难看了,咧嘴笑道:“好好好,我立刻打点行装,过几日就启程出发。” 霖哥儿哼了一声:“我将娘交给你,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好好照顾她。如果你让我娘受半分委屈,休怪我翻脸不客气!” 盛泽:“……” 这哪里是亲儿子啊! 这是他前世仇家投胎的吧! 盛泽心里不快,面上却未流露出来,缓声说道:“霖哥儿,我知道你心里对我存着怨气,不想认我这个亲爹。” “你不愿喊我,我也不能勉强你。可你要记住,你现在最亲的人,是你的妻儿。你的亲娘,是我的妻子。和我厮守在一起,才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这份幸福,你这个亲儿子给不了,只有我能给。” 霖哥儿:“……” 要不是想通了这一点,他岂会退让? 霖哥儿忍住冷哼的冲动,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今日说的话,我都记下了。日后你做半点对不起我娘的事,我绝不饶你!” 盛泽忍气吞声,点点头应了。 …… 两日后,闽王妃突生怪疾之事传了开来。 听闻闽王妃生了怪病,脸上长了一大片红斑。不能见光,不能见风,自己照镜子都嫌得慌。索性带上了面纱,整日在屋子里待着,不再见外人。 泉州的官宦女眷们,只得歇了和闽王妃套近乎的心思。 无人知晓,整日闷在屋子里的闽王妃是冒牌货,真正的闽王妃尹潇潇,易容改扮,和一位神秘莫测的谢五老爷一起出了海。 尹潇潇离开那一日,霖哥儿并未去送行。如今他身为泉州驻军指挥使,一举一动皆为人瞩目。一旦露面,必会惹人疑心。 临行的前一晚,母子两个待在屋子里,说了大半夜的话。千般叮嘱,万般牵挂,不必细述。 瞒得过别人,妻子梅芸是瞒不过的。 霖哥儿斟酌着挑了一些能说的说了。 在他口中,尹潇潇是偶遇长相肖似闽王的谢五,彼此生出情意。此次随谢五出海,少说也要待上两三年才能回来。 梅芸听得目瞪口呆,直觉此事另有内情。不过,霖哥儿只肯说这些,她也就权当这都是真的。将内宅守得密不透风。 …… 霆哥儿在接到霖哥儿的来信后,立刻启程来了泉州。 “霖堂兄,五婶娘呢?”霆哥儿快马两日到了泉州,连坐下喝口茶水的心情都没有,急急地追问:“她到底病得如何?我现在就去见她。” 霖哥儿点点头,领着霆哥儿进了尹潇潇的屋子。 和蒙着面纱的“尹潇潇”一照面,霆哥儿就知不对,面色倏忽一变:“这不是五婶娘!” 他和五婶娘朝夕相处十几年,对五婶娘再熟悉不过了。这个女子,身材和五婶娘相若,却绝非五婶娘。 霖哥儿冲“尹潇潇”使了个眼神。 “尹潇潇”取下面纱,露出一张布满了红斑的脸,恭敬地行礼:“奴婢见过世子殿下。” 霆哥儿:“……” 霖堂兄到底搞的什么鬼? 霆哥儿心里的焦急忧虑,很快被恼怒所取代,瞪了霖哥儿一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霖哥儿叹了一声:“说来话长。” 于是,将之前说给梅芸听的故事,又说了一回。此次更加声情并茂,充分展露出了精湛的演技。 “……霆堂弟,不瞒你说,我一开始知道这桩事,心里着实气恼。我娘这不是给我找了个后爹吗?我心里岂能痛快?” “可再一想,我娘这些年孤单单的一个人,十分寂寞。如今既有了能令她心动的男子,我如何忍心阻拦?” 说着,又红了眼睛。 不得不说,这些时日,霖哥儿的演技突飞猛进,就连霆哥儿也被唬住了。 霆哥儿语气顿时软了下来:“霖堂兄,你别这样。男子汉大丈夫,可别哭鼻子抹眼泪的。你想成全五婶娘,那就成全了吧!不过,也不用出海跑到海外去吧!” 霖哥儿红着眼睛道:“不出海,哪里还能遮掩得住。有件事,我连阿芸都没告诉,只说给你一个人听。我娘已经怀了身孕。去海岛,是为了安胎养胎。等孩子生下,满了周岁,我娘再回泉州。到时候,就说是收养的孩子。” 霆哥儿:“……” 霆哥儿眼角和嘴角一并抽了起来,表情颇为扭曲:“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很快就要多一个兄弟或是妹妹了?” 霖哥儿神色沉痛地点头:“是。以后,我们再也不是娘最疼的儿子了。”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涌起一阵委屈和伤心,抱头哭了一回。 …… 霆哥儿在泉州住了几日,就回福州去了。 来时满心忧虑,回时长吁短叹。 刘妍问明事情的始末后,也是目瞪口呆,惊愕了许久回不过神来。 此时的尹潇潇,已经坐着海船,到了海上。这艘海船,宽敞结实,高达三层,一眼看去十分威武。 尹潇潇上了海船,住在最顶层的船舱里。船舱收拾得干干净净,陈设精美,一应所用器物十分考究。 她怀着身孕,孕吐反应倒不严重,一日吐个两三回罢了。 吐过之后,神清气爽地坐在船舱的窗边,嗅着海上特有的咸湿海风,举目眺望,是苍茫无边的大海。整个人置身在辽阔苍茫的海上,心胸之开阔,无法用言语描述。 尹潇潇极目远眺,心情舒畅。 一双熟悉的胳膊,从身后轻轻搂住了她,一只手环在她的小腹上:“你都看了几天了,还不嫌够么?” 尹潇潇扬起嘴角,转头冲盛泽抿唇一笑:“当然不够。我在年少时,就梦想着能远离京城,策马驰骋,自由自在。现在虽不能骑马,也算如愿以偿了。” 彼此都不再年轻了,尹潇潇的眼角也有了细纹,眼睛还是那般清澈明亮。 盛泽心中一软,将额头靠着尹潇潇的额头,柔声道:“潇潇,我们还没老。以后,还有半辈子可以相守在一起。” 尹潇潇眼角湿润,轻轻嗯了一声。 番外之生子(一) 产房里传出隐忍的低呼。 产房外,大齐朝身份最尊贵的一对夫妻俱在等候。 谢明曦还好些,勉强能压抑住心里的焦虑和急切。盛鸿不时来回踱步,焦灼之情溢于言表。 又是一阵呼痛声传来。 盛鸿像被针刺一般,差点跳了起来:“明曦,阿萝怎么还没生?” 谢明曦心里也憋着一股劲,没好气地应道:“女人生孩子,慢的要两三天,快的也得半日。阿萝这才进去半个时辰,你急什么?” 他哪里能不急啊! 一想到女儿躺在产房里受罪受苦,他心如油煎火烧,恨不得冲进去陪在女儿身边…… 天底下也没女儿临盆生子亲爹陪在一旁的道理。盛鸿再忧心再焦急,也只能在产房外等着。 盛鸿起身,盛鸿坐下,盛鸿转啊转。 谢明曦终于怒了,瞪了一眼过去:“别乱走乱动了,过来坐下等着。” 盛鸿:“……” 盛鸿默默走过来,在谢明曦身边坐下,右手很自然地握住了谢明曦的左手。 谢明曦的左手冰冰凉凉,手心湿漉漉的。 盛鸿神色复杂地看了谢明曦一眼。其实,她也一样紧张女儿,一样心疼女儿受这等苦楚。只是,她习惯了遮掩真实的心情,没有全部表露出来罢了。 想及这些,盛鸿心里一软,轻声道:“你若是担心,就进产房看看。” 谢明曦低声道:“佑哥儿在阿萝身边就足够了。” 女子临盆的痛苦,谁也替代不了。有夫婿陪在身边,比亲娘更合适。 盛鸿叹了口气:“阿萝生完这一个,以后可别再要孩子了。” 当年他在亲眼见识过生产的痛苦后,便下定决心,再不让谢明曦受那样的痛苦。所以,去了蜀地后,他便服下了令男子绝孕的迷药。 谢明曦也想到了往事,目中闪过一丝笑意,低低地说道:“盛鸿,这等话可别在佑哥儿和阿萝面前说。想不想再继续生孩子,这是他们夫妻的事。我们不能代替他们做出决定!” 孩子长大成人成亲了,枕畔人才是最亲密无间的人。便是亲爹亲娘,也得退一席之地。 当年他们觉得有一个孩子便足矣。阿萝未必是同样的想法。 再者,佑哥儿是土生土长的大齐人,骨子里免不了有多子多福的想法。如何能强求佑哥儿和当年的盛鸿一样? 盛鸿何尝不知其中的道理,讪讪地闭上嘴,不再多言。 …… 过了片刻,顾山长和梅太妃一前一后地来了。 谢明曦扶着顾山长的胳膊,轻声嗔道:“师父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应该在床榻上好好养着才是。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六十余岁的人了,身子骨再硬朗,也免不了生病。顾山长被精心照顾着,很快有了好转。闻言笑道:“我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不必担心。” 知晓阿萝肚痛发作了,顾山长哪里还待得住。 谢明曦清楚自家师父的脾气,此时想劝她回去是不可能的事,只得扶着顾山长坐下。 梅太妃身体纤弱,常年静心养着,没病也有些病弱之态。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过来了。 盛鸿扶着梅太妃坐下。 此时,产房里又一声呼痛声传了出来。 梅太妃反射性地全身一颤,不知怎么地,想起了当年自己临盆时的情景。 当年的她,在宫中不算受宠。再者,宫中已有四个庶出的皇子,她生男生女其实都无关紧要。临盆之日,只有宫里的嬷嬷守在她身边。 熬了一日一夜,经过撕裂般的痛苦,她先生了女儿,然后生了儿子。一举生出了龙凤胎。 在皇室里,龙凤胎被视为吉兆。生了一双儿女后,她立刻成了天子宠妃,在宫中风光数年。那时,她心里不是没做过美梦。皇后无子,她的儿子最得天子欢心,或许,日后会有问鼎龙椅的幸运。她也能母凭子贵…… 直至女儿被溺毙惨死,她才从飘然的美梦中惊醒,惊惧惶恐地让儿子穿上女装,以此为保命之道…… 想及往事,梅太妃心里涌起阵阵酸涩,攥着盛鸿的手低语道:“不用担心,阿萝身子康健,胎相稳固,意志又坚定,一定会平安无事。” 