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 第一章 明朝 陈沐叹了口气,屁股下床板吱吱作响,幽幽地疑问:“明朝嘉靖四十五年?” 来自四百年后的灵魂皱起眉头,阳光从支开半壁的窗沿投入屋舍,空气中飘荡着厚重灰尘,鼻间却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污浊而腐朽的气息。木腿矮一截的桌上放一柄腰刀,缓缓抽出,清亮的刀刃映出一张属于年轻人清秀耐看的脸。这是两代陈小旗的心爱之物,刀脊上泛锈的斑驳昭示着它过去的精良做工,不过数年持之以恒的磨砺已经让刀刃形成毫无美感的弧度,或许它会在下一次全力劈砍后断成两截。 漏风的木门后挂着铁罩甲,浆洗泛白的蓝色布面下铁甲片锈迹斑斑甚至带着窟窿,让人生出好似手指稍稍使力便能将它洞穿的错觉。罩甲下斜放着一杆火门枪,它在这个时代的名字叫做火铳,二尺木杆将火铳像插枪头那样插在其上,铳管中残留不知何年何月不充分燃烧的药渣。 百户所小旗陈沐看着徒有四壁的屋子发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愣,终于在漏风的木门被叩响时过神来,开门便见一胡子拉碴的糙汉立在荒芜的院子里,腰上挂一口破刀带窟窿跑棉花的袄子上打着补丁,显得窝里窝囊,揣着麻布口袋有些气短道:“沐哥,俺家没粮了,浑家刚生产,支俺两斗米撑到发俸,成么?” 似乎是羞愧,糙汉抿抿嘴带着几分难堪道:“俺饿几顿没事,娃儿跟浑家不能饿沐哥。” 这糙汉记忆中是原主人的表兄弟,名叫邵廷达,生性粗鄙,在卫所中被笑唤作莽虫。可再粗鄙也没办法,邵廷达不但是他手底下的卫所军户,也是他舅舅的儿子,家里老父亲在世时税法严苛的厉害,为了逃税从福建月港送到广东清远做军户余丁,在清远卫和陈沐一块长大。 陈沐觉得这年头卫所兵制似乎已日薄西山,单从他身边发生的事情来看,一叶便可知秋。小旗麾下足额十个军户,前些年两个做了逃兵、去年犯法处死一个、今年开春又冻死个老的,手下一共才五个半人,那半个才十三岁,还没把倭刀高呢。 人死了逃了,却没有新的军户补充,明朝的百万卫所兵若依照这个比例,恐怕只剩五六十万老弱病残。 “两斗米” 重生在四百多年前的十六世纪,陈沐脑子且要乱呢。 明明有来自灵魂的生疏,偏偏记忆却矛盾地带给陈沐熟悉感觉。 邵廷达在普遍老弱的卫所兵中身量分外健硕,流落到这年头怎么保命还不知道,有个健壮的亲戚兄弟,总能给人心里平添几分安全。何况不是什么大问题,区区两斗米。陈沐点头应下便转头朝米缸走,邵廷达跟着便进了屋。 不过才刚迈开两步,掀开米缸的陈沐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他真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转头对表弟道:“邵,廷达,你来看看,这缸里米,是多少?” 陈沐混乱的记忆忽略了自己这个小旗有多穷,掀开米缸,伸着头都快能瞧见缸底儿了!胳膊朝下一杵,拢共指头深的米。他这才看向屋里简陋陈设中床榻上的布包身体的原主人前些日子发了俸禄,便提着一石三斗米换了件棉袄与些许腌菜,预着今年备冬吃穿,米吃到现在眼看再有十来日便发俸禄,口粮还能剩些富余。 “沐哥,你这也就才三斗。”邵廷达有些丧气,往米缸里瞟一眼便满脸灰败,他在卫所也就和陈沐亲近,同旗的军户剩下几个都有过冲突或起过口角,连那半个都不例外,嘴上却还是说着:“没事,俺再想想法子,总,总不会饿死吧。” 说着邵廷达便往外走,刚走过几步烂菜地便被陈沐开口叫住,“来,你能想出什么办法。” 把人叫进来关上屋门,陈沐坐到吱呀作响的榻上,这才揉了把脸道:“先从我这取两斗,吃到发俸再考虑。” 发俸,指的是陈沐发俸。邵廷达一家子旗下正丁、余丁八口人全靠屯田,并无俸禄,眼下备冬刚过,正是最难的时候。 “沐哥,这怎么能行。”邵廷达说着便又往外走,“三斗米才刚够你用,俺再想法子!” 起初陈沐是不同意这个说法的,哪怕只剩一斗米,也该够他吃上七八天了,毕竟一顿吃上三两米就已经可以了。刚想反驳,记忆却告诉他这个时代人们的饭量是不一样的没有足够肉菜作为副食,身体无法摄入足够油脂,全凭主食,再加上卫所兵务农辛劳,一顿吃上一合米的也大有人在。 陈沐无力地挥挥手,道:“行了,把米拿走吧,我一人吃不了多少,哪儿能比你一大家子。都紧着点过,总能熬过去把米拿去待会你再过来,哥哥有事问你。” 邵廷达感激地脸颊发红,不断向陈沐道谢,米对他们家来说就是在救命。即使仅有两斗,至少不用担忧父母妻子挨饿,不必担忧小崽子不成活,等新生的猫崽子长大,能接着给陈小旗种地干活扛刀举铳。 看着邵廷达离开的背影,陈沐愁眉苦脸地再次望向快要见底的米缸,倒没多少断粮的担忧,只是感到深深的不解。卫所小旗,是明朝卫所兵制下最低一级的武官。过去他在网络上也听说过别人说卫所兵就是农奴、农兵,可就算邵廷达他们是农奴农兵,没曾听过哪个农奴头子也要挨饿的。 倘若连他过得都是这样食不果腹的生活,那普通百姓又该过着怎样糟糕的日子呢? 米缸里仅剩的一斗半跑着米虫的糙米似乎在嘲笑他不懂生活,甩甩头将乱七八糟的思绪丢开,陈沐坐在吱呀作响的床榻上尽力想着脑海中那些不属于他所有关于这个时代的记忆,以此压制内心中缓缓升起强烈的不安与孤独感。 他想吃肉,很想。 注:食量参考来源是家里参加过知青下乡的长辈。 第二章 山河 第三章 行刑 第四章 鸟铳 第五章 屯田 第六章 试射 铳长不过一米,修饰得当的木柄没有多余装饰,原始的扳机与火绳都带给陈沐一种参观古董的感受,哪怕铳管锈迹斑斑,拿在手中依然可以清晰感受短铳的质量扎实。 陈沐猜测,这柄鸟铳应当是二十多年前由明国海盗汪直带葡萄牙人的西洋铳传入倭国后倭人自行仿制的种子岛铳,在海对面的日本列岛被称作‘铁炮’,因射速、天气受限等原因还未受到太大重视,但十年之内将会大规模武装各地割据大名的军队,成为作战的中坚力量。 也许是得陇望蜀的心态作怪,比起手中朝思暮想的鸟铳,陈沐更多注意力放在白氏亲兵的坐骑上,那是一匹看上去较为低矮的劣马,肩高一米多点,但马上的骑手身量也不似邵廷达这般高大,倒也相得益彰。骑手将鸟铳交与陈沐后也不和他客套,翻身上马便扬鞭离去,留下乡间道上一路土龙卷起,却让陈沐眼中炙热。 威风! 照常理去想,开惯了轿车的人怎么会觉得乡间小路上骑一匹混着北方种的劣马威风?可还真不是这样,优越感是比较出来的,身边人都开路虎自然不会觉得比亚迪威风,可如果身边都是‘腿儿着’的呢? 开个桑塔纳都觉得威风啊! “呸!含鸟猢狲!傲个什么。”在田间地头拄着耙子的邵廷达远远瞧见陈沐被马蹄子扬起的尘土盖得灰头土脸,脏话蹦着出口就来,边骂边撂下耙子朝这边三两步翻上田垄,“沐哥别与那傻屌斗气,连话都不会说的呆逼这是百户与哥哥的鸟铳?放上一铳让兄弟听个响,这写的什么?俺去叫说书匠来认认字!” 旗下说书匠名叫石岐,嘉靖三年生人,虽然也是四十来岁正当年,但身形瘦弱体态矮小,所以陈沐昨日并未拿他算作屯田主力,但若遇到争斗,反倒应是一把好手。谁也想象不到,这个过去在南直隶宁国府城外茶馆说书的落第书生,是因为杀人大罪被充军千里,沦落到广东都司清远卫做个军户。 书生话少,不论他有什么本事,哪怕陈沐想要接触这样的人为自己将来保驾护航,现在心底里也还是对杀人犯多有抵触,旋即摆手叫住风风火火的邵廷达,指着铳柄刻出的字样道:“我没和他斗气,早晚有天我会骑上比他更高更健的大马。你不必去叫书生了,这几个字我认得。” 见陈沐一脸厌恶的表情,邵廷达舔着嘴唇问道:“这刻的什么玩意儿歪歪扭扭的?” “八幡,大菩萨。”这具身体的主人虽然被卫所的先生教过,但并不认得太多字,不过因明字与繁体相近,反倒现在的陈沐能够连读带猜读懂大部分文字,而铳柄上的倭字,自然也能读懂,因为这基本就是明字,“这是倭寇用过的火铳,他们是八幡海贼。” 八幡海贼的正规名字为熊野水军,这些盘踞在伊势半岛熊野地方国人众组成的水军因快船悬挂八幡大菩萨旗而得名。在明朝海域活动的倭寇中占有相当部分,他们的快船也被明人称作八幡船。 陈沐手中这柄短铳木柄上便歪歪扭扭地刻着八幡大菩萨的字样,很难想象这只漂洋过海的异国火器究竟兜转了几个主人才落到他的手中。 “又是狗攮的倭寇!”邵廷达不知什么八幡九幡的,只是挠着头随口骂上两句,随后颇为担忧地道:“倭寇的刀都不经用,他们的铳,沐哥你可要小心些。” 陈沐掂量着鸟铳,不过一米长却有八九斤的重量,铳管很厚,看上去结实耐用,倒也不太担心会炸膛,只是攥着通条疏通铳管,有些意外地随口对邵廷达问道:“倭刀又亮又快,应当很好用才是,怎么会不堪用?” 白元洁说过,陈沐原主人会使铳,陈沐提着火铳便知道这种火绳枪应当如何使用,只是动作间显得生疏,显然过去的陈沐像这样的鸟铳也没正经使过几,不过只要他知道该怎么使就行了,至于熟练,陈沐今后有的是机会熟练。 “倭刀啊,俺是听卫所军匠说的,倭人进贡倭刀两船九万把,流入贾人市集手上的都不是什么好刀,至于从倭寇那缴获的就更烂了,根本劈不上几次就断。要说好刀也有,备前、山城都是好刀,可俺听说那市面上贵得很,不是咱能用的。”邵廷达说着拍拍腰间悬挂刀柄生锈的雁翎刀咧嘴笑道:“能杀人的便是好刀,不是说倭人的所有刀都是好的,不信兄长去军匠那问问,兴许一石米就能换来把倭刀,他们那有,俺见过。” 陈沐点头轻笑,叫魏八郎跑出百步立个木牌。他也觉得邵廷达说的在理,哪儿都有好刀劣刀,即便冶铁工艺上有所差别,也无法决定明刀与倭刀的优劣。真正造成明刀不敌倭刀的,是刀型制式而非刀身精良明国单刀,哪儿能比得双手野太刀? 明朝的弊病,早在上千年前的先人便说过: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这鸟铳在卫所库房封存至少半年,枪管内里的锈迹让陈沐用通条捅了半天,还不时有锈屑倒出,好不容易清理干净,塞进子药、铅丸压实,引燃绑在小臂的火绳,准备射击,却见远处魏八郎立好木牌像个小傻子捂着耳朵立在木牌旁边等着听响。 “还真信得过陈某,快把他叫过来!”让大嗓门的邵廷达喊魏八郎来,陈沐没好气地吹着发梢,“谁知道这铳准不准,万一歪了本小旗可就剩五个旗丁了。” 等魏八郎从对面跑过来,还没来得及捂上耳朵,就听见一声巨响。 “砰!” 铳口喷出巨大的烟雾,铅弹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飞出,准确地躲过靶子,不知飞去哪里。 陈沐并不气馁,接连打出十数弹,命中的几率也越来越大,当他在傍晚将厚实的木板扎在七十步外并命中边缘时,那颗铅弹穿透木片,并击碎木板一角,他才终于欢呼着叫了起来。 他总算学会这个时代的远程兵器该如何使用了! 第七章 队列 第八章 上路【求推荐!!!】 第九章 乌合【早上好呀穿越者!】 第十章 遇战 第十一章 买卖 第十二章 银子 第十三章 广城 第十四章 记功 第十五章 药局 第十六章 眼镜 第十七章 胭脂 第十八章 回还 第十九章 值防 第二十章 驿站 第二十一章 梯子【新一周求推荐!】 第二十二章 火药 第二十三章 匠人 第二十四章 药筒 技术的进步能带来更高的效率,白元洁说不出这句话,但他懂这个道理。 长兜镰刀与稻床不是什么技术含量高的物件,甚至稻床不过是四方木盒上面几根木棍再加三面高出的木头罩子罢了,但这能为军户在收割稻谷时带来巨大的效率却不容置疑。 用长镰刀收割稻谷,只要镰刀足够锋利,数息之间便能将纵横五步之间所有稻谷收入囊中,不需要弯腰一捧一捧拾起稻谷,只需要放在驴车上运去就够了;而稻床则让卫所妇人们更快把一捧一捧的稻穗打下来,堆进仓库她们有整个漫长冬季可以用来把稻谷变成大米。 受雇于白氏的匠人拥有更高的效率,仅仅用了半日便在短镰刀的基础上做出十几根安置镰刀的长木杆,接着不过一日,在白元洁发动马匹、牛驴车的条件下,卫所上百人轻轻松松把属于百户所的军田全部收割完毕,五成收成被大车运送向清远卫指挥使在城中的仓库,三成留下来缴纳军田的田税,剩下两成则是百户所所有军官接下来两个月的俸禄,最后一成留给军户享受丰收。 除了指挥使和那些享有许多军田的千户们,寻常军户是根本不在乎什么倭寇入侵之类事情的,倭寇来了也不过是跑罢了,反正那些光头光脚的倭寇不可能把墙砖搬走,而他们所拥有的大多只有土墙罢了。 总之,又是贫穷的一年冬天! 不过对关家父子而言,他们仿佛嗅到不再贫穷的气味。 安远驿站,陈沐摆弄着手心几颗铅丸,抬头对一旁的关元固问道:“就是说,如果我需要你帮忙,派人去清远卫,付工钱与料钱,你就可以为我做东西;如果我要雇你们,每年付银七两,你们三个就只为陈某做工,白百户还说,陈某能一次付一年的银钱,没错吧?” 关家父子三人一月工钱五百通宝,一年合银约六两,再加上缴纳官府的一两七钱,应为七两七钱。但实际上因通宝的年份、成色不同,实际只需五两五、六钱的银子就能兑换六千枚通宝。这年头粮食、通宝、银子都是通货,一个比一个硬。 做镰刀与稻床时陈沐看过,关家父子三人手艺不错,老人家一辈子和铁工、木工打交道,甚至因为是军匠上房砌瓦下量地方都有涉猎,家传的手艺算是大匠了;两个儿子如今都年近四旬,取名一个敬铁工祖师爷李耳、一个敬木工祖师爷鲁班,寄托着关元固的厚望,尽管名头不过幼匠,实际手艺熟练至少在陈沐看来足够称之为合格匠人。 在百户所白元洁出铁料钱的情况下,打出的镰刀寒光闪闪,工钱便宜。五百枚通宝雇佣三个人?这在陈沐看来很值得。 关元固听着年轻小旗随意说出七两现银时眼睛都冒光,在卫所做事一辈子,他还没见过这么财大气粗的小旗官,实际上在此之前他所领到卫所最多的酬劳也不过两石糙米那时候他还很年轻,一个月独自打制并钻好一根鸟铳,鸟铳的主人是白百户,现在白百户的父亲。 生为军匠,除非轮班进京,否则一生不得出卫所,而他受制于卫所,替工的银钱始终都由卫所缴纳,直至今日他都未曾伸手摸过银子的模样。 但老匠人的风骨还在,老人沉沉点头道:“小旗,丝毫不差。” “七两,陈某有,但不能都给你。”陈沐从驿卒柯泽儿手中接过端来的温水,点头道谢,随后对关元固伸出三根指头说道:“我只能给你三两,余下的四两要等五个月后给你。并且” 陈沐放下水碗,轻轻叩在桌上,道:“只要陈某不死、只要陈某还付得起你父子三人的钱,你们便是我陈家匠,如何?” 陈家匠?这年月人们只听过杨家将,可没听过陈家匠,不过关元固还是能听懂陈沐言语中的意思。与陈沐所想象的反应恰恰相反,关元固仅仅思虑片刻便点头应下,笑道:“理应如此,老儿做了一辈子军匠,既受小旗佣工,又怎能不做陈家匠呢?” 无非是家兵、家丁而已,这事在老军匠眼里还真算不得什么大事。何况陈沐虽然是个小旗,但在他身上,关元固看到与其他军户、小旗不同的地方,不仅仅是他与百户交好、又富有银钱,而是这位陈小旗重视匠人! 见陈沐说完话,一旁侍立的驿卒柯泽儿便走上前问道:“军爷,用饭?” “柯泽儿你可是有事要问陈某?”陈沐地脸上露出狐疑,这驿卒今日有些反常啊!却见柯泽儿连忙笑着摆手摇头,陈沐这才摆手道:“不必这么客气,稍后我叫人去端饭来便是,你是驿卒,忙驿站里的事情就是,陈某又不是客人,只是在此当值罢了。” 等柯泽儿讪笑着走了,陈沐越想越不对劲,这好端端的,驿卒他们管食管睡便已仁至义尽,这么客气生分做什么? 倒是一边说书人石岐抓了两句古文,显然是这些日子骑马又放铳的让这个总是显得有些忧郁的军丁稍有精神,对陈沐笑道:“家贫思贤妻,国难思良将!小旗且安心受着,他这是听说了倭寇近广城,怕遇险时丢了性命!” 正边吹边喝热水的陈沐愣了一下,放下碗长出口气,有些忧虑地说道:“说的是啊,倭寇要真来清远,就咱这几个人守偌大的驿站,守得住?” 他不光知道日本武士能打,还知道日本大弓射程很远,就别说上百倭寇的大队还是十几个倭寇的小队,黑岭一战十几个军户在其中还有四个白氏老卒的情况下付出死五个重伤一个的代价才击退十几二十多个有兵无甲的山贼,到敌人跑了都不知道山匪到底有多少人现在就凭他手底下这几个歪瓜裂枣跟倭寇打? 守住个拉稀! 那帮从小受训杀人的萝卜头最好别来! “明天你卫所,想办法看能不能再买杆新鸟铳,待会把火,子药桶都搬进驿馆,再带来点木料,百来斤吧。”陈沐从怀里摸出钱袋,给石岐拿了四两让他买铳,又将三两交给关元固,这才对老匠人说道:“本来该让老人家歇歇的,不过事态紧急有备无患,您得做些一样大小的小木筒,一节能放三钱二分子药、一节能放一钱引药,插在一起,越多越好。” 说罢,陈沐蹲下拍拍魏八郎的脸,面上露出既有担忧又有不甘的复杂神色,在魏八郎单纯的眼前竖起食指,咬牙切齿道:“小八郎,你知不知道上次白百户说过什么?他说朝廷一个真倭首级悬赏三十两!” 注:钱与分是重量单位。 明朝一钱合7克,一分37克。黑火药装药量很大,相当于家用小盐勺不冒尖六勺子药,一勺引药。 子药由铳口送入药室,随后送入弹丸通条压实,引药随后倒入火绳将要打下的药池,药池与铳管内药室有小孔相连。 第二十五章 赌注 第二十六章 传警 第二十七章 指挥 第二十八章 金扇 第二十九章 放铳 第三十章 通宝 第三十一章 穗枪 第三十二章 倭寇 第三十三章 新年 第三十四章 硝石 第三十五章 总旗 第三十六章 监工 第三十七章 遥远 第三十八章 矿工 第三十九章 民变 第四十章 让路 第四十一章 中人 第四十二章 狼马 第四十三章 望远 第四十四章 备战 第四十五章 戚军 第四十六章 屯兵 第四十七章 伍端 第四十八章 攻山 轰! 清晨,两架佛朗机炮推前至山下河谷口,分置左右朝一里外的山间哨塔箭楼轰击而去。一声轰鸣,山脚硝烟弥漫,铜铸佛朗机炮狠狠地向后猛坐,弹丸猛然击出以抛物线准确地打在山上林中,扫断沿途数颗小树,惊得山中小寨一片慌乱。 跟这个时代的大炮讲精准,那不是扯淡嘛! 黑火药尽管威力不足,声势却足够浩大。 在陈沐的眼睛里,这佛朗机炮轰出去,对面山上营寨登时就有了动静,哪怕离炮弹打击点最近的人都有几十米距离,他们依然会慌乱地抱头鼠窜,纷纷寻找能够躲避的地点,处处大呼小叫。 邓子龙部下老练炮手提着子铳耳向右侧拧开,接着将冒烟的空子铳丢到一旁,换上提早装好火药与炮弹的子铳,接着击发,再度给山上带来一番鸡飞狗跳。 陈沐他们驻防于北山,邓子龙则驻防南山,他们并未堵死伍端部的退路,而是以两相夹击的姿态闪出缺口,相距不过二里。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同样一座佛朗机炮不断朝山上轰击,接连轰出五炮,两座火炮后面的炮手才歇了片刻。 铜铸炮身都因火药爆炸而发红,再轰下去就该炸膛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在陈沐看来,这个冷热兵器协同作战的时代,火炮最大的优势并非可怕的杀伤力,而是其给敌军带来可怕的士气压制。就组织度极其低下的乱军而言,火炮在他们的哨塔箭楼旁轰击,会让他们的斥候无心观察局势、勉强列阵的大队步卒失去控制四散而走。 如果这不是攻坚战而是寻常的遭遇战,这种时候只需要派出他们严阵以待的旗军冲杀过去,他们足够勇敢,就能轻易打出面对数倍之敌的击溃战。 北山再向北,走不了多远就是新江水,也正因为守着河流所以白元洁在率部把守这里,他部下除了陈沐这一总旗的旱鸭子,蛮獠营四百余疍人武士都是天生的水手,在水上作战,没人能胜过他们。 此时此刻,许多像陈沐一样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佛朗机炮轰击的蛮獠营军士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看着火炮重复装子铳、发炮、清理炮膛、再装子铳这几个动作。 火炮轰鸣,近似天地之威。 “千户,你看见了么?就两座佛朗机炮。”陈沐用力攥着倭铳骨节都显出白意,在白元洁身旁指着山上道:“压制山上数百敌军,以后我们也要在旗军里弄些炮兵!” 白元洁目光灼灼,即使他没有陈沐远超时代的见地,但能在这个时代脱颖而出的武人又岂能是泛泛之辈,沉着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地缓缓说道:“你不知道这炮有多贵。” “你那三百亩地,一年只能种出一门这样的炮,用不到两年就废了。” 白元洁对陈沐解释道:“铜炮轻,但炮膛软不中用,越打炮膛越大,寻常军匠造不好,轰一炮几斤火药。我小时候清远是有炮的,旧的坏了新的不补,补了也打不起,久而久之清远连会操炮的旗军都没有。” 陈沐撇撇嘴,在他看来,白元洁部下五百军,至少要有十门这样的佛朗机轻炮,不论装船还是骡马都是拖着满地走,攻城能迅速摧坚、野战能打击士气,这才是取胜之道。不过当下他也知道,这样的情况基本上不可能,就像白元洁所说,他三百亩私田一年才能种出一门佛朗机炮,也就是说这东西造价至少上百两银子,十门三千两,他去哪儿弄去? “但有炮就比没有好,白某听说戚将军在东南造了一种虎蹲大炮,兴许这次战事能有幸得见。买炮势在必得,先看看买什么炮合适。”白元洁说着神色一凛,对陈沐挥手制止他还要继续说话的念头,“噤声,伍端要进攻了!” 白元洁话音刚落,离他们不过二里远的前军乱糟糟的流寇阵势中扬起呜呜的水牛角音,粗制滥造的矮梯被军卒扛着,听闻号令便爆发出浩大的喊杀之音朝河谷低矮地带的新江镇冲去,这令陈沐为之侧目,绝对士气可用! 伍端军开始冲锋,白元洁亦返身挥动令旗,下令道:“待伍端与镇中敌人接战,我等列阵攻山,陈总旗听令,命你由山左率众打前阵!” 有军令在,就与寻常闲谈不同,陈沐抱拳应下,返身高举倭铳道:“旗军听令,列阵!” 陈沐的军队,除了鸟铳队余者战力未必有多高昂,但听令列阵这种事他部下旗军做起来绝对漂亮,五十余众闻声快速列阵,鸟铳队与陈沐居中,刀牌手居前弓手居后,两翼枪矛林立形成缺少纵身打击面广的横阵。 他们的对手缺少火器,以下攻上需要刀牌手保护,纵深若大敌军弓手会给予他们灭顶之灾。若是面对火器多的敌人,则需要宽度窄、纵深大的纵阵,以对抗火铳鸟铳这种直射火器。 表面上看陈沐好像久经战阵,实际上这是他第一次参与双方军队近万的庞大局部战事,心跳的飞快,只是内心骄傲与敌人的不堪支撑他强装镇定罢了。 每个旗军都是这样,而战阵,能把他们团结到一起,维持出士气高昂的模样,相互之间给予无声的支持。 人多胆大! 在陈沐部之后,白元洁的蛮獠营亦列出军阵,他部下蛮兵多冷兵缺热兵,弓弩亦不足十之三四,虽少铁甲但军卒持短兵携藤牌,以包裹的形势环围陈沐部,显然是将陈沐麾下旗军当作锋矢,攻山而上后以蛮獠营之轻便追击的打算。 伍端军在山谷中短时间冲至新江镇营寨,一架架短梯搭在简陋寨墙之上,军阵中分出数部舞着倭刀不着铠甲的归附倭寇,叫嚷着蹬梯上墙,就此与把守新江镇的叛军展开厮杀! 轰! 攀山道三分,陈沐自山左道率军冲上,白元洁大部亦紧随其后,他们要趁势拿下易守难攻的山寨,既策应伍端军攻势、也能在拿下山寨后威胁战后可能反叛的伍端军。 营外留守十余炮兵在山右侧继续发炮,轰击敌寨。 俞大猷讨李亚元、叶丹楼战事,新江镇之役,拉开序幕! 第四十九章 伤亡 第五十章 增兵 第五十一章 绕袭 第五十二章 攻寨 第五十三章 军令 第五十四章 火箭 第五十五章 百虎 第五十六章 发熕 第五十七章 林炮 第五十八章 地雷 第五十九章 初犯 第六十章 碗口 第六十一章 水陆 第六十二章 督军 第六十三章 撼山 第六十四章 十倍 第六十五章 浪费 第六十六章 白搭 第六十七章 枯骨 第六十八章 室山 第六十九章 渔利 第七十章 跃阵 第七十一章 烧七 第七十二章 蒙师 第七十三章 举人 第七十四章 征尘 第七十五章 分赃 第七十六章 炸膛 第七十七章 铳床 第七十八章 大收 第七十九章 结余 第八十章 月港 第八十一章 抗命 第八十二章 兰花 第八十三章 秋雨 第八十四章 军匠 第八十五章 画 第八十六章 首功 第八十七章 功绩 于幅员辽阔的明朝来说,前往新世界的钥匙在哪儿呢? 在海上,陈沐固执地认为明朝的未来在海上。 波涛汹涌的大海与列装火炮的战船,能为明朝带来漂洋过海的粮食与金银。 这不但能为大明在张居正的猛药后续命,更能让东方巨人一脚踏进千年未有之变局内,不至于在并驾齐驱之时被落下太远。 向海而兴,背海而衰,禁海几亡,开海则强。 二百多年后,林则徐是怀着怎样心情说出这句话,陈沐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林则徐开眼看世界时,已经晚了。 没有任何悬念,张永寿、白元洁想要组织一支船队,为他们远洋行商的事情一拍即合,只不过时间没给他们仔细磋商船队事宜的机会。 广东都司衙门派人来了,三骑快马直奔清远卫清城千户所,为首的骑手在百户衙门外亮出广东都司的腰牌,高声问道:“清城千户所总旗陈沐何在?” 走出衙门的三人愣了一下,陈沐上前道:“在下陈沐,不知阁下有什么事?” 张永寿扭头小声对白元洁道:“总督吴开府的随从,我见过。” 白元洁点头,上前走了两步,在陈沐身旁稍后站定,道:“在下千户白静臣,督抚门下至此,必有要事示下。二郎,行礼。” 前半句是说给来人,后半句说给陈沐。 开府也好、督抚也罢,说的都是一个人,总督吴桂芳。 说罢,白元洁已躬身拜下,陈沐有样学样。 骑手看不上陈沐这样的小旗,但对白千户还算尊敬,脸上带点笑意,道:“千户多礼了,什么事我们这些跑腿的也不知道,老大人要见陈总旗,就一个字,快。” “陈总旗请上马吧,现在启程,明日就到。” 从清远到广州府,一日路程,这骑手是不打算让人睡觉了。 白元洁刚想说什么,就被骑手话头止住,“千户留步吧,老大人只见陈总旗一人。” 三人面面相觑,别管是谁也想不到总督吴桂芳怎么会单独召见陈沐这个总旗。 倒是他自己,内心坦然,应了一声,让齐正晏、隆俊雄牵马出来,就和白、张二人告别,翻身上马。 陈沐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他心里还算平静。 想来应该不会是坏事,否则直接派人来拿就可以了,何必来召。 看陈沐跟骑手疾驰远走的背影,张永寿摸了摸鼻子,“福祸不是咱们能决定的,随他去吧。” 白元洁顿了顿,点个旗军让他去清城凤凰街把白七招来,这才对张永寿道:“让白七跟过去,是福是祸,赶紧报回来,多少有个照应。” 他们都没往升官那边想,心里有的只是忐忑。 升任区区千户这样的小事,还不至于惹到总督巡抚的关注,这次相召的原因谁都揣摩不出。 清远暂且不说,陈沐前往广城的路倒是通畅。 河源翁源打了大战,大军过境把山林里的盗匪惊出老远,一年半载这路都畅通无阻。 何况福建闹倭寇,曾一本烧毁澄海县杀戮吏民的事,也波及颇深,路上能见到的也就只有失去家业的流民了。 五骑快马都是携刀带剑的青壮武士,快马加鞭之下谁都不敢拦,脚程飞快,大腿也不好受。 陈总旗从没这样骑过马,清远到广城四个驿站,每到驿站换马继续疾驰,就是夜幕已至也披星戴月得奔走,总共歇息少半个时辰。 次日晌午,他们望见广城轮廓时陈沐都快昏过去了。 “陈总旗在驿馆歇息吧,待督抚相召,在下再来传唤。” 说完,广东都司的骑手就走人了,留陈沐带着俩倭寇驿馆门口蒙圈在冷风中。 不是说吴桂芳很急,不是说一个字要快? 原来总督并不急,而是他应该急,紧赶慢赶过来,等召见,等召见是等多久? 没有人告诉陈沐,陈爷也乐得清闲,倒进驿馆的床榻就睡得昏天黑地。 次日一早陈沐被齐正晏叫起来,隆俊雄还靠在门外打盹呢,站着就睡着了。 “让他进屋去睡,你跟我去就行。” 广城繁华依旧,街头巷尾店铺鳞次栉比,叫卖不绝于耳,人们像不过二百里外的河源不曾发生过血水没腕的大战般平静。 但或许人们知道,只是并不在乎。 白云山下入城,绕过九眼井,光孝寺旁有六榕塔,高近二十丈,就是在城外都能看见。 走过光孝寺,穿察院门前,向西看是南海县衙,与南海县衙正对着的,便是总督衙门。 站在巡抚衙门前,一直内心坦然的陈沐突然无端紧张起来,传信的督抚门下硬是催促了两遍,陈沐这才整理好衣衫迈步跟着走进衙门。 说是衙门,但亭台楼阁远非清远能比,步入长廊更是如此,在堂外通报后,自有从人出来让他在内堂外室等候。 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进出内堂的人换了两拨,没有人理会陈沐这个穿甲的小武官,倒是人们都对他这样的人怎么能进督抚内堂感到奇怪。 陈沐对每个投来疑惑目光的人都回以微笑,刚开始还有点忐忑,后面就直接把注意力放在内堂摆架上的元青花等饰物上去,当然也少不了墙上挂着的字画。 “陈总旗,老大人叫你进去。” 陈沐回过神,深呼吸两下后昂首挺胸地走进室内。 情况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堂上已经端坐了好几个人。 陈沐人微言轻,对广东官员所识最高者不过参将王如龙,不说室内所有人,显然堂前左右二人皆为文官、堂下也是两个文武官,都是要比王如龙官阶高的。 认不清官袍,陈爷能看年龄,堂上对坐两个穿赤红官袍的文官与下首端坐的文官武将都是须发斑白年过半百的老爷子,唯独一个末坐小官也是一身正气年近四旬,仅仅用余光瞟了一眼,陈沐就发现关键问题。 堂中有六张椅子,左右首坐着文官武将老爷子,末座坐着中年蓝袍小文官,中间那三张椅子,恐怕没有一把是给他留的。 “卑职清远卫清城千户所总旗陈沐,见过诸位,大人。” 想了半天措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五人组合,干脆就叫起大人。 “其位虽卑,才具修拔,不是很懂规矩。”堂上右侧的文官向左侧文官稍稍摇头,看了一眼陈沐才对左侧文官介绍道:“这是新任两广总督张子文,不是什么大人。” 说罢,又看向下首两位年过六旬的文官武将道:“这两位是广东巡抚熊元乘与总兵俞志辅,也不是什么大人。” “那是香山县令周宾示,更不是什么大人。曲意逢迎谄媚上官,怕你是说错了话。” 皱着眉头说罢,老人才稍向后靠靠,转头拿起茶案上的章书打开,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沐,“老夫吴桂芳,若非兵部的战功报回广东,老夫竟不知翁源一战有人单取三份首功一份奇功,兵取九倍之首级!” 故两广总督吴桂芳抬手将章书递出,眯起浑浊老眼望向陈沐。 “陈总旗,这四份功绩,你是怎么来的?” - 在座者:故两广总督吴桂芳、新两广总督张翰、广东巡抚熊桴、广东总兵俞大猷、香山县令周行。 第八十八章 督抚 第八十九章 鼓腹 第九十章 驴子 第九十一章 雪酒 第九十二章 高楼 第九十三章 病态 第九十四章 衙门 第一章 香山 第二章 乱象 第三章 番教 第四章 关铳 第五章 番夷 第六章 倭婆 第七章 战船 第八章 陈璘 第九章 潮水 第十章 走广 第十一章 书信 第十二章 三月 伍端的死让陈沐感触很大,独领卫所的感觉与当初在清远卫时有本质区别,更加自由,约束也更大。 自由是因为没有像白元洁那样过去的顶头上司,约束则是因为从内心而来的谨小慎微,官位提高并不能改变做错事的危险。 恰恰相反,官位提高会让他更危险。 随着香山县三百户旗军被勾入千户所,极大助长了陈沐心中的权力感。 除了钱,他还有更多想要的,能够提上日程。 他想在香山建船厂、修铳炮厂,改变关元固过去在总旗衙门里像小作坊般打造鸟铳的状态,对他来说那太小家子气了。 小家子气到什么程度? 他看见关元固在千户衙门里叮叮当当敲着铳管,他就浑身难受。 但明朝是没有民间枪炮厂和船厂的,铳和炮,都由兵仗局去做;即便是卫所军匠,所拥有的事实上只是修复军械的权力,就像关元固这样造铳,实际上是要被下狱的。 只不过数量小,还能被隐瞒,即便发现也没人吃饱撑着去告发。 但陈沐还是拿着腰牌去总督张翰府上哭穷去了。 从早上等到中午,被张翰留下吃了两块点心,算是要到八百只矛头、二百把腰刀、一百杆快枪。 本来张翰还说给香山卫所拨几十杆火铳,不过陈沐没要。 他想要的鸟铳,翁源河源一战的战利都被广东营兵瓜分一空,换下来的火铳对他来说没啥意义。 快枪是给邓子龙要的,这个老上司在战场上极喜以快枪贴脸干一铳再冲锋,冷不丁调到卫军系统,省的邓子龙不习惯,先弄点老掉牙的东西让他用。 除此之外,就是火药、铅丸了,不过这个不归衙门管,得去向都司要。 他可没要完兵器就失踪,总督张翰问了他些诸如香山卫所情况的问题,陈沐对答如流,告辞后接着在总督衙门转悠,见到眼熟的官吏就穿着五品武官服上去打招呼。 别管是七品、八品,言比称兄己必道弟,就连总督的门房都让他拉着聊了一刻家常,末了还递了二两银子过去。 等他从总督衙门出来,天色都发昏了,卡着闭城门的点出城,去颜清遥代为看管的鼓腹楼吃了些饭,星夜让隆俊雄在前边打着火把奔回千户所。 早上出门时候专程让隆俊雄揣了五十多两碎银,回千户所时一身轻松,就剩了五两。 陈沐跟人打交道没别的方式,八品以上给言语和行为上的尊敬,八品以先聊天,末了再施下些小恩小惠。 这点手段其实没用,无非是结个善缘,在需要的时候让人能想起他,做个举手之劳罢了。 “陈千户,三百户旗军,本官皆交由千户所。” 最后一百户旗军的户帖交到千户所,由魏八郎带队在衙门外集结,周行对陈沐道:“黄粱都土贼,陈千户几时能清剿?” 周行想尽快肃清黄粱都土贼,以登上濠镜澳,巡视那片属于明朝边沿的法外之地,这是先总督吴桂芳调他前来香山任职县令的初衷,在他任职后,这也成了他必须要做的事。 “只能禁港一月,若放任夷人商贾带我大明百姓离开,周某再无颜面任这香山县令!” “断粮,断濠镜澳的粮,以此禁港三月,能不能?” 周行急,陈沐比周行还急。 以前是他不知道,知道了也没能力去管,现在他有能力,要是让夷人商贾在他眼皮子底下把明朝妇女像贩运牲畜那样带走——他就白他妈活了! “黄粱都少说八百贼人,这些旗军是你带着他们交到陈某手上,一个月就是送他们去死。”陈沐咬牙说道:“三个月,一日不会多、一日也不能少。” “州府兵器未调、旗军操练不行、粮草供给不上,兵粮技没一个行的,你让陈某怎么带他们去击贼?” 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陈沐目光扫过衙门外集结的百户旗军,他们神色里还带着蓦然成为军户的惊恐与不安,这样的兵是不足以打仗的,就让让他们拿着这个时代最好的兵器,上阵也只能失败。 周行走了,州府连兵器都没给香山千户所拨下来,他也没有丝毫办法,只能照陈沐的提议再去与濠镜澳的葡人交涉。 以断粮的威胁,来尝试禁港三个月,由在濠镜常驻的商贾来挟制那些急于出港的番商。 这并不难,因为走广的闽地商贾还络绎不绝,这在濠镜澳已成定例,每年六月才是夷商赚到足够商品开船离开的时候,还有两个月。 与此同时,香山千户所对走广商贾严防死守地更加厉害。 三百户旗军被编在石岐、魏八郎、娄奇迈部下,分别驻扎于都坊百户所、东岸百户所及千户所驻地。旗军以两日轮训,确保每日有三个总旗在千户所衙门外操练,另外三个总旗则分别担任巡逻与护船使命。 他们的战船停靠在东岸江里,香山这个地方倭寇多得数不胜数,留一支总旗看管船队的同时,也由齐正晏在那边训练旗军成为水手。 天时和尚是有本事的,虽然对这大和尚荤素不忌的行径引来许多人闲话,但其使用枪矛的本事整个千户所都没什么可说,隆俊雄则在千户衙门在操练当中教授旗军刀法,既不是邵廷达的明刀术、也不是他的倭刀术。 时间紧迫,天时和尚与隆俊雄在陈沐的建议下,都分别只教旗军一招——刺与劈。 余下的时间则由陈沐亲自带领他们教授队列。 趁着走广间断,闽地商贾让带队巡行辖境的石岐与娄奇迈收获颇丰,几乎每日都能抓住一两个带队走私的商贾,人被押入香山县大牢,所押运的粮食、硝石、硫磺、铁、铜,则被扣下送到千户所衙门的仓库里。 短短月余,扣下米粮二百多石。 临近五月,濠镜的番夷商贾终于坐不住了,一再向香山县要求购置粮食,要求出海。 陈沐向负责海防的陈璘传信,请他调一个把总至新会港,在周行告知夷人商贾七月开港的消息后,巡查海面。 同时,他派付元再上澳门,请蝶娘来千户所衙门。 他需要那支人马。 第十三章 干亲 陈沐在忙着编书。 邓子龙曾送给他戚帅的《纪效新书》,是这个时代最好的练兵、领兵条例,可遗憾的是陈沐并不能完全套用。 尽管三百户旗军的余丁为他的千户所增添十四个匠人、三十多个学徒,他依然没有精力与财力为旗军制作出完备的兵装。 他的千户所就像明朝政府的缩影般,只能维持最低效率的管理约束,三个百户、六个总旗、三十个小旗,拼凑出三十九套勉强防护的铁甲,旗官家里会女红的家眷则被召集到千户所衙门,以统一标准赶制出上千个颜色各异袖标。 旗军赤底黑字、小旗蓝底黑字、百户青底黑字。 每小旗配长矛八杆、腰刀两把、大木牌一面、小旗箭两支。 每总旗抽调一小旗为鸟铳旗,配腰刀两把、鸟铳八杆。 因为兵少轮流操练,所以香山千户所的最底作战单位并不是小旗而是总旗。 所有旗官在傍晚操练完进入千户所随谢鸣开蒙,他们的开蒙书籍用的是陈沐编出的二百多字的条例和与之相对的赏罚。 其实这已经不算是开蒙了,就是单纯的让他们用三个月的时间死记硬背,把这些条例记在心里,约束士卒。 效率低下,但自有意义。 铁坊在引入新的匠人后效率大增,身体刚刚见好的关二郎带着木工学徒一连把钻铳床做出十五具。对于陈沐看重他做出的铳床,让他内心很受鼓舞,腹部伤愈后就热火朝天地加入督造铳管的事业中,确保每月能钻出三十只标准铳管。 在他腹部伤势无大碍的时候,就已经着手为铳床专用钻膛改进,接受陈沐的建议后,干脆把钻床做成模范铁制,上留六棱管状接口,与新打制出的六棱铳管相契合,以此多一道铳管的标准检验。 形制不标准的铳管无法与铳床契合,就要重新打制。 匠人多了,让千户所的铁坊显得拥挤,陈沐手头上又多了一件亟待解决的事,要给匠人准备新的铁坊。 陈沐打算等黄粱都事了,在岸边浅滩给关元固划出一片区域,在新的水寨边沿,以制作应用水力锻锤,也许不单单是水力锻锤。 看着铁坊里木匠辛苦锯木,或许将来也可以让他们发挥才智根据水力锻锤来做出水力锯木机。 造船用的大板材,应该会容易很多。 五月初,蝶娘带着两个人闻讯赶到香山千户所时,陈沐正率领旗军在千户所外操练,平均受训半月的旗军看起来终于不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有了点军士的精悍劲儿。 托走私商贾的福,他们贡献的粮食补足了香山千户所的粮草缺口,被勾做军户的旗军战战兢兢,却发现做旗军比他们过去吃得好多了,虽然受训累了些,但至少能吃饱,偶尔千户还赏下些肉食,少了许多抵触心。 只是军户毕竟地位低下很久,仍旧不免逃卒。 蝶娘来时,自有家兵过来通报,陈沐朝千户衙门口看了一眼,轻轻点头,却并没过去。 从调至香山千户所,他就在等这一刻。 杀人立威,立威立命。 旗军操练完却并未照往常散去,相反巡行、守船的旗军也被招来,三百户旗军聚集在校场,看着逃卒被押上高台,只是这一次上面不再是提着大棍的执刑的旗军,而是一副绞索。 清远卫百户所演武场上的那一幕再度重演,只是陈小旗变成了陈千户,从台下走到台上。 “依照律法,逃军三次,绞死!” 身侧传来可怕又熟悉的倒气声,一条生命渐渐失去气息,陈沐的心仍旧柔软,肋骨却坚如铁石,收起判书,对旗军道:“违令者死,有功者赏。” “你们的百户过去都是旗军,平日里听陈某驱使、战场上给陈某立功,现在都是百户了,你们也一样。” 既可以说是偷换概念,但陈沐没骗人。 之所以被处死是因为逃卒违背律法,招来杀身之祸的并非违令而是违律,但其实都一样。 战场上因为逃兵,死在陈沐手上的自己人已经很多了。 如果能让旗军今后更好地听令,他愿意去偷换这个概念。 威信,先立威,再立信。 挥手间有家兵拖拽尸首离去,旗军噤若寒蝉无人应声,陈沐一脸肃穆走下高台,带着家兵前往千户所,旗军这才各自在总旗率领下散去。 “来了?”陈沐想尽量露出和蔼的神态,但他的脸却做不出,只是点点头率先向是衙门里走去,“进去坐。” 蝶娘与带来的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陈千户真挺好打交道的,上次,不是这样的。” 上次跟着付元来千户衙门,蝶娘是抱有弄险拼命的心,但这次不同。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本以为这次上门大事已成,她连儿子都带来了,就等着陈沐认下这门干亲,以后他们这支海寇在香山这一亩三分地也能多个照应多个靠山。 哪知道一来就见到陈沐杀人。 杀人不可怕,别说她儿子,就是蝶娘自己都杀过人。 可怕的是杀自己人。 陈沐又想到白元洁,别人走过的路,他都会走;别人没走过的路,他也会走。 只有比别人付出更多、承受更多,才有资格得到更多。 前厅落座,陈沐见蝶娘三人还站着,挥手道:“不是第一次来了,坐。” “奴家拜见千户,多谢千户赐座。” 蝶娘带着两个年轻人象陈沐行礼,这才坐在客座,年岁稍长的年轻人刚要跟着坐下,被另一个脸上稍显青涩的青年拉住,依然站在堂中。 陈沐感到惊奇,多看了两眼。 青年体态健硕,鼻梁高挺双眼狭长,皮肤粗糙发黑,腿长手长,穿着短衫露出的臂膀非常有力,两膀宽大一看就是好水性的汉子,站在厅中自有一股桀骜的气质。 这是个聪明人,他只是随口说了句话,却被青年听进心里。 三人只有蝶娘不是第一次来了。 所以他没有坐。 “这是蝶娘的儿子吧?”让陈沐眼前一亮,“蝶娘有个好儿子啊!” 蝶娘回头看了青年一眼,回过头来眼露喜色,笑逐颜开地问道:“那这门干亲,千户是,认下了?” “我是陈沐。”陈沐笑笑,看向青年问道:“你可愿意?” 青年深吸口气,迈步上前躬身跪下,叩首道:“孩儿李旦,叩见义父!” 第十四章 蜈蚣 第十五章 大海 第十六章 佳肴 第十七章 乘凉 第十八章 告状 第十九章 图纸 第二十章 药匠 第二十一章 手铳 第二十二章 老幺 第二十三章 初战 第二十四章 洒银 第二十五章 海寇 第二十六章 解急 第二十七章 说项 第二十八章 周密 第二十九章 大佛 第三十章 问询 第三十一章 解决 第三十二章 金子 第三十三章 登澳 第三十四章 干净 李旦口中的裴雷若,名叫加莱奥特·佩雷拉,有多重身份。 他既是葡萄牙军人,上尉军衔;也是远航新大陆的水手;是精通贾事的商人;也是侍奉天主的修士。 现在,他还是整个西方世界对明朝了解最深刻的人物之一。 佩雷拉不知道应当如何用言语来形容陈沐,以及陈沐所率这支军队出现在濠镜澳对他的世界观造成怎样的冲击。 漫长的囚徒生涯给了他旁人难以企及进入明朝内陆的机会,令他比旁人更加深刻地了解明朝的方方面面。 十四年前,通过买通明葡两国司法人员获释出狱的他,向果阿耶稣会书院递交耶稣会印度传教团年度报告时曾这样形容明朝的军力: “他们的士兵身上挂着由牛皮制成的铠甲,他们的刀剑多由粗劣的生铁锻炼,枪矛是削尖的竹子,来自北方前线的骑士部队则装备了带有铁制枪头的长枪。他们的纪律性很差,数千人常常被几十名海盗打败。” “装备的火器数量很少,由于铸造水平低下常常炸膛,而他们似乎对此似毫无办法。他们的城墙上没有大炮,在面对鞑靼人的入侵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 “在我看来,任何一支数千人的训练有素的欧罗巴军队,都可以轻易征服中国。” 事实上佩雷拉从未去过北方,在他的报告中关于北方的事宜都标注着道听途说,但他说数千明朝军队经常会被几十名海盗击败,是实话。 那正值倭寇入侵最凶的时候,曾出现过几十名由日本人组成的倭寇在明朝东南转战千里诡异状况。 如果别人当着陈沐的面提起这件事,陈爷多半会当场掀桌认为是对他的侮辱——因为在那个事件中,被倭寇击败的大部分兵力都是他的同僚。 松懈废弛的卫所军。 佩雷拉因为牢狱生涯,不曾见过戚继光与俞大猷的兵,而后居住濠镜十余年,见到的明军无非就是濠镜提调司、备倭的那些武弁,各个收受贿赂比卫所军还要废弛,哪里能让他看上眼。 唯一一次帮助明军攻击围困广州府的海盗,见到的精兵却是俞大猷的兵。 当时的惊讶不亚现在,但一问别人,心里也就释然了。 俞大猷是谁?广东总兵官。 广东有多大?整个葡萄牙那么大。 俞大猷就是司令! 司令的兵,能不比其他杂牌军精锐吗? 这让本身就认为东方国度皆为未开化的西方人不以为然。 但这次不一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明朝贵族带着七百个纪律极佳的部下登上澳门——恐怕今年耶稣会修士送至印度的年度报告,会有很大不同。 按西方人的说法,掌握土地和百姓的卫官,也算是贵族了。 陈沐不知道佩雷拉这些想法,进入关闸之后,他的心思都放在三个守澳官身上,弄明白了他们的职权与品级。 三个九品小武官,没错,别管是提调、备倭还是巡辑,都是刚刚有品级的武官,掌握巡查、守备、盘剥抽税的职责。 这三人提调姓侯、备倭姓杜、巡辑姓马,又都属于官位不高、权力不大,但胆子不小的那种人。 提调、巡辑手下都不过二三十衙役,现在都只有一半;杜备倭本该有百人兵力,现在却只有七个人,空饷吃的最厉害。 三人虽然是布政使汪柏的属下,却也不敢在现管的周行与兵强马壮的陈沐面前拿大,一路上笑呵呵地向他们介绍周遭风物,陈沐一直笑眯眯听着,走到半路看杜备倭说得正兴起,才突然开口。 “杜备倭,我看那山上有城楼修得别致,那是什么,夷人帮咱大明修的炮台?” 杜备倭楞了一下,看陈沐表情认真,疑惑恰到好处,这才笑着应道:“是啊,炮台上有四门铁炮,都对着东面海上,是给咱大明备海寇呢。” “好!哎呀,夷人也是有心了。”陈沐感慨地摇摇头,接着问道:“这样的炮台就这一座能防住海寇?你们在濠镜是不知道,总督最近因为海上巨寇曾一本逃往广州海外的消息,茶饭不思,可发愁着呢,要多上几座……” 守澳官这种小官儿见过个屁的总督,听到这话杜备倭眼儿都亮了,连忙道:“有啊,葡夷在岛上修了三座炮台,一个在这、一个在岛南边,都守着东边入海口,还有一座就在濠镜中间,他们叫议事广场旁边山上。” 说完杜备倭还赔笑等着看陈千户老怀大悦呢,指不定替他在总督面前夸他几句,哪儿知道陈沐已经不理他了。 陈千户立在后面不走了,等他回退几步走到跟前,刚好听见陈千户从后面行进的旗军里点出一人,道:“去,告诉娄百户,挑个机灵的会操炮的总旗,把山上那处炮台占了,记住了——光明正大、慢慢悠悠的过去,离近了炮台上所有人全部拿下!” 这种时候,杜备倭要是再不明白陈沐来者不善那就真是傻屌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才恼怒道:“陈千户,你这是要做什么!” 套出自己想知道的话,陈沐当然不会再有什么好脸色,斥道:“要钱不要命的东西,番夷把炮台都修到这了,炮台四面通,东面扼住大明的入海口、西面你关闸都在射程内,这事朝廷知道了你全家的脑袋够杀吗?” “你这么做汪臬台知道了有你好受的!” 杜备倭不敢明着顶撞陈沐,只能抬出布政使汪柏来压,在他看来陈沐的千户是比他官职要高,可就算再高也不过是个卫官,何况是连指挥使都不是的千户,难道布政使的话他也敢不听么? “臬台管的是赋税和人事,怕是还管不到陈某。” “我到香山来,领的是兵部的调令,登澳驻军,受的是总督和总兵的差事。” 陈沐嗤笑一声,布政司的人事管的是别的官儿,他们卫官直属都司,都指挥使才是他的顶头上司,但指挥使司对他也没有任免权,任免权掌握在兵部手里。 兵部尚书谭纶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免了他? 兵部其他吏员能不通过左侍郎吴桂芳直接免了他? 不能! 不能老子怕个蛋? “你想清楚了,就濠镜澳上这一亩三分地儿,你们这仨守澳官哪个屁股底下能干净了,为了些番夷,开罪陈某值不值当?” 陈沐想到早先因为扣卡走广闽商的事,言路上出身的老总督张翰专门把他可能受人抨击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跟他说明了。 说着这话他自己都笑了。 “而且你猜怎么着?陈某就干净!” 第三十五章 驻军 第三十六章 长剑 第三十七章 吓唬 第三十八章 大鱼 第三十九章 三寸 第四十章 炮击 第四十一章 地盘 炮台上的死小孩觉得自己极其英明神武,一发炮弹奠定轻松取胜的基础。 下面的战事才刚接近尾声,战场都还来不及打扫,跟着魏佥事夺下炮台的总旗就见小八爷踩着跑筒子叉腰伏着脑袋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虎头虎脑地瞪着眼睛状若凶狠。 “这个炮,对着那群蓝眼鬼,打起来就点火,知道不?” 见总旗接连点头的态度还算端正,八爷从炮管子上跳下来,走出两步又转身仰脸抬着手快指到总旗鼻梁上,“番鬼夺炮台你怎么办?” 不等总旗回答,魏佥事已经把手挥到一旁,指着拄矛侍立的旗军对总旗耳提面命还不忘做出捅人的动作:“揍他,用带尖那头扎死他!” 香山的旗官谁都不怕,唯独大多数人都怕这个怀里总揣红果的魏佥事,这小东西对人命天生带着一股漠然,谁都怕。 “守不住炮屋,我就扎死你。” 语气平淡的陈述句,令总旗汗如雨下。 刚想做些承诺表表忠心,就见小八爷顺手抄起靠在墙上穿镶龙红日旗的穗枪搭在肩上,对炮台不管不顾一溜儿小跑得蹿出去,出炮台时还被门洞把穗枪卡住绊个踉跄,一路蹦跶下山,直奔议事广场而去。 “八爷快十五了吧?”看着魏八跳脱的背影,总旗搓着鼻子深吸一下,微微摇头道:“要是外边寻常百姓家,这年岁都当家儿了,也就咱千户能养出这样的佥事了。” 香山千户所由上至下,很多人地位都是被硬生生拔高起来的,做事会很辛苦。 十个百户硬说起来没一个合格的,或许他们在繁重训练并接近脱产的情况下可以跟着陈沐打一场漂亮的仗,但他们却没有独自领军的能力。 因为他们经历的战事太少。 能独当一面的只有邓子龙与孙敖二人而已,魏八郎接近畸形的成长也是如此,要八爷伺候人他会,杀人他也会,但在伺候与杀死之间的其他事,他不会。 传统卫所军户里成长出传统小旗官,对上会上香、对下敢放枪,着来自耳濡目染的成长环境却无关性格。 但他们这些人在这个时代是幸福的,每个人资质或许不同,但世上九成九的人都没有活到拼资质的时候就死掉了。 石岐正带着旗军清点伤亡,邵廷达部下几乎满员,议事广场的战事方一结束就被陈沐调派去守住番夷驻军营地的大门——收拾战利的时候到了。 可不能被打扰。 付元受命引旗军追捕逃逸四散的夷人水手,顺道一路前往船厂,看李旦那边是否得手。 陈沐让他带着最后两支小旗箭,出了问题就朝天上放。 陈沐的安排并不能让周行安心,他举目望向营地四角修出的望楼,对陈沐道:“陈千户,此时营中番夷若攻来,我兵少不能阻挡,何况利器耗尽……” 利器?说的是小旗箭吧。 “打仗的事,祖宗说过,攻心为上。”陈沐笑着朝不远处的驻军营寨指过去,对周行道:“他们已经输了。” 陈沐不是对佩雷拉等人起初在议事广场聚集的武装力量没有担心,在那个又蹦又跳的倭子带人冲来时,陈沐的心都提在嗓子眼,就担心当时佩雷拉带人也冲出来两相夹击。 如果那样,他的旗军不说损失惨重,至少要溃退至关闸之外,甚至今年都不会有余力再次登澳。 尤其在炮楼轰出一炮后,陈沐的心当时被猛地揪了一下——撒手锏被小八放了。 但佩雷拉没带人冲出来,这意味着他们那时候还拿不准主意,别管是担心他们这支兵力还是担心背后的明朝,总归夷人也是有所担忧的。 现在他的旗军轻而易举击杀死敌军大半,己方伤亡微乎其微,哪怕小旗箭已经放空,但依然具备这个时代常规兵器的战力。 他依然能在议事广场再打一场,无非是不得取巧,真正的浪战、硬仗罢了。 “实不相瞒,起初陈某虽势强,心里是不敢和他们打的,因为还有这些人。”陈沐指指不远处旗军正清理的尸首,随后笑道:“现在陈某是不想和他们打,但敢。无非是担心再把他们杀个大溃,以后濠镜的关税抽盘就收不上去,都司那边要怪罪。” “谁心里还没点权衡呢,再打一场,若胜,香山所不伤元气,无非是没充足兵力在这驻军;若败,水陆私贩的夷商势力已经铲除,达成目的也不算亏,不过是三五个月操练旗军卷土重来罢了。” 陈沐的轻笑中,周行沉沉点头,心中了去一桩大事,对陈沐拱手拜谢随后道:“既然如此,还劳烦千户派兵护送周某前往海边,解救被困百姓。” “周兄不急,已经有人去了,这会儿付百户没打出信号,那边的事应该妥了,稍等片刻就是——诶,你不守着炮台,怎么来了?” 陈沐正说着,见魏八郎顶着遮住半张脸的大铁盔,使劲儿扬着脸扛一面镶龙红日旗撒丫跑来。 他看见这旗子就来气,“我还没找你呢,没给你打发炮的军令啊,吓我们一跳,这仗差点就黄了!” 八爷扬着等表扬的笑脸僵住,闹了点小情绪有点委屈,耷拉个脑袋不说话。 “行了,还委屈呢,以后知道听军令,别自作主张。诶,我还没问你,你那炮谁教你放的?”陈沐一脸的疑惑,末了才屈指磕在小八郎的铁帽子上,叩出一声轻响,“打得还挺准!” 魏八郎这才笑起来,“邓千户教的,他说炮和快枪一样,指着往那打就行,就是震耳朵。” 邓子龙还会操炮? 话是太粗糙了,不过说的在理,只要对正了那么近怎么都能打准。 “行了,以后这就是咱的地盘了,回头我琢磨琢磨炮是怎么打的,做个操典出来。” 让陈沐造炮是太有难度的事,但要说发炮,陈沐还真能弄出点心得,三角测距、间接瞄准这些手法,在射程几百步内的火炮用处不大,但对长射程的火炮却又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需要好好琢磨,这些手法都需要对使用火炮绝对熟悉,而火炮的熟悉需要前提——长期操作得出大量数据支撑。 “你还没说呢,怎么放下炮台跑过来?” “千户,那个又蹦又跳的倭子,他在哪?”魏八郎扬着脸问得急切:“他身上的甲,给我吧,我有功啦!” 陈沐笑着拍在魏八铁盔上,“好端端的你总盯着倭子的甲干嘛?” “这些甲都太大了!”小八爷说着张手把遮住眼睛的铁盔往上扣了扣,“那个穿着合适!” 第四十二章 堪舆 第四十三章 道理 第四十四章 挺美 第四十五章 腰牌 第四十六章 如何 上架感言 第四十七章 重铳 第四十八章 摒弃 第四十九章 座次 第五十章 引商 第五十一章 作价 第五十二章 丝绸 第五十三章 操炮 第五十四章 船厂 第五十五章 虎蹲 第五十六章 烽火 第五十七章 复仇 第五十八章 轰击 第五十九章 逼供 第六十章 广海 第六十一章 棺材 第六十二章 引火 第六十三章 破城 第六十四章 海波 第六十五 换铁 第六十六章 媒人 第六十七章 来袭 第六十八章抢掠 第六十九章 火炮 第七十章 寒毛 第七十一章 等人 第七十二章 宝刀 第七十三章 捉鳖【七夕加更】 第七十四章 夺门 第七十五章 借刀 第七十六章 急行 第七十七章 齐驱 第七十八章 转舵 起风了,江边高而软的芦荻摇摆似海浪。 傍晚赤红云霞洒在江面波光粼粼,远处天空乌云密布,坐在船榻上醒神的陈沐没好气地抬头看着头顶船板,高高的船首上,战鼓被擂响。 “陈爷,擦把脸。” 齐正晏带着家兵端了铜盆,手巾在水里摆了两遍奉给陈沐,撇头看向舱门外,带着轻笑道:“曾三老倒挺有闲心,这一天又烧了几个村子,新安那边好几通黑烟。” “他还没进伶仃洋老百姓就都往广城跑了,家里能剩下什么财物,没抢到东西就算了,还非要把人家烧了……什么玩意!” 一觉醒来受伤的左臂更疼了,陈沐右手拿着湿手巾在脸上别扭地擦了几下,抬眼带着调侃意味看向齐正晏,这可不像是个老倭寇说的话,问道:“你睡了么?” “都睡过了,睡了一上午,俊雄刚醒,在桅杆上呢。” 陈沐点点头,打了个哈欠把手巾搭在铜盆上,自有家丁端出去,他也带着齐正晏走出舱室,朝东边江口望了一眼,才寒着脸说道:“他烧村子是当烽火用,倭寇和咱一样,都是人都得睡。” “去,让旗军检查兵器,铳炮装药,佛朗机子铳靠紧船舷,所有人都必须挂佩刀,南边下雨了。” 这不是陈千户胡说八道,南边海面上乌云密布,眼看着过不了多久就是雷鸣电闪,风刮得船速快出一截,让不算老练的舵手难以掌握,大船晃得人脑袋都发晕。 登上船首楼,陈沐跟石岐打了招呼,靠着船首望着身边开出江口的舰队,两支短手铳先后装药塞弹。 舰队是陈璘的,前头领航为陈璘的快船、福船与八郎的一艘福船,十几条火船、雷船居于正中,然后才是香山所两艘蜈蚣船先后居于末尾,组成随时与陈璘舰队分割的小队。 陈璘是海战老手,船队这样的先后顺序在陈沐看来完全是处于尊重,单论船速,蜈蚣船全速前进能在片刻超过福船队,并不影响他们见到敌军后的作战。 让陈沐担心的也只有天气。 下雨,下雨不是个好兆头。 虽然在船炮数量上他们不占优势,陈沐也希望在雨中与曾一本船队作战,但他更怕因为南边的天气而使曾一本改变航向,不朝屯门进发,先前的一切计划就都被打乱了。 “千户,倭寇船队!” 没过多久,晚霞渐阴,隆俊雄顺帆绳快速落下跑来,递上望远镜指着左侧道:“福船广船,很多!” 接过望远镜,镜片中显出远方阴云下海面浅影,看不清船上有多少门炮,但能勉强看出船型制,自然也可以看出船舰大致数量……陈沐举着望远镜不断默念数量。 “福船至少十艘、广船至少十艘,还有不多的快船小船,他应该把小船在岸边凿沉了——打旗语,告邓千户知道,放小船告诉陈守备,要不了多久就能碰面了!” 说着,陈沐放下望远镜转头对等命令的旗军舵手道:“左转,炮兵做好准备!” 天上地下,香山所陈爷最大。 这个道理同样适应于蜈蚣船上,金口玉言初开,控帆索吱吱呀呀被收紧,硬帆迎风大橹齐起,船尾船首两座战鼓变奏擂响,直接离开舰队偏航而走,紧跟着邓子龙所在蜈蚣船同样紧随其后,仅留下魏八郎的福船与一艘承载两名旗军的小船晃晃悠悠带着陈沐的命令向陈璘舰队追去。 福船行进太慢,尤其对魏八郎来说,他在这场战斗中所承载使命无非是运兵,以及决战时添上些兵力,在眼下这场突袭中,他们派不上用场。 早先陈沐还在岸上时陈沐就与陈璘沟通过海战,因为船舰不同、操练不同,陈沐的水军只练过线列阵,也不熟悉正经官军的战法,在一起作战八成会乱,所以各有分工。 陈璘的船队庞大,大小战船二三十,担任侧翼阻拦与小范围的火炮进攻;陈沐的船少,但速度快、兵员多、火炮多,所以担当从后方追击、驱赶,同时在曾一本攻击陈璘舰队时予以牵制,以达到将曾一本舰队驱赶到屯门进行决战的目的。 操作难度很大。 “从后面追上去,但别追太近,追上了只用两门侧炮打,让旗军都藏在船舷后,没有号令不能露头!” 陈沐从一开始就没有在袭扰中和曾一本打一场正面海战的想法,他只想骚扰曾一本,让其感受到来自陈爷的压力,尤其不能引来曾一本大量仇恨,让这个海贼头子抱着鱼死网破的想法来反过头揍他。 简单来说就是玩把火,要么把曾一本尾巴烧掉,要么引火把自己烧了。 蜈蚣船脱离船队约么一刻,陈璘船队没有跟着陈沐去骚扰的想法,只是把航向稍稍向左翼并拢,这个动作很小却让人感到温暖——是为了防备不测时易于救援。 但陈沐觉得自己不会有事,蜈蚣船的水线以下船木很坚固,区区佛朗机打不破,水线以上也在进入陈沐手中后得到加固修补,虽然用的都不是什么好材料,选择也注重更轻便,防不住大炮,但这就是为东亚海面上常见的佛朗机炮准备的。 唯一担心的就是运气了,陈爷的运气一向不太好。 海面上漫长追逐,整整半个时辰,风向偏逆,谁的船都开不快。 两艘蜈蚣船吊在曾一本船队后面,虽然陈沐发现曾一本的时间较早,但随着距离逐渐接近,曾一本也肯定发现了他,但双方谁都没有开炮,甚至没有把距离缩小到四百步之内的意思,看上去蜈蚣船就像海寇庞大船队的一员,和平地朝着南方航行。 如果不是陈沐耐不住寂寞隔一会就用船首发熕炮朝前头船屁股开一炮的话。 隔着千八百步海面,陈爷摇摇晃晃打了十几炮,命中率非常之低,但至少他打中了——准确命中一艘瞄准目标之外的小船,大发熕一炮上去就是人死船翻。 陈军爷正在船首洋洋得意,突然听见左右旗军惊讶的喊声,循着目光朝前看去,接着急急忙忙甩开望远镜凑在脸上。 “那他妈什么玩意儿?” 视野中,千步之外四艘八丈白艚船缓缓转航,由逆风转为顺风,航速陡然快出一截,排成一排直朝他的蜈蚣船驶来,没有丝毫避让的意思。 望远镜中陈沐清晰地看到,四艘白艚船上挂着铁锁,像一堵墙。 他们要撞他,狗娘养的曾三老想撞沉他! “转舵!” 陈沐声嘶力竭的叫喊比鼓声更响。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七十九章 铁锁 第八十章 疾风 第八十一章 骤雨 第八十二章 接舷 第八十三章 黑船 第八十四章 置换 第八十五章 检视 第八十七章 孤独 第八十八章 燕归 第八十九章 狱霸 第九十章 商量 第九十一章 后效 第九十二章 产业 第九十三章 回信 第九十四章 牦牛 第九十五章 林凤 第九十七章 手册 香山军器局,可以全力开动了。 刚好香山旗军也到了要换装的时候,陈沐可没打算把最好的关铳卖给林阿凤,原本属于香山千户所清一色九成新的火绳鸟铳,挫掉印记,林凤当面验货后头天就装了四百杆装在大船上运回去。 林凤被陈沐留在濠镜住了几日,也无非是饮酒作乐、清点货物之类的事,随后留下庄公,率船队返回澎湖。 走之前留下两艘大船,由李旦华宇在码头的人手在船首船尾钉上大块上漆木板,留下字迹。 陈沐以前的船队没有正式名称,现在有了,叫闽广合兴盛,最早的两艘合兴盛福船就在林凤手上,是闽广海寇总首领林阿凤与濠镜贸易的指定用船,也只有这两艘船才有权利入港停靠。 他们规定的标准是每三月往返入港一次,直至林凤所需的货物交清。 等林凤走了,返回香山千户衙门的陈沐几乎要蹦起来,在千户宅里压着燕归舫送来锦儿玉儿的琴筝曲调跳跃起舞,也不知他是怎么把悠扬柔和的曲子跳得杀气腾腾。 大发了。 六万斤铁、两万斤铜不提,没有硝黄,但往来闽广海域的商货多得数不胜数,与这相较而言林凤添上那三千两银子不过小数。 二百多名妇女,在陈沐与周行交接后落户香山,也有些妇人不愿再回去过日子,有些留在濠镜讨生活、也有几个岁数小的被燕归舫的苏三娘收下。 这对陈沐而言纯属日行一善,他也没指望能从中取得什么利润。各类货物在李旦的倾销下很快被濠镜准备离开的夷商抢购一空,都是明朝、吕宋的时兴货物,曾三老卖不出去、林凤也没有渠道,反而被陈沐捡了大便宜。 林凤也不是傻子,他那些铳炮确实都是不禁用的货色,炮由关元固带着送到南海县炉户那里融了换成上好的铁,铳则被陈沐留了一千多杆品相稍好的,备着将来送人,剩下四百多杆破鸟铳和一部分难以脱手的货物,直接奏出手本送到肇庆,直言海盗林凤把南澳岛得到的大批海寇赃物上交广东。 张翰还真弄了几枚奖章,召陈沐去肇庆问话后,甚至还亲自给林凤写了封信,一面言说他愿意归降,朝廷可给他水师参将的官职,另一面鼓励他在海外多行善事,并且威胁他做了坏事就会和吴平、曾一本下去作伴。 大伙都很骄傲,张翰有张翰的骄傲、林凤有林凤的骄傲,就他陈沐能跟谁都处得来。 因为他不骄傲,他只琢磨别人的需求,想办法把别人的需求和自己的需求并到一块。 牦牛尾由引商里的老商贾去收购;鸟铳则毫不费力,香山旗军的兵器换代,军器局新造一杆关铳,就把一杆旧式鸟铳印迹挫平入库;佛朗机也是小事情,更不用说,要说费力气的也就是锁子甲了,小铁环要一个一个卯住,否则防护力太低,陈沐也不想在这事上让匠人太过劳累。 干脆给林凤定了一月交付二十五件,两年交清。 并不是他香山军器局做不出这些东西,非要拖两年才行。 他可不想只给别人增强兵势,眼看着朝廷赏赐都慢慢发下来,他的官职也就要有着落,今后麾下武备的需求还大得很,只想着赚钱那是肥猪,要有力自保才行。 两年,也许用不着两年,他就不怕林凤手里有这些东西,有也翻不了天。 颜清在月港发来书信,与书信同来的还有五十四两金。 闽广会馆的生意还不错,如今与各个海商都有联系,来信问陈沐下一步怎么办,以陈沐的意思出租库房之类的业务赚钱不少,但都用来上下打点,有邵廷达的父亲和家里一些小辈帮忙,让他们会馆成了月港最大的情报贩子,隔一两月就有各地商帮跑来蹲点交换情报,挺热闹。 信上颜清还提了在月港站稳脚跟,想让颜清遥把鼓腹楼关张,他攒了一些银子,该给颜清遥寻个门当户对的婆家了。 陈沐回了封信:鼓腹楼关不关张是无所谓的事,闽粤会馆一年顶鼓腹楼十年,但找婆家还是要从长计议的,说的好像小颜掌柜是你给她寻个婆家她就会高高兴兴嫁过去一样。 颜伯要是颜清遥爹也就算了,可颜伯不是,没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能压住这位混世小魔头? 不论如何,这段时间的确是香山千户所发展的黄金时期,既有钱还有粮,主官陈沐又铁了心要把香山刻出个模子给今后升任指挥使管教卫所铺路,成日忙着召集旗官议论规制,随着命令规制一条条下达、试行接着形成制度,让香山几乎一天一个样。 “诸百户所旗军,每十日操练五日,其中四日在百户所,一日在千户所;余下五日,两日上课,识字、算数;两日休息,一日巡行辖区。” “所操练者,炮、铳、矛、刀、牌,战阵、操船、水陆队形及拉练,每日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 邓子龙纳闷道:“千户,操练容易,上课,去哪上?蒙学都被魏佥事的娃娃旗军占领了。” “这事不要急,我已让蒙学的谢先生传信广招落第书生,已撰文向广东学政大宗师递交兴建社学开蒙的请求,等待准许即可,社学要招至少十名蒙师,选德才兼备者,到时陈某亲自登门聘请。” “每日朝食前,由各小旗督旗下旗军从头到脚,衣甲穿戴可整齐、行缠鞋靴可干净,腰刀、长矛、铳炮可养护良好,不好者受罚,再由百户检查,百户检查出来不好者,小旗一同受罚。” 出乎意料,各旗官对这事毫无反对,封建时代的军人,别说陈沐只是要求他们穿戴整齐保养军械,就是让旗军每天倒立集合都没人有意见——只要他喜欢。 “晚食后聚篝火旁,各小旗带部下十名旗军,学习纪律背诵条令,每小旗选出口齿清晰者宣讲历次战斗表现出色者。” 陈沐想了想,看向石岐,道:“石百户,这事由你做,老本行了,从现在这些升迁的旗官里挑选所立功勋,撰文成书,在座每人都可以写一写,让旗军看到奋勇作战就能得到升迁希望。” “所有这些,陈某已编做《旗军操练手册》,军器局做出雕版正在印刷,小旗以上人手一册。” 陈沐说着,深深地看向最早跟随自己的老手下,也是头脑最活泛的落第书生,笑了。 他知道写出话本应该宣传谁的功绩,也知道别人的功绩又是忠于谁才得到升迁。 第九十八章 鲨船 第九十九章 百废 第一百章 封赏 第一百零一章 争锋 第一章 悬赏 第二章 南洋 第三章 应龙 第四章 杉木 陈沐算是见到主角了,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播州之役,打的就是这位杨应龙。 七百年播州杨氏,也因那场发生在二十九年的战争毁于一旦,葬送在杨氏第二十九位继承人杨应龙手中。 杨应龙大概是陈沐最熟悉的明朝土司了,他看过海龙屯的纪录片,里头连杨氏祖先的墓葬都有。 原原本本的把杨应龙这辈子演绎一边,三年后进国子监学习继承宣慰使、二十多年后因为小三儿杀正妻全家、被人诬告谋反、降了宣慰使的官职、想带兵北上抗倭赎罪结果和谈了、想输金输木赎罪结果儿子被弄死了。 掀起明朝播州之役,海龙屯破、七百年杨氏除、播州改土归流。 残暴猜疑的性格之后,陈沐认为那是一场必然会发生的战争,只要杨氏还是土司,就必然有播州之役,或早或晚。 依照他的了解,这个被邓子龙揍了一顿的小子肯定是杨应龙。 只是陈沐想不通的是,这位小土司不踏踏实在贵州做小太子享荣华富贵,跑他这儿来做什么? 他们俩可是八竿子打不着,这比张居正到南洋卫找他还玄幻。 带着沈宗炼一路驰马回卫衙,门口就见十几个服甲携带与常人有异的苗人武士被围在正中。 这些光脚披甲斜扎发髻裹着头巾的武士身段雄壮,有人顿着高至肩头的包银铜兽面大牌,若不持大牌则肩扛巨大药弩,每人另一只手握着长杆,即是长矛也是标枪,腰间皆插环刀。 甲械精良,容貌精悍。 上面都是陈沐幻想出来的,现在这些武士都忙着劝架,陈沐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如何携带这些兵器,标枪大盾散落一地,几个苗人武士正拦住一名十七八岁穿着华贵的俊俏少年的冲势。 少年一身白袍披甲,此时白袍像在地里打了滚般满是褶皱,面容也很狰狞,被人拦住高举的右手护臂已不知落在何处,大袖落在手肘,手上高举精制钢刀,即使被七八个苗兵拦着仍兀自叫骂不止。 “来啊!