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记事》 1三姑娘的处境 虽说已是过了春节,可天气仍是如年前一般寒冷,前两日还飘了雪,只幸好没落多久,在地上薄薄覆了一层。(小说文学网) 今日太阳出来,雪便渐渐消融了,化作寒气散于空中。 江素梅搓搓手,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呼出来的时候,已变成浓浓的白雾,她暗自感慨,这里的冬天真冷啊! 翠羽眼见如此,就要去点盆里的银丝炭。 “别浪费了,等晚上再用。”江素梅连忙阻止,现在是白天,还有阳光,再怎么冷也冷不过天黑,到那时候,就是用汤婆子捂着,脚也好一会儿暖不起来。 翠羽劝道:“那姑娘喝碗热羹再写罢,省得手冻着,还得生疮呢。” 江素梅便放下了笔。 宣纸上此时写满了小楷,字体端正,轻重适宜,既不显得圆润,也不太过凌厉,叫人看着很舒服,有一种浑然天成之感。 红杏过来把宣纸收起,扫了一眼,笑道:“姑娘的字写的真好,奴婢虽然不认得几个,但也瞧得出来,跟其他姑娘都不同,最是漂亮了!” “只是每个人的写法不同。”江素梅的声音细细的,柔柔的,“漂不漂亮,见仁见智,可不能就说谁的最好呢。” 红杏狡黠一笑:“知道了姑娘,是奴婢说错,应该说,在奴婢看来,姑娘的字最好看,其他人的看法,奴婢自是不知。” 江素梅看她一眼,不再做声。 翠羽叫外头的果儿去厨房要一碗羹来。 果儿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笑嘻嘻道:“倒是正好,烧了一锅的冬笋鱼肉羹,咱们去的早,还剩两碗的样子,不然就只得喝菜羹了。” 果儿今年才十岁,比江素梅小三岁,是去年调入的,听说才跟了她老子娘从庄上过来,也没学到多少规矩。 红杏翻了下眼睛,当即就教训起来:“什么早的晚的,咱们姑娘就是去的晚,这鱼肉羹也得给咱们留下啊,看看你,总是不会说话。” “算了。”江素梅摆摆手,“不过是下午填个肚子的,随便吃些就行了。” “哎,姑娘,你怎么老是说随便,要奴婢没猜错,那鱼肉羹定是专门煮了给大姑娘吃的,也只有她最爱吃,那些庄里的,尽是往府里送鱼。不过是跟安6伯的二公子定了亲么,一个个都这样巴结!”红杏大为恼火,恨恨的说。 翠羽急了,差点去捂红杏的嘴:“你别张口就说这些话,可不是要连累咱们姑娘?大姑娘能嫁到伯府,本来就是一桩高兴的事,大太太怜惜她要嫁人,疼爱些也是正常的,咱们姑娘不也在给大姑娘亲手绣插屏么?” 红杏鼓起了嘴巴,但到底也没说了。 其实她心里有股气,原先她就是跟在江府大房大姑娘身边的,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被大太太调到这里来了。 这二房的主子先后去世,就只剩下一个三姑娘,前几年病的歪歪的,只当她也要随家人而去,没想到去年身子骨倒是渐渐好转了。 府里众人提起她,都觉得可怜,可可怜归可怜,没有一个愿意去亲近的,老爷子,老太太也甚少同她说话,当然,主要三姑娘嘴也笨,那会儿没了父母之后,更是连话都不讲,整日里哭丧着脸,又有哪个会喜欢?刻薄一些的,还背地里说她克死了家人呢。 久而久之,在府里,三姑娘便成了众人都不乐意结交的人。 当然,也有例外,二姑娘,六姑娘算是特殊的两个,六姑娘更是常来,最近总爱跟三姑娘说话,还老是把房门关起来,不让人听见。 红杏想到这里,心情更不好了,小腰一扭,去了外头。 果儿也是憨的,刚才被红杏责怪,并不气,咧着嘴笑笑,拿抹布开始擦几张高几。 过的一会儿,外头一个婆子来敲门,说是张妈妈来了。 江素梅赶紧让翠羽把炭盆点上,又从首饰匣子里挑出最耀眼,最好看的两支金钗,步摇,往头上一插,还换了身鲜亮的衣服,这才让婆子把人请进来。 其实张妈妈并不是府里的妈妈,她是江素梅的小舅俞朝清的奶娘,过来探望江素梅的。 “妈妈请坐。”江素梅微微笑道,“外头冷,翠羽,快给妈妈倒上热茶。” 翠羽便去拎了红泥炉上烧的热水,给倒了一盏茶。 张妈妈也不着急去喝水,四处看了看,见处处收拾的整洁,屋里燃了好炭,江素梅也是穿的一身好料子做的衣服,首饰还贵重,当下便很是欣慰。 “大爷怕你受委屈,总是惦记着,叫我来看一看。”张妈妈笑道,“这下可放心了,姑娘瞧着脸色不错,比去年还胖了一些呢。” 江素梅点点头:“是啊,我这过得也算如意,叫小舅不要担心,外祖母身体怎么样呢?” 张妈妈听了更是欣慰,这孩子会说话了,不似前些日子,木头人一样的,但还是犹豫了一下才回答:“也挺好,只是天冷,不太爱动。” 其实她没说实话,真相是,老太太又生病了。 这老年人一生病,特别不容易好,现在俞朝清要念书,又要照看母亲,心力憔悴,人都瘦了一大圈,但是仍很关心江素梅,叫张妈妈来,说若是江府不管她,他还得去找江老爷说道说道。 江素梅目光落在张妈妈的袖子上,她今儿虽然穿了身看起来挺新的衣服,可袖口已经磨边,面容也很疲倦,不像是生活安泰的。 说起她外祖父家俞家,原本也不过是刚奔了小康的,子嗣单薄,在外祖父去世后,便只剩下外祖母与小舅两个人。 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后来连续出了几桩事,田地淹没,铺面失火,族人犯命案,家财一下子散尽,下人能遣的都遣了,张妈妈算是下人中很有身份地位的,也那么寒酸,可见家中境况已经十分不堪了。 江素梅想一想,起身去床头小匣子里取出一个荷包交给张妈妈。 “这是?”张妈妈疑惑。 “是我对外祖母的一点心意,她身体不好,我是知道的,却一直没去看她,这些银子,请张妈妈交给小舅,好好照顾外祖母罢。” 张妈妈推辞:“这怎么使得,老太太原先也不在京城,你就是想见也见不到哇,姑娘还是收回去,要被大爷知道,可要说我。” “小舅明年就要参加春闱了,妈妈,您拿着,只说我手头充裕,叫小舅不要挂念,这些银子放我这里也用不着,就当存在小舅那儿了,可行?”江素梅按住张妈妈的手,诚恳道,“若是母亲还在,也一定会这样做,如今就我一个,与小舅也算是至亲之人。” 她说得都是真心话。 记得第一次见到俞朝清的时候,她才穿过来没多久,瘦瘦小小,懵懵懂懂,看着他,也不知从何说起,显得很是呆笨,穿的用的,又都不是什么好的,立在那里,可怜至极。 俞朝清当时就流泪了。 于是,当这个身穿青色长袍的少年,把手轻轻放于头顶,拥她入怀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在这世上,最疼她的定然就是这个人。 因为,只有他为她哭过,为母亲哭过,他的眼泪落下来,炙热伤感,湿润了她的脸颊。 这位少年舅舅后来还不顾礼仪,不顾辈分,冲到老太太的房里,给她努力争取权益。没过多久,她就搬家了,重新拥有了二房原本的院落。 至今回想起来,江素梅都能感受到从心底升腾起来的暖意。 张妈妈见她巴掌般大的脸上满是坚定之情,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又溢出恳求,她咬了咬牙,收了荷包。 俞家现在可说是捉襟见肘,本来就没有多少余钱,老太太看病又花去不少,还要日常开销,实在是有些承受不下。 大爷又要念书,哪里有时间去赚钱呢?就先收了姑娘的,将来总是能还,张妈妈心想,人活在世上,本就是要互相帮忙的,何必非得拒绝姑娘的好意? 江素梅很高兴。 翠羽却白了脸,这荷包里有银锭,有银票,是姑娘攒了好久的,存了多少年,才有那五十两,竟然全都给了张妈妈,以后可怎么办呢! 张妈妈走后,翠羽小声道:“姑娘,你好歹留个一半呀!” “还有些碎银子呢,不妨事,这不是马上又要发了么?”江素梅并无所谓,她一个大小姐每日过着蛀虫般的生活,吃住都是公家消费,总不至于饿死,可外祖母家却不是,钱当然要用在急处。 翠羽红了眼睛:“姑娘自己也没什么钱啊,那些人……”本来就不看重江素梅,现在更是没有钱打点,姑娘的处境可不是更糟了吗?可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没有说出来。 这丫头也是真心关心自己,想当初,她醒过来第一个瞧见的便是翠羽,大概,除了外祖母家的人,她也算一个好的。 江素梅安慰的笑了笑:“没事儿,这些人,也不是打点了就能看得起咱们的,等以后再说罢。” 谁不是看着上头的意思行事,老爷子,老太太喜欢哪个,她们就捧着哪个,或者又是谁高中,谁结了一门好亲事,才会真的对你用心起来,别的,哪儿有真? 所以,初来乍到这几个月,她第一步做的便是“正心”,认清当下形势,保持镇定,摆正自己的姿态。 因为江素梅知道,在这庞大的家族中生活并不容易,尤其她现在父母双亡,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外祖母家也已经败落,更是举步维艰。 可以说,前途一片渺茫。 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寻得良机,好让她能安稳的度过这一段穿越人生。 2未知的命运 张妈妈前脚刚离开江府,大太太李氏就被老太太叫去了。(小说文学网) “三丫头那里,你看顾些,我年纪大了,不能样样事情都顾全的。”老太太语气淡淡。 其实大太太知道,老太太很不喜欢三姑娘,只因三姑娘长得像二太太,而二太太呢,没有当好儿媳妇,不止害得丈夫去世,也没给他生下一儿半子,二房人丁凋落,老太太觉得,都是拜二太太所赐。 如今二太太自己也不在了,只留下三姑娘。 老太太是很迷信的一个人,连带着觉得三姑娘也是个不好的,所以她的事情,老太太从来都不沾手,即便三姑娘身体痊愈了,也没让她每日请安,只叫李氏去管。 现在老太太说这一番话,也不过是为表明自己不是个无情的人,还是会关心三姑娘,只是,这关心,仍是要李氏去操持。 李氏表情柔顺:“儿媳知道的,但凡儿媳两个女儿有,也不缺了三丫头,我前几日还去瞧过她,精神不错,再歇息个一年半载,也就好了,将来母亲再给她找一个好相公,可不就都全了。” 老太太听的很顺耳,过个一两年,这孙女也就大了,是该配人,离开府里了。 她笑着点点头:“你也早些给她寻着,你娘家不是有好几个合适的么?还有那明哥儿,现在是在备考春闱罢?” 李氏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老太太恨不得送出去的姑娘,却要塞进她的娘家,这不是祸害人吗? 她那侄子李步明虽说不是京城顶顶优秀的,可也考上了举人,指不定明年还能中个进士,他凭什么要娶江素梅?她明显就不是有福气的人,还祖父不疼祖母不爱的,谁家愿意啊! “三丫头好歹也是家里的嫡出姑娘,怎么也不能随便嫁了啊,我那几个侄子,不是做姑姑的说他们坏话,都还没有定性呢,成天的被我哥哥逮着骂,就是明哥儿还不是淘气?要我说,三丫头怎么也得配个跟咱们家门当户对的,说出去也好听。” 老太太心知她是不肯了,只微微哼了一声:“我知你宝贝明哥儿,可他不也是没了父亲的?我瞧着是不错,不过也罢了,总是你娘家的。” 李氏讪讪笑了笑:“那也得问过我二嫂呢。” “算了,也是以后的事情。”老太太脸上又露出笑来,“我叫你弄的单子弄好了?慕姐儿的嫁妆可不能马虎。” “儿媳也是刚准备好。”李氏取了一张单子出来,“您看看,这些铺子,田庄,新添的人手都写清楚了,每年收入明细也是没有一点含糊。” 老太太有些老花眼,把单子拿得远远的看了几眼,觉得累,交给她的贴身妈妈:“我这眼睛是越来越不成了,你给我看一看。” 金妈妈便照着念了。 老太太听到“金匮县田庄”的时候,摆了一下手。 金匮的米好是举国皆知的,江家老祖先颇有先见之明,早早就在那里购置了田地,一年年下来,赚了钱就买地,到如今,江家拥有的良田基本占了金匮的八分之一。 如今是不是真要把其中的四分之一送与江慕梅做嫁妆,老太太倒是有些犹豫。 正当这会儿,三太太武氏来了。 “母亲,大嫂,在说什么呢?”见过礼后,她笑着询问。 李氏有些得意:“在说慕姐儿的嫁妆呢。” “那是该好好商榷一下,慕姐儿是咱们府里第一位出嫁的姑娘,又是嫁的伯府,多叫人高兴的事情啊!”武氏把头探过来,“倒是也让我瞧瞧呢。” 老太太此时道:“我看,金匮县的田地也是该给慕姐儿一些的。” 武氏的眼睛立时瞪大了几分。 李氏斜睨武氏一眼,笑眯眯:“真是慕姐儿的福气,得老太太如此看重。” 老太太只笑了笑,又叫金妈妈继续念下去。 不料,金氏却哭了,呜呜咽咽的拿手帕抹眼睛。 李氏奇道:“弟妹,你哭什么呀?” “我是想起我那梦姐儿了,将来也不知是不是有这样的好运道,金匮这地方可不同别的,那些庄里总有歉收的时候,哪里像金匮县,总是大丰收呢,咱们府不都靠着那些地儿过活?现在就是想买都买不到了。”武氏一边哭一边道,“慕姐儿是个好的,得了这个,必会孝敬公爹婆母,我做婶子的,这不也觉得她该得么。” 李氏恨得牙痒痒,真想抽武氏一个耳光。 这分明是在挑拨离间啊,说她只顾着自己女儿,不管其他人了。 老太太揉着眉头:“你有话好好说,别哭,吵得我头疼。” 武氏改哭泣为抽泣:“也是高兴。” “行了。”老太太摆摆手,“我这本来好好的,这下倒是心里乱了,你们先回去,月兰,改日再来说嫁妆的事,也叫老爷看看。” 听这口风是改了,李氏气得不得了,但也没奈何。 两个儿媳妇退出去。 武氏见李氏那样儿,暗地里冷笑,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不过有个女儿出嫁就要那么多东西,府里别的人可还怎么活? 当是去做皇妃呢! 她得意的走了。 李氏回到屋里,一脸铁青:“自己没个孩子成器的,还整天的跳出来,脑袋里全是浆糊,难怪庶子,庶女一窝,别的人说起来,我都没脸!早晓得将来有个这样的弟弟,弟妹,我死也不嫁过来!” 周妈妈朝几个丫环使眼色,丫环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三太太总是这个样子的,太太又何必理会她呢,那些庶子,庶女也是他们三房的,总也惹不到太太头上。” 李氏一拍桌子:“不是我要理会,是老太太听得进去,原本那田地都说好归了慕梅,这下又反悔了,也是个善变的,我劳心劳力操持这家,轮到大事上,倒是叫我不得好,那还不如不管呢!” 周妈妈伸手去捏她的肩膀:“太太放宽心,金匮县不行,还有别的么,大姑娘出嫁,没得为这些伤了和气不是?再说,要没有老太太,大姑娘也嫁不到安6伯府去呀。” “这倒也是。”李氏叹了口气,慢慢平静下来。 周妈妈安慰:“大姑娘总是嫁去别人家的,太太还有烨哥儿呢,三太太有什么。” 意思就是,府里的东西等二老百年之后,多数都是留给嫡长子的,三房不算什么威胁,更何况,三房还没有嫡子。 李氏就笑了起来,吩咐周妈妈:“一会儿你派人给三丫头送些体面的东西,老太太吩咐了,不能太亏待她。” “都是有的,哪样少了她?只不太出来,衣服少做了些,但别的也补贴了,吃的用的总是有。”周妈妈道。 李氏根本也没花心思听,只又恼火道:“老太太还盯上明哥儿了,想让三丫头以后嫁过去,倒是打得好主意,不浪费一个人,不过咱们明哥儿能要她?我看得早些给他寻门亲事,不然让三丫头先定了也一样。” “三姑娘上面还有二姑娘呢。” 李氏微微拧了拧眉,端起茶喝了一口:“先让三丫头定了人家也不是不行,她无父无母的,我这做大伯母的,总要多关心一些。” 周妈妈眉开眼笑:“太太到底心善,三姑娘都排在二姑娘之前挑个好人家,外人可不是要称太太热心呢,三姑娘也是有福气。” 李氏揉了揉眉心:“我这会儿去歇息一下,最近真是累了,还要准备老爷子的寿辰,都忙不过来。” “能人多劳么。”周妈妈关心道,“太太快去罢,我也给三姑娘送些好料子去。” 李氏便去里间睡了。 周妈妈叫人打开库房,从中挑了四匹颜色鲜嫩的料子,去了江素梅那里。 见到她进来,江素梅便站了起来。 “哎哟,姑娘身体还没大好呢,还是坐着罢。”周妈妈笑道,“姑娘如今出了孝期,也不能总穿那些个衣服了,太太吩咐我送来的,姑娘瞧瞧可喜欢?若是喜欢,我这便让裁缝过来,给姑娘量了做两身衣服。” 江素梅拿起看了看,只见颜色都不错,料子也是不错的绫罗,便高兴的点了点头。 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太说话,不过倒是会笑了,只表情还是腼腆的很,周妈妈笑道:“喜欢就好,太太很关心姑娘呢,姑娘且好好休养。” 她坐了会儿就走了。 红杏不屑道,“什么好料子呀,大姑娘,二姑娘那里的,我可清楚的很,不知道比这些贵重多少,这种,也就是被挑剩下来,拿着做做好事的。” 翠羽恨死她这张嘴了,责备道:“你又说这些干什么呢,咱们姑娘的处境你不是不知道,这要传到大太太那里,还当咱们姑娘挑三拣四呢。” 红杏哼了一声:“也就你这么孬,咱们姑娘也跟着一般,以后可怎么出人头地?” 翠羽这下真的恼了,沉下脸道:“光是你这么不平下,就能出人头地了?你给我出去!” 红杏反击:“你敢赶我走?你我都是二等丫环,还轮不到你来说这些。” 江素梅一直听着,此刻没头没脑的道:“红杏,这匹水红色的料子不错,一会儿给你做身衣服罢。” 红杏大喜,连忙道谢,同时示威性的看着翠羽。 翠羽委屈的眼睛都红了。 3小喇叭开始广播了 等到裁缝量好尺寸,走了,翠羽一句话都没有说。【小说文学网】 江素梅知道她生气,叫她坐下道:“我知红杏不好,可你光是说她,有什么用?我是没个威性的,就是教训两句,她照样会在外面闯祸,又是大伯母送来的人,咱们能怎么办?” 翠羽气道:“可也不能让她这样啊,姑娘本来就过得够苦的了,她还在这里无事生非,将来总会连累到姑娘。” 