盛鸿嗯了一声,反手握住梅太妃的手。 半个时辰后,陆迟林微微夫妻一同进了宫。 阿萝肚痛进了产房,谢明曦便命人去陆家传信。林微微立刻坐着马车进了宫,陆迟也从翰林院赶了过来,夫妻两人正好一同来了。 身为公婆,自然紧张产房里受苦的儿媳。更何况,阿萝不仅是佑哥儿的妻子,更是大齐储君,绝不可有半点闪失。 林微微紧张激动的心情里,又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隐忧。 当年,她经历过早产难产之苦,深知其中的痛苦。只盼着阿萝这一胎平安顺遂。 很快,蓉姐儿芙姐儿也闻讯进了宫。 蓉姐又有了身孕,挺着五个月的肚子,又为病逝的亲娘守孝,一身素服,整个人清瘦许多,着实憔悴。 谢明曦无心安抚蓉姐儿,吩咐蓉姐儿坐下好生歇着。 蓉姐儿柔声应了,坐在芙姐儿的身侧。 亲娘病逝,对蓉姐儿是个不小的打击。本就不多言的蓉姐儿,如今愈发沉默少言了。 芙姐儿转头和蓉姐儿低语,蓉姐儿要么嗯,要么是,几乎没有别的话。那张秀丽的脸颊,清瘦得令人心怜。 芙姐儿心中唏嘘不已,此时不便多说,只得按捺下来。 …… 在众人殷切的期盼和等待中,产房里的阿萝十分争气,三个时辰便生下了孩子。 接生的嬷嬷眉开眼笑地出来报喜:“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殿下生了一位白胖康健的小皇孙。” 众人闻之大喜。 第一胎生得这般顺遂,实在是件大喜事。 再者,世人到底更重子嗣。阿萝以女子之身做了储君,暗中诟病的不在少数。如今,阿萝生了儿子,大齐江山后继有人,众人焉能不喜! 盛鸿和谢明曦同时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地笑道:“好,产房里人人皆有重赏!” 番外之生子(二) 番外之满月 番外之翁婿 番外之喜讯 【悠阅书城app,免费看小说全网无广告,ios需海外苹果id下载】 时光荏苒,转眼就是一年。 这一年里,朝堂安定,政事通和。大齐有贤明天子,有勤勉精明的储君,还有众多尽心当差的官员,诸事平顺。 三朝老臣们一个接着一个告老致仕,由年轻精干的官员们补上官缺。三品以上的重臣,在一两年间更迭了近半数。 陆迟接替陈尚书之位,做了吏部尚书。陈湛被提任工部尚书,赵奇被提任刑部尚书。在五品官位上待了数年的李默,终于被提任,做了四品的户部郎中。 东宫詹事府里的一众属官,也逐渐在朝中崭露头角。 告了长假的皇太夫陆天佑,在皇孙满了周岁时,重新入了翰林院当差,被提任六品翰林学士。 在蜀地任职多年的天子心腹们,也纷纷提任升官。 后宫诸事,依旧在谢明曦掌控之中。不过,谢明曦如今的时间精力,大多放在了桦哥儿身上。 林微微平日除了打理女子工坊之外,得了空闲就进宫陪伴皇孙。陆老夫人私下提醒过几回:“你总进宫陪伴皇孙,皇后娘娘口中不说,心里未必乐意。” 说到底,佑哥儿是入赘天家,皇太女生的皇孙姓盛不姓陆。林微微这个亲祖母总是进宫,皇后娘娘心里岂能痛快? 林微微笑道:“这怎么会。皇后娘娘不是那等小鸡肚肠的人。” 佑哥儿在私下里,曾和林微微说起过阿萝的打算。林微微当时就感动得掉了泪。不过,这桩事不宜张扬。也因此,只他们夫妻和帝后两人知晓而已。 …… 谢明曦对阿萝的决定,也表示赞成和支持。 正如她之前所想,阿萝的人生,应该由阿萝自己来决定。 盛鸿其实有些微词。 身为亲爹,哪里舍得女儿受怀孕生育之苦。不过,在谢明曦的劝慰提醒之下,盛鸿总算将所有话都咽下了,没多嘴讨嫌。 小夫妻年轻体力佳,整日黏在一起,十分恩爱。在桦哥儿一岁多的时候,又传出了喜讯。 有了桦哥儿先例在前,阿萝这一胎的喜讯传开时,就连百官们都表示格外淡定。 皇太女有了身孕,照样上朝听政议政当差,一样正事都没耽搁。顶多是临盆外加做月子。反正天子年轻力盛,再坐二十年龙椅也没问题。皇太女殿下多生几个皇孙也无妨。 阿萝有孕之后,精力总不如平日。谢明曦索性将桦哥儿搬进了椒房殿,亲自照料桦哥儿的饮食起居。 桦哥儿十分早慧,十个月大的时候,便会喊爹娘。满了周岁之后,祖父祖母喊得格外清晰。 寒冬腊月,外面天气寒冷,椒房殿里四处燃着炭盆十分暖和。 桦哥儿穿着红色的小袄,迈着胖胖的小腿,摇摇晃晃地向谢明曦走来,一边扬声喊道:“祖母。” 声音又稚嫩又响亮。 谢明曦舒展眉头,笑着应了一声,却未伸手抱起桦哥儿,慢慢后退,引着桦哥儿向前走。 桦哥儿咧着小嘴,走了十几步,终于晃荡倒向一边。谢明曦眼疾手快,迅疾抱起桦哥儿。桦哥儿陡然升到半空,半点都不害怕,咯咯笑个不停。 谢明曦笑着在桦哥儿白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桦哥儿也凑过头,在祖母依然年轻美丽的脸孔上亲了一口。一亲就是一脸的口水。 谢明曦哭笑不得,用袖子擦了口水。桦哥儿淘气的很,又将头凑过来,将肉嘟嘟的小嘴贴在谢明曦的脸上,执意地再亲一脸口水。 谢明曦失笑,也不擦口水了,任由桦哥儿亲来亲去。 盛鸿正好进了椒房殿,见了这一幕,顿时眼热了。走上前将桦哥儿抱过去,厚着脸皮递过了自己的右脸:“来,桦哥儿,亲亲祖父。” 桦哥儿不喜欢祖父扎人的胡须,十分嫌弃地将头扭到了一旁。 盛鸿:“……” 盛鸿一脸忿忿,伸手将桦哥儿的小脸转了过来:“小混账,竟然嫌弃亲祖父。快些过来,亲祖父一口。不然,祖父以后再也不喜欢你了。” 桦哥儿伸出小胖手,奋力扯住盛鸿的头发,用力拉扯。 盛鸿被扯得惨呼一声:“诶哟!” 谢明曦被逗得直笑。 就在此时,湘蕙快步走了进来,对着谢明曦低语数句。 谢明曦略一挑眉,吩咐道:“将信呈上来。” …… 这是一封来自闽地泉州的信。 信是尹潇潇写来的。 谢明曦展开信,细细看了起来。眼中满是笑意,不知看到了什么,嘴角越扬越高。 盛鸿抱着桦哥儿,将头凑了过去,和谢明曦一同看信。只见信上写着:“……我在海岛上住了一年多,现在已经回泉州了。在海岛上,我遇到一个刚出世就没了亲娘的小女婴,心怜之下,便收养了这个女婴。单名一个薇字……” 看到这儿,盛鸿也低声笑了起来:“真没想到,五嫂和五哥这把年纪了,还来个老蚌生珠。” 谢明曦笑着白了他一眼:“什么老蚌生珠,别胡说。” 都快四十岁的人了,不是老蚌生珠是什么? 盛鸿心里腹诽,口中笑道:“盛薇,这个名字起得好。” 阿萝这一辈的女孩子,都是草字头起名。盛薇,也是这一辈最小的一个堂妹了。 尹潇潇对外宣称是收养了一个义女,这个孩子便能正大光明地待在亲娘身边了。不过,这么一来,盛泽又该怎么办? 谢明曦也有些好奇,继续看了下去。 尹潇潇又在信中写道:“……谢五是一岛之主,不宜长居陆上。我和他商议过,半年住海上,半年住在泉州。” 嗯,这样也算不错了。夫妻两人一年中有半年得以相聚。 正经的夫妻名分,实在无法可想。 堂堂闽王妃,若是忽然改嫁,定会惹来众人瞩目。“谢五”的真实身份来历,无人深究追查也就罢了,一旦惹人疑心,必然露出破绽。 “谢五”不能露于人前,夫妻两个也只得以这种方式相守了。 相比起死了十余年的宁王夫妇,相比起死在海上的鲁王和病逝的赵长卿,盛泽和尹潇潇已是十分幸运。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番外之李钦(一) 番外之李钦(二) 【悠阅书城app,免费看小说全网无广告,ios需海外苹果id下载】 兄弟重逢,不尽欢喜。 兄弟两个表达深情厚意的方式,就是互相戏谑打趣,间或你踹我一脚,我拍你一掌。热热闹闹,也分外有趣。 盛芙笑吟吟地站在一旁,身侧站着一个皮肤白净眉清目秀的三岁女童。这个女童,正是她和李钰的女儿,单名一个颖字。 颖姐儿伶牙俐齿,颇为早慧。见了大伯父,一双眼睛睁得老大,悄声问亲娘:“娘,这个大伯父,怎么和我爹长得一模一样?” 兄弟两个气质不同,相貌却极为肖似。颖姐儿一时看傻了眼。 盛芙被女儿的童言童语逗乐了,耐心又温柔地解释道:“你大伯父和你爹是双生兄弟,从小就长得一样。你出生的时候,你大伯父不在京城,所以,你从没见过他。” 颖姐儿惊讶地哦了一声。语气上扬,俏皮又可爱。 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李钦兴致勃勃地蹲下身子,和初次见面的小侄女说话:“你就是颖姐儿吗?” 颖姐儿点头应是,很有礼貌地喊了一声:“大伯父好。” 粉雕玉琢的女童,声音乖巧绵软,让人疼进了心坎里。 李钦冲颖姐儿一笑,伸出双手:“颖姐儿乖,大伯父抱。” 颖姐儿像小大人一般,一脸为难地皱起眉头:“大伯父,娘说过,除了我爹,不能让男子抱我。” 李钦:“……” 看着自家兄长吃瘪的样子,李钰不厚道地哈哈大笑,一把抱起女儿,在颖姐儿嫩乎乎的小脸上用力亲了一口:“我的颖姐儿真乖真听话!” 颖姐儿一手搂着亲爹的脖子,另一只手擦脸上的口水,小声嘟哝:“别亲我一脸口水了。” 一旁的方若梦盛芙婆媳两个笑弯了腰。 李钦也被逗乐了,看着自家亲弟弟一脸“有女万事足”的骄傲神情,心里终于泛酸了。 如果他也早早成亲,现在也该有温柔的妻子在侧,还有一个乖巧讨喜的孩子了吧! …… 当日晚上,李府设了家宴。 李阁老几年没见嫡曾孙,家宴结束后,将李钦叫去书房。耳提面命,亲自指点为官之道。说完正事后,李阁老又提了一句:“钦哥儿,你也该成家了。” 是啊! 李钦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影,心中隐隐作痛,更多的却是唏嘘和怅然。 