都给我闪开,被拦着我!拳脚胜的了我,来比刀啊!来啊!” 小哥儿挺凶悍,玉带都特么扯掉了,还想砍人呢。 看样子杨应龙已经打过一场,没占到便宜,不过没被干倒已经很不错了。 武艺是不错,但挑选对手的眼力很有问题,南洋卫一共俩武举人,邓子龙的武艺在整个南洋卫都是最厉害的那个,陈沐觉得杨应龙完全是吃饱撑的,还敢操刀大骂,真让邓子龙宰了都没处说理去。 看了邓子龙一眼,更让陈沐了然。 也不知道是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给卫衙门口搬来副大椅,披甲抱盔的邓子龙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脸上连汗都没有,怜悯地看着被苗兵拦住的杨应龙。 “别拦着嘛,让他过来——诶,去衙门里倒杯茶。”邓千户慢条斯理地说着,吩咐旗军去干些零活,转过头抬起一只拳头,“邓某让他一只手。” 不用说了,那椅子肯定也是邓子龙让人搬来的,南洋卫的二把手今儿个是碰上好玩物了。 杨应龙可不好玩。 陈沐迈开步伐上前,夹道看热闹的旗军余丁见到指挥使连忙拜倒行礼,一众苗兵如临大敌。 不是因为人,虽然罩纹虎绯袍着山文将甲腰悬钢刀、手抱雕六甲神兜鍪的陈沐走来令人很有压力,但真正让苗兵如临大敌的是因为陈老师的教具——两尊南洋造五斤铁芯铜壳炮,炮口和人胳膊一样的粗的大家伙挂着炮车被几个家兵吃力推着前进,挂在炮口下的小水桶吱呀吱呀乱响。 连杨应龙都不闹了。 眼看陈沐越走越近,当那些护在面前的苗兵不存在般直逼近前,苗兵也不敢硬拦,竟让他走到杨应龙面前半步,几乎高举苗刀的手落下就能劈在陈沐脑袋上。 陈沐比杨应龙高些,小吐司微仰着脸,眼神在陈沐与其后两尊黑洞洞的炮口间摇摆,高举的苗刀缓缓收下,“我,你,我跟邓千户玩呢……你推炮出来做什么啊!” 陈沐也是因为杨应龙这句话才意识到他身后跟着两门五斤火炮,下意识想回头招呼火炮推进炮库,但被他硬生生止住,干脆不去理杨应龙。 睥睨的目光扫过持兵护卫主家的苗兵,开口道:“真是健儿,卸了兵器,入衙我请你们饮酒!” 气势不能丢! 眼前这红口白牙的英武少年几年后将继承杨氏七百年播州,接着西南土皇帝的位子被他坐着带入深沟万劫不复,破坏力极强。 不能以等闲论之。 “你,来打架还是来饮酒?” 陈沐有点盛气凌人,还有点气势逼人,硬把杨应龙噎住,说出刚刚那句结结巴巴的话,其在气势上就矮了一头,不过杨应龙也不怵陈沐,很干脆地把苗刀入鞘,“能饮酒谁打架啊,还不是你回来的晚!” “走,指挥使请饮酒,我们喝酒去!把我酒器抬进去!” 苗兵一应俱起,长矛大盾巨弩在卫衙外墙摆了一排,各个带着随身腰刀鱼贯入卫衙,陈沐立在门口摆摆手,“火炮入库,叫人多搬些酒来,这帮人看起来都挺能喝。” 说着就见苗兵从他们的马车上抬下几个小匣子进了卫衙。 陈沐对邓子龙笑笑,问他有事没事,邓子龙哈哈大笑,拍拍衣甲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儿,能伤了我?” “走,饮酒饮酒,看看他们过来干嘛。” 没多大会,旗军搬来酒坛,陈沐坐在上首一看,好家伙——杨应龙面前小食案上摆着雕龙凤的金杯银盘,是朝廷赏赐器物还是僭越的自造陈沐也不知道,可是让他开了眼界。 “陈将军的宅子,这桌案还勉强过眼,别的,寒酸了!” 杨应龙左看右看,指指点点地说了一遍陈沐衙内的陈设,也就上一任贪了几万两银子的香山千户留下桌案得了个勉强过眼的评价,剩下的对这还没继位的小土司来说不值一哂,随意对陈沐道:“我这次出来是奉父亲的命,去福建找狼山刘总兵,他有个儿子,我有个妹妹,想成一桩姻缘。” “不过他那个儿子没福气,岁数太小。正好听说陈将军在广东击死海寇立下大功,就来看看。”杨应龙端着金杯饮下一口,眉间一皱放下,吧唧唇舌道:“这酒没味道,我听说将军再求购良材造船?播州今年给朝廷供二十根杉木殿柱良材,拿一根到南洋卫,忘了有多长,好像二十丈吧,至多明年就到。” 杨应龙既不想吃酒也不想吃菜,边说边虚头扒脑地四下张望,好像想多了解陈沐一点一样,“看陈将军一表人才,家里也不见个女眷,可曾婚配?” “要是没有,我还有个姐姐,年华双十……” 第五章 生长 第六章 工期 第七章 麻烦【为舰队提督文若加更】 第八章 养子 陈沐怕麻烦? 邓子龙回去想了很久,还是没能理解陈沐的意思。 南海屹立快二百年的广海卫城让你推个棺材炸塌了,现在让你娶个自带高额嫁妆的婆娘你说你怕麻烦? 邓子龙说什么也不信。 这事说破天去,都没人能明白。 其实陈沐自己都没想清楚这事是好是坏,虽然杨应龙会造反,但那是二十多年以后的事,如今海龙屯还未建,就连播州宣慰使的官职他都没能承袭,因未发生的事忧愁未免太过杞人忧天。 可事就在那,也由不得他不想。 但也不是全是麻烦,至少与联姻相比,不论修广海城还是兴建南洋城,都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大不了把广海城拆了,城砖运到南阳,只建这一座城。” 那些扰人忧心的事,且顺其自然,又何必多想呢? 陈沐还是喜欢舒舒服服地,闲来无事带着徒弟、八郎、儿子,还有他的鹅,漫步在南洋一望无际的沙滩上,吹着海风调整炮位,伴着震耳欲聋的炮音轰碎海面飘着的靶子。 当夕阳洒在沙滩,在波光粼粼的海上映出金红,美妇翩翩起舞、乐工吹响长笛,美人美酒美景相伴,能让人忘记一切纷扰。 军器局又有新东西要琢磨。 从佛山镇请来的甲匠教授给军器局如何制作扎甲、锁甲,关匠请批四十二两银子购置全套拉铁线的器物,经过匠人们自己改装,等陈沐再去视察军器局时感觉整个南洋卫军器局的技能点都被他带着点偏了。 半个香山靠近入海口一侧,除了石垒炮台就是军器局或大或小或远或近而各式各样的水车,为军器局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杨应龙说得对,他的匠人真懒啊! 借助水力,军器局进入半自动化时代。 捶打锻铁,用水;钻膛拉线,用水;甚至就连吊起火炮的铁锁他们都要用水力,但凡能不用人力,他们就不用人力。 高大的围墙锁住南洋卫迥然于这个时代的水力怪物,甚至可能已经不是这个时代了,就连陈沐灵魂深处逐渐被遮盖属于另一个时代的记忆里,似乎都没有哪个时期哪个地区对水力产生如此庞大的依赖。 他们在锻钢,用相当于熟铁的价钱依靠船运购入苏钢,在军器局仿制自濠镜得到的板甲,虽然只有几件,但这对匠人们而言并不困难,像制作火炮一样,造出炮不难,难在多重、多厚才最为合适。 选取到防护与累赘的中间点,需要大量实验与数据支撑。 在第一次对关匠所制成品下令时,陈沐觉得自己是个别扭的人——板甲原本就是西方的东西,而他则要求打制出的板甲需要有东方的象征。 有些当婊立牌坊的心态。 后来他发现自己多虑了,他的匠人在这一点上比他还要别扭的多,关元固一早就把这种新制钢甲定位为将甲,至少是南洋卫百户以上才能穿在里面作为内衬的铠甲当胸,因而不辞辛苦地设计雕画,他献给陈沐的成品,则根本看不出是一套有西方血统的武具。 胸甲正中雕虎头纹,肩头两下山虎,据关元固所说能防备鸟铳三十步外放出的流弹。整个甲具钉在一副皮质袍内衬上,外面真正的铠甲则是漆青山文甲,每颗山字甲片三角都有泡钉,这是为防备箭矢做出的改良。 山文甲对劈砍刺击的防护很高,唯独缺陷在于箭弩钉射时会因山文片倾角落在甲片相对薄弱的连接处,这种时候只能靠过去作为内衬的锁子甲来防护箭簇,普遍能钉入锁甲不到三分,不至伤及要害,但一样很疼。 山文角按上泡钉则大不相同,一来劈开冲击力会被传导至大块胸甲上,二来箭簇直射也很难击穿泡钉。 两两相合,美观且实用,就是还有些沉。 胸甲十五斤,再加上山文甲及全套护具,重超四十明斤。 重量与过去内衬锁甲差不多,如果是海战,依然只能穿内衬战斗。 这套甲具被陈沐推为指挥使定制,千户则是罩甲内衬胸甲,百户为布面胸甲,小旗总旗为胸甲鸳鸯战袄,普通旗军为单面胸甲战袄。 明人对服装仪制的要求比陈沐高多了。 规制定下来,剩下就是慢慢造了,要想甲具列装全军,估计要明年末了。 陈沐在忙一件事,招募家兵。 因为还未成婚的陈将军又多了两只儿子,其中之一连姓都改了的小八爷。 起因是陈沐想让八郎去考科举,虽然魏八郎在广州城下指挥炮队立功,陈沐却没有向张翰保举他更高的官职,亲自登门请来赋闲在家的老举人做他的老师,教授他经义,这个兔崽子死活不学,还说什么大丈夫应建功立业,十年后做南洋卫指挥使,学作诗有何用! “李旦是你儿子,他都喊你爹你都不给他请老先生,我也喊你爹,你别给我请老先生了!” 把陈沐急得火上眉头都没法子,老举人都请来了不能放人家鸽子,偏偏翻遍了南洋卫都没有符合完成开蒙既会算数又有点身份的童子,最后陈爷没法子,提着烧火棍把八爷抽得满宅子乱窜,完事儿给陈璘写了封信。 陈璘儿子陈九经,岁数比八爷稍小点,开过蒙熟悉弓马,参将之子也有身份,送到南洋卫来读书。 后来俩人一合计干脆招宾客呼良朋,摆酒设宴,陈璘陈沐结兄弟,魏八更名陈智,唤陈八智,认义父陈璘、养父陈沐,陈九经亦认陈沐为义父,两家干脆结亲。 本来就猫崽子读书的小事,硬是被操办成大事了。 八爷还是八爷,不爱考经史取功名就不考了,但书还是要读。 陈沐的手笔大,放八爷出去募两广才武鸷勇之士充作陈氏家丁,他没有李成梁那么大的心,何况这也不是九边,上奏募疍、土、苗二百余家丁于南洋卫,左臂纹蛇以避水、右手虎口纹忠勇二字,配给新造战船及炮铳兵甲,亲自操练由八爷率领。 史载,隆庆三年冬,广东降雪,西樵山草木皆冰。 该来的终归要来。 广州城外鼓腹楼,关张了。 第九章 江海 第十章 不吝 第十一章 弹劾 第十二章 重视 第十三章 后路 第十四章 羔羊 第十五章 愚蠢 第十六章 主教 第十七章 局面 第十八章 紫杉 第十九章 抠门 第二十章 筑港 第二十一章 联姻 难在知行合一 第二十二章 海瑞 第二十三章 顺天 第二十四章 望京 第二十五章 戚帅 第二十六章 节制 第二十七章 谭帅 第二十八章 革弊 第二十九章 歃血 第三十章 修心 第三十一章 四畏 第三十二章 文盲 第三十三章 尾巴 第三十四章 数目 第三十五章 彻查 第三十六章 折冲 第三十七章 死守 第三十八章 勉强 第三十九章 战壕 第四十章 对峙 第四十一章 三阵 第四十二章 监军 第四十四章 骂阵 有了北虏信使来劝,两位监军这才真信了陈总兵本部的战力,这种反差带给陈矩、吴兑极其强烈的震撼。这两位别管是文是宦,都可谓久掌兵事,可越是知兵,才越觉得陈沐这支五百上下的旗军是宝。 拴马桥边屯卫明军三千余,但其中两千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新卒,弄不好连血都没见过,一看他们慌张的神情就知道前面的仗不是他们在打。 而真正称得上军士的,却只有战壕里三个百户与炮兵阵地上一个百户,再了就是游曳左右跑腿传令的百户,拢共不到五百人。 陈沐这支旗军,尤其对陈矩而言,太有意思了。 不论是其军械置备还是战壕炮台,都对掌管神机营的陈矩有极强的对照意义。 不过吉能一时半会是不敢打陈沐了,大军在河对岸一屯就是两日,两个昼夜战线往前拱了一里,军骑游曳散乱。看起来这种迂回试探的状态还能持续好几天才能再打一场。 吉能很急,哪怕仅仅驻军二日,但这状况在他们翻越长城之后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倘若是在先前任何一座城池任何一道关口,他们都会绕道而走,偏偏是拒马河,无路可绕。 陈沐比吉能更急,他比谁都清楚土默特南侵不是单单拒马河的局部战事,而关系全局,全局的关键在俺答、在朝廷,战争是否继续下去的决定权不在他也不再吉能。 他生怕北方议和的事有了决断,到口边的银子飞了! “这江指挥使,也是个狠人啊!” 吉能不敢在陈沐驻守的拴马桥强攻,对付小河谷的延庆卫守军却从未手软,虽主力牵制陈沐,放出千骑三日里接连进攻延庆卫所屯小河谷多达七次,以扰袭疲兵为主——陈沐看来是这样的。 而在江月林递交来的战报上,哪里是什么扰袭,那就是总攻! 每一次延庆卫旗军都要拿命去阻拦敌军骑兵,顶着箭雨淌至河岸阻击敌骑,死伤颇大,战果不佳。 斩获虏骑首级七十九颗,阵亡与伤者四百有奇。 江月林部伤亡,已接近陈沐定下的撤退标准,但江月林却没打算撤退,他趁虏骑进攻的间歇,派人策马疾驰到陈沐这,书信拆开就一句话。 ‘陈将军,再派属下一千援军,江某还能再守三日!’ 陈沐皱眉不语,问道:“你们江指挥使在做什么?” 开战前战意低迷的是他,开战后死战不退的也是他,这中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否则四倍的伤亡是不可能让将领坚持死战不退的。 “也在挖壕沟设鹿砦,江指挥说以前拦不住北虏是因为抢夺首级、吝惜战马,如今将军下令战后数首级均功,他带兵几次身先士卒,已想出野战杀北虏的方法。” “哦?”陈沐乐了,问道:“什么方法?” “先用长矛拒马,矛兵里夹着滚刀手,砍马腿,把马砍翻,北虏手格亦不强于我。”传令兵面对陈沐时有些怯懦,想了想才说到:“这是戚帅早就下过的令,只是那时候都不懂,没和虏贼见仗哪舍得杀马。” 陈沐出气缓缓点头,这就对了,以步兵同骑兵打战还想着怎么把马抢过来就是脑子有洞,一匹好马止七八两银,斩一虏首便是百两银子,多少匹好马都买了,倒是想着保马杀人,反倒为敌所杀,得不偿失。 “好,陈某且借调一千兵至江指挥麾下,我可不是让他们去打仗的,他们这些矿兵过去帮江指挥挖战壕,打仗还要靠旗军。如果事不可为,也不要同胡指挥抢功。”陈沐有了决断,道:“无论如何,再守一日,同胡指挥换防,旗军需要休息。” 陈沐估计让江月林坚定守备的心思不单单是杀马再杀人,隆俊雄的八门火炮应该也起到不小作用,要不然以旗军对北虏,小河谷那样的地形伤亡四百都是少的。 小河谷那边暂且不提,单说拴马桥两岸,陈沐在吉能的使者回去后就在找人,在全军中找会唱会跳的募兵,不但要挑这些才艺,而且还要试他们的胆量,最终集结出一支十人队,由一名南洋卫小旗带盾手护卫着临至阵前岸边。 “将军要让他们做什么?” 吴兑和陈矩这几日是大开眼界,他俩人派随员把陈沐的阵地布置全画了一遍。 “去挑战骂阵,这帮北虏在桥那边,我的旗军好几日没踏实睡过了。”陈沐眼睛很红,尽管初阵得胜,但大几千虏骑在河对岸游曳谁都无法安眠,他指着广阔的河面道:“吉能会想办法突破河面,沿线数十里未必没有可供步骑突破的地方——不能让他安宁。” 陈矩对骂阵之类的事并不感兴趣,他这几天都被南洋造火器迷住了,专程向陈沐讨要了南洋卫火铳两杆,没事就围着炮兵阵地兜转,摸摸这看看那——神机营可没这种重炮。 “将军,这一门炮造价几何?” 陈矩指着一门二斤炮,陈沐在心里盘算了下,道:“这是一门二斤炮,由两匹骡马拖拽牵引,在北方能日行百里,工料、炮、车、及损耗加在一起,二十两上下。” “这么贵?”陈矩瞪瞪眼,在心里算了算,缓缓道:“王恭厂造威远炮要九两三,将军的炮比威远炮好得多,倒值这个价,它耐用么?” 贵,能不贵么? 陈沐可是把南洋卫的造价在心里打了个滚儿才说出来,就佛山那铁价离得又近,连运费都省了,铸炮最大的消耗就是人工,在南洋卫人工算什么? 一门二斤炮造价也就才七两不到,消耗翻上去也才十几两,当然达不到二十两那么贵。 “耐用,南洋卫火炮出局前都要抽出几门试射百次,发百炮身不变形,同批火炮才能出军器局。”陈沐原本和颜悦色说着,盘算着兴许能通过售卖军火跟这位看上去很正直的大宦官搭上关系,突然皱起眉头望向天空,喃喃道:“不用挑战了。” 天边滚滚雷音传来,等待多日的雨,终于要下下来。 土默特人最后的机会,大举进攻,必如期而至。 第四十五章 爷们 第四十六章 交锋 第四十七章 掩杀 第四十八章 不情 第四十九章 战利 第五十章 炮操 第五十一章 飞鱼 第五十二章 南人 第五十三章 蛮獠 闽广合兴盛,已俨然成为海外的吞金巨兽。 他们的主要财货来源,自林凤加盟后,早已不是依靠贩卖财货从中取利,而是抽船提成,并依照层层分成几乎将海外八成明船捆绑在合兴盛的战车上,滚滚向前。 去年是七成,实际上加入合兴盛的船只数量并没有太大改变,占有海外船舰却上升为八成,只有一个原因。 不是合兴盛的船,会被林凤掠夺。 不过海外明船其实也不多,月港每年才仅发出船引五十份,即使有官商勾结发放伪引也才堪堪百份,海面上最多的仍旧是私商,而来往东西二洋的海上总船数按照合兴盛的估算四百料福船不会超过三百艘,大小船舰总数则不会超过千艘。 而不管官船还是私船,装钉合兴盛船头的海船则高达七百七十三艘,其中四百料大船二百八十艘。 这样的运力非常恐怖,四百料福船用做战船,战力堪忧,但若用作货船,所需水手少、水粮少、仓位足载货量大,一船可运载重近三十万斤——当然,这只是理想状态,实际运送货物只能达到这个数目的一小半。 两千石。 只是合兴盛的联盟形式太过松散,没有人能直接对他们发号施令,尽管内部偶尔互相帮助,其实也只是像塞北俺答与吉能的关系一半,时而合兵、时而分散,没有共同目的与愿景,仅为海上安全团结在一起,是很脆弱的。 不过陈沐相信,总会有那么一日,合兴盛除了金钱之外,还能给他、给这个帝国带来更多。 从去年到今年十月,合兴盛给陈沐带来五万余两白银的收入,为了存好陈沐的银子,白元洁专门让杨应龙的匠人在卫港修了宅院与金窖,把他们的银子都放在那。 对,就是他们的银子。 老白对金银看得很淡,即使如今经手银两已颇为巨大,他的钱也和陈沐的钱放在一起,用的时候再拿——实际上一地高官权贵威行海外好似军阀般的白陈二人这样的地位,他们用银子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了。 白元洁比谁都更明白陈沐为何贩卖铳炮时多要铜铁而不收银子,因为白银这种硬通货对他们影响不大,南洋卫一切自给自足,银钱除了上下打点与日常开支,超过二十万两银子屯在卫港不知道该怎么花。 那些钱不单单是陈沐、白元洁的私财,还有他们南洋卫的卫银——要说起来,老白在和陈沐交心联手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发觉得自己当初让他种地是极为正确的抉择。 这家伙练兵打仗有术,但朝廷却的不是会练兵打仗的将军,能带兵打仗的同时能带着上下发财才是其不可或缺的专业技能。 南洋卫不但是东南战力最强悍的卫所,同时也绝对是天下最富裕的卫所,金银铜铁堆积如山,刀矛铳炮各式甲械,应有尽有。 白元洁是知道陈沐的想法的,知道自卫港兴建起,南洋卫的防卫重心就从陆上转至海上,因而兴建过程中南洋卫的中枢也在向那边转移,从军器局开始,逐步搬迁至卫港,然后背靠海路,一应事务由海船从广东运送。 一切似乎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去前行着,包括他在北方。 虽然手上权柄没了也没人来告诉陈沐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显然是阁臣与上官有更多打算,带尘埃落定就会告诉他。 唯独的缺憾就是儿子迷航在吕宋,跑去学人家种地;再就是他的倭寇部下跑去日本送了两趟货好像回不来了。 最多的意外总是发生在海上。 昌镇小校场,五百家兵列队而立,他们的战阵不如南洋卫旗军那样方正,更像是白元洁的惯用战阵,阵中实多冷兵,环刀腰刀、长标大弩,尽管一水儿的新式携行具与铠甲,但火器甚少,五百人仅仅有一个总旗的鸟铳手,使的还是五十杆南洋卫少见的长铳。 所谓长铳,就是南洋卫仿制西人重铳,配陈沐瞎想出来的长钢杆刺刀,身长六尺的大铳,打的是一两重弹——实属性价比极低的大杀器。 陈沐本部兵马是没人用这种铳的,因为他的直属旗军一直在扩张,从五十到一百、从一百到一千、从一千到五千六,他的旗军越多,只能选择性价比更高的南洋造短铳,不过此时此刻这支重铳队倒来的正是时候。 其实陈沐并不关注蛮獠军用的是什么兵器,他更在乎的是这些人身上的新式携行具。 这些携行具和衣甲,俱为应付北疆寒冷而新制。 皮制短袍,染着明军常用赤色,并有明人常用衣衫图案,代替南军原有之紫花布袄,圆领衣衫内缝着毛里儿,美观保暖。脚下皮靴腿上长条铁胫甲与行缠绑束一起,身上双面胸甲,胸甲内是长至近膝并直至手腕的锁甲,手腕、衣摆钉薄皮甲,配一顶勇字六瓣铁笠盔,单是如此,已足够威风凛凛。 携行具还是老一套,但武装带、背包全为皮质,裹新制毛毡、桐油帐布,毛毡内裹的是蓝布小被。 “南洋卫这些东西都已推为定制了?” 张永寿对南洋卫的事不太懂,含糊道:“应该是定制,南洋卫已经向广东诸卫出售这些东西了,不过都是布的,不像他们这个这么好看,我也买了二十套,一套要七分银子,好像不太好卖。” “后来静臣送了我二十套皮的,清远指挥使给他家兵买了三百套,静臣好像卖他一两四。”张永寿背着手在小西营边走边说,转头道:“别人我就不知道了。” 陈沐瘪着嘴摇头,看起来不太开心,他走之前跟老白说过,别管卖什么,只要别人想买,就两倍三倍的往上加价,很多东西只有他们会做,而且形成流水线形式地去制作,不光技术比别人好、产量也比别人大,可看起来老白还是狠不下心。 三百套新的皮携行具,这在陈沐看来完全可以买他们以前那个指挥使二两嘛,这一套造价都快七分银子了,反正指挥使也有钱。 “啧啧,就是太贵了才不好卖吧,布的静臣都要卖一两四,还不让还价。”张永寿也和陈沐一样瘪着嘴摇头,“皮的也不是不卖,但静臣非要三两一套,这谁买得起?” 陈沐不瘪嘴了,喜笑颜开道:“以前旧式的卖一两四?好,很好!老七啊!” 说着陈沐叫来白七,道:“让蛮獠军把身上东西先接下来,先给我旗军用用,过些时候是大日子,再传信静臣兄,再给他们送五百套过来。对了,那个蛮獠铳队不要解,我要用他们!” 第五十四章 看赏 第五十五章 两市 第五十六章 万全 第五十七章 礼毕 第五十八章 下限 第五十九章 压轴 第六十章 邻居 第六十一章 重现 第六十二章 炮鸣 第六十三章 稍安 第六十四章 不忘 第六十五章 来换 第六十六章 陈宅 第六十七章 新锐 第六十八章 单骑 第六十九章 破铳 第七十章 板升 第七十一章 吃亏 第七十二章 夺地 第七十三章 惶恐 第七十四章 不时 第七十五章 不缺 第七十六章 扒皮 第七十七章 幕府 第七十八章 搭救 第七十九章 不必 第八十章 准备 第八十一章 自给 第八十二章 代笔 第八十三章 构 第八十四章 家匠 第八十六章 陈条 第八十七章 小将 第八十八章 吴兑 第八十九章 将门 第九十章 番薯 第九十一章 播州 第九十二章 脱缰 第九十三章 如松 第九十四章 放假 第九十五章 巡抚 第九十六章 阁老 第九十七章 翻倍 第九十八章 日上 第九十九章 跳海 第一百章 黑娃 第一百零一章 二事 第一百零二章 国门 第一百零三章 食谱 第一百零四章 六部 第一百零五章 箭车 第一百零六章 有缘 第一百零七章 承惠 第一百零八章 大盗 第一百零九章 内阁 第一百一十章 诏书 第三章 狗剩 第四章 亵渎 第五章 五月【读者‘仲权黄家瑞波丘‘生日快乐’】 第六章 酒馆 第七章 辎重 第八章 鞠躬 第九章 舰队 第十章 清野 第十一章 宝船 第十二章 临战 第十三章 错船 第十四章 重炮 第十五章 陈来 第十六章 双倍 第十七章 玳瑁 第十八章 由我 第十九章 硫磺 第二十章 趁虚 第二十一章 计划 第二十二章 首战 第二十三章 倒戈 第二十四章 行军【盟主‘厚朴1‘加一更】 第二十五章 赤巾 第二十六章 棱堡 第二十七章 教堂 第二十八章 赔偿 第二十九章 饿死 第三十章 国名 第三十一章 血统 第三十二章 宿务 第三十三章 集散 第三十四章 大风 第三十五章 要人 第三十六章 朝贡 第三十七章 银山 第三十八章 撞角 第三十九章 大港 第四十章 面子 第四十一章 广税 第四十二章 筹划 第四十三章 袭港 第四十四章 登陆 第四十六章 石炮 林凤有点后悔,他现在发现自己打不过西班牙人,但似乎并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港口的船,都被他烧了,执行命令的部下是个叫马志善的小首领,十分忠实地执行了林凤的命令,所率六艘福船统统泯灭在烧毁西班牙港口战船的命令中。 退往港口途中,林凤到底也没闷头逃窜,派他部下铳手在树林、土人吊脚屋、院墙等遮挡下交替向追击西夷还击,这才让部下没有更多损失地逃进港口,依靠港口低矮石墙构筑起后续防线。 领着两百多残兵败卒与早先由海上登陆港口的马志善汇合,兵力达到可怜巴巴地三百人,林凤赶忙利用一切能据守的方式里达成防守的意愿。 “墙地下、房顶上、还有高台,全部都钻进去,看见人就打。”林凤跑得气喘吁吁,揪下额上发巾抹了把汗,抿嘴咬牙看着手臂擦伤,张开五指道:“告诉他们,五人一队,一队四个人装药,挑最好的射手去打放,就瞄大,算了,看见西夷就打,务必打中!” 林凤清楚地认为对他威胁最大的就是桥上那群大铳手,但现在的情况是他很有可能被堵死在港口里,重铳不再是问题,怎么活下去才是问题。 “李茂,你去找,带些伤兵去找,看港口里有什么咱们能用来防守的东西,绳子、石头、火药、木头、吃的喝的,什么都行!” 李茂是过去琼州府的海盗,林凤借陈沐的支持一统海寇,他就在那时和林凤联合。此次陈沐出兵,来的时候喜滋滋地觉得自己赶上大机缘了,到底陈帅手上拿着赦免海外遗民的诏书呢,回头再立点战功,弄个指挥使光宗耀祖一把。 哪知道今天刚登陆宿务就被人拿铳把肩膀打伤,带着受伤海盗跟在林凤屁股后头抢了一堆东西,紧跟着前头军队被城堡里冲出来的西班牙人击溃,跟着撒丫子往港口跑。 伤口刚勉强止血又崩了不说,抢到的东西还都他娘扔了。 别提多憋屈了! 最憋屈的其实不是这些,最憋屈的是陈二爷手下大人物太多,官面上指挥、千户就不说了,海盗也不鸟那些。就说海盗,闽广海寇总首领林凤、潮州巨寇林道乾在这也就是个别部;琼州府老辈海上绿林施和丢到玳瑁港只是个看门儿的。 轮到他李茂,过去在琼州海域那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现在得了,就他娘能干点打杂的活儿! 只是这会性命攸关,李茂也没劲抱怨,二话不说捂着伤口找东西。 港口打的是硬仗,双方鸟铳火枪你来我往,只是攻守势易,借助石墙与房屋守备的林凤军海盗站稳脚跟,虽然火力并不密集,但在林凤的命令下由最优秀的海盗担当射手,双方短暂交火,死伤竟是西班牙人要多。 就像林凤一开始想教训他们,他的确有这样的底气,因为西班牙方阵里火枪手很少,阵形却非常密集。 如果说他要面对拥有步骑炮等辅佐,完整的西班牙方阵军团肯定不是对手,但仅仅面对这样一个方阵,林凤手上的火枪能把他们打得生活不自理——如果没有那些怪物一样的重火枪的话。 “别怕他们,我等有险可守,大铳也打不穿石墙,据守片刻久攻不下他们就会退去,庄公很快就能驰援而来!” 这话林凤说出去自己都不信的,他很清楚庄公现在还没杀过来肯定是被拖住了,但他必须要说,虽然他不信,但架不住部下海盗信啊! 庄公的勇武早已深入人心,听见这个名字海盗们就能想起那个东洋三寸丁的剽悍身影,士气猛地就能涨上一截。 林凤也是没办法,据守反击未必能赢,但不鼓舞士气肯定是死。 “海上讨生活,早晚都是死,但不是这么死,不在今夜!”林凤并不像言语中把希望寄托庄公之手,他提着鸟铳转头对部下亲信道:“发信炮,让对岸的李成带兵过来,守到他过来,就能乘船离开。” “告诉李茂,不,不能让他去,让他去他就他妈自己跑了。等他找到木头,你带人做几个木筏子,去西南海岸把咱的船开过来,也能离开。” 林凤有了后路,心下就有底气,咬着牙用发巾在被铳子擦掉块肉的胳膊上扎起来,提着鸟铳率一干亲信朝最前交火的石墙跑去,口中骂骂咧咧。 “入你娘!老子连俞大猷都干过,还能让这帮小西洋崽子吞了?” 指挥士兵的西班牙上尉对林凤率军逃进港口显得有些气急败坏,身为老兵的尊严让他没有大声斥骂港口当时为何要修筑这么多面向城堡的射台,如此一来即使他手中有三十杆重型火绳枪能在敌军射程之外不断齐射,依然不能打消敌军守备的优势。 他发现海盗十几个射台,石墙后、石屋阳台、窗子后,生理人的军队依靠这些地方不间断地用火枪打击他们,就好像那些火枪不需要装药一样。 无往不利的长矛方阵在此时派不上用场,根本来不及逼近就被击退,即使他们是最勇敢的士兵,但一排排士兵倒下总会给人带来巨大心理压力,海盗的射击只要密集一点,他们就要退下。 三次进攻甚至摸不到敌人的边,而因为他们的轻火枪与生理人用的火枪射程几乎相同,自然是谁有遮挡谁能赢,互射也没有丝毫优势。 唯一能打到敌人的重型火枪,也因糟糕的命中率无法奏效。 情急之中,西班牙上尉看见方阵里不受待见的剑盾手。 只有军官才对他们不待见,因为这些人的装备更费钱,但对士兵来说他们还是很有用的。剑盾手由经历过严格剑术训练的老兵组成,板甲护住胸背与大腿,使用单人细剑与覆钢木制小圆盾,战力高昂。 因为训练难度,如今在西方战场已经基本退出方阵。 但在宿雾岛还留了一些,他们是五年前跟雷加斯比一起过来的海军,此时能够派上用场。 十二个剑盾手掩护身后的长矛方阵,朝敌军盘踞的港口缺口冲去,远距离铳子打在钢盾上响起一片叮叮当当,但未能阻住他们的冲势。 “冲进来了!” 林凤带人放铳后抽出腰间短斧,准备与冲进来的西班牙方阵决一死战,就在此时,身后传来李茂高呼。 “林佬快闪开!炮来了!” 回过头,李茂带着二十多个伤兵推着两口巨大的火炮缓缓过来,炮口塞着能赶上一人胸口的大圆石,这个伤了胳膊的琼州巨寇正举着火把大声呼喝,炮口正对冲进来的西班牙方阵,引燃。 轰! 烟雾弥漫。 第四十七章 动静 第四十八章 名单 第四十九章 书坊 第五十章 海难 第五十一章 吃鱼 第五十二章 争论 第五十三章 三卫 第五十四章 库存 第五十五章 送别 第五十六章 管辖 第五十七章 述职 第五十八章 传信 第五十九章 里甲 第六十一章 编书 第六十二章 琉球 第六十三章 霸港 第六十四章 练兵 第六十五章 苏禄 第六十六章 东王 第六十七章 有珠 第六十八章 鼓舞 第六十九章 都司 第七十章 混乱 第七十一章 截击 第七十二章 交兵 第七十三章 颤动 第七十四章 重赏 第七十五章 松浦 第七十六章 五岛 第七十七章 要赢 第七十八章 可破 第七十九章 霹雳 第八十章 野人 第八十一章 关岛 第八十二章 李氏 第八十三章 分崩 第八十四章 围攻 第八十五章 无愧 第八十六章 炮弹 第八十七章 远航 第八十八章 沉船 第八十九章 绝境 第九十章 鸡肉 第九十一章 虎鹰【盟主加更】 第九十二章 小说 第九十三章 发兵 整个吕宋,在台风来临之际仿佛都在写书。 陈沐在写书,他从广东带回几箱讲武堂教材,编撰修改,筹备给小皇帝做新书。 徐渭在写书,他收集历次与西夷海战的战报,召见各个亲历战事的将官与军兵,以总结战事中的规律,编修制胜兵书。 余邵鱼等人更是在写书,陈帅之淫威与白银攻势,顷刻间令这些几无社会地位的文人心甘情愿地写着自己都不愿署名的故事。 倒不是故事不好,也不是他们写不好,问题是立意太刻意了。 用陈沐的话说,以钱财、美妇、宝物、冒险、荣耀、收获、胜利,来达成令明人闻之心折、张开眼界的结果,即使其实夹杂些许谎言也在所不惜。 目的很崇高,手段很龌龊。 明代地位高的是文官,但官员不是文人,懂治国经略有为官经验而且官声良好的才是文官,他们呢?他们会写一大堆故事,依然过不好自己的日子。 所以不是每个清高文人都愿意为几两银子做这件事,至少要十几两才行。 陈沐给一百两,大家都高兴极了,干劲十足呀! 陈氏军团兵马四出,最没出息的就是小舅子杨兆龙。 看看人家别人发来的战报,人陈八智一封信,龙造寺被干沉了;李旦一封信,倭寇收服了;林阿凤一封信,海岛安营扎寨咱能造自己的五百料盗版鲨船了;林道乾一封信,从潮州又弄过来几千移民,在岛上开垦土地,明年就能自给自足了。 杨兆龙一封信:姐夫,我一个人在新明驯二十多条野狗,可服帖了! 出息!陈沐看着信都能想象他骄傲的小表情。 这信送到马尼拉,杨青鸾气得光想提剑上新明,过去把弟弟干掉。 趁台风过境的十余日,陈沐终于有机会闲下来看看诸多部下的成果,吕宋诸岛稍稍走上正轨,就要继续开拓了,首先的任务就是请林凤出马,率船队进攻中途袭击杨兆龙的满者伯夷国。 那个地方太过关键,是移民新明的必经之路,将来帝国最优秀的年轻官吏要通过那条航路抵达新明,中间不容出半点差错,既然不安稳,就占领那,统治那。 紧跟着,吕宋南卫指挥使由付元接任,邵廷达抽调本卫三千旗军,乘船前往婆罗洲上任婆罗洲都指挥使,掌管操练婆罗洲、苏禄六卫旗军,统管两国来往明商,保护前往马六甲之间的航线。 陈八智那边,则命他联系去往日本京都的齐正晏的同时在平户以朝鲜、北方商贾之力,筹措军粮,将平户建立为东方远征囤粮大营,同时联合大友打尼子复国的旗号向毛利进攻,如果大友不同意,就先联松浦、岛津干掉大友再向毛利发难。 这种战略在其他时候行不通,但此时不同,数千战力精悍且能快速支援九州沿海各地的明军,打破一个地区势力平衡不要太简单。 在两弱一强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说灭谁,谁就活不长。 暴雨过后,陈沐发船队向陈八智传递消息的同时,将麻贵派到平户岛,倪尚忠与李舜臣则各率兵船六艘粮船四艘,合舰船二十条由平户岛向东,开往苦兀岛,并让陈八智给予麻贵可能的帮助。 苦兀岛也就是后来的库页岛,派麻贵去是为重启苦兀岛三卫。 永乐十年,大明在苦兀岛北设囊哈儿卫,中部波罗河流域设波罗河卫,东部驽烈河流域设兀烈河卫,各卫下辖所,管辖当地的军民事务,受努尔干都司节制。 但即使大明对苦兀岛有过管辖,重启三卫并不简单,努尔干都司都废止近一百四十年了,不受管辖的时间比管辖的时间长,这事单让那俩小将去办,办不妥。 他们没打过仗,跟陈八智差远了。但日本之事关系到银山,陈八智走不开,那边的事多半需要李氏相助。 派倪尚忠、李舜臣去,不过是跟着锻炼罢了,重设卫所,那得人家当地人愿不愿意,大明朝的威名要是不好使,就得打仗,真要打仗,还得靠麻贵。 拿下苦兀岛,重设三卫,进而南下取虾夷,扼守海峡,再设一处屯兵点。 陈沐发现今年南洋衙门真是出处用兵的时候,台风过去整个吕宋都在为陈璘筹措远征粮草、修补为台风所损的战船,北边南京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刘显就发来书信,川南叛乱,久攻不下,找他借兵。 陈沐收了信气得跳脚,合着在中军都督府看来,南洋都督府就是闲着没事爆兵玩呢,吃饱撑了练了好几万军队不干活就不舒心,还跑到老子这儿借兵。 陈沐能说啥,他当然不借! 中军都督府的事儿,管他南洋都督府什么事? 堂堂赛驴公打仗,可能跑长城根儿找戚帅借人马吗? 他还拿这事给杨青鸾讲,背后说刘显坏话,结果被杨青鸾道破了天机。 川南九丝蛮叛乱是哪儿啊,是川南兴文、珙县一代,播州隔壁。刘显此时担任四川总兵官,这场仗从三月就开始打了,调集了十四万官军攻打九丝城。 兵力虽众,但官军不好使,这事陈沐太知道了。 早年他跟着揍李亚元时不也是这样么,吴桂芳同样发兵十万声势浩大,有什么用,真正跟贼兵过招的,就几千人,别人都说围追堵截,出傻力气。 在四川平乱要靠谁? 土司。 土司兵比官军能打的多,硬仗浪战靠的都是他们,要不杨应龙就瞧不起四川官兵呢,吃拿卡要自己来,出力卖命别人去,所以正常情况,这事播州是当仁不让的。 可问题出在哪呢,杨应龙当年奉亲爹之名本身是要给自己找妹夫,第一个找的不是赛驴公,找的是刘显,那边没谈成才换成找姐夫找上他。 有这事,应龙那小心眼儿能尽心给刘显打仗? “是应龙没出力,刘总兵这才找夫君借兵,夫君借兵,应龙就出力了。” 陈沐这么一琢磨,这兵还确实得借,他拍拍手道:“这样,我派奇迈去,不带兵,带兵这战功就算刘南昌的了。让他到播州给岳老子带点礼物,也给应龙带封信,就地征个两三千人,到时候战功算播州军的——哼,这年头,全天下没人敢贪我的战功。” 第九十四章 到头 第九十五章 代价 第九十六章 发誓 第九十七章 坍塌 第九十八章 狭路 第九十九章 四艘 第一百章 船舵 第一百零一章 拨云 第一百零二章 重创 第一百零三章 碾碎 追击? 轰! 邓子龙其实不太喜欢炮战,他的铁甲舰拢共十八门火炮,大船用千料,载炮却还不如五百料战船,作为旗舰火力比麾下尾舰还差一截,他能喜欢得起来? 更别说陈沐还专门给这船装了纯铁撞角,陈二爷是让这船放炮的吗? 不是放炮的,那是干嘛的? 邓将军身体力行,在敌军舰队准备撤退时,找准时机铁甲舰底仓探出十六条大橹,蝴蝶帆张满,直直地从中间截断武装商船退路,铁甲舰像艘黑色大犀牛,猛然撞在商船尾部。 为何铁甲舰载兵少、装炮少、空间少,却用木千料呢? 因为狗剩结实,它比赤海都结实。 关岛西部海域,两声巨响。 一声是狗剩撞角扎在商船腹部的碰撞声,另外一声则是巨木断开的恐怖撕裂音。 撞上去不算完,铁甲舰凭着自己宽大船型与十足的撞击力,几乎硬生生‘骑’在武装商船身上。 它块头比千料船小,加上铁皮分量却只重不轻,商船龙骨几乎转瞬就被坐断,粗大的木刺从铁甲舰船舷挂掉大片铁皮,刺啦啦地摩擦音令人头皮发麻,所有人都低估了这次撞击对两艘船的伤害。 不,对武装商船来说是伤害,对铁甲舰则是惊吓。 撞碎敌船船舷,让铁甲舰以倾斜角度大半船体离开海面,坐在商船身上,紧跟着商船龙骨不能承受巨大压力被坐断,铁甲舰再度以更重的力量缓缓拍回海面,这个过程并不算快,但很多船上水手在某个瞬间双脚都离开了甲板。 他们被低低地抛起,再缓缓砸落。 打赤脚的水兵情况还好,船官靴的就没那么舒服了,铁甲舰拍回海里,海水溢上甲板,等他们落地各个摔出狗啃泥——这其中就包括从二品镇国将军邓子龙。 人都飞起来了,兜不离头、刀不离手,全身上下七十六斤,狠狠拍在甲板上,能把铁壳子拍出个人印。 也就是邓子龙了,摔得比别人狠,爬起来还比别人快,撑着眉尖刀起身第一句大喊道:“扔火药捆,炸死他们!” 炸个屁啊,扭头扶正头盔他就见到右船舷外海上高高翘起的武装商船船首,到处是西夷海军吱哇乱叫,各个奋力顺着桅杆船首往上爬。 其他东西都已经在海里了,就剩桅杆和一点点船首还在海上翘着缓缓下沉。 好好一艘船,狗剩一屁股坐没了。 “入他娘,你这狗崽子,一撞功勋白身升将军!”邓子龙晃晃脑袋,拍着桅杆感慨一句,擦着鼻血头都不回地大喊问道:“船舱进水没?” 刚才那一下冲得太猛、坐得太狠,邓子龙都没想到会直接骑上去,剩下自己龙骨也出问题,不过很快就有旗军从底舱爬上来道:“将军,没事,有个裂缝,已经在修了,就是船橹断了十四根。” “击鼓打旗,朝港口追,谁也别再撞船!” 这会儿,要是让邓子龙坐下写书,他肯定能总结出一句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若早知道全力摇开大橹的座舰冲撞力这么狠,他说什么都不会去撞商船——他得撞敌军指挥旗舰。 三艘悬六甲神像的千料战船没邓子龙这么激进,这会正舒服呢,越过铁甲舰周遭布满商船残骸的狼藉战场,一路追击一路碾压。 碾压在这不是形容词,是动词,那些载数名乃至十数名战士的小舟单靠摇桨跑不快,尤其当大船都慌不择路地撤退,被挤在夹缝中的他们实难存活,短暂逃窜摇桨的水手便已脱力,船速骤然减慢,等待他们的就是后面三尊破浪而来的六甲神。 千料巨舶碾过小舟,船首端着鸟铳朝下齐射的旗军甚至感觉不到船体的震动,就听见底下惊呼中夹杂着‘咔嚓’几声,丈长小船就还原成一堆木片。 新西班牙关岛舰队的旗舰荣耀号上刚刚完成一场‘政变’,海军提督就像林晓那样,临时夺了陆军指挥官门多萨的指挥权,因为在大船被击沉超过半数后,他们的指挥官居然拒绝撤退入港依托岸防炮与陆军抵抗敌军。 这种时候不撤入港口,难道还要在明军手里葬送整支舰队? 但门多萨是真不想逃。 在这场仗之前,他是坚定的接舷决胜者,伟大的伊比利亚半岛人打遍地中海,海战天下无敌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横冲直撞后的接舷战。 别人一船水兵水手六七十,多的不过百十人,我大西班牙一船最少一百人,大盖伦船能塞三四百人,接舷战怎么输? 后来没够着明船,装三百三十名水手战士的盖伦船被击沉了。 哼,胜之不武,这些敌人不够荣誉,他们胆怯至极,根本不敢让我的船摸到他们的边。 我先撤退,只要被我们的船挨着,哪怕是武装商船……门多萨这么想的时候,刚好看到明军铁甲舰以交配的姿态骑在武装商船身上。 那不是载着一百四十四名水手与战士的武装商船,那是一百四十四个落海的人或尸首与一片武装商舟几口。 他看见自己麾下武装商船在那艘黑色怪物身下,碎了。 就在那一刻,坚定撤往关岛西港的舰队旗舰缓缓偏转方向,门多萨感到身经百战在这一幕面前就像个笑话,他想知道自己和那艘又丑又黑的东西撞在一起,究竟谁能赢! 船没调头,不是每个人都像门多萨一般信仰崩塌,大家决定临时换个船长,舵才转到一半继续向关岛港口开去,在这个过程里,又有一艘武装商船被击沉,一艘新造盖伦船桅杆被打断。 六里格的撤退之路可谓千辛万苦,当进入关岛岸炮射程之内,这支庞大舰队只剩旗舰与另一艘盖伦船,武装商船全军覆没,小舟也仅余七条。 那些明军船舰像恶棍般封锁他们的港口海湾,甚至远远地用火炮朝港口抛投炮弹,模样猖狂至极。 似乎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还未结束,当面如死灰的门多萨被部下夹裹着坐上放下的小船,请他上岸率领陆军布置防务时,他看见岛屿山那边,升起三道冲天而起的黑烟。 那是他们东部岗哨的方向。 第一百零四章 摇旗 第一百零五章 佣兵 第一百零六章 敌人 第一百零七章 进士 第一百零八章 石矛 第一百零九章 长城 第一百一十章 苦兀 第一百一十一章 隐歧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本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财权 第一百一十四章 改土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起航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何止 第一百一十七章 老姜 第一章 三司 第二章 都城 第三章 欠款 第四章 上贡 第五章 白鹿 第六章 大米 第七章 一骑 第八章 山吹 第九章 冲锋 第十章 得罪 第十一章 漕运 第十二章 蒸汽 第十三章 军器 第十四章 高低 第十五章 学校 第十六章 离朱 第十七章 瞭船 回到南洋军府的陈沐一直在想,俞大猷为什么在临别时多次称离朱舰为离娄舰呢? “高公,离朱和离娄,那么容易听错么?” 陈沐有点担心,决定回头给俞大猷派个医生过去,人老的时候是会出现幻听、衰弱、记忆出错这些症状。 想着这事,陈沐有些狐疑地看向高拱,这老爷子可也上岁数了。 高拱已经忙了好几天了,整个南洋军府年后都在筹备麻贵即将跨越海峡向亚墨利加探险的事,为预防会出现的各种情况,不论疾病、战争还是海上风险,都必须庙算清楚。 “离朱和离娄?如何会听错,这是一个人。” 高拱诧异地抬头,搁下狼毫笔,眼珠从眼睛右侧转到左眼角,接着向上一翻看向陈沐,问道:“小帅爷这是又闹笑话了?” “一个人?” 陈沐的脸有些僵,舔舔嘴唇,问道:“离朱不是上古神兽?” “什么神兽,那是个人,黄帝丢了玄珠,让离朱去找,他的双目有百步明察秋毫之能,为黄帝找回玄珠。”高拱敛起衣袖,道:“周朝的庄周称离朱为离娄,所以这个人就有了两个名字,他到底叫什么今日已无从得知,但人们提起这两个名字,就知道是他。” “原来如此,晚辈受教了。”陈沐拱手点头,笑道:“以后一定要多读书。” “陈帅不必读书了,想读书也要你有空才行,如今已位极人臣,还是等你有后人,让他多读书吧,到时老夫若在,收个弟子也无妨。”高拱说着老脸微微撇着,“断不会教他像他爹般不学无术。” 陈沐撇撇嘴,心知别管是小帅爷还是不学无术都只是玩笑,他心里清楚,顾命大臣在南洋难免心有明珠暗投之感。 能舌尖嘴利地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这已经是很好的情况了。 笑过了,高拱问道:“陈帅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高公过俩月就知道了,南洋卫造了大天灯,能放人上天那种,辅以电报,可让人知二三十里外的情况,不论海上还是陆上,穿插合围、集兵突破,今后这些战法会更加容易。” 高拱挑挑眉毛,没有细究天灯载人上天这种事,他知道陈沐总是在做这种事,而且足够谨慎,不保险是不会用的,他只是眯着眼睛问道:“陈帅是想,让探亚墨利加的麻贵船队用上这个?” 陈沐点头道:“是,海路远航,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我等无准确航往亚墨利加的海图,一旦迷航难返,就是不可承受的损失。” “西人以亡命徒为探险家,皆以小船凭借勇气搏击风浪。我们的旗官都有这样的勇气,我可以让他们拿命去搏,他们会的,但我不能。” 陈沐嘴角上翘,露出满足神色道:“上有朝廷倾国之力起三宝下南洋,陈某亦要举才力,助麻贵成事。” 高拱颔首,他知道在海上如果看不见土地意味着什么,哪怕仅仅是从鸡笼岛南下吕宋岛,这条对南洋旗军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海路,临近陆地最后几日船上水兵依然会感到烦躁与怀疑。 至于长时间看不到希望,大海能给人带来何样的绝望,血战关岛的林把总最清楚。 高拱深深从喉咙叹出一声,陈沐这人哪儿哪儿都好,除了有时候像没读过书的莽夫一样,还很让人别扭的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一般人不应该都把这种思虑放在心里,不说出来的么? “所以陈帅就给大天灯起名叫离朱,别人都把这称作离娄?” 陈沐点点头,拍拍高拱书房的座椅坐下道:“同高公所言相差无几,是船,我给装天灯的大船起名叫离朱,相当于船的级别,像赤海一样;也不是别人都,是俞帅,他一提这个就说离娄。” 听陈沐这么说,高拱挑起眉毛对陈沐高看一眼,一本正经地问道:“这个名字,是陈帅从哪儿听来的?” 高拱可不信,陈沐能有这深度,随口掏出来千百年前古书里的上古人物名字,甚至连名字的主人是人是兽都不知道。 陈沐转头望向窗外,岛屿远处的力夫与旗军正在修造新的南洋军府,他才不会告诉高拱是听徐渭说的,他脸上的居庸关在说谎时不动声色,道:“在下偶有所得。” “俞帅毕竟持重,是在提点陈帅,名字里没朱更好。” 陈沐皱起眉头,稍加思索,小声道:“犯了忌讳?” “那倒没有,国朝忌讳都在明律里写着呢,太祖宽厚,并无避讳。此后避皇帝名的次字,唯成祖皇帝单字避讳。”高拱摇头道:“近音之类亦无避讳,太祖皇帝以来,唯一避猪,是因武宗属相,太祖皇帝还给杀猪的写过对联呢,叫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斩断是非根。” “要这避讳,就得用朱批批下杀猪的吞朱砂自尽。” “不过俞帅也没错,他是七辱四贬、夺荫下狱的战将,比陈帅谨慎也属平常。”高拱缓缓摇头,道:“自古不乏因言获罪者,大多是祸及池鱼,真要办,你必陈帅给战船起什么名字,办你私聚甲兵又如何?” 还真别说,要旁人说这话,陈沐就笑笑,高拱是久居内阁做过首辅的,说出这话气势就大有不同,硬是让他心跳了两下。 接下来,在高拱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陈沐就已扯来桌案笔墨,挥毫十余字,大步流星走到门口,拍给随身近卫道:“装信入驿,送往广东都指挥白静臣。” 高拱看着陈沐再坐回椅上,眼都不带眨的,感慨道:“陈帅情急泼墨,都不用装信,没十年交情,谁能看懂?” “无妨,静臣兄能看懂八分。” “常吉去京师还没回来,我很想他。”陈沐摇摇头,随后对高拱说道:“不说这些,盘算日子,苦兀岛旗军应已种完人痘,筹备也差不多,等瞭船一到,他们就可以启程了。” “瞭船?” 陈沐狡黠地笑笑,坐得乖巧,“对,就是瞭船,带天灯的,叫瞭船。” 第十八章 渡海 第十九章 道德 第二十章 军堡 第二十一章 胡安 第二十二章 租借 第二十三章 慎重 第二十四章 好坏 同一时刻,马尼拉城外军营,被征用的营房灯火通明,南洋军府一干大员聚众兴起第二轮酒宴。 “不不不,不能按我明人的思路去想他们!”面对高拱对陈沐想一出是一出的租借与海关,陈沐摆手道:“倘若要求我大明将关防交与外夷,那自不可能,但他们不一样。” “他们的国王能把赋税作为抵押交给商人,大明能做到吗?自古以来我官吏都是管辖地方,不单单收取赋税,还要兴修水利、处置纠纷、甚至添丁进口都要去管,他们没有官员,各地所辖的贵族只是收取赋税,其他的全不管。” “我认为租借土地和海关不是最难的,难在任命当地的官吏选拔以及商贾择选上,他们一定会要求商贾与官吏都是虔诚的信徒。”陈沐端起酒碗饮了一口,摇摇头大笑道:“今日饮多了酒,反让我更激动啊!我听老平托说,国王菲利普说过他宁可死,都不愿统治有异教徒的国家。” “这个才是他可能不同意租借地的最大原因。” 高拱对陈沐这种一边吃点心饮酒一边叨叨叨,还聊如此重要事务的情形有些不习惯,端坐着一口酒没饮一口菜没吃,道:“陈帅要租借地的目的是什么,一百万两白银,好生大方!” “难道我大明还缺那么点土地不成?” 陈沐抿着嘴笑了,摆手道:“不大方不大方,实话说给高拱,这七百万两白银,陈某,一两都没打算要。” “只要他们国王接受了塞维利亚租借地,我们商贾就能名正言顺地派去西班牙,海路遥远,不论他愿不愿意我船队都是要在墨西哥停靠,我等两场大胜,船队要在墨西哥靠岸,他敢拦么?” “敢,我就有出兵墨西哥、驻军塞维利亚租借地的借口;不敢,那我军兵正好驻墨西哥、塞维利亚。”陈沐翘起大拇指向自己,道:“对我等来说,吕宋、林来,我虎狼之师两场大胜,就已将结果注定——他们打不过我。” “就像这七百万两白银,他们该给我吗?当然不该,我凭什么找人家要七百万两,还不是因为我打翻他们的舰队。”陈沐口中说着毫无风度的野蛮之语,拍案道:“现在他们自己都觉得欠我七百万两!” “他们绝不会猜到,我要塞维利亚的租借地是为往墨西哥驻军,那是他们富裕的根源,贸然提出肯定不会答应。”陈沐说着将身子向前伏去,神神秘秘道:“我得先做点比驻军更恶劣的事,到时候再提出驻军,他们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高拱皱起眉头,陈沐这个人太邪了,即使做的是好事,可不走正路也会成为灾祸的根源,他问道:“那你说的合作,是在骗人?” “当然不是骗人!我是真打算把旦儿给他们派去当海关税务官,好好整治他们的税务,咱们的商贾过去也是堂堂正正做买卖,我不光让人过去买卖,还要给他们兴学堂、教他们论语,给他们带去先进的人文思想,开养济院、漏泽园、惠民药局。” “西班牙要是有需要,他想买多少杆火绳鸟铳,我就卖给他多少杆;他想买多少炮舰,我就卖他多少炮舰;他想要多少门火炮,我就卖他多少门火炮!甚至就算出价请大明的雇佣军,我依然会说服朝廷,派给他雇佣军——只要这对大明有利,现在,登陆西班牙,对大明最有利可图。” 陈沐懂的东西,对时人而言并不多,所以他在高拱等人眼中始终是个没文化的家伙,但这不妨碍他起点高,在他所了解的层面,没人能跟他斗嘴。 “对大明有什么利?”高拱不喜欢陷入陈沐的语境里,根本说不上话,他只能听取其言论中能听懂的细枝末节,问道:“卖给别人军器,教授别人学识、给他们开养济院漏泽园,大明有什么利?” “大明可以影响西班牙的经济,战败也会影响他们的军事,商贾能影响他们的政治,但这都会带来其对大明的反意,所以就需要给他们一些甜头,让他们觉得大明还不错,再从中施加影响,一切活动都是整体,不能分开来看。” 陈沐说着狡黠地笑了,道:“我跟耶稣会学的,他们在濠镜招揽商贾、建医院、大学,另一边也在收集情报、估量兵势,只干好事会让人觉得傻、只做坏事也会让人觉得恶,但好事坏事一起做,别人对我等的看法自己就会割裂,让他们内耗去。” “大明在海外之利害关窍,在日本、琉球、吕宋、苏禄、婆罗洲、马六甲,如今仅有马六甲因握于葡人手中未能施加影响,其余诸国皆已收入囊中,只要这座大明内海的长城稳固,大明与新明这腹地,就都不受海外威胁。” “而海外,不管发生什么,于大明便都是无关痛痒。” 高拱颔首,海上长城这个名字还是他叫出来的,自然懂其厉害,只不过:“西夷之国如此遥远,对其即使施加影响,不如南洋诸国。” “前往西国派兵、派商贾,还有运货,海途漫漫,其中风险与消耗,你该知晓。” 高拱缓缓摇头,道:“过去你是走到哪招哪里的兵,南洋诸国皆距不远,往来之间调兵遣将,不难。军府卫如今仅有五千六百员额,要驻军墨城、还要驻塞城,军府从哪里弄出这些兵力,所需辎重之巨,来往之难,且不说取利。” “不过能让你舍了银钱也要做的事。” 高老爷子今日也饮酒了,饮的还是北方烧酒,他晕乎乎地拱拱手,自己说的什么恐怕自己都不知道,最后这句陈沐倒是听懂了,他说:“老夫也想知道。” 见高拱如此郑重其事,倒让陈沐不好意思了,他嘿嘿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关键不在商贾之利,目的还是要了解西夷诸国并在其中施加影响,加深我们对他们的了解,至于他们了解我们,只知道我们很厉害很厉害就够了。” “除此之外要真说利,陈某也没更好的想法,无非是拼人力成本,他们的手工业者不多、工钱就贵,不过殖民地多,原料却不贵,我的工钱便宜,从娃娃推车到棺材、从铳到炮、从马车到海船,海运太贵就直接把厂房开在墨西哥用他们的原料,总能取利的。” “等他们的注意力还在我大明出产器物做工精良时,麻贵应当就已经把北亚墨利加跑一遍了,到时候等他们再想翻脸,对军府而言,已经是本土作战。” 陈沐的嘴角勾起弧度,眯着眼道:“那女真勇士、蒙古铁骑,在亚墨利加为皇帝赏赐的土地而战,扬国威于另一片大陆,高公难道不想看看?” 第二十五章 互利 第二十六章 澳门 第二十七章 渔船 第二十八章 鹅犬 第二十九章 送船 第三十章 最强 第三十一章 都掌 第三十二章 伟大 第三十三章 马车 第三十四章 家宝 万历元年秋,陈沐拥有了一套配得上自己身份的正版骑士板甲。 之所以说是正版,因为是葡属印度果阿地区部落首领在其总督的授意下送来的,加以蚀刻装饰,做工精美。 旗军欢天喜地得把这套铠甲搬进军府,等葡萄牙的使者递交国书,乘船离开,陈沐丧心病狂的笑声从衙门里传出老远。 果阿总督大体上答应陈沐开出的条件,这意味着事情谈成,仅仅三万两白银在马六甲的购买力换来的货物,为大明拿回亚齐、柔佛、狮子国的宗主权,并且取得葡萄牙人在马六甲所收取的税务。 不过几年仿佛攻守势易,这一次轮到葡萄牙在条约中要求他们每年必须有一百份特许通过马六甲海峡抵达澳门贸易的航线,如果陈沐不同意这一点,那么即使印度总督也没有权力签下这份条约。 “半年之内,葡人将会从马六甲撤出,这件事可以奏报朝廷了。”陈沐一手按在桌案,大笑道:“三万两,马六甲月年关税都远超这点!而且那是一个支点!” “五万两。”徐渭在一侧提醒道:“是五万两白银,还有贿赂那两万两呢。” 虽说陈沐贿赂的无耻行径应该让徐渭感到厌恶,可事实上偏激的徐渭这次不单单没有半点厌恶,反而极为推崇这种并不光明正大的想法。 在他看来,这是兵法上的分而化之,这些地方就算一年能赚三五十万两,那也不是谁个人的,而那些货物却是直接给予个人,这点太毒了。 “三万两都不到。” 陈沐指节轻叩在桌案上声音清脆,手掌按着葡人卷起加盖蜡封印信的条约推过檀木大案,道:“上面写得清楚,以马六甲市价,马六甲卖五万的货,濠镜两万就收来了,这还是陈某没动歪主意。” 徐渭弹弹青衫并不存在的浮土,郑重其事地揭开蜡封,明葡两种语言写就的条约上大篇幅都是葡国在条约签订后的义务,设计的大明的仅有以马六甲物价交与葡属印度总督三万两货物。 “马六甲条约……歪主意?” 徐渭小心翼翼地将国书铺在桌案,瞥了周围一眼跟着又去拨弄屋子角落桌案上放着笨重的钟表,才拨弄两下又回过头指着条约道:“陈帅该让葡夷签三份,这样重要的书录,送往北京太可惜了。” 陈沐也不知道徐渭是杀妻入狱前就有这毛病还是入狱后才有的,他的注意力总是分散得厉害,总要同时办好几件事否则就浑身不舒服。 大约是脑子已经坏了,只是非常聪明的头脑能支撑他表现出依旧强出正常人一头的作为。 “我准备了,实际上印度总督和我的想法一样,我们签了四份,各留一份,另外两份他送葡王、我送京师。”陈沐向后挪挪椅子,指指角落的笨重而华贵的钟表与立着的蚀刻花纹板甲,道:“回头这两个大家伙送南洋卫,钟不知能不能仿制,至于板甲……” 陈沐拍着脑袋起身道:“先让军匠看看,记下各部件构造,准确到周天度数,记其毫厘,然后在二十步五十步百步拿铳,手铳、鸟铳、重铳,统统放一遍。” 周天也就是角度,差别在于一周天为三百六十五点二五。 徐渭拨弄着钟表,闻言满目怜惜地看着做工精良的板甲,道:“这自鸣钟大帅若叫在下去做,是做不出来的,得找匠人,不过构造已看明白个七八,倒是这个可惜了,很是精巧——不再用炮打一遍?” 用炮打一遍? 陈沐根本不想接徐渭这句话。 在他看来完全是说笑的话,徐渭却认为理所当然,道:“挡不住重铳、防不住火炮,那它与鳞甲、棉甲有什么区别?” 说实话,在徐渭的话里,陈沐找到了中原从未出现过板甲、胸甲,甚至连基本的尝试都没有的原因……就像徐渭所说,板甲在这个时代面对铳炮,并不能体现出其优势。 而面对刀矛,扎甲又已足用。 要不然即使没有陈沐,明人接触到板甲的机会很多,他们能学到鸟铳、能学到红夷炮,板甲若真有优势,学来也不难。 “学下来、记录下来、保存下来,它可以没用,就像陈某的家里要有传家宝一样,总有一日我等会成为后人的先民,也要有传家宝留给他们。” “他们觉得没用是他们的事,呵,我们这些先民之责,就是要让他们想用的时候,有。” 陈沐站起身看着室内陈设,撇过阳台两侧窗边摆放两尊熟铜镇朔将军炮,南洋新造炮模上龙下虎,炮身铭镇朔将军,威武的炮口由窗边射孔伸出去,固定瞄准着军府堡大门。 将目光望向投下光影的窗,军府衙门二层窗外布设阳台搭着伪装成屋脊的女墙,如果军府被攻破,屋脊反斜可以让三个小旗斜趴着用鸟铳还击,隐蔽却视野开阔的阳台同样能让一个小旗据守,阳台下还能站一个小旗。 就算是火炮,常规野战炮在直射下也很难打碎看起来像分离瓦片实际为一体钢筋混凝土上漆的屋顶,只是如今工匠都忙着建筑营房,屋脊上应有的装饰还未制作。 不过有没有屋脊并不重要,陈沐更在乎的是阳台之下与屋脊的反斜面钉死尾部的五门虎蹲炮。 看起来军府衙门像广东或大明那些衙门差不多,实际上遭逢战争或一场火灾。毁掉作为装饰的传统木质结构后,才会显现出这座衙门真正的狰狞面貌。 不单单衙门,往大了说,衙门院子的墙壁、马厩、伙房、衙门一层与衙门二层,互为犄角;校场左右的营房、水房、食堂,互为犄角。 往小了说,外墙、影壁、内墙、屋脊、阳台、窗户,全部由明代著名军事家陈沐以防御战争为目的而设计,固若金汤。 陈沐只有一个目的,让敌人登陆民都洛、拔除四卫、围攻军府堡、攻破诸多营房,杀进军府衙门那一刻才认识到——战斗才刚开始。 事实上这些充满实用的建筑并无用武之地,别说近海,就算远海,陈沐也不知道谁能击溃他的舰队。 “甲胄是防不住铳的,铁坚有限,而火药无限,总有一天这世上大多军队都会像神机营那样全军火器,真到那个时候,军卒也就要穿布衣上阵了,如果铳炮不弱于人,节制又足够精明,战争发展到那个地步其实对我们更有利。” “我们有更多人,力量更强,什么骑士、武士、贵族,我中华掌权者皆为百姓后代,千年前就已不讲究贵族血统那套了,他们还玩那旧社会糟粕呢,早晚都给他们解放!” 陈沐拍着雕栏大放厥词,徐渭抱着手臂立在身侧反复咀嚼着以后战争形势的变化,两眼明明还在出神,口中的话却很清醒:“说到武士,赵常吉来信说日本国王的求援信已经发到京师,朝中正议究竟是由小陈将军为帅,还是调辽东李帅入日。” “这可是场大战,陈帅怎么看起来无丝毫担忧小陈将军安危呢?” 徐渭说着转过头看着陈沐侧脸,似乎寄望于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陈沐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下,拍拍自己胸口,接着扬手向东指点,语气轻松神态轻佻,道:“他陈八智父可敌国,有什么好担忧的?” - 解放——出自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 父可敌国——出自明代著名军事家,陈沐《养儿手册》 第三十五章 望峡 第三十六章 北山 第三十七章 旱涝 第三十八章 道远 第三十九章 冲关 赵士桢离开京师那天,紫禁城里小万历皇帝被母后罚跪一个时辰。 没别的原因,小皇帝对大铜球的填色喜不自胜,兴奋地睡不着觉,一大早顶着黑眼圈奔到坤宁宫告知李太后这一消息,他要扫清宇内征战四方,鞋子都跑掉了。 事还没说,丈夫早崩后唯一心愿就剩教养小皇帝万历成人可担当大任的李太后先定出罚格,无君王之态,先跪半个时辰。 小万历被吓坏了,结结巴巴说出自己对天下的伟大构想,紧跟着又被加罚半个时辰——不符合中华帝国皇室核心价值观啊! 中华帝国皇室核心价值观没别的,君王和官吏要知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别管历朝历代皇帝做好这件事没有,他们自小所受教养都是这个终极目的,追求国泰民安。 《孟子》三万五千余字,为《四书》之最,历朝历代科举必考考点。 四处征伐好大喜功,这样的皇帝听起来是霸主足够威风,百姓活得舒服么? 开疆辟土是福泽子孙后代,当代数万人乃至数十万人成为纸面上伤亡数字,即使后世子孙看来也没有特别感触。 可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父母妻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呢? 皇帝尚不知生死之重,轻言战事。 李太后觉得,跪一个时辰不冤。 但小皇帝可觉得冤屈大了去,跪在坤宁宫大门口石阶下,身子板正耷拉着脑袋,眼睛闭起,满脑子想的都是浑天球上四处不同的颜色,口中念念有词。 “不让朕打,朕偏要打……蓝的绿的白的黄的,就是你们罚朕跪一个时辰,都给朕等着吧!” 李太后没责怪谁,只是坐在坤宁宫门口看着万历低头认错的模样,一边暗自抹泪一边厉声驱走为皇帝说情的宫女太监。 都说严父出孝子,小皇帝早早就没了父亲,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李太后便只能舍去母亲慈爱的身份,以严父般来教育皇帝。 害皇帝被罚跪的始作俑者赵士桢对发生在紫禁城的一切并不知情,他昨日率数骑亲卫持诏在城外领了户部挪用军饷的赈灾银,随押运银两的五百内卫夜宿榆林驿。 一觉睡个大饱,清晨快马加鞭向宣府奔去,临至延庆卫即以诏见有都司加官的指挥使江月林。 赵士桢是带着官职来的,此次赈灾沾了陈沐灾银的光,他被挂了户科给事中外派,七品文官。 可别看官儿小,他还携了皇帝赈灾诏书、内阁传山西大同主官书信,身后运银七万余两,左右有宦官、锦衣卫、京营军士,威风得很! 当然,宦官、锦衣、京军,都不是看护他的,真正看护他的就有四个南洋军府旗军,剩下人都是看护那七万两赈灾银,只要书信和诏书在,赵哥儿在不在其实无伤大雅。 “江指挥使,在下赵士桢,早就听陈帅提起指挥在拒马河一战的威名。” 江月林正烦着呢,听说有朝着外派户科道员拿诏书叫他,领数骑快马奔驰过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哪怕看赵士桢左右跟随又是锦衣又是宦官,照样不愿搭理他。 该行的礼数都行周到,但多余的话一句不说。 没别的原因,他忙得很,宣府那边的将校围堵灾民不力,大同的受灾百姓都跑到赛驴公脸上了,偌大的居庸关由他把守,不准百姓通过,他想法给自己脱罪还来不及,哪儿有空搭理从京中跑来的道员。 又不是兵部的! 不过一听陈帅,江月林眨眨眼,对赵士桢问道:“南洋军府陈帅?” 赵士桢瞧着黑话盘道儿对上了,笑眯眯地点头道:“不错,在下为南洋军府外务司幕僚局吏员,来京公干,逢大同遇旱灾,前来押送赈灾银两,过延庆卫请指挥加派人马赈灾。” 毕竟旧部,还因陈沐在时落到不少好处,何况如今陈沐在南洋权势滔天,江月林自然面带笑意,不过一听赵士桢要持诏调兵,叹了口气,瞥了赵士桢身后人马一眼道:“阁下还请先随我登关吧,往前岔道口走不了,延庆卫也进不去。” 赵士桢听出江月林言中另有他意,即命运银兵临近居庸关扎营,随江月林向关口行去。 隔好几里地,几乎刚望见关口没多远就听见城关另一边乱糟糟的喧闹之音,他与江月林对视一眼,就见顶盔掼甲的指挥使摇摇头,一言不发地带他上城,登上城关这才展臂向外一指,长叹口气。 赵士桢目瞪口呆。 人,城关外密密麻麻都是人,从大同逃至宣府的百姓或坐或卧,拖家带口在道中绵延数里。 “这……” “西边大旱,督抚下令各卫旗军严加守备,宣大粮价水涨船高,督抚及各地官吏传令各卫,一要放粮施粥,二要严防死守,不叫灾民越境。” “我就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走到这的!” 江月林提起这事气得整张脸耷拉下来,道:“谁都想做好人,反正他们没关口,放行说个道路繁杂兵员稀少就过去了,最后百姓都放到老子这来。” “老子也想放,可他娘这有关啊,这要放过去,京师大老爷不得把老子官扒了?” “粥也施了,这两年口外红薯长得不错,卫里存粮放出一多半,要是一两千人我延庆能养活,架不住西边都放了。最开始人在卫外,建起木棚、粥棚,七日前粮食还够四月所食,昨日查人查粮就只够半月了。” “早上粥稀了,百姓就都跑到关口来要进顺天。” “你是陈帅麾下那什么幕僚司的,你给哥哥出个主意,我把百姓放了,怎么才能脱罪。”江月林抬起胳膊肘碰碰赵士桢,小声道:“我把兵都派到万全去了,说是协防,关口只留五百,到时就说守不住,你说能脱罪么?” 赵士桢看看关下灾民,又看看江月林,怔怔地眨眨眼道:“为何要脱罪,饥民无粮可食才要越关入京,在下带来官府赈灾银两,只要在宣府购来米粮,困局自解。” “现在不是银两的事,若是平常,这些百姓也不差那点买粮的钱,早上三两一石晌午就涨到四两,朝廷派下多少银子够买粮的,我延庆卫施粥就已亏银数千两!” 赵士桢已经茫然了,“这么贵?” “呵,这么贵?”江月林冷笑一声,扬臂指道:“你问官府是怎么收税的,赶上闹灾,粮价不贵才怪!” 第四十章 人祸 第四十一章 赈灾 第四十二章 无用 第四十三章 刘綎 第四十四章 首饰 第四十五章 腾冲 第四十六章 手本 陈沐对缅甸战事非常理智,但对安南就不是那么理智了。 万历二年朝廷假期方歇,南洋军府奏报经驿站送入朝廷,张居正急招兵部尚书、太子少保谭纶议事。 “谭少保,人还未入府,咳声便已令仆闻而相迎。” 张居正与谭纶交好已经许多年了,如今谭纶五十有七,二人交情更胜,谭纶心知张居正是玩笑,也不在意,摆手道:“前日随陛下祭祀日坛,冬月风寒,老夫咳嗽难止,还要被人弹劾啊。” “也许他们说的对,年老体衰之人不宜担当部堂,如今天下战事方歇,也到了在下该辞官的时候了。” 谭纶老了,真的老了,金戈铁马已成空话,他更向往薄田数亩,宅院中看戏听曲儿的日子。 毕竟南倭北虏的忧患,已在他们这代人手中消弭。 “你可不能走,天下战事也未歇呀。” 张居正笑笑,紧狐裘将谭纶迎入府中书房,把谭纶扶到客座上,这才自己落座,带着帝国首辅脸上少见的得意问道:“少保可觉明亮?” 张居正府邸很大,谭纶以前身体健康的时候没少来,深知首辅是有洁癖的,衣裳要一丝褶皱没有,府中也要没有半点杂物。 