翠羽虽说只比她大了一岁,不过才十四,却是个明白人,也是个忠心的。 当年江素梅的父亲去世之后,俞家没多久也不行了,母亲便把陪房都送回俞家,包括大部分嫁妆,想让家里能够多多支撑一下,结果却还是垮了下来。 等到她也走了,江素梅身边就只剩下翠羽一个人。 想来她的母亲也是看重了翠羽的品性。 江素梅轻声道:“咱们就算要赶她走,也不必自己开口的。” 翠羽发愣。 “她这人太管不住嘴了,心里又有怨气,只会越说越错,等传到其他人耳朵里,自有人会找她算账,咱们不用费心。”江素梅语气淡淡。 翠羽看着她,心里一惊。 姑娘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呆笨的,只知道哭的小女孩,只可惜,太太却再也看不到,她点点头:“奴婢晓得姑娘的意思了。” 江素梅笑道:“那快给我磨墨罢,我明儿便要正式开始写了呢。” 翠羽挽起袖子,好奇的问:“别的姑娘都送绣件,只听说二姑娘有点不一般,是刻了木雕送给老爷子,怎么姑娘非要写字?” 江素梅道:“我也只有这个写得好。” 其实她绣花功夫练习了一阵子,也还凑活,但比起毛笔字,还是差得太远。 因为江素梅在穿越前,父亲便是国内著名的书法家,对历史上的书圣,草圣都有所研究,她从小耳濡目染,虽然后来并没有从事此行业,但颇有兴趣,又经常得父亲指点,还是写出了自己的特色。 不过,她原先写字,刚劲凌厉,大开大合,颇有男儿之风,与如今的大相径庭,说实话,她像现在这般写也颇为吃力,可任何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江素梅只希望,这份不大的代价可以带给自己好运。 十日后,便到江老爷子的生辰。 江老爷子,江宗信虽然已经有六十的年纪,可还没有退休,仍旧行走在仕途上,只不过,他的官运并不太好,或者应该说,江家自从出了一个阁老,后三代便一路直线而下。 江老爷到这把年纪也只混到一个没有多少实权的从三品光禄寺卿,幸好他的大儿子,也就是江素梅的大伯江兆敏,还是不负众望的。 他两榜进士出身,在四十岁刚出头就已经坐上了吏部郎中的位置,吏部可是六部之首,自然是前途无量,加上江家世代为官,在京城根基也算稳当,江老爷六十大寿,门前车水马龙,客人络绎不绝。 安6伯府的伯爷夫人也带了大公子,大媳妇儿,二公子前来贺寿。 说到两家是如何结亲,确实是因为老太太的关系,老太太的老家原在福州,当年有个知心的手帕交,后来嫁去韦家,随夫君去了两浙后,从此便断了音讯。 谁想到几十年后,那手帕交,也就是韦老夫人也来了京城,两人在同泰寺意外相逢,喜极而泣,老夫人才知道韦老夫人的女儿竟是安6伯夫人,当时便有了心思,略微谋划,这桩亲事也就成了。 今日除了伯府这门未来亲家,还有已经成了亲家的,大房李氏的娘家,儿媳妇蒋氏的娘家,三房武氏的娘家,也都一一登门恭贺。 江家一派热闹,两房太太带着姑娘们纷纷前去招待各家女眷。 但其中并不包括江素梅。 红杏愤愤然,什么人都敢诟病:“老太太真的太偏心,明明姑娘的身体已经好了,怎么这等日子,也不让姑娘出去见见人?要奴婢说,姑娘索性自己出去得了!” 翠羽本来又要责骂,但还是忍住了,只当作没听见。 江素梅也照常翻着书看:“不去也好,我反正不认识。” “去看看就认识了啊,老爷难得一次寿辰,咱们府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我听说来了好些人呢。”红杏眼睛转来转去,“那些太太见着了姑娘们,都要好好相看的,可不是一个好机会么?” 江素梅抿了下嘴唇。 要说这红杏,也是早熟,不过才十二岁,成天浓妆艳抹的不说,这又开始挑唆她给自己找一门亲事了! 这样一个丫头,竟然就往她房里塞,不是害人么?她真想问问大太太,有这么处理人的吗,把她这儿当什么了,那果儿也是,那么小,也给弄过来当丫头,不过好在比较憨厚,倒是比红杏好太多了。 江素梅暗地里吐槽了一番,扫一眼红杏身上穿的新衣服道:“你且去问问周妈妈,听听大伯母的意思。” 红杏大喜,跑着去了。 周妈妈正忙着呢,眼见红杏来,不耐烦的道:“干什么呀?” “咱们姑娘身体早就好了,妈妈,您去问下大太太,可否让姑娘出来啊?”红杏满脸讨好,“姑娘一直不得出来,都要憋坏了。” 周妈妈顿时皱起了眉,又看到红杏穿的衣服,便问道:“这料子不是太太送与三姑娘的?” 红杏很高兴,又带了点得意:“是啊,姑娘送了给奴婢了。” 周妈妈大吃一惊。 这料子是太太送的,姑娘收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转送给奴婢,那是对太太大大的不恭,她很疑惑,三姑娘这样一个人儿,笑起来怯怯的,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定是红杏这小蹄子自己要了,三姑娘才会给。 要说红杏这人,原先就浮浪,所以太太才不让她继续伺候大姑娘,这下可好,跑到三姑娘那里,更是不像话了! 周妈妈脸色沉下来:“三姑娘身体好没好,大夫自然晓得,要你来多话?回去!” 红杏被她吓一跳。 周妈妈是李氏的心腹,府里大大小小事情,她也都有插手的,久而久之,气势自是不一般,红杏被唬得不敢说话了,只好回去。 翠羽看到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稍稍放心。 过得半个时辰,江素梅看书看累了,正要去院子里走走,六姑娘江画梅来了。 一见到她,江素梅便是眉开眼笑。 若说这江家好似一条苦海,那江画梅便一定是苦海里长出来的一颗甜果子。 “三姐姐,快进来。”江画梅还是跟往常一样,拖着她去卧房,然后,把门砰的一声给关上了。 “小喇叭,你又要说什么啦?”江素梅很期待。 当年她刚穿过来的时候,除了身边的丫环,基本没有人来看她,二姑娘江念梅跟这江画梅算是少见的。 只是江画梅一开始特别奇怪,什么话也不说,就爱带一些吃食给她,然后看着江素梅吃,满脸怜惜,又满脸满足。 要不是她年纪小,江素梅真要当她是自己的娘,偷偷给私生女带好吃的来了。 于是,有一次,她突然开口,把江画梅吓得够呛。 后来才知道,这货特别喜欢小动物,可偏偏武氏对动物的皮毛过敏,什么都不能养,当然,作为一个庶女,江画梅也没胆子提这个要求。 有一次,她看到江素梅,突然觉得她很像某种可怜的小动物,这便生出了奇怪的想法。 江素梅知道真相的时候,好想去撞墙。 原来那段她偷偷观察的时间,一直是被人当成宠物来着! 当然,后来她说话了,江画梅特别失望,也就不再养她了,不过,二人培养起来的感情倒没有变,江画梅仍然喜欢来这里,叽叽喳喳,把每日里看到的都说与她听。 江素梅便给她起了一个“小喇叭”的称号。 “今天四姐姐好不要脸,。”江画梅眉飞色舞,“你猜她干什么了?” “既然是不要脸,那肯定是去勾搭谁了罢?”江素梅认真想了想,回答。 江画梅拍手道:“三姐姐好聪明啊,可不是么,她知道今儿安6伯府的夫人来了,居然一个劲儿的去亲近,把大伯母气得不得了,大姐姐也是恼的很,我见她忍不住都摔了个碟子,只是碍着一些太太的面子,不好冲上去。”她叹口气,“四姐姐真是傻呀,这样只会丢脸呢!” 江素梅知道她的四妹妹江如梅长得风骚入骨,与三房的罗姨娘如出一辙,也听说,罗姨娘最为受宠,手段想来厉害,没想到江如梅却不行,这手段用起来,也太拙劣了点。 她想着又皱了皱眉,可怎么也是闺中小姐,总是太过分了。 难道是武氏故意把她养残的?她仔细看一看江画梅,虽说有鼻子有眼,可要真算起来,这货的性格也不太正常。 不过幸好,目前看来,江画梅只对她八卦,别的人倒是守口如瓶,还晓得把门给关严。 江素梅揉了揉眉心,又问出了一个疑问:“大姐姐跟安6伯府的二公子已经定亲了啊,她难道是想去做姨娘不成?” 江画梅眨了眨眼睛:“他们家还有三公子哩。” 这下,江素梅彻底无语,倒在了床上。 4舅舅跟外甥女 不过幸好江如梅只是去亲近下伯府的夫人,还不算非常的严重,现在江素梅只担心她哪一日会干出更加夸张的事情,那么,她们同为江府的姑娘,名声只怕就要受到牵连。(小说文学网) 她想的一点没错,老太太也是这般认为,所以在李氏的告状之下,正把江如梅骂的狗血淋头。 江如梅只是跪在地上哭,那一张小脸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李氏见了,更是厌烦。 若这脸长在自己大女儿的脸上就好了,本来便端庄,容貌又再出众,嫁到安6伯府,定是无比稳妥。 当然,她这么想是有理由的。 要说安6伯府的二公子虽然不是嫡子,可是以后继承爵位的希望十分之大,因那大公子是不能生的,虽说大媳妇儿贤惠,给抬了好几房姨娘,却仍是一无所出,而安6伯是喜欢热闹的人,早就偏向那二公子,可说此事**不离十。 只可惜,江慕梅只长了父母的缺点,不似二女儿如花似玉,她上回见那二公子,他便是露出不太满意的颜色,只因为是个孝子,父母说娶谁,便是娶谁了,所以李氏为这一点,心里总是有些不太顺畅。 可总不能嫁了二女儿过去,长女又是嫡女,自然是不一样的,总归要把头一份好的给她。 “禁足一个月,若是再私自出来,可不要怪我动手!”老太太下了责罚,又说武氏,“也不知你怎么教的,真是丢足了脸面,以后要好好管束着,年纪都不小了,传出去,叫那些太太怎么想咱们府里的姑娘?” 武氏又开始抹眼睛:“都是儿媳的不对,母亲教训的是,只一会儿相公问起来,儿媳该怎么说?那是他心肝上的肉,疼着呢,往常我说两句重话,都是不行的。” 这是在说江如梅的奇葩父亲,也就是江素梅的叔父江兆年。 他有三房得宠的姨娘,且经常耕耘,膝下已有两个庶子,两个庶女,反而作为正室的太太武氏,却只有一个女儿,这是很违反常理的。 但是,江兆年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妥,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反正都是我的孩子。” 老太太又头疼了,摆摆手:“你且不管,他要闹,你让他上我这儿来。” 武氏便应了声是,去吩咐两个婆子把江如梅押了回去。 老太太叹气:“作孽,养了这么一个孙女出来,真真是家门不幸!” 李氏暗自心想,还不是你宠的小儿子上天,弄出这等嫡庶不分的东西,这会儿倒是晓得作孽了,但面上自是不敢说,只道:“幸好沈夫人是大度的,不曾计较,不然只当咱们慕姐儿有个这样的妹妹,总是不好。” “已经定了的,岂会有变故,放心好了,只让慕姐儿安心出嫁。”老太太道,“咱们还出去罢,别叫客人等着。” 二人遂又去见那些太太,姑娘们。 江画梅讲了会儿八卦,告辞走了之后,果儿兴匆匆的过来禀告道:“姑娘,俞家大爷来了。” 江素梅很欢喜,急忙出了去。 俞朝清立在门口,面容清俊,身影似松。 江素梅笑道:“小舅。” 谁料到,俞朝清却没有好脸色,说道:“我有话同你说,去华雨亭罢。” 那亭子就在十几丈外,建在池塘边,三面围水,是夏日里的最佳去处,此刻因为有风,却显得颇有凉意。 翠羽忙把手里搭着的轻薄披风给江素梅穿上,随后便退到了远一些的地方。 二人站在亭子里,俞朝清把荷包拿给江素梅,沉声道:“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咱们俞家还不至于要你来补贴。” 看起来,他很生气。 江素梅却没有拿荷包,歪着头问:“今儿祖父生辰呢,小舅送了些什么呀?” 俞朝清被她一问,面上露出尴尬之色,咳嗽一声道:“礼轻情意重,虫娘你记好了,可不是礼物越贵重,便越是好的。” 虫娘是她的乳名,俞朝清第一次见到她,便是用这样的称呼,江素梅虽觉得这名字怪异,可听着又觉亲切无比,是以并不排斥,此刻听他这般说,扑哧一声便笑了。 俞朝清板着脸:“笑什么,可听到小舅的话了?” “听到了,记得了。”江素梅还是不拿荷包,“祖父同咱们亲,虽是可以不送贵礼,可还有别的亲戚呢,遇到事情又怎么办?”她轻轻扯他袖子,目光天真明亮,“这些钱,我也用不着,才让妈妈拿了去的,小舅可是嫌弃少呢?可我就只有这些了。” 俞朝清皱眉道:“怎么会嫌少,你当小舅是什么人?” “正因为小舅不是那种人,我才要交给小舅呀。”江素梅正色道,“如今府里紧张,您只是借用一下又如何?小舅若是不拿,就是把我当外人了。” “你怎知……”俞朝清脱口而出,又恍然大悟,“哎,乳娘真是!” 江素梅忙道:“妈妈可没有说,只她那形容看得出来。” 俞朝清叹了口气。 她又扯一扯他袖子:“小舅上回来说过,咱们是最亲的人,难不成是胡说的?若是,我已经没了娘亲,小舅还……”她拿袖子抹眼睛,“这荷包我宁愿也不拿,沉到潭底下好了,以后小舅也莫要来看我。” “别哭啊,虫娘。”俞朝清心软了,“小舅不拿你的钱,也不是就不跟你亲近了。” 江素梅不理,索性拿了荷包,作势真要往池塘扔。 俞朝清见状,有些惊讶,没想到侄女儿还挺固执,便忙去拢她肩膀,柔声道,“罢了,罢了,我向你借就是了,以后还你双份的钱!” “真的?”江素梅破涕而笑,“真的要还双倍哦!” 俞朝清捏一捏她鼻子,想到张妈妈说的,虫娘比原先活泼得多,今日看来,果真如此,他挺了挺身板:“小舅说话一言九鼎,绝不会骗你。虫娘,以后我若日子好了,必会接你出来,再不叫你住在这里了。” 俞朝清这么说,自然是因为看不惯江家对她这个孤女的冷落。 说起来,江家老二确实无情了些,她没有父母本来就十分的可怜,可却没有受到一丁点特殊的照顾,甚至于,比大房,三房的姑娘还差上许多。 江素梅心里也觉得不平的很,可却也从未想过哪一日会住到俞朝清那里去,总是于理不合罢,但俞朝清是真心待她,她也希望他可以一帆风顺,便笑了一笑,鼓励道:“小舅先努力备考春闱,将来之事将来再说罢。” 俞朝清摸摸她的头:“我自会用功,倒还要你来说,快回罢。” 江素梅嗯了一声,又瞄了一眼俞朝清眼睛下面两个黑眼圈,忍不住叮嘱:“小舅要注意身体呀,别熬夜看书,对眼睛不好的,也别用那些个针戳自己。” 前面这句话他听得懂,后面就不明白了:“怎么要用针戳自己呢?” 古人不是爱悬梁刺股吗? 江素梅眨了眨眼睛:“用那个戳了,不是精神就好了吗?” “哦,你说这个!”俞朝清恍然大悟,“这可使不得,有位同窗便是乱戳,结果扎在筋上,损伤了,现在走路还是瘸的。” 江素梅一头汗:“小舅知道就好。” 俞朝清很欣慰,想起去年见到她时,多么担心,生怕江素梅受了刺激,心智都不正常,如今见她会操心人,讲话也是温和可亲,总算是松了口气。 俞朝清在内宅也不好久待,告辞走了。 天渐渐黑下来,翠羽在院门口望了又望,最后还是叹息而归。 她关上门,轻声道:“也不知老爷子看到了没有。” 说的是江素梅送上去的寿联。 这是她难得的一次机会,可以让祖父注意到她,为此,江素梅还在寿联外面裹了竹青色的封套,那是老爷子最为喜欢的颜色。 不过,也许这次她还是会错过了也不一定。 江家好几个姑娘,老爷子平常的心思便不放在内宅,更别说,是像她这样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孙女了。 “算了,若不成,以后再想法子。”江素梅心想,很多事情也不能指望它一蹴而就,这样只会让自己更加失望。 翠羽安慰:“也许明天老爷子会看到呢。” “也不管了,你把这些笔拿去洗了,我歇一会儿也睡了。” 翠羽应声而去。 结果第二天,还真被她说中,老太太派了人来叫江素梅过去,听那丫环说,是老爷子要见她。 翠羽大喜,忙找了新做好的一套裙衫出来,又给江素梅梳头。 看着镜子里一张巴掌般大的脸,江素梅不禁有些紧张,自从穿到这里后,她是头一次得到祖父的召见,很有点像底层员工要去面见总裁的感觉。 眼见翠羽要给她上妆,她叮嘱道:“别化浓了。” 要说这张脸,江素梅本人并不太满意,与她原先英姿飒爽的模样来比,实在是太过清纯柔弱了,也难怪江画梅要将她当成宠物来养,不过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也只能欣然接受。 反正来了,总归要好好生活下去的,哭绝对不能解决问题。 相反,她要笑对人生,不是有句俗话,微笑会带来好运么? 现在,她就要去创造自己的好运了! 5祖父是个风雅之人 江老爷子是个风雅之人,这一点,江素梅早有耳闻,她的祖父江宗信最喜结交才子,最爱收集书画,最会欣赏好字,在京城,他虽然官运不太亨通,可鉴赏各种古玩,字画的本事却是有目共睹的,故而,江素梅花了数月的时间来重温她的某项特长。 这也是她的第二步,“修身”。 何为修身,原先的含义是提高自身的品德修养,但在江素梅这里,则演变为提高宅门生存能力与强化一门傍身技能,其中这技能,就是她擅长的书法。 如今祖父主动要见,可以说,她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只是这回报的大小,就不知道了。 江素梅整装完毕,刚要出去,红杏笑嘻嘻的跟上来。 翠羽一见她,脸色就沉了几分,询问的看向江素梅。 江素梅并不拒绝红杏的跟随,示意翠羽不用管。 三个人遂沿着青石小路,前往江府二老的住处。 说起江家,在京城的历史也有好几十年了,他们祖上原先是在江西的,后来出了一个阁老,也是他们江家最为风光的时候,皇帝赐了一座太平湖边上的豪华大宅下来,举家才得以迁居到京城。 别看这只是一处住宅,京城寸土寸金,加上本朝尚算国泰民安,稍微好一些地段的大院早就被一购而空,更不用说,当朝还有买房禁令,好些官员都只能住在国家置办的宿舍里,江家算是运气很好的,子孙们再不用挤在小小的住处,每日奔波,也是祖上积德,才能在京城从此落地生根。 江素梅穿过一道月亮门,很快就到了正房。 