盛蓉嫁入楚家几年,与夫婿也算和睦,如今生了一子一女。 错过的永远错过了。 他也该成亲娶妻了! 回了院子后,方若梦端了宵夜过来。 李钦看着额上多了几丝细纹的亲娘,心中颇有些愧疚:“娘,儿子不孝,这几年任性妄为,让娘忧心了。” 李钦长身玉立,比方若梦高了一个头。 方若梦抬头看着儿子,舒展眉头笑道:“我是你亲娘,不为你操心,还为谁操心去?钰哥儿已经成了亲,和公主感情和睦,颖姐儿聪慧可人。我现在只盼着你早日成亲!” 李钦沉默片刻,张口道:“一切由娘做主!” 听听这语气! 方若梦笑着白了儿子一眼:“我若是不顾你的意愿,早为你定下亲事了,何必等到现在?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总得寻一个优秀出众又可心可意的。” 李钦是李家第四辈的嫡长曾孙,年纪轻轻就考中了进士。有家世有才貌,品性佳。想寻一门好亲事,当然不难。 难的是,方若梦相中的儿媳条件太高了些…… 李钦对亲娘的性情脾气很熟悉,见方若梦笑得饶有深意,立刻猜到了几分:“娘相中了哪家的姑娘?” 方若梦也没遮掩,低声说了:“是谢子衿。” 李钦:“……” 李钦没什么惊喜,反而一脸惊诧:“娘,你没和我说笑吧!” 谢子衿! 李钦当然认识。 那是阿萝嫡亲的表妹,阿萝时常将她带在身边。他们在宫中读书几年,自然都见过小小的谢子衿。 可是,他比谢子衿年长六岁。也就是说,谢子衿七八岁的时候,他已经是初长成的少年,心中已有了心仪恋慕的姑娘…… 他离开京城的时候,谢子衿也还是个身量未长成的小姑娘。所以,方若梦一提,他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小小的少女脸孔。 然后,李钦的俊脸有些发黑:“娘,我比她大了六岁!不说别的,只年龄就不般配。” 方若梦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满京城的闺秀,还没定下亲事的,都是十五六岁的姑娘家。你和谁年龄都不般配!” 李钦:“……” 李钦被亲娘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半晌又憋出一句:“反正,我和她不般配。” 方若梦翻了个白眼:“你该不是以为谢子衿只等着你去提亲吧!我告诉你,谢子衿如今是东宫詹事府的主簿,正六品的官员,皇太女殿下的心腹亲信。去谢家提亲的如过江之卿。我虽中意她,也不敢断言提亲就能成。估摸着也就三成到四成的把握,就这,还得我厚着一张老脸去求皇后娘娘保媒,端看你有没有福气了。” 李钦又被怼得哑口无言。 过了片刻,李钦才叹道:“罢了,我听娘的就是。” 方若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明日我就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探一探娘娘的口风。” …… 每年年底岁末,后宫总是十分忙碌。 谢明曦身为中宫皇后,要忙于后宫琐事,宫外各处学堂善堂作坊一年下来的账目要过目,每日还得照看桦哥儿,着实忙碌。 方若梦和林微微相携进宫请安,另将一年的账目奉上。 林微微一见桦哥儿,便喜笑颜开,抱着孙子亲近说话去了。 方若梦趁着此时低声笑道:“皇后娘娘,我有一事相求。” 谢明曦放下账册,挑眉一笑:“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当着众人的面,方若梦说话十分委婉含蓄,半个字不提谢子衿。只说长子亲事未定,想请皇后娘娘保媒。 谢明曦心思敏锐,闻弦歌而知雅意,屏退左右,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们之间,说话不必拐弯抹角了。你相中了哪一家的姑娘?”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番外之子衿(一) 【悠阅书城app,免费看小说全网无广告,ios需海外苹果id下载】 昔日同窗,如今皆已至中年。 时光待谢明曦格外优厚,那张秀美的脸庞几乎未见沧桑和皱纹,只多了成熟的风韵。 而方若梦,或许是为长子操心忧虑之故,鬓间多了几丝白发,额间也多了皱纹。此时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娘娘犀利敏锐,当着娘娘的面,我也不遮遮掩掩了。不瞒娘娘,我相中了子衿。” 谢明曦神色未动,微微一笑:“有件事,我也不瞒方姐姐。求到我面前为子衿保媒的,可不止方姐姐一个人。” 自谢子衿及笄后,去谢家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有资格进宫请安在皇后面前有几分体面的诰命贵妇们,也不乏人张口。 方若梦不是第一个,想来也不是最后一个。 方若梦早有心理准备,闻言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子衿这般出众的姑娘,想求娶她做儿媳的不知有多少。我今日厚颜张口,是求娘娘私下问一问谢家的意思。谢家点头,我便请官媒登门去说亲,谢家若相不中钦哥儿,便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真是狡猾! 她亲自张口,谢家岂能不慎重考虑? 谢明曦莞尔一笑:“方姐姐为了求娶一个好儿媳,可谓费尽心思。” “可不是么?”方若梦见谢明曦没有拒绝之意,心也放了下来,笑着应道:“钰哥儿尚了端仪公主,如今夫妻两个恩爱和睦,我没什么可操心的。现在一门心思都放在了钦哥儿的身上。” “钦哥儿是嫡曾长孙,日后要接掌李家家业。他的媳妇,日后也将是李家宗妇。我自要为他求娶一个好媳妇回来。” 再者,方若梦心里还存着不便为人道的隐秘心思。 端容郡主身份矜贵,才貌出众,性情温柔。这满京城的闺秀,能胜过端容郡主的,寥寥无几。 可惜,钦哥儿和端容郡主没有夫妻缘分。 她要为钦哥儿求娶一个更优秀出众的姑娘! 李钦除了年龄稍大一些,论家世论才貌论品性,皆是一等一。 谢明曦略一思忖,应了下来:“好,新年元日,谢家女眷进宫请安之际,我提上一句。亲事成与不成,就看他们两人是否有缘分了。” 方若梦忙笑道:“不管如何,先谢过皇后娘娘。” …… 亲事成不成,不但要看缘分,还得看求娶的诚意和态度。 尹潇潇为了霖哥儿和霆哥儿的亲事,费尽心思周折,耗了大半年之久。如果尹潇潇听凭“缘分”两个字,只怕霖哥儿和霆哥儿都得黯然神伤。 方若梦打定主意后,自要做一番努力。 李家谢家交情不算深厚,倒也有些往来。 趁着年底,方若梦准备了丰厚的年礼,打发李钦送去谢家。 李钦拗不过亲娘,无奈地去了一趟谢府。 当然了,谢子衿并未在府里。皇太女怀着几个月的身孕,依旧忙于政事。谢子衿每日随之忙碌,早出晚归,不见人影。 方若梦让李钦去谢家,其实是让儿子在未来的岳母面前露个面。 孙氏也不是蠢人。交情平平的李家忽然送了厚礼,还令李钦亲自送来,这其中的意味,对有一个待字闺中名扬京城求亲者如云的女儿的亲娘来说,不难解读。 孙氏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李钦一回,态度温和而客气。 李钦已过弱冠之龄,外任知县几年,身上的青涩之气尽去,沉稳俊美,言谈有物。一个照面,便将孙氏所见过的京城出色少年们比了下去。 待李钦告辞后,孙氏喜滋滋地去了书房,对谢元亭说道:“李家打发李大公子送了年礼来,看来,是相中了子衿,有结亲之意。” 谢元亭不耐地哼了一声:“李钦都快二十二了,比我们子衿大了六岁,年龄相差太大,不般配。” 孙氏的想法正好相反:“我们子衿年少才高,聪慧过人,如今又在东宫詹事府为官。同龄的少年郎,大多还在读书。以子衿的眼光,哪里相得中那些青涩稚嫩的毛头小子?” 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一个人的生活阅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眼光的高度。 谢子衿进东宫詹事府一年了,所见所闻皆是朝堂政事,整个人也迅速成长成熟起来。如今谢子衿回府,多是和祖父去书房说话议事,和他这个亲爹倒是没多少话可说了。 这样的谢子衿,世间还有几个少年郎能和她并肩? 谢元亭皱着眉头说道:“子衿还小,亲事暂且不急。而且,李家也未来提亲,我们权当不知就是。” …… 建业十八年的新年元日,在一片雪花纷飞中到来。 谢子衿梳妆整齐,穿上特制的官服,随着祖父和两位叔叔一同进了金銮殿。新年元日,天子率群臣祭天祭祖,皇太女随在天子身侧。 谢子衿官职低微,不过,女子在朝为官的一共就两个,其中一个还远在蜀地。谢子衿便成了万绿丛中一点红,格外醒目。 年轻美丽的少女,按捺着心里的激动雀跃,从容不迫地立在皇太女殿下的身侧,悄然扶着皇太女的胳膊。 谢子衿还是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祭天仪式,心里焉有不紧张之理。不过掩饰得好,没表现出来罢了。 她扶着皇太女胳膊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着。 