不过这次应招登门,谭纶只觉有工部匠人出入首辅宅邸稍显凌乱,但除了远处隐隐传来的轰隆声,倒无其他异状。 书房室内很暖,这没什么特别,京师大多宅邸墙壁皆有夹层冰道烟道,外涂保温椒料,夏为冰墙冬为火墙,内走烟道,以此来去热取暖。 但张居正的书房特别在于,墙壁上有四盏琉璃灯,不见火光却能发亮。 “阁老这是何物?” “工部琉璃灯,烧蒸机驱电机,水汽为动,发电以亮光,烧炉出烟走火墙,冬日驱寒。”张居正脱去裘袍,再端坐回位上,道:“烧煤并不比过去冬日取暖要多,还能发亮。” 谭纶一听就笑了,笑到一半不能抑制地咳了几声,这才道:“陈南洋做的?他不进工部,屈才了。” “他能看上工部?你谭少保写信问他,看他愿不愿回来做工部部堂。”张居正本是玩笑,说着却正色道:“若陈南洋做工部部堂,以其管军的律令来管工部,说不得又是一贤臣呀。” “那工部就没了,南洋军府践行军令最彻底的就是初犯铳毙,多少人够他杀?” 谭纶笑出声来,仔细端详着手边壁挂琉璃盏,这才正色对张居正拱手道:“阁老前番说天下战事未歇,此次招在下前来,是哪里又有战事?” 从他来时就有这个猜测,不过看张居正有闲情逸致开玩笑,又觉得不太像。 看此时张居正玩笑的兴致差不多没了,这才发问。 “陈南洋年前发来两份手本,过年被保定风雪堵在路上,今日才从榆林驿送过来。” 张居正说着拿出两封书信放到谭纶手边桌案,道:“这其中一封,想必是看了年前雒遵弹劾你,为你鸣不平,陈帅以少见之文华将言官骂得酣畅淋漓,说这天下有三种人言官骂不得。” “养其父母家国、教其叔父师长、保其护国之军,说雒遵不知谁为朝廷干城,只知私欲下不能安黎民百姓上不能报效家国,只知仗唇齿之利蛊惑人心——这一封手本,拿出去可是要得罪许多人的。” 谭纶眯起眼来,斟酌着对张居正问道:“是陈南洋手书?他不曾与言官置气,这是谁要害他吧?” “他那字迹谁仿的来,工于书法的赵常吉往丑了学都仿不出,天底下敢用炭笔写手本的,除了他还能找出第二个?” 张居正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着,示意谭纶去看第二份手本,道:“当时多半是带着气写的手本,近年云南多受缅甸宣慰司攻扰,其地多山道路难行,故不能制。” “今南洋军府通商马六甲直至狮子国,故两军府欲南北合攻莽应龙,陆路辎重从广州府送云南永昌,水陆四千里,若由海路走安南,仅需两千里,十日可至,路耗甚少。” “他派去安南莫氏商议借河道的使者被杀,因此打算先助安后黎、占城、安南总兵三家攻灭莫氏,再攻缅甸宣慰司。” 张居正说着一锤定音,道:“第一封手本谭少保看着高兴高兴也就罢了,不给他发出去,满腹牢骚话,空得罪人,没必要拿到朝中去议。” “雒遵的弹劾少保也不必放在心上,清谈之人,怎知治国高论。” 张居正不屑地摇头,安慰谭纶道:“他得罪过冯大伴,不知夹着尾巴做人终日弹劾这个弹劾那个,冯保想起来了自会收拾他。” “关窍还在陈南洋第二封手本,这个要拿到朝上去议,请部堂来,就是要心中有底。” “安南莫氏不尊朝廷,锦衣卫已去探查此事虚实,若确有此事,南洋军攻莫氏取河道倒是无妨,胜是皆大欢喜,败刚好将他召回朝中闲养几年。” 听他说到这,谭纶猛地抬起头来,就见张居正无可奈何地叹息道:“当年先帝一纸诏书将他派发南洋,未尝没有娇宠之意,赖其年轻、功勋卓著,哪怕夸下海口为朝廷输银不成,教他下南洋玩玩也无伤大雅。” “把他放在哪里都能胜任,未必非在海外。” 张居正说着又笑了,随后肃然道:“仆今年有五旬,往多了说还可辅国二十年,到时经历南倭北虏的老将能臣都已不在,唯他陈南洋还正当年。” “他的书吏赵常吉说他以前感慨治倭寇,说大明的倭寇,那些奸妄之徒各个都是走错路的人杰,叱咤风云的海盗没一个死在海上,都死在陆上。” “就是今年不把他召回来,后年大后年还是要召,等你谭少保辞官,兵部可就没他认识的人了。” 张居正边踱步边说,回过身手指点在第二封手本上,道:“把他召回京师,对他好。” 谭纶点头,随后苦笑,咳嗽两声拱手道:“缅甸、安南之地,朝中都不甚了解,还需翻找卷宗,不过南洋军府历来战事战报,在下都仔细看过。” “陈南洋三绝在船、在炮、在铳,重炮当前强铳在后,专擅以寡敌众,尽是恃强凌弱。” 谭纶说起这些胸有成竹:“战力与蓟军不分伯仲,缅安之地皆近海,两广历年来奏报莫氏多次以战船驱逐我渔民在珠池采珠,更多次被渔船击退,依在下愚见,与其担忧陈南洋……阁老还是传书问问刘南昌吧。” 第四十七章 三军 第四十八章 西征 第四十九章 乂安 第五十章 野战 即使后黎朝最大的权臣郑松不在乂安,守将对明军来援的心思也各怀鬼胎,极力打探陈沐军兵力,他们没把陈沐部兵力打探清楚,倒让陈沐派去的杜松把他们的兵力摸清。 清晨传回的书信中处处抢占道德高点,话挑好听的说,意思却也表达地很明白。 明军来是‘正名分以辨乖违’,既眼巴巴地盼着陈沐出兵,又不希望明军占领地方。 书信把陈沐都看笑了,对张世爵笑语道:“这话陈某能自己说,他们能说?” 不论如何,后黎在乂安有三万大军,阮倦则只有两万,纸面上兵力后黎占优,但时局却显然是阮倦攻无不破,大掠四方。 “信上说阮倦已与他们见仗一遭,杀其数百,战阵擒下乂安守将宏郡公,把后黎大军吓破胆溃败,大将潘公绩、郑模别无他法,只能在乂安近郊设寨拒敌。” “三日之后,潘公绩率军于阮倦再历阵仗,我会率家丁旗军攻其侧翼,你押千军携炮队护我后路。”陈沐深深吸气后又重重吐出,道:“他们若被阮倦打怕不敢追击,你就是我的殿军了。” 张世爵重重抱拳应下,旋即道:“两千,阮倦有人马两万,况安南久经乱战,是不是兵力有些少了?” “少,当然少!”陈沐轻笑一声,道:“陈某巴不得挥师二十万打他两万,这不是手上一共四千兵么,还要留八百兵将看船弄炮,实在腾不出更多兵力了。” “有战船重炮,沿海五里就是我的地盘,你在七里设防,我无非是带兵再走三里与敌见仗。”陈沐踢沙望向西面,道:“此战胜负不在我而在黎将潘公绩,他只要敢战,这仗就能赢。” “阮倦只要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把阵势迎我而立,侧翼至多五千军兵,哪怕全背向我也不怕,五千军兵,有什么好怕的。” 赛驴公这话其实是在给自己鼓劲,他挥手道:“派船队去告知邓将军此地战事,敌军若一战大溃,让他做好防备;对了,能找到林将军的话,也说一声。” 就像陈沐认为的那样,对南北朝纷争来说,乂安、通州都是大后方,真正激烈的战线在清化与升龙之间那方圆二百五十里打生打死。 阮倦敢带兵深入黎朝腹地,还以少破多,威胁乂安,必然是有本事的。 面对这样的敌人,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三日来,借海上瞭船,旗军几乎将周遭地势测绘清楚,谈不上详尽但大致地形已了然于心。 乂安有西北向东南绵延三十余里山脉名祈山,山脚落府城西北;府城北二十余里亦有一座同样走向山脉,山脚直连海上,两座山脉在乂安西北形成最窄不过七里的峡谷。 北朝大将阮倦两万大军营寨就落于谷中,扼守乂安府城通往通州、清化一线最宽广的要道,断绝交通。 开战前,陈沐领张世爵、杜松等轻骑于乂安北山中段狭不过二里的峡谷登上北山,瞭望四周地势,在这个地方他也明白为何潘公绩三万大军却不能战胜阮倦两万人马。 他们被堵死了,要想打阮倦,要么从他脚底下这条仅余小军缓慢通过的难行谷道绕至北山北面,兜行三十余里袭击阮倦腹背;要么就只能在祈山谷中和阮倦拼杀。 这样的地利为阮倦所夺,结果便只有阮倦打他们,没有他们攻阮倦。 登山时还发生战斗,阮倦未在北山峡谷布大军,仅留了几名斥候扼守峡谷,他们发现陈沐一行,陈沐也发现了他们,张世爵杜松等人引弓将之射杀,己方也伤了两名家丁。 张世爵道:“北朝阮倦留斥候在此,当为劫杀传信之人,绝非顾虑大军由此通过,明日我等当早发兵一刻,才能通过峡谷。” 陈沐点头笑道:“他估计巴不得潘公绩等人率军入谷,兵少不足为虑,兵多则府城空虚,他可趁势占了府城——成败就在明日,今夜把炮拉上来。” “北山峡谷左右,即为你部所守,为陈某看护这条生死路!” 次日,芒种,清晨海雾弥漫。 雾气对他们有利,三千旗军入峡谷,北山西面一侧,陈布火炮三十三,只待开战。 晨雾未散,周遭可见不足二百步,隐有军兵步声自山右传来,令陈沐变了颜色,一面命旗军守备一面诸军噤声。 那个方向是阮倦营寨,乂安军是否出兵陈沐不得而知,但他能确定的是阮倦军已经动了! 这让陈沐怀疑,黎南朝乂安府城中怕是有人走漏消息。 不过阮倦军的目标并不是他。 入辰时二刻,日头高升,海雾初散,陈沐望远镜下一片肃杀光景。 潘公绩依约,清晨借海雾未散,率军出府城兵分三路,占取地利,此时于祈山东面陈兵四五千堂堂之阵、府城东北靠近沿岸亦有步骑战阵立于田野,合其中军动兵足近万五千人。 远远望去,潘公绩中军有战象十头立于当前,庞然大物巨鞍上似乎架有小炮,战象左右旌旗招展,海雾一散鼓乐齐鸣! 显然,潘公绩是把家底都搬出来了,紧跟着他们的军阵就发生骚乱。 海雾散去,露出北山下的局面,并不是他们想象中峡谷阮倦营寨大惊,而是整整齐齐的北朝阮倦之兵,军分四阵,一阵三千,合一万二千军兵背北山而立,相互的发现的同一时刻仅仅给阮倦军带来短暂慌乱。 紧跟着,鼓噪军乐响彻原野,两军不约而同地选在此日布阵,间隔十余里,谁都不率先发兵。 比起南朝兵势,阮倦部下北朝军队的武备要更利些,虽然阮倦并无象兵,但各部有近半数着甲,每阵都有火铳、弓弩,长兵居多,矛、镗把、斧钺、关刀甚至还有画戟。 陈沐还发现四阵各有五门放于木架的小炮。 是何形制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看上去不是佛朗机就是发熕。 陈沐明白了,他真的不用担心不清楚安南国军械,明军二三十年前用什么,这就用什么,无非尖端火器更少、冷兵器更杂罢了。 阮倦军中各阵放出大将飞马于阵前奔走,有双持斩马刀的膂力超人之辈,也有挥舞方天画戟的越南小温侯,看上去像是在叫阵。 把陈沐都看懵了。 最神的是潘公绩还真派出数骑各持关刀斧钺拍马迎上。 看得山上提望远镜悠哉观战的赛驴公瞪大眼睛,递给杜松惊道:“这帮人是三国演义看多了吧,在大明我都没见过人这么打仗!” 第五十一章 袭击 第五十二章 恼火 第五十三章 摧枯 第五十五章 仁义 第五十六章 木炮 第五十七章 清化 第五十八章 援军 第五十九章 北朝 第六十一章 云南 第六十二章 人心 神护关,说是关,却远没有四川贵州之间常见城关那般雄伟,其实只是两山之间小路上设下一层寨墙,但足够险要。 左边山叫大娘山、右边山叫二娘山,两山最高足有千仞,而在这千仞之间,便是神护关闸所在,最狭窄的山道仅容一人一马通过,与其说杨应龙是来移防扼守,不如说是让他从播州带来匠人修筑关口。 移防神护关的杨应龙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突然在自己脑海中闪现出来,然后便不管怎么都挥之不去,让他想了又想,尽管这个想法荒唐到让他不敢告诉别人。 播州军常听神护关军兵说起,说他们的宣慰使望着黄昏的山下云海思虑破敌之策的模样很有名将之资。 没有人知道,小土司脑子里根本没有想什么干他娘的破敌之策。 就算把黑说成白,杨应龙都不信缅甸那个跟自己同名的家伙能带兵杀上神护关,他心里想的是更重要,也更荒唐一些的事。 天下处处有规矩,这些规矩多的数不胜数:人要活着得吃饭、播州的匠人想活着就得把草鞋穿破、杨应龙想活着就得当好土司。 问题就在这——他不想当土司了。 当然他并不高尚,也依然没学会同理心,就算他不想当土司,修筑神护关的播州匠人一样要每天穿破三双草鞋,不过他认同陈沐在香山说过的话。 “你把播州的匠人送到南洋卫,他们不会想回去;我把南洋卫匠人送到播州,他们一定会逃回来。” 杨应龙渐渐察觉到自己身在这天下约束的规矩之中,皇帝像太阳般照耀一切,土司像大地般孕育着一切,治下蛮夷像稻米般长成,然后官僚持着镰刀挥过收割稻米还不算完,还要用锄头在土司身上狠劲剋几下。 人们习惯了这样的作业流程,所有人都习惯了这个生存方式,就不会觉得有问题,除非有一天遇到截然不同的反差——比如播州的匠人遇到陈沐,又比如杨应龙遇到因为他有姐夫高看一眼的云南巡抚。 尝过被人当做正常官吏看待,再让他回去安心做个土司,可能吗? 可他身边真没有能聊这事的人,只能日复一日地监督治下匠人扛着水泥生料爬上两山之间,看着近在咫尺的云海翻来涌去。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半月,直到七月初的一天,播州军传令说云南副使罗汝芳来访,在半山腰歇息。 “老头儿都年过花甲,爬千仞高山这不是吃饱撑的?” 杨应龙一边抱怨,一边指派身高力壮的部下跟自己下去把老头背上来,哪知道下山罗汝芳还不乐意,硬要自己爬,到山上都已近傍晚,下山得到明天了。 “副使大人有事派人通传一声就是,何必亲自登山呢?” 罗汝芳上山便屏退了随从,自顾自地在两山之间近乎不毛之地的山道行走起来,一会往手心攥把生料、一会摸摸还未凝固的混凝土城墙,啧啧称奇。 杨应龙没办法,哪怕心里再烦,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 “其实老夫前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见你杨将军,有事要向你请教。” “老大人说笑了,杨某不过一介土司,哪能在大人面前有何高论。”杨应龙口中这个大人是长者的意思,虽然他心里觉得人老了就该少给别人添麻烦,但言语还要敬着,拱手道:“要有什么能帮到大人,在下乐意之至。” 见罗汝芳有说话的意思,杨应龙一挥手,山道后便有随从搬来椅子桌案,小跑着奉上热茶糕点,餐具没有不名贵的、饮食没有不精致的。 即使出兵放马,杨应龙的从人依旧带着整整三马车的私人用品,他上山,那些东西也要上山;他要招待客人,那些东西挥手就能出来。 至于那些东西怎么上山,又如何跟在自己身后,不在土司考虑范围之内。 “大人请坐。” 罗汝芳看不惯这种把人当牲口使的做派,但他今天来不是为这些,他问道:“老夫有一事不明,同为宣慰使,杨将军是如何看此次缅甸宣慰司攻服三宣六慰的,真像刀乐临等宣慰使所言,他要反叛朝廷,要酿成大祸?” 杨应龙楞了一下,拿到手上的糕点又放下,抿了口茶在心里组织好语言才道:“其实莽应龙怎么想,我也不知道,全赖南洋军府陈都督授意,他与刘都督都认为,莽应龙是大有反意,合三宣六慰要裂土建邦。” 朝廷其实并没有允许刘显在西南与缅甸开战,兵部与内阁只准了对安南的战事,因为安南的好处能让人看见,沟通河道打通海外与云南的联系。 最显而易见的,云南今后运送大木良材、美玉宝石,可以走河道从海外再输送往京师或北疆,节省时日不说,关键还少征发徭役——陈沐那运东西可不需要徭役。 “就我看来,莽应龙裂土建邦的野心有,要说反叛反攻云南,他一开始未必有这个胆量。” 罗汝芳皱起眉头,抓住杨应龙话中的关键,问道:“一开始?” 杨应龙跟罗汝芳说话总要动脑子,思虑接话的时间也更长,他想了想说道:“对,一开始,他攻取缅甸周围宣慰司时,他不敢有反叛朝廷的想法,如果那个时候兴兵讨之,仅需南洋军府一支船队炮轰其海面关防,能叫他一辈子不敢生事。” “朝廷不管不问,他势力做大,攻破暹罗又要慑服陇川、孟养,就要与云南接壤,这时候要说他没有抢掠云南的想法,我不信。” “老夫知道了。” 罗汝芳沉吟着颔首点头,目光中带着很深的忧虑,道:“我遣发军兵做间,扮成民夫商贾出关探查情况,南洋陈帅在这事上是如何考虑的?数年之间,他在海外治夷有方,他有没有对杨将军说什么?” “影响,陈都督总提起这个,他说朝廷对一个土司的做法,周围所有土司都在看着。我以为如今的情况,陈都督的话正合适。” “如孟养受莽贼袭击朝廷发兵相助,则其他土司也会随之归附;如孟养受袭,朝廷不助,同样也会失了其他土司的人心。人心难聚,一旦散了,再想要让别人归附就难了。” 第六十三 搬山 第六十五章 神速 第六十六章 兵书 第六十七章 包围 第六十八章 阮潢 第六十九章 祭天 第七十章 军心 第七十一章 心脏 第七十二章 悍将 第七十三章 欢喜 第七十四章 聚兵 第七十五章 不才 第七十六章 新军 第七十七章 改良 第七十八章 标准 第七十九章 神目 第八十章 女婿 第八十一章 普吉 第八十二章 仰光 第八十三章 陈学 第八十四章 暑疫 第八十五章 挣扎 第八十六章 鲲鹏 第七十七章 要塞 第八十八章 火海 第八十九章 爆炸 第九十章 医服 第九十一章 咫尺 第九十二章 残兵 第九十三章 遗产 第九十四章 雪崩 第九十五章 使犬 第九十六章 三眼 第九十七章 伏击 第九十八章 大略 第九十九章 遭遇 第一百章 光头 第一百零一章 机关 第一百零二章 火雨 第一百零三章 肠衣 第一百零四章 兼并 第一百零五章 逐北 第一百零六章 攻取 第一百零七章 猛勺 第一百零八章 末将 第一百零九章 衰弱 大帅,动了。” 邓子龙入中军帐,龙行虎步,面上虽未带喜意,但语气是极轻快的。 自猛勺南投,得了陈沐以明朝南洋大臣官印封其缅甸都司都督同知,着一身绯色官袍率军北上,已有十日光景。 有时候一张纸就能做许多事,猛勺似乎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在离开白古城前,他向陈沐保证,只要有檄文一封,便能在缅甸为朝廷再拉出三万大军,陈沐让他去了。 不过南洋军依旧按兵不动,陈沐没什么借口,他的兵马部署不需要向别人汇报,他不单单在等着瞧猛勺的作为,也在等一个人。 在这个人到来之前,他不会率军离开白古城;当这个到来之后,一段时间里,他更不会离开白古。 此人法号天时和尚,履历丰富,早年为少林弃徒,过去任香山千户所枪棒教头,曾参与南洋卫练兵、海军讲武堂《鸟铳刺斗法图解》教材主要编撰。 现任海军讲武堂兵器科六品研究,不变的是另享南洋卫每月二十斤熟牛肉供给,于南洋卫港有一处小禅院,明军林来岛大胜西班牙那年,搬进去个早年让他被少林开除僧籍的老姑娘,让酒肉和尚的日子愈发没羞没臊起来。 陈沐在仰光给旗军治病时就传送调令让他过来,不过因军令本身难度较高,另一方面道途艰远,夏天的命令临近冬天才能达成。 不过陈沐并不怪他,军令确实复杂一点。 “猛勺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 陈沐正在合上辎重官送来的账本,起身在亲兵的侍候下将皮带束好,对邓子龙指着账本笑道:“莽应里做得很好,他的这些财物,如果要我们去征,恐怕要把白古城的地皮统统刮一遍才行,如今不过围城几日,便唾手可得。” “硬要说的话,缅甸近年水稻受战祸遭难,影响农时,但即使如此,所获粮草也足抵安南、缅甸南洋军府二次大战近年之用。器物、玉石等诸般货物,待濠镜商贾与葡人商贾至此收购,亦可赚三十五万至四十六万两白银之间。” 他说着轻笑一声,摆手道:“我可没算刘帅与俞帅的兵马,纵以我南洋军饭食之厚,他们两军消耗粮草也顶五倍之多,那是抹不平的。要想抵他们的帐,得到明年安南才能收回来。” 世上再没有南洋军府这种怪物,账面上直属可调动兵力七万有余,需要负担军饷的却只有五千六百,余下兵力虽说不容易全部调动,即使调动作战时也要准备兵粮。 但诸国发兵时还都会运送献上些粮草,虽不及南洋军府军粮规格,到底聊胜于无。 这全靠刷脸,刷大明帝国的脸。 而且这种模式不能复制,在别的地方要想这样养兵也不是不行,但没有先进战船就没有伟大帝国的震慑力,没有对诸国王室的震慑力,凝聚力便少了一半,何况陆路不如海路便捷,也就意味着影响圈更小。 最关键的是没有新式火器、新式战法、新式军事思想,就是把军卒都吃成个猪,战力也很难拔升这么高。 “猛勺自号阿瓦侯,传信联合其兄弟卑谬侯、东吁侯,自制天朝无疆大旗,挥师反叛莽应里,三侯于勃固山一带会盟,阻击莽应里。”邓子龙说着摇头道:“能叫兄弟阋墙,这猛勺对朝廷忠诚可谓日月可鉴啊!” “呵呵!也许吧。”陈沐皮笑肉不笑地哼出一声,有些阴阳怪气,摇头道:“国朝在海外之所以局面糟糕,我没说错,就是糟,我认为朝廷的海外经营确实很糟,就是因为以前重义轻利,后来的官吏又看不起捧着自己的土司、朝贡国,便连义都不给了。” “还不是让出真金白银,就让他们写几张纸、封几个连俸禄都不要的土官儿,用心看护着属国、宣慰司,咱不说当个好爹,把孩子当成心头肉呵护成长,那是出力不讨好。” “可当个好大哥,没事带着小兄弟互通有无,竖几个商站、驻几个大兵;遇事了带着小兄弟们踹开坏蛋家大门,往外祸祸,咱把肉吃了给人家汤喝;别人敬着供着,心向咱,归根结底还不是看咱好,也想咱带着人家也好。” “还是得谈利,就像猛勺,那是看咱北边俞帅刘帅把莽应龙打退了,南边又把白古打破,他知道谁能赢,弄不好那身甲胄都是现找的穿上来见我。”陈沐挥挥手,“他怎么想的无妨,只要他能看明白,知道谁能赢,知道跟着谁好,怎么想的又如何?” 邓子龙正要说话,陈沐抬手止住,道:“我知道,你想说若这人有二心,将来反叛怎么办。” 陈沐说中了,邓子龙缓缓颔首,他想问的就是这个。 “胜出必有所长,在日本战国,儿子会杀掉父亲;在缅甸,弟弟会进攻哥哥;父子兄弟尚且如此,再深的情谊紧要关头也靠不住,人争之间有暗杀、有毒药;军争之间有诡计、有谋略;可国与国,只有强于弱。” “永远强大,朝贡国就永远忠心;衰弱一时,朝贡国便离心一时;衰弱一世,朝贡国便离心一世。衰弱,衰弱不可避免,大明若有一日衰弱,连陕西湖广都会反叛,天高皇帝远的缅甸安南海外南洋,你管得着么?” “像国朝这般,户口数以千万计、财富数不胜数、资源用之不竭、国土辽阔无边的帝国,不惧怕任何外患,跳梁之辈只能让它更强大。”陈沐说这话时表情没有丝毫骄傲,他抬手指指胸口,道:“历朝历代亡国之时,皆有征兆,其征兆并非外战哪一场仗输了,输掉战争从来不是坏事,正是一览国运之时。” “明智君主奋数代余烈,九世之仇尤报,那时百姓过得日子不会舒服,却正是中兴前夕;寻常人主,卧薪尝胆数年,自知此生无雪耻之能,亦能克己宽宏,积蓄国力,百姓则过得最舒服,虽有战火、叛乱,也算太平年月。” “一千八百年前韩非一书亡征,四十七条说的不能再清楚了,亡征者,非曰必亡,言其可亡也。” 陈沐摇头笑笑,没再说愚蠢的君主会如何,他只是道:“陈某有生之年,不会见到百姓肠子在树上、身子在地上,国朝便不会衰弱;我辈长眠之时,帝国将无比强盛。” “我、你、我辈,所做之事,上不为天地立心,下不为生民立命,不为往圣继绝学,更不是为万世开太平。” “我从静臣兄手上接过窜天猴就这么想了,我这辈子,只做一件事——让我们以后也能有圣人,后人也能有机会写出自己的绝学!” “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留他如此家国,还能教他它衰弱,那我族就该衰弱。” “活该!”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一十章 同行 第一百一十一章 西传 第一百一十二章 猜测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册封 第一百一十四章 归途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飞鲨 第一章 大沽 第二章 城隍 第三章 直房 第四章 速报 第五章 朝议 第六章 何方 第七章 千均 第八章 万历 第九章 控制 第十一章 四洋 在座大多数人对陈沐是欢喜的,只有张居正,他对陈沐是又爱又恨。 如果陈沐的才能小一点,他会把陈沐像李贽一样,丢在个犄角旮旯甚至放在海外,一辈子不去管他。 如果他对朝廷不能起到更多好的作用,其带来的危害是巨大的,因为他一个人,对国家不稳定的危害比白莲教还大。 尽管在陈沐口中与事实上,他都解决了朝廷用银的问题,并认为接下来缅甸、安南可以解决百姓吃粮的问题,但这些财富并非没有代价——白银大量流入使国家动荡,受工厂影响土地兼并愈加严重,工厂雇工使人口流动,百姓出海不易管理,原有的匠户、军户徭役等制度开始几近崩溃、加剧反传统思想…… 这些附带问题陈沐都是不管的,换了担当稍差的阁臣当国,早就把他叫停了。 但张居正没有,一来是他做的一切确实需要钱,大量的白银;全国统一税法非常重要,但北方施行一条鞭法的难度也很难被人忽视,究其原因最难的一条便在于北方缺少白银,北方大多数地方市面上流通的依然是铜钱,收税时百姓要去换银两,而北方尤其陕西诸地,本身市面白银就少,兑换价格自然要高。 相同的税,北方交税就要比南方多。 事情非常棘手。 南洋京运白银一送,地方主官当即压平银价,一切迎刃而解。 而且最关键的在于,随张居正对欧罗巴了解越多,越笃定地认为朝廷有陈沐是国运使然——陈沐盘算着把大舰队拉到别人家门口,那将来别国是不是也能隔遥远万里,把大舰队拉到大明家门口? 北方有长城,南方可没有,区区倭寇就把久无战事的东南祸乱成一锅粥,那如果敌人正规军,大舰队开到岸边,他就是再改革几十年,积攒下再多财富,只要十年八年半个国家的祸乱,就能把一切改革成功荡平。 “大明的对手在欧罗巴,但不是葡夷,西班牙算个对手,毕竟国土庞大百姓众多,国王权力集中,还有狂热宗教,其优势在于海外殖民地归属国王,谁打下的归谁治理,西夷出海源于葡夷全面掌握香料贸易,经济仰人鼻息,这才后起出海,有些着急,做法也更狠绝,他们打下的一切土地恨不得掘地三尺,掠夺一空还要开矿挖山,把一切都夺走。” 一干重臣或有遭受冲击的思考、或是遭受重击的迷茫,当然像张翰老爷子就完全没听陈沐在说什么,满眼都是一种长辈看后辈成才的模样,时不时还带着点骄傲笑眯眯地望向其他部堂,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看,这是老夫的后辈! 整个就是那种过年家里老长辈看孙子,你做啥工作老人家也听不懂,就是知道你现在挣钱了,出息了! 骄傲! 张居正的表情就有点难以言明了,‘打下的一切恨不得掘地三尺,掠夺一空还要开矿挖山,把一切都夺走’,陈帅你为何要如此挤兑自己啊! 他们都能听懂殖民的意思,并且不喜欢这个词。 殖是养殖,民是百姓,可以指以养殖为业的百姓,但套在陈沐所说的国家作为中,显然是把别国百姓当作牲口般养殖的意思。 “西班牙的优势不单单在更多土地与百姓,天主教徒和回教徒打仗时,阿拉伯优秀文化传进黑暗的中世纪,主要通过西班牙,他们有一些学校,提高了国民整体素质,葡夷在外多做雇佣军,因为回家太穷;西夷则恰恰相反,大多神父与贵族都在学校学习过,有很高的艺术、文学、数学功底。” “这些文化素养,让他们比葡夷更能承受富贵,依然有一批商人为国效力,外放的总督也有更好治理殖民地的手段,西班牙这个国家几乎无懈可击,唯一的弱点在他们的国王。” “一个脑子坏掉的虔诚教徒,为了宗教没完没了发动战争,国虽大好战必亡。” 陈沐的言论有一些自己所见所闻的分析,当然也必不可少有来自后世的成败论,并不严谨也过于主观,但肯定没错,因为事情的结果本身就是这样,他只能像个高谈阔论的批评家一样,站在山巅指出问题,实际上他也没有办法解决。 但好在哪里呢?好在那不是他自己的国家,他只需要指出问题就行。 说来说去,几位部堂最熟悉的两个国家被他说完,众人表情不一,大概意思相同:那你说个屁,我大明天下无敌啊! “一个葡萄牙,以弹丸之地可爆发巨大力量,一个更强大的西班牙,更是几乎征服半个天下;诸公距遥遥万里尚能看出其国问题,那他们周围那些国家呢?” “将来这些国家,都是新的挑战,许多年前大明战胜葡夷,得到几支鸟铳、几门佛朗机炮,如今大明遍地鸟铳、各式佛朗机炮。陈某执掌南洋军府四年,无一艘战船落入敌手,无一门火炮被敌缴获。” “一旦别人得到鲨船、得到镇朔将军炮,一样能展开仿造,甚至可能比我们造的更好,葡夷贸易得到巨额财富不知发展农业、手工业,我们的鸟铳不就比他造得好了吗?” “南洋大臣,如今在下述职前已卸任,海外诸事如何决策,后生晚辈没有权力,至多不过是建议。” 谭纶抬眼望向张居正,张居正心里正犯难呢,看陈沐侃侃而谈的模样,他真想再把陈沐放回南洋,但问题也恰恰正像张翰所提到的那样,南洋军府权力实际已超出南洋范围,不论怎样让陈沐再去当南洋大臣都不太可能,可放高拱做南洋大臣……张居正不太乐意。 先听听陈沐怎么说。 张居正望向陈沐,对他颔首等待下文。 “在下建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大明治下的土地,是大明天子的;不在大明治下的土地,是暂时没拿回来献给天子的;全天下,凡有能在海外取土献于天子者,可任当地总督,任期四年,掌境内军政大权,但设立府卫、县所主官由军府任命,一旦总督有独立造反倾向,朝廷官吏可将其拿下查办。” “总督之上,在下请更南洋军府为北洋军府,下辖三洋大臣,南洋大臣总理大南洋事,辖马六甲至日本南抵新明岛最南端;增设东洋大臣,总理大东洋事,辖亚墨利加及欧罗巴;增设西洋大臣,总理大西洋事,辖印度直至奥斯曼。” “三大臣有推举择选官吏权,东南西三洋大臣有调兵权,统兵权在诸卫长官。三大臣之上,于天津设北洋衙门,全权总领海外事,仅向皇帝、内阁请示,北洋重臣以三洋大臣、六部部堂兼任,及有海外经历者充任吏员,北洋大臣以内阁辅臣兼任。” “四军府只有一个职能,富中原之土,强中国之军,乐中华之民。” 第十二章 军装 第十三章 军法 第十四章 狂病 第十五章 军宅 第十六章 钦天 第十七章 思考 人有强大的思考能力与创造能力,即使是古代人——陈沐在钦天监深刻认识到这个真理。 启发他的三件事,让陈沐在随万历的卤簿仪仗回宫的路上还沉浸在震撼里。 其一是钦天监那具庞大的水运浑象仪,由水力驱动,像浑天球一般,一半在内一半在外,日夜周转一圈,不过球上绘的并非地图,而是天体图。整个机构上百个零件,工程庞大。 除了活塞与蒸锅,陈沐可以在上面找到南洋军器局那架长相奇异镶在墙上大蒸汽窑里包括曲轴、齿轮、连杆在内的所有零件。 听钦天监名叫张应侯的小吏说,古代曾更优秀的水运仪像台出现在北宋,由丞相苏颂将天体测量的“浑仪”与观测天体运行的“浑象”集合一处,制作出三层水力机械,下层计时、中层观测天体、上层天体测量,那架机械在靖康之祸时被金兵掠至燕京,又于八十七年后因战火不便运输被丢弃。 此后尽管苏颂留下《新仪像法要》,却始终不能复原,朱熹言:最是紧切处,必是造者秘此一节,不欲尽以告人。 让小皇帝称道的古人不是苏颂,说的是元朝郭守敬,他制作了《授时历》。其实明朝沿用的历法《大统历》就是忽必烈时《授时历》改了个名字,把过去年份误差积累删掉而已。 这个对陈沐的震撼更厉害,郭守敬等人在得到忽必烈的同意后,在元朝疆域东西六千余里,南北长一万一千余里的广阔地带,建立了二十七所测验站点,进行名为四海测验的全国大测,并发明出一系列天文工具,最终制出适用全国的《授时历》。 其中蕴含的过程与技术被钦天监小吏张应侯说了一遍,但是显然,别管万历还是陈沐都听不懂。 陈沐的脑子只能让他记住个结果,郭守敬测算一年长度为三百六十五退位二四二五日——中国古代一直用十进制,退位是小数点,隔位为小数点后边有个零,即一年为三百六十五点二四二五日。 陈沐不知道这个测算有多准确,他只知道,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一年的长度跟这个数字差不多。 要说起来第三点其实最重要,陈沐发现小皇帝可以独立思考了。 在小皇帝背着手走上銮驾打道回宫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对陈沐问了一句:“靖海伯,为何钦天监的人明明知晓日食是日月交会,朝臣却要教朕,说日食是帝王举措失当,天子失德?他们明明知道!” 骑马跟在卤簿仪仗后缓缓策行的陈沐在直至进宫前都在思虑万历的性格,事实上他到现在也不明白眼前的小万历是什么性格,他们接触的太少了,张居正把小皇帝当作宝贝一样护着,这天下除了张居正、李太后、冯保之外,大约没人能在除朝会之外的地方天天见到皇帝。 他也不例外,回到北京半个多月,这是他见到小皇帝的第二次。 但他隐约知道历史上的万历是什么模样,发中官下地方做矿监、打了万历三大征、还有出了名的怠政。 很少参加郊祭天地、很少参加祭祀祖先、很少上朝、很少接见大臣、很少对大臣的奏疏批示、很少参加经筵讲席——这是皇帝在发现朝臣贪渎的事实后采取消极手段,不足为奇。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里面有些是外因,有些则与性格有关,至少在陈沐的印象里,朱家皇帝从来不缺少勇者,别管是太祖皇帝朱元璋、千里迢迢去南京只为篡位的朱棣、应州亲上战场斩首一级的总兵官朱寿,还是连天地祖宗都很少祭拜的万历。 从小万历那句‘他们明明知道’,陈沐只感觉到,帝国年少的皇帝确实缺少畏惧这种大多数人都有的概念。 他时常挨罚受跪,却并不害怕挨罚受跪。 这个小孩子有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不为外物所阻,他接受外来的批评与教育,自己心里则有另一套依照好恶认知形成的行为准则。 屡教不改,大约是李太后与张居正最头疼的地方。 在宫门外,陈沐翻身下马时朝左右皱皱眉头,招来一名锦衣,请他向陈府传了句话,这才迈步跟着卤薄仪仗步入宫城,小皇帝心情不太好,他得想个办法。 钦天监最大的官职才五品,像张应侯这种九品五官司历就已经是一方面的主官了。 过去钦天监是位卑权重,不过自打土木堡算错了卦,之后就没谁待见。武宗荒唐、嘉靖信的是方士、隆庆仁厚但有高拱护佑,到了万历朝又有张居正当国,钦天监?早被忘到姥姥家了。 其实要不是陈沐前些天提起制图测量,小万历都不知道朝廷还有这个部门,过来看看,问日食是什么情况,这个五官司历张应侯居然也告诉皇帝日食是让皇帝约束行为,这可把小皇帝气坏啦! 跟随皇帝步入宫禁,穿梭在紫禁城的夹道上,直至皇帝的卤簿仪仗停下,各自散去,仅有数名大汉将军、锦衣、宦官相随,陈沐便看见身着日月袍头戴金丝翼善冠的小皇帝口中哼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曲调,一个人当前晃晃悠悠大摇大摆地走着,看样子竟是打算一路走回乾清宫了。 乾清宫是内廷正殿,陈沐没得到准许可不能跟着往里闯,他看样子小皇帝好像忘了还有他这么个人,只好咳嗽一声提醒在前面溜达的皇帝。 “诶?”小皇帝皱着眉头神色不善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见陈沐的第一眼竟是有些茫然,脱口问道:“靖海伯……你跟朕回家做什么,尚膳监可没给你准备饭食呀?” 小皇帝太心不在焉了。 陈沐拱手道:“陛下,臣是来谢封爵之恩的。” “噢!对对对,是朕找你过来的,来,一起走。”小皇帝在前头朝陈沐招招手,见他不动,小万历干脆挑着眉毛自己走过来,从大袖里费劲抽出小手朝前一指,“走,你那道圣旨,朕写的不好,问了翰林院的吏员,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写。朕今日是被气昏头,不过……” 皇帝边走边说,扬起小脸儿满面困惑:“你那个北洋衙门东洋大臣,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 注: 元代郭守敬测算一年为2425日,近代测算直到现在使用的一年为2422日,一年仅相差92秒。 月球有一座环形山名为郭守敬环形山,火星与木星之间的小行星2012,名为郭守敬小行星。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十八章 祖法 第十九章 攻玉 第二十一章 下官 第二十二章 焙礁 第二十三章 独大 第二十四章 狠毒 第二十五章 账目 第二十六章 潞水 第二十七章 铁厂 第二十八章 基础 第二十九章 森林 陈沐发现自己煽动力确实很强,在他还怀疑别人究竟有没有听懂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时,徐贞明找上了他。 赵士桢八字刚有一撇的老丈人明确表示希望转仕北洋或东洋军府发光发热,并附上他熬夜对北洋军府附近建设写出先后规划的建议,让陈沐有些措手不及。 “在下所虑,在于军府掣肘较朝廷少之又少,本艺水利、营造能为军府出力,亦能在北洋辖地施行水法,完善《潞水客谈》,望大帅准许。” 有人自愿加盟,而且还是有经验的六科给事中,当然是好事,陈沐欣然应允,便做下在北洋衙门营造好后便发下手令向吏部要人的决定。 况且徐贞明的建议也很有效,他曾探查过匠人烧制砖瓦,此时北洋衙门工地不但有老练匠人、还有造好的砖瓦窑,来自山东临清的看窑大匠。 即使徐贞明对陈沐所构思的砖瓦厂体制并不了解,也不妨碍他以官办窑厂思路来代入陈沐的主张,在这个时代,不单单砖窑厂,但凡要用到火窑的地方,别管是炼铁、炼钢、烧瓷还是烧砖烧瓦,最重要的就是看火师傅。 只要今后北洋军府给出匠人的徭役银,给一份平价的佣金,再充分地说服,工匠多半愿意留在这边。 没过几日,从南洋依照陈沐要求运载各项物资的船队靠港,货物卸入新造大仓,同时军府卫两个押船百户率领其全副武装的部下进驻北洋衙门工地,看护这批非常、非常、非常贵重的货物。 二十六万五千两两白银、三千二百两黄金、各式军械、工具、物资与船舰。 金银贵重,承载他们的箱子却并不大,用南洋卫常装火箭的木条箱装了八十多箱,在运输船队中仅占一小部分,更多的运载空间则用来输送水泥、各式车床、书籍以及人手和蒸汽机。 杨青鸾带着土豆过来了,红薯被她派去军府卫伺候颜清遥,虽然小东西名叫海龙,但现在让小靖海伯跟小掌柜一起乘船渡海恐怕会把脑子晃碎,何况小掌柜也需要休养,陈沐打算等这边根基打好赶在西班牙那边船还没回来请个长假去军府卫岛住几个月。 除了家眷,向飞、莲斗等人亦带陈氏家丁搭船过来,老平托依然留在南洋,只是附送一封书信,辩解没有跟随陈沐北上的原因,信中称他通过教会得到消息,欧罗巴近年来出现很多书籍,他将在南洋卫帮陈沐收集一些,翻译一些。 话是这么说,但陈沐与平托都很清楚,这是为了缓解尴尬,一来明帝国的法令不允许葡人登陆濠镜以外的地方,二来陈沐似乎也从来不愿意让异国人登上他们的土地。 就像现在被憋在船上只能眼巴巴望着近在咫尺的陆地却不能下船的莲斗一众一样,陈沐没有专门下令让他们下船或不让他们下船,但人们潜意识里就认为他们不该下船。 家丁队长向飞的待遇就要好得多,他身后四百多个从广东赶来的好手全副武装,在缅甸战争结束后,作为家丁中的佼佼者,他们被投入海军讲武堂进行为期半年的集训,随后带着南洋最新式的步兵武装,奉命北上。 在船上的货物被卸下后,各队前四声同时响起的号炮让他们岸边港口快速列队,笠盔、胸甲、臂缚、胫甲、短靴一丝不苟,他们身后背挂制式皮背包与被褥卷,挂满竹制弹药筒的腰间携带铳刺,部分人还有一支手铳,大多数人的主要兵器是斜扛在肩头的带托鸟铳。 十一人一队,队伍里有三顶笠盔带盔枪,枪缨颜色不同,一红、一黑、一蓝,红色是小旗官、黑色为副小旗、蓝色是宣讲官,三名军官职责明确,腰间水囊旁往往会多挂一只小地图包。 在每队中,还有一个衣甲相同但多披一件覆盖上半身土色带网斗篷的旗军,穿这种斗篷的旗军神色通常比旁人骄傲,手上带托长铳也与旁人不同,多出一副圆筒。 他们引得大沽口闲懒的旗军侧目,趴在墙垛上扒头以露怯的神情看着港口快速集结的旗军,人们交头接耳地小声低语,说:这是靖海伯的家丁。 不过片刻,又一声号炮响起,他们的号炮很简单,既非过去明军惯用的小口径火炮,也不是北疆戚家军所用的三眼铳,而是一种以手转动连发的手铳,声音不大,只能让百人方阵听清,再远的地方便没有余力了,因此每次放出号炮都是各队齐放。 除了家丁,跟随军队一起行进的还有匠人,一百多个自宣府时追随陈沐的家匠,涵盖各行各业,这些老匠人比任何人看上去都喜气洋洋,陈沐给的雇工钱非常丰厚,平时没活时还能闲着领钱,现在终于有了新活计,但显然更让他们开心了。 因为有活儿的时候他们才能领到全饷! 在北洋衙门的工地上,已有大沽旗军为他们备下丰盛的食物,陈沐则在前番接应后即至仓库,清点问询辎重。 他的手掌在仓库桌案上盖着一封老平托从南洋军府岛送到的长信,听押送货物而来的邵廷达对他说着:“沐哥你想不起来了?早年咱在清远峡,有矿工聚众,俺们受命弹压,那个矿山山长被你放了,叫杨荣。” 听邵廷达这么一说,陈沐好像有点印象了,缓缓点头问道:“他怎么了,那会还想让他到我这当家丁,不过后来就没他的消息了。” “后来他出海了,去过吕宋、日本,最远跑过果阿,还在苏禄重操旧业开过矿山,前些时候找上我,想见你报效当年再造之恩。”邵廷达说着摘下头盔,揉着发巾下一层短似钢须的头发道:“运送辎重,没让他跟着,过些日子会自己过来。” 陈沐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对邵廷达道:“这次你回南洋,请朝爵兄长告知各卫所,加紧练兵不得松懈,明后两年我也许会向南洋借兵。” 邵廷达显然知道内情,问道:“是西夷?” 陈沐缓缓点头,没再多说,转过感慨道:“没人会轻松承认失败,尤其一个国王。” 他的手将长信攥得很紧,在那上面,平托从葡萄牙得到的消息,林来一战后,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下令国中砍伐森林,在沿海修造一座座船坞,建造着史无前例效忠基督的庞大舰队。 这个消息意味着西班牙使者在南京礼部签订条约时,海的那一边,西班牙正集结国力建立所谓伟大而幸运的舰队,这个时间,这支舰队的创立目的恐怕不是英格兰的伊丽莎白。 陈沐眯起眼睛笑了,在远处,雄姿英发的部队正开进北洋军府校场,大洋彼岸的统治者已经对局势做出无比清醒的判断。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三十章 营房 第三十一章 电报 第三十二章 缘由 第三十三章 市场 第三十四章 去信 陈沐的国立银行,太让人心动了,尤其对张居正来说。 就像藩王外封、重收商税一般,不容拒绝。 而且对朝廷的好处,还要胜过其他种种提议,至少不像藩王与商税那样,需要恰当时机,这个事只要经过恰当筹谋,是可以立即去做的。 思路很好,表面上比过去的点对点输税麻烦一点,不过这个麻烦也被简化的官用纸币消除,实际上却能达成最重要的目的——中央集权,财权。 明朝过去的税收除了京运,其他的统统点对点输送,户部仅仅有个账目,实际上一年赋税折色两千万两也好、三千万两也好,最后入库的只有百十万两,正是因为在入太仓之前,就已经点对点输送完毕了。 整个财政系统,除了最后那点零钱,与中央没有太大关系。 这其中会有许多交叉混乱调配、贪腐卡拿带来的无效税收,有了中央银行就不一样了,至少在名义上不一样,实际上则可以缓缓图之。 陈沐说的不多,但张居正心中已有规划,首先是调控各省粮食、布帛等各项赋税本色与折银物价,由各省首府银行负责平价换购,这需要各省户部分司精心筹算,不能有丝毫差池。 诸省银行票据先入京师,随后税务是转运京师也好、留存地方也罢,这笔钱的调控权便在京师,其他地方需要用银,便都要向京师申请调配,进一步集中权力。 而等到官府接受、民间就能先从大宗试行,比方说各省海商进出口港口,等海商与商贾习惯了国立银行,信用便重新竖立起来,纸币便能流通天下。 议过银行之后,张居正没久留陈沐,问了些北洋军府的建设情况,让他送来一份大体规划,便将专用北洋军府的密文本交给他,在离开前还给了陈沐小小的卖弄机会。 张居正笑问:“靖海伯的七巧玲珑心是怎么生出这些想法?” 陈沐说:“总结、探索、实践、归纳!” 等陈沐告辞,张居正出书房送了几步,待他出府便转至别室换了身衣服,同样是绯红大袍的常服制式绸袍,甚至连衣料也是一模一样,唯独区别是衣衫上同样绯色提花纹路不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等他再入书房,就见拿着小铜制水晶放大镜的王国光眯起眼睛看着海图,等须发皆白的户部尚书抬起头,厚重的眼袋低垂,缓缓对张居正道:“陈帅这是立言了。” 张居正摆摆手入座,对王国光道:“仆不在乎陈帅的立言,若天下人人像他这样,牢记这八字的人多些,也未必是坏事。只是他太年轻,年轻到留在国中,都让仆不放心。” “陈帅生在好时候,也让国朝赶在了好时候,等北洋事毕,就让他再去海外。” 王国光在陈沐的去留上一声不吭,他知道自己与张居正的界限在哪,拢着胡须老神在在地笑道:“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陈帅可当大丈夫——唯独心术,其待海外诸国,不够正派。” “王公所言极是!” 张居正听到王国光的话仰头大笑,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笑过了才对王国光拱手解释道:“陈帅学问不精,养不出浩然之气,好在见识远大,自有格局,可成奇说。他的心术,于中国之人是不坏的。” “仆奇于其道,让他为皇帝编修教材,他编书一套名为道德经,书中不见道德,只见两点,蒸汽火力,编了发力单位,被他称作力学,归纳了人力、畜力、水力、火力,余下则是军器、船舰等物,对,他还制定了一个标准词,将各类事物数据称作参数。仆起初诧异于书名,虽未更改,亦不明其理,只当是陈帅随意起的。” “前些时日见过蓟镇戚帅,闲谈时他说起一事,说是早春陈帅进京,戚帅前去迎接,因早年曾送过甲具,戚帅今年便还送手铳一只,陈帅想附庸风雅却没有那文才啊,王公猜猜,他给那手铳起作何名?” 张居正抬起二指轻敲在铺盖文书的桌上,对面露不解的王国光道:“道理,他管他的手铳叫道理。” “在海外,大行其道。”张居正笑容里颇带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道:“根本不必认识陈帅,他表里如一,观其言就知其行,观其行更易知其心,他的道德,是力学;他的道理,是这个!” 张居正笑着敛起衣袖,出手成八,做出手铳的模样:“除中国之外,四方夷人不识王化凶蛮任性,葡夷攻灭满刺加,国朝是讲过道理的;西夷侵夺吕宋,海船到澳门撒野,道理也是讲不通。” “起初仆亦有忧虑,出海宣礼之事,理应由知书达理之人,宣我国朝礼仪,应当派遣张子文那样的持重之臣,但今日观来,陈帅的道德与道理,在海外更行得通,旁人未必认礼仪,但一定认这份道理。” “葡夷把马六甲交还、西夷入南京签约,南洋诸国对这份道理心悦诚服。” 张居正说着皱皱眉头,在尝试总结、探索、实践与归纳后,艰难地得出自己的结论,道:“大约,陈帅在治夷之道,功已至极了,恶人还需恶人磨啊……在下估计,石汀兄此次出任西洋,也不会差。” 这番理论说得王国光想笑却笑不出来,张居正这话其实等同于——把这些凶悍不讲道理的人派到外面。 最后老尚书只能拱手道:“陈帅这算人尽其才。” 闲话说尽,张居正这才端正坐姿,肃容正色对王国光道:“陈帅还有一议,已被在下压抑二年有余,他数次提及宗室制度不佳,上有富贵者甚费禄米,下有贫乏者饥馑无食,想要将宗室转封海外,一来轻国中禄米,二来拱卫诸洋,开垦土地。” “国朝现有多少宗室,每年耗费禄米又有几何?” 说到正事,王国光也打起精神,国中诸多数据早已熟记于心,不过终究上了年岁,想了片刻还翻开万历会计录核实一番,这才对张居正道:“宗室积弊已久,朝政一直削减禄米、玉牒登记越来越难,贵者永贵,贫者日多,有禄者挥霍无度,无禄者四民生理无望。” “诸藩属周府最能蕃衍,其郡王四十余位,宗室几五千之众,有禄者不过百人,余者皆衣食难安。” 王国光感慨几句,摇头拱手报道:“如今玉牒载有禄者不到三万,年需禄米近九百万石,占田赋三成;此外还有不在玉牒的宗室,恐数十万之多。” “三成……” 张居正微微咬牙,他必须正视这个问题了。 朝廷花掉九百万石禄米,与存下九百万石米粮,相差何其大? 这件事最难的地方,不单单是玉牒上有禄米的宗室,给那些玉牒上没禄米的宗室谋一条生路更重要。 之所以一直没听陈沐的,说到底还是因为陈沐没学问,他从来没有拿出一份切实可行的宗室出海计划,只是不断说着把藩王外封,却不说怎么封……张居正懂国内,可他不懂海外啊。 终于,张居正下定决心,道:“此事还请王公守口如瓶,仆去信南洋,问问高新郑。” 说着,张居正又露出分外难受的表情:“也不知他愿不愿意给我回信。” 。 第三十五章 汽轮 第三十六章 飞奔 第三十七章 总章 第三十八章 怪异 第三十九章 木津 第四十章 联军 第四十一章 乱战 大阪湾,用战国时代的话说,这是一场能够左右天下局势的大海战。 汇集西国大名手下海贼的能兵强将,兵分四路同时向据守木津川的织田水军发起进攻。 在隆俊雄眼中,显然这是一场发生在海上的陆战。 一条条战船就是一座座小而坚固的城砦,当关船相撞,船上足轻以佩刀与数量巨大的长枪作战,夹杂少量铁炮与大弓混编的远程部队,迅速收割敌军性命,同时也被敌军杀伤。 鲨船庞大的体形在海上缓缓飘着,似乎与相邻已成一片火海的战场格格不入,隆俊雄像个真正的将军般瞭望着战场局势,头脑分外冷静——也就是在日本战国这种古典封建体制之下,才能让他这么冷静地盘点局面,毕竟局外人总比局内人冷静。 织田水军有良好的军纪,纵然兵势上占据劣势,但交兵中却比四路水军要拥有更多勇气,而且铁炮数量也远远超过四路水军,往往会出现几条小早船拼死以大弓铁炮压制大关船,接着以火焚烧的战果。 过去依附于毛利氏的村上水军被称作天下第一,他们像陶罐掌心雷的焙烙玉在水战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面对船上好似木制城墙的船板,几只陶罐丢进船上就能让敌军无处可逃,不过也正因如此,村上水军进攻的势头过于凶猛,直杀进织田水军在沿岸布置的包围圈中。 木津川口阵地上,埋伏已久的长弓铁炮队在他们进入射程后同时向海面发起攻击,长弓队伺机而发,独立编制的铁炮队则在此刻大放异彩,甚至将隆俊雄在后方的目光吸引过来。 海上的织田水军装备铁炮并不多,一艘承载二十海贼的小早船上或许有八个弓手,但只会有一到两个铁炮手,并且都不是独立编队,但岸上的铁炮手有所不同,超过三百杆铁炮组成阵形,依据挖出的壕沟与木垒向海边齐射。 同一时间只有一个百人队在射击,当射击结束后,手中铁炮交至身后,再接过一杆继续射击,他们每个人都有两个装药手。 而且,他们阵势中还有几门名叫大筒的大号铁炮,发射更为缓慢,但炮弹重达一两,每次发射都会带来如同霹雳的巨响,射中小船就能击穿船板。 眼看村上水军被海陆夹击进入劣势,另一边的松浦倭寇冲出船阵缺口,自另一方向包抄织田军,并分出船队向岸边铁炮队以长弓铁炮还击——松浦倭寇是四路水军中火器装备最多的,作为紧挨着南洋军府倾销地长崎的松浦氏,他们最早与葡萄牙人及汪直贸易,从明朝流入大量火器。 赶上广东都司兵器换代,过去的火绳鸟铳与旧式火铳同样有一批被高价出口,质量自然远不如九州岛自行打造的铁炮,却胜在量大,这帮过去的倭寇在出征前三个人就能分到一支火器,虽然不指望手上拿的是什么好东西,至少给他们带来还击的能力。 在学习操持劣质火器的漫长时间里,松浦倭寇创造了特殊的使用火器方式,那便是尽力伸长自己的胳膊,使铁炮、火铳离脸面身躯远一点,被称作松浦流铁炮击。 透过船墙上的棱形射击孔,一杆杆长短铳架设,自超过百步距离向岸边乱射,尽管精度极低,却依靠大量火器齐射一度压制案上铳手。 依靠这片刻喘息之机,村上水军集结力量与包抄而来的织田水军缠斗一处,在隆俊雄中军船队抵达战场边缘前,双方便互相烧毁十余条大小战船。 在岸边指挥防务的是织田氏大将佐久间信盛,眼看麾下水军防守不利,他的眼睛一直望向远处飘在海上的十二艘大船上,他很清楚那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与那十二艘大明船相比,他们的战船在海战中不堪一击。 纵然他手中依然有二百余条战船埋伏在各处河口作为伏兵,但那二百余条战船中没有体型庞大的安宅,小早船面对巨大福船只怕尚未接战就会被撞碎,再多的船舰想要赢得海战也是痴心妄想。 “让诸队下船,依木津川口布阵,下令诸队水军退至陆上,我们的对手是水贼,得势必然登陆乱取,把他们引入内河,在两处河口之间布置围堵船队,用陆战来击败他们!” 所谓乱取,是指战胜后对地方的掠夺与焚烧,在任何国家的任何时代,都是战争中很难缺少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还有人狩,就是买卖人口的奴隶市场。 相较而言,被称作残暴的织田信长反倒在这两方面拥有非凡的人性,在上洛之前,也曾大肆乱取,不过上洛之后对京畿地方严格约束军纪,他通常只会把一向一揆卖掉换钱,当然,他的残暴根本不在这方面。 别的大名就不一样了,比方说有军神之称的武田信玄,因为家里有矿,别人的人狩一个百姓卖二三十钱,他为了不让奴隶赎身,给奴隶的定价是一两贯钱,赎身不了就放进矿场,男拿去挖矿,女的拿去让人睡觉。 另一个军神上杉谦信就好多了,春日山城常设奴隶市场,从来不像信玄那样哄抬人价,都是二三十钱平价出售,偶尔屠城什么的都不算大事。 你死我活的军争时代,残暴是人的共性,世上当然存在真正的仁义,但那些真正讲究仁义的人在别人知道他们的仁义之前就都死掉了,留下来的仁义只有大义,即使有,与后世仁义有所不同。 而军争时代的大义,往往忠君勤王就是大义,君主临阵就是英雄。 四千织田足轻被各自武士率领着分为三路十四队,依河流布阵隐蔽,海面上各队战船也在陆上号令下缓缓向内河收缩,逐渐将阵形收至陆上,隆俊雄的计划落空,而他麾下的海贼们也不出佐久间信盛的预料,毫不犹豫地追击至陆地。 不过与佐久间信盛预料有所不同的是他低估了这些海贼对胜利与烧杀抢掠的狂热——一条条小早船横推着冲上浅滩,伴小船与砂石摩擦发出令人担忧的巨响,一队队衣甲不整的海贼冲至陆上,各个队长嚷嚷着军令,将士卒匆匆集结起来,有的跳下战船直冲木津川口驻防的数百织田军。 更有些人,往往是松浦倭寇,他们立在倾斜的船上,不问距离不管局面,伸长了胳膊便以铁炮鸟铳胡乱射击。 海面上,隆俊雄苦恼地敲着脑袋:“哎呀,乱了啊!”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四十二章 威望 第四十三章 分田 第四十四章 征兵 第四十五章 调度 第四十六章 小小 第四十七章 欢呼 第四十八章 妖法 第四十九章 满弓 第五十章 如期 第五十一章 文化 第五十三章 花枪 第五十四章 快来 第五十五章 测试 第五十六章 枪术 第五十七章 肖恩 第五十八章 唯我 第五十九章 梦熊 第六十章 法理 第六十一章 海盗 第六十二章 异乡 第六十三章 四王 第六十四章 通缉 第六十五章 选择 第六十六章 夹击 第六十七章 包裹 第六十八章 炮仗 第六十九章 旅途 海上交战并未影响到摩加迪沙近海的圣卡特琳娜号,这艘四桅大黑船直到冒着黑烟的丽娜号自海上奔逃而来才升起庞大船帆向南航行,没有一点为银鱼号复仇的打算。 “摩加迪沙并不安全,召集岸边水手登船,我们向西航至马林迪。” 随船首回廊上的贵族船长名叫加澳,拥有着自己都记不住可追溯至罗马统治时期的姓氏,伴着他下令,身体灵活的少年瞭望手快速爬上顶桅瞭望楼,吹起小号后摇动属于船长的旗帜。 白底四方船旗上绘红色十字架,他们的船长隶属于葡萄牙阿维斯骑士团,不过与那些类似于耶稣会的修士骑士不同。 尽管加澳的姓氏很长,但这艘庞大战舰船长的贵族出身并不像他的名字那么纯正,他的家族不属于传统的伊比利亚半岛贵族,追溯传统,在数百年前他的祖先是一支受雇佣的诺曼武士。 出身不纯正意味着祖先很少受到重用,也意味着后代挂着比别的贵族更长的名字也要更加自食其力,在航海的黄金时代,这让风险与机遇并存。 加澳的父亲与叔叔曾随同达伽马的舰队殖民巴西,在当地先后做起巴西木与蔗糖生意,为国王带回财富让加澳这代人受到重用——其实也算不上重用,航海远比陆战危险,陆战是有目的的减员,而航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几艘船损毁。 正如大明帝国真正把持大权的是张居正而并非权倾四海的陈沐一般,葡萄牙王国中真正受到重用的也是那些在国内把控大局的贵族,但不管怎么说,以为国王效力骑士出身担任圣卡特琳娜号船长,这已经足够让他得到无与伦比的尊敬。 在询问丽娜号船长战斗情况之后,海边的水手抱着木箱跑过漫长沙滩登船,最后剩了一些货物与水手干脆丢在摩加迪沙城里,一大一小两艘战船向西南沿海岸线起航。 装饰着巴西与葡萄牙传统贵重饰物的船长室里,加澳噙着烟斗在扈从的服侍下将整套薄片叠压工艺的板甲穿戴好,带檐轻盔上覆盖着一层黑色天鹅绒,这套铠甲在米兰被造好后又送入里斯本二次装饰,这才抵达巴西的加澳手中,如今被他穿着纵横非洲大地。 他的扈从是一名葡萄牙裔北非混血儿,加衬的上衣外有锁子甲披肩,头戴普遍用于葡萄牙下级军官的高顶盔,桌边放着属于他的西班牙进口重型火枪,腿边靠一柄带皮鞘重剑做工精致,腰上还系一柄匕首。 祖籍并非伊比利亚半岛的葡裔混血,特别是非洲混血儿已在葡萄牙向外的军事扩张中担当越来越重要的位置,他们的服装与装备都与伊比利亚半岛贵族出身的欧洲同僚相同。 在伊比利亚半岛西葡两国的扩张战略中,借血统同化统治殖民地是他们放眼百年甚至数百年的重中之重,在这样的决策下,一些北非裔葡萄牙人甚至已成为军中的高级指挥官,在东非、巴西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加澳穿戴好铠甲,将目光望向衣柜中那件黑色刺着骑士团纹章的大衣,那件大衣原本应当披在铠甲外面,但炎热的气候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接着,他生着浓密汗毛的手便覆盖在桌上书籍上,那是耶稣会与果阿总督区向国王报告的亚洲的局势副本,是加澳从各个渠道弄来的书信一封封亲自修订成书,涵盖自屯门海战至陈沐下南洋之间的大部分资料。 “大人准备的书这次可以用上了。”葡非混血的扈从萨门持剑侍立,脸上矜持的笑容看上去并未将先前令他们损失一艘护卫舰的海战放在心上,道:“明国人来了。” 加澳身上稀薄的诺曼血统让他拥有一脸浓密的胡须,闻言笑了一声,肃容摇头道:“我并不是希望和明国人以这样的方式相遇,我从没想过会在摩加迪沙遇见明国君主的军队。” “军队,银鱼号与丽娜号遇见的似乎只是一船东方海盗?如果是圣卡特琳娜号,可以轻易击退他们。” 加澳叹了口气,对他的扈从指点道:“在澳门主教卡内罗去年写给果阿总督的信中提到——如果你遇到明国海盗,不要怀疑,他后面一定还有更多的明国军队。他们的海盗必须依附于陈将军才能生存,海盗已经到了这,这意味着明国军队也不远了。” “从马尼拉到马六甲,他们一直在加快扩张,国内的贵族却认为只需要独占东方香料市场就能避免同明国发生冲突——没有这种可能。” “明国的海盗会侵扰非洲的商站,当明国战船航行在东方的印度洋,他们的商人就能在这片海域贸易,等他们的商人来了,我们就会慢慢撤出这片海域的所有贸易,即使香料依然会被贩至里斯本,贸易的高昂成本却会让这一切变得无利可图。” 战船在海上快速航行使船舱微微摇晃,萨门对这一切所知甚少,只是附和地点头道:“那样大人在巴西的制糖厂将对国王殿下越来越重要,这似乎不是坏事。” “你不懂,一切刚开始的时候看上去都是如此,但最终必会以战争结尾。” 加澳不再多说,挎着重剑迈步走出船长室,就听见顶桅帆下的少年瞭望手高声喊道:“船长,有一艘船跟在我们后面,蓝色的,不易发现!” 蓝色的明船! “不要理会他,继续向前,抵达马林迪我们就安全了!” 话虽这么说,加澳还是迈着坚定而不慌乱的步子走向船尾露天回廊,向后方张望着,隐约之间能望见极远的距离外有一片蓝色影子似乎与海天连成一色。 据丽娜号的船长所说,那艘蓝色明船的航行速度很快,虽然同圣卡特琳娜号有非常接近的长度,船形却要狭窄的多,不像克拉克船以龙骨为轴几乎成为圆形。 久经战事考验的骑士对蓝色明船的目的有了猜测,对方在跟踪,显然在等在帮手,这意味着自己的判断准确,他们在附近的确还有其他船舰。 “小伙子们打起精神,这将是一场令人疲惫的旅途,让丽娜号先行,让马林迪的守军做好战斗准备!” 第七十章 塞上 第七十二章 亚念 第七十三章 美食 第七十四章 黑牙 第七十五章 大王 第七十六章 红土 第七十七章 年贡 第七十八章 利马 南亚墨利加,秘鲁,利马。 四十五年前,西班牙海盗弗朗西斯科皮萨罗率船队入侵,在交给印加国王阿塔瓦尔帕的口信中,他这样说着:“请转告贵国君主,欢迎他大驾光临。至于何时来和怎样来,都可以按照他的意思办。不管他以什么方式来,我都会把他当朋友和兄弟接待。我求他快来,因为我渴望和他见面。他将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或侮辱。”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会面中佛朗西斯科皮萨罗用突然袭击的方式俘虏了印加国王,并勒索一屋子黄金与两屋子白银的赎金。 事情真正的问题出现在印加人真的交出一屋子黄金与两屋子白银。 勒索到大量财宝后,弗朗西斯科皮萨罗背信弃义地用绞刑将其处死,在印加国王死前的几个月里,西班牙人从巴拿马召集援军,真正的战争在国王阿塔瓦尔帕死后打响,但当时印加人已无力回天,庞大的帝国宣告灭亡。 如今,西班牙人在利马设立总督区,管辖着周围一切土地,尽管依然保留萨帕·印加的称号,但此后历代萨帕都只是西班牙人的傀儡。 在利马港口,三艘与西式大船不同的大船正缓缓起航,在由黑红为主体的船壳上,左右两侧分别有一颗像鱼眼般的印记,三艘明船与停靠在港口的西班牙战舰相比并不算大,甚至就算武装商船都比它们大些,船上立着双桅硬帆,缓慢地升起到相对不高的位置,向西北方向缓缓起航。 三艘福船左右,是唐胡安为明朝使者准备,由两艘大盖伦、四艘小盖伦组成的护航舰队,这艘舰队在海上有不可匹敌的震慑力。 耶稣会传教士何塞德阿科斯塔身形盖在神色的教士大袍中,深深地看了一眼渐行渐远异域风格的舰队,扣上兜帽带着侍从自港口聚集的人群中缓缓离开。 “滚回去干活吧,你们这些肮脏的米塔!狂欢结束了!” 一队不论男女的印第安人身上衣袍被扒光,脚踝被拴上绳索,由一个西班牙士兵带着四个披链甲衫的印加混血儿带领下离开港口,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因为聚集在港口的印加人并不多,这里更多的是西班牙人与葡萄牙人,甚至还有到这里讨生活的意大利人和法兰西人。 在这座象征着欧洲富贵之源的城市里,唯独没有英格兰人。 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与国王菲利浦的矛盾已经激化,英格兰人只会躲在海上策划一次又一次对他们船队的袭击,正如秘鲁总督区胎死腹中的袭击明船队的计划一样。 “这年月真是难熬,对吧?” 神父阿科斯塔用厌恶的目光看向那几个押送印加奴隶的士兵,向身旁的修士低声说着。 在半个时辰之前,少数印加人被披上奢侈布料的衣物,被加入到明国使节的送行队伍中,因为在利马的宴会上,耀武扬威的明国人无礼地说出看腻了西夷面孔,为此他们不但准备出两个不用施行米塔制的酋长陪酒,还从奴隶中选出一批人洗净了穿上衣服,只求把这些无礼的明国人弄走。 米塔制度是西班牙人为接受统治的印第安人量身定做的徭役制度,每个村落除酋长子女与病残者外,所有成年男子必须执行,每年按七抽一的比例执行四个月的强制徭役,从事殖民者指派的劳役。 他们绝大多数被派往矿山,种植业园、铺路建房、搬运货物也是有必要的。 这个时代,从这块大地经历的苦难中,流出的血液是白银、肢解的骨肉是黄金,巨量财富加入世界流通的贸易之中,全世界所有国家都受到这份财富的冲击,何况西班牙人。 明智的修士们已经意识到,他们的意识形态正受到挑战,在对征服印第安人持伦理道德立场的萨拉曼卡学派出现并走向高峰的时间里,耶稣会已取代多明我会成为天主教第一教派,政治危机与宗教危机同时爆发。 西班牙人的良知在拷问着自己:战争公正吗?印第安人应当得到补偿吗? 尤其在今年初,他们在墨西哥沿岸设立的所有据点被北美洲的印第安人一扫而空,教士们也不禁扪心自问:福音化的手段失败了吗? 还有西班牙国内及秘鲁总督区为对抗与明国不公正的条约甚嚣尘上而的战争派,他们在各个阶层试图鼓动对明国发起一次完全的征服战争,以抵消他们的挫败感与危机。 关岛之战给西班牙人带来的后果太过惨烈,狭小作战范围内大量军队集结并发生密集而高烈度的战斗,言语不通与巨大矛盾使那次战事成为歼灭战,尽管那场战斗中仅有不到六千名西班牙人参战,却给秘鲁总督区几乎每个殖民者家庭都失去了一个甚至更多亲人。 超过两千个失去父亲的孤儿,无所事事地游荡在各个城市的各个角落,让每一寸土地都显得那么触目惊心。 或许生活在马德里的贵族不用看到这样的情况,使他们能够与明国签订议和条约,但在执行战争的秘鲁总督区,好斗的西班牙征服者则没那么容易忘记战争带给他们的耻辱。 人们陷入了巨大挫败带来的偏激之中,在同一个国家的人群当中,居然会泾渭分明地划出两派。 一边是上至国王下至人民举国筹备一场新的战争,在由国中漂洋过海传回的书信中,主的森林被砍伐殆尽,用来制作国王远征的东方的庞大舰队。 可另一方面,以伦理、道德、自然法与人权为中心的萨拉曼卡学派迎来新的春天,自关岛之战后,越来越多的修士认同他们的学说,即所有人类都拥有共同的本质,他们也都拥有共同的权利,例如自由的权利。 甚至主张‘人民’本身是神授主权的媒介,只是在各种不同情况下,权力才流到了君王手中,当君王是不正义的,‘人民’可以违抗甚至推翻他。 西方没有陈胜吴广,自然也没有扎根在东亚血脉中对抗暴政的民主之魂。 但此时此刻,另一种不同的民主如野草般在这片大地上疯长,终有一天会成为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 神父阿科斯塔就是这个学派的一员,他低声对同伴道:“走吧,修士们的全体大会要开始了。” 第七十九章 会议 第八十章 剿匪 万历五年转眼即至,北洋军府的梅花开了。 远在大洋彼岸,耶稣会对明国战争的议论,作为西班牙人认识野蛮人中首屈一指的最野蛮者,陈沐并不知道对方关于统治他们手段上的议论,但他的目光聚焦之处,也与耶稣会有关。 “北洋军府不错。” 校场上,与陈沐并马缓行的是南洋军府的都督陈璘,半年多没见,陈璘的胡子更长,缓缓踱马看着骑兵校场上一排排缓缓踱步齐平行进的骑兵,扬鞭道:“那些木头一样的马军在做什么,你练的骑兵?” 马队列成四个五排方阵,每阵由一个总旗的骑兵组成,总旗与副官出列分在前后,每列一小旗,宣讲、旗副、旗官分别于一列骑兵的队首、队末、队中,各自持旗并戴不同旗号的盔枪,队中还有带着骑兵小鼓的鼓手,跟着鼓点在草地上持兵器缓缓列队策行。 但阵势并不是绝对的四方阵,更像一个平行四边方阵,每列骑兵队首副旗官都向后错位。 他们的速度很慢,但队形严整……没有不严整的可能,在这样的队形下,每个普通骑兵前后左右必有一个军官跟着鼓点重复军令。 在他们行进方向的三百步里,每隔五十步便有教官带着武弁坐与案后,待骑兵经过时看着水漏记录着什么。 三百步外,是一排排端着木杆的人形靶,模拟出步兵阵的模样。 另一边的步兵校场上,步队与炮队正在进行协同训练,阵阵鸟铳放出的铳音中不时夹杂着野战炮轰出巨大的呼啸之音,枪阵的重重呐喊声里,另外数队骑兵围着步兵校场的跑道缓缓奔走。 随着陈璘的疑问出口,校场上列队而走的骑兵队中传出几声号令,行进中的骑兵队一排排提速、散开,骑兵依然保持稳定的阵形,前队斜指的长槊并未落下,后排在并马缺口中的部分持鸟铳的骑兵平端,在百步距离中随命令向前射击。 