二老住的自然是府里最大的院子,共有四进,其他三房,各是三进的宅院。 刚到门口,江素梅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钻入耳朵,叫她三妹妹。 她抬头一看,正是江家的二姑娘江念梅。 “二姐。”她微微颔首,礼貌的一笑。 此前,江念梅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来探望她一番,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所以众人提起江念梅,后面必跟着心善二字是有理由的,当然,才女,美女,这两个称呼也不会少。 故而,江家知名度最高的姑娘反而是她,而江慕梅不过因为嫡长女的身份,才会多受一些关注。 江念梅见到江素梅,有些吃惊,关切的道:“天还冷着呢,三妹身体弱,咱们快些进去罢,可不能冻到了。”她甚至还把身上穿的一件狐皮披风解了下来。 江素梅推却:“我穿得挺多的,二姐还是自个儿披着罢。” 江念梅却不肯,硬是把披风拥在她身上,拉着她进去。 堂屋里,江老爷子不在,只有老太太一个,二人上前请安。 老太太看到江素梅,脸上便闪过一丝厌恶,叫她们起来,望着江念梅心疼道:“怎么穿那么少,外头多冷呢。” 江念梅抿嘴一笑:“没什么,我身体好得很。”竟是不说把披风给了江素梅穿。 刚才迎她们进来的月桂便要说明理由。 姐姐仁爱,妹妹也得知恩。 江素梅抢先开口:“祖母,是二姐疼我,取下来给我穿的,倒是我不好,没有拦得住,叫二姐受凉了。”一边就脱下来又给江念梅穿上。 江念梅怔了一怔。 印象里,这个三妹妹口不擅言,平常打个招呼都十分艰难,原先去探望的时候,也不曾见怎么说话,今儿却很是顺溜。 她笑起来,很欢喜的道:“妹妹身体大好了罢,以后常去我那儿坐坐。” 江素梅点点头,看向老太太:“都亏祖母派人细心照顾,我才能好的,也谢谢二姐常过来陪伴。” 她一下子夸了两个,老太太皮笑肉不笑:“好了就行,不过你还是得多注意休息,早晚也不用来……” 没说完,老爷子进了屋,大笑道:“姐妹两个恭敬友爱,不错不错!” 二人连忙向祖父问好。 老爷子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孙女儿,称赞道:“你们送的寿礼很好,尤其是三丫头,这字写的漂亮,何时学的如此,倒不曾听人说过。” 江素梅心想,面都不见一下的,自然不可能知道,但口里恭敬的回答:“书房里好些书圣的字帖,孙女儿自己照着练的,但只是得些皮毛,差了千里。” 这话不是完全的胡说,搬家后,她早早就逛遍了二房所有的厢房,寻到不少父亲留下的字画,字帖,甚至还有原主小时候写的东西,可见是被启蒙过的,她如今会几分功夫也算不得十分奇怪。 果然,老爷子很是高兴,他这辈子最欣赏的书法家共有两个,一个是晋朝的书圣,一个是前朝的松雪道人,听到江素梅的话,朗声笑道:“三丫头颇有慧根啊,你写的已经有五分相像,很不容易,我看假以时日,还能再进一步。” 江素梅脸颊红红,激动的道:“谢谢祖父鼓励,我一定会努力的!” 老太太听得不耐烦,插嘴道:“字好不好,我是看不懂,念姐儿给你刻得老梅树才有意思呢,你瞧瞧她手上的伤,到现在都还没有好。” 老爷子笑道:“二丫头的孝心我还能不知道?倒是你,不是挑了东西要拿出来的么,还不送与她们?” 老太太便让宝帘拿了两样首饰出来。 江念梅得的是芍药花样镶绿宝石金步摇,江素梅的则是玉燕翡翠头钗。 两相比较,后者不管是式样,还是手工都明显差了一些。 江素梅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她,因为毕竟内宅是女人管的,老爷子之前一直外放,后来在湖广武昌当府尹,还是前年才调到光禄寺,他又喜欢字画,很多精力都花在上面,对内宅的事情多不注意,所以,她过上此种孤苦的日子,大部分责任都在老太太的身上。 江素梅捏紧了头钗,谢过祖父跟祖母。 “只是为贺祖父大寿,竟得了这么贵重的。”江念梅此时笑道,“孙女儿倒不好意思拿,大姐,妹妹们也都尽了心力的。” “你总是想着别个。”老爷子呵呵一笑,眼里俱是欣慰,“祖父岂会不记得她们,只你们两个最是用心,自然是要奖赏的。” “是啊,你刻这老梅树多难,花了多少工夫,不过以后别再弄这些了,女儿家还是要多做做女红。”老太太吩咐月桂,“把那雪蛤膏拿了来。”又叮嘱江念梅,“一日擦两次,晚上睡前不能忘了,女儿家的手金贵,好好护着。” 江念梅点头:“晓得了,不过下回祖母大寿,我还得刻个老寿星呢,您可不能嫌丑了。” “怎么丑呢,那些太太姑娘见了,都呼跟真的一样。”老太太抿着嘴笑,“有人讲,都有孝恭皇后的几分功夫了。” 原先,像木雕这种手艺,大家闺秀是绝不可能学了且堂而皇之拿出来叫人欣赏的,可自从孝恭皇后出现后,此项手艺的档次得到了大大的提高,姑娘家偶尔雕刻,也被说成是一种书香熏陶,并不为人排斥。 有些人家请的女夫子还兼职教这个,江府便是其中之一,姑娘们都学了一些,只江念梅最有兴趣,一直坚持练到现在。 刚才老太太言辞间就透着一股得意,好似孙女儿跟孝恭皇后真有些共同点,沾了贵气似的。 老爷子也是一番称赞。 江念梅容颜似花,才德皆备,得祖父祖母欣赏,父亲母亲疼爱,俨然是家中第一受宠的姑娘,可谓天之骄女。 可叹,命运就是如此不公。 一样是江府的孙女儿,江素梅看看自己,再想到刚刚穿越来的那一段时间,简直是不堪回首。 机会不易啊,她一定要把握住! “祖父,孙女儿的字还不够好,以后能请祖父指点一二吗?”临走时,她怯生生的询问。 老爷子看着这个柔弱的孙女,不免想到了江兆青,这个儿子其实性子像他,都爱好文学,只可惜身体不好,早早的就没了,倒没想到他生的女儿竟有天赋,书法写的别有一番韵味,他微微笑道:“当然可以,你尽管来书房。” 老太太却不乐意,面上关切道:“老爷,三丫头身体还不曾好呢,等过段时间再说罢。” 老爷子瞧瞧江素梅,眼睛大而有神,脸颊微微泛着红晕,身姿挺拔,哪里像是有恙的,便道:“我瞧着精神很好啊,三丫头,你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呀,我觉得哪儿都舒服的很。”江素梅眉眼弯弯的笑,暗道,老太太不想多见她,她偏不能让她如愿。 老爷子一锤定音:“这就行了,既然好了就该多走走,你今后也跟几个丫头早晚过来。” 江素梅连连点头。 二人出来,江念梅好奇的道:“没想到三妹妹写得一手好书法,当真漂亮,不过,平常倒不见你写。” 江素梅腼腆的笑道:“二姐过来相陪,我总不好还写着字,只闲着的时候照着字帖描,久而久之,便有些模样。” 江念梅又请她常过来玩,两人在月亮门分别,各自朝两个方向去了。 翠羽笑吟吟的恭喜江素梅:“总算老爷子看到了,不枉姑娘一番心意。” 红杏得意之色溢满脸颊:“那起子捧高踩低的,看死了姑娘,这回可要悔青了肠子罢!” 当天晚上,红杏就亲自去了厨房一回,耀武扬威,捧了四菜一汤回来,江素梅尝了尝,果然味道比原先好上不少。 看来,她像是踏出了成功的第一步,只是,这步子还十分的小,前路漫漫,她尚需努力。 6丫环的调整 第二日早上,她便开始依照府里的惯例,前往二老那里请安。【小说文学网】 可以说,这是穿越来的第一次,江素梅作为江府二房的嫡女登台亮相。 在这里,她见到了很多新鲜的面孔,比如她的大堂嫂,大姐,三婶,五妹,还有两个年纪尚小的堂弟。 听说四妹在江兆年的求情下,老太太还是没有松口,故而她也没有见到传说中长得一脸狐媚相的江如梅。 倒是五姑娘江梦梅出乎她的意料,被金氏养的憨厚老实,惹得江素梅多看了好几眼,当然,她也注意到,李氏,金氏,以及大房少奶奶蒋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们自然是极为惊讶的,二房默默无闻,差点让人忘记了的姑娘,竟然越过其他姑娘,得到了老爷子的嘉奖,而且还是由于书法好,比过了府里的几位爷们! 她们就想看看这姑娘比起往日,究竟有什么不同。 结果,江素梅还是这般容色举动,坐在那里,安静的像是不存在似的,只是脸上比原先多了些许笑容。 这笑容,倒也让她看上去楚楚动人,颇为讨人喜欢。 金氏当即就夸赞道:“素姐儿可真聪敏,没怎么跟夫子学,写字儿却好看,难得呀,不若别人下了这么多功夫,还是乌龟爬杆子,进不了一寸。” 李氏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金氏指桑骂槐,不就是在说江慕梅么,原先府里请女夫子的时候,江慕梅年纪最大,学得最多,别的几个姑娘都没还怎么学,夫子便因家中有事辞职了,后来也一直没有再请。 可江慕梅的字完全上不了台面,甚至比起几个妹妹,都还差了不少。 要说这大女儿无貌无才,也是李氏心里的痛。 只不过,她金氏的女儿又有什么可值得一提?李氏瞧一眼江梦梅,嘴角不屑的一撇,她才不跟金氏一般计较! 金氏虽然口头表扬了江素梅,但一点也没有露出亲近的颜色,反而还把江梦梅拉远了一些,生怕她们交好。 唯有江画梅一如既往,坐在她旁边,时不时的说笑。 江念梅也偶尔投来善意的关怀目光。 整个过程,还算是和睦的,虽然老太太一直没瞧过她,但江素梅却更加看清楚了,江家女眷们的关系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随后的日子,她便常去,老爷子自不用说,很是欢喜,得他指导,江素梅的书法进展神速,只一两个月的功夫,便比他见过的某些才子都要写的好看。 老爷子十分的有成就感。 他自小就爱这些,只不过本身天赋不行,写出来的字没有灵气,所以对书法好的人,那是格外的欣赏,可惜三个儿子,大儿子勉强过得眼,二儿子虽有潜力,却是个没福的,三儿子不成体统,后来大孙子又是在这方面平庸的,家中竟没有出过一个能满足他期望的小辈。 如今江素梅横空而出,或多或少,圆了老爷子的一些心愿。 毕竟这个时代是个繁荣开放的时代,人一旦生活安稳就愿意追求精神上的满足,故而,文艺青年辈出,思想之花处处盛放,儒学,道学,佛学交相辉映,齐头并进。 纵观前后五十年之间,已是出过两位优秀的女诗人,都颇受众人欣赏,自家孙女儿有这等才华,老爷子自是高兴的,每每休沐日,若在家中,便总要叫江素梅来书房,或让她写字,或点评书法讲与她听,感情的进展一日千里。 与此同时,红杏也是越来越得意,不止爱口出狂言,还经常说大房的坏话,比如,大姑娘,二姑娘用的东西最好,三姑娘比不上,大房欺压二房没人等等。 有一回,更是说的露骨,这下可把周妈妈惹怒了,她立刻禀告了李氏。 李氏听得也极为恼火,红杏这人原本就轻浮,爱搔首弄姿,当时她本打算把红杏赶到庄上去的,结果恰巧遇到俞朝清面见老太太那事儿,老太太后来吩咐拨两个丫环去二房,李氏正为大女儿的婚事忙,想省掉些功夫,直接就让红杏跟果儿去了。 谁想到,红杏太不像话,什么都敢往外说。 “会不会是三丫头在背后撺掇的?”她又想到一些别的,“最近老爷子挺喜欢她。” “我看不会,三姑娘为人胆小,就算书法好,可平常见到下人,都温和的很,从未见高声说一句的,岂会做这种事?”周妈妈眉毛一拧,“那红杏早前就有些不对,敢拿捏三姑娘,要了太太送过去的衣料,还给三姑娘做主,上回老爷子做寿,叫我问太太,让三姑娘出来见见客人。太太忙,我便没有说,谁知她更不像个样子了,怕是留不得。” 李氏重重点了下头:“素姐儿可怜见的,又老实,可不能叫这小蹄子带坏,原本瞧着还能用用,结果去素姐儿那里,倒学会欺负姑娘了,我这就去禀了老太太。” 随后她就前往老太太那里,不提自己的敷衍了事,只说红杏混账。 老太太听完,心不在焉:“那你再给素姐儿找两个丫头,我这儿茴香,玉兰嫁了,人手也不够,你手下调一个去。” 要说江素梅那里,除了翠羽,都是不太懂规矩的,依常理的话,老太太就该从自己身边选个好的过去,结果她不肯。 李氏虽有不满,但也没法子,好歹二房那个也是江家的嫡女,要是以后出点事儿,她作为大伯母,还是有责任的,便提议:“下面闲着的丫头倒是多,素姐儿年纪不小了,要不让她自个儿挑几个?总有她喜欢的,我再把采莲给她,也好束着那些个小的。” 老太太应允了。 过不了两日,周妈妈来到二房。 听说要被送去庄上干粗活,红杏撒泼打滚的不肯,周妈妈让人捆住她,再往嘴巴里塞块抹布强行给抓走了。 翠羽很高兴,在房里低声称赞:“姑娘料事如神,奴婢本来还担心她到处乱说,惹出祸事来呢。” 是给她自己惹了祸,江素梅心想,主要还是这原主的弱名在外,别人才不会怀疑是她指使的,不然她也不敢让红杏如此放肆。 也是红杏自己笨,奴大欺主,不想想,这府里多少主子,容得了她到处蹦跶? 周妈妈叫采莲进来:“姑娘,这采莲是太太身边的,以后就在这儿服侍姑娘了,我还领了一些来,姑娘再挑几个合眼的。” 那是让她自负盈亏的意思,挑了不好的,祸害到她自己,总不关别人的事情,反正李氏已经把身边的二等丫环送来,算是多有照顾了。 江素梅点点头。 周妈妈便叫那些丫头进来,站成一排给她看。 江素梅抬起头一个个瞧过去,心里直叹气。 这些丫环明显都是没有被调-教好的,眼睛长在鼻子上的有,扭来扭去的有,局促不安的有,她矮子里拔将军,挑了三个勉强满意的丫头,她们年纪也算小,还有进步的空间。 “就她们罢,劳妈妈费心了。” 周妈妈有些惊讶,出于职业病,她老早也看中了几个,没想到,竟都被江素梅挑了去。 这算是运气好,还是三姑娘其实也挺聪明的? 她又一想,若是不聪明,这字估计很难写得出彩,家里几个爷们,都没有让老爷子满意的呢,三姑娘却一鸣惊人。 “你们三个可要好好伺候姑娘,若是出差错,别怪我责罚你们!”周妈妈厉声训导了几句。 三个丫环连忙称是。 “你看看,怎么安排?”出乎意料的,江素梅问采莲。 这三个丫环,一个叫桃叶,一个叫青禾,一个叫宝珠,其中青禾最大,有十二岁,桃叶,宝珠都是十一岁。 采莲怔了怔。 她是李氏身边并不得宠,但待遇也不算差的丫环,这次被李氏调过来,心里不算乐意,不过总不能拒绝,当下颔首回答:“奴婢觉得,姑娘可让翠羽妹妹先教个几日再说。” 江素梅露出赞赏之色。 这个回答非常之好,可见采莲是个懂分寸,又不虚头滑脑的人。 其一,她没有推卸责任,说些中庸的话,比如请姑娘定夺之类,其二,她很谨慎,建议请翠羽教导,其三,她很周到,这些丫环才过来,应当接触一番,在了解她们各自的性格特长之后才进行分配。 后两条,跟江素梅想的一样,她吩咐翠羽:“就由你教着罢,过段时间再说。” 翠羽便领她们先下去了。 “你可是家生子?”江素梅坐下来,双手叠放在腿上问采莲。 “回姑娘的话,奴婢是家生子。” “家人都在干什么呢?” “奴婢爹爹已经去世,娘是针线房的,还有一个哥哥,在外宅园子里做浇花搬盆等杂事。” 两个职位都是没权,且不清闲,需要劳力的,难怪李氏会选了采莲。 江素梅很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虽然有一些好转,可她始终没有父母,光会写一手好字有什么用?那些老道的下人哪个不是人精儿,绝不会在这时候下注,他们更多的,是采取观望的态度,所以但凡老子娘有点本事,都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闺女过来二房。 几句话,她便已经知道采莲在李氏心中的角色定位。 “我不知你在大伯母那儿是怎么样的,来这里,不用过于拘束,我喜欢清静,不喊你,你尽在外面做自己爱做的好了,有什么不清楚的,问翠羽便行。” 采莲点点头,同时又有些惊讶,外头都传三姑娘是泥人一般的,事实上,这几年也一直如此,可今儿接触下来,她却发现三姑娘做事干脆利落,挑丫头,询问意见,拿定主意,再下吩咐,没有一点的迷茫。 可见,她心里早有谱气。 采莲带着疑惑退下去了。 7去外祖母家 在与祖父的感情到达一定的程度之后,江素梅提出了一个请求。 她希望去外祖母家一趟。 其实,老爷子也知道亲家太太的身体一向不太好,去年俞家搬到京城,俞朝清过来拜会后,他本想亲自去探望一番,后来老太太说,病了最忌不清净,她自会安排,老爷子便没有再管。如今孙女儿一片孝心,他岂会不成全呢,立刻就答应了,还让她多住几日,好全了祖孙之情。 江素梅十分欢喜,但又有些担心老太太那里会不同意。 结果恰恰相反,老太太表示很好,还破天荒的夸奖了她一下,当日就派人带上行李,送她去了俞家。 看老太太一副送走灾星的模样,周妈妈提醒道:“三姑娘回来,许会找老爷哭诉呢。” 老太太喝下一勺月桂喂过来的补身膏剂,淡淡道:“哭诉什么,她外祖母家自己营生不当,搞的穷困潦倒,她儿子来那回,咱们也正逢田庄失收,哪里救济得了?就是老爷问起,我照样有理,一家子都没管好,还能顾得了别人了。再说那杀人的事情,也是他们家的错,没得告诉老爷,为救人,害的名誉受损,三丫头若不晓得其中的道理,你倒要教教她。” 周妈妈见她轻飘飘说了一段话,连忙应是。 老太太喝完膏剂,擦擦嘴,又伸手按一下自己的脉搏,长叹一声:“我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啊。” 正好李氏过来,跟她汇报府里的事宜,老太太便道:“三丫头身体大好了,下个月不是王家夫人宴请赏花么,到时候你带了三丫头一起过去。”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老太太是想把江素梅嫁出去了。 那王家夫人请人赏花,其实是要看看各家的姑娘,好给她儿子娶妻,江家也在考量范围之内,所以提早发了请帖来。 李氏笑道:“那好啊,念姐儿正是不舒服呢,我就不带她去了。” 