皇太女身着储君礼服,隆起的肚子被厚重宽大的礼服遮掩了大半,转头冲谢子衿笑了一笑。 谢子衿紧张的情绪顿时平复了许多,心里暗暗告诫自己。 谢子衿啊谢子衿,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可别被众人的夸赞吹捧闹昏了头啊! 直至子时,谢子衿才回了谢府。 亲爹亲娘和三个弟弟都没睡,一起在等着她回来。 谢子衿心里涌起阵阵暖意,笑着一一喊了过去。一家人闲话片刻,孙氏先打发儿子们去睡了。 孙氏拉起谢子衿的手,悄声笑道:“子衿,今儿个我进宫请安,皇后娘娘问起你的亲事了,还亲自张口提了李大公子。” 谢子衿想也不想,一口回绝:“娘,我不想嫁人!” 顶点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番外之子衿(二) 番外之子衿(三) 番外之子衿(四) 【悠阅书城app,免费看小说全网无广告,ios需海外苹果id下载】 哟! 孔雀难得开屏,奈何踢到铁板了啊! 众人暗暗闷笑不已,不约而同地睁大眼睛看好戏。 不愧是做了三年多知县的人。 李钦神色僵了一僵,迅疾笑着改口:“谢主簿以女儿身为朝廷命官,官职犹在我之上,委实令我钦佩。” 谢子衿又微微一笑:“李知县是少年进士,以科举入仕,为一县父母官,造福一方百姓。才是真正令人敬佩。我区区一个小女子,才德疏浅,全仗姑母姑父疼爱表姐提携。不然,如何能以女子之身进东宫詹事府?如何能一入朝就是六品官职?为官不过一年,能有何政绩,凭什么名扬京城?” “想来李知县,心里也是如此做想的吧!” 李钦:“……” 众人:“……” 得,又碰了一鼻子灰! 众人好笑之余,对灰头土脸的李钦不禁生出了一丝同情。尤其是李钰,对可怜的兄长暗暗掬一把同情之泪。 兄长曾恋慕过的端容郡主,是个温柔似水的姑娘。 而眼前的谢子衿,精灵古怪,言语刁钻,简直就是个火辣辣的冲天椒。一张口就能将人呛得哑口无言! 李钰咳嗽一声,笑着打圆场:“子衿表妹这么说,可就太自谦了。你要是才德疏浅,大齐朝堂上的官员们岂不是蠢钝如木?” 盛萝笑着接过话茬:“是啊,谦虚太过就是骄傲。子衿,你消停些,别捉弄李大哥了。” 谢子衿倒是很听盛萝的话,抿唇笑着应了,红润微翘,露出细细的贝齿,脸颊上两个浅浅的笑涡。 又甜又乖又可爱。 哪里还有刚才那副刁钻又尖酸的模样? 李钦哑然片刻,不知为何,又有些想笑。 这个谢子衿,对着别人都亲切友善的很,偏偏对着他的时候又呛又辣,一副噎死你不偿命的刁蛮。分明是知道李家有结亲之意,有意刻薄他,令他知难而退。 看来,谢子衿是半点都不想嫁人啊! 可惜,她还是年少青嫩了一些。不知道男子天生的贱骨头和劣根性。他原本对娶妻之事不甚上心,今日却被她接二连三的刁难激起了浓烈的兴致和好胜心。 谢子衿! 我相中你了! 这两年,我等了! 李钦深深看了巧笑嫣然的谢子衿一眼。 …… 中午饮宴时,众人围坐了一席。 谢子衿照例坐在表姐盛萝的身侧,方便随时照应一二。李钦不偏不巧地坐在谢子衿的对面。 谢子衿忍不住悄悄瞪了李钰一眼。 李钰是盛芙的夫婿,盛芙和盛萝十分亲厚,来往密切,李钰出入东宫是等闲常事。谢子衿和李钰十分熟悉。 所以,谢子衿一见对面是李钦,就知道是李钰故意为之。 李钰脸皮厚得很,被谢子衿瞪一眼,只做不知,热情地招呼众人入座用膳。 盛萝目光一扫,也窥出几分,低声对谢子衿笑道:“别绷着脸了。过几日李钦就离京,又不会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悠。” 这倒也是。 难得众人相聚,可不能扫兴。 谢子衿笑着嗯了一声,没再瞪李钰。不过,也没搭理李钦就是了。 待到下午,众人各自离开。 李钦没走,赖在李钰的书房里说东说西,半天不扯正题。 李钰好笑不已:“得了,大哥,我们两个是双生的亲兄弟,你心里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今儿个是一眼就相中谢子衿了吧!” 李钦咳嗽一声:“你说是,就是吧!” 李钰嘘了他一声:“你就别死鸭子嘴硬了。我还不知道你嘛!要不是入了眼上了心,哪里会厚着脸皮和人家姑娘搭讪。可惜哟,人家根本不稀罕理你。你赖着不走,是想从我这儿打听谢子衿的喜好和平日的性情脾气吧!” 要媳妇还是要脸? 这样的选择题,对李钦来说,并不算难。 李钦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舍下脸面选了未来的媳妇:“是。” 李钰闷笑不已。 李钦也自嘲地笑了起来:“这几年,我离京外放,整日忙着公务,无心娶妻。所以,娘写信让我回来,我都没应。娘和我说起谢子衿的时候,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想着只要娘相中了,娶就娶了吧!没想到……” 没想到,谢子衿根本不想嫁人! 没想到,重逢之时,他就被刁钻难缠的小丫头给迷住了! 李钦还要点脸,没好意思说得太直白,含蓄地说了下去:“我已经想好了,等两年,再去谢家提亲。” “我外放还有一年半才满任期,到时候动动心思回京城任职。这一年多里,你替我盯着一点。” 懂了! 李钰点点头:“如果有人去谢家提亲,我一定写信告诉你。还有,在谢子衿面前,多提一提你,免得你一走她就将你抛在脑后。” 真是好兄弟! 李钦欣然点头:“还有,我会写信回来。到时候,你替我暗中传信给她。记得一定要私下给她,别告诉任何人。就是我娘那边,你也瞒着。” 李钰:“……” …… 李钦走了之后,李钰忍无可忍地对着娇妻盛芙吐槽:“之前一副心如止水的德性。瞧瞧现在,像房子着了火似的,恨不得立刻就将谢子衿娶进门。” 盛芙轻笑不已:“他自己心仪子衿最好。这两年,得看他能不能打动子衿的芳心了。” 另一边,盛萝和陆天佑回了东宫之后,也在低声说笑此事。 “我以前从未想过,将他们两个凑成一对。” 盛萝笑道:“现在一想,又觉得挺合适的。李钦比以前更沉稳更出众,子衿年少多才,心气颇高,等闲的少年郎根本入不了她的眼。李钦倒是挺合适。” 李钦年长几岁,受过情伤,更懂得珍惜感情,日后也会多疼惜多迁让谢子衿几分。 陆天佑想了想笑道:“子衿表妹意气正盛,现在不肯成亲。等过两年,锐气稍稍磨平,真正成熟长大,或许会点头应了这门亲事。” 总而言之,能不能娶到心仪的姑娘做媳妇,就得看李钦的诚意和本事了。 盛萝挑眉一笑:“我们拭目以待。”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番外之两年(一) 【悠阅书城app,免费看小说全网无广告,ios需海外苹果id下载】 建业十八年夏,皇太女生下一对龙凤胎,女婴比男婴早半个时辰出生。 盛萝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帝后:“父皇,母后,女儿随我姓,叫盛柳。次子就随佑哥哥姓陆,叫陆枫吧!” 姓氏不同,名字都从木字旁。 盛鸿笑而不语。 谢明曦也笑着白了盛萝一眼:“几年前就想好的事,亏你憋的住,到现在才肯说。” 盛萝:“……” 盛萝被亲娘揶揄得红了脸,有些羞赧地问道:“母后,你怎么知道的?我只和佑哥哥一个人说过。” 谢明曦悠然笑道:“你的佑哥哥只告诉了他的亲娘,他的亲娘又只告诉了我。后来,我只告诉了你父皇。” 盛萝:“……” 盛鸿哈哈大笑。 盛萝羞窘地瞪了陆天佑一眼。陆天佑也怪不好意思的,小声解释:“我告诉我娘,是想让她偷偷高兴一回。” 他哪知道,转眼他娘就把这个秘密告诉岳母去了。 谢明曦也笑了起来,声音温和了几分:“好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佑哥儿是你的夫婿,是几个孩子的亲爹。孩子随他姓,自无不可。现在孩子还小,离不得你们。等孩子养大一些,你们愿让他去陆家称呼祖父祖母膝下,亦无不可。” 陆天佑闻言十分高兴,和盛萝对视一眼,一起应了。 …… 对于小皇孙姓陆的事,帝后都无异议,其余官员也没什么意见。 桦哥儿是储君长子,是理所当然的皇太孙。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桦哥儿出了什么差错,还有皇孙女盛柳。有皇太女先例在前,公主在天家照样有继承储位的资格。 小皇孙爱姓陆就姓陆吧! 陆阁老知晓此事后,十分欣慰。 不对,现在应该说是前任陆阁老了。 陆阁老年老力衰,体弱不支,在去年年底告老致仕。李阁老做了二十余年次辅,眼看着就能顶上首辅之位,高兴过度,过年时多喝了些酒,不慎摔了一脚,将腿摔折了。 李阁老暗叹自己没有做首辅的命,索性一并致仕。 首辅之位由赵阁老接任,次辅是方阁老。内阁一下子空出两个名额,由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接任。工部尚书告病致仕。如此一来,朝堂老臣又少了三个,皆由天子心腹近臣补了官缺。 朝堂中永远没有真正平静的时候。权利的争斗和角逐,君臣之间的角力,也从未平息过。 这些,便不一一赘述了。 值得一提的是,东宫詹事府的官员里,又多了两个女子。一个是赵思卿,另一个是皇太女当年的同窗好友舒瑶。 赵思卿就不用说了,和皇太女殿下一起长大,深得殿下信任。谁居上位,都喜欢任用提携自己信任亲近的人。皇太女殿下也不能免俗例外。 