骑铳的数量并不多,在协同训练的两个百户马队中仅装备六十支骑铳,两次交替放响的也只有二十支而已。 当马队行出硝烟,鸟铳已被插进马臀囊,除前排持长槊的骑兵,后面已都换持马刀,在经过最后的提速后队形在数十步中渐渐散开,分为数个以长槊与旗枪引领的集群冲锋队,直至隔三五步挑飞、或就近撞开人形靶。 短暂混乱后,骑兵再次集结,变换横队向侧面兜击,三次变阵后继续向回策行。 “纪律训练,我们用了很长时间才让战马不害怕铳炮的声音,但马儿还是惧怕拿着棍子的人形靶,实际作战时不论行进速度还是战局变换都要比训练中快很多,还需要很长时间的操练。” “不过这样的训练是切实可行的。”陈沐与陈璘已经驻马在校场旁观看,他转头对陈璘抬起四根手指道:“借此次边将回京述职,我寻访了历任九边的各处将领与宣府讲武堂骑兵科讲官,在战场上骑兵对步兵大多数时候有优势,而骑兵对骑兵,则交战通常有四种可能。” “其一,根本没有互相冲锋,两支骑兵沙场相逢一方在冲锋中便已溃散,这是最常发生的情况,毕竟人不怕死马还怕呢,可一旦溃败便意味着会遭受敌军屠戮,早年九边在野战中对仗北虏便总会遇见这种情况,这是士气与纪律不足。” 陈璘率领过骑兵作战,不过在他所率领的骑兵作战中,通常不是马上作战,而是在平叛战事中骑马快速抵达预设战场,下马列阵对敌军形成合围。 因此听陈沐说起这些有非凡的兴趣,颔首问道:“另外三种呢?” “其二是双方都会停下,这在虏骑作战也时常发生,我军下马步射或驻马骑射,敌军往来驰射,战局到这样,我军除镇朔马将军部外通常都不能与北虏相持,不过片刻便要溃败。” “其三,两军散开错马厮杀,这在国朝骑兵中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即使是北虏,也只在其小部纷争中会出现,兵力越少组织越强,厮杀中还能保持队形的通常只有虏骑小酋长与北疆一些将领的家丁才能做到,只有两军势均力敌时才会出现,通常有这样的机会都会变成第一种。” “至于最后一种,没有阵形直接厮杀到一处,我们的骑兵是很少会出现这种可能的,但虏骑与虏骑之间的混战却很容易出现,归结原因——我军骑兵的士气通常比之北虏更低,交战往往也会变成第一种可能。” 说起这些,陈沐无可奈何地撇撇嘴,道:“同等条件,对战中士气与纪律决定胜败,双方不算精锐,虏骑士气高昂纪律低下,我骑士气有所不如,纪律更为低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士气受待遇影响最大,纪律则受训练而来,长久以来人们专注步车,忽视骑兵训练,战场上马队沦为传信、探查的辅助兵,以至于开国马政如今都成了北方名吃。” 正逢骑兵操练完毕,骑手们解散后依然维持三五人的队形,牵着马或快或慢地走向营房,三个月的鸟铳手训练让他们将服从与军令深深记在脑中,校场上只留下少数在训练中不合格的被惩罚者与少数给自己增加训练的奋进之人。 陈沐则跨坐马上对陈璘一一介绍道:“河间马肉火烧、真定马肉汤、北京马肠,别说地方马政,就连我从口市高价购来的战马都被人三个月卖了四十六匹,活的死的,或者本来活着被故意养死的。” “还有这事?”陈璘瞪大眼睛,道:“那不得铳毙?” 陈沐脸上带着愠怒,深吸口气道:“不说这个了,兄长这次北上,南洋可有什么新鲜事,说来让兄弟开心开心。” “开心,就怕你开心不起来。”陈璘没有细究马政的事,北方的事他确实没陈沐熟悉,只是自马囊取出一封书信递给陈沐,道:“葡夷的果阿总督与濠镜修士卡内罗的书信,他们控诉海盗,你那个好手下林凤,几个月前把人家果阿港烧了,抢走壮丁、妇女、孩童数百。” “紧跟着又往北抢了几个港口,破城掠民,莫卧儿也向马六甲发去使节,想和南洋军府组成联合舰队肃清海盗共同管理航线。” 陈璘仔细看着陈沐的表情,想知道自己这个义兄弟在此次混乱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道:“西洋大臣殷养实派人到军府卫好几次,催促组建舰队剿匪给印度诸国一个交代,否则大明商贾不能在诸国靠港,贸易无从进行。” “南洋上下顾虑林凤是你一手提拔,一直拖着,现在就等你一句话,剿不剿?” 第八十一章 死间 第八十二章 科学 在万历五年春,工部做了件倍儿牛的事,发榜告知天下,评选此前两年在科学技术领域有杰出贡献者,为位列前十者发放巨额奖赏,并列出捐赠主要贡献人,由礼部发放石碑,此后推为定制,每两年将其间工学贡献评出十个奖项,以推进技术发展。 奖项刚刚评出来,一份内部榜单就由内阁派人送到北洋军府陈沐手上。 “这榜单谁做的疯了吧?” 陈沐看着获奖榜单,自己这个幕后的奖赏捐赠人位列榜首,获奖理由是编撰《陈氏道德经》、《旗军操练手册》、《铳炮打放一览》等科技、军事技术贡献。 戚继光以《纪效新书》、《练兵实纪》等军事技术贡献居次位;第三是总理河道都御使潘季驯,以‘束水冲砂’之法获奖。 工部跑这趟差事的刚好是身兼工部与北洋两处官职的徐贞明,陈沐指着榜单问道:“能不能把我去了?这榜单从上至下,净是朝廷大员、藩王宗室,普通百姓一个没有,唯一一个不在职的方学渐,功绩是翻译了欧罗巴古罗马《建筑十书》与欧罗巴嘉靖四十年印本《矿冶全书》十二卷,这个奖在选择上是否不够公正?” “其实已经很公正了陈帅,若非有更多考虑,连方学渐都不会入选,论通译功绩,阁下的幕僚徐先生译了《海员宝鉴》,常吉译出《精巧的机械装置》,东南那些大儒世家更译出上百本西学书籍,榜首还是张阁老的《考成法》呢,阁老也是为了避嫌,将自己剔除。” 徐贞明快愁死了,榜首有一万两白银的赏格,偏偏别说榜首,就连其后五千两、三千两甚至一千两的获奖者都想推辞不受:“河道总理潘公也不愿领受奖赏,郑王世子朱载堉也不愿接受,希望将赏银充入国库……再这么谦让下去,这奖赏榜单就不能做了!” “张阁老的意思是,借此次评奖之事,调动那些豪商巨贾想要赚得名利的心思,让他们出钱捐名,以使工部推进天下技艺进步的步骤能自负出入,以减轻南洋的财政压力,也能让各部明白职权,专心做好自己的事务,可现在这样别说鼓励商贾邀名,就连这些获奖的人都不乐意。” “徐公你也别急,咱坐下慢慢说,这郑王世子的《新法密率》是个什么东西,也能上榜?” 陈沐听了徐贞明的话,也感到头疼,潘季驯用他的新技术治理河道很有成效,上个榜很轻松;张居正的考成法作用无疑,归类到管理学上也绝对没有问题;戚继光的军事改革更不必说了,方学渐的翻译也下了一番苦功夫,更为要紧的是要向天下推行这种好学的精神。 但似乎眼下听起来,问题与他起初想象的难点在于技术改革太少恰恰相反,是能做出科技贡献的人太多了。 “郑王世子的新法密率是在传统律学基础上往而不返,算数不精的三分损益,郑王世子改良此道,具体在下也只是略懂,但教仿司看过其密律后如获至……” “等等,这律学不是法律,怎么轮得到教仿司说话?”陈沐脸上懵懵,藩王宗室在他心里是大明朝最没用的人类集合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他皱起眉头一字一顿,道:“有黑幕。” “啊呀!” 不学无术的陈爷给徐贞明愁得啊,他捶胸顿足道:“靖海伯,这律学,是音律之学,不让教仿司评判难道还要让刑部主事去评价吗?” “郑王世子是音律大家,自幼便随其舅父景贤书院山长何粹夫学习音律、天文、算数,因不平其父被下狱,于王宫外筑草庐居十九年,席藁独处潜心著述,直至郑王回国才入宫,其人越祖规,破故习,算学造诣出神入化,他甚至自己算出北京城所处的经纬度,为藩王之中最负才德者!” “郑王世子如今正编撰《乐律全书》,待其书编成,大约要夺得当年榜首,如今位列第四能有什么黑幕。” 陈沐对音律不感兴趣,不过听了徐贞明的话,他抱起手臂将信将疑道:“他能算出北京的经纬度?熟知算学、历法,那他能不能给朝廷编出新历法?” 朱载堉若真这么有才华,放在郑王府那是暴殄天物,该为国家民族做更多的贡献啊! “在下刚从阁老府上过来,靖海伯也知道,阁老就是这么想的,他还让在下告诉靖海伯,藩王外封的事已经有方法了,不可一味统统外封,皇帝不日就会下诏,准宗室做大多数科技研究,做学问,然后先将一批胸无点墨为祸一方的宗室外封飞地作为惩处,为避免有冤枉者,若其做出成就或能评上奖项,亦可重封回国。” 好嘛! 神中年这是打算把朱姓宗室都培养成大科学家了。 陈沐听着就笑起来,不过紧跟着他就觉得这个想法妙极了! 科学家最需要的是什么?永无止境的求知精神、不影响生活的收入来源、获取知识的渠道。 后两种,只要是登记在册享受禄米的宗室都有这个条件。 至于第一种,不好好搞学术研究就会被丢到海外,毫无疑问,最淘气的藩王也会热爱学问研究。 “这比近些年要求宗室也能考取科举的议论高多了,平民百姓就这一个翻身的机会,完全不差这些宗室来考取科举,但让他们做学问就不一样了,地位已至极,当当科学家也不错,而且这是有先例的,成祖皇帝的弟弟不就做学问了。” 朱棣的母弟周王朱橚,因为啥也不能干、不敢干,最后被憋成了药学家,编《救荒本草》和《普剂方》等名著。 陈沐高兴得光带着傻乐拍桌子,让宗室去做研究,这事太有意思了,回头哪个把化学搞出名堂,直接把兄弟祖宗的名字往上一拍,就是现成的元素周期表。 而且最关键的是,张居正终于给宗室外封拿出解决办法,而且是最牛的解决办法——推进科学进步赏银子有什么意思?最杰出的科学贡献者是可以封王的! “靖海伯先别说这个了,那是阁老的事,在下好歹也是靖海伯的同僚下属,这工作做不成可怎么办?你得说话啊!” 徐贞明指着榜单,示意陈沐给拿个主意。 “我也没别的办法,不过值得获奖的人数太多,我以为是奖项不够清晰的原因,完全可以多设几个奖,给这些科学技术分门别类,科学科学,分科而学,最高奖项就以当今陛下的年号为例,诸如这考成法,归纳到‘万历管理学奖’,郑王世子的什么十二平均律,叫‘万历音律学奖’,还有军事学、水利学、地理学、天文学、医学、冶金学,还有这位。” 陈沐说着将手指向位列第七的福建盐官屠本畯,道:“这位一看就是喜好吃食的大家,瞧瞧,著书名叫《海味索引》,这要归万历生物学,如此一来,官员们专精自己的管理学、经济学、军事学去,其他奖项可以让天下兆黎去做,这不就轻松了?” “钱就更不必发愁了,阁老拉赞助的想法是极好的,但覆盖面可以更广一点,徐阁老松江讲文院那么大的名号,赞助几千两不难吧?北边口市的商号、南边的合兴盛,走南闯北的巨贾赞助上万两又有何不可呢?甚至将来还可以创办国立研究院——不过这些事不归陈某管,你还是去请教张阁老吧,嘿!” 陈沐摆摆手,起身把获奖榜单拍回徐贞明怀里,从后头推着赵士桢岳父向厅外走,立在门槛招着手,等看着背影走出衙门,这才随手扯过一张椅子坐上去,越想越乐,笑出声来。 “万历年间大科学家朱某某,哈哈!” 第八十三章 双簧 第八十四章 看船 第八十五章 办事 第七十六章 斩棘 第八十七章 煤油 第八十八章 愿意 第八十九章 饮酒 第九十章 教官 第九十一章 奉上 第九十二章 舒服 第九十三章 多得 第九十四章 活水 第九十五章 船来 第九十六章 珠宝 第九十七章 君瓒 第九十八章 偏见 第九十九章 七百 第一百章 样炮 第一百零一章 新船 第一百零二章 奏疏 第一百零三章 廷杖 还未进京城,永定门下陈矩留下的小宦官便用极快的语速将陈矩离京这不到两日的事统统报个干净。 先是张居正才不在内阁几日,翰林院一干人才便穿着红袍去给次辅吕调阳报喜。 随后翰林院编修吴中行,翰林院检讨赵用贤,刑部员外郎艾穆、刑部主事沈思孝,这四个先后上疏弹劾张居正的官员,皇帝已决定给出处罚。 前面俩杖责六十、后边俩杖责八十,逐出京城削籍为民、永不叙用,发配边疆不在大赦之列。 刚进永定门,守着山川坛、天地坛的正阳门南街口,俩绯袍大老爷面面相觑,陈矩不安地咽下口水,搓着两手道:“这,这还真打啊,陈帅,你得劝劝皇帝爷爷!” 陈沐哪儿有心思听陈矩在说什么,他牵着马脚步都定住了,怔了好一会,突然眉头一拧满面是恶向胆边生,对报信的宦官道:“发配边疆,哪个边疆?” “哎呦,靖海伯您还有空管哪个边疆呢,这事就不是这么干的,这是皇帝爷爷觉得事情已经不是朝中百官在反对张阁老夺情,是在陛下威严受到挑衅,万万不能这么处罚!” 陈矩到底是宫里人,对诸多事情的先例了解得多,急得都快跳起来,眼看街上没旁人,拉着陈沐到一边小声说道:“廷杖,是列祖列宗对直言犯贱,不,直言犯谏的谏言之臣所惯用手法,自嘉靖以来,是要扒掉裤子去打——自张阁老当国,朝廷还未用过廷杖,这棍子只要打下去,阁老一世名声就毁了。 “你见过哪个活着捱过廷杖的人没有名声,这不是责罚他们,恰恰是成全他们啊!” 这是另一个程度上的富贵险中求。 四个人,俩张居正学生,俩张居正同乡,在朝中仕官资历还比不上陈沐。明天挨几十棍,赚得天下同情,证明皇帝言路不开、首辅行事不端,捍卫的是当世核心价值观,资历便蹭蹭蹭地往上涨,得了不畏强权的名声,一下便成了政坛新星。 跑到边疆讲学短则三四年、长则十几年,但凡有个翻身机会,到时候什么永不叙用都没用,该用还得用。 任何能为人所用的东西都是双刃剑,既然用道德治国,就得接受道德制高点的假清高;若用宗教治国,也得接受愚昧里的假真理;进步在于去伪存真,只是更多时候伪未必真伪,真未必不是伪,只以人的目的为转移。 陈沐还没来得及说自己的想法,又一闲服宦官自长街快步而来,对陈矩报道:“翰林院王先生率一众翰林入宫求皇帝赦免四人不成,又往张阁老府上去了!” 二陈对视一眼,陈矩急道:“走,我们快进宫!” 陈沐却抬手道:“不急,廷杖明日才打,我们去阁老府上,先去看看。” 翰林院的王先生,是翰林院主官王锡爵,他带着一帮翰林去张居正府邸求情是必然。 与公于私,他是主官,该为下属求情,何况只是上奏疏却要被打死,这种处理办法是过分了——恐怕上奏疏之前这四个人都没想到皇帝会拿出廷杖来。 廷杖别说六十,就是三十,也能把人打死。 可他们能求谁呢? 李太后?他们见不到李太后,想求李太后只能去求冯保,往日里朝堂上下有几个能把冯保不高不低当个人的? 就张居正一人而已,这四个人骂了张居正,东厂督主这会正恨不得把他们捉到黑狱里弄死呢,还求情? 那就只剩向张居正求情了。 区区两条街,不过一会就到,远远地陈沐就瞧见张居正府邸前围着一片官服花花绿绿,头戴四方巾足蹬皂靴的游七穿着打扮像个员外郎,在府门前又是作揖又是拱手,一会儿进去一趟,再来满面愁容地摇头,一会儿又进去一趟,出来还是满面愁容地摇头。 逗这帮人玩呢。 陈沐带着陈矩,俩人将绯袍打理好,叫小宦官牵马,他俩一眨眼就混到人群里。 乌泱泱一片官服,谁也管不着谁是谁,反正这会走到这来的都是自己人。 人聚在一处,便有气场,或者说气势,首辅门前高谈阔论,人声鼎沸,带兵的对这种气势嗅觉最为灵敏,身处其间,陈沐就一个感觉:打胜仗了。 读书人胆子是很大的,这是长久以来培养出的性格,尤其在对抗强权上有天然加成,成事败事自有大势,才能学识亦有高低之分,时代的局限给了他们上限,但大抵这份胆魄是很强硬的。 至于说,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没敢死才有这么说的机会,大势已去之时能一死报君王,已经是不错的了。 比方说明末钱尚书,清军来了能放下脸面身段出去投降,清廷之中斗争失败又能转头与反清复明的地下组织接头,既不属于‘袖手’,也早已超脱出‘一死’的范畴,说起来会遭人嘲笑,毕竟水太凉君恩下次再报不是那么合适。 可他这行动力,又有几个人比得上? 是读书人都跨不得马、披不得甲、提不动刀,不能上阵作战吗?不是,是那些能披甲上马跃阵舞刀的读书人,都死了。 那些死掉的人,除了几句绝命诗,又哪里有机会留下高谈阔论呢? 不过啊,这帮人也让陈沐喜欢不起来,他与陈矩像没事人一样混在其间,身边人看见这俩绯袍也不认识,还相互拱手行礼,偷听着他们之间的言语。 “我与张嗣修相交莫逆,今日恩断义绝。我要他劝父亲不要夺情,要丁忧守制。后来又让他一定要劝父亲解救诸君子,他却说什么父亲为国夺情就是尽忠!” 一位年轻的翰林院编修对众人道:“我告诉他,父亲夺情,那就不是纯粹的忠诚。做儿子不能劝阻你爹,你这个儿子不能劝,你就不是孝子,不是敢于正谏的好儿子,你们父子俩那是要被后人骂的!” 陈沐胳膊肘拱拱陈矩,朝那翰林院编修努努嘴,陈矩小声道:“状元郎沈懋学,本来挨打也有他一份,他的奏疏本人按住了。” “还有李义河,与阁老一丘之貉,我写信给他,望其德高望重能效法援救高公之事,他却说什么别看我是状元,我说的那套什么伦理纲常没什么用。说大宋朝之所以衰落,就是因为我们这些人。反说江陵夺情报国才是圣贤的治世王道,还让我别嫌他说话不客气。我的才学现在还不能理解,笑话!” 李义河陈沐知道,这是南京工部尚书李幼滋的字,也是张居正的亲家。 陈沐刚往前凑凑,俗话说君子成人之美,赛驴公也不能免俗,眼看这状元郎这么想做些什么却有力不逮的样子,他想过去给沈懋学支个招儿,窜动这个状元郎再给朝廷上奏疏,一次奏疏被压住就再上一封嘛,总归是要一起挨打的。 省的将来混不成‘夺情五君子’抱憾终身。 就见府门前游七又带着一脸装出来的苦笑对王锡爵道:“唉,王老爷……” 话还没说完,王锡爵这一次忍无可忍,一把推开游七便闯了进去,这就是翰林们的冲锋号,一大群人呼呼地闯进张居正府邸,游七被推倒在地拦都拦不住! 第一百零四章 边疆 第一百零五章 意志 第一百零六章 星辰 第一百零七章 暗室 第一百零八章 雄主 第一百零九章 人才 第一百一十章 十页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兴奋 第一百一十二章 都说 小万历笑得让人心发慌。 这种时候皇帝不应该大发雷霆的吗? 邹元标骂了张居正是猪狗不如的畜生,又挤兑皇帝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李太后看向儿子的目光闪烁,现在皇帝还未亲政,张居正不在,真正说了算的是她。 说出这样话的人,哪怕不打死也要打断一条腿,否则既不能解心头之恨,更不能安抚名誉遭受攻击的张居正。 但在儿子的笑容里她仿佛看到万历的爷爷,反倒让愤怒的她强压怒火,耐心听着万历接下来的处置。 这让她不禁去想,如果说嘉靖皇帝在位,又或者是她的丈夫在位,这两位被世人称作明君的皇帝,又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但这事拿嘉靖来比,根本没法比下去,因为嘉靖在位就不会出现张居正柄国的情况,朝廷不会对张居正如此倚重,自然也不会有必须夺情的必要。 即使事情真的发生在嘉靖朝,嘉靖皇帝的性格也不会明明白白的表态,事情会以完全不同的面貌展现在天下人眼中:世人所称赞的‘五君子’都会被玩弄权术的冯保打死。 如果冯保还要用处,打死五君子的就会是其他宦官,总之——宫里炼丹的嘉靖皇帝与宅邸服丧的首辅大臣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而且在知道之后,还能给天下人一个满意的交代,比方说动手的宦官继续专擅直到有一日受到惩处;又或者张居正继续专权一段时间,等人们慢慢淡忘这件事,突然被人斗倒。 如果是儿子的父亲呢? 隆庆皇帝很可能压根不会下夺情诏书,一个年长的皇帝是不容易受到朝臣操控的,即使高拱备受倚重,也同样是皇帝的老师,但君臣之礼从未变过,直至儿子登基才有跋扈之言……想到这,李太后垂帘之后望向朝臣的目光突然冷厉。 她终于想明白一个事:主弱臣强,张居正把持了朝政,她的儿子被操控了,而朝政被把持、皇帝被操控的原因,是她的儿子还未长大。 一直坚信且感激张居正的心,就在此时此刻裂开一道缝隙,她没有说话,脸慢慢转向龙椅,目光的冰冷换做热切,垂帘后隐藏在大袖里的手互相抓握——她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希望儿子快速长大。 如果此时此刻她的皇帝突然成长羽翼丰满,那天下间简直再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了! “没有了?” 小皇帝此时此刻身上有一股气,借登基以来朝堂最大的攻讦事件,让十四岁还未到亲政年纪的皇帝第一次短暂而绝对地握住朝堂的主动权,一切都在等他下决定。 他嬉笑着摇头,居然还露出有点抱歉的意思向勋贵朝班看了一眼,陈沐知道皇帝是在看自己,但这个有点抱歉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咋的,是觉得只能打发五个人出海,太少了怕咱亏? “吏部尚书是百官之首,张卿。”小皇帝收敛神色,肃容对坐在最前的张翰问道:“您觉得这奏疏,说的对吗?” 妈呀,这谁敢回答啊?说不对吧,想象确实是,你张居正在父母膝下尽孝已经有十几年了,如今老父亲过世都不打算回去奔丧,名节有亏谁都圆不回来。 可说对,谁敢? 张翰眨眨眼,坐在椅上老神在在地愣了愣,顿一顿才起身出班,深吸口气拱手道:“回陛下,老臣以为这奏疏很多事说的都对,听起来振聋发聩,但更多言过其实,听听就算了,当不得真。” 小皇帝的笑容回到脸上,追问:“怎么言过其实了?” “奏疏上说,阁老是‘虽有所作为’,天下选官考成、清丈田亩、赋税盈余,若这只是有所作为,天底下谁敢说自己是大有作为?” 这么严肃的场合,小皇帝将目光瞟向勋贵朝班,与立在中间两手端象牙笏站立的陈沐对上眼神,赛驴公心领神会,带着藏不住的笑意端着象牙笏小心翼翼地向皇帝微微垂头以极小幅度作了个揖——陛下冰雪! 皇帝差点笑出声。 硬憋着肃容神色对张翰露出倾听之态,就听老爷子接着说道:“陛下也说了,能看见听见这份奏疏就是言路很广;选拔官吏的路子是吏部事,臣下朝便会重新考量,如有失职之举绝不姑息;判决囚犯虽在地方,刑部在各地的分司却能管辖到,国家律法早有定制,有罪无罪早有定论,臣不在刑部,所知有限。” “但其言黄河泛滥成灾是真,百姓饥馑官府却不闻不问,这并非实情。臣督过河道,历年黄河或决口、或南移,河道总督治河道,朝廷拨下赈灾银,何况还有自北洋陈帅任南洋时定下的规矩,不但户部分司要督银款,南洋军兵也要督。” “去岁,有县官贪污银款,被刑部严查后以南洋军法铳毙在南京城下,这事刑部不会有人不知道。” “臣是言路出身,知晓顽疾,言官上奏疏以刺激、夸张为重,哪怕被廷杖都无所畏惧。这样的风气形成已经很久了,事情每况愈下,演变为今日像许多人甚至并不关心事情本身,只在乎添油加醋、一举成名,证明自己是敢说话的大臣。” “邹君说世道人心不是认为首辅丧失天良,就认为他是猪狗禽兽。”张翰叹了口气,道:“老臣从未听人说过,这大约是他自己的想法。这便是臣对这份奏疏的看法了。” 小皇帝对张翰的话不太满意,笑道:“张卿持重,就事论事,老师是不是非常之人朕不知道,不过朝堂上有非常之人呀,靖海伯就是一个,朕想听听陈帅有何高明见解。” 陈沐叹了口气,端着象牙笏出班,小声抱怨还要让所有人都听见是个技术活,道:“朝上这么多贤人,陛下我个大老粗能有什么高见,唉……不知皇帝想听的是在下对这份奏疏的看法,还是对陛下夺阁老情后朝中议论纷纷的看法?” 小皇帝露出标志性的傻笑,笑得很假,末了笑容一收,面无表情地扬起下巴:“都说!” “先说奏疏,再说夺情,最后再说这五个人的处置!” 第一百一十三章 圆满 第一百一十四章 义务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旨意 第一百一十七章 良知 第一百一十八章 禽兽 第一百一十九章 甲衣 第一百二十章 赌博 第一百二十一章 周瘸 第一百二十二章 报效 第一百二十三章 航线 第一百二十四章 春笋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戎服 第一百二十六章 扣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脑补 第一百二十八章 禁军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五千 第一百三十章 占地 第一百三十一章 比划 第一百三十二章 海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士气 第一百三十四章 驱使 第一百三十五章 郑屠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花 第一百三十七章 骄傲 顺天府,天津北洋,大沽口海关。 关防的青瓦飞檐修出二层,陈沐依靠狮子楼翠雕青柱,眺望着关防两侧两座修得高高的庙塔。 说是来这请肖恩喝酒,不过似乎陈沐没有太多陪肖恩饮酒的欲望,他一直自己提着酒壶立在栏杆旁的青柱边自顾自地小口饮着浊米酒。 伶人弹奏的琵琶声中,他在看远处接连遮蔽海洋的舰队。 那是他的舰队也是大明的舰队,这支舰队的名字叫大东洋。 辎重船队已陆续起航,散布于金州卫到四千里百户所之间,漫长航线被他的幕僚们分为数段,交替补给以更有效率的方式运送辎重。 剩下的少量福船才是真正在舰队起航时随同航行的辎重船。 辎船马船皆停靠岸边,在大沽口关闸两侧停出绵延船线,辎重船以赤漆涂船头、石灰抹船腹,船首两侧还点上两颗鱼眼般的黑点,尽管很大一部分是征集民船得来,但大小相近的船舰非常整齐。 海上的战船则是另一种形制了,船首水线以上有平头有尖头,水线下皆为流线型,其中双层甲板炮舰皆为尖头,千料以上三层甲板炮舰大部分都因其骚包的船队长官而使用平头,壁画、石像装饰什么的都有。 事务的发展是相互的,似乎各个造船厂为了照顾这些极力显示个人审美的喜好,千料战舰普遍船身与船屁股都要更大,让船体在经过装饰后依然达到平衡。 尤其这次从南洋调船让陈沐感到惊喜,由邵廷达在南洋掀起船身钉甲片的风潮让一部分南洋船舰都已经成了半铁甲舰,并且船上都像早期濠镜自发做出葡式船体中式船帆的老闸船那样将中西式船帆混用。 船身前后左右挂着海上指引前后船队的灯笼,船漆皆涂以白黑双色,看上去各个威武,此时正以船队为单位为起航时皇帝大阅而操练准备着。 好在肖恩不敢让他陪,当然也不需要让他陪,作为唯一一个得到皇帝授权住在顺天府北洋的外国人,不,这会儿他已经不是外国人了。 皇帝在前些日子刚刚用诏书给他册封,名为艾兰国国王,并且在姓氏中加上了朱字,番名肖恩奥尼尔,汉名朱晓恩,如今是享郡王待遇于北洋暂住。 别说郡王待遇,就算亲王待遇,陈大爷该是大爷还是大爷。 “太神奇了!” 朱晓恩一手端着一副精致的瓷质倒流壶、一手提米酒壶向倒流壶底部倒去,口中连连称奇。 这是北洋制陶厂在吸收了山东博州瓷匠后开窑的产品,仿的是宋代耀州窑倒流壶,壶没有盖不能打开,倒入的开口在壶底,经由壶中瓷管直通壶顶,壶嘴还有一层隔管延伸至壶底三分。 通过两层隔管,壶中水不满不会从壶嘴漏出来,待由壶底灌满后将壶放正,也不会有水洒出。 原理很科学,做工更精致,壶嘴趴着狮子、壶身起牡丹花、壶顶提手则有凤凰展翅,世间三王寓意威武、富贵和吉祥。 北洋陶瓷厂将这一批瓷壶分为三色,分白瓷、青瓷、红瓷。 配套的还有五只公道杯,杯中酒不可倒满,倒满则全部漏光滴酒不剩。 这种酒杯最早产自明太祖时的景德镇。 两种器物,陈沐都没给工匠下令做什么改进,只要做出来就可以了。 但有些事也是不需要他下令的,比方说,当他说他要给自己种痘时,不光过去聚集于苦兀岛如今暂居北洋医科院的民间医师,就连宫廷太医院的医师都感到手足无措。 人们争相寻找更安全的方法,这种态度让陈沐很不满——他要是说真正目的是给北洋各期旗军种痘,是不是就没人管了? 现在北洋医科院正从染了天花的牛身上想办法呢,点子自然是陈沐出的,不过没人能确定牛痘能不能直接给人用,而且用了之后是不是真的就能免疫人的天花。 陈沐也不懂原理,他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百分百,所以只能试,而且时间还比较紧——他不能错过起航日期,更不能错过朝廷阅兵。 不过就目前来看,牛痘确实安全性更高,至少人从感染天花的牛身上被传染后不过感到轻微不适,并无性命之忧。 至少这意味着如果真的能预防天花,将来即使接种失败也不会死人,这个代价比接种人痘要小得多。 只要北洋三期旗军接种完毕,超过一万次接种足够让医师取得足够的经验,再由朝廷全力推行,兴许数十年后天花病毒能够提前于中国绝迹。 朱晓恩的感慨打断了陈沐的思绪,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小孩,见到什么都有一种太牛了、太酷了的感慨,前些日子下雨见到蓑衣斗笠,等到雨停半个月还整天穿。 甚至让陈沐后来都觉得蓑衣斗笠那张扬的造型太拉风了。 朱晓恩觉得中国最牛的地方不在铳炮或者北洋这样整个一处于蓬勃状态的军队,而在于平日所见的一切。 通过一个异域之人的口,让陈沐感受到这片土地处处透着神性。 “船上的灯笼,一层油纸中间插根蜡烛,居然不会烧坏,而且油纸是怎么做的?” “还有街边的排水口,雕成野兽头的形状,下雨的时候水会从野兽嘴里喷出来……我们那边就会做成小孩的鸡鸡。” 朱晓恩王爷摇了摇嘴唇,一个满脸大红胡子五大三粗的男人做这种动作听让人难受的,他说道:“虽然也很有趣,但……” “朝廷哪里都好,唯独你们,有些人实在是太骄傲了,在宦官送来陛下册封我的诏书时,我穿上很好看的丝绸蟒袍,听见有人说沐猴而冠,是这个俗语吧,沐猴而冠。” 陈沐迈步走向桌案,提起那具倒流壶给朱晓恩的公道杯里倒上不多不少的酒,宽慰道:“这个国家的人都很骄傲,身处其间,你也会变得骄傲。在数百年的时间里,下到百姓上至官吏,我们所有人对周围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 “有人说骄傲来源于无知,但我认为骄傲来源于幸福,虽然他们并不觉得幸福,但我觉得这样很幸福。他们都这么无知了,都没人能欺负他们,这种拔剑四顾心茫然,恰恰是幸福的体现。” “一百年前三宝公修兵器造巨舰,宝船队纵横四海,谁和能他们一战?”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嘛,这代人辛苦驱逐南倭北虏,为的就是下一代能无忧无虑。只要你尊奉朝廷,你的子民在十年之内也会有这种骄傲。” 朱晓恩不置可否地摊开手,将陈沐倒给他的酒液隐去,拍手道:“说道尊奉朝廷,舰队起航后,朝廷能不能给艾兰国派些艺术家?” 陈沐已经迈开的脚步顿住、缓缓回收,转过头脖子有些僵硬,重复一遍:“朝廷给艾兰国,派遣,艺术家?” 第一百三十八章 艾兰 第一百三十九章 开蒙 第一百四十章 射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拜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右京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文武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军备 第一章 不阅 第二章 佳音 观礼台压根没用上,倒是冯保在大沽口搭建的拜将台用上了,次日一早北洋一期各部依照皇帝的意思陆续自军府向港口集结,依次登船。 锦衣卫、禁军以及专程从南京调来的净军也是一样,在这里登上万历、太岳、南塘、双林四大主力战舰以及十二艘大小不一的护航船舰。 天刚蒙蒙亮,海上飘着大雾,在这座拜将台上,起了个大早迷迷瞪瞪的小万历顶着一双兴奋地睡不着的黑眼圈、边走边揉昨天骑马太久落下的酸腿,在上面宣读并交付两封敕令。 一封是命陈沐在亚洲设立右直隶,一封则是像他先前在紫禁城作战指挥室中说的那样,拿出一封任命陈沐为亚洲经略、右京兵部尚书的敕令。 同时授予的,还有象征调兵权力的印符与皇帝权威的尚方剑,在敕令上写明了,这两样东西在回还中国时都要立即交还——他依然没有在中国调兵的权力。 但在海外,统兵权、调兵权、行政权集于一身。 这其实就是个身份,权力与东洋大臣相重合,除了好听没多大意义。 除了这些还有一箱宝贝,七十二枚万历金牌与七十二颗印信,是要授予亚洲土人首领的,地名官名人名还未铭刻,要由陈沐分发给交好大明的首领。 “朕就是想上船,《北洋陆军操典》朕宫里有,都快翻烂了,看得比《大学》都多,你们这套,宫里宦官也会,不信你问监军。” 陈沐与监军陈矩并马引皇帝及冯保向栈桥走着,陈沐初听此言极为惊讶,转头望向陈矩。 陈矩抿嘴带着一点笑意缓缓点头,说道:“宣府讲武堂一期招生,御马监四卫营有军官二十三人入学,二期四十人,这都是司礼监督公定的。” “待招募三期生时由咱掌管御马监,威望不及督公,各军都尝到甜头,尤其京军分走不少,名额不好要,此后每年二十三人成为定例。” 陈矩说起这话时一点不带不好意思的,正色道:“不过咱有咱的手段,四卫营除了北宣府,还从南广州要了二十三个名额,咱往北洋跑得勤,北洋如何练兵也不是秘密。” “北洋怎么练,四卫营就怎么练,所以这练兵呀,皇帝爷爷见得多……爷爷,那就是万历号。” 在陈矩出言提醒之前,小皇帝已经站定在栈道边上,呆呆张着小口望向海上。 旗军登船从昨夜就已经开始了,超过半数的旗军都是在舰上过了一夜,早上太阳还未升起,余下旗军便也打着火把在岸边集结,依次上船,将船舰开到海上。 眼下岸边深水依然停靠着中军舰队,即便仅有一支舰队停靠,在小皇帝看来依然是黑压压一片,带着高耸桅杆与宽阔甲板的炮舰在岸边停做一片,宛如海上连城。 升高的日头刺破晨雾,从北方水寨开出的四艘巨大战舰自阴影中破开,露出庞大身影。 四艘战舰呈品字形破开海浪,前驱的是代表武将的南塘舰,船首以巨石雕刻出一颗将军首,类似娄奇迈座舰的船首像。 紧随其后的是以九条龙作为船首像的万历舰,稍稍落后一左一右左右护持的则是象征外廷与内廷的太岳、双林二舰,张扬的鹤翼帆缓缓收起,伴着沉重船锚坠入海中,四条战船停泊于近海。 站在原地的万历用力攥着两只小拳头,脸都被憋红了,发光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万历号。 即使他已经在金水河里拿着四条船模玩了无数遍,当他真真切切地看到这四条庞大、威武而坚固的战船时,仍旧激动不已。 “好,好,好!” 一连小声说了三个好,小万历深吸口气,迈着步子走向栈桥,走到半截又突然侧着身子扬臂指着停泊的巨舶,回首看着陈沐问道:“它能击败天下所有战舰?” “嗯……”陈沐点头沉吟,随后坚定道:“臣不知道,但万历舰的确强于臣所见过的一切战舰,但在欧罗巴,百年之间他们造舰造得很凶。” “五年吧,五年之内,万历舰应当是天下最强大的战舰。” “才五年?” 小万历有些不满地挥挥手,随后不知想到什么,又望着大海冷笑一声,颠颠儿得跑向承载他们航向万历舰的坐船,还不忘回头催促陈沐等人,道:“快点呀!” 那冷笑还能是什么呢?再过几年他就亲政了,亲政了再造更大的战舰! 等陈沐、陈矩、冯保及一众护持卤薄的大汉将军登上坐船,不过片刻便航至万历舰,船上板桥放下,小皇帝一言不发地登上以自己名号命名的战船,并没有急着跑前跑后,手扶船舷向陈沐说出一句非常专业的话。 “靖海伯,报万历舰的参数。” “造船用料两千六百八十,长十九丈整、宽五丈三尺、吃水两丈一尺,下水排开的水重二百一十四万斤有奇。” “双层火炮甲板,满载水兵船夫四百户部,有二十斤镇朔将军三十二位、十斤镇朔将军二十四位。上层甲板首尾各有一座二十四联装神威机关箭发射架,可旋转半周。” “余下船舰,三艘主力舰用料皆在两千之上,护航船舰在五百至千料之间,除非与欧罗巴强国发生海上大战,否则天下没有船队能牵制大明的环游天下舰队。” 小皇帝目送着运他过来的坐船返航,转头问道:“那要是发生大战了呢,就像靖海伯说的,欧罗巴强国。” “各舰船长皆为南洋海军将领,倘船舰数量相等,只要没有陆战,战斗是一定能赢的,但后续难以得到补给、难以修补战船的麻烦还要两说。” “若敌船大舰数十小船上百,敌我悬殊便不能取胜,但仰仗船坚炮利,退走总不是问题,大不了退还亚洲——只要他们的国王不是傻子,他们就是来打臣,也不会打这支舰队的。” 打了陈沐,将来还能议和,要是打万历舰,三洋舰队什么开拓都不需要了,直接集结准备灭国远征就可以了。 啪! 小万历俩手一拍:“这就够了,起航,随朕去亚洲!” 陈沐、陈矩、冯保及朝臣将军等甲板上数十人:“???” 小皇帝尴尬地一笑,道:“玩笑而已,玩笑而已。” “今日将军即将起航,朕万望诸君早日平安归来,使亚洲土民免受奴役、屠戮之苦,也使皇明可得富裕、繁华之乡。” “朕没观陆师大阅,为的便是能省下一日,舟师亦不必再阅,将军向诸舰队下令起航吧,朕送你去金州卫,明日之后,朕还要每日早朝,朕也只能送你们到金州卫了。” “朕在紫禁城,静候诸君佳音!”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三章 黑话 第四章 商队 第五章 黄犬 第六章 贸易 第七章 盟军 第八章 游击 第九章 捕鱼 第十章 送死 第十一章 共舞 第十二章 消息 第十四章 大事 第十五章 算计 第十六章 万岁 第十八章 界碑 第十九章 傻瓜 第二十章 清洗 第二十一章 光棍 付元把脚下的土地依据那块向北一千九百里外的界碑命名为分界半岛。 在这件事情上,付游击原本是想充分发扬民主精神,向军中所有部下征集半岛名号——他们比谁都热衷于给脚下的土地起名。 不论是杨来湾、林来岛还是陈来港,这都意味着荣誉。 只不过付元一直对陈沐、杨兆龙的起名天赋嗤之以鼻,只不过当轮到他给一片土地起名时,他才发现文化水平是多么地重要。 他征集了很多名字,刻了许多骰子,每次骰出一面,骰出的名字会刻在新骰子上,打算用这样的方式一边打发等待西班牙人回应的无聊时光一边将这座狭长半岛的名号确定下来。 不过西班牙人很快做出决定让他放弃了这个充满乐趣的方法,阿科斯塔向付元详细阐述了这次谈判可能造成的结果——当然,隐去新西班牙总督的小算盘。 付元与邵廷达商议后,决定各自从手下舰队中派遣一艘大船,合计两艘五百料战舰与两百户旗军护送包括阿科斯塔修士在内二十余人的谈判团去往麻家港与陈沐会面。 付元、邵廷达、黑云龙继续率军留守分界半岛,以应对谈判结束后的紧张局势。 但他们谁都没想到新西班牙总督有多光棍,他居然在谈判还未开始的时候,就在阿科斯塔修士谈判团向北起航的几天后便带领自己的军官团与一个连队乘两艘西班牙大帆船入驻分界半岛。 就在明军大营旁边,立起另一座营地,还专门修了条小路,与明军共用一个港口。 他们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收到消息后三个主将面色诡异地站在寨墙上看着两百多个武装精良的西班牙士兵依次下船,趟着岸边浅水将兵器举过头顶,跑到距离他们二里的地方寻觅一处适合扎营的地方,然后全无防备并热火朝天地开始扎营。 付元与邵廷达跟着陈沐干过一回向西班牙武装讨债,后来还真的要到钱了,但他们实在想不到西班牙会用二百多人来向两千多人武装讨贿! 嗯,他们认为新西班牙总督是来讨要贿赂的。 这可让俩出身南洋的帝国将领犯了难——南洋系军官也许是整个大明帝国中最不会贿赂的一批人,尤其是从旗军跟着陈沐的这批人。 他们的长官不但不要贿赂,还会凶神恶煞地问他们用来贿赂的银钱是从哪里来的,况且到后面他们也不缺钱,南洋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船队循环往复地购入珍奇售卖。 一个发展良好的新兴集团,拥有数不尽的上升空间,让他们最大程度上避免了依靠贿赂往上爬。 这件事最后还得由北军出身的黑云龙去办。 虽然他们不会贿赂,但统帅陈沐以身作则地告诉他们一个道理——对别国有效的贿赂所能得到的情报与好处,往小了说能避免士卒死伤,往大了说能得到远超贿金所起到的作用。 比方说马六甲,那不就是区区三万两银子换来的,现在随西洋军府扩张,俩月关税就能赚到这么多。 他们想试试贿赂阿尔曼萨能得到什么。 结果什么都没有,黑云龙垂头丧气地回来,对付元道:“付游击,还是你去吧,他根本不要钱,我跟他说也说不通,我觉得这家伙压根就不是来要贿赂的。” “不是来要俸禄的?”付元狐疑地听黑云龙说了这句话,转头抬目看了一眼邵廷达,自觉是使唤不动这头老虎,一敛战袍对亲兵挥手,道:“随本将去见见那西夷老儿!” 在付元眼中,新西班牙总督阿尔曼萨是个货真价实的胖老头儿,戴一顶扎红翎黑软帽穿着一身腹部差点合不拢的板甲,宽宽的皮带把肋部全部露到金属保护之外,显然这是一身用于装饰的板甲。 付元对西葡两国或者说欧洲甲胄已经有许多了解,他也不是没见过板甲的土包子,在实际战斗中,有些板甲会在肋部添加挂上的大甲片,付元估计这老头要上战场——肯定特费铁。 付元与新西班牙总督的初次会面场面非常不和谐,一身黑白相间有日耳曼风格板甲的阿尔曼萨迈着沉重而坚实的步子,遛着一大群他的宠物。 一群毛厚实到把脸都挡住的绵羊。 这种诡异的画面让龙行虎步的付元顿住身形,愣了片刻组织语言这才走上去,道:“我在吕宋听一个西班牙海盗说过,在你们的国家,养羊是特殊的贵族,让我觉得很神奇。” 这件事一直被付元当作笑话看,生在农耕文明的付元永远不能理解当时海盗法里卡特对他说起这话的骄傲——法里卡特说在西班牙的这些牧场主每年秋天赶着总数超过二百万只羊自北向南迁徙,来年春天再由南向北回归。 踏坏沿途一切农田、吃掉粮食,让农夫流离失所,那些农民只要有一点儿机会,就会去当兵、做个僧侣、仆人,做点小买卖或是干脆偷偷上一艘船,混的好了被人称作冒险家,混不好就被叫做流浪汉。 阿尔曼萨转过头来,摘下帽子向付元微微点头,道:“麦斯塔,这叫麦斯塔,我们养羊已经很久了,每年将上好的羊毛卖到整个欧洲,这是王国三大收入来源之一。” 付元目不转睛地看着绵羊,这种羊他率舰队南下的航行中在海边的西班牙兵站旁见到过,只是当时没有在意,现在看来这种羊的毛质似乎很好。 他动起脑筋打算回去后派人去北边找些这种羊,给陈沐送回去,口中心不在焉地问道:“三种收入来源,就靠养羊?另外两种呢?” “美洲,和尼德兰。”阿尔曼萨奇怪地笑了一声,道:“美洲受到明军入侵,尼德兰反叛,这可真有意思。” 付元脸上露出藏不住的错愕,这太扯蛋了,三大收入来源坏了俩,西班牙还能好好活着,看起来还依然很厉害,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他虽然不是做财务工作的,但他也很清楚大明的收入来源,别的不说,只要田税收不上来,国家就要崩盘了,更别说三大收入来源坏俩:“你们怎么维持的?” “借款,白银送到危机就会解除,再怎么折腾依然能四面出兵,所以我的同胞这几十年,在扩张地盘上一直很猖狂。” “我个人很赞同你们将军的建议,只不过特定条件还需要更改斟酌,收到损失的是秘鲁而不是我的总督区,而且今后银币、火炮会从墨西哥总督区运回国内,我更在乎这些,不过失去领地的贵族回想杀了我的。” 阿尔曼萨真真假假地说着,对付元眨眨眼,笑道:“所以我现在出现在这,如果打起来,你们最好站在我这边,这对明帝国和我都有好处。” 付元没说话,从腰间摸出一把扑克,这是在麻家港时从忒光明的船员那赢来的,他身上揣着三副牌、七只骰子,道:“你这个人有趣,乾坤未定就先买定离手,来给我打几局。” “赢十局,救你一命;输我一局,给我十只羊。” 第二十二章 扑克 第二十三章 六年 第二十四章 超值 第二十五章 双半 第二十六章 方案 第二十七章 三处 第二十八章 内讧 第三十一章 仇恨 第三十三章 贵族 西海岸,东洋军府舰队浩浩荡荡向南开去,分界半岛为争夺自由而跟随明军远征的原住民向北大举回还。 邵廷达派了八艘大福船一批一批地在沿海来回输送,虽然状元桥离界碑只有一千七八百里,但要靠原住民的两条腿,他们会走很久。 其实原住民行军速度不慢,各个部落最老练的猎人们在前带路,靠的不是他们认路,而是因为他们能跑。 北亚最常见的狩猎方式是追逐,非常笨也非常科学,不论是时速八十公里的叉角羚还是重达一吨时速六十公里像坦克般的野牛,猎人们最终依靠追逐总能填饱肚子。 它们冲刺跑得快,人的冲刺速度很慢,但人的慢跑速度比大部分动物慢跑快,为躲避人类,野兽必须冲刺,因厚实的毛发它们一直冲刺跑会中暑,为散热就必须停下来歇会。 人不一样,人只要身体有水分,边跑边出汗,最后总能追上猎物。 一场这样的狩猎有时会持续奔跑三十到七十里地,因此在行军时,这些善奔的猎人跑在队列最前探路,走错了就跑回来再跑出去,速度快得很。 让他们行军速度慢的恰恰是亚洲丰富的自然环境,原住民军队是没有辎重队的,十几甚至几十个部落聚集上千兵力,由各部落选出的战争领袖率领分兵齐进穿林而过,走哪吃哪儿,行军能快起来才奇怪。 郑屠率领部下从邵廷达的福船靠岸时景象很神奇,八条红头鱼眼福船放下三十余条小桨船,在几名执旗明军下级军官的带领下,六百多个衣甲整齐清一色西班牙式铠甲、火枪的原住民部队登陆休整,看上去威风凛凛。 陈沐在船上看着岸边两支明军部队汇合向海上行礼,满足地拍了拍船舷,吩咐部下传令起航。 “这人呐,拿上铁家伙就是不一样了。” 如果这片土地的原住民先遇到的是中国人,会发生什么呢? 朱晓恩抖了抖蟒袍,道:“陛下会发下王印,封爵赐官,但如果不是将军,可能没人会对这片土地本身感兴趣。” “在北洋和北京,我也认识一些官员,他们并非对海外一无所知,只是不感兴趣,从北京到扬州比从都柏林到巴黎还远,但从别人的话语中,似乎巴黎并没有扬州繁华。” 说着,朱晓恩摇摇头道:“你们自称天朝上国,百姓自诩天朝子民,就像经书里描述的天国一样,我没见过天主显圣,正好似我很少见到中国人对海外感兴趣一样。” 陈沐转过头笑道:“你没有去过扬州,怎么知道它比巴黎繁华?” 说着陈沐不由瘪瘪嘴接上一句:“可惜了,我也没去过扬州。” “在北京、天津卫甚至北洋,人们对扬州比北京繁华是共有之识,有人说扬州是四十万人,也有人说扬州有八十万人,一座城养活那么多人,在下很难想像那是怎样光景。” “难么?扬州城不单只有扬州人,那是商贸最繁荣的地方,贸易繁荣的地方人口是流动的,多数人以服务少数人为生,只要有钱,那是个享乐的好去处。” “中国商人很幸福,你们所有人都很幸福。”朱晓恩怀着羡慕的心这样说着:“欧洲的商人也很厉害,大家族能把数百万枚金币放贷借给国王,资助战争、支持教皇或从事探险,就像西班牙的富格尔家族,掌握着西班牙的铜、银、汞、纺织和海关,并将权力放到西班牙每一个海外领地。” “将军在南亚有可能会见到他们家族的人,欧洲每个城镇都会有这样的商人家族,他们高大的房子在集市林立,用横梁支撑,上面覆盖灰泥、砂浆、金属丝网,屋子里堆满了昂贵的中国绸缎、土耳其地毯和用容器装的南洋香料。” 陈沐咧嘴笑着,手指在嘴唇间轻轻撑着,听起来欧洲商人一点儿都不可怜啊,恰恰相反,他们非常富有。 “他们都出身农民,可财富让他们穿金戴银,也让他们承受不该承受的东西——落魄的骑士厌恶他们,躲在城镇外的林间伏击,抢走商货并砍掉他们的右手。” 这就有点血腥了,陈沐能看出来,这种行径不单单为了图财,还有泄愤与震慑的意思在内。 朱晓恩对陈将军的表情非常满意,他苦恼地缓缓点头道:“世界在朝着错误的方向发展,商人有了财富可以雇佣更多农民,用金银购置盔甲来武装他们。” “在贵族眼中不应该这样的,一个英格兰农民拿一张破杉木弓或造价低廉的鸟铳,一下就能射穿一个骑士的喉咙,哪怕骑士把长矛捅进农民的胸口也无济于事,他们眼里两条命并不对等。” 说着朱晓恩带着骄傲转过头对陈沐道:“我们不这样,和大明一样,在一千五百年前,一斧头干掉一个罗马指挥官和用投矛扎死一个青年兵没什么区别。” 听着凯尔特人难得的光荣故事,陈沐差点想要鼓掌叫好了,他两手在胸前转着解释道:“大明的军法是不一样的,战场上干掉敌军指挥官要记斩将功,通常会官升两级。” “贵族会被淘汰的,就像你说的,世界在发展,即使在这个时间上,骑士比商人未起家前的农夫在获得财富上都更有优势,只是他们没有去做,以前我们也有生来就是贵族的人,在汉朝就没了。” “汉家天子是农民,汉朝两个开国皇帝,都是农民,国朝也是如此。”陈沐带着一点泄露天机的诡异笑容道:“不过你们可能不会这样。” “刚才你说,在南亚会遇到你说的那个家族,你觉得他们会造反么?西班牙人说的新贵族,就是他们?” 朱晓恩的头摇得像拨浪鼓,道:“他们不会造反,富格尔家族的财富与权势遍布西班牙每个角落,那些新贵族与他们相比什么都不算,会造反的是冒险家,那些人除了在新大陆抢到的一切外一无所有,现在这些东西被将军抢走了。” “就像伏击商人的落魄骑士一样,不过在下觉得他们不会光想拿走将军的右手。” 海风带着咸咸的味道打在陈沐脸颊,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陈沐的肩膀一耸一耸。 “巧了,我会把他们的右手送到墨西哥的。” 第三十四章 革漕 第三十五章 混血 第三十六章 分析 第三十七章 没用 第三十九章 祸福 第四十章 落空 第四十一章 喜报 第四十二章 信心 第四十三章 立场 第四十四章 忧虑 第四十五章 开战 第四十六章 方阵 第四十七章 然后 起初,眼看一场大胜在自己手中缔造的埃雷拉并未注意到侧后方密林中涌出的明国来客。 因原住民并未突破他们阵线,以至于混血军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前,一开始明军走出密林的动作又很远很轻,因此没人注意到后方发生的变故。 最先走出林间的是邵变蛟,作为战场主将的他并未在阵形中间,而是亲率一个百户在阵形最末,从战场最南端的西面密林走出。 谁都不想以邋遢的形象作战,邵变蛟麾下的各百户在出战前达成一致,留给旗军五分香的时间去整理仪态。 可即便如此,登陆之后穿行在密林之中的狼狈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收拾干净,出林是他们虽然称不上衣衫褴褛,不过模样与刚出北洋时也相去甚远。 有人背着大圆轮、有人背负车轴,有人抬车架有人抬箭台,各百户部还都牵着几匹小毛驴,驴背上挂满各式火箭,就这么邋邋遢遢地子丛林中钻出来。 眼前豁然开朗。 所有人都不说话,只凭手势交流,邵变蛟身后的百户甄开元快速指挥旗军列出轮射阵形,一小旗士兵快速将火箭车组装起来,十二联装的火箭塞入射台。 完成这一切,邵变蛟终于松了口气,身后几名旗手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各色军旗,串在手持长杆上,向仍旧隐匿林间的其他百户部发出命令。 他们是十二个百户中仅有的长兵手了,这也是这支明军的劣势所在,仅带几根旗杆于原始丛林穿行已经非常困难,如果各部都像在南洋作战时携带丈五长兵,可能他们到现在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 这是他们非常要命的劣势,没有长兵,意味着需要以鸟铳取胜,即使上了铳刺,在长度上也不过能在面对短兵时占上些许优势,根本无法与西班牙人的长矛对抗。 所以邵变蛟有一个撞大运的取胜的计划,如果可能的话,他想在三里外用火箭将埃雷拉直接射死炸死。 这也是他此时此刻不在中军而跑到右翼的原因,毕竟他用的兵器不是重炮,倘若是十斤重炮,凑上五门在三里外齐射,还有可能达成这一目的。 可他要用的兵器是火箭,这东西与射手的才能没多少关联,基本上差不多对准就可以发射了。 反正也是薛定谔的精准度。 炮打得准不准,炮弹飞出去的时候就知道了,但火箭并非如此。 火箭就算飞出去,都没人知道打得准不准,直到火箭落地才能知道,在它落地之前,谁都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射中。 这种事……邵变蛟觉得他得自己来,这四十八支新制神机箭,要由他自己来放,这样打不准他也不会在心里怪罪别人。 对谁都好。 最大的问题还不在于火箭的精准度,关键在于邵变蛟不知道埃雷拉究竟在哪。 通常情况下明军将领会在中军,但西军将领是否也有这种习惯,邵变蛟不知道。 万一人家跟骑兵在一起呢? 他端着望远镜向北方望着,西军后面三个方阵在得胜后并未移动,没有加入到乘胜追击的队伍中,这倒是省下他不少力气,那个距离和他从林中钻出来的距离刚好是火箭的最大射程。 “西军军阵、西军军寨、火箭射台,三点一线……还得往东挪二百步。” 邵变蛟自己念叨着距离,指挥百户部向东移动,同时传令前头仨百户部准备夺取军寨,余下八个百户部在军寨左侧集结, 一队队旗军从林中走出,于西军后方列阵缓缓前行,虽然直至这个时候前面作战的埃雷拉军团仍旧没有发现他们的意思,但西军营地的钟声却被敲响。 铁皮水桶大小的钟被僧侣模样的人拽着连接撞锤绳子一下又一下地敲响,最前接近军寨的几个百户部当即停下脚步朝邵变蛟所在军阵望来——他们被发现了! “就这了,把箭车停下!”邵变蛟的脸色也变了,他光想着不让北方的埃雷拉军团发现,却忘了西军营地里也是有人留守的,干脆登上箭车迅速调整起发射位置,还不忘对旗手下令道:“命前军四部百户摆开轮击阵形,准备迎击敌军!” “去给我看火箭落点!” 虽然火箭的精准非人力所能控,但大致还是有个方向的,眼下他的军阵离三点一线还有几十步,邵变蛟生怕西人留在后阵的三个方阵有所动作以至火箭放空,调整好位置当即跳下箭车扣下车旁连在射台侧面的扳机。 这个玩意儿也是燧发。 铁石相撞,火花引燃火箭,嗤嗤声在射台架上响起,尖厉的啸声中,一支接一支的火箭以斜角向前窜上天空,再因装载火药与破片而沉重的弹头在六七百步外达到最高点,紧跟着向下坠去。 并不是每一支火箭都能飞那么远,有一支火箭可能是出射台时火药喷的方向不太对,远没有飞那么高,很干脆地擦着己方一部百户旗军侧翼撞在西军营寨内一名僧侣面前。 推药没有烧完,即使先落在营帐上将之打个窟窿,还是磋着地面在把僧侣撞得抱腿乱跳后由另一个地方窜出去,在营地中左撞又窜。 大多数火箭看轨迹还是照着预设方向稳稳地落在西军三个连队头上,能不能炸到人是后话,至少方向大致是正确的。 其实也就八九息时间,一声又一声爆炸在北方响起,邵变蛟没有理会,他一门心思都忙着让左右旗军帮他把下一联火箭放入射台。 从天而降的火箭真正提醒了埃雷拉敌人来自背后,谁都没想到这样的惊变,耳朵才刚听到尖啸声,回过头一枚枚火箭便已经散落漫天,以压顶之势砸了下来。 透过散落的火箭,人们看见不远处丛林边沿,不知什么时候已站着列出整齐军阵统一身着深蓝色军服的军队,他们军旗招展,上面写着埃雷拉看不懂的字样。 所有人都知道,明军来了! 一枚火箭直冲着埃雷拉身边落下,所幸他身边有个火枪手。 也不知道该说这个火枪手倒霉还是福星,火箭像一枚导弹般砸在他的高顶盔上,巨大冲力直将高顶盔砸变形,头盔下的脑袋自然也保不住了。 用了粗糙预制破片工艺的火箭铁弹头无法承受这么大的力度,爆药铁壳外的破片层在变形的头盔里裂缝破开。 埃雷拉还以为这是明军不为人知的投射兵器,心有余悸地看着被砸死的火枪手,同时心中还带着对这种威力齐小数量稀少的兵器报以嘲笑。 然后就炸了。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四十九章 魔鬼 第五十章 踏阵 第五十二章 三错 第五十三章 歼灭 邵廷达并不像陈沐想象中过得那么惨。 自黑云龙的骑兵队出现在战场上,几乎以压倒性的优势摧毁西班牙方阵的士气。 当溃败大量出现在战阵中,北线与东线更多旗军投入至西线的火枪对射,西军隐匿林中的军团士兵不知何时退出战场,这场战斗就已经接近尾声。 剩下的只是追杀逃敌、收拢降兵。 “将军,找到了!这个应该是他们的三百户长官!” 尸横遍野的战场上,黑云龙策马自东南桥上踱马而还,用不知从哪个倒霉西军士兵身上扯下的亚麻衬衣领擦拭战剑。 听到旗军呼喊,他挑着眉毛瞥了一眼远处手上攥剑的同时提溜着厚重红羽下坠饰镶金边的头盔与一条红色皮带的旗军缓缓颔首。 “搬到车上。还有告诉他,西军统率三百人的编制叫连队,将校叫连长,陈帅定的,不要乱叫,什么三百户。” 黑云龙对马下跟着扛马刀与长矛的下马骑兵随从这样说着,只有到这个他才能微微扯动脸上僵硬的肌肉拉出笑脸,举目望向南边,那座原本属于西班牙人的营地现在已插上朙?字旗。 明军在那得到不少好东西,主将邵廷达与前军舰队的辎兵百户正在那边清点此战收获的辎重,还有这片土地的前总督阿尔曼萨正在为明军应付埃雷拉连队被俘的随军商人。 黑云龙身后几架装载西班牙混血军官尸首的马车就是从营地里弄到的。 在更远处,战斗爆发最激烈的地方,也是邵变蛟的预设战场,明军阵亡将士的尸首大多在那,也有旗军正在清点、收敛。 邵变蛟并不在,他率领四个能继续作战的百户在林间设防,防备退走的西班牙人再次反扑,并派遣斥候向西探寻他们的去向。 虽然埃雷拉的尸首已经被找到,但林间的西班牙连队兵力众多,六七百人依然拥有一战之力,让人不敢放松警惕。 何况明军也必须走西面的官道,吃了这次作战的亏,邵廷达下令尽快探明危险,把留在西边的火炮和长兵器取回来。 火炮必须走官道,明军的炮车和西军炮车不配套,颠坏了修复太麻烦。 营地外的黑云龙翻身下马,回头扫了一眼堆积尸首的马车,简陋到只能防备战马翻越的齐眉木栅外大门两侧已被战场各个角落赶回来的旗军整整齐齐地把明军将士尸身摆成三排。 黑云龙微微别过头去不忍去看,他们能击败来自海洋彼岸最强大国家的一支军团,此时此刻,却连给己方阵亡将士遮挡尸身的席子都没有。 “三十七,包括埃雷拉在内,三十七名将官尸首被找到,阿总……” 黑云龙的话在步入军帐时戛然而止,因为里面的气氛非常诡异。 这座原本属于埃雷拉的营帐很大,除了两个按刀侍立的亲兵外还有四个人。 将原本放在营帐偏侧的桌椅挪到正中端坐,手按沉香木望远镜胸甲正中描金狮团的统帅邵廷达。 坐在左侧次位右手以手肘支撑桌面,铠甲下红黑条纹带填充垫肩,缠着绷带少了两根指头的左手手掌在桌上压着插三色羽毛软帽的前总督阿尔曼萨。 铺了军事草图的桌案旁立着主仆二人,为首一人个头很高但身材精瘦,穿及膝填充蓬松土色大裤,足蹬一双高腰褐色牛皮长靴,走金线的亚麻衬衣上带着造型夸张的拉夫领,这是埃雷拉的随军商人。 以及商人旁边拿着一副简陋算盘的少年仆人。 算盘进入欧洲起源于十、十一世纪的教皇西尔维斯特二世,这是以为非常有包容性与才华的学者,向***教国家学习了很多知识,并在欧洲推广从***教国家传入的算盘。 在他死后,被人评价为邪恶教皇和堕落修士,一个世纪后,持续二百年的十字军东征开始。 不过由于算盘从丝绸之路进入中亚时中国人也还不会用算盘计算开平方,再加上流传过程中的一代不如一代,到现在欧洲用算盘还是只会用其计算加减法。 这点东方看来的缺点并不能阻碍欧洲人对算盘的热爱,这个时代所有商人都在用它计算,但传统加减算法已经不能满足地中海越来越庞大的贸易需求,欧洲数学家都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创造出新的、更有效率的算法迫在眉睫。 让黑云龙的话掐断在喉咙里的,正是因为主帅帐中这四个人,在他的意识里,此时这个西人商贾应该已经被夺走所有货物,灰溜溜地离开这儿了。 一切货物都已经是明军的战利品了,做买卖有赚就有赔不是么? 现在诡异的地方就在于这三个主事的人都在笑,而且笑得还挺开心,让黑云龙不知道该不该把情报说出来。 随军商人最先对进入营帐的黑云龙报以笑容,用西班牙语道:“看得出来您是明国出色的骑兵军团指挥官,谦卑的商人对您致以崇高的敬意,祝贺您率领骑兵左右这场战争的胜败。” “希望您能允许我贸然的自我介绍,我是安德,来自德意志地区的富格尔家族,在秘鲁与新西班牙拥有自己的领地,经营新大陆所拥有的一切行业。” 黑云龙非常茫然,他能听懂西班牙语,但安德说的太快,脸上又挂着让人猜不出意图的虚假笑容,还带了许多他听不懂什么意思的生僻词,最后就听懂了这个家伙的姓氏,连名字那句都没听懂。 “福哥儿,好名字。” 他微微点头,说了一句便再度转向邵廷达抱拳行礼,欲言又止道:“邵帅,西军像将官的尸首都收敛了,放在营门外。” 邵廷达对黑云龙把安德的姓听做福哥儿没有任何异议,他也是这么听的,见黑云龙眼神瞟向福哥儿,他摆手道:“无妨,这不算什么秘密,接着说。” 黑云龙点头道:“一共三十七名将官尸首,算上两个投降、一个俘虏,共四十名,西军应当没剩几个将官。” “四十个?” 邵廷达还没说话,阿尔曼萨就先站了起来,摇头道:“错了错了,军团二十九名永久编制只有八名军官与八个连队长是军官,有三名连队长还活着,军官没有那么多,恐怕将军把骑士和军官弄混了。” 说着他就起身学着样子对邵廷达拱手道:“将军,我去看看,分辨他们的身份。” 第五十五章 续绝学 第五十六章 困扰 第五十七章 银城 第五十八章 红果 第五十九章 图文 第六十章 望风 第六十一章 开光 第六十二章 他们 第六十三章 收拾 第六十四章 自缚 第六十五章 墨县 第六十六章 宫廷 第六十七章 愈烈 第六十八章 农耕 第六十九章 京营 第七十一章 天荒 第七十二章 三庙 第七十三章 戏精 第七十四章 胆子 第七十五章 信任 贝尔纳尔对来自阿卡普尔科的信心思复杂。 用一句后来的话来说,贝尔纳尔看见信时心里想的是: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第一封来自邵廷达的反间计并未达成效果,贝尔纳尔并没有对赫苏斯产生猜疑,直接以代理总督与军团长的名义将信上提到名字交给西印度委员会,审查无误后又官复原职。 君权与军权天生猜疑,但军权与军权之间天生信任,在贝尔纳尔还未将自己摆在新西班牙总督的心理位置上时,反间计很难奏效。 但也不能说邵廷达的反间计全无效果,其潜在效果甚至比贝尔纳尔直接杀掉赫苏斯还要大,风言风语在纯血军团与混血军团之间生根发芽,墨西哥城流传着将军之间互不信任的传言。 “这封信会是真的吗?” 拿着阿尔曼萨第二封信,贝尔纳尔对一切感到怀疑,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他没有在军事会议上拿出这封信,而仅于自家官邸苦思冥想。 因为头发大把大把掉,还是想不出得体的应对之法,脑子不够用了。 本身就是个参将,突然拔高了做总督,实际上并没有太多作为总兵官的才能,偏偏明军稳扎稳打,还用上阴谋诡计这些障眼法,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因此哪怕明军所有布置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也没办法迅速做出决断。 做将军的不能怕,一旦心里怕了,后面就一步错步步错。 按兵不动怕贻误战机,发兵征讨又怕落入埋伏。 这种心理内耗让贝尔纳尔发挥不出一个决策者应有的才能,但问心无愧的赫苏斯军团长却有充足的时间准备战事,推开代理总督官邸的门。 “阁下,我从一百三十三名溃军中收集到埃雷拉河畔明军作战的情报,基本将其步兵在战斗中的军阵形式总结清晰,不过关于敌军骑兵的情报依然不清楚。” 赫苏斯看上去比死掉的埃雷拉年轻些,长得不像个武将反而像个文官,来找贝尔纳尔也没有穿戴铠甲,只是黑色长裤踩着皮靴,上身穿一件洗得发黄的亚麻衬衣,披散在肩头的大卷发与朴实的装束让他看上去像个流浪画家。 其实这正是贝尔纳尔对反间计并不确信的原因,这个混血军团长看上去根本不是那种会篡权的人,恰恰相反,毫无物欲并无多少对权势的渴望让他成为一个善于听命行事的人。 也正是赫苏斯向西印度委员会提议,将埃雷拉军团阵亡的那条河以埃雷拉的名字命名。 他说:“多份情报都将明军骑兵描述拥有最先进的燧发手枪、射程短而威力大的破甲弓箭、擅长劈砍的轻型马刀、用于冲刺与刺杀的两种长短不一的骑矛,马背上威力强大的长刀与长斧,还配备一种短柄有圆头类似钉锤的破甲武器。” “在铠甲上,每个人都拥有胸甲、保护肩膀与手臂外侧的护臂、保护完善的头盔与保护小腿的铁靴套,大腿上似乎使用的是一种外层蓝色棉布但不畏刀剑的战裙。” “奇怪的是他们装备如此多的武器与沉重铠甲,却骑着驴子一样的小马,阁下觉得可能么?” 溃军嘴里的明军骑兵都是能揣两根长矛背三口长刀大斧还能从胯下掏出鸟铳来一套扫射的神仙。 那不是明军骑兵,那是武器贩子。 其实黑云龙的骑兵不论人马都远没有这么神,北洋战马遴选标准为载一百八十明斤日行四十里,连续行军三日。 骑兵甲具皆备,有些人还会在行囊中带绵甲内衬的备用甲片,但不太多,况且谁都没有三头六臂,难以背负那么多兵器。 他们当中有些人会携带长刀、长柄斧与长柄铁瓜,但大多数是在骑矛与长枪二者之间选择其一,此外腰刀、马刀、战剑、骨朵、短柄铁瓜中携带两样,重骑弓、轻骑弓、燧发手铳之间选择一样,再加上一面圆盾基本上就构成了他们的全部武备。 而且在远程兵器中因北洋新兵大多募于良家子弟,不熟骑射,相反都由最优秀的新军步兵中晋升,因此大多数会选择携带手铳。 贝尔纳尔近日以来已经被自身内心压力压得透不过气来,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判断力,笃定地点头道:“可能!” 赫苏斯无奈地抿着嘴,并无丝毫赞成之色地点头,干脆略过这一话题道:“根据交战情报,我对明军步兵阵形做出分析,他们在会战中会以横阵迎战,拥有高昂的士气与不畏死亡的勇气,以大量火枪同时射击。” “侥幸活下来的方阵士兵对他们的战术极为恐惧,如果他们不是和我一样的混血儿现在都会吵着要回旧大陆种地了。” 对此贝尔纳尔嗤之以鼻:“每个肮脏的逃兵都会这样说,给他们的怯懦寻找合适的借口,所以呢?混血儿的身份会让他们更富有勇气?” “并没有。”赫苏斯依然风度翩翩地摇头,甚至还有闲心说废话,道:“因为他们是混血儿,只能吵着留在新大陆种地。” 若是以往,贝尔纳尔应该会在这个时候仰头大笑来附和部下军团长的幽默,不过此时赫苏斯也知道代理总督没有那份闲心去发笑,果断继续说着自己的结论。 “我们的方阵在明军开枪前交替射击近十次,但明军几乎没有伤亡,可只要明军开枪,逃生的士兵说他们身边的方阵就没人了,我认为这是因为他们的火枪多。” “为此我召集了城里的贵族,从他们手上筹集到一千六百支火绳枪,在军团中组建五个火枪手连队,以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为我们取得优势,同时还招募到一些游手好闲的雇佣兵,以补充军团的损失。” “敌人有强大的骑兵部队,墨西哥城的街道太过笔直,固守对我们没有益处,相反一旦明军进入街道,我们的士兵会因担惊受怕而溃逃,不如让战争在更适宜我们的野外开战,与明军打一场会战,赶在海战分出胜负之前。” 贝尔纳尔面露异色,道:“为什么要赶在海战分出胜负之前?如果海战胜利,我们就已经获胜了。” “没错,赶在海战之前的原因与战争没有关系,战争至此,阁下毫无作为,如果这场战争就这样结束,在西印度委员会眼中阁下不但毫无作为,还将老总督驱逐,那么等待阁下的将会是什么呢?” 第七十六章 回头 第七十八章 滚滚 第七十九章 吃饭 第八十章 夜袭 第八十一章 风将 第八十二章 柱石 第八十三章 就藩 第八十四章 监制 第八十五章 龟岛 第八十六章 长寿 第八十七章 障碍 第八十八章 头疼 第八十九章 春寒 第九十章 草席 第九十一章 情报 第九十二章 守御 第九十三章 太一 第九十四章 配角 第九十五章 会战 第九十七章 碰撞 第九十八章 崩溃 第九十九章 交椅 第一百章 反攻 第一百零一章 浩荡 第一百零二章 人间 第一百零三章 难办 第一百零四章 封神 第一百零五章 转封 第一百零六章 开张 第一百零七章 石匠 第一百零八章 腔圆 第一百零九章 铁律 第一百一十章 坚定 第一百一十一章 巡检 第一百一十二章 豆子 第一百一十三章 倒爷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得水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头题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新生 第一百零七章 五街 第一百零八章 白陶 第一百一十九章 食铁 峡谷传出蹄铁踏地的回响,一行十余骑自墨西哥城的方向接近阿卡普尔科。 