老太太没有异议。 俞家现在能住在安定门西侧的望春街上,说起来也是亏得江素梅的娘亲俞秀珍。 当年俞朝清年纪尚小,俞秀珍就已经担忧他进京考学以及成亲的事情了,听说那户人家要搬走,毫不犹豫的动用自己的嫁妆,想法子给置办了下来。 因为这事儿,老太太颇为不满,责怪她巴娘家,倒是她相公江兆青很理解,毕竟俞家二老就两个孩子,俞朝清又是老来子,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呢,俞秀珍多有照顾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院子是买对了,俞家搬来京城,至少不用寄人篱下。 江素梅下了马车,那车夫就回去了,她这次来,就只带了果儿跟一个姓刘的婆子,刘婆子手里拎了些许要用的物什,还有老太太叫送的礼。 她站在门口,婆子上前敲门。 有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探出头来,询问什么事情,听说是江家三姑娘来了,她惊喜的往回叫了一声,连忙把门打开。 张妈妈跑着来,嘴里哎哟哎哟的叫:“怎么突然来了,老太太都高兴的不会说话了!” “早就想了,昨儿跟祖父一说,就准了。”江素梅催促,“妈妈,快带我去看外祖母。” 张妈妈叮嘱那妇人朱氏:“你带她们去住的地方,东西放好。” 朱氏应一声,却接那刘婆子手里的东西。 俞家老太太躺在床上,脑袋往外伸着,见到有人进来,颤着声音问:“虫娘,虫娘,真是你呀?” 那声音听得江素梅一阵心酸,她应道:“外祖母,是我。”一边就快步走过去。 谁料到俞老太太又使命的摆手:“别近了,小心过给你,你坐的远远的就是,原本身体就弱,可不能沾到病气的。” “不妨事,外祖母,我要是还病着,肯定也不能来,就是好了才来呢。”江素梅并不怕,在床边坐下来。 张妈妈笑道:“老太太您这都要好了,哪儿会过呢,真过,大爷早就得了,今儿还不是好好的出去了。” 俞老太太放了心,伸手握住江素梅的手,仔细瞧她,这一看,眼泪就流了满脸。 这孩子真是越大越像她娘亲,俞老太太想到自己的女儿,泪流不止。 “外祖母,您别伤心了,往后我有机会就来看您。”江素梅只见俞家老太太长了一张银盘脸,眼睛圆圆,和善可亲,就是神色太过憔悴,显得颇为苍老,她鼻子忍不住一酸,拿出手帕给她擦眼睛,“您别生我的气呀,都是我不好,没有早些过来。” “这孩子,谁生你气呢,我这是气我自己。”俞老太太叹一声,却没有继续说,只又摸摸江素梅的头,“虫娘,你长大长高了不少,想我那次见你,你才那么小一点儿,秀珍抱着给我看,你就只知道哭,我走了,也不给我笑一下。” 这外孙女儿,她统共就只见过两次,后来俞秀珍去世,她原本要来,结果因为受了刺激,大病一场,俞朝清便拦着没让她来,这一下,就是三年过去了。 江素梅笑道:“我这会儿笑给您看,您看个够好了。” 她双眼弯的好像月牙儿,两只手还捧着脸蛋,嘴巴裂得大大的。 “好,好,乖孩子。”俞老太太微微笑了,心情平复一些道,“也不要太挂念外祖母,我这里好着呢,你可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不能经常出来的。” 祖孙两人说了会儿话,江素梅才有空打量,只见这卧房的陈设简陋的很,跟江家二老的厢房一比,地下天上。她便又回想起刚才进门时注意到的,宅院里没什么下人,十分空荡,给人的感觉无比寥落。 其实,张妈妈那时肯拿她的钱,就已经说明境况的糟糕了。 恐怕那些能赚钱的家业都没有了罢? 等到俞老太太睡下,她轻声问张妈妈:“家里也不会一下子就变成这般的,怎的不叫人说一声,祖父祖母总能帮下忙啊。” 张妈妈不知道怎么答。 看她那神色,江素梅不免想到江老太太的德性,皱眉道:“莫非是去过的?妈妈,你尽可以说给我听。” 张妈妈本来也是满腹怨气,忍不住就讲了。 原来俞家不行的时候,确实来江家求助过,可江老太太没有答应,只扔给俞朝清五十两银子,打发叫花子一般把他赶走,俞朝清年少气盛,岂会要那点钱,满是愤怒的回家了。后来俞秀珍知道,便拿出了自己的嫁妆。 江素梅听的直摇头:“那祖父呢,他可晓得?” “江老爷子那会儿离得远呢,自然不知道这事儿。”张妈妈索性说全,“上回大爷就是说要去跟老爷子提提那次的事情,老太太才肯让姑娘搬回去的。” 江素梅恍然大悟。 看来,老太太还是很怕老爷子的,怪不得再怎么不喜欢她,只要老爷子一句话,她也不敢怎么违抗。 只可惜,老太太做事阳奉阴违,心思弯弯绕绕,男人家又粗心,所以即便老爷子也许是个好的,也被老太太陷于不义之地了。 “姑娘,我一时多嘴讲了这些,可不能告诉大爷。”张妈妈叮嘱。 江素梅点头:“妈妈放心罢。” 张妈妈便问:“一会儿想吃些什么,我叫人买去。” “也不用,你们平常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张妈妈笑道:“那可不行,老太太看到了要不高兴呢。” 江素梅想了想,便点了几样,张妈妈很高兴的吩咐去了。 快要用饭的时候,俞朝清回了来,见到江素梅也是一番惊喜。 江素梅打趣:“大儒家里不给吃饭么?” 俞朝清师从当朝有名的大儒徐瑄学习,这是很荣耀的事情,因为这徐大儒不止文采出众,还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是程式道学的真传弟子,多少人想拜师而不得。而俞朝清则是因为父亲少年时曾与徐瑄有过同窗的关系,且本人资质不错,去年去徐家拜会,得到赏识,才有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俞朝清汗颜:“尚不够格。” 原来在大儒家里用顿饭这么难啊,还要讲资格,她好奇的追问:“那谁有资格用呢?” “余崇礼也。”俞朝清回答,面上露出尊敬之色。 江素梅自然不清楚这人是谁,只知道他是俞朝清的同门师兄,既然他有资格,可见学问应该是极好的。 俞老太太催二人用饭:“都要凉了,有话吃完再说罢。” 俞朝清笑:“虫娘来了,母亲饭量也好,都吃下大半碗呢。” “可不是,早知如此,我早就该求了姑娘来。”张妈妈给三人布菜,虽然人手少,可规矩还是不乱的。 一顿饭吃得和睦愉快。 江素梅在此住了三日,本来要回去,却正巧遇到俞朝清休息,她又乐得住一日,两人在书房谈天。 江素梅写了字给俞朝清看,他十分惊讶,称赞道:“虫娘,写的真好!”但又摇摇头,“只未免过于圆滑。” 江素梅一怔,继而微微苦笑。 若不是为讨得祖父的欢心,她何必要写成这样? “那我重新写。”她挺起胸膛,又拿一张素纸铺好。 俞朝清见她认真起来,嘴角一挑,道了好字,卷起宽袖给她磨墨。 她执笔,落笔,小脸凝重,动作行云流水,一会儿功夫,竟是写下了一副狂草。 俞朝清见那字迹洒脱不羁,又有刀锋之厉,悬崖陡峭一般看得人心惊,不由呆住,片刻后疑惑的问:“虫娘,这字真是你自己练出来的?” “嗯,”她眨眨眼睛,“小舅觉得哪一种写的更好呢?” 女子写字如此乖张,只怕会叫人产生不悦之感,更何况,江素梅还父母双亡,俞朝清虽然是个清高的人,却不是不懂世事的人。 他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目光深沉的落在江素梅脸上,徐徐道:“虫娘,还是按原先那般写罢,后面那种,给小舅看看就算了。” 江素梅嘻嘻一笑,点了点头。 8露面的机会 二人写了会儿字,江素梅出去时,却在门口遇到一个人。(小说文学网) 那是一个瘦弱的少年,苍白肤色,细长眉眼,好似被风一吹,就能摔倒了似的。 “步明,是你啊!”俞朝清听到动静,笑着打招呼,又道,“虫娘,你认识他罢?” 江素梅摇头。 她完全不认识。 李步明也摇头,疑惑道:“她是?” “她是我外甥女啊,也是你的表妹,你难道没见过?”俞朝清讶然。 李步明被他一说,想起来了,他脑海里确实有这一号人,不过一直听说她身体病弱,不出闺房的,自然没有见过。 江素梅微微笑道:“许是以前见的时候太小了,所以不记得。” 李步明顺势也道:“大概是这样,三表妹身体好了吗?” “好了,多谢关心。”江素梅其实还是搞不懂这少年是谁,表哥的话,难道是李氏或者金氏娘家的人? 那她就更加不想关心了,便说道:“想必表哥找小舅是有什么事,我就不打搅了,小舅,我去看外祖母。” 俞朝清点点头。 江素梅又冲李步明一笑,告辞而去。 李步明不由想到姑母曾提过的,好似这表妹孱弱又孤僻,见不得人一般,今日一见却并不是如此。 明明是个开朗的姑娘呢。 这日一过,江素梅便要回江家。 俞老太太依依不舍,拉着她的手叮嘱这叮嘱那,江素梅这几日过得舒心快活,浑似回到前世的家里一般自由,如今要离开也是难过不已。 祖孙两个哭了一番。 张妈妈见江家的马车来了,扶着她上去,目送离开。 俞老太太抹着眼睛道:“也不知何时还能见她,再过个一两年,岁数也大了,又不晓得会结什么亲,说不得我以后老脸豁出去,要去那边几趟呢。” “老太太,什么豁出去,姑娘是您亲外孙女,老太太要看,可不是天经地义的?”张妈妈有些气愤道,“反正亲家老爷如今就在京城了,当年要不是因为他,咱们姑奶奶能嫁过去?最后还落不到一个好!” 俞老太太忍不住又要哭。 张妈妈又后悔:“是老奴多嘴,也是以前的事儿了,好歹江家现在对姑娘不错,我每回去,没有亏待的,老太太放心罢。” 俞老太太叹息一声:“我也没什么想法,只盼着虫娘跟朝清好,将来去见老爷跟秀珍,也能有脸。” “老太太,您可没有能被人抱怨的地方,将来大爷跟姑娘肯定也会有好日子的。” 张妈妈安慰几句,扶着老太太进去。 江素梅到江家的时候,正是傍晚。 在二门处,竟见到金妈妈。 江素梅吓一跳,金妈妈是老太太的心腹,这次亲自来迎接她,莫不是抽风了? 金妈妈笑眯眯道:“姑娘去了这几日,过得可高兴呢?” 江素梅笑着点点头,并不多言。 金妈妈观她面色开朗,并不像要诉苦的样子,觉得奇怪,便说道:“老太太还说等俞老太太身体好了,请着过来玩呢。” 瞧她一句接一句,像是有试探的意思,江素梅回答:“小舅平常不在家,外祖母也怪冷清的,多走走总是好,亏得祖母想到呢,难怪都说祖母心善,外祖母见我这样子,也很欣慰,原本怕我无父无母,到底不如别人。” 虽然这话是在夸奖老太太,金妈妈却有些尴尬。 她是老太太身边的,哪里不知主子的心思,金妈妈笑了笑:“姑娘也累了,老太太吩咐,请安就不必了,回去歇着罢。” 江素梅便直接回二房正屋了。 几个丫环都过来迎接。 江素梅让她们各做各的事情去,只与翠羽进了卧房。 “姑娘去了好几日呢,老太太身体可好?”翠羽关心的询问。 “病是好了,不过……”江素梅想到俞家的冷清落魄,哪里像个大户人家,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确实困顿的很,外祖母穿的内衬有件都打了补丁呢,小舅用的素纸也不是好的。” “那该怎么办?”翠羽皱眉,“姑娘的私钱都已经借了去,总不能还去当铺当东西啊。” 当年俞秀珍把嫁妆用掉了七七八八,但还是余下一些,比如首饰,玉佩,贵重花木造的家具等值钱的物什,当掉的话,上百两还是有的。 江素梅摇摇头:“这倒不至于,幸好张妈妈持家有道,暂时还过得去,只看小舅明年的春闱了。” 一旦中了进士,前头是光明大道,总是容易有起色的。 翠羽若有所思,忽然又急切的道:“姑娘,我听人说,大太太要带你去王家赏花。” “哦?”江素梅惊讶,又有些欣喜,这是要让她露面的意思?可很快她又怀疑起来,因为老太太并不喜欢她啊。 李氏要带她去,肯定是要得到老太太的首肯的。 “那王家什么人家?”她问翠羽。 翠羽茫然又惭愧:“奴婢也是才听说,还不知王家到底什么人家。” 她是二房的人,以前就跟打入冷宫一般,跟着做冷板凳的,消息自然十分闭塞,所以即便王家与江家有往来,她也不太清楚。 江素梅想了想问:“采莲与那三个丫头怎么样?” “都挺好的,姑娘不在这几日,采莲一直没离开过院子,还帮着奴婢管教几个不懂规矩的婆子。至于三个丫头,奴婢瞧青禾最是稳重,宝珠虽性子活泼,讲话却没个章程,东一句西一句的,桃叶有些胆小,但做事很认真。” 这段时间,翠羽已经把三个丫头的习性摸清楚了,江素梅道:“如此说来,就让青禾,桃叶做三等丫头,宝珠暂时同果儿一样。” 她们姑娘家,没嫁人的,房里也不用一等的丫环,两个二等,两个三等,其余几个粗使丫头,婆子,管一个院子足够了。 “你去把采莲叫来。”江素梅吩咐。 翠羽便去了。 采莲行过礼,安静的立在一旁。 江素梅问道:“你知道与咱们家往来的王家吗?就是这回请了赏花的那家。” 采莲想了想:“奴婢知道,那王大人在朝中任刑部郎中的。” “他们家什么来头?”她继续询问。 采莲到底是大房的,虽说不怎么受重用,可手里掌握的消息却比二房的人加起来还要多,听她讲完之后,江素梅陷入了沉思。 老太太那里,金妈妈正汇报:“也不用老奴说,三姑娘自个儿也知道老太太好呢。”意思是,完全没有诉苦的可能。 老太太便哼了一声:“倒是个识趣的。” 果然,第二日老爷子问起江素梅去俞家的事情,她一个字没有提俞家的处境,只说俞老太太身体尚算不错,俞朝清念书很刻苦。 老爷子就叮嘱老太太请亲家太太过来府里坐坐。 老太太满口答应。 过了三日,便是去王家赏花的日子。 江家女眷齐聚一堂,江素梅发现江念梅与江画梅没有来,不过后者是在禁足,正当她奇怪的时候,武氏已经迫不及待质问李氏了。 李氏为难道:“能怎么办,念姐儿前些时间就已经不舒服了,我还怎么带她去?” “你骗谁呀,就正当这会儿不舒服了?”武氏回头冲彩凤道,“姑娘昨个儿不是才咳嗽的,快扶着回去,还愣着干什么!” 彩凤是江梦梅的贴身丫环,闻言立刻上去扶住江梦梅。 老太太皱起眉,拍桌子训斥道:“做什么呢,王家好好的请咱们去赏花,五丫头来都来了,还弄回去干什么?都扶着姑娘去坐车,别耽搁时间了。” “母亲,”武氏委屈,要掉眼泪,“那王家夫人明明是要……” “你给我闭嘴!”老太太道,“姑娘们都在,浑说什么呢。”率先就出了去。 武氏没法子,一甩帕子跟在后面。 江素梅也随着出去,江画梅走到她旁边,低声道:“三姐姐,你要小心着些,没事儿别怎么说话。” 江素梅道:“你也一样。” “我没什么,横竖是个庶女,人家还看不上呢。”江画梅微微笑道,“不过是陪她们走一趟。” 江素梅莞尔。 那王家离这儿也不远,坐车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众人6续下车。 随几个丫环婆子进去,江素梅四处看看,发现这院子簇新,显见才翻修过,格局也不错,花木错落,颇为耐看。 不过比起江家,还是小了点。 王夫人春风满面的亲自过来迎接。 老太太笑道:“早就想看这儿的梅园了,没想到真有这个福分呢!” 这座落于东长安街的院子虽然不大,可其中一处梅园,满京城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因栽种了许多珍稀品种,一到开春,梅花绽放,片片丽影,清香满园,令人赞叹不已,多少才子为此作画,挂上了许多人家的书房。 “老太太哪里的话,这园子早来清静,有人来看,正好热闹一下。”王夫人边说,目光边往后面扫。 结果怎么找,都没见到江念梅,只有一个已经定了人家的大姑娘,一个二房的三姑娘与另外一个老实巴交的五姑娘,还一个身份是庶女的六姑娘。 王夫人的脸色便没有之前好看了。 李氏忙道:“念姐儿着了凉,老早几日就头晕脑胀的,吃着药,今儿还没好,故没有带来,慕梅,三丫头,五丫头,六丫头,你们还不见过王夫人那?” 王夫人又不是笨人,哪里不晓得江家的意思,这是婉拒,不让江念梅嫁到王家来。 王夫人就有些生气,这三房的五姑娘不说,二房的姑娘算什么啊,一个无父无母,哥哥都没有一个的,岂能要,真是太小看他们家里了! 天下就只有一个江念梅了吗? 她面色微冷,但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当官太太么,也得有个觉悟,绝不轻易与人结怨。 众人说笑着前往梅园。 9嫁出去不容易 结果可想而知,王夫人没有再露出与他们家结亲的意思,武氏松了口气。【小说文学网】 那王家虽说凭借女儿被册封为丽嫔,一时势头大涨,王大人连升两级,当上了刑部郎中,与江家大爷同个品级,可王大人与他那儿子的能力却是不足的,所以,武氏一点看不上,自然不愿意让女儿嫁入王家。 见她笑意吟吟,老太太微讽道:“你有什么好高兴的?以后可要好好教导梦姐儿,养的一身小家子气,没人会喜欢。” 武氏又愤怒了。 她看不上王家的儿子乃是正常,可王家凭什么看不上她的女儿?岂有此理! 李氏只挑着嘴角笑,慢条斯理低头喝茶。 事实上,江梦梅不止老实,还很没有存在感,在一众姑娘当中坐着,没有一个跟她说话的,倒是江慕梅因为要嫁到安6伯府去,引来不少关注的目光,有羡慕的,有不服的,也有乐意交好的,已经有好几个姑娘同她坐于一处了。 当然,江素梅的境况也好不了多少,幸好她还有一个江画梅,两人立在一株白梅树下,说东说西。 “我晓得这事儿,自是金姨娘告诉我的,她叫我别担心,只跟着去就是了,反正论年纪,横竖也轮不到我,就是凑个人数。”江画梅掐下一朵梅花插在江素梅的头上,“倒是三姐姐,幸好他们也没怎么样,姨娘说,那王家的儿子是个草包,没啥用的,只靠着自家姐姐吃饭,那丽嫔受宠还好,一个不行,王家也就跟着倒了。” 这个结局早在江素梅预料之中。 她这样的处境,王家肯定是看不上的,所以她来的时候并不担心,反而最忧心的是,老太太的想法。 突然把她推出去露面,莫不是要急着嫁她出去? 若是真的,那实在太让人头疼了。 依照老太太一贯的态度,肯定不会真心为她着想,那么,她将来的夫家堪忧! 