赵思卿为人谨慎,行事细心缜密,进了东宫詹事府,很快成了殿下的左膀右臂。 舒瑶也同样是京城贵女。出嫁后和夫婿感情不睦,丈夫花心好色,身边美人接连不断。舒瑶忍无可忍,毅然和丈夫和离。又不愿回家看兄嫂的脸色,自立女户。然后私下去见皇太女,自动请缨,愿为皇太女殿下鞍前马后。 舒瑶满腹诗书才学,性情坚毅果决,不输任何男子。 皇太女殿下身边多了两位女性官员,再有谢子衿在身侧,议政行事愈发顺心。 …… 在皇太女殿下做月子期间,东宫詹事府依然正常运转,有条不紊。 朝中政事繁多,东宫詹事府的事也同样不少。谢子衿每日去东宫请安,将要紧的政事一一禀报。 盛萝半躺半坐在床榻上,身边一双小小的婴儿。时值盛夏,天气燥热。做月子的人不能用太多冰盆,只在寝室里的角落处放置了两盆。 盛萝热得额上冒汗,一双孩子各穿着红色的兜兜,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别提多可爱了。三岁的桦哥儿,生得白胖健壮,一张嫩嫩的圆脸一脸严肃正经,对着一双弟弟妹妹说:“喊我大哥。” 着实令人捧腹。 谢子衿被逗得轻笑个不停,对着一脸笑意的盛萝说道:“桦哥儿一派兄长模样,真是有趣。” 可不是么? 盛萝莞尔一笑,正事说得差不多了,便闲话起来:“子衿,李钦这个月给你写了几封信了?” 谢子衿:“……” 别提了! 一想到这半年来收到的堆积起来近一尺的信,她就头痛兼懊恼不已! 原以为和李钦的交集在那一日就结束了。没曾想,李钦离京赴任后,开始给她写信。 李钰厚着脸皮来传信,她不肯要,李钰就愁眉苦脸:“子衿表妹,你就当帮我个忙,先将信收下吧!想不想看都随你。你要是连收都不收,我大哥定会恼羞成怒,怪我这个传信的不得力。以后回京不揍我才怪。你可怜可怜我吧!” 谢子衿到底年少,还不知道男子一旦厚起脸皮来是如何的不要脸…… 这句话,不单指李钦,还有李钰。 总之,每次李钰都是舌灿莲花,言辞恳请花样翻新地“请”她收了信。 她一开始气得将信扔到一旁,看都没看。收得多了,放在一旁也挺碍眼的,心里也好奇李钦都写了什么,索性便将信拆开看了。 李钦写得一笔好字。 她勤练过数年的书法,见了这样一笔好字,颇觉悦目,不知不觉就看了进去。 李钦没写那些酸唧唧的情诗,也没有趁机表达爱慕之情,只在信里写自己的日常生活。譬如如何处理政务,譬如小小县衙里也有三班六房,人事复杂。也时常写一些省案断案的趣事之类。 读来饶有趣味,半点都不枯燥乏味。一不小心,她就从信中熟悉了李钦的性情为人和他的日常生活。更不妙的是,她有时候竟生出了提笔回信的冲动…… 可恶!狡猾!奸诈! 以后李钦的来信,她再也不看了! 谢子衿忿忿地想着,对盛萝说道:“我和李驸马说了,以后不得替李知县传信,我一封都不收了。” 哟!快恼羞成怒了啊! 盛萝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番外之两年(二) 【悠阅书城app,免费看小说全网无广告,ios需海外苹果id下载】 又过一年,李钦一任知县期满,回吏部述职。 这一年,是建业十九年。皇太女盛萝二十二岁,膝下两子一女。李钦比盛萝年长一岁,今年二十三了。 这个年龄,在京城而言,是妥妥的未婚大龄男青年。李钰已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李钦连媳妇还没娶进门,着实可怜。 十七岁的谢子衿,依然是京城最出色的少女。不过,因提出的四个择夫婿的条件颇有些苛刻,令人望而却步,如今登谢家门提亲的寥寥无几。 到了此时,便能看出李家的诚意了。 这一年里,方若梦亲自去过谢府三回。每一次都诚恳地张口提及亲事。 孙氏早已心动,奈何女儿固执倔强,不肯松口。孙氏只得歉然应道:“子衿年少任性,不愿早早定下亲事,执意要等满了十八岁再说。真是对不住。” 方若梦不以为意,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对不住的。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也是一双少年男女的终身大事,一定要慎之又慎。换了我有子衿这样的女儿,我也得多挑一挑看一看。” “我的儿子,我自己看着千好万好,在别人眼里,怕是缺点多多。” 孙氏是个实诚人,一听这话立刻道:“我看李大公子好的很,是子衿犟着没点头。” 也就是说,孙氏其实已经相中了女婿。 这门亲事,已经成了一大半。 方若梦心里踏实了,笑着说道:“就依子衿的心意,再等上一等吧!”然后又委婉地暗示,李钦任期一满就回京,谋个六部的差事。 孙氏心里就更满意了。 李钦外放,谢子衿若嫁给他,要么得随他一起离京,要么就得夫妻长久分离,终究不是美事。李钦肯回京谋官缺,是最好不过了。 李钦任了五年知县,年年政绩考核皆是上等。又有李家从中活动,很快就谋到了官缺,进了礼部当差。官职升了一品,如今是六品的官职。 二十三岁的六品京官,委实称得上仕途顺遂春风得意。 不过,比起谢子衿就差了一大截。 谢子衿如今提任东宫詹事府府丞一职,正经的大齐五品官员,皇太女殿下的心腹亲信,执掌东宫印鉴。风头之劲,令一干青年才俊自叹不如。 李钦不是那等见不得女子才干出众官职高于自己之人,对谢子衿的欣赏喜欢倒是更深了一层。 娶一个温柔娇妻,安于内宅,相夫教子。这样的亲事当然不错。夫妻志同道合并肩同行,更令人心中向往。 …… 东宫詹事府。 天子这一两年来,有意无意地将朝中大半政务都交给了东宫,东宫事务繁忙,盛萝忙碌到天黑是常有之事。詹事府里的官员们很少有按时点卯离开的时候。 盛萝体恤下属,每日令御膳房准备晚膳。六菜一汤,四荤两素,丰盛味美。 谢子衿和赵思卿舒瑶坐在一处,正要举筷,便有宫女前来,在谢子衿耳边轻声禀报了几句。 赵思卿坐得近,隐约听到了李钦的名字,不由得露出会心的笑容。 李钦自回了京城之后,只要得了空闲,就到东宫外候着。等着谢子衿差事做完离去时见上一面。偶尔还要厚着脸皮送谢子衿回府。 谢子衿表面冷淡。 要是真不情愿,早就撵人了,岂会容李钦献殷勤? 果然,谢子衿又是神色淡淡的样子,吩咐那个宫女:“你去告诉他一声,殿下今晚批阅奏折,我要在一旁伺候笔墨,没有空闲。让他走吧!” 宫女应声而退。 赵思卿笑着低声打趣:“人家巴巴地来等半天,就为见你一面。你该不是这么狠心,连见都不见吧!” 谢子衿很冷酷很无情地应道:“我今日忙得很,没空见任何人。” 得,就嘴硬吧! 赵思卿偷偷一笑,也未再多言。 谢子衿不但嘴硬,心肠也硬得很。愣是没出去见李钦,一直忙到月上柳梢,将近亥时,才出了宫门。 一个修长的男子身影,悠然映入眼帘。 …… 月光皎洁,宫灯绽出柔和的光芒。 青年男子英俊沉稳的脸孔映入眼帘。明明等了一整个晚上,却半点不见急切焦躁,姿态悠闲从容地迎了过来。 谢子衿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一扬,停下脚步。待青年男子走上前来,故作冷淡地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这个青年男子,正是李钦。 李钦看着别扭的少女,目中闪过笑意,低声说道:“你忙得无暇分身,我空闲多得很。在这儿等一等你也无妨。” 月色太美,月光下的青年男子笑起来格外俊美,黑眸中闪着惑人的光芒。 谢子衿呼吸微微一顿,不怎么自在的移开目光:“我可没让你等我。” 李钦无声一笑:“是是是,等得再迟,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少女察觉到了自己的别扭,心里不知怎么地,有些难言的气闷。明亮的双眸瞪了过去:“李钦,我真的不想嫁人,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也别再写信给我了。” 书房里的信已经堆得快有半人高了。 李钦收敛笑意,凝视着谢子衿:“你不想嫁人,我没逼着你嫁给我。你不乐意,我就等着,等到你愿意的那一天。” 谢子衿:“……” 谢子衿终于恼了,绷着俏脸道:“你这等年纪了,一直等着一个不愿成亲嫁人的女子算怎么回事?我一直不点头,难道你要一直和我耗下去不成?” “李钦,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的心思都在朝堂,我要做大齐朝最出众最尽责的官员,我根本无暇嫁人生子,也没有精力去应付公婆妯娌内宅琐事。” “你趁早歇了对我的心思,去寻一个才德兼备的名门闺秀为妻吧!” 等闲男子,谁能受得了这份冷言冷语? 李钦倒是半点不恼,反而低声笑了起来:“成亲生子和做官当差,可以兼顾。皇太女殿下比你忙得多,照样成了亲,夫妻恩爱,生养了三个孩子。” “子衿,陆天佑能为皇太女所做的一切,我李钦一样能为你做到。” 妙书屋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番外之两年(三) 【悠阅书城app,免费看小说全网无广告,ios需海外苹果id下载】 亥时正,谢子衿回了谢府。 李钦一路随行相送,待谢子衿进了谢府的大门,才回转。 孙氏放心不下晚归的女儿,在谢子衿的院子里一直等着她回来。母女两个一见面,孙氏便笑问:“子衿,今日有什么好事?怎么这般开怀?” 谢子衿:“……” 她哪里开怀了? 明明是被李钦烦了一路好吧! 谢子衿抿着嘴角道:“没什么。” 