骏马背上修士阿科斯塔低头看着曾经尸横遍野的道旁立起漆着赤字的巨石,沉吟着读出上面的汉字:“常,常胜县?” 他勒住缰绳,扬臂向身旁作为护卫的骑士指着前方道:“爵士,那就是明军的望楼,他们似乎把阿卡普尔科更名为常胜县。” 骑士臂铠中的手紧紧攥着缰绳,放下头盔上的面甲,对身后披挂锁甲的扈从微微扬头。 两名扈从骑手各持大旗前驱。 驻守峡谷的明军早就发现他们了,担任驻防峡谷的部队是陈沐亲兵,首领是莲斗,他此时正端着望远镜看着远处甚为刺眼的西军骑士,皱皱眉头,对部下道:“把门关上,步兵进障墙,你去通报二爷。” 汉语发音还有些生硬,但亲兵头子说起话来很是连贯。 他看西军骑士不顺眼很正常,他部下七个朝夕相处的弟兄在峡谷战役中与西军骑士的作战中阵亡,看这帮人自然哪儿哪都不顺眼。 部下领命下去,驻防的亲兵、协防民兵以及一队巡检兵进入障墙,一排鸟铳架好,民兵与巡检各个弓箭上弦,羽箭攥在掌中。 峡谷战役结束后这里的障墙战壕不但没有拆除,还进一步加固,修出两座望楼,莲斗在上面一挥手,下面的协防里长端着明梢弓便拉满了放去。 羽箭斜窜速度极快,半空中下划劲力便少了一半,最后钉在百五十步外的土地上,箭羽微颤。 莲斗眯着眼睛望向谷道深处,这一箭很管用,一众西军骑士纷纷驻马在箭落之地外,不过紧跟着他就抬起手道:“骑手先别走,那是什么玩意?” 负责传令的骑手刚打马要走,听到这声又赶忙勒马,障墙后所有人齐刷刷向西军看去,就见西军马队里走出两骑执大旗越过羽箭,又向前策马奔走数十步,这才扬着旗帜在谷中打转。 左边一骑手举着新西班牙的红叉旗,这个旗子与他们打过许多交道的明军都认识,不过另一个骑手就不同了。 莲斗看着那面白底大旗,上面一个白圈,白圈上面俩黑圈、里边也有俩黑圈,他像个明人般抬起二指伸向谷道深处,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身边跟在陈沐身边很久的亲兵眯起眼睛看了看,笑道:“那是食铁兽,开战前邵帅让人端着给贝尔纳尔拿去的,让他想投降的时候举。” “那我该做什么?”莲斗有些木,现在的情况非常棘手,他拿下望远镜对左右问道:“我也画一面?” “不不不,咱赢了,咱不画。”老亲兵连忙止住莲斗这种奇怪的想法,道:“不用管他们,他们肯定是要派人过来的。” 果然,没过多久,见明军毫无表示,修士阿科斯塔在那跟对身旁骑士说了几句,似乎是想打消他们的顾虑,这才单骑踱马攥着缰绳向箭楼下走来。 不过相距百五十步,阿科斯塔走得小心谨慎,过来后背都被汗湿一片,在马上滑稽地抱拳,仰头对箭楼上的明军道:“我是西班牙派来议和的使者,带来阿尔瓦公爵的条件。” “喔,西班牙的使者……” 莲斗一手按刀一手向下指着,道:“从马上下来等着。” 陈沐的霸道有目共睹,哪怕箭楼上是一个看上去不过明军低级军官模样的武将说这样的话,阿科斯塔也乖乖地下马,站在一旁等着,末了还朝箭楼上笑着拱拱手。 根本不值当跟陈沐以及陈沐的人生气。 他们在阿科斯塔眼中根本不是正常人。 通常情况下即使在欧罗巴,以战争来威胁的手段吓得住别人,却不可能吓住西班牙,毕竟他们的国王菲利普是欧陆最穷兵黩武的国王,甚至将法国弗朗索瓦一世这个最虔诚的基督教国王逼得跟奥斯曼组建渎圣联盟。 但陈沐不一样,第二次明西战争让阿科斯塔清楚地认识到,陈沐不是盲目迷信武力以讹诈手段获取所需的角色。 在阿科斯塔交给阿尔瓦公爵关于明西二次战争的报告里夹着一页他对明军统帅陈沐的个人作风分析,这份分析同西班牙那些学者做出的分析都不一样。 阿科斯塔提出一个结论——明军统帅其实非常实在,甚至还带着一点儿高尚。 这份分析令阿尔瓦公爵身旁的贵族们嗤之以鼻,在大众认识里的陈沐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钉在火刑柱上烤一千年都不能抵消罪恶,阿科斯塔居然说他非常实在? 但在阿尔瓦看完报告后,他也支持阿科斯塔的理论,当然不是说铁血公爵也认为陈沐高尚,而是老公爵支持修士的论据——造成这种类似‘高尚’的结果与陈沐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经过阿科斯塔身在敌营近距离观察的研究,明朝人普遍在性格中拥有‘软弱性’,他们有极大的‘包容度’,在局势变坏前总试图寻找更好的方式来扭转局面,并且很少关注自身以外的事情。 陈沐就是明人之耻,他身上这种软弱性极低、包容度极小、还总喜欢伸长胳膊关注自身以外的事。 但正是这种微弱的软弱性与包容度,才使得阿科斯塔的结论变得正确,那就是陈沐是非常实在的。 在明军占据的港口中修士阿科斯塔多方旁敲侧推,拥有足够多的证据表明在开战之前陈沐就已经决定在新大陆为明朝夺取土地,甚至早在他没有登陆之前就为此准备长达两年。 所以西军输掉战争并不冤枉,但即便如此,陈沐依然在开战之前向西军给出对双方而言的最优结果——以贸易条约来换取土地。 关于陈沐及明国的继续接洽中,阿科斯塔向阿尔瓦公爵给出的建议是多参考陈沐的提议,尽量不去激怒他,以和平手段换取最大利益。 回想着老迈公爵的叹息,箭楼下的阿科斯塔也无声叹气:他们已经习惯与陈沐打交道会吃亏,甚至吃大亏,这一情况已经在所有人的脑子里成为正常现象,一切措施的目的都只是尽量少吃亏。 这恐怕是西班牙从未有过的特殊体验。 好在陈沐没让阿科斯塔等太久。 传令兵带来陈沐的家丁马队,奔踏的马蹄声中峡谷的拒马搬开,大门为阿科斯塔打开。 十余名西军骑兵走出去没百步,立在峡谷口的阿科斯塔望向港口村落,嘴巴张得合都合不上。 第一百二十章 共治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划地 第一百二十二章 野生 第一百二十三章 茶馆 道君庙前茶楼,当地百姓、各地部众以及墨西哥城过来的西班牙骑士在门前或坐或立,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摩肩接踵抻指了脖子向内瞧着。 “起初,那金兀术有精兵劲卒称铁浮屠,人马皆披挂重铠,战马以牛皮带相连,三人一队,号拐子马。战场相逢,宋朝官兵皆不能同起作战,所攻无不破。” “是役,金兀术一万五千拐子马合十万步军南下直插郾城,气势汹汹,人马相连堵墙而进,誓要夺回郾城!” 付将军话音落下,两名随从分别以西语、土语翻译一遍,遇上实在翻不出的便干脆以汉语读音复述。 西国骑士混迹人群之中,到底身份在那,还较为矜持,但常胜县的百姓就不同了,各个或用汉语或以方言压着嗓子小声催促。 付元倒是慢条斯理不着急,转头挑着眉毛看向一旁闲坐的石岐,那意思就是‘你看,咱也能说书。’ 茶馆名叫鹤鸣楼,是常胜县道君庙外二十二号店铺,每日生意比酒楼还好。但要说定价,道君庙外的商铺有一家算一家全都该生意惨淡关张大吉,因为定价太高了。 但偏偏,二两银子一桌的酒楼,每天都能卖出七八桌,茶馆就更了不得,定价一壶六钱银的绿茶,来客络绎不绝。 不过茶楼生意好多半是因为北洋旗军禁酒,只有陈沐发酒犒劳时他们才能在营中饮酒,因此平时轮休的武官便往茶楼钻,茶楼基本不对外营业,没别的原因,就是太贵。 当地百姓能奢侈到二两银子凑一桌尝鲜吃饭,却远没到花销大半个月工钱跑这儿喝杯茶。 所以茶楼里坐的基本上都是休假的军官,他们在战争结束后得了不少赏钱,这个地儿又没有花销的地方,就他们花得起。 好多人休假跑这儿来也不为喝茶,大营里辎重供着每日茶饮,他们过来就为图个热闹、凉快。 茶馆名叫清凉居,定价不是平白这么高的,在常胜县这个终年炎夏的地方,清凉居有冰墙,在这想制冰可不容易。 明军在城南挖了很深的冰窖,窖里打井取温度很低的地下水,即便如此还是要用多次降温才能制取成冰,很费人力,麻烦得很。 茶钱收的多半都是享受费。 平日里见多识广的军官比方说早年说过书的石岐,乘着凉闲着没事就会客串一把老本行,天南海北的瞎说,误打误撞——这倒成了常胜县最早的娱乐活动,每天都聚不少人跑到茶馆门口等着听书。 其实跟军官一样,别管听懂听不懂,凑个热闹,有风吹的时候弄不好店里还能有点儿凉气出来,舒服。 茶的价格是陈扒皮定的,店家掌柜也无权更改,不过井里打出来的白水免费供应,店外还支了两排桌子与凉棚,供听客纳凉坐用。 就俩要求,一是店内为高雅客官饮茶之地,不饮茶不能进;其次,听者也是雅客,不可在外喧哗。 待两名通译说得差不多,付元这儿手指轻动,身旁便有侍从提起釉上彩的青瓷壶,一杯绿茶倒在付元面前,他翘着二郎腿缓缓吹去杯中清茗浮叶,小口抿下一口,这才大手一挥醒木拍案。 “俗话说,你有金兀术,我有岳爷爷。” “岳家军以麻札刀入阵,士卒不仰望人马,上砍敌兵,下砍马足,一马仆而二马难行,遂大破兀术军,令金兀术在战后恸然道:我自海上起兵,都靠他们取胜,到今天起算完了。” “那是四百三十八年前。”付元自得地笑着转身,不忘对看客留下一句:“待付某再休假,咱下次讲我朝开国大将忠武开平王,到时诸位谁瞧见了可别忘奔走相告。” 付将军看上去对自己的说书效果满意极了。 坐在一边饮着冰镇凉茶的石岐嗤之以鼻:“讲的好极了,比我十三岁时还要好!” 付元压根不接话茬,起身坐在石岐对面问道:“我在这听二爷说了不知多少次巴拿马,你从那边回来,那巴拿马是什么样?” “没什么特别,不像常胜这么荒凉,看上去很富庶,就像我们刚到吕宋时的样子,一个神奇的地方。” 石岐说着从瓷杯中倒出些水在桌案,撑着胳膊对付元到:“不过战事就不值一提了,巴拿马城离海岸不远,邓将军舰队一靠岸先将港口传达明西开战的消息,等了一炷香便下令进攻,我们攻,他们就跑,一路追进巴拿马城。” “好像欧罗巴所有商帮都在那有人,我们跟着海港溃军打进城逮了不少商贾,在城里打了几场小仗,溃军商贾接着跑,我们就接着冒雨追击。” 说话间,石岐已经在桌上用水画出巴拿马的大致地图,指着中间道:“这有个大湖,东边都是山,巴拿马城依山傍水,在贯通地峡的山上,西班牙人用卵石沿着山脊铺出一条驿道,一直通到另一边,你知道有多远?” 石岐卖个关子,抬手在面前晃晃,道:“听说还是西班牙上一个国王为在巴拿马修运河,但不知道该在哪修,就在山上铺了条路,五十几年前修的。” “我追了三天三夜,蚊虫极多,多亏了森林里那些黑人。都是从西洋被贩卖过来做奴的,伺机叛逃后就生活在森林里衣不蔽体,袭击河边洗衣的妇人,有时还抢夺过往运送货物的商队,我招募他们引路。” “那条路有一百一六里地,用四千人来修,宽不过三尺,一直通到东海岸一个叫波托韦洛小港。” 听到石岐说这个名字,付元疑惑道:“良港?” “对,就是良港的意思,听说是几十年前他们叫哥伦布的海盗躲避风暴时起的名,这起名的本事还不如麻帅呢。” 付元笑道:“麻帅是被二爷影响了,没叫麻来已经尽力了。” “还真别说,那个地对得起这个名字,占领后我派人探过,那有一大片能停靠战舰的海岸,还有天然屏障,就是西人没在那建设什么。” 石岐说着突然话锋一转,道:“记不记得那个英格兰海盗,把西海岸沿途港湾都打了一遍的那个德什么。” 付元提醒道:“德雷克?” “对,就是他,西人过去把那条路通到另一边一个叫迪什么的海港,那被他烧了。” 付元联想到石岐这次回来面见陈沐,小声问道:“那你这次回来?” “我们抓到一些人,身份很有意思。” 石岐再度卖出关子,不论付元如何追问他都不说,只道:“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赔偿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文献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元军 第一百二十七章 设卡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二期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解 第一百三十章 两万 第一百三十一章 登记 第一百三十二章 边境 第一百三十三章 环境 第一百三十四章 消息 第一百三十五章 巨龟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时苗 常胜县军医院。 医师陈实功将最后一个白漆木匣交给年轻的医生,摇头道:“没了,熟苗就这么多,后面,要用时苗。” 所谓熟苗,便是过去取出的痘浆,经过妥善放置,让病菌的危害减少,到用的时候再让人传染,病症失去杀机,让接种的人更加安全,能有效降低失败的几率。 时苗,则是从天花患者身上现取痘浆,稀释后制成时苗,毒性较烈,失败几率也相对要高。 经过大量使用与适当实验,数年之间人们总结出大部分关于天花疫苗的选取、制作与使用方法,在天津的北洋医科院,已能保证接种失败小于半成。 在常胜县,缺少更新的医学知识,但医生足够专业,如果以合适的熟苗接种,能将失败率降低到一成左右。 但用时苗,他们只有八成把握。 种痘失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痘苗不足以让人染上天花,这种状况多出现于大明本土的成年人接种,在大明天花主要出现在小孩身上。 自东汉初年伏波将军马援入南疆平乱得胜归还带回虏疮,千年以来肆虐的天花让人们体内都存在部分抗体,平时只有抵抗力差的小孩才会患上天花。 不过一旦大人染上,病毒战胜抗体,变得更加强大,就会传染更多人,形成瘟疫。 原住民这代人的抗体少得可怜,他们种痘失败只会是第二种可能——真的染上天花。 宏观上的几率,半成也好、一成也罢,在微观上,就是接种百人,五个或十个人真的染上天花,其中的一至三人会因天花而死。 而选用时苗,失败率更大,因此而死的人也会更多。 陈实功道:“转告大帅,与时苗相比,县中尚未流行疫情,先以封锁将患者送至一处,远离城郭,由医生医治——时苗不可用,县中百姓应待苗熟再用,否则死人太多,民情沸腾。” 年轻医生点头道:“大帅已经做了,叫隔离,隔离区布置在县北官道旁的山坳里,各里长率里民严查痘迹,凡患病者必送入隔离区接受治疗,其接触过的衣物、用具、家具甚至是房子都要烧掉,一点儿不留。” “但这还不够,在县南另辟接种区,要为诸多部落首领及随从近万人种痘,熟苗不够,另调状元桥及麻家港的痘苗也来不及,只能用熟苗。” 甲等医师皱起眉头:“接种时苗,百人便会死五六人,为何定要接种?” 实际上陈沐也是迫不得已,接种时苗不是随便找的,要求患者有合适的病情、身上痘有较好的形态,在最合适的时候取得时苗,再加以合适的外科手段才能接种。 小孩可以把时苗涂在衣服上穿三天,自然就会得病,但大人通常需要一点儿外科手段。 常胜县的问题就在于熟苗用完后小范围使用熟苗被人瞧见,原住民萨满以为随便找个痘子割一刀再给没病的人割一刀塞进去就能预防,结果民间私自种痘的事屡见不鲜。 有的健康百姓因私自接种患上天花,还有些没患天花却得了其他外科病,比方说非常严重的发炎、化脓,最重可致人截肢。 因为这里的豆类太多了。 陈沐都不知道究竟是如何以讹传讹的,别说制取时苗的标准化难度了,实际上他们如果随便用不好的时苗接种,对被私自接种的人来说都是好事——毕竟北洋一期与二期的船上都备有许多治疗天花的药物,比方说升麻与蜜、酒这些有抑制功能的药物。 但一知半解的本地百姓因对天花的恐惧几乎将大胆发扬到了极致,不局限于天花痘,青春痘、绿豆、豌豆、豇豆,云豆、赤豆、菜豆、架豆、扁豆、豆角,但凡是豆,他们都能捅一刀。 常胜县确实出现了萨满给豌豆捅一刀,把豌豆塞进人破开的伤口里,再学着明朝医生的样子把伤口缝住。 这不出事就奇怪了,常胜县沿海最为炎热,阵亡的北洋旗军里战后伤口发炎死掉比当场被火枪打死的还多,他们却如此大胆。 更有甚者,害怕种痘失败死掉,自己给自己胳膊腿上划出个小十字,谎称种过痘,以此来躲避种痘。 关键在于即使种完运气好没因伤口发炎死掉,身上也有种痘的疤痕,可他实际上没有得过天花,稍有不慎早晚还是会患病的。 也正因此,常胜县一面隔离病患,一面搜捕私自种痘者,另一面便将县中依百姓居所分片,一片一片开始种痘,大半生产都因此停止了。 种痘不是个简单事,对运气好的人可能十天出痘结痂,就过去了;可运气不好的便会出现各类并发症,弄不好要拖一两个月方可治愈,甚至有运气极差的没撑过去在这个过程中便因并发症死掉。 常胜县只能采取强制种痘的手段,哪怕时苗也必须上。 可陈功实不知道这种情况,他的职责更多的是研究,而非出去给百姓种痘。 年轻医生更说不出什么道理,他懂得更少,只好说自己知道的,道:“大帅已经发话了,种痘患上天花死了,孩子东洋军府养到十六岁、老人照顾到过世,家里还有壮劳力的给一半口粮——不管失败的几率是半成、一成还是两成,不管因此而死的百人死一个还是死三个,都得种。” “而且那些部落首领也都同意。” 医生想到自己从北洋准备远航的一年前接种人痘,当时的情形与现在几乎相同,不论军兵还是医生亦或随船的匠人,都有少数因种痘患上天花的,其中更少的人就这么死去了。 他抱怨道:“上面一句话,下面就要办,谁都没办法。” 这本是一句抱怨,可陈实功恰恰被这抱怨说服:“我们看的是自己,大帅看的是所有人,你能想到如果我们没有种痘便出海,现在是什么光景?那时北洋只死了几十个人。” “要是这十几万人都没种,在这会死几万人。” 甲等医师摇摇头,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发军医队,进隔离区采时苗,种!” 开海 开海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百三十七章 恨意 第一百三十八章 墩堡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战痘 第一百四十章 封锁 第一百四十一章 庄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年景 第一百四十三章 助教 第一百四十四章 钱法 第一百四十五章 防伪 防伪并不是个需要东洋军府现在担心的事。 因为全天下,想在纸币上造大明的假,只有大明的人才有这种能力,但这里的通宝名字叫‘大明亚州万历通宝’,陈沐打算后续在麻家港和巴拿马建两座兑银仓储站。 从中原过来,金银铜等贵金属在那换成纸币。 从亚州离开,纸币在那换成金银铜等贵金属。 这也是明朝一部分人反对海洋贸易的原因——海货比本土有更大的利润,奇货可居,海贸繁荣,会加大贵重金属流失。 除非是像陈沐这种,直接掌握吕宋金铜矿的手段,贸易中以兵器甲胄、甚至派遣教官、驻军确保安全等方式来代替等价物,以此换取货物。 “实不相瞒,常胜县的万历通宝,几无防伪。”陈沐带着苦笑对海瑞解释道:“陈某没想到朝廷会发十万之巨的移民,只当是北洋二期军兵,因此一时半会也没加防伪。” 他这儿一切草创要人没人要物没物,拿什么去搞防伪? 海瑞带着带责怪意思地接连摇头,道:“这通宝纵是不流通中原,可无防伪,难道靖海伯就不怕当地土民与西夷仿造么?” 说实话,陈沐还真不怕。 陈沐在桌上翻翻找找,最终找出四张模样不同的纸拍在桌面,指着前两张道:“这是西夷与英格兰海夷的纸,他们只会造这种麻纸,用破麻布制成,很厚实经久耐用,但工艺粗糙,十张里有十张都带未能打散的绳头,都是麻纸,不过英格兰在麻纸上的工艺比西人好上一星半点儿。” 说着他又指向第三张厚纸板,道:“这是亚洲南方玛雅人的纸,他们应该是用当地无花果的嫩皮打碎成浆,压平晒干成为纸板,纸板上用石灰腻平,就能写书作画,比西人纸还要厚实,这些纸合在一起就是玛雅人的书。” 陈沐说着拿起像薄木板般的玛雅纸板道:“这些书现在很难得了,我世宗皇帝嘉靖四十一年,西人随军教士迪那戈·德·兰达下令将玛雅人所有书籍付之一炬、所有祭司绑在火刑柱上烧死,他们带来的天花紧随其后杀死多半玛雅人,现在已经没有会做这种纸的玛雅人了。” 海瑞皱起眉头,他觉得陈沐这句话不够严谨,问道:“那靖海伯是如何知晓这种纸板做法,难道不是阁下口中所谓‘玛雅’的百姓所授?” 陈沐笑着摇头,道:“邓帅自巴拿马取得几张,送至常胜,我们的军匠随之逆推实验,做出一模一样的纸板。” “我们仿造他们的两种纸易如反掌,不论麻纸还是皮纸,我们都会而且做得比他们精致百倍千倍,他们都做不出我们的纸。” 陈沐说着,将手拍向桌上最后放的那张纸,道:“纸是顺天军匠所制,用的是宣德笺瓷青纸的工艺,但有萤石粉线,瓷青色很快就会渐淡,但永葆色泽,暗处有星点发微亮。” 陈沐做的通宝比过去的宝钞小的多,他听说大明宝钞极大,但他不想做那么大,虽然做大了有更好的防伪能力,毕竟学造纸容易,但要想要把纸做大就难得多。 不过那是用来防大明近邻的,在这片土地甚至欧洲国家,不存在这个问题——他们连像样的纸都造不出,谈何做大? 海瑞对陈沐做出有纰漏的通宝已经没什么气了,反正他都说了,西班牙人就是大明通宝的准备金,而且确实还挺有道理的。 大家分工很明确,西班牙管理矿山,银子送到朝廷铸币,拿给西班牙人买通宝,再用通宝换铳炮,以支持西班牙人在本土的战争。 其实海瑞觉得西班牙人不亏,这么一份天降的白给之地,一半的维护费不用出,虽然失去了大量种植园,但能给西国本土源源不断地送去军械与货物,怎么看都赚大了。 老爷子拿着东洋军府匠人做出的青瓷纸道:“若是如此倒也可以,再加上雕印,加刻警文;制定律法,盗印者处死罚没家产,举报者给其家产半数。” 海瑞成长的年代还依稀能见到早就失去流通价值的宝钞,陈沐这一代人真是连见都没见过了,甚至上面有什么防伪他都不知道,听到海瑞的说法立即给他提了醒,点头应道:“这个好啊,现在每张通宝都有东洋军府的章,还要印什么?” “不是印什么,是如何印。”海瑞道:“寻常是朱砂印,宝钞并非如此,陈帅可差人乘船回户部问询,到时再将首批通宝收回换发即可。” 只要知道陈沐不是有意坑害百姓,海瑞就缓和多了,虽然常胜县的宝钞发行在他看来依旧准备不够充分,日后整理起来会遇到不少麻烦,但这都在情理之中,他也不愿苛责什么。 陈沐本身就不是户部的人,也‘没啥文化’,在这打了胜仗开疆辟土,还收获人心令县中井井有条,单单一人踏平二洋,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世间哪儿有完人? 虽然海瑞到这来类似被贬,但海老爷子自己绝不会这样认为,他认为自己过来是给陈沐查漏补缺的,要是铸行官府货币这事只有陈沐这亚洲经略才有实权,他自己就派人回国问户部了。 陈沐同样觉得这事能等一等,他眼下最重要的事主要还是与西班牙人的合约,真正解除战争状态,才能让亚州进入放心发展的时候,毕竟就他所处的位置,最重要的不是和西班牙或欧洲人争霸天下。 而是为大明本土输送足够多的利益,他说道:“这个不急,上千条船的运力,各地方物、物产向皇帝进献、国内运送量之巨,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装货,可惜就是在这边没怎么找到大型铁矿。” 陈沐的人确实没怎么在这儿挖到铁矿,在状元桥有一个,不过产量很低,基本上在明人现今的活动范围内没有发现可供挖掘的浅层大型铁矿。 倒是铜矿很多,普遍到明军登陆的麻家港、金城、界、常胜四县皆有铜矿开凿,尤其在金城。 大家挖个金矿,挖着挖着便挖到了铜矿,旁边一凿,哟!铜矿还不少! 陈沐满怀期待的目光对海瑞问道:“海公离开国中时,南北直隶与广东福建的工业,发展如何?”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代铸 第一百四十七章 量具 第一百四十八章 辟邪 第一百四十九章 瓷盒 第一百五十章 服务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复国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朝天 第一百五十三章 硝石 第一百五十四章 感激 第一百五十五章 归心 第一百五十六章 折戟 第一百五十七章 烧酒 第一百五十八章 糊弄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光头 陈沐看世界的观点激进,因为他很清楚外交不等于谈判,外交与战争有相互关系。 在北洋时他就这样,他甚至要求北洋通译反复背诵一句话:外交以武力为后盾,谋求国家利益,用非暴力手段行使武力。 后来这句话被南北讲武堂与讲文院拿去,每个外事科的学员在上第一堂课时都要背诵这句话。 这是一种思潮,思潮的形成是一个个事物微小的改变汇聚成河,当河流涌动便成为思潮,就好像如今的大明,过去人们最羡慕当官的与经商做买卖的,但大多数人苦于生计,只是眼巴巴羡慕着。 现在不一样了,人们发现那些改变命运的人,他们的生活轨迹都与海沾边。 每个人都会选择性忽略掉那些葬身鱼腹的未归者,每个人都盯着那些出海一趟家资数万的富贵者,其中最有标志性的无疑是两京小吏在世界不同角落不约而同地说出的话。 “奇怪了,这两年黄册登记怎么这么多人命都带三点水?” 这种泛滥在大明的思潮激进昂扬,为垂垂老矣的老大帝国注入新的活力,正像是泉州的士绅百姓初次见到来自欧洲的来客一样,这个巨人拾起早已被遗忘到角落的天真,如婴孩张目,好奇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伸出手。 在整个世界,只有两个国家能够拥有如此气质,一个是大明,另一个则是西班牙。 只不过比起孩童般看待世界的大明,西班牙更像个成年人了。 马德里燥热的夏季已经结束,连日阴雨让本就逼仄阴暗的道路更加难行,吱呀一路的马车从城区出来后依旧不敢跑快,慢悠悠晃荡掉整个上午,才终于停在埃斯科里亚尔圣洛伦索王家修道院的侧门前。 骏马烦躁地打着响鼻,远处像炮声般的巨大声响令它们有些不安,守卫的侧门的两名西班牙黑袍卫士上前拉开车门,穿着黑色天鹅绒的男人蓄着修建精致的胡须,抬头望了一眼远处正在施工的高耸塔楼,轻声感慨道:“这里太清冷无趣了。” 卫士向男人行礼,他们对他的称谓是‘修士’。 他名叫马里奥·巴斯克斯,是西班牙宫廷有权势的大臣,职位为国王菲利普的私人秘书,并兼任私人神父。 职责类似秦汉时期的少府尚书令,负责整理、处理王国文书。就在他下车后,两名仆人从车内搬下两箱公文,那是在从马德里到修道院路上这五十公里中挑选出需要交给国王的各地书信。 修道院确实太清冷些,这座十五年前开始动工,神罗皇帝查理五世在维护王权的同时告诉菲利普,要他做两件事,一件是继续对抗异教徒,另一件便是修座属于西班牙王室的雄伟陵墓,不过眼下这个建筑群要比查理的要求还要雄伟。 他们找到这个不冷也不热,离新首都马德里也不太远的地方,为此菲利普曾亲自去名叫‘成堆的矿渣’的花岗岩山上去挑选石材与工匠,并自己担任监工挑选材料。 工程师是托莱多的胡安,名叫胡安·包蒂斯塔,米开朗琪罗的门徒,设计了这座灰色花岗岩组成的巨大建筑群,在规划中它不但是修道院,也是宫殿、陵墓、教堂、图书馆、慈善堂、神学院、学校八位一体。 不过目前,它只是被外界贬做蜘蛛国王的菲利普的巢穴,收藏着诸多圣教徒的骨殖,国王混迹僧侣之间,以此来逃避没完没了的宫廷会议。 穿过漫长回廊,巴斯克斯见到他侍奉的国王,在供奉十二门徒的遗物前,几个作为宫廷弄臣的侏儒陪伴着国王殿下。 菲利普依然阴沉着脸,或许他本人没有阴郁的意思,但偏白的肤色在面无表情时就容易显得阴郁,何况他还罩着黑色连帽斗篷,整张脸像沉浸在让人看不清的雾里。 但即使伪装再精明,巴斯克斯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的国王,并非是因为英俊,尽管菲利普确实非常英俊,但更关键的不断上移的发际线与光洁额头,这是不论如何都藏不住的。 “陛下应该多晒晒太阳,宫廷医师认为这对身体有利。” 菲利普摘下斗篷帽,挥手驱散身边的侏儒们,抬头看了一眼暗蓝色蕴着雨气的天空,没好气道:“太阳已经许多天没有露面了,宫廷医师还认为光头对脱发有利,你看我掉了的头发长出来了?” 巴斯克斯看着闪闪发亮的光头挑挑眉毛,脸上依然带着西班牙贵族的矜持甚至没有丝毫波动,抬手道:“至少这样没人能看出殿下的头发到底掉没掉,殿下,即使马德里是阴天,地中海的太阳也总照耀着你。” 菲利普近来总是维持着烦恼,痛风把他变成瘸子,不可避免地走起路来一颠一颠,脱发则更令人发愁,最糟糕的是培育超级小人儿的愿望落空了。 他喜欢小人,觉得他们很好玩,从马德里到修道院,西班牙宫廷养了几百个侏儒,甚至想通过像给骏马配种一样做出超级小人儿。 可一个侏儒加上一个侏儒,结果却生出来一个正常人,能长大的那种,这实在太没意思了。 菲利普甚至有点怀疑他的小人和修道院的僧侣通奸。 “你这次过来最好能告诉我一点好消息。”至少现在,成为生物学家美梦破碎的菲利普并不高兴:“要不然就别说了。” 巴斯克斯想了想,道:“尼德兰总督帕尔马公爵传信,他已与南方和解,接下来只需要对付奥兰治沉默的威廉,这算好消息,不过同时帕尔马公爵希望殿下不要下令所有军队维持警戒,这会激起周边国家的戒备,会酿成新的战争。” 说罢,巴斯克斯又补了一句:“公爵希望宫廷能拨给足够的军饷,尼德兰的士兵已经被拖欠七个月薪水了。” 菲利普撇撇嘴,看着自己的秘书长长地叹了口气,意思表达地很清楚了:这也算好消息? “没钱花我都要死了,难道他们就不能,不能……”菲利普皱着眉头撅着嘴,两只手在身前转来转去,最后才说道:“在那片土地上自行筹措一点钱?” 巴斯克斯只希望国王能清醒一点,这年头对西班牙来说难道还能有好消息? 只是坏的程度有高有低罢了。 看他不说话,菲利普深深吸气,整理心情后问道:“没了?就这种消息都算好消息,其他的就没有了?”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百六十章 阴谋 第一百六十一章 王国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卷土 汉国的情况其实也不都是顺风顺水。 今年三月,萨菲王朝对汉国的劫掠忍无可忍,集结上百艘桨帆战船突击位于黑打布岛上的汉国都城西大城,大军兵临城下时林阿凤正琢磨着给西大城更名长安,还寻思等其他三王回来后商议商议。 向来只有汉国船队打别人,哪有别人打他们的道理,故而西大城防守并不严密,岛上亦无城郭等可供守备之所,海盗们除了初来乍到时满心防备,如今松懈得很。 上万萨珊大军兵临城下,他们却连座城都没有,结果可想而知,林阿凤在看见敌军登岛之初便没打算在这防守,集结麾下精锐兵力阻击一阵,便让岛上所有人开船向南逃了。 离岸的船上能看见身后岛屿冒起的乌黑浓烟。 波斯人把他们的国都连带船厂、铳炮甲具厂、集市住宅与港口统统付之一炬。 用明朝的话说,他们被犁庭扫穴了。 这还不算完,萨菲舰队一路追击,向他们所经过、落脚的每个据点展开攻势,繁荣的摩加迪沙也没能逃过一劫。 追亡逐北的波斯船队一直向南打了上千里,这才兴高采烈地返回国内——像这种战斗通常是没人愿意去打的,什么战利品也没有,只是为了追击与杀人,这是赔本的买卖。 能把他们逼得这么做,汉国四王在这片海域有多遭人恨可想而知。 林凤一直向南逃到仙岛,也就是马达加斯加,他麾下有一将领在此兼职部落酋长。 马达加斯加在明代被称作仙劳冷祖岛、圣劳楞佐岛和麻打曷失葛,多种译名来源于岛上混居的人种,西面多非洲人、东部多南洋人与印度人,一个地方用多种言语。 在这座布满火山石的大岛上,林凤带着他的残兵败将休养生息,重新造了几条大船,与从南方闻讯赶来的琼王苏大汇合,向北探查情况。 一查可了不得,明军西洋舰队在黑打布岛沿海游曳,吓得苏大愣是不敢上岛,索性便在仙岛安营扎寨了。 谁都没想到,那西洋舰队的船还追过来了! 结果发现是皇帝的使者,来册封他们几个,这边整军备战闹了个大笑话。 从北京过来的使者是皇帝亲信宦官张鲸,就是早先收过邹元标贿赂五十两银子的那个,在岸边守着西洋舰队的战船咽下口水,告知军兵要见林阿凤,等林凤过来,宣读了诏书便要离开。 “可别急着走。”林阿凤对张鲸的到来是非常愉快的,这个福建糙汉看不出有半点大王模样,穿一身与旁人无异的青色开襟短衫,露出半点健硕胸膛,足下蹬双草编鞋,抱拳对张鲸笑道:“陛下将使者派来,却见到林某如此窘相,这可不成!” 窘相?林佬你一点儿都不窘好吧! 张鲸一双小眼睛瞄着左右,在他左侧的沙滩上,前低后高两条战壕用木柱加固,似乎是发现没有敌情,两队未着铠甲的闽地海寇肩扛鸟铳从中走出,有人靠着战壕边沿低头点起烟斗,朦胧的烟雾里向这边投来戒备的目光。 在他右边,能看见用大块凿碎的火山岩混着泥土砌出的工事,两门老旧的镇朔将军炮停在垒墙之后,泛着铁锈的炮口稍稍偏着并不对准炮位,如果这两门炮处在工事炮位正中,那个位置瞄准的方向就是封舟停泊的栈桥。 张鲸看见一队打赤膊的健壮黑人刚佝偻着腰将大木箱背负到炮位后,似乎炮兵指着栈桥的方向说了些什么,让那些力夫很是懊恼,嘟囔着又将木箱背起。 相似的场景也出现在林阿凤身后,借着林阿凤身后跟随倭人武士之间的缝隙,两队穿无袖短麻衫的黑人士兵举长矛弓箭缓缓跑过,挪开摆在道路中间的拒马鹿砦,露出其后两门明显是私铸的长筒炮,直上直下的炮管与镇朔将军在形制上有很大差别。 说实话,林凤就是光着腚见自己,张鲸也不觉得他窘——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皇帝爷爷为什么要把咱派到这个地方? 这和传说中的海外根本不一样好吗! 张鲸的笑容有些僵硬,推辞道:“大王这是哪里的话,尊驾在海外乘风破浪,岸上不过是歇息片刻的居所罢了。” 林阿凤自然看出张鲸的胆怯,不过此时他正在兴头上,才不理会这些,展开诏书来回端详,对张鲸道:“实在是那些波斯人把我的国都毁掉了,不然那看起来可比这像样的多,使者代陛下到这来,林某当尽地主之谊,好教使者回去代为传递汉王国对陛下的尊敬。” 林阿凤是个海盗不假,但他脑子没病、也没人格疾病,他可以劫掠县城攻陷城邑,但不意味着他不尊敬皇帝。 草莽之人,没见着皇帝的时在嘴上抱怨几句很正常,可一旦真产生联系,说实话,万历的这封诏书比亲手打下诸多海岛还要令林凤振奋。 这是一种认可。 而在小太监张鲸看来,刀口舔血的林凤名声在外,如今面对面交流更是带给他来自心底的恐怖感。 这恐怖感甚至无关于战壕里那些士兵、无关于火山岩后的大炮,甚至无关于林凤身后庄公麾下那些剃着怪异发式的异邦武士。 异邦?现在是本国武士了。 这种恐怖感仅来源于林凤的名字,仅仅源于他知道面前这人就是林凤。 尤其在于岛上军卒皆有打了败仗的气氛,本就很可怕的人们如今又正不痛快,这压得人透不过气,叫他不敢说话。 结果,猜猜他看见了什么? 林凤转过身,一手抓着诏书一边,将黄绢举过头顶,向周围转着圈让人阅视,高声喝道:“我,林阿凤,为天子亲封海外汉国闽王!” 人们很少见到林凤这么高兴,言语不通的士卒在战壕里交头接耳,互相告知这一消息,接着就听林凤高声道:“波斯人毁了我的城,但诸位还在,我们四王一个未少,城可再筑、船可造再,待杨提督归来,尔等便随林某去毁他十座城!” 林阿凤转过头,面上带着振奋,言语间露出一口白牙:“波斯人叫我在使者面前丢脸,但这无妨,好教天子使者看着,林某如何卷土重来!”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一百六十三章 贩子 第一百六十四章 传承 第一百六十五章 压力 第一百六十六章 俸禄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军室 第一百七十八章 诳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腾骧 第一百七十章 痒痒 第一百七十一章 蛮牛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名目 第一百七十三章 飞鱼 第一百七十三章 飞鱼 天津,北洋。 军府门前官道烟尘滚滚,五名齐着绯袍的骑士前出二骑,不闪不避地朝关防奔出,为首一人单手勒着缰绳拿出一面牙牌,可马速极快谁都看不清那牙牌上究竟写得是什么。 只能听见居高临下的斥声:“厂卫办事,开关防!” 眼看骑士趋势不减地朝拒马撞去,北洋军府两名职守旗军对视一眼,非但没有撤下拒马,反而不约而同地抽出铳刺卡上铳床,旋即一人持铳斜指向天放响,另一人以立姿持铳瞄准奔马。 砰! 铳声响起,马上绯袍骑士匆忙勒缰,骏马吃痛前蹄高高扬起后蹄在地上勒出两道土痕,烟尘里堪堪停在拒马跟前。 已放出膛内铅子的旗军在拒马后持铳斜举,雪亮铳刺耀着日光,另一名旗军的鸟铳已架设拒马之上,铳口指向半步外披着铁面甲的马头,动作无半分迟疑。 “混账!” 绯袍骑士匆忙勒马又惊又怒,扬鞭作势欲打,对着黑洞洞的铳口马鞭却迟迟落不下去。 旗军面上杀气收敛,开口道:“小人识得阁下身上的斗牛服,可北洋军法不识,您还是下马吧,多好一匹西国马,打死——可惜了。” 似乎是骑士没想到北洋军府门卒这么横,说放铳就放铳,此时听着营中接连起伏的号角音与兵马列队跑步而来的声音显得有些骑虎难下,像寻找底气一般,他气呼呼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同伴。 出乎意料,另外四骑都没有跟他站在一起,就连开始跟他一道冲击关防的那匹马都撤了回去,簇拥在一个圆滚滚的胖子身边。 那胖子不是别人,是如今权倾朝野中通内外的锦衣卫督徐爵。 徐爵像个局外人,如同看戏一般望向军府门口,不时跟身旁几人指指点点,还发出笑声,看上去好像跟他根本不是一拨的。 “张五老拿的厂卫腰牌要露馅,看吧,等会叶梦熊那老广出来,一准要办他,一会儿肯定得怂。” 徐爵说罢,周围几个身穿飞鱼斗牛服的内官都哈哈大笑起来,却没想到前面那骑手竟不跟门卒顶牛,自己骑马回来了,气呼呼道:“小小门卒都敢拦我,徐指挥,这事你能忍?” 他叫张勋,小名张五老,皇帝亲信宦官张鲸的弟弟,同时也是外戚李府的孙女婿。 “你别问我。”徐爵事不关己乐呵呵,滚鞍下马俩手顺着蟒袍衣缝插着裤兜,左右看看笑道:“这事要搁我身上,反正我能忍。” “你能忍?” 徐爵很认真的点头,紧跟着裤兜里的手便抽出来,扬着指向军府大门:“人家出来了,你不行现在跑吧,晚了被抓住,给你毙了武清伯他老人家都说不出什么,你别忘了北洋大臣是谁。” 张勋愣了片刻,抿了抿嘴唇问道:“不就是叶梦熊么?” “叶梦熊?他跟靖海伯一样是北洋重臣,可不是大臣。”提到财神爷,徐爵胖脸上笑得把眼睛都挤没了,抬手往上指指,道:“你再往上想想。” 说话间,一个百户的北洋军已经赶到军府衙门前布防,拒马上下两排鸟铳黑洞洞的铳口对着这几个身着绯袍的贵人,徐爵还能谈笑风生,张勋却不知想到什么,匆忙撂下一句家里还有事便骑马跑了。 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北洋大臣由内阁首辅兼领,但仅节制北洋重臣,对四洋军府明面上无调兵权力,四军府调度权在律法上属于皇帝,但目前皇帝实际上也没有调兵权力。 东西南三洋都是三不管,北洋则是谁也管不着,或者说只有所有人意见相同才能共同管理,否则这个天底下最大的练兵场就地趴窝,只能施行既定的半年一出海,谁都无权让他们出天津一步,他们自己都不行。 “这孙子,牛皮吹得震天响,整天以与陛下沾亲带故自居,一想到江陵就怕了。”徐爵低头嘲笑,将缰绳拿给别人,自己摸着腰牌迎军府出来的百户走去,递出牙牌道:“宵小之辈已被惊走,撤了防务吧。” “锦衣卫南镇抚司卫督徐爵,奉皇命求见北洋重臣叶公,诸位,行个方便。” 百户往上,就没人不认识徐爵,说实话这百户刚才向门卒打听了情况心里也直打鼓,那人要是闹起来这事没法善了,他们这军法如山人肯定要抓,到时候上边人争来斗去最后闹到皇帝耳朵里,别人穿着飞鱼服至多是罚些俸禄,他们这下边的小兵可落不着好。 如今人自己走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桩好事,验了徐爵的牙牌走一道程序,便将几人迎进军府。 当然了,防务是不可能撤下去的,这么一闹,一百户人马肯定要在辕门前值守到今天夜里才算完。 徐爵一行被接引到军府东侧靠近港口的关防城墙,这是一处炮位,叶梦熊带几员北洋彪将远远望着海上,放下望远镜转头对徐爵道:“徐卫督每次过来,都要闹些动静才舒心么?” “哟,叶公在这儿都听见了?”徐爵笑呵呵地拱手道:“没办法,徐某身边总有些宵小之辈,听不懂好赖话,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得,就愿意往我身边凑。” 叶梦熊缓缓点头,不再看徐爵,端起望远镜朝海面上望着,自言自语道:“天热了东西容易坏,坏东西就容易招苍蝇,凉了就好了。” 徐爵不接叶梦熊这含枪带刺的话茬,自顾自说道:“三个事,明年初三期走之前要在大前门下大阅;阁老让我来催户部分司的关税折色运单,另一个是私——那什么东西!” 徐胖子的神情像见了鬼一样,他看见炮台城垛下远处沙滩上一条怪物缓缓飞起,旁边还有旗军操弄,拿着大袋子像在喂食那怪物一般,怪物龙头鱼身体量极长勒生双翼,这东西徐爵不能再眼熟了,那就是飞鱼服上的飞鱼。 一模一样。 飞鱼腹下还有一木瘤,瘤里竟站了个人,随飞鱼食用那些大袋子缓缓干瘪,而飞鱼则身形膨胀,瘤里的旗军大呼小叫跟着飞鱼一同缓慢升天。 这一幕惊得徐爵张开的嘴都合不上,脖颈后面的碎发都直了起来,吓得他几乎要拔腿便跑,可腿上不管怎么都使不上力气,只得上牙打下牙地向叶梦熊问道:“那,那什么东西,飞鱼?” 远处海面上飘着一艘老旧福船,飞鱼升空后顺风飘到福船上空,木瘤子里的人不断向下丢着什么,砸到海上便溅起水花,而砸落在甲板上则炸开燃起大火。 然后徐爵看见飞鱼从腹部瘪了起来,缓缓向下落着,待落到离海面没多远的高度时突然不知怎么燃起大火,木瘤上的旗军一个猛子扎进海里。 “救人!” 叶梦熊一声令下,牙关紧咬着转过头来,对徐爵道:“对,就是飞鱼。” 书客居阅读网址: 第一百七十四章 黑锅 从热气球诞生之初,叶梦熊就认为这种用于侦查、指挥的船用气球是可以用作战争的。 在洪武二十三年,明朝太祖皇帝朱元璋的火器专家万户陶成道用性命证明了四十七支火箭不能让人飞起来,在他之后,没人可以让自己飞起来。 现在他们可以了,只要用一根绳子拽着,想飞上去就飞上去,想落下来就落下来。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艘船、任何一门炮在设计上是为打天上的东西而存在的,在超过三十丈高的空中,他们所向无敌。 在看到瞭船的第一眼,叶梦熊就知道,这东西应该有武器。 今年初他试过在瞭船的瞭望球上搭载长引线掌心雷,在瞭望的同时向逆风袭来的敌船发动攻击,不过效果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好。 掌心雷在空中难以瞄准,热气球中的旗军对方位测算并没有那么准确,投掷十颗掌心雷,最终可能没有任何一颗能准确落到目标地点,尤其在袭击缓缓移动的船只上,精准更差。 不过这点打击并未令他灰心丧气,春天时叶梦熊趁着东风放了两个不栓绳的热气球,一路向西飘了近二十里,快到天津卫才落下,这又给他带来极大鼓舞。 说明不光海上,陆战也能用,而且陆战的军阵远比海战大,只要风刮得好,二三十个载满掌心雷的热气球在夜里飘过敌军大营上空,那会是怎样光景? 为此这半年进士出身的叶梦熊甚至还专门编了一套北洋将官内部发行的书,名为《天火录》,专就热气球的制作、辨别风向、陆战使用等问题做出讲解。 再后来,热气球不装掌心雷了,用陶罐装火油点燃后向下抛,砸在甲板或地面碎掉就会炸出一片火海,一艘战船挨上几颗短时间里就会失去继续作战的能力,处理不好还会被彻底焚毁。 在那之后,北洋军府开始朝材料学的方向努力,寻找更密更薄更耐热的织物、寻找能提供更持久热量的燃料。 然后他们在炼焦厂发现了一种向上的气体,煤气,不过取得这种气体的负责人李时珍更愿意给其定名为‘轻气’,因为制取方法与《本草纲目金部水银粉》相似,而水银粉亦称轻粉,它也向上。 然后自然就有了飞鱼。 “不可,飞鱼不能出现在大阅的北京,难道徐卫督没看见它的样子?” 这种惊世骇俗的东西出现在徐爵眼前,他第一个想法自然是让皇帝、张居正、冯保看看,来取悦贵人。 知道那不是怪物,而是被人创造出来的武器,徐爵心里就不害怕了。 但叶梦熊与他想法不同,在北洋衙门的官厅里,叶梦熊翻手道:“这不是第一条飞鱼,一个月前我们放了一条,漏气,在空中旗军点燃火油罐时引燃,整条飞鱼炸开,旗军被烧得体无完肤。” 徐爵光是听都能想象那种惨状,顿了顿才说道:“我看这条就挺好,顺风飞起、烧毁战船、旗军也平安落地,挺好的。” 官厅很安静,徐爵不知自己说错了哪里让叶梦熊如此沉默,他看见北洋重臣抬手捏了捏眉心,面色不虞地问道:“你以为,落地前烧掉飞鱼,是计划中的事么?” “它不是热气球,它应该能飞两三个时辰,尽管没人知道它会飞到哪儿去,但不应该这么快就落下来,更不该被烧掉,让它去北京——你想让它把承天门烧了?” “这……那不是计划?” 徐爵有些尴尬地抿着嘴:“那,那恐怕这飞鱼还得再改进才能让陛下观看了。” “改进,北洋要改的东西多了,叶某也没这么多精力,兴许下次给飞鱼配个舵会好点?让它在天上游。” 又一次失败让叶梦熊暂时提不起议论这事的兴致,他端坐着对徐爵问道:“朝廷要三期走之前进京大阅?” 徐爵可还没从飞鱼带来的新奇劲儿上过去,点头应下,接着道:“那飞鱼能带多重的东西升天,像徐某这么重,也能上去?” “徐卫督看着可没一千三百斤。” 叶梦熊看着徐爵圆滚滚的独自轻笑一声,道:“陛下怎么想大阅了?” “嗨!还不都是潞王闹的,听说起初是潞王想看阅兵,这事要皇帝想看,恐怕免不了一顿责罚,潞王就不一样了,太后哪儿谁的让他受半点委屈,哇哇哭得跟个狼似的,止不住。” “后来太后把这事跟陛下说了,陛下在讲经时问了阁老与兵部尚书的意思,陛下少年老成有明君气象,将原本的坏事想成了好事,认为阅兵能振奋军心、光耀武德。” “干脆就将阅兵设为常态,限于消耗财力,故初定一年一小阅,定在二月单阅即将出海的北洋军,从天津进京也容易;三年一大阅,各省都司挑选五个最为精悍的百户部同优秀年轻将官进京校阅。” 徐爵边说边摇头感慨,抬起二指放在桌案上连点数次,道:“别看陛下年轻,英明得很,这些将官在阅兵后可受陛下召见参与宫宴,随后来到北洋,进行为期三月的学习与交流。” “到时候陛下也会来这边看看,这是让北洋肩负重任啊!” 徐爵看着叶梦熊道:“内阁与兵部的王部堂都认为陛下的提议很好,如今正在做关于阅兵的周密安排,要使手段让各省都司为每次大阅准备三年,可让他们时刻警醒,不荒废军力。” 叶梦熊听见皇帝如此英明,一副老怀大慰的模样朝天拱手,心里也是感慨极了,末了又摇头道:“这潞王啊,藩王如此受宠,对朝廷绝非益事,该叫他早早就藩呐。” “您看这谁说不是呢?” 徐爵俩手一拍道:“有这想法的不单单您叶公一人,兵部的户部的都有这想法,盼着潞王去亚州就藩呢,只是听说那边还在打仗,实在没办法,只盼着陈帅早将西夷驱除,给潞王修个亲王府,送走了事!可惜就是陛下不乐意,也不知道潞王留在宫里有啥用。” 小时候就这么能作妖,长大八成是个祸害! “对咯!” 徐爵说着一拍脑瓜,道:“还有件公事,听说今年北洋一期有不少落下残疾的伤兵回来等着安置,有才能上佳的人选,叶公别忘了给南镇抚司留着,本司打算给缇骑配手铳,要几个鸟铳教头。” 第一百七十五章 结义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内海 第一百七十七章 因果 第一百七十八章 水利 第一百七十九章 米饭 第一百八十章 都弱 第一百八十一章 胜负 第一百八十二章 手稿 第一百八十三章 工具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下第一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两次 第一百八十六章 选侯 第一百八十七章 规劝 第一百八十八章 憨愚 第一百八十九章 困境 第一百九十章 总督 第一百九十一章 棺材 第一百九十二章 舞剑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三日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十两 第一百九十五章 强水 第一百九十六章 绸袍 第一百九十七章 船长 第一百九十八章 稳当 第一百九十九章 显圣 第二百章 飞翔 第二百零一章 角色 第二百零二章 测炮 陈沐在这个时候太想念林阿凤了。 虽然好几年都没有林阿凤的确切消息,不过他知道林阿凤就在阿拉伯海一带重操旧业,干着他惹怒周边诸国的老本行儿。 尽管东洋军府有大量无所事事以至沦落为民兵教官的精锐北洋军,但北洋军不是搞破坏的好手,何况这与他们的思想不同——北洋军是一支拥有崇高目标的部队。 他们每个人都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能让大明每一个百姓过得更好,也能让这天下所有受列国封建主压迫的百姓过得更好。 他们坚信的事是没错的,但问题出在他们的统帅陈沐并不崇高,所以他只能保证前半句。 他只想让欧洲被战争摧毁。 如此一来不论战争的过程还是重建的过程,大明都能从中汲取到足够的养料,以变得更加强壮富有,奠定此后数百年天下大势。 不过现在,陈沐的当务之急是等着尼德兰商人兰姆的二十二门火炮运抵常胜县。 去年十一月,李旦在加勒比海救下兰姆、击沉法兰西海盗船舰两艘,在商船中查获二十二门火炮,不过李旦并未将兰姆及其船员杀掉,只是将船舰及收获扣押在波多黎各。 另外派遣快船自潮湿多雨的墨西哥湾名叫韦拉克鲁斯的废弃渔港登陆,从驻军在那的西班牙小队手里半借半夺的弄了两匹快马,一路穿过墨西哥城将消息递送常胜东洋军府。 陈沐的回应很简单,让李旦继续把人扣在波多黎各,但要派人将二十二门火炮运到常胜县,这是个艰巨的任务。 火炮不像普通货物或是兵马,除非是欧洲那种锻铁佛朗机,否则都不是人力能搬动的。 佛朗机在这个时代的欧洲被叫做‘寇非林’即‘culverin’的音译,意思很简单就是长管炮,跟加农炮意思差不多,加农的‘a’也是管子的意思。 后来人们把榴弹炮用意译而加农炮为音译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管子炮太难听。 到后面历史上明朝得到并仿制的红夷大炮也可以叫寇非林或加农,但这个时代,除了尼德兰,欧洲没人会做那样的重炮,这也是为何历史上英西大海战西班牙船载火炮平均磅数为17磅,而英国船载火炮平均磅数为7磅的原因,因为英国人在这一历史时期船上只有佛朗机。 陈沐想要瞧一瞧尼德兰火炮的做法,除了射石炮,他想看看重型火炮是什么模样。 提到荷兰,谁都会想起‘海上马车夫’这个词儿,一介小国在短时间里承前启后,夹在西班牙与英格兰两个海上霸主间纵横百年并一度统治世界大海,陈沐对这个时期的尼德兰人有很大的兴趣。 尤其在听说了那个叫兰姆的商人面对海盗追击宁可一路逃窜也不动用货仓里崭新的火炮之后,他对尼德兰人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对陈沐来说,要了解一个地方,先看他们的船、再看他们的炮,船和炮,是衡量一个国家工业能力或者说国力最直观的标杆。 兰姆的商船通过李旦的信陈沐已经大致了解,那确实是一艘平淡无奇的商船,但因为它是这个时代的商船,又显得太特殊了。 没有火炮台,船壳很薄,只载货不运载武装,船速很快,就像李旦对这种船的评价‘要钱不要命’。 当然,它的造价依然比福船贵得多,但如果以欧洲商船的标准,一艘这样的船造价恐怕只有寻常商船的一半,如果算上武装的花费,一半都不到。 剩下的就看尼德兰铸造的火炮了。 但这有点难。 从墨西哥湾到常胜有两条路,穿过墨西哥城的官道好走但不安全,经由麒麟卫走山路抵巴拿马装船运输至常胜的路要安全,但不好走。 如果走后面这条路,陈沐很可能要等见到北洋三期旗军抵岸后才能见到他想见的火炮。 想想就知道,马拉人拽走高山上掘出的路,况且潮湿多雨,说实话如果有可能的话陈沐不希望任何人在那条路上行走。 走墨西哥城的路线,就要防备着西班牙人抢炮,真被抢了把罪行推到海盗或原住民身上,陈沐除了开战也没别的手段惩罚西班牙人,偏偏他不想开战。 那就只能向西班牙人寻求帮助了。 一封书信送抵墨西哥城,杨廷相出面拿着书信与阿尔瓦公爵交涉,最终让西班牙派出一个连队三百步兵与杨廷相的三百旗军看护火炮一路西行。 即使这样,火炮还是在路上走了两个月才送到明西边境,随后又用了半个月才走到陈沐眼前,连同火炮一起的还有二百多头嗷嗷叫的西班牙驴子。 西班牙人在新大陆弄了很多驴子,给它们穿上好看的小衣裳,来提升军队的后勤能力。 在接收墨西哥城以西地区时明军已经从西班牙人手上接手不少来不及撤走的驴子,现在陈沐一样没打算把这二百多头驴子送还给阿尔瓦公爵。 他挺喜欢这些穿着红红蓝蓝衣裳的小毛驴。 轰隆的炮声在常胜县北方山坡炸响,陈沐对牵着毛驴不知该如何回复的前线旗军道:“你们押二十五匹丝绸回去给阿尔瓦,就那些素色没有任何明纹、暗纹的,一匹毛驴算两千通宝,我认为这个价格很公道了,就说我需要这些毛驴。” 刚交代完这件事,赵士桢带着一名年轻军器局匠人走来,对陈沐道:“大帅,二十二门火炮都是陆战炮,最小的三斤多一点儿、最大的将近十四斤,咱的炮弹都稍小点,不过塞上垫木都能打。” 赵士桢扭头看了一眼匠人,这才接着对陈沐道:“这是常胜军器局铸炮甲厂的铸炮匠,火炮我是看不出跟咱的铸铁炮有什么区别,但他说跟镇朔将军造法不一样。” 陈沐看着赵士桢身后有些拘谨的铸炮匠人,远处火炮接连打放的巨大声音有些震耳朵,他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他敲了敲,认为炮不是一体铸成的,只是在外面浇了一层铁,里面是不是铜没人知道,要想知道里头是怎么做的,得先把炮打炸了……旗军正测着火炮参数。” 赵士桢看向陈沐,小声问道:“大帅,要不等会挑两门炮测测耐用?” 陈沐抱臂在胸沉吟片刻点头,看向远处的炮兵测验场地,道:“砌上三面厚墙,让炮兵小心点,一直打!”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二百零三章 卷钢 第二百零四章 报复 第二百零五章 金水 第二百零六章 鹅绒 第二百零七章 快活 第二百零八章 天军 陈沐还真是专门写信教麻家港被服厂做衣服来的,但他的信其实也难以起到什么特殊意义。 越缺少对付寒冷的手段,人们越知道如何战胜寒冷。 没有厚衣服就穿三层薄衣服,双层布料往里面加蓬松的东西御寒,从便宜的芦苇花和木棉到贵的蚕丝团一直到明代才流行起来的棉花,老祖宗们全都试过。 他能做的,无非只是在棉衣上让织造匠多织些方形纹或棱纹,不让棉花乱跑下沉而已。 因为陈沐自己也知道,这个时代的棉衣,要比另一个时代填充多为人造棉的棉衣暖和些,而且如果他的人做出羽绒服,也会比那个时代的羽绒服暖和,因为他可以确定,麻家港做的羊毛裤是百分百羊毛、麻家港做的羽绒服也会是百分百加拿大鹅绒。 呃,可能应该叫亚州鹅? 总之,为旗军设计衣服,算是陈沐为数不多的癖好了。 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想想看,别管你把衣服设计得多丑,都有数以万计的人会把它穿在身上,威风凛凛地打上一场又一场胜仗,这种衣服就像一个符号根植在别人脑海中。 就像已经在边境线另一边变成都市传说的‘绿斗篷’一样。 始皇帝不也在自己的陵寝弄了一堆兵人摆着,赛驴公认为他们这些喜好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既然有军府衙门的命令过来,刚好麻家港的冬季也已经开始回暖,知县赵用贤当即将陈沐书信上的绘图转交给主管军器局被服厂的翟哥儿。 翟哥儿是杨廷相从西班牙带回的双屿鞋匠,他的一生可以称之为魔幻。 小时候被葡萄牙人拐骗走,在世界另一头辗转葡萄牙、西班牙多个城市,为修道院的修士与市民做了半辈子鞋与靴,到晚年才有机会跟着杨廷相返航,结果还是没能回到魂牵梦绕的家乡,反而定居在一片雪山包裹中的麻家港。 但凡换个地方,别管是金城还是常胜,对翟哥儿来说身处在可以相信的同胞面孔中都要远强于欧罗巴的生活,可麻家港? 不过好歹他在这儿算个大吏,尽管不是官员、尽管冷了些,但待遇还算不错,翟哥儿也知足了。 即使现在给他回到家乡的机会又能如何呢?听说双屿港早在他被拐走后就被朝廷军队捣毁,去到泉州也是举世无亲,倒不如在这儿安享晚年。 皮料、鹅绒、棉布都是现成的,但羊毛羊绒布却没有现成的,需要现纺。 不得不说,陈沐设计的冬衣在条件上要求还挺多,保暖、御寒是必须的,但除此之外还不影响活动,并且外套大衣还要有可拆卸的多用途毛皮披风,以应对不同的气温情况。 趁着军器局纺细毛线的时间,赵用贤与翟哥儿等人对着陈沐的制图看了又看、改了又改,令赵知县不禁感慨:“大帅这是把做衣服当成做炮了呀。” 陈沐的‘设计才华’在大明可谓有目共睹,通常绘画教习在教授公子哥儿学习艺术时发现学生没有天分,又为了避免自己被免职的麻烦,通常就会用委婉的方式发牢骚,说:公子的画有靖海伯之风。 其实这没啥,人无完人,在旁人眼中只识得出兵放马的陈沐其他事什么都做不好都没关系,只要能打赢外战就够了。 但他的设计已经如此不符合明人审美,结果在写给赵用贤的信上还大言不惭,说什么:一件好的军衣能提高部队的威严与战斗力,能让旗军得到姑娘的芳心,并让我们敌人自惭形秽! 赵用贤看着陈沐的设计图,素色中单裤与中单衣外是双层羊绒羊毛的短衣与长裤,双层羊绒布,外层还要有山羊皮在胸口、手臂、大腿覆盖,肘、肩与胸腹连接处不用皮,以最大程度上不影响活动,这在保暖与实用上非常好。 到底是穿在里面的衣服,保暖一些,毫无美感是可以忍受的,但外面这件厚羊绒布大衣是怎么回事?整个衣服没有丝毫点缀,明纹也好、暗纹也罢甚至团纹,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丝一毫的花纹与杂色,主体还要求羊绒布是染过的暗绿色或干脆白灰二色。 尽管翟哥儿说这套军衣上身效果应该还不错,但根本不符合赵用贤、麻锦等人的审美,当兵的军爷将爷们一致认为这套衣服太丑了,穿上像个马夫。 历朝历代,哪个朝代的衣着服饰最为华丽、配色最为鲜艳? 这肯定是永乐以后的大明朝啊! “大帅就弄出个这?我知道,这衣裳不单是让咱穿,也为今后旗军远征英格兰解放艾兰国应对那边的天气,还有国内九边将士发起北征也可穿用,可就让旗军穿这个?” 赵用贤撇撇嘴,朝廷想北征这事上下都知道,隆庆议和当年的决策就是以和待战,不是不打而是暂停战争以积蓄力量;艾兰国的事儿也是皇帝下令让东洋军府及早解决的,这两场即将到来的战争都需要冬衣,而且是上好的冬衣。 但这身衣服? 麻锦朝赵用贤看过来,摇摇头道:“看着都不像天军了。” “还有啊,羊绒布的衣裤、羊毛布的罩衣,中间还要有件鹅绒背心穿在胸甲里头。”麻锦看着这军服设计图直叹气:“这衣裳,陈帅肯定没估算造价。” “要单麻家港军士,两年能配齐了就不错,我听翟哥儿说了,这羊绒布比其他布料手工上难三倍,那鹅绒,一只大鹅还出不到四两,一套军衣比铠甲都贵,主要是咱麻城根本没这么多织工、也没山羊。” “这不正好么?” 赵用贤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直转:“缺料缺手工,这不正好么?陈帅这设计保暖实用,唯独不美,如今海上冰消雪融,派人去望峡州给天津北洋传信,羊绒布从国内收,有现成的今年秋天就能送到,没现成的明年也够了。” “咱们这儿先做上几身,上面的团纹与装饰想想办法、看看效果,到时候全从国内调,鹅绒不够就从南直隶调鸭绒,大帅信里不是说以后打算从西夷国中收羊毛羊绒么——全送回漳泉,让那边的织户加工提花再运回来,两全其美。” “倒是麻帅说的造价是个大问题,赵某估计这一套冬衣没四两下不来,不过咱东洋是挺能挣银子的吧?那就给旗军配。” 赵胖子边说边颔首:“他们配,配得上一人十两的军备!”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二百零九章 成本 第二百一十章 顺差 第二百一十一章 卜商 第二百一十二章 高人 第二百一十三章 捣乱 第二百一十四章 借道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失落 第二百一十六章 铁厂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坏 第二百一十八章 明械 第二百一十九章 假币 第二百二十章 巴西 第二百二十一章 比赛 第二百二十二章 无知 第二百二十三章 自给 第二百二十四章 莫敌 第二百二十五章 水龙 第二百二十六章 单位 第二百二十七章 耀眼 第二百二十八章 银子 第二百二十九章 英使 第二百三十章 度量 第二百三十一章 国书 第二百三十二章 奉天 第二百三十三章 研究 第二百三十四章 打压 第二百三十五章 指南 第二百三十六章 传染 第二百三十七章 改造 第二百三十八章 进取 第二百三十九章 王化 第二百四十章 不惧 第二百四十一章 开阜 第二百四十二章 除害 第二百四十三章 培训 第二百四十四章 公司 第二百四十五章 捋毛 第二百四十六章 梦想 第二百四十七章 试探 第二百四十八章 推理 第二百四十九章 防备 第二百五十章 护航 第二百五十一章 法办 第二百五十二章 门清 老王十分开心地领受命令,整理行囊第二日就踏上去往北洋的路。 其实要按说王天瑞在北洋应该是不认识任何人的,首先北洋没有锦衣卫,他在升龙结识的将官们如今各个高升天下各处,当时的千户百户如今都官拜总兵主一地军事,又偏偏没有主北洋事的。 大丈夫四海为家,高才大德者,谁在北洋蜷着? 而往上看北洋的主事官吏,要说认识的有不少,可真正能说上话的没几个人。 如今北洋主事的都是文官出身、兼得知兵经历的干才大臣,他哪儿能认识那些人去。 话说回来了,北洋由文官对朝廷来说并非坏事,这恰恰是北洋对朝廷太过重要的体现。 不过路上一番打听,得到的消息令王天瑞喜不自胜,北洋还真有他的旧友——白元洁白元帅,被北洋重臣叶梦熊上表从南洋调到北洋了。 其实也不算调,白元洁在南洋也挂着北洋军府的官职,这官职西、南二洋军府的左右都督都挂着北洋职,能多领一份俸禄。 南洋的左都督陈璘、右都督白元洁,西洋的左都督张元勋、右都督李锡,都在官职前加北洋军府都督同知。 “可陈帅的东洋怎么不见加官封都督同知呢?” 北洋的帅府里,白元洁面带笑意撅着下嘴唇垂眼看了看手捧盏内蜜饯金橙子泡茶,道:“他带东洋舰队端着尚方剑开进亚洲,跟西夷打仗连战连捷,战报送回来满朝文武都觉得二郎在吹牛逼,还加官儿呢。” “你不知道那战报?” 白元洁将茶盏往桌上一撂,左胳膊肘撑着椅子扶手身子微倾,开了口:“监军陈佛儿是这么说的,‘此次大胜西军,所拟条约预令西人割让土地极大,依西人舆图观之,保守估计方圆三千里’,我听叶公说,内阁觉得就俩可能,要么陈帅把他们当傻子,要么就是西人都是傻子。” “那么大一块地,哪能说割就割了?” 王天瑞听得一愣一愣的,连自己过来是干嘛都忘了,眨眨眼道:“还有这事?陈帅话都说出去了,万一仗要没打赢,或另有意外,这该如何是好?” 白元洁笑着摆手,道:“赢了,已经赢了。” “白帅如何得知?” “麻家港前些时候派回船舰过了望峡州,内阁把电报拉到了苦兀岛对岸重设哈儿蛮卫,沿途五千里有的地修成了有的地正在修,但驿站到底是建好了,回来的船还在路上,信已经传回来了。” “非但大获全胜,割出的地还只多不少,不过准确消息还要等三期船队回来才能知晓。把心放肚子里,我估计陈佛儿写战报的时候这仗就快打完了,等着看人傻眼吧。” 王天瑞一时没听懂白元洁所说的‘等着看人傻眼’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也没往细处想。 其实白元洁是等着看朝臣笑话呢,因为这事搁他身上他也愁,方圆三千里的土地说割让就割让了,尽管又是人马驿站接力又是电报交替传信难免让信息字句错误,但大体上联系语境基本上能读懂。 翻遍史书都不会见到这种情况,白元洁估摸着满朝文武到时候都得傻眼,傻眼完了北京城就该夸皇帝英明了——陈沐出海就领了尚方剑、授予全权,意思就是让他在海外代皇帝行事,多大的殊荣? 那会可有不少人琢磨着等陈沐做不好就把权力给他弹掉,可现在呢?没这权柄亚洲的事谁能办好? 说实话老白特羡慕陈沐,也羡慕张元勋——尽管非常可能别人也超级羡慕他,但他真的很羡慕别人。 瞧瞧白元洁历任的都是些什么官职,嗯?广东卫军革弊进入尾声,他当了广东都司的都督同知,然后明军舰队开进南洋。 吕宋打仗,他在运兵粮;安南打仗,他在运铳炮;缅甸打仗,他在运猪羊。 结果南洋平定他成了军府都督,确实南洋发生的每场战争他都参与了,而且参与率极高,基本上每个士兵都吃过他运的饭菜。 人家陈璘好歹还带着舰队打了好几仗呢,他就是没完没了得押运辎重,早年船小还好,到底有机会跟不服约束的海盗、走私商人干上几场,后来船大了,别人远远地瞧见他们就跑,跑不过投降都不带犹豫的。 功勋特别多,别人打赢的没场仗都不得不把辎重运送及时的功勋按在他头上。 可回头想想,在这个时代,大明帝国征服四海的时代,作为一名武将的白元洁,论功勋、官职不比谁低,可绞尽脑汁居然想不到自己参与过哪个大场面。 跟人一块喝酒都没话聊,别人一追忆往昔,那就是林来岛大决战,岛上两万敌军被杀的被杀淹死的淹死,几乎传檄而定;要么就是白古城,力克强敌收复三宣六慰;再不济平安南乱世,战象齐出的场景重现也能为这喝上二两。 他呢? 手里也就剩两张牌了。 新江桥干了土匪叛军李亚元,珠江口堵了海上巨寇曾三老。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别人都忙着征服世界,他白大将军可好,整天闲得就只能升官、升官、再升官,升官很无聊啊好不好! 除了升官就是数钱,南洋那么多条商船跑来跑去,进进出出进进出出都是钱,还有濠镜的葡萄牙送财大主教,蚊子再小也是肉。 整天就干这事儿,虽说真的很爽,可日子久了也恼人得很。 还好,托陈沐大胜的福,现在被调到北洋了。 其实老白早就知道陈沐在东洋亚洲肯定是大胜。 毕竟人生嘛,它是有迹可循的,从他被调到北洋就有预感了,他觉得,或者说他希望,朝廷把他再派到亚洲接陈沐的班儿。 好歹那边可能有仗打。 “对了,你过来不是光跟白某叙旧的吧?”白元洁眨眨眼,下巴一扬道:“有什么事,说罢,能解决都给你解决。” 对啊,我过来是干嘛的? 老王想了又想,末了一拍脑袋道:“前些时日锦衣卫给发了一件北洋雨披,前边不是下雨了,结果发现这雨披漏水,想过来让白兄帮帮忙,再给一件呗?” 雨披? 白元洁眼珠转转,好像了解内情般问道:“锦衣卫发的是骑兵的?” “对对对,骑兵的。” 白元洁没憋住,笑场了。 “行了啊,陛下还派别人管这事了么?我跟你说,你别掺和,这事你管不了。” 白元洁抬手端起茶盏饮了下去,道:“回去就说不知道就行。” 北洋军府吃了武清伯李伟的闷亏,叶梦熊的主意,从徐爵那听了万历皇帝在宫里惩戒宦官贪财的事,直接把漏水的雨披给喜好北洋物什的皇帝送去了。 尽管北洋的本意就是让皇帝派人来查这件事,但来弄清楚这事都行,唯独王天瑞不行。 