江素梅叹了口气:“金姨娘说得对,只凭皇上的宠爱,的确难说的很,王家一时风光,谁知道以后如何,始终人要靠自己的本事。” 两人说了会儿,她抬眼看向江梦梅,“咱们过去罢。” 江画梅撇撇嘴:“你管她作甚,我以前亲近她,母亲都不让,只当我有什么坏心眼,我现在不理会她了,反而自在。” “总是一家子么,就坐旁边好了,咱们照样还说咱们的。”江素梅拉着她走。 江梦梅见到两个姐妹,也不知说什么,她被武氏管得很严,基本上,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江素梅跟江画梅,一个是不祥的,一个是武氏防备的庶女,所以平常在武氏的吩咐下,她也不敢跟她们说话,故而,嘴巴张了张,愣是讲不出一个字来。 江素梅笑一笑道:“这梅花挺好看的。” 江梦梅点点头。 “你可以过去看看,很香呢。”她柔声道。 江梦梅能感觉到江素梅的善意,可不知怎么,被她一看,脸都红了,结巴道,“好,我,我一会儿去看看。” 江素梅抿着嘴笑。 “真是个呆瓜。”江画梅摇头。 江梦梅扭自己的手指。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慢慢过去了。 回家的途中,老太太问李氏:“就没个看上三丫头的?” 李氏无奈道:“素姐儿的事情,她们都知道的,哪里会有这种念头。” 老太太点点头,“我本也不指望,只能以后将就些了,不过,总不能太差,像明哥儿这种,还能凑活,三丫头好歹也是咱们家嫡出的。” 以前不管人死活,这会儿倒晓得提身份了,李氏恨得牙痒痒,也不知怎么就还惦记她那侄儿,她侄儿找谁不好? 武氏在旁听了幸灾乐祸,面上满是同情的道:“明哥儿不错啊,配咱们素姐儿正好呢,说起来也是同病相怜。母亲,您想的可真周到,要不就这么定了罢,大嫂,你也可怜可怜素姐儿,成全了这桩好事,两好得一好么。” 李氏被二人夹击,脸色发青。 老太太只悠闲的听着,并没有接话。 她知道李氏不肯。 李氏眼珠子转了转道:“其实今儿素姐儿真的不错,老太太,您也看到的,长得甜相又温顺,给众位太太见礼时,也是没有失了礼数,只要老太太稍微眷顾些,说是您看着长大的,别个儿总是能往心里去。” 这番话要是被江素梅听到,肯定得感谢李氏。 真是一着好棋啊。 现在江素梅输就输在没个人提携,要是老太太肯伸手,也不是没有转机的。 武氏泼冷水:“说来说去就是不肯,你二嫂同你多好呢,只要一句话,还不是稳稳的,刚才还说素姐儿好,也不过是看不上她,现在抬母亲出来有什么用!不是做弟妹的说你,大嫂也太叫人失望了,咱们家的姑娘就那么上不得台面?” “我岂会是这个意思。”李氏忙辩解,“总是婚姻大事,需得好好商量。” 老太太一摆手:“罢了罢了,你也无需多说,你既觉得素姐儿好,就好好替她寻着,不要糊弄了,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李氏顿时觉得自己被一块大石头压了。 老太太的意思,分明就是说,这任务以后就交与她了,而且对方还不能比她那个侄儿差。 李氏欲哭无泪,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她只是江素梅的伯母,又不是她亲生的娘,为什么要操这个心啊! 武氏则偷笑不已。 转眼间,就到江慕梅出嫁的日子。 正是春浓时分,百花齐放,府里一派热闹。 江家几位姑娘都聚在一处,围着新娘叽叽喳喳,或恭贺,或打趣,随后又送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添妆。 江素梅没多少贵重的首饰,但还是挑了一支白玉并头莲缠金丝的簪子,算是尽了心意,江慕梅当时便有些惊讶,又见她说出情真意切的贺词,不免想到当初对她的冷待,倒是有些愧疚,拉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翠羽在旁边心疼那簪子,心想得值好几个钱,姑娘平时不舍得戴,倒送了大姑娘。 偏偏大姑娘好东西是不缺的。 见她那样子,江素梅凑过去轻声道:“你赶紧好好学下算账,将来肯定是有大前途的。”这丫头,钱财上面的事情总是看得特别重。 翠羽脸红了:“奴婢也是为姑娘好。” “但该用的还是得用啊。”江素梅感慨,原主在府里与世隔绝一般,她却不能这样,因为人不可能独立存活于世上的,到哪儿,都少不了交际。 江如梅这时探过头来,撇嘴道:“倒看不出来,三姐姐挺大方,到底大姐姐嫁的人不一样,可是伯府的儿媳妇呢。” 江素梅瞅着她一张艳丽的脸,传言不假,这姑娘浑身上下充满魅惑,就是可惜,太失之于轻浮了,她微微笑道:“四妹妹哪日要嫁了,我送的也一样,可不管是谁家,咱们总是自家姐妹。” 江如梅勃然变色:“你的意思是,我会嫁的不好?” “哪里,我是说……”江素梅愕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脑补的,尽往坏处想。 谁料江如梅又呸的一声:“总比你嫁得好,等着瞧罢,别以为自己是个嫡出的,就了不得了,还不是一样呢!” 看来她上回亲近安6伯夫人被罚,心里还憋着气,可不该往她身上发啊,感情瞧她是个懦弱的嫡女好欺负? 江素梅眉头一轩,认真道:“四妹这话可错了,我从没觉得自己了不得,本就都是江家的姑娘,谁能嫌弃谁,你嫁得好,我只会替你高兴,只望你也一样。” 这话说得极为坦然,江如梅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回。 江念梅正要上前说两句,门下帘子一动,竟是李氏跟曹夫人来了。 曹夫人是家里请来送嫁的,她本身就出自书香世家,嫁的曹家也是京城的望族,膝下有两儿一女,夫妻感情和睦,亦无婆媳烦恼,乃是有福的典范,故而李氏请了她来,希望大女儿能学她一样,事事如意。 刚才二人在门口就听到江如梅的大嗓门,李氏一进来,便狠狠瞪了江如梅一眼,嫌她又丢了脸面。 曹夫人却是看了看江素梅。 “这是素姐儿。”李氏想到肩上担负的任务,不失时机的就介绍起来,“早前身子一直不好,如今痊愈了,跟几个姑娘一般,常在老太太身边的。” 江素梅异常惊讶,顿了顿,礼貌的给曹夫人行了一礼。 曹夫人虽说也来过江府,可见到江素梅那会儿,她还小,曹夫人没什么印象,这次才发现她已经长大了,出落成一个举止大方,笑起来又腼腆可爱的小姑娘,不免就想到她的身世。 可这姑娘看着并不比其他的姑娘差么,且听刚才说的话,便知是个懂事理的,因她往前的经历还显得更加难能可贵,曹夫人赞许的点点头:“多亏老太太费心罢,养的真好,改日一起带来家里坐坐,我那娥姐儿最是喜欢热闹了。” 江素梅暗自苦笑。 大家闺秀这一套见人的做派,可是她认认真真,花了功夫,从江念梅几个姑娘身上学习,加上自己前世的家教,两者结合练出来的,怎么就把功劳放老太太身上了? 老太太那是一点力气都没费啊! 李氏应了声好,又叫其他姑娘来见。 众人欢声笑语。 唯有江如梅一张脸惨白,她是没想到外头正好有人,不然岂会故意找茬? 这曹夫人啊,看着笑眯眯挺温和的,实则是个惯会交际的人,京城里一大半的太太她都认识,还经常在家里聚会,好些家族的婚事都是她一手促成的,这下可好,曹夫人定然不看好她了,江如梅悔的肠子都青了。 10不老实的姐夫 江家大姑娘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连带着十里红妆,羡煞旁人。(小说文学网) 因婚事没波折,李氏也舒心,只盼望能早早抱到孙子,就再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三日后,新婚夫妇回门。 江素梅也去了,见到了大姐夫。 这沈家二公子沈珏长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光是看外在条件,便是不错,不用说还有那显赫的家世,果真是一门好姻缘。 有娘的孩子是块宝啊! 正当她感慨的时候,江画梅伸手捅一捅她,轻声道:“你看到没,大姐夫那眼神老往二姐身上飘……” “嘘!”江素梅忙道,“非礼勿视,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我可没胡说,真看见好几次了,肯定没瞧错!”江画梅信誓旦旦。 她性子外向,也不老实,那眼睛一直就没闲着,不像江素梅,看过一眼,便装作大家闺秀的样子,目不斜视。 江素梅听她说的竟是真的,就有些同情江慕梅。 说起来,江家几个姑娘,江慕梅虽为嫡长女,容色却是最不起眼的,偏偏身为亲妹妹的江念梅又长得特别出众,还爱穿素装,颇有几分出尘之色,越是把江慕梅给衬到墙壁里去了。 要换做是她,也是很有压力呢!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刚才还在胡乱下定义,确认是一门好亲事,原来并不一定,不由得念及自己将来的终身大事,实在是乐观不起来。 大概,真是要结婚后,闭着眼睛过活了? 她能做得来吗? 还是,索性犯个大错,给家里人直接放送到尼姑庵里出家去? 不不,绝不至于到这一步,再怎么样,她还不想孤身伴青灯终老,总得要搏一搏才行,江素梅狠狠的咬了一口青梅脯。 “以后还请姐夫好好照顾姐姐呢。”虽然是亲戚,女眷还是要避嫌的,临走时,江念梅冲沈珏一笑,告辞而去。 沈珏半个魂儿都没有了。 他听从父母之命,娶了江家大姑娘,自始至终也没见过其他的,原不知道那二姑娘竟如此清丽,好似世上其他姑娘都是庸脂俗粉了。 他侧头看看身边的娘子,眉头紧紧的拧了起来。 江素梅刚回屋歇了口气,宝珠跳着进来了,一张口就道:“大姑娘恐怕受了气呢,一进屋就哭……” “嫁出去就是姑奶奶了,甚么大姑娘。”翠羽教训道,“没头没脑的,还有没有规矩,这么跟姑娘讲话的?” 宝珠忙给江素梅行礼,着急之下,结果脚一扭,整个人跌到在地。 江素梅扑哧笑了起来,以前只知道这丫头活泼,现在看来还是缺了一根筋的。 翠羽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宝珠算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结果没多少成效,可不是丢脸么,她转身就去拿戒尺。 “好姐姐,别打,别打,奴婢,奴婢错了。”宝珠忍着痛,又站起来。 “算了,不过还是个孩子。”江素梅倒看不下去了,让桃叶把她扶起来,叮嘱道,“以后别急吼吼的,不然翠羽打你,我不拦着。你记得说话前,先敲门,然后等我准了再说。” “好,好,奴婢记得了。” “你记得个鬼呢。”翠羽喝道,“我跟你讲了多少遍了?” “奴婢刚才心急……”宝珠都要哭了。 “出去,再来!”翠羽拿戒尺一拍桌子,“重新练一遍,看你记不记得,今儿腿断了,你也得练,好长个记性。” 乖乖,这丫头原来训人那么凶,江素梅头一次看到,吓一跳,看来她上回放权让翠羽训练丫头,倒是长了她的领导味儿了。 宝珠没法子,只得拐着脚去了,事实证明,吃着痛还是有效果的,后来她果然记住了。 “现在说罢。”江素梅看她可怜,叫她坐下。 宝珠千恩万谢的坐了,才道:“奴婢刚才去找金铃讲会儿子话,正好见大姑娘来,才到门口,泪珠子就掉下来了,被大太太一把抓着推了进去。” 金铃是跟她在一个庄子上长大的,后来因父母做事得力,一家都调到府里来,还做了江慕梅的陪房,金铃则当上了三等丫环,桃叶跟她好,知道她来了,抽空就去见了见。 江素梅点点头:“你脚崴了,去歇息罢。” 宝珠本来还想把自己猜测的事情告知,可见翠羽板着个脸,也不敢多说了,生怕又哪里做错,连忙告退出了去。 “做人媳妇,总是不容易的。”江素梅感慨一声。 今儿听江画梅说的,便知江慕梅的日子不好过,这才结婚三天啊,沈珏就已经不老实了,不过幸好江慕梅是韦老夫人看上的,沈夫人也颇为满意,有这二人的支持,想必也差不到哪儿去。 李氏也是这般跟江慕梅说。 “可是,他偷偷跟那小蹄子……”江慕梅满脸屈辱,“那些个丫环们都晓得,叫我脸往哪儿搁?不过是个通房,竟得他如此看重。” 李氏自然愠怒,只这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有几个通房再正常不过,当初攀这门亲事的时候她就有了心理准备,又劝解道:“定是跟了他几年的,女儿啊,做人娘子有时候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歹也没有过分,你切莫因为这事儿就闹开,这当儿,正该有个正室夫人的样子。” “可是,爹爹就没有通房啊。”江慕梅很是想不通。 说起来,确实也不怪她的反应大,江家大爷江兆敏是有名的不近女色,别说妾室了,真正是通房都没有一个的。 这样的作风,全是因为他出生时数十年,老爷子尚在京城,家教十分之严,江兆敏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恪守本分的好习性,后来,老爷子外派,老太太宠溺儿子的愿望在江三爷身上得到了满足,一发不可收拾。 江三爷就被养坏了,老爷子回来,已是无力回天,当时还跟老太太大吵了一架,但总是没有办法了。 李氏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感激老爷子,但话说回来,若江兆敏是老三那个德行,她也不会嫁进来呢。 “你爹爹自是不一般的,可世上有几人能这样?”李氏语气带了几分骄傲,又有几分遗憾,“姑爷只是有两个通房,算不得什么,你只好好看着,若那通房不识抬举,又不一样了,传到亲家夫人耳朵里,自会替你做主。” 江慕梅憋屈道:“那女儿只能忍着?” “她们不过是以色伺人,你是正室太太,计较什么?再说此事你也未亲眼瞧见,许是那几个看错了,且先放着。”李氏把女儿嫁到伯府,这些自然考量过,只求女儿位置坐稳便是可以,感情总是难说的,况且,沈家她早打听过,沈夫人为人公正,女婿又孝顺,自家女儿总不会吃亏。 江慕梅有苦说不出,狠狠的在袖子里搅帕子。 那种感觉让她极为难受,沈珏一表人才,她自看到他时便已经倾心,想到嫁给他,满心的甜蜜,谁想到不过两日,他便与那通房丫头亲热,这就好像在她心上用力扎了一刀似的。 偏偏母亲不理解,还叫她忍着。 李氏叹口气,耐心又疼爱的道:“你嫁人了,始终不像在家里,需得记得一条,定要好好孝顺亲家夫人。” 婆媳关系是永恒不解的难题,即便相公再好,李氏对老太太也是尽量奉承,只要婆婆不出幺蛾子,小家庭才能更加稳固。 江慕梅无奈的点点头。 可这些道理,却没有人教给江素梅,但幸好她是个穿的,就算亲身不经历,耳闻目睹的不少,总结的要点也不少,此刻,她正对着一桌子的菜大快朵颐。 饭量从原先一碗饭,提升到了一碗半。 翠羽看得直皱眉。 江素梅解释:“姑娘中我排行第三,可六妹妹都要赶上我了,怎能不多吃一些?” 小豆芽的身材,她自己都看不过去,人还是高挑,丰腴一点来得好看。 翠羽想想觉得也对,忙给她又夹了一筷子的肉丝。 江素梅吃完,站起来,去旁边书房拿起一摞昨日刚刚写好的字。 老爷子这日休沐,她好几日没有去请教,自然要联络联络感情了。 结果才到门口,就听到一阵悦耳的笑声。 原来是江念梅来了,祖孙两个正在欣赏一副字。 “祖父,二姐。”江素梅进去行一礼,也往那方向看去,只见澄心堂宣纸上字迹骨气刚劲,法度严整,十分出彩,忙好奇的问,“这是谁写的?” 老爷子只捻着胡须笑。 江念梅代替解释:“是余家二公子写的,便是你小舅的师兄。” 江素梅记得此人,不过俞朝清当时是说余崇礼,可见崇礼应是那人的字,俞朝清都敬服的,一定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老爷子称赞不已:“这小子五岁就能吟诗,皆猜他七八岁能中秀才,谁知十四岁便是举人了,如今不过十八,已是翰林侍讲,前途无量啊!” 江素梅问道:“这么厉害,那余家也在京城的吗?” 老爷子皱眉:“丫头,你这都不知?” 江素梅摇头,不能怪她孤陋寡闻啊,好歹才来一年。 要说起来,余家其实是绵延几百年的清贵家族了,乃是真正的簪缨世家,余家老爷子历经四朝不到,现任内阁首辅,权倾朝野。他的二孙儿余文殊,更是青出于蓝,惊才绝艳,小小年纪便精通四书五经,拜于徐瑄门下,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优秀子弟。 江念梅听老爷子徐徐讲完,目中光华璀璨,只等她看向江素梅时,却是吃了一惊。 只因江素梅面上一片平静,像是丝毫不曾起过波澜。 而她虽然努力克制,却仍心潮起伏,脸颊也不免发热,全没有江素梅来的镇定。 这是怎么回事? 像余文殊这样的少年,哪个姑娘不会憧憬呢,她听人说,勋贵之家都有好些姑娘暗暗喜欢他的,难道江素梅竟毫不动心? 她拧起了眉,满是疑惑,又莫名的有几分不安。 11各有所长 江素梅并没有察觉,她正在看余文殊那副字。(小说文学网) 真要细究起来,其实算不得完美。 不过么,这个人才十来岁就写成这样,已经很是了不得,她可是学了二十多年呢。 老爷子见她专注,笑着道:“你再多练几年,与这放在一起,也差不离。” 这是很高的评价了,江素梅眼睛一亮,连忙保证:“孙女儿定然好好下功夫,不会教祖父失望。” “好,好。”老爷子很高兴,又考验她,“你瞧着,可有哪里不足?” 江素梅不想敷衍了事,但也不能拿出全部的真本事来,便指着其中一个“拂”字,迟疑道:“太注重法,不够美。” 余文殊这幅字,像是差在一个刻意,可她隐隐觉得或许又是不够坚决,一笔一划峰回路转,最终仍是太在意构架。 