不知为什么,她不愿在孙氏面前提起李钦的名字。 可惜,她不提,孙氏总喜欢提一提:“你呀,别总是闹意气。像李钦这么好的男子,可别错过了。他一直等着你,眼看着都二十三岁了,你真让他等到明年不成?依我看,今年索性定了亲事。明年十八岁成亲正好。阿萝当年也是十八岁成亲……” 孙氏一边说一边瞄着谢子衿的神色变化。 往日一提这些,谢子衿便气闷不快,今儿个怎么没翻脸? 莫非谢子衿已经被打动了? 孙氏眼睛一亮,继续努力劝说:“子衿,你不想早早嫁人,无非是不愿为内宅妇人,不想为夫家琐事分心。李钦他娘不是那等尖酸刻薄之人,一等一的温柔和善。” 方若梦性情温和,和盛芙婆媳相处融洽。盛芙也常在她面前称赞自己的婆婆。 谢子衿闷不吭声,听孙氏将方若梦夸了又夸:“……上一回,方夫人来谢府做客,和我说过,她就喜欢聪慧能干的姑娘。未来的儿媳在朝中做官,她求之不得哪!” “看来看去,再没有比李家更合适的亲事了!” 谢子衿揉了揉眉心:“娘,我累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谢子衿今日没有斩钉截铁地说不嫁人,还容她絮叨了这么久。孙氏心满意足,笑眯眯地叮嘱她早些歇着,才满面笑容地走了。 谢子衿沐浴更衣,躺到了床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脑海中不停地晃动着李钦的脸孔,忍不住叹了一声。 春风吹皱一池春水,再不复平静。 …… 这一日过后,李钦和谢子衿再见面,谢子衿不再拒人于千里,态度有了微妙的转变。 李钦心思敏锐,很快察觉到了谢子衿态度的软化,立刻得寸进尺:“我什么时候登门提亲?” 谢子衿好气又好笑,白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应下要嫁给你了?你且慢慢等着吧!” 李钦目中盛满笑意,一本正经地应道:“好,我等你。” 谢子衿:“……” 素来伶牙俐齿的谢子衿,竟也有无言以对的时候。 两人平日各有差事,尤其是谢子衿,身居要职,比李钦要忙得多。李钦索性每日去宫门外等着,待谢子衿出宫时,送她回府。 如此送了几个月。 进了腊月,天气凛冽,这一晚飘起了薄雪。 盛萝随口说道:“今晚下了雪,你就别出宫了,就在客房里歇下!” 谢子衿却道:“爹娘每晚都等我回府,我不回去,他们总忧心牵挂。我还是回去吧!” 李钦每晚在宫门等着见谢子衿一面,送她回府。当谁不知道哪! 盛萝忍着笑意,正色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留你了。你还是快出宫吧,免得有人忧心牵挂你。” 谢子衿被打趣得俏脸泛红,故作从容地告退。 盛萝笑着回了寝室,将这桩趣事说给夫婿听:“……子衿脸红的模样,真是有趣。我看,他们两个的好事也快近了。” 陆天佑也笑了起来:“我也盼着早日喝他们的喜酒。” 他们夫妻情深,也愿见身边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 寒风凛冽,风中夹着雪。 谢子衿和李钦对坐在宽敞的马车里。马车里有炭盆有宫灯,有茶水有点心,还有打发时间的棋盘和书籍。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马车行驶得平稳且缓慢,照这个速度,没小半个时辰到不了谢府。 谢子衿喝了一口热茶,秀美的脸庞因热气蒸腾涌起红晕,半是揶揄地问道:“你给车夫许了什么好处?” 李钦浓眉一挑,悠然笑道:“车夫又不傻,怎么敢收未来姑爷的好处!” 谢子衿笑着啐了他一口:“厚脸皮!你是谁家的未来姑爷?我怎么不知道?” 李钦低低一笑,伸手握住谢子衿微凉的手。 谢子衿面泛红晕,如三月桃花般娇艳。她没有抽回手,抬眼问李钦:“李钦,当年端容郡主另嫁他人,你是不是很伤心?” 李钦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是。” “她是我情窦初开时心仪的姑娘,温柔可人。我一直以为,我会娶她为妻。得知她要嫁入楚家,于我而言,如晴天霹雳。那一年,我病了一场,科考也大受影响,差点落了榜。” “我不想待在京城,谋了外放,离京赴任。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或许会继续外任,不会回京。” “子衿,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错过了,想来不属于我,我无需再遗憾。” “现在,我的眼里心里只有你。” 那双黑亮的眼眸,坦白而诚恳。 谢子衿心弦如琴,被悄然波动。良久,她才轻声说道:“李钦,你找官媒去谢家提亲吧!” …… 隔年春日,李钦和谢子衿终于定了亲。 谢皇后凤旨赐婚,这门亲事着实风光体面。 京城贵妇们心里泛酸,背地里闲言碎语,说什么的都有。诸如“李家为了巴结讨好皇后才费尽心思和谢家结亲”,还有“现在是风光得意了,这般厉害的媳妇真娶进了门,且有的生受”之类。 方若梦称心如意,别提多高兴了。偶尔听到这等酸话,一笑置之,根本不放在心上。 厉害怎么了? 她就乐意有一个有本事有能耐的儿媳! 再厉害她也喜欢,她乐意生受!关别人什么事? 那些说酸话的,根本就是眼热羡慕嫉恨! 方若梦自己也有一堆事情忙碌,平日极少待在内宅。进宫时常和谢子衿打照面。这对未来的婆媳,一个友善亲切,一个礼貌恭敬,让一堆想看热闹的贵妇们颇为失望。 想象中的婆媳争锋,期待中的婆媳斗法,压根就没有嘛!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番外之传位(一) 番外之传位(二) 春风 三月,浩荡的春风轻轻地拂过,繁盛的花朵便开满了京城。 一辆马车在正阳坊主街的“零陵布衣行”的正门前缓缓地停下。一个身穿织金地加红白玫瑰花缎交领襦裳和翡翠撒花洋绉裙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肤色白皙,容颜明丽,身段窈窕,一双眼明光四射,威仪内蕴。 布衣行的掌柜早已迎出门外,恭恭敬敬地称呼她为“东家”并向她问好,把她迎到了三楼的一处雅间。 那女子扫了一眼雅间内的陈设摆件,看见一水儿上好紫檀木打造的家私,墨烟冻石鼎、龙泉名剑与耀州窑海棠六叶盘等名贵的摆件器具错落有致地摆放在房间各处,颇为雅致。一侧的花架上,一盆山水盆玩碧漪横舟,峰峦参差,咫尺间犹瞻万里宏景。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笑道:“你这雅间倒是用了心思了。”说罢,她莲步轻移,踩着绣着藤蔓花朵纹饰的波斯地毡走进雅间,在位于上首的太师椅上就坐。 掌柜陪笑道:“如今的大齐富饶强盛,威名传遍四海,洋外之人也仰慕我大齐物华天宝,纷纷来朝。我大齐京师中也经常能看见洋人,我们可不能被他们看轻了去。” “你说的倒是极是。”女东家愣了片刻,才失笑道,低头呷了一口掌柜吩咐端来的茉莉香片,“把这几个月的帐簿拿过来,我要看看。” 掌柜转头吩咐了一声,立刻有手下的管事把一摞厚厚的帐簿捧了进来,并放在紫檀案几上。 女东家拿起一本账簿,一边翻看一遍询问掌柜这几个月的经营情况。掌柜十分小心谨慎地应答着,并不因为她是女子而小觑她。不说她的身份,单她自己的精明果决就可以洞察是非,上一个敢糊弄她的现在正在岭南的矿场上挥汗如雨呢。 她看账簿非常快,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厚厚一摞帐簿就核验完毕,无一错漏。 她满意地点点头,对掌柜说道:“不错,你做得很好,我的眼光果然没差。” 掌柜连忙表示谦虚,又吩咐手下的管事捧了几匹布料过来,道:“按照东家您的吩咐,我们的商队在外洋尽心搜索,发现了一种由极为上等的棉花制成的面料,质地坚韧不易损坏,又极易染色,手感更是柔软舒适。” 女东家伸手抚了抚放在最上头的一匹雨过天青色缠枝西番莲花纹的面料,接触的瞬间便知不是凡品,点点头,道:“你有心了。这几匹布料,挂在布衣行中最显眼的地方。我们零陵布衣行可不能被别家比下去了。” 掌柜点头应诺。 又坐了片刻,女东家起身离开,掌柜送至门外,目送马车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宽阔的马车上,丫鬟晓芸挑起垂着淡金色流苏的如意纹滚边雪青色窗帘,透过镶嵌着单向玻璃的窗扇向外瞧了瞧,转头低声对着正歪在贵妃榻上打盹的女东家说道:“姑太太,已经到了。” 姑太太睁开眼,怔了片刻,便扶着晓芸的手下了马车。 不远处,一座汉白玉石桥如一道飞虹横跨碧水两岸,雕龙刻凤,在春日的阳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桥上行人如织,峨冠博带的士子、布衣芒屩的百姓、华冠丽服的贵族,又或者是各种奇装异服的异域之人,或欣赏风景,或低声交谈,皆和谐地共处。 姑太太踏上石阶,抚摸着阑干上雕刻的瑞兽花草,向桥下眺望。 这座桥建造于京城中地势较高的一处丘陵,桥下便是贯穿整个京师的金水河。站在桥上,可以一览囊括大半个帝京的恢弘画卷。 桥下一泓碧水自远处迤逦而来,浩淼的烟波倒映着葳蕤的芦苇香蒲,也倒映着繁华的人间烟火。