皇帝的小岳父告皇帝姥爷,别说王天瑞要完蛋,就连他女儿在宫里也舒服不了。 这番计较,老白心里门儿清。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二百五十三章 巨铳 第二百五十四章 将军 第二百五十五章 兵粮 第二百五十六章 正直 第二百五十七章 舰队 第二百五十八章 现代 第二百五十九章 霸权 第二百六十章 连天 第二百六十一章 血统 第二百六十二章 同窗 第二百六十三章 围楼 第二百六十四章 避难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东洋 第二百六十六章 秩序 第二百六十七章 伟大 第二百六十八章 议会 第二百六十九章 褒奖 第二百七十章 塞城 第二百七十一章 雨露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不同 第二百七十三章 拆家 第二百七十四章 罗刹 东洋军府衙门内,白元洁看着陈沐,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摇头:“你真是神了,人不在京城,圣眷日隆,瞧瞧陛下这专门写长信下旨意的,全天下也就你这一份了。” 陈沐能说什么?他也没想到啊。 其实他完全把小皇帝费了大力气把南洋卫港的宅院原封不动搬到紫禁城外理解为皇帝无法给他封侯的愧疚。 很可能皇帝根本不知道赐给他什么能令他欣喜。 但这份心意陈沐感受到了。 白元洁道:“别觉得皇帝给你的封赏少了,如果只是一座宅子,确实对功勋之臣太薄,但皇帝给的可不仅是一座宅子,还有……” “兄长说笑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不看重名爵钱财,我为国效力,想做的事情陛下给我权柄准许我做,我已别无所求。” 陈沐十分满足地摇摇头,手上拿着报关公文轻轻摆动,道:“这就是朝廷对我最大的支持。” 随着皇帝即将成年,手笔越来越大了。 去年发来一千五百条船,陈沐认为已经是极限了,从麻家港到常胜为了安置那些船舰与移民军兵手忙脚乱,哪儿知道今年更厉害。 公文上的统计,是两千一百一十六条船,但今年没那么多人,除北洋三期一卫兵力外,还有皇帝操练的腾骧左右卫,算上南洋抽调的水兵与船夫,两万出头。 心态的变化令陈沐自己都感到惊讶,他看向下面坐着的邹知县,道:“有去年的历练,今年朝廷发来两万余人,陈某都不觉得多了。” 邹元标同样是这种感觉。 他这个知县甚至膨胀到在看见公文的第一眼就对陈沐说:大帅,再多两万军兵,咱常胜养得起。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军队,不用往金城屯,也不用留在麻家港挨冻受罪,他们吃用的钱粮,常胜就行。 其实很多了,太多了。 “兄长,这战船编制上是不是错了,公文上说陛下要留给我八百条船,而且还说这些都是战船。” 陈沐抬手在眼前挥过,道:“常胜大小海湾停泊的船我都看了,里面战船没多少,大部分都是商船,而且还是绿头商船,怎么不是红头船了?” 都是福船形制,就是涂装变了,有超过半数福船前脸都是绿的。 “公文没错,陛下也没错,此次调拨常胜船舰八百,三百条三四百料的小船、三百五十六艘四百料以上大船用过去南洋的眼光看都是商船,只有一百四十四艘是正规战舰。” 白元洁说着扶在桌案上的手抬起手指,道:“战舰是十二支六丁六甲神舰队,各舰队战舰十二艘,正副旗舰为两艘一千五百料丁甲舰、主力战舰为四艘千料赤海级、辅战舰为六艘四百料大鲨级炮舰。” “这主意不是紫禁城拿的,是南洋军府上奏本,朝中发北洋议论,最后才定下的舰队规制,为的是防备大海战,也方便你扩编,百料船、二百料船亚州是能自造的吧?” 陈沐笑了,小看谁呢?他说道:“何止,麻家港去年就能自造四百料战船了,只是缺铁造不出炮来;金城造四百料有点难,主要是木料还在晾晒,今年材料差不多,可以试试造千料舰,年底应当能下水三艘。” “常胜造四百料船也没问题,但没打算造,在西海岸造船不合适,还是要在东海岸造才行,运河还未开挖,即使顺利没五年也很难修通,从西海岸到东海岸估摸着得有两万里。” 陈沐说着便露出些许气馁情形,可在东海岸造船谈何容易?摆在他面前的道路很多,但每个都不是那么合适。 “能造就行,北洋此次调动舰队就是为你补充主力战舰,要形成真正的六丁六甲舰队,每个舰队还要补充至少二十四条百料至四百料的战船才行。” 十二支六丁六甲舰队的加盟能极大地提升东洋舰队的战斗能力这是显而易见,但要想有效形成战斗力,他们在欧洲必须要有至少三处落脚点。 “不过朝廷也为你考虑周到了,四百料战舰你自己造,剩下的粮船马船由朝廷送来的六百五十六艘战船补充,别看四洋都觉得新船好,但这些老船它们在过去确实是战船。” 白元洁这话倒是提醒陈沐了,福船在以前确实是战船没错。 “但我也没见船上有炮啊。” 陈沐缓缓点头,朝廷这份心意他领了,但如今的假想敌是欧洲诸国,船上没炮,还怎么叫战船?亚州的火炮生产能力甚至不及大明一个省,哪怕一条这种福船形制的绿眉船放两门佛朗机,他都造不过来。 “这些船有个新名字,叫玉面罗刹,这些船都在南北二洋改造过,吃水深,按你那个排水法算都是十六万到二十万斤的小船。” 陈沐都不用在心里算,四百料嘛,吃水浅的民船排水大致六七十吨,吃水深的战船则在百十吨,他很清楚。 但他不明白起这个名字的缘由,要说是绿面他倒是能理解,可像罗刹这种恶暴鬼名,陈沐实在不觉得它和绿眉船有什么关联。 “你发给朝廷的述职报告说亚州有火油、有硝,硝还甚多,有硝就不缺火药,这些船编入丁甲舰队后能发挥什么战力,要靠你的火药说了算。” 自爆船? 陈沐眨眨眼,大明还没到这么烧包的地步吧,怎么着每船装它两三千斤火药撞别人去? 关键吨位不大,也很难把别人撞坏啊。 一看陈沐的眼神白元洁就知道他想偏了,摇头正色道:“别轻视它们,尽管扛不住重炮后座,但南洋军府给它们上层甲板前后左右装了四架二十四联装的火神机关箭,每个方向都修了四个发射架槽,战时可在瞬息放出九十六支可发千步的火箭。” “箭里有火油,射中了火油罐就碎,箭炸开起火,沾船就烧,一支箭威力不大,但三五百步七八条船齐射,数百支火箭谁的船帆也扛不住。” 这有点太疯狂了。 赶上大海战别说太多,哪怕就二十条朝敌舰群里放出去都能引发一片混乱,战舰集群突击中突然前边的船帆全着火了这是什么感觉? 陈沐还没来得及笑,白元洁道:“别高兴得太早,南洋就给每条船装了十二支火箭,剩下的得看你能造多少火神箭了。” “造不来也没事,它们还能当运输船使。” 白元洁将这个包袱甩给陈沐,轻松道:“看看货吧,你想要的东西,陛下都给你送来了。”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二百七十五章 急报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大会 第二百七十七章 联盟 呼兰发现自己和淘米部的认知是存在差别的。 在行军开始前,他以为是他们呼兰部的小伙子们娶了淘米部的姑娘,但行军开始后才逐渐明白,是淘米部的姑娘们娶了他们这些小伙子。 尽管大家都有蒙古血统,但生活方式有着根本上的区别,淘米和易洛魁联盟的其他部落成员都是母权部落……只有呼兰是父权部落。 别人的儿子都是没有继承权并终将成为‘外族人’,如果套用其他母权部落的世界观,他所为之骄傲的‘呼兰部’,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他的小伙子们别管是汉人旗军还是蒙古女真勇士,终将会在这片土地上娶妻生子,然后呼兰部就消失啦。 比方说在此次呼兰部出丁七百、淘米部出丁三百的行军中,两个部落只有一名战争领袖,即呼兰。 呼兰是千户,他做呼兰部的战争酋帅很正常,但在淘米部眼中呼兰是他们的女婿,做淘米部的酋帅才是正常之举。 不过在呼兰和部下讨论过这个问题后发现,别人都是母权部落对他们来说是个巨大的优势,因为在嫁娶过程中男子会失去原本部落的继承权,但却拥有对方部落的继承权。 而在男子质量上来看,他们这帮中华男儿有着原住民不可匹敌的优势,汉人旗军与蒙古骑手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女真勇士们也自幼生长在山林中,体格比之原住民非但不落下风而且还更加强壮。 并且他们普遍更干净、在苦兀岛的学习也让他们掌握更多知识,善于使用并装备大量火器、强弓、铠甲、马匹,让他们拥有比之原住民高超的战斗力。 这些‘嫁’出去的勇士去继承别人的部落,看上去……十分可期呀。 如此看来,呼兰欣喜地接受了呼兰部即将消失的宿命,并制定出他离开金城后首次作为军事长官提出的长远规划,即在接下来的行军与战斗中,散发男儿魅力,尽可能嫁给更多部落。 总的来说,呼兰是习惯跟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生活在一起的,除了名字。 在穿越漫长的草原与湖边漫无边际的茂盛丛林的行军中,呼兰对淘米部更加了解,也结识了更多受易洛魁联盟召集的部落士兵。 原本人口部落的淘米部在得到呼兰加盟后转眼就成为拥有上千士兵动员能力的大部落,这为他们赢得了声望。 原住民部落以土地为行政区划,部落上面是以力量为基础的联盟、下面是血缘为纽带的氏族,每个部落都有一个或多个氏族,各个氏族以动物命名,狼、熊、龟、海狸、鹿、苍鹭、鹰等等,都是他们见过的动物,氏族的名字往往也是其中部众的姓氏。 每个氏族都有那么几套名字,原住民能从一样的名字中分辨出谁是谁,但呼兰不行。 他的岳父被叫做智狸,小舅子也叫这个,为了区分开来,呼兰部统一将呼兰的岳父称作‘智慧的大狸子’、小舅子叫‘智慧的小狸子’。 没办法,氏族的名字天然为人们带来氏族的权力,因此所有人都拒绝改名。 原住民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行军方法,各个同行的部落在路上相遇只是打个招呼,然后选择另一条路线,没有任何部落会像呼兰部这样集体行军,他们都分成一支支小股部队,行走不同的道路获取食物来应对漫长的路途。 易洛魁联盟的一切都被呼兰看在眼中,冬去春来,他们的行军路线早被易洛魁联盟的骑手规定好,途经的大小部落都会为他们准备必备的食物与物资供应,让呼兰感觉就像在大明境内途经各县的情况一样,只是规模要小得多。 他们集结的兵力令呼兰暗自咂舌,仅仅是他在路上所获知的,为五大部落之下的各个氏族均派出上百人乃至数百人来参与即将到来的战争。 实际上战争已经开始了。 呼兰与智狸率领军队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们越能见到众多属于联盟的氏族村庄,他们居住在木质长屋中,一个村落普遍有四五十个长屋,村庄外缘有木桩篱笆与田地,披着皮毯的易洛魁人在田间劳作、执行渔猎或烧陶编筐。 更多鼻与身体钉着兽骨装饰的部落战士则七人至十余人地聚在一起,大多数时候他们磨砺兵器准备战斗,有时也用木质的球拍在大空地上立个网子来打球。 人们对呼兰的军队没有太多惊异,尤其在了解他们是人丁不旺的淘米部大举接纳的外来氏族之后——经常会有部落这样做,外来人有时候是战争俘虏、有时候是从别的地方迁徙过来的部落,这在见惯了部落兴衰的原住民眼中没什么特别。 尤其他们长得还差不多。 他们也见过马匹,从法兰西人那他们见到了很多马,而且在战斗中还缴获了一些凶猛的驮兽,唯独对来自明朝的甲胄与火枪感到极大的新奇。 至于这个被接纳的所谓呼兰部没有女人这件看起来非常奇怪的事,对易洛魁人却完全没有一点儿奇怪的。 穿着兽皮裤赤膊披毯手持斧头的部落战士在问明白呼兰部的来路后,对他们没有女人表示同情,随点头的动作头上作为装饰的鹰羽一颤一颤,对同伙道:“看吧,女人是天上掉下来的,并不是每个部落都能捡到。” 在他们的神话传说中,最早的女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其实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易洛魁人自称易洛魁人,他们的联盟名字字面意思是‘长屋之盟’,寓意为各部落像一个氏族般住在长屋里相亲相爱,正式的名字叫做和平与力量的联盟。 易洛魁是外人加给他们的称号,广泛使用于敌对或未加盟的部落。 在酋长与酋帅议事的长屋中,呼兰第一次观看到这场已经打响数月的冲突战争全貌。 他们的主要对手并非来自欧洲的异邦人,正如来自大明的异邦人在易洛魁联盟中只是微不足道的数十名酋帅之一般,他们这些外来者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另两个大部落联盟,休伦人和伊利人。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二百七十八章 长屋 第二百七十九章 坐标 第二百八十章 吸纳 第二百八十一章 分歧 第二百八十二章 很远 第二百八十三章 猎场 第二百八十四章 羊肉 第二百八十五章 傻子 第二百八十六章 汗国 第二百八十七章 亲戚 第二百八十八章 倒退 第二百八十九章 旋转 第二百九十章 铜甲 第二百九十一章 使命 第二百九十二章 野性 第二百九十三章 黑蛇 第二百九十四章 预言 第二百九十五章 杭盖 第二百九十六章 劳塔罗 第二百九十七章 哭树 第二百九十八章 艺术 第二百九十九章 火地岛 第三百章 雇佣军 第三百零一章 回应 第三百零二章 快跑 第三百零三章 来袭 第三百零四章 布阵 第三百零五章 算数 第三百零六章 驰骋 第三百零七章 夸夸 第三百零八章 回礼 第三百零九章 大明港 第三百一十章 迁徙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万寿 第三百一十二章 哭甜 第三百一十三章 睡衣 第三百一十四章 牧野 第三百一十五章 探险家 第三百一十六章 贩子 第三百一十七章 起兵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三角贸易 第三百一十九章 霹雳 第三百二十章 先锋 第三百二十一章 冲突 第三百二十二章 面首 第三百二十三章 祥瑞 第三百二十四章 混乱 第五十四章 潮水 第六十章 应龙 第六十四章 库存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到头 第十章 遗产 第二十章 让路 第五十二章 人心 第七十一章 伏击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上路 第七十章 朝贡 第四十五章 重铳 第六十章 弹劾 第三百二十五章 求我 第三百二十六章 皇室 第三百二十七章 骡马 第三百二十八章 小刀 第三百二十九章 请求 第三百三十章 变革 第三百三十一章 核心 第三百三十二章 腾骧 第三百三十三章 帮助 第三百三十四章 金子 第八十六章 指挥 第九十六章 买卖 第四十三章 银子 第八十五章 书信 第一章 播州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一代人 第三百三十六章 长岛 第三百三十七章 报复 第三百三十八章 诈力 第三百三十九章 喜讯 第三百四十章 夺城 第三百四十一章 回家 第三百四十二章 赔偿 第三百四十三章 增收 第三百四十四章 麻烦 第三百四十五章 爱屋及乌 第三百四十六章 相逢 第三百四十七章 对峙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叫花子 第三百四十九章 炮弹 第三百五十章 懂事 第三百五十一章 马赛 第三百五十二章 治病 第三百五十三章 医师 第三百五十四章 平凡 第三百五十五章 交涉 第三百五十六章 兄弟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一只鸡 第三百五十八章 拜年 第三百五十九章 草原 第三百六十章 模拟 第三百六十一章 留京 第三百六十二章 沥青 第三百六十三章 歪才 第三百六十四章 军民 【悠阅书城app,免费看小说全网无广告,ios需海外苹果id下载】 叶梦熊还真没想到徐爵这么一介人情掮客,对自行车这一新奇物事与工人的需求竟能给他带来醍醐灌顶之感。 作为大明帝国极重军事属性的北洋军府重臣,叶梦熊几乎已经和天下脱节很久了,他的天下存在于舆图之上、书信之中,那是跨越海洋的天下,却并非他立足的土地。 他们的工人确实太多了,在北洋的京畿的范围内,在籍各行各业匠工多达六万之众。 巨大的基数下,拥有马匹、牲畜者不足六百,即使在蒙古开启马市这些年,国内尤其黄河以北已不缺马匹。 叶梦熊前些时候还看过申时行正在重修的《明会典》,上面详细记录了马市交易量,每年官市交易浮动在两千至两万七千匹之间,商民的小市、月市买入牛马骡则每年都在两万以上。 更别说还有明成祖朱棣重修的茶马古道川藏线,每年上百万担茶叶卖出去,一直有马流入国内。 传统家庭通常都有牛马骡这些牲畜,尤其是驴与骡子,小农经济根本无需花销采购大量草料。 可对工人来说,养驴甚至去养马,压力可就太大了。 只有月银超过三两的大匠人,才有那份财力,却未必每个都有那份心。 整天忙着上班就够累了,还要操份闲心去照顾个畜生? 工人们需要一种新的交通工具,它可以稍微贵一点,但后续花费要少,且质量过硬容易修理。 在纸上写下这些特点,叶梦熊几乎要认为陈沐的自行车就是为工人创造的了。 自行车这种小玩意不是他这北洋重臣该关心的事,即使是陈沐在书信中提到的军事作用,那也只是研究院的工作,实际上这部分基本已经被北洋的研究员做完了。 就在北洋衙门叶梦熊的桌子上,就有一份对现有铁马的用途报告,非常详细。 文中清晰地告诉叶梦熊要完成这一项工具大批量、低成本制作,未来所需攻克机械与材料学科上的几个难点,及攻克后带来蒸汽机、传送带与机械加工上的长处。 同时也由军事上更加专业的老将军、北洋医科院修养的马芳给出他所需要替代战马的‘铁马’在各项性能上之参数:主要用途为斥候使用、步兵平坦地形快速行军以及运输辎重。 要达到重量六十斤以下、载重二百二十斤、四个时辰行军八十里、连续十五日骑行各部件不损坏、三十日损坏零件能携带在车上及时修理,车与车在停下时能连在一起,且成本限制在十两之内。 和那些南北讲武堂出来没混上军官职务进了北洋的小研究后辈们相比,马芳可太专业了。 叶梦熊甚至可以确定,在马芳第一次见到医科院花园里骑兵晃晃悠悠骑着尚未定型的骑马转悠,他老人家心里就已经给给这东西定下了多种用途。 在马芳的构想中,铁马是一种由穿胸甲戴头盔的步兵担任操控的战车。 车梁要可以固定带铳刺的鸟铳或两支手铳,车架空出来的地方要有配套的帆布包来装水囊、酒囊、弹药筒、掌心雷、地图等琐碎物件,车把前能固定帐布与紫花被卷、车尾的马鞍袋里左右盛放能满足步兵所需口粮。 视目标不同,可混编三成减少辎重的双人铁马、两成携火箭的单骑铁马,既可无畏遇敌追击、亦能下马结阵防守。 即使已经告老,马将军仍然对塞外念念不忘,直言不讳地在报告中写明了意图:装备铁马的部队能不需辎重队出塞十日长驱四百里并返回长城。 四百里这个数字有时毫无意义,但叶梦熊明白马芳的意思——这是大同镇到归化城的距离,也覆盖着明蒙边境板升三百里与各部落最繁荣的牧场聚居地。 这份报告能让他们那些成长在北虏之患的中老年人重燃心中狂热。 安静坐在衙门里的叶梦熊放下烟斗,闭着双眼想象着那样的光景:数支完整编制的大明步兵在没有任何辎重部队支援的情况下,跨着铁马以日行八十里甚至更快的速度出塞,狂风般捣过所有巢穴。 白日里他们用铁马结阵,即使是拖着马刀的骑兵也无法冲破他们用铳刺架起的阵线;夜幕下他们用火箭点燃一片又一片毡帐,让途中一切都化作火海。 除了草原上唯一一座城池归化城,他们甚至无需动用火炮,仅需几个昼夜,帝国就有可能得到成祖之后针对草原意义最为重大的胜利。 “呵,呵呵。” 四下无人的衙门内,叶梦熊面无表情地笑出了声,白日梦结束了。 想得挺美,可目前的铁马仅能载重一人、试骑的旗军连胸甲都不敢穿,别说四个时辰骑行八十里、还要十五日不坏,拢共骑上八十里不坏就已经是军府大匠人发挥聪明才智带来的重大突破了。 眼下能满足马芳要求的只有一点,现今定型的铁马总重五十五斤,算是达到马芳‘六十斤以下’的标准,其他的……没门儿。 虽然主管着三洋军府,但北洋衙门创收手段着实贫乏。 隔着辽阔海洋,西洋的信儿要通过南洋才能报回来、东洋的陈沐就算放个屁,他这也得半年后才闻着味,三洋军府还都会截留一部分收入供给本府开销。 运到天津港的财货,不是进了紫禁城、就是入了户部仓储,能真正落入北洋口袋的钱财是少之又少。 哪怕学着陈沐凭借工业能力贩卖军械,国内是守着天子脚下,统统都走官价,赚不到几个钱,出口就更别提了,左近的邻居也就渤海对面的朝鲜还有点可能。 但朝鲜王李家傻小子不兴军事,本来就穷、更舍不得往这上花钱,叶梦熊上杆子跟他们聊关于‘新式火绳鸟铳’的生意人家都不想要,反倒想从他买三千张弓。 别提叶梦熊多生气了:你翻遍北洋,给叶某人找出来个制弓的匠人来! 说真的,叶梦熊觉得自己这北洋衙门的收入恐怕比皇帝的岁入还少。 收入少就算了,可他还花销大! 北洋这每时每刻养着两个卫编制的四脚吞金兽、九个马场里一万多匹战马,留下的科研经费本来就不多,还得掰成三半,北洋的科学院和医科院,还有军器局的研究院。 蒸汽机、飞鱼,还有被万历爷装上佛朗机的火德星君,哪个不得研究,能留给铁马的已经很少了。 但很快叶梦熊便拿起炭笔,在纸上奋笔疾书起来。 徐爵为他打开了一扇窗户,旁人的确会抵触这种自己使力驱动的铁马,但靠技艺养活自己的工人不会,这正是他们需要的东西。 “暂时达不到军事所需,能以民用来养军用。” 书客居阅读网址: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三百六十五章 铁马 第三百六十六章 花钱 第三百六十七章 犬马 第三百六十七章 威信 第三百六十八章 灯线 第三百六十九章 塞北 【悠阅书城app,免费看小说全网无广告,ios需海外苹果id下载】 天使离去后的蓟镇,似乎就在一夜之间,守卫京畿重地的戚家军上下都能感同身受——他们的戚大帅,在心里憋着一股劲,等待着什么。 长达一月的时间里,精确到个位数的战车、鸟铳、虎蹲炮、佛狼机与各式弹药分派各边塞各地,为拔剑四顾骄兵悍将指出一条明路。 四处关口要塞,五百一十二架架设置鸟铳墙、佛狼机墙的战车分派四路;长城以南军事要道不难看见精悍马队列出整齐阵仗奔驰过境,马兵后骡马拖着虎蹲炮穿行官道就是戚家军最显眼的招牌。 就连京畿往来的大小官员,也感受到北疆的气氛变了。 往日里路途中遇戚家军士,不论文武大小官,军士便身负重任,亦会不论曲直下马避让,待文武官吏通过再行疾驰;如今却是不同,大小事务,沿途戚家军皆携令旗带锣鼓,纵是二品官员当面亦不避让只管通过。 常在京畿的人没有谁不知道,这是戚家军进入战时状态的举动。 戚继光确实在筹备战争……在朝廷将官中,戚继光一直不是很支持对蒙古开战,但他也一直在准备战场上与蒙古军相遇。 这并不矛盾,在戚继光的理念中,没有兀良哈三卫,朝廷便不能与蒙古全面开战。 或者说这其实与兀良哈三卫无关,而在那片土地,那片土地是京师的纵深,大明无法接受面北全面开战的同时北京被人围困。 但如果是针对兀良哈的战争,戚继光全面支持,尽管大方向上他的支持远不如户部的支持有力,可拥有皇帝的支持……那就不一样了。 皇帝的支持简单粗暴:戚大帅说盖房子就能收拾了三卫,那好,向兵部要钱盖房子吧。 戚继光要一年三十万两白银,总共六十万两,向北沿途修缮故地城寨,直至将土蛮、兀良哈三卫尽收朝廷控制之下。 兵部与户部就拨款多少银两合适的事还难以抉择,转机却先出现在塞外,戚继光收到部下急报:喀喇沁部首领、都督同知、金吾将军青把都台吉携女婿朵颜都督长昂、弟指挥佥事哈不慎台吉、满五索台吉、满五大台吉并护卫骑从二百余叩关。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在贸易往来日渐繁盛的北部边境,戚继光这边准备大干一场的动作轻而易举地让土默特永谢布万户的领主们感到担心。 青把都见到戚继光时显得有些急躁,在长城下摆出三匹神骏健马后当即希望戚继光能告诉他们用兵的目的。 他们都和戚继光、李成梁打过,对他们来说,戚继光比李成梁可怕得多——李成梁是难以战胜的对手,戚继光是这片土地上他们最不想成为对手的人。 因为没人能攻破戚继光的防线,更因为前些时候图门汗连一座墩堡都没攻破就被车阵包围的神机妙算。 在他们眼中,那场没有发生大规模交战甚至不能称得上战争的‘误会’只能用神机妙算来形容。 戚继光怎么会提早知道图门汗要进攻青山口呢?三支由不同关隘出塞的明军在最恰到好处的时机将图门汗围困在山道间,世上不会有那么凑巧的事。 第一种可能,是图门汗在准备战斗时消息便已经走漏,但大汗的战前准备时间极短,那段时间又没有商贾出入察哈尔,那么便只会是第二种可能——戚继光的车营是在出塞的路上收到消息,放弃原有的目的去支援青山口。 那么,戚继光本来想去攻打谁呢? 这个答案让所有人都感到担忧。 旧的担忧还未结束,新的担忧又来了——戚继光这次动兵的阵仗更大,以至于声势都传到草原上。 谁不害怕? 图门汗的声望刚因‘误会’而大减,兵力最盛的俺答汗又病卧榻上,这个时间点上别说戚继光真的动兵,哪怕只是传出要动兵的消息,像他们这样的万户就会率领部落北迁,根本生不出抵抗之心。 可就算他们亲自跑到长城下,戚继光又怎么会告诉他们答案呢,他只是把这几名首领都请进关内,单独相见,来摸清楚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结果令戚继光大喜过望。 兵势、官职都最大的青把都台吉想要的很简单,他希望明军的目标是邻居速也亥;他有三个弟弟,两个弟弟看上去都胸无大志,只想着保全自己部落,另一个弟弟哈不甚就更有意思了,他希望明军要攻打的正是自己的哥哥青把都,要是戚继光愿意打,他麾下部众随时参战——帮戚继光。 朵颜部的长昂则最有意思,他纯属是过来闲逛的,先前他和叔叔长秃被戚继光打败,为了赎回叔叔,便早已纳马钻刀立下誓言永不进攻大明,所以别管打谁,只要明军愿意分他战利品,他都上。 大伙非常容易就达成共识:各部都愿为戚继光砍伐采集修造墩堡的木石,以换来部落相安无事以及今年过冬需要的部分口粮。 修缮墩堡的预算似乎被大大降低了。 却没想到戚继光与几名首领的上表书信送到朝中,跟着朝廷拨下十二万两白银一起送抵蓟镇的除了九万份北洋军军粮外,还有将这些书信昭告土蛮部与兀良哈三部的消息。 戚继光还没出塞,草原上就先打起来了……泰宁部酋长速也亥看见书信第一时间向青把都台吉宣战,这一举动带来的连锁反应令草原东部陷入大乱。 图门汗召集部众筹集起两万大军以土蛮部的名义向大明宣战;满五索台吉、满五大台吉合部众协助兄长青把都;他们另一个兄弟哈不甚台吉则因觊觎喀喇沁部首领的心思被昭告一空,背叛血缘飞快地向土蛮结盟,并率军攻打青把都。 长昂则毫不犹豫地率军扫过哈不甚台吉的马场,以此来驰援遭受夹击的青把都。 如此的局面下,既好气又好笑的戚继光别无他法,依照皇帝的命令率军出塞,以驰援重新归附大明的朵颜部。 长城以北的战事,就此开始。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三百七十一章 热血 第三百七十二章 右翼 第三百七十三章 枷锁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东北 第三百七十五章 义乌 第三百七十六章 车营 第三百七十七章 炒花 【悠阅书城app,免费看小说全网无广告,ios需海外苹果id下载】 出现在老哈母林河北岸的蒙古军队首领在明朝被称作炒花,是喀尔喀部首领虎喇哈赤的儿子、速把亥的兄弟。 他们的父亲虎喇哈赤部众起初不满千人,在嘉靖年间先将女儿嫁到泰宁卫与首领花大联姻,得其鼎力支持后势力激增,在二十余年间逐渐向辽阳、沈阳、开原、铁岭等地逼近,至如今已为鼎盛。 其五子兀把赛、速把亥、兀班、答补、炒花分领内喀尔喀五部,控制蓟镇北方偏东大片土地驻牧。 泰宁卫的首领是花大,速把亥在泰宁附近驻牧,而炒花的领地在越过朵颜部更北方的福余卫,他出现在这完全是个意外……炒花在朵颜卫帮兄长速把亥打了一仗,率部追着朵颜首领长昂的脚步一路向西游牧,想要去赛罕山,到西边收拾掉长昂,顺道去青把都与图们汗作战的地方凑凑热闹。 别人在草原上打生打死,他按部就班地趁着东部草原上所有人都忙着打仗的机会,让自己的战马牛羊在广阔天地吃个够,才不急于向西应付图们汗的征召而参战。 事实上虽然炒花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东部蒙古喀尔喀部落与哈喇慎部怎么就突然乱了起来,但他确实是要过去打仗的。 只是要去打谁呢?他还没决定。 这要看西边的战争结束后,谁拿了最多的战利品。 结果在半路碰上了泰宁卫治下四散而逃的骑手,得知一支明军出塞,一路向北侵攻泰宁卫南方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炒花的眼睛都是亮了。 明军!上万明军! 这简直就是听说菜市场打折,三伏天提着菜篮儿刚出门就捡到个大西瓜,而且还是冰镇的。 可别提心里有多畅快了。 其实明军在长城以北依然有很大的震慑力,这种震慑力不亚于在长城以南蒙古军队的震慑力。 但有一个问题在于量级不同,在长城以南蒙古军队让人害怕的是上万骑兵打马而过,没有谁会害怕几十个、几百个蒙古骑兵突然出现在长城内侧。 但是在长城以北,人们害怕的是数十骑或数百骑明军突然出现——这一观念在近二十年里根深蒂固。 因为蒙古的大军越境意味着无人逃生、明军的精骑破阵也同样对塞外意味着妻离子散。 大军? 炒花觉得如果是与大军作战,他应当能赢……他没和戚继光打过,但跟李成梁交过手,每次都输给李成梁,辽东边军孱弱的战斗力与高强的战斗力每一次都令他记忆犹新。 有句话说得好,对初学者来说,同白痴与高手下棋的结果其实差不多,前者不知道怎么赢的、后者不知道怎么输的。 炒花就是这种感觉,在每一次与辽东边军爆发冲突的战役里,有些战斗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赢了、还有些战斗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输了。 可不论胜负,明军的辎重可是一向多得很。 郊游般的福余卫炒花大军便晃晃悠悠地来到老哈母林河畔。 不过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明军,显然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人类生存在这片土地上,自产生你我之分,便偶尔畅想天下大同,总是重复互相残杀。 惊慌的牧民飞骑连毡帽都被颠掉,赶到炒花马前却说不清楚戚家军的具体配置,听了半天炒花只听出个明军靠水扎营,看上去像已经在那等了他们半年了。 他看了看自己一眼看不到边的部众,掂量着双方兵力差距,最终捻着胡须下定决心:“来都来了……过去瞧瞧。” 说到底,他这三千甲骑、八千部众,就算对上李成梁,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么? 戚家军确实像已经在河边扎营等了半年一样,炒花麾下先锋两个千夫长率甲骑八百、部众千四百余,连赶带骑四千余匹马临近老哈母林河畔,看了看明军的阵势,硬是没敢上前。 在他们的视野里,明军在河岸边驻扎的不是营盘,而是一座城池。 城池很矮,但战马跃不进去;一架架单边战车首尾相扣结成城墙,城墙看上去很薄,但人马撞不开、弓箭亦射不坏;城墙中间偏下的位置伸出两个黑洞洞的炮口,炮的口径不大,但中者人马必死。 城池上旌旗猎猎,戚家军有很多旗,队长以上每名军官身后的插着认旗,各队队长手上也都握着旗矛。 车与车相连的位置最为低矮,从那个地方能看见里面高举的长矛像山间的丛林,长矛、镗把、还有架在车上的狼筅闪烁着寒光;在那些冷兵器旁边,车上站着一个个持鸟铳的火器手,他们的鸟铳拄在身边。 整座城池安安静静,只有远方地平线上嘈杂压来的蒙古大军轰踏的铁蹄。 炒花在阵前转了一圈,隔着千余步远远地望了车阵两眼,并不责怪不敢进攻的千长,打马回到阵中,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深吸了几口气。 等部中几员猛将凑上来问他该怎么打这场仗时,炒花抬头看天望了半晌,愁眉苦脸地问道:“你们觉得这会还能劝住速把亥么?” 千长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这明军的模样儿一看就不好惹啊! 几天前还在百里外呢,今天就已经在老哈母林河畔扎下营盘不说,连他娘外头的拒马壕沟都埋好挖好了。 这会儿跟人家打不是往火坑里跳呢? 亲信们面面相觑,一名身着明制将甲五大三粗的千长斟酌道:“劝不住了吧?” 炒花捻着下巴上的短胡子缓缓点头:“是有点晚了……你们都不想和他们打?” 车营让炒花感觉很是棘手,这玩意儿就像一块石头立在那,你能怎么办,用弓箭、马刀、火铳去敲?能不能逼近都是一回事。 用手上仅有的具装战马去撞,都未必能撞开。 就算真撞开个缺口,没看见后头那些长矛? 炒花没跟车营打过仗,但听兄弟提起过车营,这面墙无法突破,只能从下面的缝隙钻进去,然后被躲在车后的明军砍了脑袋。 部众亲信皆不做事,但这在炒花眼中就已经是认怂了,他拍着亲信的脸道:“那就是都不想打,不想打就说不想打,怕什么?我也不想打!” “但我们不能退,退了回部落我们就去不了赛罕山,去赛罕山福余卫就没了,现在只能先别管速把亥,哈兔儿啊,你汉文好,带三十头牛去那个,他们阵前,去问问。” 虽然炒花并不觉得认怂丢人,但这还是很让人难为情,他说道:“问问明军是干嘛来的,他们要是问你,你就说你是福余卫指挥使炒花部下千户,奉命带四百匹战马去青山口给皇帝进贡,想让皇帝册封呀!” 哈兔儿就是那个穿着明军将甲的千长,当即瞪大眼睛道:“这不行啊,俺答汗封贡没有册封咱们,小人去了就死了……这是小事,可给他们牛马,这?” “哎呀,明军都是糊涂蛋,他们才不知道福余卫指挥使是谁,识破不了放心吧!”炒花边说边挥手,最后几乎是推着哈兔儿出阵,边推边给左右打眼色让他们去寻牛,道:“记住咯,他们要是不让过,你也别强求,看看他们城墙后边有啥、问问他们要去哪,能保住泰宁就保,保不住也没关系,主要得保住咱的福余卫。” “别说自己的情况,跟他们说西边打仗呢,让他们往那去,我跟他们一起。” “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能扛着城墙走!”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 pla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三百七十八章 送牛 第三百七十九章 机器 第三百八十章 杀阵 第三百八十一章 课程 第三百八十二章 信朕 第三百八十三章 沙盘 第三百八十四章 不吝 第三百八十五章 路耗 第三百八十六章 撞墙 第三百八十七章 北镇抚司 第三百八十八章 青龙 第三百八十九章 算数 第三百九十章 墨湾 第三百九十一章 北亚 第三百九十二章 牧河 陈沐是在万历八年三月收到北洋军府重臣叶梦熊关于朝廷今年可能不向大东洋继续调派六期与七期旗军的猜测。 叶梦熊的信写于去年腊月,皇帝调动腾骧二卫抵达宣大一代驻军的同时,那时叶梦熊认为朝廷会在万历八年向北方用兵,并简略向陈沐介绍了北洋工业区的日新月异的变化。 万历骑自行车的消息,也来源于这封信。 这封信早就该送达,它通过电报自北洋送抵望峡州只用了不到十天,但海面借兵让船舰无法通行。 在大明帝国东线的通讯网络中,由北京、北洋、南洋,及天津、松江、广州三处开阜港送往亚洲新大陆的书信都需在信件上标注重要、缓急程度。 由于这封信的重要程度极高,军士不能选择骑鹿穿越黑水群岛的冰面事实上自从内阁定下这一规矩后,三年来还从未有过标注极为急切的书信由朝廷发往新大陆。 因为一封标注急切的书信意味着沿途卫军要冒生命与信件丢失的危险来尽快传递消息,这年头跨海传递信息并无万全之策,人们只能选择尽量安全的方式,保全信件的同时,也保全军兵的性命。 所以这封信是跟着内阁确实不向大东洋派遣北洋旗军的确切消息一起来的,叶梦熊的提醒也变得毫无意义,在陈沐看见这一堆书信的同时,叶梦熊已经达成自己率军戍边的宿愿。 北洋六期与正在训练的七期,被派往宣大提防土默特部,戚继光率军出青山口收复兀良哈三卫。 再没有让陈沐更加感到唏嘘的事了,尽管帝国这场正在进行的战争与他全无干系,但这场战争对他有着对旁人更加重要的意义。 一切的历史在朝廷做出向北方开战的决定后都将变得不同。 这不是向南、向东、向西在大海上搏击的开拓,而是稳定内部所必须的一步。 收复兀良哈,就能把一切板回正轨,控制住这条渔猎与游牧的融合线,意味着能取得一切。 不过陈沐认为除了戚继光的北征,在帝国取得一切的道路上,还有一个最大的难题留待他解决铁路。 没人告诉他万历皇帝每天穿梭在宫中的主要工具是一匹名叫‘火德星君改了又改’的坐骑,更不知道皇帝的青龙计划已经上马。 但他有更加宏伟的计划,这些信件送到他手上的时机正好。 早三个月,牧野县的军器局便没有铸造铁轨的能力;哪怕早一个月,也没有足够的铁矿让他们来进行这项实验,但现在刚刚好。 有易洛魁部与呼兰部对这片土地的了解,东洋军府已在去年完成五大湖的舆图测绘,对资源的勘探也初见成效。 小舅子杨兆龙虽然除了对探险的热情与对军事的渴望外一无所有,但跟在他身边的有在新明州取得巨大成就的探矿师,他们发现了埋藏在这片土地之下最巨大的宝藏。 取之不绝的铁山、煤田,还有作为意外之喜的金矿、银矿、铜矿与白铜,分散在五大湖周围。 陈沐要在牧野县进行铁路实验,最大的问题是他没有蒸汽机,整个新大陆都没有,所以他打算用马来代替。 这项实验不仅关乎中原使用铁路完成运输系统翻天覆地的进步,退可便利关内、进能统治西伯利亚。 大明有天下最优秀的将军与士兵,最先进的火器与最优良的战马,息兵数年整饬内政、积攒财富,这不是像数年前俺答封贡时朝野甚嚣尘上的冲动叫战。 他们已做足万全准备,所谓的‘开战’,并非发起战争的冲锋号,而是庆祝胜利的祝酒词。 陈沐认为朝廷发起的这场战争即使没他的帮助,依然能在付出微小代价后取得全面胜利,统治草原十年绝不是问题,但要想向走的更远,进取西伯利亚? 这不是单靠战争能解决的,那片土地很难让来自大明各个乡野的士兵产生久居的**。 他们来自大明,这是陈沐眼中大明军队唯一的弱点。 万历年间,大明百姓,不论他来自北直隶还是江南、陕西三边还是西南,都有着全世界范围内最令人羡慕的生活方式。 尽管这一生活方式并不能完全跨越阶层,但大明的亲王郡王、正一品至从九品的官员,确实过得比欧洲或奥斯曼的国王、贵族生活状态好得多;而大明的走卒贩夫,同样也比巴黎郊外的农夫、英格兰山地的强盗与莫斯科的农奴要体面的多。 一群哥萨克强盗会乐于穿梭在西伯利亚世代繁衍,并将生活在这里当作伊凡的恩赐;而对于一名世代袭职的大明百户来说,让他率部久戍西伯利亚冻土荒原,无疑是来自皇帝的惩罚。 铁路能改变这一切。 也关乎东洋军府的未来。 五大湖周围散布着储藏量吓人的矿藏,东洋军府已在湖泊沿岸分布十七个百户所来为周围徽州商贾们成立的矿冶公司保驾护航,大湖由河流相连能通行船舶,最终由牧野县河口入海,最大的问题在于商贾太多、商船太多,会集中在安大略湖河口,使运输效率下降。 安大略一词来自朴实的易洛魁语,意思是美丽的湖。 因此在河流沿岸,东洋军府计划建设一条总长度五百六十里的铁轨马车道,原本陈沐是想修木轨道的,不过既然将来国内会使用蒸汽铁路,牧野不如也一次到位。 铸造铁轨并不难,在他们当前需要的各项参数下,比铸炮容易太多了,毕竟陈沐没打算在上面跑几十万斤的火车头。 牧野的前两条铁路名叫上九苗路与下九苗路,因为从铸造到铺设木枕的设计者都是杨兆龙麾下的苗人汉子,上九苗路从牧野港一路铺到县城大仓十二里;下九苗路从长滩港铺到牧野卫右千户所,二十二里。 铁轨铺好、投入使用,共五十五辆双马车奔驰在四个站之间往返奔驰,北方更长的路线正在施工之中,还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完工。 但就这短短三十四里的铁路,让陈沐找到了足以改变一切的新发现。 第三百九十三章 烟草大亨 第三百九十四章 新时代 第三百九十五章 羔羊 第三百九十六章 日月 第三百九十七章 评估 说来好笑,曹道长的第一位信徒、也是伐木场的主人老泰勒,连自己信的是什么都知道,反正就信了。 因为对木匠老泰勒来说,这一行为准确来说并非改宗,而是叛国。 这比改信容易多了,他根本不知道国家是什么,只知道王国。 就像一个坐地木匠,成为一名雇佣木匠,而雇佣他的人是大明帝国,这一内心先入为主的事实令他欣然接受。 老泰勒的父亲是伦敦附近天主教修道院的木材主,以为修道院的修士们准备木材为生,而在英格兰亨老八掌国时期,一切教会的庄园、领地、学校、农庄、宅院、房屋、草场、牧场、土地、礼拜堂、继承权、什一税等一切属于教会的权力都被收为国王所有。 “当时我父亲正努力在教会为我谋得一个进入大学的机会,那样我就能成为受人尊敬的修士,为受苦百姓布施。你也看见了,英格兰到处都是失去土地的百姓,到处流浪,森林里全部都是强盗。” 说到这时,老泰勒深深吸了一口手上的大明牧野黄色烟卷,烟头发出的光亮让他手上干裂的沟壑很是显眼。 潘胜顺着他的眼睛看向不远处林间劳作的伐木工,其中有男女老少七人在早前都是森林中的亡命之徒。 他们靠用刀子和木弓劫掠过往商旅为生,栽在汤二手上,不过汤二非但没杀他们,还给他们介绍了一份工作到这来伐木。 “后来我只能去港口搬运货物,否则就只能进入毛纺厂工作,对男人来说织布不太体面,但很多人别无他法。一个从西班牙逃到这的木材商雇佣了我,所以我才能认识你们,太可惜了,要是他还活着。” 这年头全世界都有西班牙人,菲利普对国内的政策一手遮天的政策让许多资本家与知识分子逃离西班牙,但凡有一点办法都不愿留在本土西班牙确实是这个时代欧洲最强大的国家、也是欧洲最富有的国家、还是欧洲最令人享受的国家。 一颗珍珠对大明的商贾与西班牙的商人来说同样唾手可得,但一年几石稻米谷子、各类蔬菜与肉食对大明百姓来说也是唾手可得,对西班牙百姓却难于登天。 西班牙才是真正羊吃人的地方。 潘胜点头表示理解,如果老泰勒没有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他们也很难直接交流。 同时他在心里评估之后,认为老泰勒对他们是没有威胁的,点头道:“如果你需要,一年两年后,我可以帮你弄一块新大陆百姓才有的木籍,证明你是大明百姓,英格兰的贵族管不到你。” 老泰勒点着头,两眼却露出不安与迷茫之色,顿了很久,才抬了抬手里的烟,问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们有最好的货,为什么要在这让我经营伐木场?” “这总会让他们注意到,这件无利可图的事,我需要一个说法来应付可能的危险。” 看着无端担忧的老泰勒,潘胜轻松地笑了起来,笃定道:“是有利可图的,你把伐木场交给你四个儿子其中之一,等明年教会的钱来了,再去港口开个造船厂,雇大明的船匠来修船。” “只要贸易繁荣,我能保证明船比起其他船厂,更愿意到你的船厂来修船,而且有了最好地方和进货商人,你甚至可以在船厂旁边开一家卖牧野烟的店铺。” “要是没有战争,你会成为人上人。” 老泰勒的担忧是合理的,事实上他的伐木场所雇佣的大明护卫足够让当地的各级领主感到担忧,他的伐木工来自山林、护卫身上成熟老练的战士气息瞒不过人,而在伐木场并不缺少火枪。 在这一概念中,老泰勒只要骑上马,便能组织起超过一名贵族骑士的兵力。 不过大明在普遍的英格兰人观念中,并非假想敌,而是面对西班牙的帮助者。 这与大明人的观念刚好相反。 潘胜拍拍老泰勒的肩膀,笑道:“走吧,去准备准备,我们去拜访男爵推销火枪,要是有机会,我想看看他的士兵。”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在定下教名为日月后,还在老泰勒的建议下加上了龙的图腾,这样教会的全称就是日月拜龙教。 道长和圣女出去晃悠了,他俩带了几个护卫,准备了几套‘黄龙下凡,万民翻身’、‘日月复来,天下太平’之类的词儿,要去周围村落里试一试百姓对什么最敏感。 看看到时候让杨高的子弟怎么编童谣传谶言好使,还有像劝进表、狐狸叫、衣带诏、鱼腹书、埋石人儿这些活哪个在这片土地上比较对口。 至于小旗官潘胜,在这些专业性比较强的活计上没受过训练的他派不上用场,随行而来的一名旗军正在收拾他的背包,将笔记本之类的必需品都收起来,让伐木场的工人帮忙把两箱火绳鸟铳放在四轮马车上。 马车的转向很有意思,潘胜在出发前研究了一会儿,在小本儿上画了个草图,不过也没多看,他的主要使命并非如此。 而是对英格兰贵族军队的战斗力评估。 同样的报告在他们的船上有一份,是曹道长在出海前准备的,潘胜在航行中翻来覆去的看,记得滚瓜烂熟,但抵达英格兰后……他觉得那份报告对英格兰的兵力评估是错误的。 那份报告的作者是陈沐,评估称英格兰的军队规模未知,海战能力胜过西班牙海军、陆战能力弱于西班牙新大陆军团、与法兰西军队相等。 潘胜不信。 他在南安普敦下船,当地贵族跟汤二吹嘘,说海上停着英格兰最强大的战舰,跟他们差不多。 可问题出在他们开的都是福船,而且只有两艘四百料鲨船护卫舰。 而他们呢?二十多条船,四条比福船大点儿,其他都是些还没四百料福船大的小玩意儿。 就这些破玩意儿,能和西班牙正规军打? 在小旗官潘胜看来,倒是英格兰的海商如果奋起,还有可能同西班牙人一战,这个国家的海军太弱了,弱到被他家大帅早年放铳打死的曾一本如果率部出现在英国沿海,能直接称王称帝。 跟着他的年轻旗军在最后检查鸟铳,叮当一声,在下面固定通条的铜隼掉在地上。 旗军苦着脸道:“小旗,这毛病修不好,这批鸟铳都有这个毛病,能装上,但只要放铳肯定会掉。” 小旗官潘胜显得并不在乎,挥挥手道:“毕竟是从广东都司收上来的铳翻新,旧制铳床用新零件,不和尺寸很正常……卖的时候告诉他们这个毛病,放铳不震掉卡榫是假的。” 第三百九十八章 长弓 第三百九十九章 都有 第四百章 正义 第四百零一章 行吧 第四百零二章 帮助 第四百零三章 母系 第四百零四章 计算 第四百零五章 粪土 第四百零六章 流放谷 第四百零七章 外科 第四百零八章 偏角 依靠传统医学能根治梅毒? 陈沐心里不太确定,尽管甲等医师陈功实对他来说是个非常神奇的存在,但这神奇也不能让陈沐有颠覆认知的勇敢。 并非陈沐不信任、不认同中国古代的传统医学,而是因为他太信任了、也太了解了。 能跟中国传统医学对标、需要中国传统医学追赶的,从来不是西方传统医学,那就是个只知道放血、在医书上画十字架和小妖怪的暴躁弟弟。 从梅毒出现,很短的时间里广州医生就知道用轻粉和土茯苓治疗梅毒,轻粉也就是水银,在随后四百年里,水银是整个世界范围内唯一真正对梅毒有威胁的药物,而土茯苓则能对其有效抑制。 陈沐想做的,是让医术在陈实功、李时珍、李梃在世的这一代,向前迈一步。 其实他们这些医师已经在做这些事了,阎王敌李梃在见到李时珍编修《本草纲目》后着手推进以朝廷牵头的大明官修草本,而陈实功做的则更加细微。 当陈沐提出要陈实功与自己一同去寻宗室大学山长朱载时,陈实功提到他和朱载上次会面的地点他们在常胜的军器局见过面。 说着,陈实功打开随身携带的医疗器械箱,其实就是个斜跨木箱,箱中皮卷摊开,上有各式型号钢针、下有各式形状钢刀斧钳,统统崭新精造,就是他去军器局得到的成果。 “过去针用马衔铁,性软不锋利,不易刺入肉中,如今刀针俱用钢铁,入肉深浅自然不难,在下于军器局得偿所愿。”陈实功介绍道:“世子入军器局则是想请匠人制作律管,似乎大有不易。” 律管,陈沐皱起眉头,他听不懂这个词,猜想是与乐器有关他确实弄不懂朱载的世界。 他和朱载并不常见,尽管他是常胜宗室大学的山长,但陈沐有限几次见到朱载时他都没干山长该做的事。 不是皱着眉头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弹琴击缶、就是十分认真的样子捣鼓奇奇怪怪的东西,要么干脆对着他那副特制打算盘一手敲打一手提笔抄录……这个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随时准备开口吓别人一跳,难搞得很。 比方说陈沐与陈实功联袂进入宗室大学的后山,看见朱载在后院的一张石案上摸索,石案被刻出一圈圈同心圆,圆上各有刻度,旁边依然摆着他那副巨大的算盘,随行书童捧着砚台,看他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他们走近时,听见郑王世子正自己跟自己小声嘀咕道:“两个磁级?看来沈括说的是对的。” 陈沐无声叹了口气,转头对陈实功竖起食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这世子殿下成日不务正业,但每次过来都有事在忙,还极为专心致志,令人生不出打扰他的心思。 好在朱载并未玩音乐,也许对他自己来说也不算太专心,发现陈沐与陈实功过来,放下纸笔转头笑道:“大帅与陈医师远来,在下没有听到,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陈沐摆摆手,上前看着像把罗盘画上去的桌子问道:“这是什么?” “正方案,大帅不认识?”在朱载的表情里,仿佛陈沐是应该认识这个的,他疑惑道:“不认识这个,大帅是靠什么航行找到亚洲的?在航线上南北地磁紊乱,日出日落磁针常偏南偏北,莫非军府有在下不知的秘法,还请大帅告知。” 陈沐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自己也带着疑惑道:“依靠……麻将军的脚?” 当然,这只是说笑,船头有船头的办法,他们能分辨清楚方向,只是不如朱载这种搞学术和精密测量的这么准确罢了。 “亚洲很大,我们并非第一个到这来的明人,在西班牙人抵达吕宋前后,就已经有明人到这来了。” 陈沐笑笑,指着桌案问道:“他有什么用?” 提到正在研究的东西,朱载来了精神,对陈沐与陈实功介绍道:“在国中草庐曾读过《梦溪笔谈》,上面提到指南针指向常常偏南,他说指南指北者皆有,就是说有两个地磁,但不知是为何,只好说磁针指南就像松柏指西一样,莫可知其原理。” “因此在下便效法郭守敬制正方案,各表刻度,先以日影测正南,再测地磁度数,在下的正方案分为百刻,在北京时测出地磁为南北方偏东一刻又三分散,而在常胜,则是偏西一刻又三分。” 在朱载脑海中极为清晰的数字,在陈沐脑中却并不那么清楚,他还要自己计算一番,边算便念叨:“周天三百六十度,分百刻,一刻三点六度,北京一刻又三分三、常胜一刻又三分,分别为……” 三点六度? 朱载听着感觉这个‘点’的说法,很有意思,因为正常人不用这个来说小数,而用‘退位’、‘退’和‘隔位’‘隔’来表达点几与点零几。 在陈沐还苦思冥想着打算寻摸个纸笔算一算的时候,世子笑道:“若以东为阳而西为阴,分别为北京阳四退位四八度、常胜阴四退位五度。” 朱载眨眨眼,对陈沐道:“大帅今日不来,在下也要去寻大帅。大帅曾言宗室大学务求学以致用,为测算历表、计算北亚农时,近来宗室大学开科天文,进展缓慢,急需军府帮助。” 陈沐与陈功实面面相觑,纳闷儿道:“我能提供什么帮助?” 帮你开炮把天轰个窟窿人工降雨? “天文必须精密,欲求精密,则需依象器演策天文,经年累月,务得其实。而后缀以算术,立为定法,方可成一代之懿制,传万世之无弊也。” 说着,朱载摊开两手苦笑道:“然仪表之具,载生来目所未睹,如何能知其距度之疏密、展次之广狭?” 这话陈沐是听懂了,点头道:“就是说你想办大事,没工具呗?” “好办,常胜与金城有天下仅次南北二洋的工匠,你想造什么、需要什么,你能绘图的绘出图来,不能绘图的告诉匠人怎么造,或者直接告诉他们你要用这工具干什么,他们都能给你造出来……不论你要用五金哪一种造,金银铜铁锡,都有,都能。” “不过先帮我个忙,不用立刻完成,未来世子殿下一边教学生,一边带着学生做就可以。” 朱载见陈沐答应了他的请求很是高兴,像心头大石终于落地般那么轻松,天文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能认识到它的重要,尤其像陈沐这样在世子殿下心中舞铳玩炮的‘粗人’,在想象中是很难得到支持的,因此答应的也很爽快,道:“大帅请说吧,只要在下能办的到。” “徐贞明只知道巴拿马运河两边海面不一样高,到底差多少,要算出来;牧河铁路只知道一丈铁轨六十斤绝对能用,但六十斤铁轨究竟能承受多少斤压力、减少铁轨重量与需求平衡究竟要达到多少,要算出来;还有一个镜子,我需要能看清楚小东西的镜子,把几个镜片叠在一起,看见极小的东西,光如何走、镜面多少度、几个镜片……要算出来。” 朱载皱起眉头一脸懵逼:“嗯?” 第四百零九章 宝库 第四百一十章 明镜 第四百一十一章 六邪 第四百一十二章 岁入 第四百一十三章 知府 第四百一十四章 清华园 第四百一十五章 集权 第四百一十六章 开垦 第四百一十七章 厂卫 第四百一十八章 阿克巴 第四百一十九章 刁民 第四百二十章 小道 第四百二十一章 战地记者 第四百二十二章 方丈 第四百二十三章 终生 第四百二十四章 沙门释子 第四百二十五章 看热闹 第四百二十六章 税卡 第四百二十七章 万佛朝宗 第四百二十八章 革命 第四百二十九章 查账 第四百三十章 气候 第四百三十一章 试用 第四百三十二章 暴风 第四百三十三章 文盲 第四百三十四章 兵力 第四百三十五章 考成 第四百三十六章 国丈 第四百三十七章 伙食 第四百三十八章 绕过 第四百三十九章 劣势 第四百四十章 朝贡 第四百四十一章 舰队 第四百四十二章 保护 第四百四十三章 寂寞 第四百四十四章 有毒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三菌 第四百四十六章 枯法 陈沐没料到,他心目中几乎无所不能,医术最为精湛的外科医生陈实功对这副药方极为认同。 只是看了一眼,便已叫出它的名字:“大帅拿的是枯痔散,虽是大毒,但能治病,这方子怎么了?” 还能治病呢,陈沐很怀疑张居正命中劫难就来自这个方子。 “痔疮不过寻常疾病,有必要使用这样毒性猛烈的药方?”在陈沐的印象中,痔疮的治疗手段并不单一,他问道:“不是应该手术,割掉了事?” 陈实功没再多说,只是说让陈沐跟他出去,这个地方不合适说话,说多了会得病。 等陈沐耐着性子跟陈实功出去经过换衣、洗浴、泡手泡脚等一系列陈实功琢磨出的杀菌措施后,二人进入陈实功的宅院,屏退旁人,这才坐到一处,听陈实功对这一病症展开介绍。 “痔疮并非普通疾病,不因外疾入侵,而在人习惯使然,发病者过食炙爆、或因久坐久站、或七情过伤、或担轻负重、或竭力远行、或酒色过度,俱能发痔。” 说着,陈实功还拉过纸来,提笔画了起来:“有生肛门之内、有生肛外之傍,形状各异,有大有小,大有莲花、蜂窠、翻花、鸡冠、菱角、珊瑚;小有樱珠、鼠尾、牛奶、鸡心、核桃、蚬肉之形;积毒深则大、形越异则越恶。” “其病非轻重,治俱需内外分防,因此说此病并非外疾,亦与邪毒无关。” “初起不肿不红,行走不觉者为轻;肿痛遇劳而发,头出黄水者为轻;待生异状,流脓出血不止者为重;久漏窍通臀腿,脓水淋漓,疼痛不已,粪从孔出者,便不好治了。” 陈沐深吸口气,对陈实功充满敬仰之情,他对这些病症如数家珍,甚至还能评判出个美丑……活该人家当名医。 头一次真正深切地了解痔疮这恶心事儿,对陈沐真的没有多少新奇,他打断陈实功继续讲述的**,道:“治愈这病,一定要用枯痔散?” “这自然不是,治愈的方法多了,春秋之时就有人患内痔,医者杀狗取膀胱,塞竹管入腹吹起,拉出膀胱则痔亦翻出,刀除痔疮,涂抹药膏,倒吊患者,翻出的自会收回,如收不回,则以冷水浇其胸腹,打个哆嗦就回去了。” “但凡到了这种程度,一定是病患极重,不取痔则疼痛难忍。”陈实功轻笑一声,摊手问道:“可大帅你想,这治十个人能活几个?依在下的经验,十个人有九个手术后都能活着,直至其某日如厕,血流崩出不止,稍有不慎,一命呜呼。” “患此病者多为劳心久坐的尊贵之人,又岂能随医师心意,叫其这般狼狈?”陈实功说着,叹了口气道:“过去在南直隶,有一男子贵人患此七年,症状极重,我欲为他开刀,家人险些将我棍棒打出,又能奈何。” 陈沐缓缓点头,想想也是,他也觉得张举未必能接受医生在他身上且是私密部位开刀,这不单单是私密的事,在他那个位置上,改革挡了太多人的路,想要他命的人太多太多。 而另一方面,别说张居正,就算他自己也不能接受别人往他直肠里塞进去个狗尿泡子。 直接开刀取痔容易,刀口如何愈合才是大问题。 “那要想治愈,便只能用这个?中毒怎么办?” 面对陈沐的疑问,陈实功也很慎重,解答道:“若说症状减轻,可用洗痔枳壳汤,不论轻重,疼痛时洗则自消,但其反复;诸痔欲断其根,必须枯药。” “不过大帅可以放心,枯药并未单使,先以唤痔散使痔出,待其出后再用护痔膏护住周边好肉,不使毒性蔓延,才以枯痔散每日涂抹,至七、八日,其痔枯黑坚硬待其自落,再换洗起痔汤。” “这里面只有枯痔散含毒,要药虽烈,然其用量不大,仅使病根干枯、坏死,最后脱落、孔窍不收,覆生肌散、玉红膏,治愈者十可有九,唯独不灵者,乃其五脏本已受损,不可承受药力。” 五脏受损? 陈沐的脸色很难看:“若患者肝肾有异,可能施行此方?且年事已高,即使耐住药毒,后续出血用药,又能如年轻人气血旺盛?” 民间对张居正的私生活有些传闻,臣是多半报以怀疑,但他不信张居正到了这个岁数五脏六腑没有毛病,也不信张居正的身体造血功能还像年轻人一样。 这里头随便哪个一个出了问题,帝国首辅就没了。 这个结果是陈沐所不能接受的,也许对皇帝来说没有张居正能更容易掌权,但现在的大明,没人能接张居正的班儿。 皇帝的威望不足,需要的是和平交接;而诸多廷臣,才能谁都不少,只是没张居正那么强力,让他们推行一条鞭法没问题,可推行考成法? 不可能。 一条鞭法、钱法、银法,陈沐都不在乎,他只在乎考成法……没有考成法,或者说没有能让考成法继续推行的人,大明的扩张速度赶不上崩溃速度。 陈实功也皱住眉头,他摇头道:“大帅,治病需对症下药,在下要见到患者方可断定能否施用此药。” “如若不行,在下还有一自创新方,名为三品一条枪,毒性稍弱;若再不行,则只能开刀或灼结等法除掉;症状轻者,则不宜施用烈法,以食养、多眠、戒酒色多休息,兼以内服汤药调理。” “在下不知是哪位将军患病,不如带在下过去,一番探视可知病症轻重缓急,对症下药方有结果。” 陈沐缓缓点头,思忖片刻,道:“看来你得回去一趟了,不过眼下,两个月的时间,征集常胜所有患有痔疮的人,尤其是重症,至少要有五十个,把你所有知道的治疗方法,统统汇总,找出各种治疗方式药到病除的方案,做出最坏的准备。” “这个病人不用你治,等你回国,北京会有一场手术需要你看着,用你的经验,盯着这场手术,不能让它出半点纰漏……借此机会,你也可以把显微镜带回去,还有关于三菌的著述,带回北洋医科院,让所有人研究。” “因为这个手术的患者,是内阁首辅张阁老。” 第四百四十七章 登陆 第四百四十八章 当十 第四百四十九章 余光 第四百五十章 呼啸 第四百五十一章 好人 第四百五十二章 好运 第四百五十三章 道路 第四百五十四章 东洋逻辑 第四百五十五章 老实 催促西班牙商船尽快离开爱尔兰的并非王泉,尽管他的言语很容易让人想起大西港那些耀武扬威的大明武士,但缺条胳膊的明军老兵与几十个漂洋渡海的农夫并不能对搏击大海的西班牙人形成丝毫震慑。 真正让西班牙人离开这片土地的,是岸边搁浅的福船桅杆上插着那面掉了色的日月旗。 大明占领爱尔兰岛的消息很快传回里斯本的菲利普二世耳朵里。 菲利普殿下的背景在听到这一消息后缓缓黑了下去,镜子里映出戴在系着黑缎面发巾的头上金制镶嵌宝石的葡萄牙王冠,它突然就不好看了。 “他们为什么就不能还好待在新大陆呢?我知道王室商人只是说大明人出现在爱尔兰岛东北方向的河口,但这和大明占领了爱尔兰岛有区别吗?” 费老二张开双手用力挥舞着:“他们总会突然变出几万人,像在新大陆一样,然后把掉色的日月旗换成煊赫的镶龙旗和皇明旗……那个想要对消失的伯爵取而代之的爵士叫什么名字,亚,谢谢你的提醒,亚瑟,他在哪,他还活着么?” 陪在国王身侧的人是阿科斯塔修士,作为西班牙少有对大明有足够了解的人,这个被外派到新大陆传教的修士回国后很快跻身于宫廷,成为备受国王器重的高级幕僚。 为了回报这份知遇,阿科斯塔几次请求国王将他派遣至印度事务委员会,以重振西班牙在新大陆的权威。 当然,是在不与大明发生冲突的前提下。 这不单单是因为对国王的忠诚,也因对国王的畏惧,菲利普殿下在宫廷与民间从来不是以仁义友善著称,而在西班牙与大明在新大陆的军事角逐、经济纷争落败后,饱受脱发困扰的国王似乎愈发变得多疑与喜怒无常。 比方说现在,刚自顾自地将商人发现明朝人出现在爱尔兰海岸的消息脑补为大明已完全占领爱尔兰后的国王殿下又发起了无端的脾气,在宫廷难得的僻静之所发出无能狂怒:“啊,我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会说取而代之……修士,请你在今后不要再给我讲述成语了!” 紧跟着,国王又换了另一副面孔,黑眼圈中写满疲惫的双眼露出无限哀伤与恸切,话音微弱而语气轻小:“我也受到他们影响了,每一个人,都被影响,这令我无比绝望。” 阿科斯塔对国王的情绪化束手无策,只能像应声虫一样答应下来,就像他没有办法拒绝国王挽留他继续留在宫廷而非哈瓦那的印度事务委员会一样。 每个人都知道国王派去的委员会在那边将工作完成得糟糕极了,但谁都没有改变这一现状的办法,西班牙的强大建立在天下无敌的军事能力之上,以掠夺手段取得经济优势,进而发展出更强大的军事力量。 可当纵横欧洲的西班牙大阵折戟常胜峡,空拥金山银山却无丝毫产出的经济泡沫被各式各样的大明奇货戳破? 西班牙人能拿出手的除了封建老大帝国仅有的骄傲外,一切伟大与荣耀的记忆皆如明日黄花般毫无意义。 菲利普在竭尽全力地扭转这一切,他既要面对视为囊中之物的新大陆被明军夺取的事实,又肩负维持尼德兰、平衡法兰西、抵御英格兰,现实与责任相互交叉,最终成为打不开的死节。 要维持对尼德兰叛乱的军事优势、要平衡法兰西的新教徒叛乱、要抵御英格兰海盗绵绵不绝的骚扰与掠袭,西班牙从不缺少优秀巨大战船与受过训练的老练战士,但这都需要钱,可西班牙的物价飞涨是王室无力扭转的,只能不断饮鸩止渴般投入更多金银。 要获取这些金银,就必须与大明合作,与大明合作,就必须像个受气小媳妇般眼睁睁看着大明东洋军府在新大陆任意施为。 每当想到这些,菲利普就感觉到王冠下的头发想离家出走一去不回。 “商人没见到他,殿下,恐怕亚瑟爵士已经不在了,我应该早些发现的,艾兰王。” 当一切点点滴滴串联在一起,阿科斯塔蓦地想起在常胜的宴会上他见过那个红头发穿绯袍的艾兰王:“我以为作为庞大帝国的大明像欧洲一样,有生着各色皮肤各色头发的人,以为他是大明在菲律宾或某个地方的藩王,并没想到他是皇帝册封爱尔兰的王。” “他叫朱晓恩,亚瑟爵士所侍奉消失的伯爵叫肖恩奥尼尔。”阿科斯塔缓缓点头,面色极为难看:“他们是同一个人。” 国王对着镜子观察着自己脸上暗沉的肤色,转头望向卧室门口探出头的小侏儒,呵斥着让他们离开,这才抬头望着修道院高高的、绘着满是宗教风格画的天花板长长地吐出口气,喃喃道:“要是没和大明签订条约就好了……也许这时候伊丽莎白和凯瑟琳都为大明而掉头发。” 菲利普所说的是一个只能停留在脑海中的美好畅想,他抬手止住想要说话的阿科斯塔,道:“不用提醒我,我只是想想,每年四百万半两钱攥在陈沐手里,也只能想想了。” 听见这话,阿科斯塔心里轻松几分,看上去国王殿下此时又恢复正常,坐在书桌前开始拆信处理政务,果然只要离开镜子不看自己的秃头就正常多了。 也不知道写信给同有此患的常胜知县邹元标有没有用,阿科斯塔觉得大明人都是神奇的,兴许他们能治好国王的秃头……但同时修士也在心里怀疑,看上去邹知县秃得比国王还严重,这玩意儿真的就治不好么?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 菲利普刚展开第一封信,就是秘鲁总督区送来的,信上说一个自称劳塔罗的鬼魂出现在哥伦比亚,煽动当地印第安人叛乱已有一年多,并呈送因劳塔罗叛乱而造成的死伤、损失情况,请国王调遣留在哈瓦那的军团进行平叛。 菲利普眯着眼睛装作没看见,小心翼翼地将信放在桌子角落,他决定先看点高兴的事,最后再处理这种让头发一看就像离家出走的信。 然后他满心欢喜地展开第二封信,边拆信边道:“这封信是里斯本海军上将圣克鲁斯侯爵从指挥舰上发来的,好消……放一边放一边。” 被百姓拥戴为葡萄牙国王的安东尼奥在法国联系了英格兰的人,打算调集一支舰队在海外亚速尔群岛拦截明年由新大陆开往大明港的运银船。 最后一封信来自巴西,是葡萄牙巴西总督府送来的信,菲利普心想呀,这总该是好消息了吧? 结果打开一看他就知道自己的头发留不住了,气得直拍桌子:“大明人,大明人他就不能老老实实呆在常胜吗!” 第四百五十六章 国策 第四百五十七章 宝藏 第四百五十八章 利息 第四百五十九章 劳苦功高 第四百六十章 雄心 第四百六十一章 路遥远 第四百六十二章 闹饷 第四百六十四章 夜巡 第四百六十四章 庶民有声 第四百六十五章 端午 第四百六十六章 天罚 第四百六十七章 忠诚之士 第四百六十八章 驻帐 第四百六十九章 连锁反应 第四百七十章 人才济济 第四百七十一章 错觉 第四百七十二章 子母甲 第四百七十三章 开明 第四百七十四章 申明 第四百七十五章 油水 第四百七十六章 凤凰 第四百七十七章 就不 第四百七十八章 见多识广 第四百七十九章 不可避免 第四百八十章 执念 第四百八十一章 撬动 第四百八十二章 登岛 第四百八十三章 心腹大患 第四百八十四章 杀鸡儆猴 第四百八十五章 威胁 第四百八十六章 忌惮 “他们担心,我会进攻里斯本?” 河口高耸的贝伦塔,高而窄的窗子里,付元攥着嵌银骰子烟斗的手臂撑着大理石窗台,透着咸味的海风拂面,他诧异地摊开手掌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想。” 这座孤悬浅海的塔上高大而狭窄的窗子既没有玻璃也没有大明常见的纸,长久以来这里被当做炮台与军事要塞,设计之初便没打算装任何昂贵的挡风器具,甚至从来没有哪个将军跑到这里主持军务。 普通士兵,需要玻璃么? 付元同样不需要。 他看重这里的地理位置,涨潮时孤悬浅海、退潮时道路隐现,五层曼努埃尔式挑高的主塔与下层能安置十六门火炮并驻扎两百士兵的壁垒形成内部空间,尽管内外都有数量众多的石绳或宗教花纹,完全由厚实大理石建成的堡垒依旧令人感到无比安心。 站在付元面前的是前秘鲁总督区修士、西班牙国王幕僚阿科斯塔,他并未直接回答付元的话,只是抱拳行礼后伸展胳膊抬出窗外,比向西方。 在他手臂所指的方向,金黄色沙滩上密密麻麻又井井有条地排布着上百个暖棕色军帐。 