老爷子看江素梅的目光深沉了一些,这丫头果然有慧根啊,没什么名师教导,却已经能赏字,这不是一般人能看得出来的,尽管只是一字,却要蕴含不少眼力,更何况,余文殊是极用心来写的。 “是不美了,三丫头你来写一个。”老爷子把一管紫毫递给她。 江素梅沾了墨,想一想,提笔写了一个“拂”字。 老爷子看的很认真,缓缓道:“这字写得不错,若杨柳迎风,气韵高雅,只可惜,美则美矣,未尽善也。” 江素梅便表示自己还会努力。 老爷子又鼓励一番。 祖孙二人好似完全忘了江念梅的存在,江念梅脸色变了变,轻轻咬一下嘴唇,移步上去,嗔笑道:“祖父,您可真偏心那,孙女儿今儿也是来请您指点的,竟都没有一提。” 老爷子哈哈笑了两声:“二丫头还不嫌忙,光刻个木雕就很是累了,还写什么字,叫你祖母晓得,要说我老头子呢。” “书法怡情,再说,学东西哪里会嫌多呢。”江念梅把她写的字拿过来,“祖父您看一看么,孙女儿也能学学三妹妹,回去好多练习。” 老爷子便看起来。 江素梅也凑了过去。 字儿写的不错,端正清秀,可要说出众,还差得远,她暗暗给了评价,大家闺秀中算是很好的了,不能跟她写了好些年的人相比,但也可见江念梅的厉害。 书法并不是她的特长,没想到真要写,却也拿得出手。 老爷子也给了中肯的意见:“很是可以。”后面就没有了。 江念梅颇为失望,老爷子对她们姐妹二人的态度截然不同,想来在书法上面,她是不能让老爷子有所期待的。 这一次,算是失策,一点没有讨得了好,还费了好些功夫去练习。 正当想着,老爷子对江素梅道:“今儿回去,抄一副《乐毅论》,黄老儿成日的跟我显摆,说他儿子的书法如何如何,你也给我写来,叫我拿去堵他的嘴!” 面上很是气呼呼状。 江素梅暗自好笑,面上受宠若惊的道:“若是让祖父丢了脸面……” “你比他们强多了,不怕。”老爷子镇定自若,还送给江素梅一叠宣城出产的上好宣纸。 江素梅当然就应了。 姐妹二人告辞出来后,江念梅怅然若失。 冬青微微不满:“奴婢看三姑娘写得也不怎么样么,倒不知何时学得这等伎俩,哄得老爷子欢喜。” 江念梅沉下脸:“浑说什么?小心掌你嘴!三妹妹书法了得,你懂什么?” 自家主子平日里温婉可人,可严厉起来,叫人胆寒,冬青连忙认错:“是奴婢的错,奴婢多嘴。” 江念梅衣袖一拂,转身去往了李氏那里。 春日一到,处处可见鲜花,江素梅沿路回去,顺道摘了几株瑞香与南山茶,一进屋便叫采莲寻花瓶出来。 采莲共找了两个,一个圆素瓶,一个胆瓶。 江素梅瞧了瞧,选了那折纸竹纹的淡青色胆瓶,一边又吩咐去池塘里取些水,等到弄来,她把剪好的花往里面一插,摆在长条案上,顿觉屋里多了几分生机与丽色。 “真好看。”青禾赞叹道,“姑娘手巧,往常奴婢们只随便摘些,到底没这个有意思。” “是啊,里头好些名堂呢,二姑娘也会。”采莲忍不住道,“女夫子教了一些的,二姑娘说有趣,原来三姑娘竟也学到了。” 江素梅心想,她却不知原主会不会,反正听说也是跟着学了一阵子的,只是时间短,怕是不会多少,倒是听采莲提起江念梅,她想到刚才的事情。 江念梅突然也来请教老爷子书法,总让她有些在意。 “我哪里会,就是瞧着花好看,可不会别的了,要说修剪,长长短短的总是不美么,没个秩序。”她岔开话题,走去了书房。 平日里若无特别的事,她就只跟翠羽在一起,此刻便让翠羽磨墨,着手开始写乐毅论。 这乐毅论有四十四行,等到江素梅专心写完,天都已经黑了。 翠羽把宣纸摊在书案上晾干,好明日送去给老爷子。 江素梅用了饭,又叫翠羽把之前做了一大半的抹额拿出来。 这抹额是要给老太太的,乃是酱色纱缎所做,上面绣了绿沉色的松柏灵芝,最中间镶一块圆润的翡翠,合得上年龄身份。 她接过翠羽穿好的针线,就着烛光绣花纹。 次日傍晚,去见二老的时候,她便把抹额送与老太太。 老爷子称她孝顺。 老太太漫不经心看了一眼,见针线平整,绣样精致,确实花了苦心的,倒也露出笑容来,夸了几句。 “好,好。”老爷子又抽出《乐毅论》看一看,连声赞叹,笑眯眯的道:“明儿我就给黄老儿瞧瞧,真当咱们府里没个会写的呢!” 老太太却收敛了笑容,严肃道:“姑娘家的字拿出去有什么好的,有这些功夫,不若学学女红呢,没得浪费了时间。” 江素梅有些恼火。 虽然老太太也劝过江念梅多练针线,可提到她的木雕,总是满脸的得意,落到她身上,书法再出众,却从未听过老太太的夸奖。 这次替老太太做抹额,她本是为缓和下关系,谁料仍是一点用都没有。 幸好老爷子并不听,面显愠怒的道:“什么不好?都说字如其人,一个人品性好不好,看他的字便一清二楚,你懂什么?修身养性就靠这个了,我看三丫头写这个很好,咱们江家祖宗遗训,就是要先学会做人。” 老爷子说着更加生气,开始翻旧账:“看看老三成什么样,要是当初跟老大,老二一样,多写字,多念书,会没出息?也就你宠着……” 不过想到孙女儿在,教训老妻也是不合适,当下又住了口。 老太太被他说得心虚,那老三确实是自己养坏了,可忍着又难受,那一张脸都扭曲起来。 金妈妈忙来救场,笑道:“老爷,老太太也是为三姑娘着想,到底以后嫁人可不能只学这个,总是样样都要会一些的。” 老爷子此刻也冷静下来,对于姑娘家来说,最重要的确实是嫁人,便点点头:“这些自是要你去教的,三丫头身上,要多费些心。” 老太太见他不发火了,抬手抹去刚才被喷的唾沫星子,淡淡道:“自不用老爷说,素姐儿可不是讨人喜欢呢。” 这话透着冷意,江素梅眼见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不喜,暗叫一声不好。 老太太这是把被老爷子责骂的火气也一并给转移到她头上来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她忍不住叹气,大概她跟老太太的八字真的十分不合。 转眼间便到炎夏。 大户人家的太太们闲来无事,往常除了整理内宅外,便是紧随丈夫们的动向,互相来往,彼此培养感情,或得些想要的信息,春季,夏季,更是多发,皆以赏花为名,格外自然,是以连江家都举办了两回。 这一回,又轮到曹家。 曹家的聚会,客人总是很多的,也是太太们相看各家姑娘的好时机,而曹家两位公子哥儿,俱是风雅人士,在这时刻,常与曹夫人两相呼应,邀请京城里的年轻才俊来府里饮酒作诗,闲谈赏花,共享这一派热闹。 三房跨院里。 江如梅寻一个机会来到此地,偷偷溜了进去。 罗姨娘忙叫红螺关上门。 “姨娘。”江如梅扑到她怀里,声音哽咽。 罗姨娘却瞪大了眼睛,劈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她肩膀上:“你还晓得哭,明儿去曹家,万不可再像上次,不然你爹爹也保不住你!” “那我该怎么办?”江如梅满心委屈,“母亲又不喜欢我,只怕会随便将我嫁了。” “胡说。”罗姨娘皱眉,“有你爹爹呢,再怎样,也不会太差,你只注意言行,能学得二姑娘三分之一,就算是好了。” 江如梅嘟起嘴:“她也不过是假惺惺。” “管她真假,那些太太都看重德行的,只当你长得美便行?没得那么傻。”罗姨娘叫她坐下,“今儿叫你来,还有一桩事,明儿薛家的二太太也会去,你可要在她面前落个好,可晓得?” “薛家?”江如梅有些茫然。 那薛家是以前不太走动的,只因有次薛三大爷出事,江兆敏正当考功司的长官,出手相帮,有了转圜的余地,两家就此交好起来。 如今事情算是过去了,薛家三公子正是娶妻的年纪,罗姨娘看中了这门亲事,她听江兆敏的意思,觉得或许可行。 江如梅也不知听进去没有,胡乱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大房,三房的太太也都各自有话与女儿讲,唯有江素梅冷清一个,反倒没有什么烦扰,一觉睡到大天亮。 12曹家的赏花会 次日,她刚醒来,就见翠羽在床前摆了四套衣裙,有两套是新做好的,还有两套是原来的里面最为漂亮的。【小说文学网】 她揉一揉眼睛,奇怪道:“这是干什么啊,拿这么多衣服出来?” “今儿要去曹家呀!”翠羽满脸激动,但也不敢明说,“好些人家的太太,姑娘都去呢,总要讲究些。” 江素梅立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十四岁乃是姑娘家定亲的时候,她明年便是这个年纪,定完亲,过个及笄礼,也就好嫁人了,但事实上,她却并没有父母帮着张罗,婚事全凭祖父祖母,偏偏祖母又不放在心上的,这种情况下,岂能不再积极些? 翠羽也是替她担心。 江素梅洗漱完,仔细挑了一套。 上面是浅碧色银线绣缠枝花纹的薄绸褙子,下着月下白挑线裙子,素雅中显俏丽,十分贴合她的容貌。 翠羽把这次的事情看得很重,专门请采莲来梳头,原先这差事她是不让给别人的。 采莲谦虚:“奴婢的手艺不算好。” “总是比我好的。”翠羽把牛角梳塞在她手里。 采莲并不先动手,只瞧着镜子里的江素梅。 她淡淡的眉眼,像是藏在绿叶中的小花并不十分惹人注意,可仔细瞧着,多多瞧着,又像是很有味道。 “奴婢梳个倾髻罢?”她询问。 姑娘家未出嫁前,都有几个固定的发式,可不能随便梳个妇人的发髻的。 江素梅微微一笑:“你觉着好就行。” 采莲便手脚利落的梳了,不一会儿,已是完成。 两人看了看,都很满意。 翠羽又插上一支赤金瓜果如意簪与一支垂五彩玉石的步摇,最后用完早饭,化上淡妆,稍后便去了二老那里。 今日几位姑娘都在,没有缺漏的。 除了江念梅仍是素淡的一套裙衫外,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全都是盛装打扮,包括两位太太,屋里一时珠翠辉映,宝光四溢。 江画梅一见江素梅,便着急的凑到她耳边道:“怎得有些寒酸,今儿人可多呢。” 江素梅愕然。 她觉得自己已经打扮的很隆重,难不成还得戴几个沉重的首饰去不可?她又不是什么太太啊,只是姑娘家,未免夸张,再说衣服,也是选了好料子的,若是穿太过鲜艳的颜色,与她并不相称。 可看江画梅,水红色的折纸梅花纹褙子,绿绣遍地金长裙,头上的首饰也是闪耀无比,她不禁劝道:“太繁复了也不好看,既然你说人多,指不定全是这幅打扮呢。” “是啊!”江画梅被她一提醒,恍然大悟,“哎,都是姨娘,急吼吼的托人来说,叫我穿穿好,若其他人也一般,可不是没个两样?” “你才知道?”江素梅好笑,“本来就该挑合适自己的穿着啊。” “那我去换了。”江画梅跺一跺脚,又一想,不耐烦的摆手,“罢了罢了,我总归不是奔着那个去的,管她们看不看得上!” 江素梅叮嘱:“也要留个好印象么,你到时候注意着些。” 二人正说着,因两家离得近,老太太已经吩咐人去准备轿子了。 江家女眷按顺序上轿,一人一顶,被抬着去了曹家。 大门口,已经停了几十驾马车,还有一排排的轿子,女眷们的则是在二门处才停的,众人下来,便见几十个丫环婆子正等着引路,都穿着清一色的蛋青色比甲,腰间束同色要带,不见有到处乱瞧的。 下人们如此,可见曹家的规矩。 曹家百年世家,可是不假。 江素梅跟在后头进去,一路只见奇花异草,楼台亭榭,处处颇显不凡,这构架看起来,比他们江家也是大了不少。 内宅处,已经有不少太太,姑娘到了,老远便听见欢笑声。 曹夫人亲自前来迎接,向老太太行礼,笑着拉李氏的手,又把众位姑娘们介绍给其他太太认识。 其实这样的聚会,她们江家也参加过好几次了,只是如今姑娘们正巧处于那个年纪,意味也就有些不同。 “你们念姐儿越是出落的美了。”立刻就有太太围上来,看着江念梅不停称赞,“少有这样,什么都行的,大夫人真是有福气呀,大姑娘便是嫁的那么好。” 李氏心里得意,表面又谦虚的很,也去夸其他姑娘。 眼见这母女两个左右逢源,武氏恨得牙痒痒。 瞧着自己女儿打扮的富丽堂皇,忽然又觉得不好了,看那江念梅素淡大方,反而是引了别人的目光呢! “你也去同她们说说话,别傻站着呀!”武氏去推江梦梅。 江梦梅身子僵硬的走了两步,怯怯的瞧着众人,并不知去找哪个说话,竟就在一张石凳上坐下了,把武氏气得够呛。 一位身穿秋茶色褙子的夫人忽然过来问李氏:“你们家三姑娘呢?” 李氏惊讶:“哎哟,黄大太太,多日不见,怎的一来却问素姐儿呢?” “还不是你们家老爷子夸呀,上回拿了一副字过来家里做客,把一屋子的爷们全给比下去了,才知竟是你们家三姑娘写的,真真好看,我们宜哥儿羡慕的不得了,说自己怎么写不来呢。” 李氏满脸笑容:“您太抬举了,不过是好玩写写的,哪里有这么厉害。”一边就差丫环去把江素梅找来。 见是一个陌生的夫人,江素梅心里疑惑。 “这是黄大太太。”李氏介绍。 江素梅忙就行了一礼,叫了声大夫人。 黄大太太见她长了一张小小的瓜子脸,五官清秀,现年龄还小,身段未开,长大了定也是不错的,当下便很是喜欢,感慨道:“好几年未见,姐儿长大了,像你娘亲呢。”语气里竟带着几分怜悯。 看来是认识她生母的,且人看起来和蔼可亲,江素梅便对她有些好感。 李氏知道黄大太太的小儿子黄弘宜还未娶妻,有心搭桥,正好卸掉肩上的负担,便笑着道:“三丫头虽可怜,但还有祖父祖母疼呢,素姐儿,刚才黄大太太赞你的字写得好,你倒说说是如何练来的。” “原先只是自己照着贴子描,渐渐有些模样,再得祖父细心指点,也算会写一些了,其实花了不少功夫的,别的,我就不太会。”江素梅虽语气细柔,但不急不缓,听到耳朵里甚是偎贴。 黄大太太见此,更是拉了她的手:“也算不容易,本也不是什么都能兼顾的,难怪老爷子喜欢,不骄不躁,你这孩子谦虚呢。” 李氏见二人聊得顺畅,便慢慢退开,去了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刚刚与人聊完,口干舌燥的,正当喝茶。 “怎么,那余二夫人与余大姑娘还未曾来?”老太太询问。 “没有呢,不然那些太太,姑娘岂会如此平静?”李氏心想,早就围上去了,要说曹夫人也是厉害,竟然能结交到余二夫人,这余家原是最高傲不过的,甚少与别人来往,今日这可是重头戏,都想借此与余二夫人认识。 老太太点点头。 李氏心里有一事不明,此时轻声问:“公爹是从哪儿得来那余二公子的字的?” 言下之意,假如老爷子有门道,何苦他们要来此地与别人竞争,挤破了头呢! 老太太略微皱眉:“还不是他那些个书画茶会,那日正好有人带了余二公子来,各人都写了几幅字,他瞧着不错,便要了一副,我问他可曾与那二公子亲近,他竟说忙着看字画,回头就不见人了。” 李氏嘴角抽了下,真是白期待一场,怪不得她那次问老爷子,老爷子硬是不理睬。 她笑了笑道:“说起素姐儿,黄大太太像是很喜欢。” “哦?”老太太目光一闪,“你是说他们家宜哥儿?” 李氏怕她不肯,急着说好话:“宜哥儿虽是庶子,但也考上了举人,他们黄家那家世,可比我娘家好,且黄大太太不似那些个夫人,她为人宽厚,听说嫡子庶子在家里,待遇也并无不同呢。” 老太太仔细听完:“老爷与那黄老爷子也好得很。” “可不是么!”李氏笑道,“亲上加亲那。” 谁料老太太话锋一转,不提这事儿了:“先顾着念姐儿罢,她可就十五了。” “倒是不妨事,只是先定了……” “急什么,”老太太不急不缓道,“总是要问过老爷的,如今慕姐儿嫁的不错,念姐儿要再有一桩好亲事,下面的丫头便更是容易的很了。” 李氏听得烦闷,她其实哪里有耐心做这事儿,只是老太太嘱托,她不好当面违抗,便连声应了。 外头此时一阵喧闹。 只听曹夫人清脆的声音传来:“余二夫人,您总算来了,可是晚了一些,要我说得罚酒,这儿有才酿好的果子酒,您来喝三盅,好平了各位太太的怒气呢。” 余二夫人倒也大方,当真去喝。 众多太太忙表示不碍事,更有谄媚者,竟还要代替余二夫人去喝,惹来各处鄙夷的目光,但扪心自问,没有几家不乐意交好的。 江素梅瞧见人群纷纷往那个方向而去,也知道定是出现了某个大人物,那大人物肯定是京中炙手可热的某家家族的夫人了。 会是谁呢? 13另辟蹊径 “是余二夫人。”江画梅又化身成小喇叭,在她耳边道,“难怪姨娘神神秘秘的,原来是余家的人来了,余家你知道吗?” “不知道……”江素梅说着一顿,“哦,那余家有个公子可是叫余文殊?” “是啊,是啊,就是那个余家呢。”江画梅面上也不自禁露出仰慕之色,“余家这种人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可以高攀的,”但很快她又嘲讽一笑,“也不知道她们挤过去为何,余夫人不过是来赏玩的,真能挑个儿媳妇回去么?我看她们是在做梦。” 这个妹妹有些愤世嫉俗,江素梅却理解的表示:“给自家闺女找个好夫家,也是人之常情,何必要说她们呢。” 姐妹两个私底下说话,总是不太顾忌,可却不能叫旁人听到,故而江素梅也是声音极小,二人走去了冷清之处。 江画梅摇头反对:“也要门当户对啊,我就没这个想法,三姐,你可知道余家的姑奶奶还是永康侯夫人呢,他们要找什么样的儿媳妇没有?” “这倒也是。”江素梅同意,“那咱们还是赏花罢。”反正怎么也没有她们的份,再说了,众人都抢的东西,总是很危险的,还是绕道而行。 二人相互一笑,携手去往园子里。 江画梅走了会儿,又好奇的问:“刚才你跟那黄大太太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她看起来挺喜欢你的。” “可能罢。”江素梅点点头,“反正问了我好些事。” 江画梅人小鬼大:“怕是看中三姐了,我听说,黄家的四公子还未娶妻哩。” 她这话说得也太过直白,江素梅嘘了一声:“别的还好,这种事,咱们不宜讨论,又不能自己做主的。” 江画梅长叹一声:“算了,只盼姐姐能如意,姨娘常说,命是躲不过去的,但还是要出全力,三姐姐,将来若是有我能帮忙的,请尽管说。” 江素梅不禁感动。 这个家里,唯有六妹一个,可以让她身心放松,无须那么多的警惕,这份感情乃是真的,她握住她的手摇了摇:“这话对你亦是如此。” 