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这座于建昭三年建造的玉桥,见证了巍巍帝京的繁华昌盛。 姑太太沉默地看着绵延到天边的楼阁屋宇,以及视线尽头巍峨耸立的宫阙,烟水濛濛的眸子里盛着道不尽的复杂情绪。 垂头束手立于姑太太身后的丫鬟晓芸心中悄悄叹了口气。自从姑太太从已经倒台的淮南王府中被老爷夫人接回府,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哪怕这几年从阴影中走出来后开始创办一些产业,除非是过问这些生意上的往来,平常绝不多言,而且经常来这座京师第一桥上看风景,呆在那儿伫立很久。这京城处处膏粱锦绣,竟无一处能入她眼。 “晓芸,问你个问题。”正当晓芸默默地想着心事的时候,姑太太突然说话了,“你跟我也有好几年了,就以你自己的眼光看,京城这些年的变化如何?” 晓芸愣了一下,想了想,斟酌着说:“奴婢不懂那些大的事情,但奴婢知道,自从当今圣上以女子之身登临帝位之后,这十多年的时间,京城甚少发生偷盗抢劫的案件,水涝、旱灾更是全无,哪怕是隆冬时节骤降大雪也无房屋垮塌。京畿地区也年年丰收,从江南、岭南、南洋运来的稻米果蔬也是不绝,我们府上每月都会大量采购。从外洋传过来的各种新奇面料和服饰如今也风靡京城,姑太太你身上的这身衣服的面料就是出自东瀛呢。”姑太太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裙。 “自从陛下开海通商和打通西域商路,这京城中的洋人可是多起来了,高鼻深目身披长袍的大食人,容貌与中原人相近的的大秦人,带来了数不清的香料瓜果种子,还有他们那些独具特色的歌曲舞蹈,上次陈留王百岁寿诞,姑太太您也是去了的,席间那些风姿妖娆的舞姬,您应该有印象。” 姑太太的脑海中倏而闪过那时的画面。筵开玳瑁,褥设芙蓉,说不尽的贵盛豪奢。她也在受邀之列,在筵席上沉默地看着满堂的言笑晏晏、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不绝如缕,歌舞也是少不了的。“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纍纍佩珊珊。娉婷似不任罗绮,顾听乐悬行复止。”这就是她对这等歌舞音律的印象。但之后几个来自大食的舞姬让她颠覆了对舞蹈音律的认知。她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身体可以那样柔软,一披一纱,珠笼玉坠,举手投足间是说不尽的妩媚。灯火葳蕤间,肢体伴随着明快悠扬的旋律快速交叉摇摆,极力诉说着女性躯体的姣好妖娆。以前在莲池书院,在皇宫,也未见过这等风情。这一切,都得感谢那九重宫阙之上的陛下,以及她的学弟学妹,如今的太上皇和太后啊…… 晓芸一边说一边偷偷看姑太太的脸色,见她怔怔地遥望着那京师最高处的巍巍皇城,便知她陷入了回忆,于是便不再说话。 良久,她长叹一声,心中一个犹豫多年的想法,终于被做出了抉择。她转过身,扶着晓芸的手下了玉桥。但她并没有登上马车,而是沿着青石砖铺就的道路缓缓前行。晓芸忍不住问道:“姑太太,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你看,这阳光多么明媚,柳枝多么青翠,街市多么繁盛,百姓多么富足。”姑太太伸出手,从路边盛放如云的杏树上,拈了一朵染着一抹红晕的洁白花朵,低下螓首轻轻嗅着,“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你看,这真是个好时代啊。我为什么不能在这盛世自己搏出一片天呢?往日的一切,就随风而去吧。” 浩荡的春风拂过她明媚的笑颜,她鬓边的数绺青丝伴着发间细碎的珠链飘扬而起,在缤纷的花雨中轻轻舞动着。 第三百七十八章 相对 半个月来,谢明曦第一次露出这般温柔的神色。 恍如旧日,他还是她的‘六公主’时,她总是这般温柔有耐心地对他。 盛鸿心里一阵悸动,热流在心中窜涌,叫嚣着鼓噪着让他做些什么…… 就在他思虑着如何哄谢明曦俯身低头方便自己偷个香吻时,谢明曦又微笑着说了下去:“你养伤半个月,如今精神已不错了。从今日起,我陪你读书。” “你躺着养伤,我读给你听便是。” 盛鸿:“……” 为什么绕了一圈,话题绕到了读书补习? 盛鸿手劲微微一松,俊美的脸孔露出倦色,声音也有些虚弱:“我有些倦了,先睡上片刻。”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我昨日便打发人回府去取书,现在尚未送来。你先睡一睡也无妨。” 盛鸿装不下去了,哀叹一声:“不必这么着急吧!等我伤势好转,能下榻能起身的时候再说不行吗?” 褪去罗裙,穿上男装后,盛鸿说话明显比往日多了,表情也比往日丰富得多。 谢明曦终于被逗得有了一丝笑意:“除了不能下榻不能起身之外,我看你精神好得很。你别想着偷懒了。趁着养伤这段时日,好好读一读书。你到松竹书院,若是还考乙等,我的脸要往哪儿放。” 盛鸿:“……” 最后一句,怎么听起来那么甜? 是啊!他确实要好好奋发读书了! 谢明曦的天才少女之名人尽皆知。他这个未婚夫婿连个甲等也考不了,确实丢人。连累得媳妇也没了脸面。 盛鸿心神荡漾片刻,含情脉脉地看着谢明曦:“好,我都听你的。” 谢明曦微微一笑。 盛鸿擅使苦肉计,她这美人计也同样管用的很。 …… 一个时辰后,扶玉捧着一摞书进了帐篷:“小姐,奴婢已经将书取来了。” 身为谢明曦身边第一亲信跑腿,扶玉早已学会了骑马。奔波一日,已将四书五经都取了过来。 扶玉奔波了一日,依然精神奕奕,黑黑的圆脸满是笑意。 谢明曦接了书,笑着赞了一句:“果然还是你做事最利索。” 扶玉被夸得乐颠颠美滋滋地退了出去。 盛鸿对扶玉颇为熟悉。三年同窗,扶玉风雨无阻地跟在谢明曦身边。 李湘如等人不止一次在背后暗中取笑过谢明曦。别人带丫鬟,都要挑貌美伶俐的,谢明曦反其道而行之,挑了这么一个黑壮的丫鬟。相貌平庸也就罢了,还是个一根筋。 盛鸿也曾私下问过一回。谢明曦随口道:“我就喜欢蠢笨老实一些的。” 或许是因为谢明曦心思深沉思虑颇多之故,反而不喜心思活络的丫鬟。从玉比扶玉略强一些,也算不得聪慧伶俐。 盛鸿躺在床榻上,谢明曦坐在床榻边,翻开《春秋》,轻声读了起来。 谢明曦声音轻柔悦耳,讲解细致,比严肃刻板的董翰林强了十倍不止。盛鸿一开始有些不情愿,很快便听得入了神…… 准确地说,是看谢明曦看得入了神。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怎么看都不腻歪,越看越喜欢。巴不得朝夕相守,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永不分开。 …… 谢明曦的眼睛稍离书本,瞥了神魂离体的盛鸿一眼:“读书时要聚精会神,别总胡思乱想。” 盛鸿一本正经地应了回去:“我一直听得很认真,绝无分神。”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那我刚才读到哪一句了?” 盛鸿:“……” 不喜文科的七皇子殿下,一脸苦逼地认错:“我错了。我不该在你读书的时候分心,不该一直盯着你看,更不该生出偷偷亲你一口的念头。” 哟,这是道歉还是撩拨啊! 谢明曦没有恼羞成怒,略一挑眉,微笑着靠近盛鸿。脸孔尽在咫尺,四目相对,呼吸相闻:“你想亲我一口?” 盛鸿如白玉般俊美的脸孔瞬间如番茄。 谢明曦弯起眉眼,笑了起来,轻柔的呼吸拂在盛鸿的嘴唇上。 盛鸿的脸更红了。 他呼吸急促起来,目光紧紧地盯着近在眼前的柔嫩如鲜花一般的红唇。心里像揣了一只野兔,四处奔涌撒欢。 她是不是要主动亲近他了? 让一个姑娘家主动,总不太好。要不然,还是他主动一些吧!亲一口就行了! 似看出了盛鸿的躁动,谢明曦在盛鸿抬头的那一刹那坐直了身子。 盛鸿:“……” 盛鸿老实地躺了回去,目中满是哀怨。 可惜,谢明曦半点没心软,继续读书讲解。 盛鸿心里的骚动,也在凝神倾听后悄然平息。 自此,盛鸿养伤的日子也过得丰富而充实起来。 礼乐暂时不能温习,便以四书五经为主。 谢明曦也时常读些前朝史记和游记传记之类的书,盛鸿倒是更乐意听这些。顺便得寸进尺地要求:“有没有才子佳人的话本?” 这是又想撩拨她了? 谢明曦扬了扬嘴角,似笑非笑:“才子佳人的话本,读来无甚趣味。不如我找一本风月之类的书读给你听如何?” 盛鸿:“……” 第五百五十八章 (二) 第五百七十七章 盛鸿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明曦,你怎么会知道湘蕙的心思。莫非她对你说了什么?”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将白日之事道来。 盛鸿听了之后,略一沉吟,才道:“结对食之事,既然湘蕙不愿,我便敲打魏公公几句。让他收了这份心思。” 魏公公对湘蕙的殷勤热络,没有人比他这个主子更清楚。不过,不管出于公心还是私心,他都不乐见此事。 湘蕙伺候他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他这个做主子的,也希望湘蕙能有个好归宿。 魏公公再好,到底是内侍。以湘蕙的相貌人品,完全可以嫁一个好丈夫,生儿育女过日子。