过去随北洋军东渡携带的军帐已在墨西哥潮湿多虫的环境中或烂或蛀坏得差不多,后来一批由武清伯李伟筹备的军帐又质地太次,因此如今他们使用的军帐都产自常胜诸县。 为应付欧洲即将到来的秋冬时节,东洋军府为他们准备了新帆布军帐、厚呢绒毯与棉被;这些军用物资与过去的颜色都不一样,用的是来自北亚原住民一种特别的植物染料,染成的颜色为暖棕色,除颜色与沙滩相近之外最大的特点是防虫蛀。 跨越经纬度的远征很难准备万全,军用物资最大的缺点则是厚实且不透风,让旗军刚入秋时不太乐意憋在军帐里,此时此刻付元顺着阿科斯塔的胳膊看过去。 满地穿着整齐军服与明亮胸甲的战士依小旗为单位,分前四人后五人两排面朝里斯本城区用相同的姿势腰刀挂在身体左侧、旁边摆着鼓囊囊的帆布背包与水壶等携行,鸟铳铳口向前放在身体右侧、鸟铳上面压着头盔,盘腿静坐。 各小旗最前则有三人以相同姿态背向城区而坐,从他们的头盔可以看出官职分别为小旗官、副旗官、宣讲官,看他们的样子,有些正拿着手雷、小旗箭或鸟铳为麾下旗军讲述着什么、有些则在沙地以铳刺为笔勾勾画画。 能在沙滩上行走的只有三种人,一种背后插着靠旗迈步巡视,是总旗官;另一种背后插三角旗,是传令兵;最后一种身上没有旗帜,但他们的铠甲、头盔皆与旁人不同。 北洋步兵的笠盔已不被使用,取而代之的是留有盔沿配备顿项有更多花纹且带赤色长马尾盔缨的头盔,胸甲也有更多装饰,保护小腹的下沿露出紫花棉铁甲裙与两条坠至膝盖的赤色鲜红系腰带。 他们是军中支柱,沟通上下级构成北洋旗军独立作战能力的百户。 远处沙滩与城区被被木栅与预制铁网拉出一条长达四百步时断时续、泾渭分明的分界线,木栅是辎重船携带少量架桥用的预制木方,铁网是单纯的铁线,由牧野军器局拉丝制作,每条船都带了几卷,以备航行中加固桅杆等意外。 木栅铁网没有防御能力,尽管旗军工兵会在上面钳制铁刺,但这并非战场,只是为了用更简单的方法防止西班牙人接近营地引发冲突。 付元对麾下旗军的表现非常满意,可他对旗军越满意,对阿科斯塔所来传达来自菲利普宫廷的指责便越不满意:“我已经尽力约束部下,他们被我关在船上整整两个月,只在亚速尔群岛有半天时间下船,现在付某人必须给他们每人五天时间在岸上,就这片沙地。” 提到海上沉浮的两个月,就连有独立舰长室的付元都心有余悸,挤在小旗兵舱里的旗军什么心态可想而知。 你,你觉得国王殿下是责怪你约束士兵不好? 我大西班牙的军团士兵走到里斯本别说安静坐着了,他们只要不把郊外一把火烧光就谢天谢地,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这不是夸张的说法,在阿尔瓦公爵率领部下横扫葡萄牙的短暂战役中,他们真这么干了。 他们的国王才刚凭借两年来的明西贸易还掉几个银行家贷款的利息,将拖欠工资从普遍六个月到一年缩减至拖欠三个月也就是今年才刚达成的伟大进步。 西班牙军团从来不以严明军纪著称。 阿科斯塔把手臂从窗台收回来,看上去想要在身前拍上两下,但欲言又止之下让双手只是在面前无意义地挥舞,最后他揉了揉额头道:“事实上,正是大明帝国士兵训练有素才让宫廷将军们紧张。” “我知道你们把最好的士兵派到船上,但别人不知道,我说他们也不信,人们担心你们去法国是借口,真实目的是进攻里斯本或整个西班牙……你们的军队太多了。” “即使将军只派上岸两千人,但港口有一千士兵与舰队待命、海上还有两支分舰队控制出海口,更别说亚速尔群岛的情报传来,明军在那占领了两座岛屿;而您靠岸后就征用了贝伦塔把驻防在这的连队撵到十里之外,还占领了这片海滩;让西班牙准备辎重却直至今日依然没有拜见国王,宫廷很难相信大明舰队过来没有敌意。” 唉! 付元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殚精竭虑为国王奔走的老相识阿科斯塔,放下烟斗拍了拍他的肩膀,蹴而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这才说道:“如果明西两国要开战早就开战了,阿尔瓦还在墨西哥城时,你知道我们增援已至,若想攻打西班牙,那个时候一战克定西国三万老兵难道不是最好的机会?” “每年明西贸易可不光只有你们国王从中赚钱,东洋军府也一样;过去菲利普国王治理国家赚不到这么多钱,我们即使打下西班牙也赚不到这么多钱,为什么要开战,一起赚钱去花难道不好?” 付元之所以会笑,因为在出征前他找出早年缴获的西国练兵书好好看了两遍,对西班牙海军的极端不屑也正发生在那时候。 别说陈沐给他的调令不是攻打西班牙,就算让他攻打西班牙,他也会对西班牙海军产生轻敌心态;这种轻敌不来源于船,只来源于一个细微的规定:西班牙船有两套指挥系统,分水兵水手与陆军。 一旦发生战争不论水兵、水手还是陆军都要参加战斗;但在开始战斗之前,水兵与水手不被准许拿起兵器。 这个规定就已经能透露出许多事了。 限于付元了解的西葡两国海员人品经历的了解,陆军拿着兵器与火器在船上,恐怕除了接舷战与登陆作战外,还要随时准备应付船员造反。 “付某身兼军务,拜访国王的事还是等我返航吧,请菲利普国王放心,付某不会带兵在里斯本多待,只要西国凑足粮草、旗军休假结束,我马上就启程北上。” 第四百八十七章 天坑 第四百八十八章 一千里 第四百八十九章 哨兵 万历十年十一月四日,天色未明。 明军分舰队提督袁自章率本部、副千户游击将军王有鳞合北洋旗军千八百人、白山营将康古鲁马队六百,率军拔营。 作为前驱的白山营朝鲜籍军官黄喜则在半个时辰前启程,西班牙小毛驴拖着拖着船上卸来的预制木方以榫卯手段于深秋淌水下河快速完成架桥作业。 冷雾笼罩中,河畔灌木潮湿的土坑掩体里的法国斥候被骑兵马蹄踏地的震动惊醒,他一把抄起放在手边的十字弩,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左臂被彻夜蜷缩压到麻痹、一直死死扯着破旧厚麻毯让右臂被冻僵,寒冷与惊恐的刺激让他睡意全无,头脑的清晰却因体温过低姗姗来迟,只能呆滞地望向传出马蹄与踢踏动静的浓雾里。 在一分钟或更短的时间里,那个方向不断传来坚实的鼓声与若有若无的军乐,依照命令此时此刻侦察兵应该返身拔腿就跑,把这一消息快速传达至他们的营地,多尔多涅河的对峙在天主教王军与胡格诺教徒议和侯已持续半年,大大小小的袭击与小规模战役每月都会进行两到三次,活下来的人都是经历生死的老兵。 但这是冬季的第一次交战。 他从未受过关于冬季的侦查训练,这几年天气越来越冷,去年塞纳河两岸甚至下了一场小雪,他十分确信多尔多涅河畔的湿地在黎明前某个时间一定结出薄冰,否则不应该这么冷。 人是有运气的,上一名肩负同样任务的家伙在出发前男爵大人给了他一件半新的武装衣,那东西虽然不是内衬铁甲片的高级货,只要一把长剑就能捅穿,但听说里面塞着棉花,一定非常暖和。 尽管十字军东征后欧洲人终于得以控制棉花生产地,并在米兰、威尼斯等地尝试种植纺线,但农夫与这样的东西依然无缘,人们秉承着三百年前的古老观念,认为古老神秘的棉花长在动植杂交的棉树上,白天挂在树木枝桠尽头的绵羊静静生长、夜幕降临枝条垂向水边,花萼里的羊得以啜饮清水。 当然在被征召作战后侦察兵对这事将信将疑,当他告诉同伴大明国一定种了许多羊树后遭到众人嘲笑,有见多识广去过新大陆的老兵说棉花是一种低矮的植物长在田里,西班牙人就种,只要种下一片就能长出许多那是个老练的剑手,早年是声名远播的村头铁匠,见多识广,是了不起的人,他一定比自己懂得多。 至于骑士老爷的扈从?他没机会和那样高贵的人交谈,平生所见最高贵者不过是村里的神父和男爵的骑士罢了。 由于上一任倒霉鬼因不能忍耐寒冷,即使穿着塞了棉花的武装衣还是在第三天夜里点燃篝火取暖,被河岸那边溜过来放马吃草的明军骑士用一张弓射穿脑袋,人们发现他的时候身上除了脸上可怕的血洞外什么都没留下,光溜溜的被丢在地上,活像被取走皮的死羊。 男爵大人没像指派他时那样亲近,只是骑马带着几名骑士与征召兵一起过来,远远地攥着光洁明亮到有些反光的精致丝绸面巾挡在口鼻前,厌恶地看着远处尸体,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留下的骑士老爷恨不得不张嘴用鼻孔来告诉他‘把它处理掉,你是新的侦察兵’,没有武装衣、没有葬礼也同样没有鼓励,被丢在这的侦察兵孤零零地把尸体拖到河边,找了个更容易隐蔽的地方住下。 他从不生火,就算半夜去河边摸黑取水都把鞋子反着穿,几块黑面包和两把豆子,一活就是九天。 虽然发了次烧、拉了三天肚子,但他依然坚强得像条野狗般活着。 这总好过被明军骑士用他们那种能在马上张开、逼近四五步才放弓、刃口三棱且很长的恐怖箭头在半睡半醒间钉在脸上要好得多。 天气很冷,侦察兵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在这个往年战争普遍冬季停战的时期,没有食物送到前线是可以理解的;战争开始前谁都没想到会对峙这么久,自己太过贫穷、也不像骑士扈从受过军事训练,没有武装衣也是可以理解的。 脚步声随鼓点与明军独特的军乐声逐渐清晰,回忆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侦察兵听过这样的军乐,那是三个月前,男爵率领征召军以四十名王室派来的法令骑士为前锋,架桥越过多尔多涅河,满是绿荫的山坡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明军西班牙雇佣兵方阵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展开。 那场战斗双方没能直接交战,侦察兵和许多像他一样未经训练的征召兵聚在一起,贵族军官们殚精竭虑敲着指挥棒指示士兵摆出与对面同样阵势,一切费心准备却都在第一颗炮弹落在阵形边沿时轰然崩塌。 侦察兵记得很清楚,在他和战友溃逃着趟过多尔多涅河,耳边始终萦绕着这样的军乐。 那次遭遇并没有给男爵部下带来任何一名士兵的伤亡,但在那之后的半个月里有三十多个人因发烧而死。 当思绪收回,他的目光越过被虫蛀坏把柄的十字弩与遮挡在身前的枯枝与干草堆,粗大箭头所指的方向,沉重马蹄声已近在咫尺,那声音让侦察兵牙齿打架。 一杆斜指向天的旗矛率先刺破雾气,悬挂的三角龙旗被浸湿向下垂着,执旗的军官头盔也有相同的小旗,拄着骑矛停下脚步,他身上穿着带铁钉的蓝色厚实棉甲,胸口带着黄色护心镜,衣服里鼓鼓囊囊魁梧得吓人,带团龙纹的甲裙缝隙露出红色棉裤与黑色胖靴,腰上挂着略带弧度的刀鞘,背负鞣制棕色皮背包,身上也有几条皮具包裹着各式各样侦察兵不知道用途的皮盒。 他身后是前后两排共十名装束相近端着火枪的明军步兵,他们的火枪插着锋利直刀,每一个看上去都那么健康且精神饱满,就仿佛这能把法兰西人冻死的天气对他们来说温暖如春。 几名倒提长矛或攥弓持缰的骑士轻快掠过步兵,他们骑着西班牙与法兰西品种最优良的健马、身上装备着产自米兰或巴黎的全套板甲,唯独戴着属于他们的高顶盔露出半张冷峻的脸,慎重打量着浓重雾气,用马蹄踏出一条安全道路。 侦察兵心想,他了解每个人各有苦衷。 也许,别人也会理解他决定当个逃兵的苦衷。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第四百九十章 先锋 第四百九十一章 坏主意 第四百九十二章 新敌人 第四百九十三章 铠甲 第四百九十四章 复仇 第四百九十五章 截击 第四百九十六章 进军 第四百九十七章 动静 这个地方叫武隆,是克兰河畔少有两岸地势都很平坦的地方。 驻扎在这的是法兰西四个千人雇佣军大队,总兵力接近五千,平坦的地势有助于让他们修桥后渡过河流迅速抵达对岸,同东岸的法兰西军团汇合,于平坦地形发挥骑士们的优势,向回撤的明军展开合围。 他们大多由瑞士人、神圣罗马帝国德意志人组成,两个大队来自法兰西本土,一个大队瑞士雇佣兵、一个大队德意志雇佣兵。 时代变了,所有人都在与时俱进。 瑞士大队是一支由火枪、长矛、长戟组成的山地步兵部队;德意志大队则是一支同样由火枪、长矛、双手大剑组成的野战步兵部队。 后者当中的双手大剑士名叫都卜勒武士,都卜勒的意思是双饷,基础编制为四百人,后世普遍翻译为连队,实际上这个词在这个时代的德语中更加接近的意思是小旗,表示这么多人就可以拥有一面旗子。 每个小旗都有一百名都卜勒剑士与长矛手、长戟手、火枪手混编,创立之初的对手是神圣罗马帝国为对抗受雇于法兰西王国的瑞士军团。 那个时候瑞士人用双手大剑,所以他们也用双手大剑;瑞士人穿切口装,所以他们也穿切口装。但后来瑞士人限于成本,用长戟替代了双手大剑,他们还在用双手大剑,并打造出更加符合时代的双手大剑。 长矛加长一尺、长剑加长一寸,后来长矛长到现在这个尺寸,双手大剑不论如何都会被捅成筛子。 最后由于糟糕的财政,脱离帝国自谋出路的都卜勒武士还是成了法兰西王国的主力,活跃在对抗创始人重孙子菲利普二世的战场上。 这就不得不提一下法国人对雇佣兵的军事思想了,他们认为一个雇佣兵等于三个人:法**队增加一个人、敌**队少了一个人、还能放一个法国人回归生产。 营地的主将是法兰西伯爵夏尔,外号勇士,所有瑞士、德意志指挥官都受他指挥,他的使命是尽快把部队带到东边的韦力耶尔城,但补给部队遭受袭击很令他苦恼。 那支规模不过百人的明军不知为何袭击补给队,毁掉衣物、粮食,把炮弹、铠甲、武器推进河里,他的部队尝试下水去捞,但水太深、气温也太冷,派去下水的士兵还没捡到火枪就四肢冻僵浮了上来。 火枪、铠甲、粮食这些消耗品还好说,那不过是用于修补、替代的东西,何况也仅被摧毁部分,如果战争进行的时间短也许根本用不着,而进行时间长他们也有机会再让后面运一批过来。 最让夏尔伯爵头疼的是明军把他负责运送的一车火药炸了。 巴黎火药筹备处恨不得把主教秃了的头发再捋一把才在海战所需之余扣扣索索凑出九百斤火药。 那些捣乱的明军根本不知道九百多斤火药是善男信女们在教堂祷告多少次换来的伟大成果! 可这伟大成果在克兰河畔被明军一把火点了放出个大呲花。 “告诉雇佣兵的指挥官,渡过河流,我需要把所有火药拿出来炸毁这座桥,最近的桥离这都很远,除非明军比我们行军速度快,否则他们会深陷包围,一旦发现他们。” 夏尔伯爵对自己的扈从道:“兵力不足两千的他们将无路可逃,该把部队召集起来了。” 法军仅用四天就在克兰河上修成一座可容军队、大车通过的桥梁,这在伯爵眼中是无与伦比的壮举。 尽管有些士兵因冬季的河水而冻病、更多人在这个季节野外作战被冻得流鼻涕,但这都是可以承受的代价。 桥梁的修造已达到尾声,更如有神助的是今天早上,因快速行军导致车轴断掉的两辆车也被修好,一切看起来万事俱备,只要等到傍晚,他麾下整支部队就能在一个小时内抵达对岸。 这是十分幸运的。 如果再拖几天,这支近五千人规模的军队就会分散成十几支小部队向周围分散,进行采集来补给;再拖两天,就会变成三十几支小队去更远的村庄进行征用来弥补粮食消耗;再征用结束后如果再拖三天,一支颇具近代形制的军团便会退化成数十支乃至上百支中世纪小分队,深入村庄进行劫掠。 进行采集、进行征用、进行劫掠,是这个时代军队打仗对地方必然的三个步骤,很多时候甚至是并行的。 反正你不抢敌人也会抢,不如自己先抢了消灭敌人。 人总是要吃饭的嘛。 可是夏尔并不知道,在不远处北偏西无名矮丘上,留在那里的一队哨兵已被提着鸟铳摸上山头的明军盯上,百户徐晋在懊恼中丢下手中全军唯一一张把柄腐朽的十字弓,挥手间部下总旗马伯乐率两队小旗抬起一门虎蹲炮在鸟铳队的掩护下快速挺进钉在当先。 无名山丘上土木堆砌哨塔里敌军已发现他们,惊恐地发出大叫,塔下的步兵举起长矛、塔上的射手引燃火绳,还有一张钢弩搭在矮墙上射了过来,双方距离尤其接近,几乎奔走几步就能进入白刃战的范围。 铳管尾端铸焊天下太平四字的鸟铳以排枪打响,提木槌钉下虎掌炮钉的旗军被弩箭射中,身子被撞得后退半步,刹那间面上露出困惑神色,下一刻上前半步接着落下木槌,其侧后方半蹲旗军已将虎蹲炮引燃。 轰然巨响,硝烟弥漫,激射的散子扑朔朔穿透、钉在哨塔。 十五名平均体重超过一百三十斤的北洋旗军挺起铳刺,在小旗官的率领下以三才阵向摇摇欲坠的法军望楼发起冲锋。 一手按腰刀一手拄鸟铳的徐百户从鼻子里叹了口气,向矮丘下乱成一团的法军营地望去,摇了摇头。 营内的法军显然听见了火炮的响声,乱糟糟地在营中叫喊,有人端着旗子东张西望,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这座矮丘上,抬手指着惊恐万状。 徐晋端端正正地立着,眼看举着旗帜的小旗官爬上哨楼:“这些玩意都挺好,就是动静太大。” 第四百九十八章 龙旗 第四百九十九章 新地主 第五百章 饥饿 第一章 丁家庄 第二章 蠢贼 第三章 好吃 第四章 伏击 第五章 竞赛 第六章 毒打 第七章 断粮 第八章 桥 第九章 蒙田 第十章 学习 第十一章 岱善 第十二章 挖坑 第十三章 神威 第十四章 恐惧 第十五章 思维 第十六章 爆破 第十七章 标准 第十八章 卢侯 第十九章 志向 第二十章 无耻 第二十一章 难题 第二十二章 通达 第二十三章 矿场 第二十四章 热土 第二十五章 如愿 第二十六章 边防 第二十七章 疯子 第二十八章 壮士 第二十九章 光明 第三十章 留下 陈沐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奔赴巴拿马。 跟他一起抵达巴拿马的,还是有杜松本部一千一百二十名装备精良的北洋旗军。 至少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利马城的修士们研究方向是正确的。 麒麟卫的士兵正在码头加入海运旗军卸下船运火炮与携带辎重,陈沐已在亲兵护卫下快马驰向巴拿马城。 说实话事情刚报到陈沐那的时候,他真以为这是邓子龙开的小玩笑。 正如邓子龙在林满爵面前学的样子,陈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别说开枪对战了,就算提着拳头,西班牙人也不敢打他的兵呀! 等确认这是一件几天前发生在哥伦比亚的事实,陈沐脑子快气炸了。 散布于亚洲、欧洲的北洋旗军,毫不夸张地说,每个人他都见过,尽管他对包括总旗唐大章在内的所有人印象都不深刻,但每个人都见过、并且说过最少一句话。 现在包括军官在内三十七个旗军阵亡,而且从他们的作为上看都是好军官、好旗军。 必死无疑之时军官带头,小旗、副旗、宣讲带头,能活命的时候旗军保护军官活命,原本毫无关联的士兵在经过有效动员、组织、管理、朝夕相处并注入信念,他们的凝聚力甚至超过旧军队的父子兵与兄弟兵。 他们几乎表现出陈沐对北洋旗军的最高要求。 这个几乎大概就是陈沐的苛求,他心里非常不甘:五十六人组成的部队,怎么就挡住不西军三千兵马呢? 不甘的来源并非责怪唐大章等人,而是他认为如果唐大章部坚决结阵抵抗或结阵撤退,伤亡能少一点。 两支小旗自作主张组成的敢死队足够悲壮也足够好心好意,但把总旗部原本就微不足道的组织坏掉了,倘若整个总旗部趁火力齐发之机集结冲锋,未必不能在税卡狭长地带反冲敌军逼其撤退……但这是上帝视角知道侧翼两名总旗与附近休整的原住民义军闻炮声而动的马后炮。 陈沐很清楚人非机器。 同样也很清楚军队的组织形式最终目的就是把散似成虫的个人组织为龙。 个人力量渺小而集体力量伟大,一支训练有素、士气如虹、充满荣誉、舍生忘死、甘愿断后的总旗部,未必不能在占据地利时击败一支由三千人组成但人心不齐、战意涣散、一声向后转都能把火枪放响的劣质部队。 “不用看了,在船上把情报看了十七八遍,唐大章呢?” 陈沐刚到右京,邓子龙已经把所需资料准备齐全了,不过比照先前交付军府的情报并无出奇,右京地方邓子龙、林满爵以下四十余名军官集结府城筹备议事,只等陈沐到来。 这些事都无需通报,人们知道陈沐一定会来,更知道他来了会做什么。 这个人的心思与一贯作风太容易让下属了解,这在过去这种级别的人物身上几乎不可能看见,但在这个时代——有可能。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大明帝**人地位上升的体现、也是帝**人最高荣誉的化身。 “卑职在!” 唐大章没想到大帅进入议事厅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站在靠近门口倒数第二座位上的他连忙离开座位拱手行礼,倒数第一的则是在战场上用墩子箭把他打昏的小旗项登虎,他们两个原本无缘与此处军议,但作为冲突亲历者必须到场,邓子龙认为不必让他在外面等着……至于项登虎,则是被陈沐专门要求叫来的。 “仗打得很好,你的部下都是勇士,陈某已将战报急发望峡州,明年开春朝廷会对你们做出嘉奖,项登虎。” 陈沐话音刚落,唐大章身旁脖颈露出身上缠绕绷带的项登虎同样离座行礼:“卑职在!” “不尊长官号令本应革职发回乡里,念在护卫长官心切,暂且罚俸一年,罚俸等朝廷嘉奖下来再执行。” 二人一同抱拳道:“卑职领命,谢大帅!” 陈沐扫视厅中诸多军官,这才长出口气道:“阵亡旗军尸首,可被西军带走?” 这一次轮到林满爵回答了,他拱手道:“西军撤退的急,不但未带走我军尸首,连他们自己的部分尸首也没带走,前线目下尚有包括军团长戈多在内的五十五具尸首不曾带走。” “西军曾派人索要,边防没给;不过我军十二杆天下太平铳、各旗军随身携带财物、火机水瓶及一门虎蹲炮与屯放四十斤火药等器械为西军取走。”林满爵一气说完,喘了口气才接着道:“如今器械已为西军集合,待我接收。” 陈沐不说话,没人敢交还尸首……谁知道这个财迷的大帅会拿这些尸首找西班牙人要多少银子。 陈沐并没有接关于尸首或器械的话茬,他只是问道:“秘鲁现在在做什么?” “驻马坡之变发生第三天,总督下令调南方智利部队、收拢戈多军团士兵前往利马城,六日后各地驻军全面收缩,波托西银矿也同时停产。” 林满爵凭记忆说,低头看了一眼情报,抬头道:“目下利马附近已集结兵力八千余,港口小船三十艘、大舰两条,以应对冲突。” “行,出了事也不道歉,想必是知道道歉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干脆就不垂死挣扎了,真行。” 陈沐接连点头,最后反倒还冷笑一声,这才点头道:“三十二条船,那他们的船就闷在港口里别出来了。” “接收,把尸首还给他们,破军团长的尸首也没什么好留的,发公文让他们在大明历正月十五前把所有尸首自己带走,包括利马教堂里皮萨罗的干尸,秘鲁、厄尔瓜多、哥伦比亚范围内所有西班牙祖坟全部带走装进棺材里上船,正月十五之前海防会允许这些船出港,由南方航线驶离新大陆返回西班牙……除此之外,要继续留在新大陆的西班牙人就留在这吧。” “大帅这是要,开战?” 陈沐摇摇头:“我没说开战,试试他们反应,我们先不管他们,海上的事右京不用管。在巴拿马到麦德林之间,需集结三千户北洋旗军、一千户林帅游击军,兵将由邓帅调遣,陈某亦有一千户家丁登陆,即刻开赴边境线,对占领卡利城打通前往厄尔瓜多通道进行准备。” “陈某已经准备好给波托西矿工发工资了,现在把选择权力交给他们,是所有人在正月十五前离开,还是打一仗再走。” 第三十一章 志愿 第三十二章 礼物 第三十三章 火力 第三十四章 损失 第三十五章 消失 邹知县私信? 陈沐听见亲兵这句话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邹元标干嘛给我发私信? 展开书信,里面的内容和秘鲁总督有关,在常胜的邹元标于驻马坡之变后很快见到秘鲁总督的使者。 使者刚下船就被常胜港守备旗军扣住了……从常胜港下船的西人也好、亚洲土人也罢,拜访县衙都是得到准许的,这个使者被扣住的原因是他想掩人耳目。 浑身上下裹在麻布罩袍里,这在秘鲁或许会让他看起来像个苦修士免去许多打扰,可在遍地靖海服的常胜?只会让他看起来像个鬼鬼祟祟的小偷儿。 邹元标在信上说,秘鲁总督托莱多派人至常胜是为了寻求庇护,请求大明接纳他全家两代六十四口去濠镜生活,如果能得到陈沐的准许,他会献给东洋军府白银四万斤。 信很长,不过陈沐已经没心情仔细向下看了,他缓缓坐在中军帐的矮几后,把邹元标的信放于案上,两手搭在甲裙上朝帐中无人处望着,目光发直。 托莱多说的报酬是多少? 四万斤。 六十四万两。 他的家眷是多少口? 两代人。 六十四口。 瞧瞧他发现了什么,发现了一个比他还有钱的人。 而且这个家伙太能生了,所有西班牙派遣到新大陆的总督,在伊比利亚半岛都是显赫贵族,托莱多更是如此,他这个姓氏就意味着来自西班牙的钢产业制造中心——托雷多城,所有西班牙剑盾步兵的小圆盾和做工精良的钢剑都在那被打造出来。 那是精工细作不可多得的好兵器,东洋军府的下级军官的战利品大多都有一两柄作为收藏。 陈沐以前也有一柄,是在吕宋之战时得到的,但后来被皇帝掳走弄到乾清宫里去了。 就像大明出洋的高官不带家眷一样,西班牙的总督也是不带家眷的,至少不可能把整个家族搬到新大陆来,那么问题就来了……作为新大陆托莱多家族的始祖,这个玩意儿是怎么把家眷变成两代人六十四口的? 信息量太大,陈沐得缓缓。 邓子龙突然掀开帐帘进来,第一时间就看见地上照着舆图仍在勾画的指挥使林琥儿,然后才看见行军矮几后端坐,满面怅然若失的陈沐。 邓大帅的眼神在林琥儿与陈沐面前巡回,显而易见这俩人这会都没空搭理他,只好先无意义地拱拱手,这才朝旁边立着的林满爵打了个招呼:“先把游击军调出去吧,卡利城的西军也退了,我们可以从向西南进攻。” 邓子龙才懒得管西班牙人是怎么想的,他和林满爵就像那些南亚义军的想法一样,简单直接,只盯着一个目标看,其他的东西都不重要。 别管卡利城有防备还是没防备、撤军亦或没撤军,他们都会率军占领。 乡野是义军的地盘,城镇将会是北洋旗军的主战场。 现在只等着到正月十五,邓子龙想让麾下旗军全力跑开了,看看北洋旗军的进攻行军速度究竟能有多快。 但陈沐眼前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在这封来自邹元标的信里,西班牙那位秘鲁总督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陈沐拍了拍桌上的信,说话了:“西军驻秘鲁共三个军团,其中戈多军团为总旗唐大章率部阻击死伤惨重,如今未经整编尚有二十七连队、八千一百余人。” “二十七个连队逐步收缩防线,抵达利马城先后分三批登船撤离,利马撤离船共有五批,首批为秘鲁总督区的新旧贵族种植园主;二、三、四批为整编军团;第五批为总督官吏、各地传教士及印度事务委员会成员。” “秘鲁总督自己派人找上邹元标,把秘鲁情况通报了,秘鲁西军正在全面撤离。” 随着陈沐的话,邓子龙难以置信地走上前来,眉宇间甚至还带着先前同林满爵议论战策的果决:“全面撤离,五批船队,这个秘鲁总督想干什么?” 邓子龙想啊,身为总督,打了败仗丧师辱国自是失职,回到西班牙只怕少不了会受到责罚;可一枪未发便让八千余军队全面撤退,难道不是更大的罪责?打败仗费老二未必会做什么,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他就没在大明手上赢过,知道发生冲突的瞬间心里就应已有预案。 “他自己畏战,还要拉着整个秘鲁西军八千多人撤退……”邓子龙似乎想让陈沐再确定一下信件的内容,道:“回西班牙费老二能给他留个全尸都算慈悲为怀,大帅,这也太假了。” 世上哪里有这样找死的? “你说对了,所以他没打算回去,林帅的土民间谍情报准确,他确实在主政秘鲁时期多有贪墨,使者在常胜跟邹元标说,他打算投靠大明,不要高官厚禄,只求能在濠镜有方寸栖身之地,瞧瞧……” 瞧瞧邹秃子用这词儿:方寸栖身之地。 “他全家六十四口,方丈栖身之地都不够,这要浪费多大一块地来养活他们。” 陈沐心里其实挺为难,摊开手道:“我不会让他去濠镜,但他提出的买卖也挺让人心动,白银四万斤,如果他全身家当不超过六万斤,我打算答应他。” 就连林琥儿都没法耐心在地上涂画了,扬起脸来看着陈沐,眼睛一眨一眨张着嘴巴能吞下一颗鸡蛋。 原来自己睡了几觉达到过去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指挥使官位后,大家聊的事都是这样的吗?白银论万斤来算? 太夸张了。 “不能在濠镜,那上川岛、下川岛,或者……”邓子龙绞尽脑汁,道:“鸡笼?” 陈沐还是摇头,道:“没这么简单,他打算创造自己假死的假象来欺瞒菲利普,第五批启程的船队会在三个月后抵达火地岛,他要我们在火地岛的旗军帮他把其中两条船弄沉,一条船上都是追查他的印度事务委员会人员,另一条船则是秘鲁官吏,他原本也该在那条船上。” “其实我想把他也沉进海里,六十四口人,将来繁衍生息,夺人资源,大明子民自我繁衍就已经不缺人了。” “既然他求的是不让别人找到他,那就看他表现,表现的好,我们就把他们送到狮子国去,西班牙永远都找不到他;要是表现不好,那就连大明也永远找不到他。” 第三十六章 博物 第三十七章 王港 第三十八章 起航 第三十九章 利马 第四十章 大乱 第四十一章 小鱼儿 第四十二章 泛海遭风 第四十三章 异途 第四十四章 黑死病 第十五章 毒物 第四十六章 城中之城 第四十七章 永安 在古代欧洲,强盗匪徒绑架瘟疫医生的行为非常普遍。 因为这些瘟疫医生其实并不是专家、名医,多数是乡镇在遭受瘟疫侵袭后束手无策,筹钱雇佣来的。 他们普遍水平不高、不具备高明的医术,多是二流乡镇医生、无法在医院立足之人、初出茅庐希望证明自己的年轻人以及临时抱佛脚的业余人士。 比方说这次伦敦派来两个在路上被绑架了的瘟疫医生,其中一个在应募前是泰晤士河南岸菜市场的水果销售员。 另一个好点,虽然也是菜市场出身,但他是个屠夫,还受雇于一条尼德兰航线的商船做过船医。 通常情况下,瘟疫医生被绑架,雇佣他们的城镇愿意付高于寻常人数倍乃至十数倍的赎金来赎买他们,好让他们进入疫区。 在宗教教义之下,任何人不得解剖尸体,唯有瘟疫医生例外……因为干这行死亡率太高了,别管法律还是教义,其实没什么东西能约束他们。 通常当一场瘟疫爆发,进入疫区的十名瘟疫医生能在结束后回来一名、带回少量关于疫情的情报就已非常幸运。 不过鉴于两名半吊子瘟疫医生的医术水平,德雷克并不认为他们能比曹长青有更高的医术水平,所以干脆没打算支付他们的赎金。 兴许是猫都被人杀光了,英格兰没人能遏制老鼠的疯狂繁衍,当鼠疫传播开来,满城都是疯狂的老鼠。 英格兰人也不是傻子,他们已经发觉瘟疫与猫之间的神秘关联:一定是邪恶的猫来带瘟疫。 所以只要把猫都杀光,瘟疫不攻自破! 在曹长青看来,这是不列颠土人对大明潞王爷的大不敬! 通过一道简单的公式我们可以知道,‘潞王爷的兄弟等于大橘’、‘大橘等于猫’。 同理‘潞王爷的兄弟等于万历皇帝’也是正确的。 那么,猫和万历皇帝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略颠人非常大不敬呀! 普利茅斯的东城,被牧野会馆的曹道长分成四个街坊,最近的两个区被叫做永安坊与庆安坊。 依照中原王朝古代的命名习惯,通常名字都代表着美好祝愿,历来叫永安、庆安、安定这些地,名字里只要带着安字,它往往都是兵家必争的战乱之地。 在这也不例外,想想也知道,普利茅斯的衙门不会给牧野会馆卖出什么好地段。 永安坊有普利茅斯最大的菜市场周围住着士兵和水手、庆安坊有普利茅斯最大的妓院和学徒街,这样的人员构成意味着有人口稠密、生活贫困、卫生环境差、容易聚众混乱等弊端。 容易聚众混乱的倒不是水手和士兵,而恰恰是看似安稳的学徒。 由于嘉靖四十二年英格兰出台《工匠法案》公开限制学徒流动以保护年长工匠、住户与行东的利益,使学徒的生活愈加苦闷。 他们缴纳高昂学费、求学过程受尽屈辱,不论男学徒被行东绑在柱子上痛打至吐血、不给吃喝,还是女学徒的衣服被行东典当、不能参加正常宗教活动甚至与肮脏的人住在一起。 这些艰辛他们都能忍受。 最让他们不满的是各行各业大量招募乡村廉价劳动力,增加正规学徒的就业难度;行会为维护垄断地位不断延长学制、抬高入会费用、取消学徒工资,压制学徒帮工的正常晋升。 还有年长的学徒终生不能毕业。 不断加剧的竞争压力与不可确定的就业前景无疑加剧社会矛盾,因此学徒聚居的社区最容易出现酗酒闹事、打架斗殴等骚乱事件。 就在几天前,庆安坊刚发生一场大冲突,十几名学徒先包围妓院,随后又在作乱中与妓院的法兰西嫖客发生冲突,平白无故死了人。 外国人除了有驻地会馆的大明,别的像法兰西、荷兰人都住在永安坊和水手们在一起,但他们的船长则可能会住在妓院,学徒仇视外国人不是一天两天了。 许多外国工匠抢走了他们的工作,这一现象在伦敦更严重。 但学徒打不过有刀有枪的外国人,更不敢招惹大明人。 整个普利茅斯城内才有七千余人,学徒在这里面占不到二十分之一,加上行东、老工匠也就才堪堪三百余,如今留在城里的大明人则有近四百之众。 更别说还有那城堡般的围楼与各式各样的武器,找法国人、荷兰人欺负是说明他们心中苦闷急需发泄,找大明人则说明这人是心中苦闷至极干脆不想活了。 不过那次冲突之后,如今街面上倒是安静了,庆安坊的学徒不胡闹、永安坊的水手也不折腾,因为疫情严重,让他们顾不上打架争斗。 街面安静,地面不安静。 成群结队的老鼠在肮脏的泥土路面上像黑云般来回滚动,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势,前赴后继地冲向被巨石压着的水井,在发现无法取水后,又再一次首尾相连地冲向另一条街道。 路口的墙角站着三名穿着肮脏衣物的水手,他们在腰间别着短剑,脸上覆盖厚泥、腰上别着短剑,像戴项链般用麻绳挂着道符叠出的三角戴在胸口。 那里面放了砒霜。 看见曹长青带人走来,几个水手摘下圆帽低头致意,他们是街坊自发站出来的志愿者,在曹长青的指挥下设立哨卡,禁止坊中百姓出去。 事实上曹长青最初的想法是所有人呆在酒馆客房、呆在家里、呆在任何他们可以安心呆着的地方不要出门,但做不到,哪怕收尸人正推着载了五具裹在麻布下的尸首去向修道院的方向,他们身后的永安坊仍旧有人走动。 哪怕动用刀枪火炮,也没人能禁止永安坊的人出门。 因为他们要上厕所,可普利茅斯像法兰西一样没有厕所——这句话或许不太准确。 像这种人口不过万的小城镇,城镇中心,不是政治上的中心,而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自然是菜市场。 厕所就在菜市场旁边的一条小街,每个欧洲城镇都会有这样一条小街,它就在菜市场旁边,名字可能叫木头街、蹲屁股街,或者茅房巷,总是,它就是露天厕所。 赶集的百姓会在那上厕所、附近的百姓也会把家里的排泄物倒在那,这只是一种习惯。 用十七世纪特鲁瓦城纺织师傅抗议法官侵犯其在那屙屎的基本人权的话说:“我们的父辈在那里大便,现在我也在那里大便,我的孩子还会去那里大便!” 第四十八章 吓唬 第四十九章 奇观 第五十章 屏障 第五十一章 不敢 第五十二章 尚方 第五十三章 变化 第五十四章 时间 第五十五章 龙抬头 第五十六章 百发百中 医学是技术在人体的实践,医生并不能救治所有病,尤其救不来找死的人。 陈实功至通州后的第二天,城中各街口皆有医户队严防死守,混在其中不与人接触的旗军高声在街上宣传禁止喝生水、隔离牲畜、硫磺粉兑水洗澡的命令,可依然有人喝生水。 医户队急的团团转,百姓们也怨声载道。 喝热水,古代称作饮汤、温汤,是古老的习惯,但这是个习惯绝非人人都能遵守。 因为饮温汤、喝茶都是要烧水的,这一习惯至少在宋代普及到下层百姓当中,但这关系到人生存条件,而人的生存条件其实受大环境因素极其重要,时代的进步、科技的发展并非唯一条件。 民国三十一年的穷苦百姓生活水平能超过汉文帝十三年的百姓? 宁为太平犬末为离乱人,说的正是这个。 如今的通州城就是环境上的坏了……城门紧闭后粮食有、井水也有,可没柴火。 柴火是需要樵夫上山砍柴的。 通州百姓寻常是少有烧柴,守着运河北端煤炭从来不缺,但此时由于知州病死,户部派来的郎中又被封在城里。 百姓把家院子里种十几年的枣树都劈了,可烧完还是没柴火用。 因此就喝不上热水了,还有一些百姓是舍不得烧柴,穷苦节俭惯了,心里又带着侥幸,有限的柴火煤炭烧些饭,便喝了生水。 官府说话也不好使。 但陈实功与医户队一致认为城内井水已经被污染了,事实上并无证据,城内喝井水的百姓有患病的也有未患病的,但东洋军医对环境判断便是先假定万物都是传染源。 各项实验也正在进行,他们在城外设立隔离所,从周边无疫情的县送来一批关在木笼中的兔子,大量地分成四类,分饮城内生水、城内熟水、城外生水、城外熟水,甚至还在河流沿岸不同距离设立七处观察站。 假定城中生水被污染,这个几率非常高,那么城外生水、河水也不安全,封城便有了纰漏,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更大规模的瘟疫。 旗军在街道喊话除注意事项,还有教授制作口罩与防护用具,要用三层布中间夹两层棉花中间夹焙碳粉,缝制,其中焙碳粉是城外医户队统一制成,棉花与布料则为百姓自行寻觅,这东西家里都有。 他们做到一切所能做的,但就是无法控制百姓的自觉,只能采取每隔一个时辰挨家挨户进门检查的手段。 医户队因防护装备不够的原因分成两队是有用且有效的,一批人入城检查症状救治百姓,后者则依照前者对症诊治煎汤熬药。 他们的效率并不高,因为没有万全之方,不同的医师针对不同的病人症状有不同的治疗方法,相同的症状也因轻重不同而有不同的用药加减,一人一方,好在医户队每队负责一条街道的几户病人,用药效率倒也不低。 即便如此,喝生水的问题还是不易解决。 医户队对此束手无策,最后还是陈实功手下一个小医师提出‘歪招儿’,蒙骗百姓。 这个歪招儿就是创造一种其实没什么用也没什么害的万全方,来蒙骗百姓喝热水。 陈实功觉得不能这样,必须要寻找对症的药物,他的眼睛寻寻觅觅,盯上了板蓝根。 这是一味对症的药材。 知州疫情实录中写了,绝大多数瘟疫患者都有憎寒发热、头面红肿、或伴咽喉疼痛,继则恶寒渐罢而热势益增,口渴引饮,烦躁不安,头面焮肿,咽喉、耳前肿痛加剧,连及颌下颈部,舌赤苔黄等症状。 在医户们的认识中,这是温毒,板蓝根清热解毒,配白糖后容易教人代水为饮,倒是个好方法,但他又害怕经过此事让百姓把这味药当成救命稻草,闲着没事的时候也当水喝,有道是药三分毒,板蓝根喝多了对胃不好。 板蓝根还有个优势是哪儿都有,药材不难寻,方便大量置备。 调令一出,当天夜里就从下属三县拉来好几车。 随后就是研磨成粉与糖混包,剂量极小,全部定装可累坏了城外的医师们,一夜赶制数千份,白日散入城内,一份让百姓配一大锅水熬制,还要求始终用木盖盖牢,美其名曰防止药力消散,实际上只是为避免混入带兵蚊虫。 这是陈实功第一次尝试大量置备常用成药,但这并不意味着过去没人试过。 要找治疗大头瘟或其他北来瘟疫的方剂,就得翻元代医术,那是瘟疫最为猖獗的时刻,有一剂普济消毒饮,就是在那时候活人的普遍药方。 以黄芩、黄连味苦寒,泻心肺间热以为君;橘红苦辛,玄参苦寒,生甘草甘寒,泻火补气以为臣;连翘、黍粘子、薄荷叶苦辛平,板兰根味苦寒,马勃、白僵蚕味苦平,散肿消毒定喘以为佐;新升麻、柴胡苦平,行少阳、阳明二经不得伸;桔梗辛温为舟楫,不令下行。 一副药都能看出君臣佐吏乘船海战的景象。 坏处为绝大多数药方都属苦寒辛散,阴虚者不能用,这也是陈实功对板蓝根发给百姓担心的一点,所以才要做成药发给百姓小剂量使用。 这是大头瘟的主治药物,陈实功想要把这个也做成一例普遍用药,以治疗病患。 而在征召医户之中有一人名为龚廷贤,一直在燕、赵、梁、豫之间游方行医已有十余年,就地取材用大黄、牙皂制作名为二圣救苦丸的药物,专用于瘟疫初起热邪较盛的病患,这剂药物剑走偏锋,不像普济消毒饮有抗菌抗病源的作用,而是采取发汗、催吐、利下的方式,让病人在得病之处把病统统排出来。 这个医生的行医方法是在街上敲锣打鼓,让那些病患走出来……被搬出来的不行,只要能走出来就说明身体较为强壮能扛得住这药力,病人一服就出汗、一出汗就病愈,他治疗的那条街上百姓说是百发百中。 而对于被抬出来的病人与老弱,他也再没有独辟蹊径的办法,按部就班地先用人参败毒散治病的轻的患者,基本上轻症能治好,还不行的,他准备了牛蒡芩连汤,但目下医治的病人还没到使用后面这味药的时候。 龚廷贤历史上确有其人,在万历十四年治疗河南大头瘟全活者众。 他在内科上首先命名了“五更泻”,写出第一部以“推拿”命名的儿科专著, 后被称作“天下医之魁首”,并赠以“医林状元”扁额。 第五十七章 老鼠 第五十八章 勋章 第五十九章 科举 第六十章 数据 第六十一章 医典 第六十二章 烦 第六十三章 省心 第六十四章 黑市 第六十五章 皈依 第六十六章 恶人票 第六十七章 教授 第六十八章 过分 第六十九章 书局 第七十章 赈济 第七十一章 愤世 第七十二章 开源 第七十三章 藩禁 第七十四章 太多 第七十五章 蜀藩 第七十六章 活该 第七十七章 货车 第七十八章 军列 第七十九章 走私 第八十章 商队 第八十一章 学长 第八十二章 必征 第八十三章 探险者 第八十四章 难题 第八十五章 吃奶有功 第八十六章 蒸汽衙门 第八十七章 淘汰 第八十八章 铁饭碗 第八十九章 造访 第九十章 无用 第九十一章 取舍 第九十二章 驰援 第九十三章 普利 第九十四章 赌博 第九十五章 失算 第九十六章 百户 第九十七章 援军 第九十八章 将军 第九十九章 活口 第一百章 瓦罐 第一百零一章 机会 女王伊丽莎白从没想过,战争会在自己统治下的国土爆发。 即使只是一场微小的叛乱。 这位女王有过许多英明决策,但她的王国所遇到的问题也不少,实际上后来的人们对她的印象大致上是错误的,她是历史的幸运儿,极为长寿,且在死后一次一次被复活、神化。 有人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话放在伊丽莎白女王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此时此刻的英格兰正处于最糟糕的时代,王室税收不足、地方贪腐成风、王室财政匮乏带来国防力量弱小。 王国为追求稳定既不重用传统贵族力量,也无法组建国家陆军,海上更是只能依靠海盗与私掠船,清教徒在她的统治下越来越极端,但她却无所作为。 人们总是试图从多个角度为所谓的英西大海战找到客观上的取胜原因,可那大多只是牵强附会,第一次英西大海战英格兰的取得最大的战果是什么?是用八条火船借助满月大潮顺风冲进无敌舰队停泊的加莱港口,烧坏了一条船。 剩下的船在接下来的战斗中遭遇飓风,舰队分散绕着不列颠群岛转了一圈,触礁的触礁、被风刮散的刮散,大部队始终没等到把他们往回吹的风,只能回到西班牙,就这还保留着三分之二的战斗力回到西班牙。 是后继的斯图亚特王朝扭转糟糕的财政让人们误以为伊丽莎白时代是英格兰的黄金时代;而在拿破仑时期英格兰又遭遇外敌入侵,这个时候伊丽莎白无疑成为抵抗外国威胁的象征;而到了维多利亚时代,英格兰终于成为日不落帝国,伊丽莎白女王也最符合帝国的意识形态。 当然,就算女王被拔高了,这个时代她依然有强于费老二的幕僚团。 主管财务的威廉·塞西尔、有号召力的罗伯特·达德利、掌管情报的弗兰西斯·沃尔辛海姆,以及着手建立英格兰王室海军的霍金斯。 如果一定要拿出什么列举的话,如果说上面这些人是欧洲的王崇古、方逢时、吴兑和马芳的话,西班牙菲利普的幕僚充其量就是俺答汗的白莲教徒赵全。 尤其是掌管情报的沃尔辛海姆,对于法兰西土地上的明法战争进程,双方兵力、战局情况,他了解甚至比陈沐还多。 因为沃尔辛海姆说服了法国港口拉罗谢尔的海盗绑架了教宗驻派巴黎的大使,得到费老二给巴黎天主教同盟所有的书信,并且他还派人敲诈了能进入教宗密室的男仆,以取得西班牙送给教宗的书信,两相对照之下,几乎是菲利普知道什么,英格兰就知道什么。 陈沐不行,因为瘟疫陈沐封港了……付元、陈九经、袁自章等人这半年来在法国干了点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普利茅斯发生的事,英格兰王室一无所知,就像锦衣卫不能对西班牙人使用一样,沃尔辛海姆也没办法从流寓英格兰的大明人身上刺探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王宫里的假瞎子杨高一个劲儿窜动着女王修爱尔兰大桥,可他却不知道怎么修大桥,甚至在普利茅斯叛乱后杨高都非常淡定,好像自己和这事无丝毫关联,即使被关进牢狱都不当回事——开玩笑,这老瞎子连坚持杀人放火半个世界的陈沐都不怕,什么阵仗没见过,还会怕了英格兰的黑牢? 尤其是杨高真的对这次叛乱一无所知。 倒是军火商汤二这个惯偷儿对被抓这种事极为敏感,沃尔辛海姆前脚收买他的女佣,就被他发现全是中国人的府邸有外国人来过,后脚就反贿赂打听到普利茅斯反叛的消息,察觉风声不对当天溜进伦敦王城卫队军火库放了把火,趁着混乱带护卫跳上一条原计划开往荷兰的毛呢船,出海后打晕船长给水手出高价劫持商船开到了爱尔兰,为普利茅斯搬来救兵。 一切对英格兰王室来说后知后觉,霍金斯在过去想过很多,想过明西联军趁舰队尚未成型远征普利茅斯、想过法国人搞破坏摧毁军港,可他万万没想过军港还在,普利茅斯易手,新建海军也从中化作泡影。 七条建成的新式盖伦船,只有德雷克开着一条船回来,他是真的想要全部开回来,可他没有人了。 这世上只有福船仅需八个人就能启动,其他船舰不论是西式盖伦、英式盖伦还是南洋广船参考西式盖伦船体结合中式帆的六甲舰,想要开动起来所需要水手都远远超过这个数字。 这里就不得不说霍金斯从沃尔辛海姆那弄到西班牙王室关于大明的情报后内心极大的羡慕。 这位主管海军后勤的光杆司令最羡慕的自然是大明的船。 面对西班牙挥斥重金打造的巨型盖伦船,霍金斯选择建造相对小型的盖伦船作为标准武装商船与军舰,但即便是小型盖伦船,造价对英格兰这个小国来说造价也太高了。 盖伦船复杂的帆装使必要水手极多,必要水手多就意味着在当作商船运货时船上水手多、水粮必须多、则货物相对少,货物少利润少,长此以往意味着巨大损失。 只是这个难题看似无法克服,而就在这时,从菲利普写给教宗信让他得知,这世上有一种船叫幸福船,一百五六十吨的商船,船上只要二三十个人就能昼夜交替载着补给外三四十吨货物远航海上,就这船上还有余力装上几门回旋炮——那可真他妈幸福! 据说幸福船比武装商船在顺风时普遍要慢一点,可西班牙的大笨蛋从未得到过哪怕一艘幸福船,一来是作为官方的陈沐不准向外国人卖船,二来则是别的船逆风不后退、不打转儿、不翻船就不赖了,幸福船还能拐着弯往前走,速度还不慢。 不过这船好像不难造,菲利普信中说西班牙已大概知道该怎么造,剩下的就是想办法跟陈沐沟通借一些船匠。 霍金斯并不在乎西班牙会不会造,他最在乎的船怎么造——菲利普在信里没给教宗说,你说气不气人! 这次普利茅斯反叛在大明商人的煽动下反叛,在霍金斯眼中就是个机会,英格兰得到幸福船的绝佳机会。 第一百零二章 震慑 第一百零三章 兵器博览会 第一百零四章 异状 这个时代,士兵手上使用的兵器与发明、科学、先进有关是个伪命题。 有意的技术封锁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形同虚设,大海将世上诸国串联一处,人们已很难有什么新式单兵武器是不能一见的,只要让别人见到,就很容易被仿制。 尽管火炮、战舰依然属于高端技术,但火枪确实不算什么,世上大多数国家只要拿到一杆,都能造出来。 元代改进了宋朝的突火枪为火铳,最早的蛇杆火门枪是捷克人改进的,甚至包括火绳枪、燧发枪都和伊比利亚半岛没啥关系,可他们却是大量列装火绳枪的国家,为什么? 他需要,且他有钱。 这就是普利县水手有特别多三眼铳的原因,因为这是大明上一代制式兵器,制造数量极多,客观上它射程近、杀伤弱、中近皆宜、用工时少、造价便宜,环境上不论对土蛮的光膀子猛男还是俺答的皮甲骑兵都有一定威胁,对具装骑兵则补充以火炮对付,在嘉靖朝糟糕的财政情况下是列装部队最好的单兵火器。 但是如今内部财政与外部环境都有了变化,国内用火绳鸟铳替换掉旧制火铳、快枪、三眼铳,大量白银、货物流入中原又供给朝廷用燧发鸟铳逐步替换掉所有单兵火器。 大量的火绳鸟铳被优先卖给藩属国及移民自用,那换下来的三眼铳呢? 海商。 尽管国内军器作坊通常是不接受海商购置火器,但海商还是有许多路子能弄到火器。 首先是这年头有员外官身的商人不少,他们大多通过给皇帝捐银、捐物混到个官身,进衙门也好说话,弄些火器出海防身也并非难题,但这条路子货普遍少,比不上出海后向南洋军府、东洋军府购置。 西洋不行,西洋的火器自己用还不够,殷正茂重视的是商路与税金,并不重视商贾,尤其反感商贾在海外为非作歹,有个林阿凤让他擦屁股已经受够了。 南洋的陈璘、东洋的陈沐卖的东西做工确实好,量也大,只要登记合规,一次卖出去几百条旧铳都没问题。 但这俩人心黑,要的价钱太高,卖给殷正茂是一个价、卖国中内卫又是一个价、卖藩国是一个价、卖海商又是另一个价。 说白了他们脑回路跟别人都不一样,别人想到卖铳就想到买铳的人造反怎么办,这俩军府是一个系统的战略指导思想,想到卖铳想到买铳的人造反——不怕。 反正攥着军器局,卖你一百杆火绳铳挣的原材料和银子,能让军器局再造二百杆燧发铳、二十门佛朗机小炮、四十门镇朔将军炮、两艘四百料鲨船,而且还培养出一票产业链上的熟练匠人。 你靠着这些兵器武装出一个百人鸟铳队,南洋军府立马能添上炮舰两条、旗军二百。 造反,造呗;捣乱,捣呗。 你就是搁海外称了王,还得回来叫爸爸。 单就陈璘那儿,南洋割据一亩三分地就算给朝廷叫爸爸陈璘都不给好脸儿,您还别不高兴,陈璘是巴不得称王者紧跟着再举大旗要北定中原呢。 这发兵给剿了,军火不就又回陈璘手里能卖给下家了么?简直是收割财富的永动机。 东洋上讨生活的商人,军火构成普遍都来自南洋军府和东洋军府,由于他们所处的环境,三眼铳要比火绳鸟铳更受人喜爱。 船上穿重甲的人很少,远距离有佛朗机炮,水手大多没受过军事训练,用鸟铳未必能打准。 当然了,用鸟铳打不准,换了三眼铳照样打不准,可装一次弹药至少有三次发射机会,兴许旁边人接的准呢。 现在的普利城就是这种情况。 英格兰人劳心费力,推着三层高带有登城梯的攻城车逼近城下,藏在蒙皮厚木板车体内的征召兵转动绞盘,将登城梯一点一点放平架在城上,在骑士、扈从、老兵组成的队伍率领中,攻城车下上百征召兵等待攻城。 紧张赶制的抛石车效果不佳,先后投掷出六颗形状不规则的圆石,仅有一颗命中城墙,那一瞬间似乎整面城墙都为之震动,可实际上却只留下微小的裂痕。 至于其他石弹则越过城头砸进城内,有没有砸死砸伤敌军没人知道,可即便砸伤了,不过四五十斤重的石弹对兵阵杀伤也极其有限,不论砸在房屋还是土地,都会陷下去个大坑,只有真正被砸中的倒霉鬼才会死于非命。 真正想在城墙上打开缺口,恐怕还要使用古老的登城手段。 城下几门佛朗机炮快速地朝攻城车放下登城梯的位置轰击,掌管火炮的贵族带着有狮头装饰的头盔,一遍一遍催促着炮手重复发射、清理、装填的动作,他是来自约维尔的贵族,对这场意外引发的全面攻城,他心里比谁都急。 因为这几门炮就是他从封地拉出来的,就像这个时代除瑞典外所有欧洲国家的困境一样,尽管他搬空了城堡用于守城的库存,火药存量还是难以保证长时间射击,他甚至确信自己的火药没办法坚持一天的轰击。 既然火药少,就要用在必须使用的地方,对峙时轰击城墙能免则免,此时此刻,用火炮压制登城位置的敌军,助登上城的步兵撕开缺口,以取得攻城胜利才是最重要的事。 但实际上他打不着。 尽管他的火炮确实轰开了靠近登城平台的两处女墙,但火炮打不到女墙后面,仰角发射让炮弹越过女墙后继续飞向天空砸落城内。 大多数人都能观察到攻城车上一个异状。 这种老式攻城车有优秀的攻城能力,只要没被炸毁或烧毁,通常在平梯搭上城头的那一刻,攻城平台上所有步兵都会架起大盾挥舞兵器发出吼声冲向城上……别管弩、弓还是火门枪、火绳枪都很难威胁到带着盾牌的板甲骑士。 一旦板甲骑士登上城头,后续源源不断的轻装步兵就能夺取城头,扩大战果。 但这一次他们显然听到了战吼,登城平台放下的那一刻也确实能看见所有人都跃跃欲试,但紧跟着他们并没有前进,而是显而易见地楞了一下。 短暂的停顿,他们看见了什么? 城下没人知道。 只知道在那个停顿之后,城头响起炮声与火药燃烧的尖啸,大片硝烟从城头升起,几颗炮弹从攻城平台另一端的城墙上穿透硝烟、穿透人群、穿透攻城平台裹着鲜血与碎肉砸落不远处的地面。 炮弹之后,是数十上百支接连不断、胡乱攒射的箭,那些箭上带着燃烧的火药四处飞射,有的扎在攻城平台的士兵身上,有的在空中飞舞落在地上,还有些落在城下聚集的士兵身上。 它们燃烧、它们杀戮。 它们把城外的大兄弟吓坏了。 第一百零五章 预言 第一百零六章 浪费粮食 第一百零七章 入侵 第一百零八章 援军 第一百零九章 防务 第一百一十章 惊喜 第一百一十一章 硫磺味 攻城战能战争奠定战争的优势,但比起守城方,攻城方往往需面临更大的困境。 普利茅斯的伯爵查尔斯也不例外。 他们的军队不是常备军,不论效忠于他的贵族家族还是其他应邀而来的领主,他们的服役时间都是有限的,为了援助他,许多来自西面的贵族在这场战役中失去性命,对士气造成很大打击。 如果这场战争看起来让人无利可图,那贵族们征召自己领地内的自由民和农奴组成军队,长驱百十里来到普利茅斯城下为的又是什么? 最大的困境也是最重要的问题还是钱。 往往战争中他们能劫掠地方,一旦围城大营确立,士兵四出煽动农民对领主的不满,以夹裹着进行抢劫。 问题出在这是普利茅斯,查尔斯伯爵的领地,他们如何煽动领民、又如何自己抢劫自己? 没有额外经济来源,伯爵已几乎散尽家财来犒劳从各地赶来的援军,所有人的希望都是攻陷城池,劫掠那些大明商人。 至少在人们眼中那些商人还是有钱的,但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多有钱,但现在只有这些不能确定的数目来为贵族们抵消每天上百英镑军事开销带来的忧虑。 围城已经持续很久,他们迫切需要一场胜利,尤其对查尔斯伯爵来说——已经有骑兵、步兵开小差离开大营,事实上开小差还是好的,更过分的是一些人开始劫掠地方,抢劫他的领民,把那些属于他的作坊、农庄化为灰烬。 他们的试探性进攻失败了,围绕城池三面进行的虚张声势也没能引起守军松懈,草率制造的投石炮与弩炮在射程上始终会受到敌军火炮重点关照,攻城塔也被敌人用回旋炮和一种能连发冒火箭矢的守城武器打坏。 在常规的攻城战斗中,守在城里的大明商人看上去比他们有更强大的意志力。 当然是意志力,而非更加专业,事实上查尔斯伯爵知道,如果他能让所有攻城部队齐心进攻,依靠超过守军数倍的部队,他们很容易在长达数里的攻城面发起众多突击,最终这座守军数量严重不足的城池是一定会陷落的。 但他不能,除了直接效忠于他的几个家族,其他援军贵族没人愿意为了普利茅斯冒着炮火或是奇怪的着火箭雨前进。 一开始还能用城里大明商人所拥有的财富诱惑他们一下,但现在棘手的问题是许多贵族比起城内商人的财富,更关注家里的女人。 他们在春季开打,给粮食筹集也带来很大难度。 这一切让查尔斯伯爵怀疑围攻能否坚持到地道挖通的那一刻。 所幸,海上的援军来了,王弟霍华德与德雷克率领八艘盖伦船、十二条武装商船抵达普利茅斯近海的消息为他扭转局势。 “明天我们将发动总攻,对峙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我们的地道已确信挖到大教堂下面,但工人们说在地下听到上面的谈话与杂乱且不停歇的脚步声,他们很可能把我们的教堂当成兵营。” “所以我们要继续向三个方向挖下去,贱民居住的两街道和我的庄园,米勒、尼斯两位爵士率领部队带武器从地下进入街道,控制民宅里的贱民,发给他们兵器,在街上制造混乱;哈里爵士率领士兵进入庄园,敌军指挥官很有可能在那休息,你来控制他们。” “最好让他们宣布投降。” “如果不行,你们会造成尽量大的动静,来吸引守军注意,或想办法打开城门,不论你们的行动能否成功,只需要坚持一会,我们会向普利茅斯发起总攻。” 接到命令的贵族召集了部下,整个围城大营在这个夜晚再一次开始战前祷告,人们跪拜着亲吻剑柄,随后携带短兵器的征召兵跟随铠甲明亮的贵族钻进狭窄的地道,向普利茅斯城内发起袭击。 不论贵族老爷们先前脑袋里想的是什么,这个节骨眼上他们都不想在来自宫廷的大贵族面前展现出自己的无能,因此他们要提前一步行动,最好赶在海军击败商船前攻下普利茅斯,或至少要与守军在城市中形成拉锯。 否则他们是无能之人的传闻将会伴着这些宫廷大贵族回还而传遍伦敦。 而在普利茅斯地下,宽腰带别着手斧的大明水手正托着瓷碗倒扣在墙上,侧着身子在地道里把耳朵贴上去听了很久,直到听见有锁链甲相撞的声响,他转过头,对身后攥火绳端三眼铳的水手们做出几个手势。 人们挤出通道,穿千层底布鞋扎着行缠的水兵快步沿地道爬到地上,向守备在地上的将官通报着来自地下的发现。 哨所的北洋骑兵面前有绘制的辖区草图,各处地听的士兵都在向此处汇报发现,依照士兵听见的声响,他在图上用炭笔画出敌军在地下的行军方位,一条自城外延伸进城内的路线渐渐清晰,骑兵招来部下,快速写就书信一封,要求递给一名驻守防区的牧野保甲把总。 消息快马传送,保甲把总集结部下所有老虎汉,在信上提到的地点瓮声瓮气地问道:“就在这个地方?都准备好了,有火箭升起就给他们挖塌了,堵死退路!” 而在城内其他地方,则有人将井口掘开,挖掘暗沟;有人燃起火来,用木头做成烟囱;他们都等待着应明在城中发起信号。 如果用三眼铳的商队水手在地下不能战胜敌军,他们会先把地道靠近城墙的地方挖塌堵死,阻断敌人援军,如果这样还不能让水手战胜敌军,所有人都会撤到地面,用烟囱把烟导入地道,随后灌水将地道淹没。 不论敌人武装有多精良、战斗力有多强大,只要他们进了地道,这就是一条通往奈何桥的死路。 地道还在继续挖掘。 最前的士兵极力压抑着他们的笑容,他们能感觉到,道路越来越容易挖掘了,后面的骑士在小声告诉他们没有多远,马上就能抵达酒窖,一定要小心、小声。 随着不知谁凿去最后一下,土墙发出金石之音,露出一块块砖石,人们的心提了起来,有人发出强压着的欢呼,回头道:“大人,我们挖到了酒窖墙壁!” 有人推着松动的砖石,试图透出一点光亮向酒窖里看一看,身后提着短剑、斧头的征召兵扣好自己的头盔,聚集在骑士身旁,准备进行突破。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盘腿而坐的水手们被凿墙声惊动,他们摩拳擦掌地提起心爱的三眼铳,有人翘着大拇指向自己身后的墙壁示意,那块砖正被人缓缓凿活了向外推着。 火把引燃了长长的火绳,在砖头落地的那一刻,两支三眼铳顺着空隙怼到想要向外张望的惊恐眼睛上。 水手们听见墙壁那边的人嘀嘀咕咕说了句话,但他们听不懂。 “大人,酒窖很黑,我什么都看不……这是什么,很凉像是铁的,它带着硫磺味。”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地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得失 第一百一十四章 谗言 第一百一十五章 水雷 第一百一十六章 顺风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农夫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交涉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赋 第一百二十章 牧野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困兽 第一百二十二章 盐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关窍 第一百二十四章 搅黄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进忠 第一百二十六章 信念 第一百二十七章 蹴鞠 第一百二十八章 相好 第一百二十九章 欢迎再来 第一百三十章 修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万胜 第一百三十二章 拯救 第一百三十三章 黑洞 第一百三十四章 认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叛乱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可怕 第一百三十七章 瓦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吹灰 第一百三十九章 归附 第一百四十章 国界 第一百四十一章 策反 第一百四十二章 求援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吐蕃 第一百四十四章 暴脾气 第一百四十五章 对穿 第一百四十六章 差距 第一百四十七章 便宜 第一百四十八章 悲催 第一百四十九章 乌斯藏 第一百五十章 移民 第一百五十一章 担心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三洲宫 第一百五十三章 突破 第一百五十四章 轻车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旧伤 北洋军府研究院,曾经勇健无敌的克虏伯马芳拄上了拐杖。 年轻的冬季老将军又发了一场高烧,全赖陈实功的新药才能从阎王爷手中夺回性命,在那之后,每逢阴雨天陈实功便对马芳施以手术。 这种症状对陈实功来说很常见,几乎每逢阴雨,居住在北京的老将军们的子孙就会到北洋来上门求助,说他们家老爷子哪里又隐隐作痛。 这就像一种死亡预兆,过不了多久,兴许是吃食上开了大荤、兴许是一场饮酒,高烧不退撒手人寰。 他的名声并不来源于治疗张居正,因为张居正的痔疮到现在也没好,同样也没人认为张居正得的是一场危及生命的大病。 人们找上他,只因为皇帝对他的信赖、北洋军医院的名声。 至于他在解剖学上的学术成就,实际上更多的只会让人对他感到恐惧。 他回到北京城后还在一名辅国将军死后开棺剖尸,这是他与那位老将军的约定,在戎马一生的老将即将撒手人寰之时,陈实功赶到,最后没能救人性命,却与其做下死后开刀验尸的约定。 即便如此,老爷子死后还是受到其亲属多般阻碍,最后第二天闹得让朝廷开了御前会议,得皇帝准许。 陈实功在当时有个猜想,认为他们的症状是反复感染,与阴雨天或食用发物有关,最大的可能是早年受创的伤疤内伤口有异物在战场危急情况下没有处理干净。 后来在那位辅国将军的胸口,陈实功找到了害死他的元凶,三截大小不一的木屑,最大的没有指甲盖大、最小的像头发一样粗细,是折断箭杆的纤维。 那是一道二十年多年前的旧伤。 猜想得到印证令陈实功大受鼓舞,回北洋就要跟马芳商量动手术,没有更多能让他知道旧伤异物的技术手段,就只能依靠马芳自己的痛感来行事。 不过在三只眼的马王爷这儿,显然进行下去更难,因为马芳早就把生死看淡了。 “算命的说我只能活到五十五,如今六十有六,已经赚了十一年,唉,不要在老夫身上费力费药。” 马芳是笑呵呵:“我为将一生,为国尽忠,别无遗憾。身后置于新平堡,魂归于此,也不枉此生了。” 任凭陈实功如何劝,都劝不动马芳,其实马芳自己也知道,若是别人,兴许依照陈实功的法子能苟全性命,于残生续上几年。 可他?他一生与北虏接战大小百十次,全身受创八十余,别人是阴雨天知道身上哪儿疼,他是阴雨天疼得根本动不了,压根不知道哪儿不疼。 本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撒手的人,让陈实功给自己施加医术,万一赶巧了顶不住,岂不坏了陈实功的名声。 所以他不愿意让陈实功给治。 一直到去年冬天发高烧,原本人都快过去了,也不知道是陈实功用药的缘故还是北洋传来喜报铁马有了能投入使用的铁马,人是硬生生被救回来,这才有了想多活几年的奢望。 他想看见铁马队驰骋天下,想听见戚继光回报北虏尽除,边民小孩再无被虏之祸,他想再多活几年,看看皇帝手中的盛世江山……他想啊。 陈实功完全没有那份顾虑,你想咱就做呗。 如今胸腹关窍是绝对不能做手术,但在手臂、腿部、背部已手术十三次,六处伤口都取出了大小不一种类不同的异物。 箭头崩断的锋刃、小石块、箭杆碎屑、长在肉里的碎布,最奇特的是大腿上还取出一只崩断的铁环,马芳也不知道是哪次打仗留下的伤。 但是看陈年久伤取出的异物,就让陈实功感叹人的生命力之顽强,马芳光膀子出去都比别人沉四两。 最近老将军身体明显虚了下去,这是气血不足的症状,因此陈实功要缓一缓,待马芳身体恢复,再继续行事。 气血不足,陈实功自然就想到了输血,不过在东洋行医的经验让他知道任何猜想,在不能确认其安全之前,不能应用于临床,北洋又不像东洋总打仗有将死之人,故而到现在也只是个猜想。 逐渐完善的猜想。 虽然马芳身体是虚了些,但精神头是越来越足了,因为铁马不但已经开始贩入民间,还有了新的疾速型号。 早在几年前,叶梦熊就试过把蒸汽机与铁马合为一体,搬上轨道,飞快的速度把张居正吓得不轻,往后再也不坐北洋的新东西了。 如今他们把蒸汽铁马放到地上,用灵感来源于妓院的充气橡胶胎,更稳固的车架,经过一盏茶时间预热,能在平整路面上开出一个时辰上百里的速度。 当然这个速度只是测算,因为能允许御者安全骑行的路面只有二十里,而他们的北洋骑手在一刻时间骑了二十七里——最后五里在开出了北洋的安全路面,撞在一架马车屁股上。 幸亏那是一辆运粮车,他们全身披挂着充实软橡胶棉甲的骑兵像一颗炮弹般撞进粮车,把上百斤的米袋撞飞一丈远,紧跟着蒸汽铁马的气缸受力爆炸,飞射的铁片划开拖车的老牛的喉咙。 在北洋档案里,万历十一年春三月初八,历史上第一次因蒸汽铁马引发的车祸发生在天津,当日北洋支出银七两四钱,训练场马军部前中百户标下骑兵吃了顿黄牛肉拌饭。 后来这个拌饭成为天津名吃。 尽管发生祸患,但它更让马芳认识到蒸汽铁马的潜力,甚至不惜把技能树点歪——马芳想让北洋研制一种能以这个速度向前奔袭、固定三轮不带转向、不载人载炸药的东西。 甚至都不需要特别载炸药,那锅炉就是个成本稍高的炸药桶,只要在锅炉外挂上两挂铁珠帘,他们甚至能依照材料强度来规定它什么时候爆炸。 它能在一刻时间袭击二十七里外的直线目标,不载人其有可能跑得更快——一旦应用于战争,成本就不像民用那么计较。 不过这玩意也就是个猜想,因为马芳刚进行完一次实验,实验结果并不理想。 第一百五十六章 狮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信任 第一百五十八章 暴躁易怒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三日 罗马祭司让陈矩和他的舰炮们等了太久。 五百零四位镇朔将军带着跨海而来的咆哮驾临第勒尼安海东岸,港口的船舰不再试图出海,三百多名守军也在第一时间向内陆撤退。 取而代之的,是陈矩的三支部队在港口下船,大明参将骆尚忠的旧大明神机营战士将火炮装上炮架,从船上推了下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西班牙连队与一支摩洛哥部队。 西班牙人的指挥官是那不勒斯的公爵之子佩德罗,早年像同时代的西班牙年轻人一样投身尼德兰战场,几年下来功勋卓著,代价是丢掉了两根手指与右腿短了一截。 