江画梅便笑了。 二人顺着园子一路散步,来到一排矮墙处,只见四处灌木围合,中间点缀各色鲜花,旁处还有人工清泉,别有一番情趣,遂都停了下来。 “咦,这不是四姐么?”江画梅眼尖,往前方盯着看,却也不太确定,回过头来问丫环朝露。 朝露跟她主子一个性子,当即就跑过去瞧了瞧,回来禀告道:“是四姑娘呢,她在荡秋千,奴婢听她喊,让双花跟水萍再用力些。” “啊,已经荡得很高了,她还要更高?”江画梅愕然,“倒是不怕摔了呀。” 江素梅也有些奇怪。 众人都去结交余二夫人了,按照江如梅一贯的作风,她应该也会出动的,怎么却来这个地方偷偷玩秋千? 什么时候,她竟变得那么孩子气了? 江素梅目光落在矮墙上,心中忽地一动。 “外头是什么地方?”她问。 江画梅摇头:“我也不知。” 正好旁边鹅卵石小道上有丫环们端着瓜果点心走过,她叫朝露过去问询。 小丫环便说是景心苑,那些公子哥儿就在那里聚着呢。 江画梅听到了,脸色顿时黑了几分。 “果真是不要脸的,这等法子都想得出来!”她拧起眉,“三姐,这事儿,咱们管还是不管呀?” 要管罢,只是荡秋千,就是荡的高一些,只要她不怕死,旁人能说什么,可要不管罢,到时候传出去,江家姑娘使出这等手段引人注意,可不是名声难听得很? 只怕曹夫人都要怪责呢。 毕竟她请来的都不是普通人家,就算有些太太谄媚了些,到底也还收敛的,哪有姑娘家这么露骨的去表现自己呢? 可用强的,怕也不行,闹大了被人知晓,江素梅眼睛一转,在江画梅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二人便也去了秋千那里,只留下采莲一个。 江如梅见到她们,便露出不高兴的神色,好像怕到嘴的食物被分了一羹。 “原来四姐在这里,我说呢,到处见不到人。”江画梅笑眯眯的道,“荡秋千好玩呢,咱们一起玩。” 江如梅板着脸:“我先看到的,你们抢什么,别处不也有么。” “四姐姐怎么这么小气呀。”江画梅向江素梅抱怨,“三姐你评个理儿,好歹姐妹一场,四姐就这么对人的。” 江素梅正待要说话,采莲急忙忙跑了来,凑到她耳边一通说,她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 “六妹妹,咱们走罢,四妹说的是,别处也有呢,何苦要争这一个。”说着,她便急着转身走了。 江画梅也忙跟了上去。 她们这一番神神秘秘的举动,引得江如梅很是疑惑。 她皱起眉,往那个方向看,一边问两个丫环:“你们看,是怎么回事?” “定是知道那余二公子在哪儿了。”双花故作聪明,“姑娘,咱们不也不知道么,只是撞个运气,可看三姑娘刚才那样子,像是笃定的,不然不会着急走呢,奴婢觉着,三姑娘跟六姑娘指不定原先也是要来荡秋千的。” “我看也是。”江如梅咬牙,“不过凭她们那样儿,能成什么事,也敢来争?走,去那边看看。” 她秋千也不荡了,快步跟着向前。 结果哪儿看到什么余二公子,鬼影子都不见一个,江素梅跟江画梅只绕着园子走一圈,便又去聚会的地方了。 可江如梅此时对她们戒心很重,生怕自己错过了时机,一直盯着她们不放。 倒不是说这二人有多受宠,只是那采莲叫她忌惮,毕竟原是大房那里的,就算调去二房,可总有些熟悉的人,弄来少有的消息也不是难的。 然而,她想错了,不知不觉间,什么都没发生,宴会却要结束了。 江如梅才知道自己上了当,恨得不得了。 本来罗姨娘交代她去亲近薛家二太太,留个好印象的,可她听说今儿余二夫人跟余二公子都来,哪里静得下心,但自从上回那事儿,她也有点儿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讨不了那些太太的好,就想另辟蹊径,让余二公子动心。 谁想到被江素梅两个人一搅和,什么都没有做成。 江如梅越想越是生气,冲到江素梅身边,恶狠狠的就骂起来:“你这混蛋,想的坏主意,引得我过来,如今你可如愿了?” 这儿太太们都还没有散掉呢,江素梅大吃一惊,忙低声道:“四妹妹,有话还请回去说,你这是干什么,不怕被人听见么?” “我怕什么?”江如梅这辈子都恨自己是庶女的身份,若是如同江慕梅姐妹俩,有亲娘护着,千般疼爱,哪里像她,本是天之骄女一般的才貌,却什么都低人一等,武氏并不把她当女儿,虽然父亲不介意嫡庶,可男儿家管得了多少?是以她这次只揪着江素梅不放,甚至伸手去抓她的衣领,“你坏了我的事,你以为你就能行了?我告诉你,休想!” 那是把她当假想敌啊! 江素梅还真没想到江如梅发起疯来竟是这么不闻不顾,不然她才不会去引开她,说不得只能去禀告李氏,如今,她这样不惊动人的办法却给自己带来了不好的后果。 “四妹,你三思。”江素梅警告道,“闹得人尽皆知,又有什么意思?” 江画梅看得着急,伸手去扯江如梅的手,低喝道:“四姐姐,你还不放手,没得人教养了,这种玩秋千出风头的事都做得出来,别人知道,你嫁得出去么?要我说,你还得感谢咱们呢!” 这话一出,江素梅暗地里便是叹息一声,原先她不过是利用江如梅的猜疑,才叫她跟了来,放弃去荡秋千。可这事儿若不承认,江如梅也不会怎么样,现在倒好,江画梅恼火之下,还说江如梅应该谢谢她们。 怎么可能?这姑娘的觉悟绝不会这么高! “你们懂什么?”果然江如梅气得眼睛都发红了,“要不是你们,我早成了,没有余二公子,也有……”反正今儿优秀的公子哥儿多着呢,总比她随便嫁一个来得好,“都是你们害人,多管闲事!” 三个人扭成一团,江如梅不听劝,愣是不松手,江画梅又去阻止,几个丫环也来凑热闹,最后那薄薄的衣料“撕拉”一声,被生生扯破。 江素梅气得没法子,果然好人没好报,倒霉的竟是她。 那雪白酥胸露出了一小半,在炎日里,却感觉冷飕飕的。 “啊,三姐!”江画梅惊叫一声,忙去脱外头的纱衣。 可纱衣几近透明,穿上去有什么用? “你把比甲脱下来给我。”还是江素梅发现了能用的。 翠羽连忙脱了。 江素梅便穿在自己身上。 其实曹夫人是个谨慎的人,举办大型聚会,哪有不小心的,多数地方都有耳目,她们一番动静早让几个丫环婆子瞧见了,忙忙的去禀告各自的主子。 曹夫人微微点头,抬起茶盏喝一口道:“原是出了这事儿,倒是幸好三姑娘跟六姑娘,不然我这儿难堪。”又扑哧一笑,好似觉得有趣,“荡秋千还有这用处,妙啊!” 虽笑着,脸色却是冷,她对那江如梅更是不喜了。 “三姑娘衣服坏了,也不好就这么回去,你们送她去翠苑换一套,便拿娥姐儿的罢。” 一个管事妈妈稍稍犹豫:“余二夫人正在那儿歇着呢,余大姑娘也在。” 余二夫人身体不是很好,刚才喝了些酒,又与众多太太说话,很快就乏了,便在翠苑里休息会儿,余大姑娘关心母亲,在旁陪同。 曹夫人顿了顿,还是摆摆手:“无妨。” 那管事妈妈就领命出去了。 14黄家的人登门 江素梅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很快就要告辞走了,也露不了面,就是穿着丫环的比甲,想必别人也不会发现,毕竟她不是一个容易惹人注意的姑娘。(小说文学网) 可是,管事妈妈很是诚恳,说是曹家待客之道,她不好再三拒绝,便跟着去了翠苑。 管事妈妈叫人拿来衣裙,抱歉道:“也来不及做新的,这是咱们姑娘的,还请三姑娘将就一下罢。” 江素梅道谢一声,转身去了里间。 管事妈妈在外头等着。 隔壁余二夫人正在歇息,余大姑娘余文君听到动静,出来询问那些下人。 下人打听后回报:“是江家的姑娘,说是来换衣服的。” 余文君冷笑起来,满脸不屑:“这些人,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甚么换衣服,我看等会儿就要来拜会了!”她抬脚往外走去,“我去看看,母亲还在睡呢,没得被她打搅了。” 管事妈妈见到她,忙道:“余大姑娘,您这是……” 余文君不理,径直走去里间。 采莲拦了上来,语气很客气:“咱们姑娘不方便呢,不知余姑娘有何事情,不如在外面等一下?” 刚才聚会,她见过余文君,自是认识的。 余文君哼了一声,也没有硬闯,在椅子上坐下。 江素梅换好衣服出来,见到她,不由一愣,满身环绕高傲气息的余大姑娘怎么会在这里?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余文君心想,装什么啊,当下嘴角一撇道:“你好好的怎会来换衣服?” 竟是一副质问的态度。 江素梅是聪明人,岂会不知道她的意思,但虽然生气,却也并不想与之产生冲突,节外生枝,便说道:“我原也不想换,是曹夫人细心,派了管事妈妈带我来的。” 她言简意赅,十分清楚的说明了来由。 余文君往后一看,那管事妈妈忙点头作证:“是夫人吩咐的。” 余文君的脸上就有些燥,她竟然猜错了,难怪母亲老说她冲动,这下可好,只当这姑娘与那些有心计的一样,想着法子亲近她们呢。 她讪讪然,又不甘心认错,也不能站起来就走,只得把话题继续下去:“可没见其他姑娘要换衣服的,你摔了不成?” 她这神色江素梅全看在眼里,当下回答:“也难怪余姑娘好奇,其实是我跟姐妹追着玩儿,不小心扯坏的,也不好意思说与别人听呢。” 这是在给台阶下了,余文君有些惊讶。 江素梅也不多说,站起来道:“我这会儿换好了,也就走了,余姑娘,改日再会。” 她态度温和,举动自然,好似只跟余文君是偶然相逢,让这场尴尬消失于无形。 余文君愣愣的看着她离去。 换衣服这事自然是瞒不过家里的下人的,很快就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她觉得奇怪,派金妈妈去看看。 江画梅还在生气呢,一股脑儿的就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江如梅不肯承认,可金妈妈那么老道的人,哪里看不出真假,回头就跟老太太说了。因在曹家,老太太不好发作,等回到家中,才把武氏叫来,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武氏还真没想到江如梅会做出这等事,奇怪道:“才禁足过的,怎么还如此,如姐儿这是疯魔了罢?” “总是你女儿,你管也不管,将来惹出大祸,看你怎么收拾!”老太太摔了个碟子。 武氏脸红耳赤:“我平常也不是不管教,只是这等事,哪里预料得到,定是有人暗地里教她的,才会做出这种下作的手段。母亲,我梦姐儿就从来不会,别说做了,一丁点念头都没有的。” 她这是在为自己辩驳。 老太太冷哼一声:“真当梦姐儿一样养,自是不会的。” 武氏便说不出话来,只委屈的哭。 老太太心烦:“以后别叫我看到她,好好束着,只等找到合适的便嫁了出去。” 那是要永久的禁足,不让出来了。 武氏自然不会反对,心里还暗暗高兴,这次的惩罚那么重,罗姨娘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去给江兆年吹枕头风,怂恿他再去求情,铁定要被老太太训斥,反正怎么看,她都不会有坏处,江如梅又不是她女儿,谁管她死活! 李氏知晓她的想法,冷冷一笑道:“幸好素姐儿想出来的主意,不然真给她成了,外头那些公子哥儿见了,都以为江家的姑娘是浪-荡女呢!梦姐儿能好得了?我以后出去都没脸,三弟妹,虽说如姐儿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总也是江家的孙女儿,你一径儿不好好的养,只为跟个姨娘斗,可不是坏了大局?” 一语道中,武氏的脸色不好看了。 老太太也生气。 武氏嫁进来的时候便知她小儿子的德行,只为攀高门,这会儿倒挑三拣四起来了?只不过有几个妾室,便斤斤计较,不好好抚养庶女,当真心胸狭窄! “你自个儿反省反省,如姐儿这样,你的错不少!”老太太语气严厉,“你别一味的护着梦姐儿,还是嫡女,瞧被你养的跟什么似的,还不如画姐儿呢。” 武氏只能掉眼泪。 老太太把她赶走后,感慨一声道:“幸好曹夫人叫素姐儿换了衣服,要被人瞧见,细心的去问一问,指不定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真真是难看!” 李氏赞同:“素姐儿倒是个聪明的,没丢咱们府里的脸。” 她对江素梅跟江画梅都很满意,因为这二人一点没有争当余家儿媳妇的意思,这样也就不给她添乱了。 老太太面色缓和一些,喝了几口茶道:“我见你跟余二夫人谈得颇为投缘。” “余二夫人挺好说话的,并不傲气。”李氏笑笑,很有些得意,“夸了念姐儿好几次呢,像是喜欢的。” 老太太泼冷水:“那些个太太哪个不会做戏,只是夸有什么,哪家的姑娘不被她夸几句呢?”她又顿一顿,“也不急,念姐儿的终身大事总要细心着些,老爷子也最是疼她了,可不能最后委屈了她。” 听这话,自然是要给江念梅找个好夫家了,两个长辈肯出全力,李氏哪有不高兴的,直说女儿有福气。 过得半个月,老爷子休沐,请了黄家的人过来做客。 说起来,老爷子与那黄老爷子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两个人小时候就常在一处玩,当年老爷子的母亲还把黄老爷子当半个儿子疼呢,可惜老爷子后来去当了地方官,两家便来往的少了,还是最近两年才又开始走动的。 听到这个消息,翠羽就有些担心。 上一回,黄大太太对自家姑娘的表现,她看得十分清楚,这次老爷子突然请他们过来,该不是有那个意向罢? 所以她这次并没有挑什么好看的衣裙出来,只拿了些寻常的。 采莲见状,不免提醒道:“好歹是与咱们府交好的,老爷子看重的很呢,姑娘太过随意了不太合适。” 翠羽与采莲一起久了,也不似往日生疏,犹豫道:“可咱们姑娘不能这般……” “有什么不能。”江素梅听了会儿走出来,“该来的逃不过,什么样儿还是什么样儿。”她叫采莲重新选一套来。 翠羽眼眸低垂。 “太过看重了,往往得不偿失,翠羽,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要是我畏畏缩缩的,别人看着不喜,祖父祖母何尝不会觉得如此?”江素梅教导翠羽,“你是我身边的人,记得做事堂堂正正些,别还没发生,这就怯了。” 翠羽忙点点头。 江素梅穿戴好便去了二老那里。 院子里正热闹,黄老爷子带了黄大爷夫妇俩,黄二少爷夫妇俩,还有黄四少爷,与两个小曾孙子过来。 此刻天气晴好,老太太叫人在外面摆了桌椅,放上点心瓜果,这就坐着闲聊了。 家里三房的三少爷江灼,四少爷江伦年岁也小,跟黄家两个曾孙玩在一处,大人们都看着直笑。 江素梅去的时候,已经好些人。 黄大太太一见她就露出欢喜之色,笑道:“看看,这就是写那副字的三姑娘,好几年未见,可是个漂亮孩子了。” 黄二少奶奶也跟着称赞几句。 老太太虽然不喜江素梅,但外人称赞自家孙女儿,总是好事,当下笑着谦虚道:“别老夸她了,不过是跟咱们老爷子写着玩儿的。” “玩儿可不同。”黄老爷子也是书法的爱好者,认真道,“没有几年功夫学不成,我看这丫头定是刻苦练过的。” 可不是么,江素梅暗地里揉一揉手指头,她每天都练好几个时辰呢,这才能改了原先的风格! 李氏顺水推舟:“不如让素姐儿这就再写上一副?” “好啊。”老爷子赞同,拉了江兆敏,“走走走,咱们去书房。” 黄老爷子回头便喊他的小孙子黄弘宜:“你也来见识见识,写字还不及一个姑娘呢,看看人家怎么写的。” 黄弘宜今年十六岁,个头修长,模样算是端正的,而且还很懂分寸,笑道:“孙儿就不去了,祖父看了再教我罢。” 那黄老爷子,黄大太太都很主动,轮到主角了,他却很淡定,江素梅忍不住侧头看他一眼。 二人目光一对上,黄弘宜的脸先红了。 15老爷子的想法 江素梅随即便转过头,跟着老爷子去书房。(小说文学网) 黄大少爷走过来,伸手拍拍他弟弟的肩膀,笑得颇为暧昧,黄大少奶奶见状,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又正色起来。 老太太自是看在眼里,但也假装看不见。 众人又讲起话来。 江兆年见气氛不错,殷勤的给老太太递点心,一边小声道:“娘,如姐儿关了半个月了,这会儿黄家难得来人,见不到也觉得奇怪么,不如就把她叫过来,她现在晓得错了。” 老太太恼他没个原则:“我一早跟他们讲了,如姐儿身体不舒服,须得休养好几月呢,这会儿叫出来,反倒奇怪。” 江兆年噎了噎,叹口气道:“娘,您这是何必呢,她一个小丫头懂什么啊!” “不懂才要教,都是你一手宠的,没脸没皮。”老太太不方便多说,叫他走开,“今儿还有客人,被你爹晓得,没有好处。” 江兆年就不敢说了。 他被老太太纵容着长大,做事没个章法的,但是却怕老爷子,老爷子执法严苛,也不管他现在多大的岁数,逮到错处就是打一通,故而他没事不敢触犯老爷子。 只不过,回去后不好面对心爱的罗姨娘了! 江兆年神色落寞的退开。 武氏见了,偷偷好笑,果然还是没有求成。 江素梅用心写完一幅字,又博得黄老爷子一番赞美。 江兆敏也看了看,露出欣赏之色,点点头道:“不错。”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这位江大爷,其实江素梅虽然每日都露面,实则跟江兆敏说的话,加起来恐怕都凑不到十句。 原因实在是江兆敏的样子太过古板了,看起来很严肃,又寡言,江素梅基本见到他都是行礼请安,然后走人。 事实上,江兆敏对老爷子,老太太也是一样的行径,很少见他们闲聊,除非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不然就是请安,沉默,告辞。 故而,今日江兆敏只有两个字的点评,都让江素梅受宠若惊。 写完字后,老爷子似乎与黄老爷子,江兆敏有正事要谈,江素梅就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女眷们就此跟爷们分开,各自活动。 