何必和一个内侍做对食? 再者,魏公公是建文帝的人。现在对他这个主子尽心尽力,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翻脸捅主子一刀。他对魏公公,既重用又提防。 他如何能情愿将身边最器重最信任的湘蕙许配给魏公公? 如果湘蕙执意要和魏公公结对食,他少不得要成全。现在是湘蕙不乐意不情愿,他也就顺水推舟罢了。 “此事你先暂且不提。” 谢明曦淡淡提醒:“魏公公是聪明人。湘蕙表明态度,他便该知晓此事不可能,不会再厚颜靠近纠缠。我们两个,便当做不知此事。免得魏公公脸面过不去。” 盛鸿点点头。 说一回身边琐事,谢明曦又低声问道:“还有几日,便是一月之期,你该上朝了。兵部那边,动静如何?你一切可安排妥当了?” 盛鸿笑了起来:“是啊,还有几日,我们成亲就满一个月。我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能圆房了。” 谢明曦:“……” 刚才在说正事,他竟然也能扯到圆房。 除了圆房,他的脑子里到底还有什么! 谢明曦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来,手中略一用力,将盛鸿也一并拉着起身。 盛鸿:“……” 他耍耍贫嘴而已,她该不是真的动怒了吧! “明曦,”盛鸿腆着脸哄道:“你别生气。我是和你说笑……” “为何要说笑?”谢明曦眉头微挑,嘴角微扬,如秋水般的明眸露出夺人的光芒:“今晚我们便圆房。” 盛鸿:“……” 隔日凌晨。 五更天,天还未亮。 魏公公已到了寝室外。 身为奴才,自要比主子起得更早。半个时辰前,魏公公便已起床。熟悉更衣,匆匆用了早饭,然后到寝室外候着,等着伺候主子。 魏公公来的已经算早了,湘蕙却比他更早一步。 “魏公公今日来得倒是早了些。”湘蕙像往日一般温柔含笑,不失半点礼数。 看着那张亲切秀丽的脸孔,魏公公如饮了一大杯黄莲水,心中又苦又涩。 他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湘蕙压根就没有和他结对食之意……昨晚,她已经清楚地表明态度了。 素来伶俐圆滑的魏公公,生平第一次觉得挤出若无其事的笑容是这般困难:“湘蕙姐……湘蕙姑娘才是真的早!” 湘蕙姐姐四个字,是再也叫不出口了。 湘蕙的目光掠过魏公公强颜欢笑的脸,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不过,面上半分未露,冲魏公公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过了片刻,从玉扶玉也来了。 从玉细心些,很快察觉到气氛微妙而怪异。 大大咧咧的扶玉,却是一无所察,笑着喊了声湘蕙姐姐,又喊了一声魏公公:“咦?今儿个是怎么了?魏公公和湘蕙姐姐怎么都不说话?该不是怄气斗嘴闹得不开心了吧!” 魏公公:“……” 湘蕙:“……” 嘴皮子麻溜的魏公公,今儿个反应明显迟钝。 湘蕙很快笑道:“没有的事,只是怕出声惊扰了主子,这才闭口不言。” 扶玉素来听湘蕙的话,闻言恍然点头,也不再吭声了。 从玉的目光在魏公公和湘蕙的身上飘了一个来回,似是明白了什么,也识趣地闭了嘴。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添堵(一) 谢明曦冷冷地看着徐氏,毫不留情地说道:“是与不是,祖母心里最是清楚。不然,今日也不会特意带着四妹进宫。说不定,父亲是盼着我立刻将四妹留在宫中住下。” 徐氏:“……” 徐氏额上冷汗如注。一张老脸火辣辣的。 一切都被谢明曦说中了。 谢钧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和哪一家联姻,也不及将谢柔曦送进宫为妃。在谢钧看来,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既能解谢明曦眼前之困境,又能为谢家搏得更好的前程。 谢钧唯一没料到的是,谢明曦的态度依然强硬,一如从前。 “祖母替我将话带给父亲。我和皇上之间的事,不必他操心,更不必他为我‘分忧’。”谢明曦冷然说道:“让父亲记住,我能为谢家带来荣光,也能亲手取回。” 属于中宫皇后的的凌厉和威严,将徐氏压得喘不过气来。 徐氏不敢再辩驳,低声应了下来。 谢明曦心中恼怒,也没了给徐氏做脸面的兴致:“我今日乏了,你告退离宫吧!” 徐氏今日一张老脸丢的干干净净,好在她颇有唾面自干的脸皮,定定神应下:“老身告退,改日再进宫给娘娘请安。” 没等徐氏退下,从玉便一脸为难地来了:“皇后娘娘,寒香宫打发人来传话,说是听闻谢四小姐进了宫,太妃娘娘要召四小姐前去说话。” 徐氏:“……” 徐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懵了。 梅太妃这是要做什么? 听闻梅太妃和谢皇后闹翻了脸,谢皇后连着去了寒香宫半个月,都没见到梅太妃的人。现在梅太妃怎么特意召谢皇后的妹妹前去……等等!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徐氏脑中灵光一闪,倒抽一口凉气,霍然抬头看向谢明曦。 谢明曦反应何等迅捷敏锐,从玉一张口,她便知梅太妃的用意。此时竟还能笑得出来:“母妃整日在寒香宫里养病,颇为气闷。今日倒是有兴致,罢了,本宫亲自陪四妹前去。” 一派温柔浅笑,没半点不快。 徐氏莫名地打了个冷战。 谢明曦又柔声吩咐:“祖母就在椒房殿里稍候片刻。” 徐氏哪里敢说个不字,连连应下。 …… 谢柔曦听闻梅太妃要召见自己,也有些懵了。 直至谢明曦出现在眼前,谢柔曦都没怎么回过神来,嗫嚅着喊了一声:“三姐,太妃娘娘为何要见我?” 短短片刻,谢明曦已收拾了所有的情绪,从面上看不出半分不愉:“你极少进宫,母妃召你前去说说话罢了,不必紧张,随我前去便是。” 谢明曦也去就好了。 谢柔曦一口气松的很明显,悄然抬头,正好迎上谢明曦略含省视的目光。 谢柔曦忽然有些委屈,眼眶悄然泛红。咬了咬嘴唇,鼓起所有勇气为自己辩白:“三姐,我从未觊觎过宫妃之位。及笄之后,我屡次向父亲请求,盼着父亲早日为我定下亲事。父亲总是不允……” 眼泪不小心滑出眼角,谢柔曦眼眶愈发红了,声音哽咽不已:“父亲想什么,我也猜到几分。” “其实,我从无攀龙附凤之意。” “三姐比我年长十余岁,嫁给姐夫那一年,我还是个孩童。这些年,姐夫待三姐情深意长,令人羡慕不已。说句不害臊的话,我也盼着日后能嫁一个一心待我疼惜于我的夫婿。三姐,我求求你,你让父亲饶了我这一遭吧……” 这番话,谢柔曦不知憋在心里多久了。此时边哭边说,边说边哭,抽抽噎噎的煞是可怜。 谢明曦心里堆积的怒火,悄然散去,化为一声轻叹。 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谢柔曦的肩膀:“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给你撑腰,谁都勉强不了你。” 谢柔曦身子微颤,连眼泪也来不及擦拭,眼巴巴地问道:“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谢明曦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现在擦了眼泪,随我去寒香宫。” …… 寒香宫。 梅太妃坐在梳妆镜前,两个手巧的宫女为梅太妃梳妆。 琴瑟略一犹豫,轻声道:“太妃娘娘召谢四小姐前来,只怕皇后娘娘恼怒不快。” 梅太妃“病”了半个月,前来探病的人不在少数。除了盛鸿,梅太妃谁也不见。今日主动宣召谢四小姐,显然是要给谢皇后添堵…… 只是,谢皇后可从来不是省油的灯,更不是吃亏的主。自家主子若不是凭借身份的优势,再来两个也不是谢皇后的对手。 可别彻底激怒了谢皇后才是。 梅太妃轻哼一声:“我召见谢四小姐,是给皇后的体面。她凭什么恼怒不快!” 梅太妃打定了主意要给谢明曦添堵! 谢家巴巴地送一个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进宫,无非是想效仿当年的俞家。她今日就顺水推舟,遂了谢家的愿。 谢明曦不是嫉心重不愿天子纳宫妃吗?她便抬举谢家女,倒要看谢明曦如何应对! “启禀太妃娘娘,皇后娘娘领着谢四小姐来了。”一个宫女进来禀报。 梅太妃定定神,略一点头:“让她们在正殿里稍坐片刻,哀家这就去。” 片刻后,梅太妃在一群宫女的簇拥搀扶下,去了正殿。 寒香宫的正殿比不得椒房殿肃穆,也算宽敞气派。 梅太妃一进正殿,谢明曦便含笑起身,行了一礼:“母妃身子大好,儿媳满心快慰。” 私下恨得咬牙切齿,面上也是亲亲热热一团和气。转脸再捅对方一刀。 梅太妃身为宫妃,这点城府还是有的。虽然一看见谢明曦就气不打一处来,也未当面撂脸色,淡淡笑道:“难为你一片孝心。” 然后,目光落到谢柔曦的身上。 谢柔曦战战兢兢地上前行礼。 梅太妃对谢柔曦的态度堪称温柔可亲,笑着说道:“谢四小姐不必多礼。” 待谢柔曦站直,梅太妃细细打量谢柔曦片刻,笑着赞道:“谢四小姐气质绰约,生的美丽贞静,不愧是皇后的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