摩洛哥人的指挥官也是个西班牙人,名为朱达尔,少年时被奴隶贩子卖到奥斯曼阉割成为宦官,而后被苏丹赐给流亡奥斯曼君士坦丁堡的艾哈迈德·曼苏尔。 艾哈迈德·曼苏尔的哥哥阿卜杜·马利克是上一任摩洛哥苏丹,赶走侄子阿布·阿卜杜拉·穆罕默德二世继任苏丹后,逃到葡萄牙的侄子说服葡萄牙国王赛巴斯蒂昂向摩洛哥发动战争。 是为马哈赞河之战,因为战争有葡萄牙国王赛巴斯蒂昂、摩洛哥上任苏丹阿布·阿卜杜拉·穆罕默德二世、摩洛哥继位苏丹阿卜杜·马利克参战,也被称作三王之战。 后来这三个国王都死了,前两个死于兵败,后一个打了胜仗但第二天死去,艾哈迈德·曼苏尔顺理成章地继位,来自奥斯曼的西班牙宦官朱达尔也成为新任速檀的心腹。 作为西班牙奴隶,朱达尔没有姓氏,只能用作为官位的帕夏,但他对摩洛哥帮助极大。 在摩洛哥速檀曼苏尔继位的这几年里,他们携手完成摩洛哥的军事改革。 他们采用奥斯曼的军事组织,委托奥斯曼军官训练安达卢西亚人、基督叛教者组成军队,用盐与硝土从西班牙走私商人手上购买大量火枪、火炮来武装。 朱达尔此次奉摩洛哥速檀之名率舰队为陈矩护航,还肩负着另一个使命,希望能借助陈矩的影响,阻止海上的汉国人。 因为他们在军事改革的同时,南方邻居桑海王国也同样在进行着一场声势浩大的改革,只不过是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向。 桑海王国刚经历一场动乱,老王死去后,多个王子在国内互相纷争,其中名为哈吉的王子雇佣汉国海盗平定叛乱,并交给有功之人大量土地、奴隶、谷物、牛和布匹,使其在权力之争中脱颖而出。 继位之后,整个桑海王国采用大明的军事组织,对内国策设太尉、丞相的二公制,施行军事、农业改革,委托汉国大将杨策兼任太尉,训练部落战士与阿拉伯俘虏组成军队,用盐、硝土和黄金从汉国、大明东洋军府多次购买大量鸟铳、铠甲、火炮、鲨船、飞鲨船来武装。 他们控制了撒哈拉以南的盐场与商路,权势直抵摩洛哥边境,大有全盛时期的模样。 朱达尔必须替主君达成使命,因为桑海已经有了粗具规模的造船业,以汉国海盗为军官主体的桑海水师有极强的侵略性,让人防不胜防、疲于应付。 只不过这事儿对陈矩来说很难,甚至远难于应付这个他不想见的罗马祭司。 因为他早就问过杨策,为什么会选择桑海王国,而不是更强些的摩洛哥,杨策的答案是……桑海适合种大米,他们在那种了大米,而且桑海的东西好吃。 汉国并不像朝廷所想象中的传统国家,他们更像是封建时代的共主联邦,只不过让他们封土建邦的并非土地而是海域,汉国诸王与相对独立的参将杨策继而奉林阿凤为共主、遥尊大明皇帝为正朔,除此之外百无禁忌。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盘与海域,如非邀请,其他汉国王不能插手,而在尊奉大明为正朔这一点上,他们甚至比大明本身还要极端。 所谓正朔,既为唯一的正统,但这份正统在世界变大后面临新的挑战,大明庞大的生产力决定了大明朝廷、四洋军府、商人不能带着绝对的唯一正统与其他政权交流,而逐渐转变为互相尊重的通商。 但汉国没有,他们海盗的出身与除战船、鸟铳、火炮外再无多余的生产能力,决定了更注重军事扩张而非交流的秉性。 市场在他们手里没有用,他们所需要的一切都可以通过东洋军府的陈沐、西洋军府下辖凤凰港的林道乾完成补给,他们只需要矿产。 自然而然,大一统的正朔理论,对他们来说很有用,甚至成为天然必须奉行的信念,因为这正是他们施行海盗之实的合法性。 这份应用于汉国内部的信念既是:天下之大,凡与大明并列于世之政权,皆为番、虏、夷、贼,尽可击之、讨之、征之、灭之。 如果没有这份信念,他们就是海盗,可一旦有了这份信念,他们就是大明藩国的大汉海军。 杨策管辖的海域就是非洲西海岸,在那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愿意自己兼任桑海的太尉就兼任太尉,愿意训练士兵就训练士兵,就连林阿凤都管不了他,更别说陈矩了。 所以朱达尔的请求,陈矩很难完成,他在出海前极力劝告杨策停止对地中海的军事行动就已经使尽浑身解数,让他放弃支持桑海王国,那根本不可能。 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陈沐。 不论如何,至少朱达尔得到陈矩的承诺,在他为万历舰队护航时,杨策不会对摩洛哥有所动作。 至于后面的事,就要看陈矩此次环绕地中海能不能达成陈沐的期望了。 当西班牙缺了两根手指的那不勒斯指挥官佩德罗再回到菲乌米奇诺港口时,这座港口的守备力量已全部换成了旧明军神机营将士。 佩德罗身后,绵延不断的钟声从遥远的罗马城传来:“您用炮声向罗马传达问候,罗马祭司用所有的钟声回应,请您进城。” 披挂铠甲的大明宦官陈矩带着摩洛哥宦官朱达尔从海滩营帐中走出,听着佩德罗的话皱了皱眉头,道:“恐怕将军还得再回去一趟,他不需要敲钟,他需要来接我,因为我不是大明的将军,来这不是为了占领罗马。” “他是你们无所不能天神的祭祀,我是亿万臣民拥戴皇帝的使者,我们都不是什么大人物,既然他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见他,但情势所迫,何不互相给对方留一点脸面。” “如果他只是个胆小鬼实在不远出城,陈某亦不会强求,三日,我会借此地三日驻营,他若不出城我就走了。” 第一百六十章 义务 第一百六十一章 坚韧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复古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变革 陈沐其实啥事都没干。 他在陈矩临行前干的最大的事,只是向哈瓦那的西班牙印度事务委员会发去个通告,召集了一批天主教修士在墨西哥坐而论道。 论的不是别的,就是三家新教主教力量,温和的路德宗、极端的加尔文宗、英格兰独特的圣公会,聊一聊他们改革的都是什么。 整个过程中陈沐像个被僵尸吃掉脑子的工具人,没完没了地赞美天主教、批判新教。 然后他就很容易得出了属于自己的观点,宗教改革是非常先进的,天主教是封建腐朽的,那么宗教改革要求什么,他就反对什么。 路德宗要求因信称义,要简化宗教仪式、要让经书的地位高于教会和罗马祭司、要让每个信徒都有解释权、要让君权高于神权。 他全部反对。 怎么能因信称义呢?就得因行称义,最好什么事都不干整天坐着祷告才是虔诚的信徒,宗教仪式要多昂贵就往多昂贵的来、要多繁复就往多繁复的去,教会和罗马祭司的地位必须最高、欧罗巴君权的地位必须低于神权。 因为宗教改革的根儿已经不在了,最大的根源是繁荣的海洋贸易让一批过去没资格涉及政治、宗教的穷人变成富人,逐渐获得了这些权力,但这已经到此为止了。 如果他们的商船还能在大东洋上想去哪就去哪,那还要东洋军府做什么? 说到底,还不是罗马祭司和教皇国没能耐,要地盘没地盘、要军队没军队才必须要借各路诸侯之间的矛盾挑事,现在不需要了,你要钱就给你钱,开通商港准你在罗马收税,指头缝里漏出去仨瓜俩枣就够你作妖了。 欧洲的事不就这样么,那些个有实权的大诸侯,能不能打仗关键也看有钱没钱,这绝对是历史性的会晤。 自打他给了西班牙在商贸中收税的权力,看费二爷高兴地,大舰小船一个劲儿下水,偃旗息鼓的低地战争又打了起来。 关键是这样对大明好处可太多了。 各路贵族都借宗教改革的风忙着收回修道院地产,百姓也不用向修道院纳税更富有,贵族们把收回来的地放出去,富有的商人得以获得更多原材料产地,这中间雇佣人手、加工生产的产业链就会带动财富。 要是都让他们自己造了,大明的财富往哪儿卖呀? 西班牙就绝对不会这么干,站在费老二的角度上,他还非常反对本国对棉布、绸缎、烟草、瓷器等货物的加工——加工了他收的是商税,不加工大明商贾是直接给他实物税,这能一样么? 双方开诚布公后,很多问题迎刃而解,教会终于相信陈矩的到来会为教会带来巨大的利益,梵蒂冈数百名修士出城,将大明使团陈矩一行迎入城中,当罗马的钟声再一次全部敲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诚心实意。 美第奇大公就十分不乐意了,因为他想向陈矩要几个厨子的事儿被委婉拒绝,后来的宴会上不论有什么吃的,都让他显得索然无味。 陈矩倒也不是真想拒绝,主要美第奇要的太多,他船上的厨子本来就不多,都给了他往后航路还很长,他自己吃什么呀。 这事还是得找陈沐去解决,好在美第奇的托斯卡纳大公国作为有权势的诸侯国也在陈沐邀请使者的范围内,让他可以派遣使者去往墨西哥向陈沐提出请求。 美第奇的骑兵有了更大的用处,在罗马祭司老十三的请求下,美第奇麾下骑兵持教廷书信,自罗马奔向内陆诸国,邀请各地诸侯派出使者,作为欧洲诸国的代表去往东洋军府,与大明签订有关天主教联军的协议。 “使者我已经派出,但他们会不会来,我也不知道。” 别看老十三在陈矩刚刚抵达港口时还敢让守军鸣炮示警,但对自己在欧洲诸国的权威……他显得很没底气。 教会已经在漫长时间里变成没什么真正权势的东西,甚至就连有心想要讨好陈矩,都没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总不能送陈矩点菲利普送教会的瓷器吧? 最后实在没办法,从米兰请来个名叫西蒙·彼得扎诺的画师,曾跟随提香学画,为陈矩一行画一副名为《皇帝的使臣》的画,等使者团去墨西哥时作为进献的礼物。 “他们不来是他们的事,就像我对阁下说的那样,只有皇帝册封的国家才是国家,他们不愿意,下面的领主也会愿意的。” 陈矩也选择性的参观了一些地方,带走一些诸如印刷经书的改良印刷机、天文台的草图之类的东西,以及几箱子有关天文的书籍。 显然这个世界正在发生巨大的变革,教廷始终参与其中。 当老十三站在意大利半岛的海岸线上,目送飘扬龙旗的舰队渐行渐远,在他身侧的港口栈桥福船正卸下一船又一船的货物,这批货物第一手交易并非由商人采买,尽数由教廷用低于欧洲市价一成半的价格买下。 二十四条福船上载满了西班牙的紧销大明商品,精工织造的棉布、极尽华美的绸缎、还有每次到港即被抢空的牧野烟。 为了买下这批货物,老十三还分了美第奇大公一部分,以尽快筹集到资金,通商的巨大利益转眼就让老十三赚到能把自己吞没的财产。 尽管他的理智与谨慎让他选择了陈矩拿出来的第二个协议,但某种心理作祟之下,他并不认为第一个协议是不好的。 行动上接受不接受并不重要,心里接受才最为重要。 至少在此时此刻的老十三心里,他已经潜移默化地接受了大明皇帝天然有册封诸国权力这一必要信息。 因为他觉得皇帝比他高级。 这种根子一旦深植于人心当中,就很难被抹去了。 尤其在对方强势的情况下,天下还有比大明还要强势的吗? 恐怕没有,西班牙都打开大门口让大明舰队进入直布罗陀,在老十三心里这意味着很多事。 相反的是这事在菲利普心中并不意味着什么——大明兵船驶来不是为打仗,太难得了,干嘛不让进? 第一百六十四章 轮回 第一百六十五章 白虎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力 第一百六十七章 俘虏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外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揭竿 第一百七十章 迎接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三宝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印刷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迷茫 第一百七十四章 乌合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证据 第一百七十六章 沧桑 第一百七十七章 国宝 第一百七十八章 商路 第一百七十九章 出海口 第一百八十章 废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奥斯曼 第一百八十二章 武装讨饭 戚继美奉旨前去同奥斯曼帝国请求开放一支军队进入黑海,以接应西征的戚继光,并不是因为戚继光走得快。 而是戚继光回不去了。 戚继光像在上坡时推着巨大的雪球滚动,滚动到只能向前不能卸力,一旦卸去力量,这个雪球就会把他压得粉身碎骨。 自吐蕃平定,戚继光的大部队也在天山北麓的轮台集结、修养。 他们长途跋涉终于找到一处能够让部队休息放牧的地方,本该皆大欢喜,为了消耗各个归附部落旺盛精力,戚继光甚至哄着马背上的汉子们修轮台旧城,许诺跟在后面的蒙古军属将来就在这里做大明藩篱,授以耕种之法。 这世上的一切传统,在不被刀子逼着、不备受歧视的情况下,跟钱财、食物、安全比起来不值一提。 被刀子逼迫、备受歧视时,那就不是传统的问题了,是自尊的事。 只要不被刀子逼着,蒙古汉子不想种地么?那实在是种不了,你汉人修个长城把所有下雨的地方全圈起来了,那咋办嘛。 这会儿他们听着戚继光说轮台附近能种地,将来这些地给他们种,一个个修城墙修的可快了。 可是让戚继光最担心的事还是在这发生了。 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在草原上散播消息,如今北方、东北方的草原上、戈壁里,到处流传着大明可汗要招募勇士西征的消息。 离了家想要闯荡的塞外浪子、结伙在大漠里艰难求生的沙漠强盗、大股出没的草原马贼,甚至有些互相征伐失败的部落酋长统率着部落一路赶来,要加入大明可汗的西征。 近的从百里外赶来,远的甚至一路奔驰近千里,就连谦河也就是叶尼塞河附近的乞儿吉思诸部也有几个部落一路驰来。 这事一开始戚继光也没当回事,零零散散的来人。 今天十几个、明天几十个的,虽然他们人蔫马瘦、缺衣短甲,看着怪可怜,便吩咐老将胡守仁在蒙古轻军诸千户部下为他们寻个营生。 可后面不是那回事了,跟难民营一样,一天二三百人、多的时候甚至上千人,甚至有的吃断了粮食,派还有余力的骑手一路奔过来见人拜倒喊救命,还得派兵运粮去把他们拉来。 更有先前加入蒙古轻军的部落举族而来,戚继光走了,他们的粮食也不够吃,只能放牧跟着一路往西走。 戚继光还是挺善良的,一个多月,两万多人,照单全收,眨眼把天山北麓佟登从吐蕃送来的粮食吃个精光。 再接着吃下去,马奶都不够喝了。 没办法,眼看着斥候把西边亦力八里的地形、驻军探明,着胡守仁留在轮台,照看着近三万之众修城墙、喂六畜、拓荒地,蒙古轻军再度启程,直奔亦力八里武装讨饭。 整个天山北麓,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阵势。 两万余轻骑将分路齐进走出了一波平推的阵仗,头顶铁笠盔披挂扎甲的浙军扛着鸟铳跟在火炮后头,来自大明金国的蒙古重骑列阵呈上百个大队压阵。 伊犁草原上的百姓远远瞧见这支部队像黑云般压上来,毡帐不敢收、牛羊不敢驱,骑上马连滚带爬地朝西逃去。 在他们的视野里,高高的青草坡上先是出现零散骑兵,那破破烂烂的袒肩毛皮袄子很容易让人把他们误认为是一伙强盗的沿线。 隶属于叶尔羌汗国牧民勇士已经骂骂咧咧呼唤着放羊的二哥、喂马的六弟回毡帐找刀了,顺手把练箭的十四弟抱到马背上,不过是一伙土匪,弄死他们还能拉到亦力八里的集市上换点钱。 可紧跟着草坡上披着皮甲带护心镜的骑兵赶上来,放眼望去草坡那边还有升起数面写有明字大旗的长矛。 钻出毡帐的**个弟兄心有点慌,刀好像有点沉了,他们又转头各自奔进帐篷,不一会提着老火铳的爹率领持弓的二大爷大妈、带着七八个大姑娘小媳妇操持弓箭和赶羊棒子在毡帐外集结。 再等一会,轻骑已跑下山坡,黑压压挎着弯刀硬弓的步兵从草坡上走下来,马拖人推的炮车也走至高点,叶尔羌的勇士之家甚至没支撑到浙军将士闪亮登场就已骑上牛马一路朝西走了。 人家这架势看着就不是来抢劫的,见着这种人根本不用上去问他们要来干啥,直接认倒霉跑了就完事。 这不是巧了么,他们真的是来抢劫的。 转眼从山坡上跑下来的轻装步兵就把牛羊马甚至就连鸡子、奶瓶通通都不放过,最后连毡帐都搬走,转头原路返回,其他大部队继续西进。 戚继光下派至轻军千户部的浙军千户依然能约束住军士,但他们不能约束,因为不公平。 浙军和金国来的蒙古重军一直不但能吃饱还能吃好,轻军就不行了,他们作为降军的身份,从一开始就只能吃饱,如今又扩张一大群饥饿穷凶之徒,再只顾约束,只会适得其反。 但军法还有,不能掏出刀子去抢劫,所以大家摆明阵仗来征用。 把人吓跑,不就不算抢了? 等人回来恐怕得迷路迷得连家都找不着,因为一切都被搬空了,蒙古轻军大营里什么都用的上,哪怕是一根木头,最后也会去到它该去的地方。 大军就如一群蝗虫般呼啸扫过去,其间还有小部落首领集结了几百人马前来截击,结果被斥候发现随后三部千户左右包抄,把首领绝望的直接一矢未发便举族投降。 说好的草原野战,咱这有匹马有把刀子就算战士,你那重骑兵排排站,最后连大炮都拉出来了,还怎么打? 就这样大军一路推进到亦力八里城,城下四千部落战士、城上八百守军大眼瞪小眼,眼看着轻骑环城游曳、重骑蓄势待发,明军步兵把火炮架设完毕,都快尿裤子了。 战战兢兢的城主派人装着胆子来问询:“你,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们来要粮食,越多越好的粮食,回去问问城主,愿不愿意为明军筹集粮草。” “差点忘了。”问完了,蒙古轻军大将炒花这才想起来,拍着脑袋道:“你们城主估计知道大明皇帝,朝贡一下。”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亦力八里 第一百八十四章 征西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大事 第一百八十六章 乱 第一百八十七章 原谅 第一百八十八章 来临 第一百八十九章 银箱 第一百九十章 团结 第一百九十一章 最高 第一百九十二章 车城 第一百九十三章 哥萨克 第一百九十四章 联军 一开始出现在西伯利亚汗国的叶尔马克哥萨克就是一群贫农水匪。 莫斯科公国的农奴化正是在此时开始的,过去他们的农民是佃农,每年有两周可以去寻找新的地主效力。 不过自伊凡雷帝开始,剥夺了农民寻找地主的机会,使不堪忍受的庄稼汉出走向无人管理的土地,这些人聚在一起,就成了哥萨克。 哥萨克没什么本事,有本事的是斯特罗加诺夫家族。 这个家族并无悠久的历史,也不是贵族,只是在索里维切哥茨克开办盐矿的商人家族。 沙皇征服喀山汗国后,把卡马河和楚索瓦亚河上游的大片土地划给格里哥里·斯特罗加诺夫,那几乎是一片野地,他们在那发展盐铁矿、木材和皮毛贸易。 还从沙皇那拿到了招募志愿兵保护定居点的权力,所谓的志愿兵其实就是别的地方逃来的哥萨克。 搁在大明,叶尔马克就是介于山大王与农民起义军首领之间的身份,他在抢劫伏尔加河过往客商和外国使臣,前两年惹急了沙皇被击溃。 而在这则是被斯特罗加诺夫招揽来的匪帮首领,大地主看重他被沙皇通缉,除了为自己效力戴罪立功外再无退路。 这不是一支多么勇猛无敌的部队,他们曾以数千人的规模被莫斯科正规军打得溃不成军。 这些人装备简陋、训练不足、毫无纪律、疲于奔命。 但他们也有丰富的野战及逃命经验、良好的野外生存能力、不知道义没有廉耻、毫无身份无所束缚、凶狠狡猾善于散播恐惧。 最重要的是习惯向肚子里塞进一切能塞进去的东西,并能依靠河道划着小船快速行动。 至少对斯特罗加诺夫家族而言,雇佣这样一支部队作为进军西伯利亚的先锋军,便宜、实惠,还不用像出高价钱雇佣正规军队那样发愁他们的补给。 第一批投入进西伯利亚的部队共有八百四十人,其中五百四十人是叶尔马克被官军击溃后硕果仅存的水匪老兵。 余下三百人,则是斯特罗加诺夫家族担心哥萨克的战斗能力,而塞进去的立窝尼亚战争俘虏,多为德意志人和立陶宛人。 没人能保证他们的忠诚,但至少他们是正规军老兵,而且要钱不要命。 其实伊凡雷帝对西伯利亚才不上心,即使谁都知道西伯利亚意味着貂皮产地,可没有出海口就永远只能跟英格兰贸易,油水都进了伊丽莎白的肚子里。 他能得到什么?火枪、火炮,这些东西有屁用,只能让他继续发动战争。 莫斯科需要的是出海口,需要自己掌控自己的贸易,而不是从英格兰人手中攥出来仨瓜俩枣,别人给什么他就吃什么。 这个节骨眼上,伊凡雷帝可不好过。 他年轻时的改革曾带领莫斯科公国走向强大,但晚年刚被波兰立陶宛、克里木汗国合起伙来揍得晕头转向,还发起疯来弄死了自己的继承人。 人生低谷,对西伯利亚有心无力。 可就在这人生低谷里,经由南方一支进贡队伍像一针强心剂,几乎要把大悲大喜的伊凡雷帝中风过去。 这是一支来自南方的西伯利亚探险队使者,为首的是叶尔马克的亲信伊凡·科里佐。 这个伊凡带着叶尔马克的奏报与战利品——由二千四百张貂皮、二十张狐皮、五十张海狸皮组成的礼物,向沙皇报捷。 大喜之下伊凡四世也不管为什么今年该来的莫斯科公司船队没来,飞来横福让他震惊的顾不上那些琐碎小事儿。 这批货有多重要? 重要到能让伊凡四世当即下令施舍莫斯科贫民,在莫斯科大教堂进行感恩祈祷,全城鸣钟进行祝福。 最重要的是,这类似‘祥瑞’般的捷报,将立窝尼亚战争失利的阴霾一扫而空。 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再一次受封大量土地,沙皇赦免了叶尔马克的哥萨克们所有罪责,拿出金钱、绸缎、呢绒来表彰他们的伟业,并把沙皇自己的衣服和皇室所用金银器皿赏赐下去。 赏赐中还有阵亡于立窝尼亚战争军功大贵族叔伊斯基的铠甲,这几乎意味着叶尔马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河上匪类立成为军功大贵族只有一步之遥。 就连回来报信的伊凡·科里佐也天天享受国宴,给宫廷与元老院的贵族们讲述他们在西伯利亚的艰难征战。 等他们享受够了,沙皇命令伊凡·科里佐先回去,随后伯爵鲍尔霍夫斯基率领五百名帝国精锐射击军开赴西伯利亚,正式开始对西伯利亚的完全征服战争。 在他们的行军过程中,叶尔马克的攻势仍在继续。 万历十一年二月,一个投降的汗国小贵族巴赫塔出卖库楚汗的消息,把特库尔部马麦小汗在库拉尔湖打猎的消息告知叶尔马克。 随后的突袭中,库楚汗的亲信将领马麦小汗被生擒,送入莫斯科,伊凡四世更高兴了,还给他授了个千夫长。 而库楚汗这边则忙着策划一次夺回都城的大反攻,为此甚至派人至哈萨克汗国求援。 在汉特人、沃古尔人、巴什基尔人匆匆四面八方集结的过程中,他的求援使者见到哈萨克汗国的塔武凯勒汗,又通过叶斯慕拔都儿之口,传进戚继光的耳朵里。 严格意义上来说,戚继光的明军与哈萨克汗国仍处于箭在弦上、战争一触即发的情况下。 但有余塔武凯勒汗不愿腹背受敌,尽力避免战争;有康力戟的投效让戚继光短时间内不必为粮草发愁,这场仗硬是没打起来。 遣使进贡、交出突骑施部首领的事被暂时搁置,两家都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组织联军援助西伯利亚汗国。 皇命大过天,既然万历皇帝有‘垄断皮草市场’的愿望,戚继光在粮草充足的情况下并不急于向西进军,他要让部队去会一会称霸毛皮买卖的罗刹国,以掌握更多情报。 而塔武凯勒汗则需要借此机会好好观察来自遥远东方明帝国的力量,再做下一步打算。 对他来说,用别人的血来验证这个遥远帝国的军事能力,总比用自己子民的血要好的多。 正因如此,双方一拍即合。 一支汇聚了大明浙军万岁军、大明蒙古轻骑金国具装骑兵、哈萨克骑兵的联军在巴尔喀什湖畔集结,开进西伯利亚汗国境内。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寒冷 第一百九十六章 明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卡拉恰 第一百九十八章 饭锅与勺子 第一百九十九章 调兵 第二百章 石堡子 第二百零一章 夜袭 第二百零二章 车阵 第二百零三章 今夜 第二百零四章 希望 第二百零五章 消失 第二百零六章 管吃管住 第二百零七章 谁怂谁孙子 第二百零八章 快跑 第二百零九章 邀请 第二百一十章 赢家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有罪 第二百一十二章 解放 第二百一十三章 罗伯特 第二百一十四章 占卜 第二百一十五章 会战 第二百一十六章 坚韧 第二百一十七章 受惊 第二百一十八章 重整 十五世纪末至十六世纪末。 世上几乎没有骑兵能在同等数量的条件下,正面冲锋击败一支完全由西欧封建骑士组成的马队。 原因与板甲没太大关联,同时代的重骑兵不论隶属于哪个国家,防护能力基本上都能免疫大多数锐器,哪怕三百年前的成吉思汗的具装铁骑也是如此。 主要在马,西欧的骑士的马体形巨大,是一种专注于封地与封地间开片短距离战术能力极佳的战马,在冲锋中有统治优势。 不过正常情况下也没人会疯狂到组建如此一支成本巨大的骑兵队。 正常体制下,除了欧洲,谁会拿几百个甚至上千个低级军官集结到一起发动冲锋? 但这事确实在英格兰发生了。 就像另一个时空的八里桥。 骑士们先后经历了火箭、炮弹的射击,阵形乱了、许多人落马,混乱之际,明军骑兵以密集阵型自中军驰骋而来。 他们秩序井然,列着非常整齐的队形安安静静地小跑过来,骑着强壮的战马,分组变换队形时没有丝毫凌乱,人们听不见任何指挥号令也没有跟随在骑兵左右的军乐队。 就像傍晚逼近天边的火烧云,一切悄无声息,除了铁面甲后面冰冷的眼神,只有沉沉的马蹄声回荡在战场上。 在五十步外,小跑的骑兵阵中突然一声暴喝,一切被陡然加快,数个秩序竟然的骑兵队像一面面轰踏而来的铁骑墙,穿过己方炮队的缺口,踏着被轰倒在地的奄奄一息的战马,挺着铁矛快速冲向恐惧的骑士们。 他们分工明确,他们干净利落。 最优秀的北洋骑兵能在两步距离内准确地用长矛格开步行骑士挥来的兵器,再用回马枪把长矛递进骑士的屁股。 这种人往往是带艺从军,才能使出惊艳的技艺;更多骑手则用非常扎实的横冲直撞,把长矛捅在盔甲上把人撞翻个跟头,留给后面提着骨朵的袍泽补上一记闷头锤。 再好的盔甲与技艺,都不能抵消骑兵对步兵、结阵对散兵、人多对人少的优势。 只要挨上一记,等待他们的便是绵延不绝的打击,一次又一次仗着马势敲击在头盔上,就像把自己塞进伦敦塔钟楼里,叮叮咣咣响个不停。 在永无休止的踉跄中,总有一击能把人击倒到再也站不起来。 骑士们的攻势受阻后,牧野营苗洛魁步兵向正在前进的英军步兵发起了最恐怖的冲锋。 他们严格依照牧野流行的北洋步兵操典行进,说是冲锋,但速度并不快,只是挎着威武的大步上前。 如果只是手提大盾长牌、肩扛如人臂展的大弩,并不会让对面清一色肩扛荷兰造西班牙式重火枪的英格兰步兵感到恐怖——他们居然扛着炮前进! 那些被扎在阵前的虎蹲炮,被各个小队用非常简单的三个步骤拔起,两个身强力壮的上弦手一个扛起五十斤炮筒、一个背起装着散子筒与虎爪、爪钉的木箱,迈着大步向前进发。 这个场景,令萝卜军火枪手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刚才他们躲在重步兵身后,绝大多数都没有直接遭受炮击,但自进兵起看的清清楚楚,就是这些小炮近距离把重装骑士轰得毫无还手之力。 现在这些炮要找上自己了。 畏惧归畏惧,他们还是得跟着风笛声前进,尽管在明军军阵传来的军乐压制下已很难听清己方军乐的调子。 虎蹲炮的爪钉与重型火绳枪叉架几乎同时落地,两边的引药也接近同时洒下,愈加接近的战场再一次被弥漫硝烟占据。 铺天盖地的重型火枪弹穿透长牌,命中其后的牧野营士兵,前面的人倒下,中间的人拖走,后面的人补上。 战线越来越薄,直至虎蹲摆设阵前的虎蹲炮放响。 这一次,虎蹲炮不再追求近距离杀伤。 铺天盖地的弹雨中,始终以密集线阵示人的牧野营终于发起小队式的集群冲锋,各阵的苗洛魁武士在盾手的保护下抽出腰间环首苗刀,提着长标短矛向被散弹压制的英军火枪手发起突击。 刚才还牛气冲天昂首阔步的火枪手在遭受虎蹲炮喷射后整整三个大队统统满地轱辘着喊妈妈……正经被打死的几乎没有,但架不住疼。 欧洲的火枪手是一支非常神奇的部队,因为领主老爷不会去训练这些人,甚至巴不得招来的火枪手参与一场战斗就死掉,这样就不必支付接下来的工资。 甚至地位还远远不如过去锁甲时代的弩手。 不论弓手、弩手,乃至所有的剑、矛、骑枪,有兵器并不意味着什么,使用兵器人的技艺能决定一柄兵器在战斗中达到的效果,这些兵器都是消耗品。 火枪不一样,反正欧洲缺少火药的大环境下能准确命中三十米外东西的射手凤毛麟角,人死了随便拉个农夫来教他怎么装药,基本上三天就能达到上一个火枪手的水平。 战斗力依然还在,十个火枪手在战斗中只要瞎猫碰上死耗子毙掉对方一名步行骑士或重装步兵这买卖就稳赚不赔。 这其实也是西班牙人在如今欧洲雇佣兵行业中最为吃香的原因,出去拿着西班牙军团的服役征募,工资都比别人高一半。 这年头,西班牙战士就是资深老兵的代名词。 他们极为有限的训练主要精力都放在于如何列队与给火枪装填火药并准确打响上面,铠甲更是想都不要想。 守着米兰的西班牙射手能戴个高顶盔就算火枪手里的土豪了。 虎蹲炮打的就是这种无甲裸男。 那是真疼啊,被打瞎眼、头破血流的数不胜数,甚至几乎让他们在牧野营一个个小队冲至近前毫无还手之力,便一个个做了刀下之鬼。 列阵一上午,开片半时辰。 骑士几乎尽没于阵,火枪手被杀得杀、逃得逃,顺便带垮了后面被轮番炮轰士气早已摇摇欲坠的重步兵和轻步兵方阵,罗伯特·达德利伯爵无奈之下只好下令撤退。 明军看上去无意追击,因此留下最精锐的重步兵构成一道防线,溃军在三里外重整队形。 第二百一十九章 选择 第二百二十章 城隍 第二百二十一章 水门 第二百二十二章 献计 第二百二十三章 赚城 第二百二十四章 买卖 第二百二十五章 后悔 第二百二十六章 觉悟 第二百二十七章 引弓 第二百二十八章 深入 第二百二十九章 渡鸦 第二百三十章 鬼域 第二百三十一章 酋首 第二百三十二章 折返 第二百三十三章 没用 第二百三十四章 困境 第二百三十五章 手艺 第二百三十六章 支持 第二百三十七章 执念 第二百三十八章 来路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另一个世界 第二百四十章 愿景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太坏 第二百四十二章 规格 第二百四十三章 空想 第二百四十四章 挣扎 “下巴放低,背弓起来,对,两手抱在胸前,左手包右手,然后说:军爷。” 百丽儿攥着支带东洋军府标志的马鞭背在身后,高高扬着白净下巴指点着左右两列伦敦百姓,最后两字的军爷叫得又响又亮,不忘补上一句:“最好笑着说,做有礼貌的人。” 此时她足蹬黑皂靴、下着蓝布棉裤,上穿东洋军府背后有团龙的棕色棉曳撒,披着件不知从哪件大狐氅上扯下的毛皮披肩,还戴着顶有木柱的圆沿儿大帽。 看着挺像那么回事。 此时此刻,百丽儿身处伦敦城西郊四十五里名叫刘志庄的农庄上。 她的身份不再是伦敦城内的俘虏,而是刘志庄主、东洋旗军火兵刘志的小伴当,负责教化庄上从伦敦迁出的四百三十户百姓。 杨策的西汉联军进入伦敦城后,城内外的战争仍在继续,不过伦敦塔城坚难破,即使在泰晤士河南修造炮台后依然难以攻破。 故而,围城的事便被兵多将广的杨策接受,打算围死城内的查尔斯男爵,或者干脆等到他投降。 应明则接手了更加迫在眉睫的问题,便是伦敦城的百姓生计问题。 实际上这对整个‘普州’这一隶属大明王朝的海外行政区划都是亟待解决的事。 如今普州已有英格兰近三成土地,这些土地在万历十一年为黑死病、战乱所祸,多几近荒地,百姓也逃的逃、跑的跑,即使仍在普州治下,也早离家乡有百里之遥。 有人在明军不曾介入的土地上私自开垦,同流民争夺;有人运气好,在明军东征的路线上,则被官府授予田产。 土地需要丈量也需要重新分配,有些地方百姓多、有些地方百姓少,都要有官府作为权威力量来主持公道。 可是普州的官府?那就是个名义上存在、但实际上不存在,就连应明都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东西。 别说所谓的普州了,就连普利县的衙门,都基本上是个大市场,首要职能是商人把有意思的货物放在衙门口,做买卖也在衙门口,因为知县总会突然要求衙役出门买点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做实验。 说它不存在吧,有矛盾有问题的百姓到衙门确实是能把事办了。 说它存在吧,没人去找的时候那衙门什么正事都不干。 结果就只能让应明这个半吊子以一种管理部队的方法来管百姓,向各地派遣旗军带海盗去丈量土地,丈量完了就分配给旗军管理。 没别的要求,今年得把地里的粮种出来,种不出粮就种别的东西,需要啥就找伦敦要。 应明没进伦敦时,伦敦有不下十万百姓,他进伦敦后伦敦依然有十万百姓,而现在? 现在伦敦恐怕三万百姓都没有,百姓都被他迁出来了。 在他朴素的观念里,伦敦这种城市化是逆历史潮流的,城里养这么多无用之人做什么?除了工匠,都去乡下种地去。 这么干除了缓解城内粮食紧张,还有个目的是削弱守军的力量,数万人被编出姓氏、制出户籍,分派各地,他们在守军里当兵的父亲、儿子、兄弟只要倒戈,立刻就能通过官军寻找到家人。 英格兰有国家意识,但并没有民族自豪感,在英西大海战发生前,他们确实没啥值得骄傲的事。 德雷克偷了、抢了西班牙一条珍宝船大概是最值得骄傲的事了。 守军愿意固守孤城,最大的原因是他们清楚一个道理,想保护家族家人,就必须和其他守军站在一起。 现在家人都去乡下种地,立即让守军士气为之一泄。 更让人泄气的其实是出现在战场上的西班牙人。 查尔斯男爵固守了俩礼拜都没发现敌人已经变了,他一直以为围困伦敦塔的敌人是应明及其麾下的明军。 因而守军很长时间用的战略都是把城内的街道在适当阻击后便让给明军,尽量用一条条街道来进一步稀释应明的兵力,以期用更多兵力来彻底消灭应明麾下一支或几支精锐小队。 并因这一策划而沾沾自喜着。 士兵在战斗中可以投降,身处绝境即使投降查尔斯男爵也不怪他们,等他们到明军那边,明军肯定对他们不好、欺负他们的女人,等打仗的时候再给明军倒戈一击就够了。 他们的计划前半部分非常顺利,明军没遭遇什么抵抗便收编了大量伪降守军,还占领了大量街道。 不过还没等到伪降守军聚伙反攻,只是吃了一顿饭,他们就再难重新聚起军心了。 当守军投降,他们向明军长官使劲骂着伦敦堡内糟糕的补给,并询问长官什么时候让他们打回去去。 明军不让他们去打仗,给他们毯子裹着免得挨冻,还有人给他们做饭,热腾腾的饼子和汤,饼子有油、汤里有几片菜叶和一块肉。 人们边吃,眼泪边掉。 眼泪并非因明军的好而感动,是为守军的苦而难过。 他们在伦敦塔里的粮食快吃完,人们饿的想吃人,却很可能熬到断粮的时候连尸体都没得吃——天渐渐热了起来。 明军这儿,士兵却能喝到肉汤、吃到肉,甚至都没人吃面包。 更奇怪的是就这么白白养着他们,不给他们兵器、不让他们打仗,只需要几天的时间,士兵们都很默契地谁都不再问起打仗的事。 没人忘记他们的使命,只是……只是不用担心下一场战斗就死掉,天天有饭吃的日子太好,让他们刻意地想要逃避战争。 人们集体撒一个弥天大谎,就好像只要不提起,先降后叛的事就能无限推迟一样。 事实是明军根本没给他们这个机会,前线的明军换了又换,红帽子、蓝帽子走了有牧野人,牧野人走了有汉国人,到最后调令下来时看管他们的部队已经变成西班牙人。 没人发给他们武器,成捆的锄头堆放在马车上,带队的长官率领他们朝着与伦敦塔向背的方向渐行渐远,直至伦敦城被抛在身后,越来越远。 人类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内心挣扎,此时这苦难降临在每一个守军心中。 第二百三十五章 携手 第二百三十六章 女公爵 第二百四十七章 化妆 第二百四十八章 联合 第二百四十九章 克里克会战 第二百五十章 磕头 第二百五十一章 判断 第二百五十二章 席卷 第二百五十三章 刺猬 第二百五十四章 荣辱 第二百五十五章 山倒 第二百五十六章 园丁 第二百五十七章 得志 第二百五十八章 难上加难 第二百五十九章 深思熟虑 第二百六十章 神兵 第二百六十一章 要害 威廉一直客居演员兼老剧院主詹姆斯家中当园丁。 插荨麻、种莴苣、栽牛膝草、拔百里香,除了浇水翻土这些工作,他还是一个生活中的多面手。 他的父亲老莎士比亚是农民出身,经营羊毛、皮革及谷物生意的杂货商,还当过三年镇长,在家乡曾是体面的绅士。 不过背地里皮具铺也做过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在威廉小时候曾非常富裕,供他读过六年书,学了拉丁语和希腊语。 后来老莎士比亚因偷税漏税这些事被责罚破产,威廉没毕业就退学了,在村里教过书、在肉店做过学徒,混迹市井,园丁、书记这些工作干起来也得心应手。 因此在伦敦郊外居住的这段时间,他很受詹姆斯喜欢,这个年轻人手脚麻利头脑灵活,只需要一个早上就能把花园料理好,上午提着长弓进入旷野,下午就能带着处理好的肉和毛皮回来。 最关键的是数学是个讨厌鬼,小威廉能与木材商赵恩处理些算数上的事。 到五月底,他们从加紧收购木材的赵恩那得知,在他们享受战乱之下的田园生活时,伦敦城内已然巨变。 明军正在被战争摧毁的城西大兴土木,据说是因为东洋军府派到伦敦的大贵族对伦敦街道不满,划出大片土地进行重建,连着城外大量贵族庄园一道划入伦敦城治下。 木材商赵恩因此获利颇丰,明军命他承办县衙、官吏住所、官衙庙宇以及诸多建筑的木料石料,那是前所未有的浩大工程。 单县衙与知府衙门就有仪门两座,大堂、典史厅、六房、后堂各二,另有数十处官吏宅。 官衙庙宇更有城隍、土地、汉文学堂、常平仓、阴阳学、医学、惠民药局、养济院、漏泽园、马驿、递运所、河伯所等上百处建筑群。 据说这还只是前期建筑,就连泰晤士河南岸西郊的汉普顿宫都在后期改造的计划之中,打算用来作为大明藩王的宫室。 还有一个令人无比泄气的消息,到五月末,坚守伦敦塔的查尔斯男爵与他的残部在饥荒、疾病的威胁下瓦解掉最后的斗志,经过六次突围失败后,终于带着二百余残兵败卒开城投降。 这是在罗伯特伯爵所率苏格兰军团大溃败后,约克郡以南最后一支抵抗力量被彻底摧毁。 吝啬的威廉拿出攒下来八张处理好的毛皮跟赵恩换了三瓶这个时代欧洲最好的雪莉酒,同詹姆斯狠狠大醉一场,他说从今往后,英格兰王位再不属于英格兰人。 詹姆斯对这感触更加深刻,如果没了伊丽莎白女王,谁还需要他们这些演员呢? 不过等俩人酒醒后,伤春悲秋的一切就结束了,木材商赵恩派人来请詹姆斯去伦敦城演出,据说是大明来的老爷对剧院很有兴趣。 “他认为由官府出资修缮被火焚的老剧院很有必要,而且我听知府衙门的刘老爷说,如果你表现的好,从大明来的大贵族甚至打算在城内划一片地做剧院。” “在伦敦城内的第一家剧院,还有包括英格兰、爱尔兰的巡演。” 这话跟威廉没有关系,都是赵恩说给詹姆斯的,那才是演员,威廉·莎士比亚是当红演员身后的小跟班儿。 尽管只有两个人,也可被称为詹姆斯等人。 此时的伦敦已非过去的伦敦,但对他来说,要想出人头地,就只能跟着一心要做伦敦城剧院第一人的詹姆斯做好演出准备。 如今是百废待兴,老剧院的修缮工作还没做好,人手不足、也没有新的剧本,詹姆斯也不知道到伦敦后能演出什么。 不过赵恩对官府吩咐的事非常上心,甚至还请东洋旗军给詹姆斯起了个名字,金米。 而小跟班威廉,则打算带到老剧院做些杂活维持生计,替戏院听戏的绅士们看管马匹、溜马、扫地这些工作他都能干。 金米甚至开始畅想当他得到汤显祖认可后在伦敦城里开上一家新剧院功成名就的日子。 似乎演艺事业没有中断极大地改善了他的心情,在去伦敦的路上,他不止一次地向威廉表示,只要他的演出顺利,不会忘记威廉的支持,这些最下等的工作很快就会结束。 等老剧院举行几场演出,挣到一些钱,他会再雇两个人,到时候就让威廉担任按时呼唤演员登场的工作。 “威廉,你的头脑灵光、口齿伶俐,要不了多久就会熟悉这些事,到时登台跑跑龙套,帮助演员提词,没准两年以后也能做演员或合格的剧本医生呢。” 赵恩找的不仅仅是演员金米,还从剑桥找来了无神论者,自称黑夜派的克里斯托弗·马洛。 这个年轻人和威廉同岁,但文化水平比威廉高出一座西敏寺方尖塔,据赵恩说,与其说他对剧本有兴趣,倒不如说他对大明人不信神明的态度深感兴趣。 赵恩找到这个人,是为了让他试着写个剧本。 真正的剧作家是罗伯特·格林,一位同样年轻但有诗人之称,有过剧本创作经验的人才。 金米也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在伦敦郊外找了几个老演员,来帮他重振老剧场的名声。 等他们到老剧场,已经有官府通过商人请来的许多工人忙着给这座遭受抢掠的旧剧院进行修缮,最多再有一个月就能投入演出。 人与人的差别,有时比人和狗都大。 金米、克里斯托弗、罗伯特等人忙着挑选准备取悦知府大人的新剧本,威廉无半分资格掺和进他们的议论之中,只能扫地、准备戏服、道具,或帮人跑前跑后干些杂活儿。 除此之外就只能遛马了,好在老剧场旁边有座拳击场,看上去大明来的大人物对伦敦贫民窟的市井娱乐活动很感兴趣。 他经常能看到那些身材高大、皮肤白皙、下颌强壮的大明士兵在拳击场上把伦敦的地痞流氓、老兵拳手揍得头破血流。 不过在演员编剧们紧锣密鼓筹备工作并将没太多文化的威廉排斥在外的情况下,小威廉还是找到了一个他心里的关窍。 那些鼻子长到天上、尾巴甩在地上,总使唤他买酒还不给他喝的文学青年们认为,用拉丁文与西班牙语就能很好地取悦来自大明的大人。 但他一名喜欢打拳击的西班牙老兵在喝酒中得知,知府大人根本不懂西班牙语。 为此,他每天会把牵着克里斯托弗的马穿过大桥与三条街道,去过去的西敏寺如今的汉文学堂上课。 这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第二百六十二章 胭脂坊 第二百六十三章 熊猫眼 修道院的祷告厅里,烛火昏暗摇曳,照亮了靠在椅子上揉熊猫眼的魏进忠。 他是个爱玩的人,实际上如果他生在伊丽莎白时代的伦敦城,很可能也会像伦敦下城这些无业流氓一样,过着这样的人生。 那些当地土人喜欢玩的东西他都喜欢。 斗鸡他是个中好手,自有一套相鸡法门,十赌九胜;纵犬斗熊更是新奇,每每开场走过去便迈不开腿。 剑斗这种东西他也喜欢看,不过魏进忠很清楚自己是几斤几两,看别人一天从斗剑场抬出去五六个人就够过瘾了,从来不敢下场去玩。 拳击就不一样了,这玩意危险性小得多,何况论起徒手搏斗,魏进忠也有自信。 起先看了两三天别人比赛,知道了该怎么打,便手痒了下场打上几遭。 这年月的拳击比赛比较像唐代以来的相扑,无非规则从丢下台去换成了打到不能还手。 没有护具、完全徒手、没有规则。 魏进忠是善扑善打之辈,而且比起伦敦拳手有种族优势,他长得不俊也不丑,可体态在大明称得上形质丰伟,手上既有武斗的功夫,又有从蒙古人那学来的扑法。 这一身本事在意大利那种比赛源远流长的地方不算什么,但在拳击时兴起来的英格兰,可谓无往不利。 这日午后魏进忠闲着无聊,便下了拳击场,蹂身而上把对手摔得七荤八素再报以一顿老拳,便轻松取得胜利。 让原本有心下场的西国老兵只剩下在旁边鼓掌叫好——其实统治拳击场的是西班牙人,但人家都不乐意跟大明人打。 打不过挨揍,打过了回过头弄不好也要吃亏,反正押明军赢就行了,也能赚钱。 偏偏,明军里头喜欢拳击的不光魏进忠一个,东洋军一个齐姓百户瞧着手痒,笑呵呵地跟魏进忠打了个招呼便翻身下场,拢共打了两拳。 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紧跟着上步一肘……反正魏进忠眼睛里呀,天是真他妈蓝。 挨了揍缓了会儿也没脾气,还被老齐拉去喝了顿酒,傍晚便发起了酒疯要到修道院查都铎时代限制妓女的法律条文。 一查可了不得。 “太欺负人了!” 魏进忠将桌子拍得震天响:“人家每日忙于工作,恩客从王室成员、文人墨客、各地游子、剑客士兵、水手甚至乞丐,接待最多的就是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 “整天幻想着那些被睡过的觉、征走的税、罚掉的钱,应该多少可以在死后换点灵魂上的安慰吧?” “他们倒好,提起裤子就嫌弃起人家是不洁之人,让他们高兴的时候怎么不说人家堕落呢!” 动作大了,扯得眼睛疼,让威风凛凛的魏四疼得眯起眼儿来哎哟着,吓得汉语听不全乎的百丽儿不敢说话。 倒是汉文水平更高的费三嘿嘿笑着:“都一样,在西班牙也一样,堕落之人的尸体会污染神圣的教区墓地。” “神个鸟屎,真该把那主教挂树上让他好好看看那片墓地有啥不一样。” 魏进忠的愤怒是有原因的,他没少和英格兰的妓女睡觉,知道就算是妓女也会祷告。 况且对大明人来说,死后魂归何处的重要意义不亚于活着有无片瓦遮身,就算没有宗族坟地,寺庙、尼姑庵,总能选一个。 不然那么多妓女人老珠黄为何要去尼姑庵出家,一为与青灯古佛为伴排解心中对自身不洁的自卑,二来便是为死后有个安身之所,不用躺到漏泽园里去。 这儿倒好,全民信仰,别说漏泽园了,除了修道院根本没别的埋骨地,只有一个标志为交叉头骨的地方能埋人。 那是专门埋葬放逐之人的地方,英格兰的国教是圣公会,被圣公会墓园排斥在外,并不是埋在乱葬岗的意思,尽管交叉骨坟场和乱葬岗意思差不多,都是被收尸人随手一抛就过去了。 差别在于,埋在乱葬岗的是没找到家人的孤魂野鬼;而英格兰的交叉骨,意味着葬身此地的东西已经被开除人籍了。 倒是百丽儿听懂了费三的话,大概理解了他们的言谈,挺认真地说道:“也许在神看来,金钱只有在高贵的人身上才有赎罪的作用。” “从来没人给低贱的人办事。” 伦敦下城的妓女,多为苦命人,她们来自英格兰农村,为了摆脱做农奴跑到大城市;或伦敦下层女性,很难找到工作谋生。 但这只是少数,更多的人,来自海峡对面的弗兰德斯地区,法国与低地国家边境,勃艮第公国之下的弗兰德斯伯爵领。 在勃艮第公国盛极一时的时代,国内百姓极为富裕,但随着公国灭亡,法兰西王国和神圣罗马帝国在领土上失去缓冲地带,两个欧陆强国直接冲突,当地百姓流离失所,贫穷到令人发指。 那些年轻女孩的选择并不多,不想死在家乡,就只能到外地去做最低贱的工作。 “没人办?魏某办!刘兄,写。” 魏进忠向后仰着,闭着眼睛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手夹着烟卷,缓缓道:“属下魏进忠,建议城外除漏泽园外,另划地五百亩,建净洁庵,准胭脂坊娼妓出家、埋骨寺中,以收人心。” “另,请大人禁斗兽、斗剑,统管酒馆、拳场、妓院、剧院,禁土夷携弓带剑,准其练拳、推行比赛。” 跟着魏进忠这封信一起送入伦敦城知府衙门工地旁知府别馆的,还有下城主教小金库、修道院金库里两万镑之巨的财货,整整运到天明。 这是一笔巨资,兑换成通宝后,甚至比汤显祖最近大兴土木以通宝结算酬劳的花费还要多上十倍。 有了这些财货,汤显祖能让东洋军府向英格兰输送更多通宝,以推进用通宝代替英格兰的钱币,就像半两钱替代西班牙钱、通宝替代半两钱那样。 魏进忠还真是个福星,至少在这个时候,这两万镑财货能让汤显祖不必担忧短时间内向东洋军府呈报政绩。 从而专心去做他的宏大构想,戏剧。 不但能盈利,还能作为皇帝统治天下收获民心的戏剧。 当文化可以作为兵器,不是泛散地影响,而是目的明确地进攻? 汤显祖相信,大明仅以百万童生,即可称霸天下。 第二百六十四章 教谕 第二百六十五章 新生 第二百六十六章 自在 第二百六十七章 请降 第二百六十八章 鹿谷 第二百六十九章 发愁 第二百七十章 力量 时至四月的乌拉尔地区气温已有转暖迹象,只是旷野上呼啸的风,依然带着来自北方的寒意。 绵延不绝的山脉中,这里的一切都充满力量,山是有力量的、河是有力量的,甚至连那些枯树林都是有力量的,唯独强大的人类,在这里看上去毫无力量。 只有当他们聚集成群,才勉强看起来像有力量的模样。 军队,无疑是有力量的。 如同乌拉尔山般绵延不断的马队,带着不属于这片蛮荒之地的异域气息,仿佛落下铁蹄便跨越空间、扬起马鞭便穿越时间,将整个世界拉回三百五十年前。 只不过这些队首在山那头、队尾在山那头的马队不再像其三百多年前的祖先那样,仅以颜色区分旗号,他们有更加鲜明的幡旗,写着关于另一个东方帝国的文字。 名叫金狮子的百总抬头看着侍从肩上扛着的长旗,尽管他不认字。 但他知道虎皮幡写着是左前车营,知道粗麻织布的褐红旗写着硕大明字,还有旗子边沿从上至下写着左前车营第二骑兵子营。 金狮子是西伯利亚本地人,去年冬天才加入明军,在明军到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蒙古人,还认为自己的姓名叫阿拉坦·阿尔斯楞。 就在两年前,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部落继承人,但这一年世事变化得太快了,常常让只有二十四岁的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老到要被神明抛弃。 先是父亲死在一次抵御强盗入侵的战斗中,牧场遍地、农田遍野的部落发生分裂,他被兄弟拥戴,合力杀死另外一个哥哥、三个弟弟,继承了有部众五千余帐的大部落。 这五千余帐的部众包括直属首领的部落和叔伯兄弟的部落。 后来西方先是传出有个大部落被灭的消息,名叫库楚的大汗四处招兵买马,失去牧场的牧民流落为强盗,旷野上的环境突然变坏。 金狮子的部落也受到极大冲击,有时他们接纳牧民,有时他们要集结部队对抗强盗。 哪儿的强盗都有,西边的哥萨克、南边的哈萨克、北边的西伯利亚……倒是东边稍显平和,强大的卫拉特蒙古人从来不稀罕到他们这来。 突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和叔伯兄弟们都提起了部落周围出现外人的踪迹,那些人看上去并不像迷路了。 后来有一天,金狮子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那个平凡的清晨。 他的侍从看见草原上有人从东方来,那些人扛着有铁管的木棍、穿着极为显眼的铠甲,随后远处的山上大旗飘扬。 骑兵队蜂拥而下,在离部落十里的地方集结阵线,金狮子竭尽所能地召集了部落里所有能拿起兵器上马的人,把牲畜都赶回部落,准备誓死抵抗。 那些人让他不要惊慌,他们只是赶路,赶去西方的西伯利亚汗国,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西边的大部落原来叫做西伯利亚汗国,而那些人说他们来自比卫拉特蒙古更加向东的地方。 跟他说话的人自称炒花,说自己有黄金家族的血统,还说像金帐汗国变成哈萨克等汗国一样,他效忠于大元的继承者大明皇帝,万历陛下。 阿拉坦·阿尔斯楞觉得炒花在吹牛逼。 在他的家乡,每隔几年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被放逐的流浪者自称是黄金家族的血脉,其实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不过眼前的炒花看上去不像是为了混口饭,因为他身后的勇士旌旗蔽空,他们身上的铠甲闪耀着日光,成千上万穿着各式各样铠甲、骑着马或站在车上的士兵带着数不清的女人、小孩、牛羊从旷野上经过。 那是阿拉坦·阿尔斯楞生命里最长的两天半。 从清晨到傍晚,从傍晚到清晨。 太阳和月亮交替升起落下,那些无边无沿的军队不知何时才能停息,他第一次知道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多人。 他不知道黄金家族的人是不是都像炒花这样话多,反正那两天半的时间里炒花跟他说了很多话,但他没记住多少。 炒花说他不叫阿拉坦·阿尔斯楞,应该叫俺答·阿尔斯楞,说在蒙古草原上有个英雄跟他有一样的姓氏。 炒花还说‘呆在这里有什么意思,跟我走吧,挑选你最好的战士跟我走吧’。 其实他觉得这里很有意思,只是考虑到炒花说后面还有更多军队会经过这里,部落又没有力量对抗他们,所以就决定跟炒花走了。 他带出了一百二十个骑手,作为交换,炒花留下一个人,告诉后面的部队不要骚扰这个部落。 当他们离开,草原上被人畜践踏出一条宽二三里的土路。 加入明军这件事,与他、与明军都无关,只是单纯的大势所趋。 后面发生的事就更离谱了,大明的军官看上去是另一种人,他们给西伯利亚俺答登记,对他的名字表现出非凡的复杂情绪,最后登记表上是隶属都指挥同知炒花的西伯利亚人金狮子。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蒙古人来着,不过这事问题不大,反正都是大明人了。 一百二十个好手开始还在一起,被编入蒙古轻军,后来军制新编就被打散了,他被分配到都指挥使同知董长昂部下,身边的部众只剩二十。 现在,他则隶属朱钰部左前车营的第二骑兵子营,长官叫米万春。 编制一直在变、内部调动极为频繁,即使是节制最为精明的将帅,也无法准确获知这支部队究竟有多少人,只能拿出一个相对可靠的数字。 因为从他们出河西走廊以来,每天像金狮子这样稀里糊涂加入明军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反正他们这些下级军官不知道准确数目,有人说七八万,有人说十五六万,更有人说算上后面的家眷有五十万上百万。 总之,如今就连金狮子这样的低级军官都知道,数目众多的家眷已成为巨大的累赘,他们应该把家眷与牲畜放在一个地方,建起城市也好、组成部落也罢,不能再一味向西赶路了。 当然,这样的事将军们也知道,金狮子正在向他们西边、位于乌拉尔山南部的中军大营前进,据说将军们已经在那分配土地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传说 第二百七十二章 塞契 第二百七十三章 干瞪眼 第二百七十四章 交锋 第二百七十五章 意外来客 第二百七十六章 杀降 卡耶的嘴里连珠炮般堆砌着骂人的脏话,直到他的脖子被手臂粗的麻绳系住,叫两个哥萨克从屋子里拖了出去。 两个时辰前,策马奔腾的骑兵包围了索里卡姆,他们并未使用火攻,自三面包抄游曳,直突至索里卡姆西岸的聚落木寨。 这些人没有使用行之有效的火攻,而骑兵的眼皮子低下用蚁附手段把步兵一队一队地推到前来。 讽刺的是,这些围攻木墙的步兵不是汗国牧民,而是斯特**诺夫家族委以重任、来自卡耶口中四百个塞契的哥萨克。 他们提着斧头、挥舞长矛,在游牧骑兵如雨的箭矢掩护下冲向木墙,用梯子甚至树干踩着登上城头,在木城中带着含糊不清的嘶吼,与斯特**诺夫家族最后的卫队展开厮杀。 很长时间里,索里卡姆狭小城镇的土地被血液与碎肉浸泡,那些高高在上的鞑靼人只是驱赶马匹控制木门。 他们不参与战斗,只是骑在马上引弓待发。 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想把搭在弓臂上的箭射向谁。 城寨通往陆地的其他出口皆被那些人马皆披挂重甲的骑兵封锁,没人能突破他们的防线,一批批人想要逃出去,却又一次次在同伴被铁骑践踏后逃回来。 直至城内守军被迫分成两批,一批人且战且退至卡耶的住处,一座木柱堆砌仿照蒙古王帐的建筑;另一批人则被逼至河岸港口。 至少在那,他们还有可能跳进河里,泅渡到对岸——谁都知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岸边的哥萨克在向河里放箭,对死的恐惧压过了十余里宽河面所带来的生机渺茫。 留在城内四处躲藏,最终都会被生活在这附近的哥萨克人揪出来杀掉。 这些哥萨克有一部分是住在附近的自由民,还有一部分则是从伊斯凯尔城投降的故事家,尽管这些人标榜着自由,可实际上在哱拜看来他们很喜欢规矩。 为罗刹国干活时,他们遵照罗刹国的规矩,把小半个西伯利亚汗国杀个干干净净。 如今他们为明军干活了,哱拜没跟他们讲规矩,但他们认为那规矩还跟以前一样,见人就杀、一个不留,死人的东西都是他们的。 但规矩变了,只是很多人不知道。 当卡耶被哥萨克用麻绳牵着拽出堡垒防御最好的屋子,整个城镇遍地尸首,血腥味像被人硬塞进鼻子里,浓郁得散不开。 血水在街道上汇成数路,缓缓朝东流淌,在低洼河岸与泥土、河水混成一片,染成绛红。 活下来的哥萨克人忙着收拢所有物资,清点罗刹国商贾的货物与部队留下的辎重。 侥幸没有受伤的人开心地遍地乱跑,有些人跑过卡耶身边时会朝他扇一巴掌或吐些口水,或是对他身后的女眷做出些下流动作,好像他们摇身一变成了这里的主人。 更多的哥萨克人带着搏斗后的满身伤痕,在物资里找出麻布甚至绸缎在伤口裹着,脸上也露出轻松神色。 有人传达来自哱拜的命令,让他们把那些死者的尸首扒光了丢到河里,以此来震慑下游河流转弯处的彼尔姆,为明军接下来的招降创造有利条件。 存活下来的二百多个哥萨克有些不情愿,刚经历一场血战,他们都累坏了,没太多力气去招呼数以百计的尸首。 不过最终看在大量战利品的份儿上,他们还是照办了。 何况不招办也没办法,要不是看着就打不过哱拜,他们又怎么会听从明军的命令对索里卡姆发动进攻呢。 哥萨克花了很长时间搬运尸首,让他们放心的是这段时间里哱拜的蒙古人看上去对堆放在城镇正中的战利品无丝毫心动。 他们只是打马在城内城外缓缓兜转,一面召集城外的骑兵进城,一面搜索屋子与街上的活人,并对那些还剩一口气的伤者进行补刀。 等这一切做完,似乎什么都结束了,累得抬不起胳膊的哥萨克人三三两两围坐街边,商量着下午吃点什么。 直到有人发现那些驱使他们攻打城寨的蒙古人缓缓逼近,他们的角弓依然搭着箭,浑身笼罩在扎甲里的骑兵更翻身下马,从马背上取下手斧、马刀、骨朵,与牧民步兵结成小阵线。 没人再发出傻笑,也没人再说什么,人人用紧张的目光盯着对方,试图抓紧手边任何能当作兵器挥舞的小东西。 蒙古人前进,哥萨克后退,当蒙古兵阵接近城镇正中堆放财货的地方时,哥萨克人依然在后退。 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再和这些穿扎甲的怪物打第二场了,只能继续后退,直至退无可退。 蒙古人用步兵三面合围,就像先前用他们围堵城内卫兵那样,一直将他们逼到河岸,那片刚刚被城中居民血液染红的河滩上。 二百个哥萨克在泥泞的河滩挤成一团,最终人们小腿都踩进水里,缓缓结成他们并不熟悉的方阵。 哱拜在步兵阵后面缓缓打马,提着剑缓缓抬起,数不尽的弓被张满,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他用汉语说:“跪下!” 所有来自蒙古草原的步骑高呼:“跪下!” 随后哱拜的剑落下,羽箭从各个方向朝哥萨克人的小方阵攒射过去,成排的人倒下。 紧跟着第二波、第三波箭矢,倒下尸首被水流推着向南飘去,就像先前被他们丢进河里的那些死者一样,都成了震慑南方的道具。 箭雨直到河滩再没有人站着才停止,人墙里提着冷兵器的重骑兵迈步出去,在地上挑挑拣拣,提溜出几个跪在尸体堆里的人,并给倒在泥滩的伤者补上一下。 这些能听懂汉语的人,是伊斯凯尔城投降的家伙,哱拜下令杀死所有人但不包括他们。 其长子哱承恩坚定执行了父亲的命令,但在一切结束后,还是挑着旁人都避开的时候向父亲提起自己的疑问:“爹,为何杀降?” “为何杀降?说的好像你爹有的选一样。” 哱拜朝河对岸看了一眼:“你睁开眼看看,河对岸是什么。” 第二百七十七章 铁路 第二百七十八章 画师 第二百七十九章 炮兵 第二百八十章 小偷 第二百八十一章 震撼 第二百八十二章 关窍 大明帝国正规军官讲武堂出身的炮科军官抽出雁翎刀,朝身后的炮兵部队下达换装弹药的命令。 在他身后,是帝国最标志性的火器部队,使用属于他们的神器,千斤佛朗机。 佛朗机是最能代表传统明帝国火力部队的装备,不亚于二十世纪的五九坦克。 同样仿制时为先进装备,大量列装时相对落伍,但经过改、魔改、改了又改、改了之后再改的一通操作后,尽量在新世界的战场上放手一搏。 实际上佛朗机的年岁也跟五九坦克差不多,它最早仿制于嘉靖二年,嘉靖三年仿制出大样三十二门发往九边试用,一经使用深得人心,如此到嘉靖七年,大明仿中样佛朗机炮四千门。 至嘉靖末,佛朗机成为大明主要兵器之一。 而到如今,尽管他们已经有了更强、更重、更远的新兵器,见到佛朗机,人们仍会露出笑容,亲切地称上一声无敌大将军。 如今摆在阵前的佛朗机都是隆庆末万历初的新家伙,集南洋军器局能人志士才华之大成,是这个时代匠人、武将最杰出的智慧结晶。 南洋卫军器局有三个最得意的成就,都能在这些佛朗机炮身上得到体现。 一是大匠关元固的铁芯铜壳,采用铁铸炮芯、铜浇外壳的结构,以铜收缩的特性进一步加固炮膛,是质量与造价的平衡。 二是陈沐任指挥使时经大量铸炮,伙同广州府讲武堂研究一道总结出炮身倍径的形制,应用于虎蹲炮的十一倍口径、佛朗机炮的二十二倍、镇朔将军的三十三倍。 各口径下的炮底、炮耳、火门前壁、炮耳前壁、炮口的厚度皆有定制,兼顾重量与威力的平衡。 至于第三,第三是他们初代指挥使叫陈沐。 实际历史上的大明与同时代整个世界的火炮技术加在一起,唯一落后的地方就在于这套炮身倍径、炮壁厚度的规制。 论铸造技术,天下无可超越永乐大帝挂在宫中那口大钟;论弹道学,全世界的炮手都在依靠经验行事,就连陈沐依靠的也是经验,哪怕到拿破仑时代炮手的数学很好,站在炮旁依靠的依然是经验。 大明炮手还总结出炮口垫高一寸,炮弹远出几百步的规律。 论火药,戚继光有最接近现代黑火药的配比,而大明则有制硝独步天下的提纯技术。 把优势天然硝矿,经皂角、明矾、萝卜、草木灰水、明胶反复提纯,中国人最早做出火药,而炼硝则比做火药更早。 萝卜的不饱和有机酸能脱色去杂质;草木灰的碳酸钾能消除镁盐,碳酸去钙镁结合沉淀;明胶吸附杂质、明矾把沉淀物分于最下层。 匠人有能力没自主,能自主的人像戚继光这种懂技术的又少之又少,久而久之,炮造得越来越重,但没有炮壁厚度规制,更重的火炮发挥出与轻量火炮相同的威力,平白浪费后勤。 后来历史上也有西方规制流传进来,不过到清朝康乾时期也不注重这些了,直筒子火炮越造越重、威力却增加不了多少,甚至出现过翻新前朝火炮射程反而缩短的情况。 远处行进而来的士兵像天边蔓延而来的黑云,立在阵前的费玉口干舌燥。 在他身边,很难想象这么多人会有同样的动作神态,他们紧张而焦躁,像困在笼中的兽。 佛朗机的散子筒向前泼洒弹雨,每一次射击都会罗刹军阵倒下数人,但他们边走边祷告,甚至还推着小车墙,步伐越走越快。 敌人临近了,火枪和弓箭零星落在高台,那些明帝国的炮兵身穿轻甲却无所畏惧,依然坚定地执行来自队长的命令,重复着为火炮清膛、装填、射击的动作。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炮台下列阵的火炮搬运士,他们远没有那样的技艺,更没有那样临危不乱的胆魄。 他们站在军阵里,你看我来我看你,确定过眼神,是一样慌的人。 最终,只能把目光投向炮台上的指挥官。 人是需要主心骨的,自从这帮人在甘肃集结,跟随的就是炮台上这名步兵千户,他叫陈策。 广东人,不过跟陈沐没亲戚关系,他是莞城镇人,万历四年中武举,广州府讲武堂步兵科毕业,被万历钦点至北京面圣后拔升搬运士千户,调至甘肃,去年于西征军后押辎重屯伊犁,今年才跟着到西伯利亚。 潮水般的敌军,朝他们推进而来。 尽管在车营内被火炮击伤打死不知多少,冲锋道路上又有不少人中弹,可敌军毕竟数千之众,此时他们这个炮台下驻守的搬运士仅有四百,算上炮台上的正规炮兵也才不到五百人。 没人能心如止水。 也许有,至少炮台上的陈策面对黑压压的敌人进入百步的冲锋距离,依然面无惧色地指挥炮兵装填弹药。 台下的罪军重步兵急的都要骂娘了,他们在这个时候才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汗国士兵的军阵都要在他们后头,尤其那些骑着马提着长矛的骑手就在身后数十步,恐怕他们的使命并非单单御敌。 不是他们不想逃,实在是身后的大军根本没有给他们逃的机会。 其实炮兵阵地的搬运士在战场上的压力并不大,只是他们不知道。 在他们的视野里,只能看到铺天盖地的敌军像天边一道黑线铺开了席卷过来,离得越来越近,却不知道罗刹部队的主帅别利斯基大公目的极为清晰。 他的目的是斩将突围,而非夺了这一炮兵阵地,因此主要冲击方向并非土垒炮台,而是炮台之后中军卡拉恰所在的位置。 谁都知道他们离开车营,四方明军部队都会压上,因此只有在最快的速度下击溃主将所在的中军才能夺得一条性命。 尽管别利斯基不识汉文,可明军的旗幡与大纛的差别太大,大纛本就意味着要让战场上的士兵知道主将所在,己方士兵能看见,敌军士兵也能看见。 他们只需要朝着最大的那面下垂大旗冲击就足够了。 炮台上的陈策也知道当下局势,更多敌军在接近他们百步时已经向两翼展开,只有相对薄弱的兵力——不足罗刹国总兵力四分之一的部队依然直朝他们咆哮而来。 但炮台下的士兵不知道,缺少为将经验的陈策却忽略了这一关窍。 第二百八十三章 崩 第二百八十四章 妥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猜想 第二百八十六章 天朝上国 第二百八十七章 害怕 第二百八十八章 蹭课 第二百八十九章 延续 第二百九十章 知府 第二百九十一章 新派 第二百九十二章 约束 第二百九十三章 幕宾 第二百九十四章 新三角贸易 第二百九十五章 喂鱼 第二百九十六章 生产力 第二百九十七章 摆锤 第二百九十八章 实现 第二百九十九章 装饰 第三百章 乡约 第三百零一章 天壤之别 第三百零二章 剧本 第三百零三章 翁立安 第三百零四章 随便挑 第三百零五章 与世长存 第三百零六章 峰区 第三百零七章 明白 第三百零八章 义军 第三百零九章 奉天 第三百一十章 赤足队 第三百一十一章 神仙 第三百一十二章 麻烦 第三百一十三章 孟信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复仇 第三百一十五章 杀戮 第三百一十六章 稍安勿躁 第三百一十七章 山倒 第三百一十八章 学堂 第三百一十九章 启发 第三百二十章 地不能荒 第三百二十一章 礼器 第三百二十二章 报应 第三百二十三章 快乐 第三百二十四章 重任 第三百二十五章 开荤 第三百二十六章 接应 第三百二十七章 接管 第三百二十八章 有缘 第三百二十九章 邻国 第三百三十章 拜见 第三百三十一章 报酬 第三百三十二章 买卖 第三百三十三章 阴影 第三百三十四章 和谈 第三百三十五章 斩棘 第三百三十六章 狮子 第三百三十七章 格老二 第三百三十八章 改名 第三百三十九章 壮勇 第三百四十章 博弈 第三百四十一章 裴嚣 第三百四十二章 就藩 第三百四十三章 贪玩 第三百四十四章 矿产 第三百四十五章 桃花源 第三百四十六章 缴械 第三百四十七章 盼望 第三百四十八章 头衔 第三百四十九章 良师益友 第三百五十章 够用 第三百五十一章 搀和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丧钟 第三百五十三章 差不多 第三百五十四章 吐蕊 第三百五十五章 新世界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