冬青悄悄同蔷薇说:“今日三姑娘倒成了最惹眼的,都围着她说话呢,看看黄大太太,那么喜爱,反倒咱们姑娘,她们不太理。” 二人都是江念梅的丫环,早就习惯了江念梅为众人的中心,一时适应不了。 蔷薇不屑道:“你真是笨,难怪常被姑娘说,今儿哪怕咱们姑娘全没人来理睬又有什么,在外面,可不一样,三姑娘何时能越过咱们姑娘了?如今是那黄家想给黄四公子定亲,咱们姑娘还不放在眼里。” “怪不得!”冬青恍然大悟。 到了下午,眼见要傍晚,黄家的人便告辞回去。 姑娘们也各自回自己住的地方。 李氏笑眯眯的对老爷子道:“相公也说那宜哥儿好呢,为人大方,虽还没中进士,不过他们黄家几个少爷都已经在各部上任了,宜哥儿将来打理打理生意,也是有出息的。” 黄家不缺做官的,黄弘宜不当官的话,主持家中事务也没什么不好,总是要有人管着的。 老爷子微微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真是老糊涂了啊,居然没看出来黄家的意思,原来是看中江素梅了! 他脸色发沉,呵斥李氏:“这种事不能胡说,素姐儿年纪还小呢,念姐儿这不都没定下么。” 李氏没想到老爷子竟然是这个态度,当下便有些不知所措,求救般的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并不理。 她早就跟李氏说,不要着急提这个,其中老爷子便是一个原因。 老太太虽然跟老爷子因为江兆年的事情产生了隔阂,可要说到了解,老太太自是了解老爷子的,如今在老爷子的心中,江素梅的地位不低,那么,岂会随便就给她订一门亲事,还如此仓促? 李氏不听她的话,抢着来说,老太太也想让她受些教训。 李氏没法子,只得认错道:“是儿媳妇不对,素姐儿是小呢,倒是不急的。” 老爷子唔了一声,摩挲着茶盏道:“我也知你关心素姐儿,现素姐儿没个娘亲照顾,你作为伯母,该顾着的也得顾着。你看看素姐儿那么瘦,十三岁的姑娘了,竟比念姐儿矮上那么多,那手腕细的,像是没吃过饱饭。” 每回见这个孙女儿挽起袖子写字,老爷子便是要产生怜爱之情。 以前他不知江素梅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也没有花过时间去了解她,江兆青去世之后,他心痛也是心痛的,只是时间久了,也就淡掉了,毕竟,他还有个让自己骄傲的大儿子江兆敏。 然而,当那个会写一手好书法的小姑娘出现在自己面前,人非草木,他渐渐的关心起了这个孙女儿,这才有了上面这段话。 李氏的心一阵乱跳。 原来她真的低估了江素梅的作用! 眼见李氏有些扛不住,再说这事儿,自己也得被牵扯上,老太太便开腔了:“素姐儿原先一直病着,什么好吃的不给呢,就是补不上去,这才瘦成这样,如今好了,慢慢就会胖起来的,月兰也是用了心的,不然素姐儿也不能这般好了。” 李氏松了口气。 老爷子想到江素梅写字时的神采飞扬,也疑心自己是不是想差了,便点点头:“总归你好好费心些。” 李氏连忙应了。 回去后,她就让周妈妈打开库房,取了好些燕窝出来,专门去厨房叮嘱,以后隔几日就要给三姑娘熬一碗,另外还要给三姑娘加餐,不准再偷工减料。 其实厨房早就认真对待江素梅的伙食了,只是,这次之后,更加精心了而已。 对此,江素梅有些奇怪。 后来想想,觉得应该是老爷子提了意见,老太太的话,要真有心,她以前的日子就绝对不会活成这样了。 数日后,江家少奶奶蒋氏被大夫诊断出有喜,这也算是江家的一桩大喜事。 如无意外,九个月后,老爷子的小曾孙子或小曾孙女就要出世,四世同堂,又岂能不高兴呢? 蒋氏一下子成了重点保护对象。 对于这个大嫂,江素梅并不太熟,不过却对蒋氏的好命持非常肯定的态度。 蒋氏的父亲现任一方封疆大吏,乃浙江布政使,蒋氏是最小的嫡女,当年是由礼部尚书杨大人夫妇保媒的,蒋氏在家中受父母疼爱,虽然远嫁,到了江家,却也深受李氏的喜爱。 她的相公江烨随了父亲江兆敏,是个正直端方的人,并无妾室,夫妻恩爱,所以蒋氏一路顺风顺水,不曾有过任何波折。 大概这种命运,任谁都会羡慕罢。 有时候,老天就是不公的。 江素梅心想,但老天应该也会眷顾努力的人,她的处境正在一日日的好转,但愿最后能有个好结果! 数日后,江慕梅随夫婿过来道喜,看望蒋氏。 她带了不少礼物来。 轮到江素梅的时候,竟是一对水色不错的细玉镯子。 她很是惊讶,这礼物也算是贵重的了,只是回家探亲,原本不需如此的。 江慕梅拉着她的手道:“我出嫁那日后,便总是想到以前的事,原先我疏忽,没有去看你,还望三妹别往心里去呢。” 原来她送出去的那支簪子,带来的效果那么好! 看来江慕梅并不是太无情的人。 江素梅忙摇头,表示不介意。 姐妹俩便说开了。 李氏稍后朝江慕梅使了个眼色,她便去了里屋。 照例,她先是问了问江慕梅最近过的如何,江慕梅脸颊微红,羞涩的道:“相公待我很好,这次回来,送与众姐妹的礼物,他都有帮着挑选的,给二妹的那支簪子,最是贵重,他说既是我亲妹妹,自然要头一份呢。” 李氏颇为满意,拍着她的手背道:“这就好了,我就说么,你有个好婆婆,相公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江慕梅嗯了一声:“我会听娘的,好好孝顺婆母。” 李氏便说起江念梅的事情。 江慕梅也很关心,忙道:“自是那余家二公子了,别家的公子虽然也好,可哪里比得过余家?上回婆母还提了一下呢,说那余家相看姑娘,也不拘什么人家的,品性好得放第一。” “也是,他们家又不用依仗姻亲,自不会眼界那么小。”李氏原先还怕江家的家世入不了余家的眼,现在倒是没有那个顾虑了,只是,她跟余二夫人谈不上什么交情,倒是怎么办才好? 他们女方总不能主动送上去,可丢不起这个脸,若实在没个法子,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女儿嫁入其他人家了,也不是没有合适的。 “姑母像是与余家两位夫人相熟的,我下回问问看。”江慕梅懊恼的一拍脑袋,“怪不得婆母知道一些,我竟忘了这茬。” 她称的姑母乃是沈珏的姑母,也就是安6伯沈会通的妹妹沈嫣。 李氏一听便笑了。 母女两个又兴致勃勃的说了起来。 16一游居士到此一游 虽是酷夏,但江慕梅有老爷子顾着,竟也能得一些冰雪纳凉,日子算是过的比较舒服,她最近吃得也多,身子终于有所拔高,两颊也略微丰盈一些,渐渐有了少女窈窕的模样。 转眼间,到了初秋,老爷子有一日突然要出外踏青,众人都吃了一惊,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一次的字画茶会搬去了香山。 鉴于老爷子年岁太大,老太太头一个反对,这香山虽则不远,可老人家腿脚不方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能得了?她自然不敢冒这个险。 结果老爷子偏是要去,脾气来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老太太没有办法,最后只得叫两个儿子相陪,可老爷子看到江兆年就很不高兴,扔下一句话道:“就老大跟素姐儿便行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看向了江素梅。 江素梅也很惊讶,她并没有想到老爷子会叫她一同前去,只因姑娘家平常便不好出门,这次还是文人骚客的茶话会,她岂能同行? 老太太又一次反对。 老爷子道:“姑娘家就不能出外游玩了?没得这个说法,戴个帷帽便可以,又不同去跟那些人会面,只是到山腰,叫她自个儿待着便是,回来再一起走。” 老太太心想,这不是多此一举么,老头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可见他一意孤行,老太太觉得反正是老爷子提议的,既然想周全了,便是出了事,总不会落到她身上,当下也不坚持了,只派身边一个婆子跟着,起些管束的作用。 李氏脸色有些暗沉。 没想到,老爷子竟是那么喜欢江素梅,去个香山还得带在身边,硬是一点儿没有提到别的姑娘。 江画梅也露出嫉妒的表情,轻轻拽江素梅的袖子,小声道:“你去玩儿了,可别忘了我,听说那里永安寺的素斋好吃呢。” 江素梅摸摸她的头:“晓得了,定然带回来给你解馋。” 她却不好提要求,叫江画梅也一起去,毕竟还有其他几个姐妹,总不能真一起去了,要是出了事,谁来负责? 江如梅目光灼灼,冷笑着慢慢踱到江念梅身后,轻声道:“二姐姐,你不去么?平常祖父可疼你呢。” 这句讽刺的话叫江念梅好一阵难受,她在袖子里握紧了手,指甲都要掐到肉里去,面上却云淡风轻,并不理会。 江兆敏已经去吩咐下人准备车马。 香山就在城外四十里处,早上出发,晚上便能回,江素梅也不用带多余的东西,只戴上一顶帷帽,两个丫环,便跟着老爷子出门去了。 到得山脚,远远就见连绵青山一片,范围很大,但不算高,江素梅估摸,带上老爷子大概一个时辰也能走到山腰,那山腰有座永宁寺,她可以在那里歇脚,老爷子跟江兆敏么,自然就去附近观看美景,顺带交流书画心得去了。 三人同六个仆役慢慢前往香山。 这香山有二十八景,一路自是美不胜收,历代皇帝都在这里修建过离宫别院,所以山上某些地方是禁止进入的。 江素梅满心的好奇,此刻终于忍不住问老爷子。 老爷子哈哈笑了起来:“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还卖关子呢! 江素梅挽着老爷子的胳膊,笑嘻嘻的道:“我猜猜,定是跟书法有关的。” “丫头聪明。”老爷子抬起手臂,“看到前面永安寺了罢?” 那寺庙有一座钟鼓楼,高高的耸立着,沐浴在阳光下好似都要发光了,她自然看得见,点了点头。 “里头有处来青轩,几百年来,多少才子在此地住过呢。”老爷子摇头晃脑,又是娓娓道来的趋势。 江素梅眉毛一下子扬了起来,激动万分的道:“是挂满众多文客真迹的来青轩?” 这处地方她曾听老爷子提过,来青轩原是永安寺的斋房,专给人留宿所用,可自从唐朝的大才子李正己在某一日春夜诗兴发作,大笔一挥,留下一首名诗《拜月》之后,再借住的文客们便一发不可收拾。 久而久之,五楹斋房四壁挂了许多才子的诗文,其中有不少是闻名天下的大文豪所做,后来来青轩便出了名,再不让人住宿,反而成了景点之一。 老爷子看着她:“正是,所以带你过来瞧瞧,需知天外有天。” “可是祖父,我一向很谦虚的啊。”江素梅道,“人外有人,就是祖父,我这辈子都比不过呢,哪里还想过这些。” 老爷子便高兴的笑起来,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江兆敏伸手摸摸颌下三寸胡须,沉默不语。 三人到达永安寺。 老爷子叫江兆敏去捐香油钱,自己先行带江素梅去来青轩了。 来青轩里尚有几位文人在,江素梅便有些犹豫。 老爷子倒很豪爽,鼓励道:“你虽为姑娘,却也是爱好书法之人,来到此处,便与众人一般,何必拘谨,不见向佛者,便是不分男女呢?”他微微一笑,轻声又放轻,“更何况,还戴了帽儿,祖父在,不必怕的。” 江素梅瞧着他慈祥面容,忽地想起自己的父亲。 当初,他引领她走入书法的世界,时时相陪,既耐心又温柔,春秋夏冬,她都不曾懈怠过,一步步走来,终于有所成就,父亲对她的努力也一直秉持着肯定的态度。 如今,老爷子也一样的看好她,甚至亲自带她来此开阔眼界,好让她的书法精益求精。 江素梅鼻子微酸,心绪激荡之下,差点被门绊了一跤。 老爷子只当她激动,大笑着扶住,叫她小心。 祖孙两个站在一处欣赏众家书法,老爷子一一点评与她听,并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江素梅认真受教,走动间,见其中一处斋房三面墙壁尚且空着,便笑道:“原来还不曾挂满呀!” “只等有才之人填满。”老爷子道,“只是,鲜少有人能有这样的自信。”说着喟叹一声。 因为他自己也不敢动笔啊,实在与那些才子比起来,自惭形秽。 江素梅却是摩拳擦掌,她到底年纪还小,就算穿过来时,也不过才二十八岁,热血仍是有的,自信也是有的。 可惜老爷子在旁,她不敢上前去写,虽然旁边桌上便摆着笔墨呢。 两人看了会儿,老爷子要去参加设于翠微亭的聚会,便先告辞,江素梅则由迎客僧送着去了别处的斋房。 她还记得江画梅的事情,正好自己也有些饿,便叫采莲去买些斋菜,这次并不节省银子,要了罗汉菜与四样别的。 不到一会儿,采莲便同送饭的两个小沙弥回来,把斋菜摆于桌上,采莲笑道:“老爷子捐得多,没收钱。” 江素梅便笑着把银子又塞回了荷包。 在这里,她也不讲规矩了,叫翠羽,采莲两个坐下同享,至于那个老太太派来的婆子,却是不熟,便盛了一些,让她端到外面去吃。 罗汉菜不负盛名,配料有蘑菇,莲子,山药,荸荠,笋等等十八种之多,好些都是山珍,难怪吃起来那么鲜美,饭后,四个人的肚子都是胀鼓鼓的。 “这些包好了,小心路上漏了。”她漱完口,吩咐翠羽把早就分出来的罗汉菜打包。 翠羽仔细做了。 江素梅在院子里走了走,虽然风景在前,却没有多少心思欣赏,她还在想着那来青轩呢,要是自己也去写一副字,若被留下来,那该是多么大的荣耀! 可会流传千古,让后来的人也能欣赏?正如她前世所仰慕的那些古人? 她想着又微微拧起眉,后世倒并未听说来青轩这一段历史,许是在战乱中被毁了。 可不管怎样,到底也能留下些许年月,她耐不住,把翠羽叫来,小声道:“你去来青轩看看可有人在。” 翠羽一愣。 “快去。”江素梅催促。 翠羽只得去了,不久后回来道:“暂且无人。” 江素梅便叫那婆子去要些水,结果趁她离开,回屋便取了帷帽往来青轩走,两个丫环赶紧跟上,翠羽吃惊道:“姑娘要去做什么呀?” “自然是有要事。”江素梅神秘一笑,快步而行。 三人很快便到来青轩,江素梅见四下果真无人,便摘下帷帽,叫采莲磨墨。 采莲是个执行能力很强的人,江素梅发现,只要她吩咐的事情,采莲是连发问都不发问的,只管执行,但是翠羽若有不当的地方,采莲却会表达出异议。 有趣的是,她每回都做对了。 翠羽见她要动手,也不知怎么劝,后来见她写了,便只希望她能写快一些,不要让旁人看见就行。 江素梅在宣纸上写下一副少时模仿书圣《快雪时晴贴》的《新阳有月贴》,“日越落,月渐亮,豁然开朗,始知吾之错。世上事,对错亦可并立,时不需急于决断,当以心视之,方可明。” 最后一笔落下,坚毅又不乏洒脱,全书一气呵成,完美收笔。 两个丫环见她写出这样一幅字,全都瞪大了眼睛。 还是采莲先反应过来,轻声提醒:“姑娘,还未落名。” 翠羽忙道:“可不能写姑娘自己的名字。” “这是自然。”江素梅沉吟片刻,提笔写上四字,“一游居士”。 一游居士到此一游啊! 她弯起嘴角,笑声仿若清脆的银铃声飘出了窗外。 正当三人跨出门口时,外面竟飘下了细雨,翠羽叹一声:“油伞没拿来呢!” “走罢,雨中散步,挺好。”江素梅走出去,平举双手,感受到丝丝凉意,她昂首阔步穿过了门前小道。 斜对门的槐树下,一个小厮把桐木油伞缓缓打开,笑道:“那姑娘竟真的在里面写了字呢,公子,可要去看看?” 伞下立着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雨中,并看不清他的容貌。 徐徐的,有若低沉琴弦般的声音流淌出来,他道了一声:“好。”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去了来青轩。 17到底是哪位名家 江素梅在此地留下了字,心中大为满足,等到雨停,又去四处散了会儿步,领略下香山的风光,过得一个多时辰,老爷子来了。【小说文学网】 他的表情甚为奇怪,像是满腹疑惑。 江素梅不知道,她写的这幅字此时已经被好些人看见,甚至于,众位文人骚客为此还展开了激烈的争辩,有说此人定是来自昆滇的孟仲远,有说此人许是江州的张胡,也有说,怕是藏在永安寺中的僧客。 众说纷纭,却无人猜到其真正的身份。 “我看应该是黄良行。”老爷子还在绞尽脑汁,“我在湖州遇见过他,那一手狂草……哎,不对不对,虽形体有些相像,墨法又用之不同。” 江兆敏笑道:“父亲何必多猜,此人不留真名,定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老爷子长叹一声:“可惜,可惜,竟无缘得见,这手狂草,我见张胡都不及,他写得虽然流畅谢意,到底没有这种风韵,狂中见险,似飞流瀑布,倾泻而下,实乃一绝。” 江素梅这才知道,老爷子竟是在猜那副狂草是谁写的,而且还猜的很辛苦。 在那瞬间,她真想把这秘密吐露,好让老爷子惊讶一番呢。 可想来想去,终是闭了口。 那副狂草的水平太高,实乃她二十余年努力的结果,若是说出来,肯定会遭来猜疑,更何况,女子写这种字也不讨好,她还是好好写那些圆润,温婉的字罢。 谁料老爷子仍是赞叹不绝。 她忍不住疑惑,偏头笑了笑问老爷子:“只当祖父喜书圣之飘逸健秀呢,原来也喜狂草?” “丫头,书法千变万化,每一路走到极致都有其美,当然,要花费的功夫也是很多的,像这样的字,谁写出来都该得到钦佩啊!” 原来如此。 江素梅点点头:“祖父说的极是。” 一行人随即下山。 路上,老爷子同江兆敏道:“那余二公子,我瞧着不像是醉心书画的,怎的竟两番前来?想他祖父日理万机,一年都不得闲的,旁人不是说他像余老爷子么,我看他有些奇怪。” 江兆敏沉吟一声:“确实奇怪。” “可能心里藏了什么事。”老爷子又拧起眉,想了想,“我见他刚才盯着一根竹子,看老半天。” “可能。”江兆敏也道。 老爷子气不过,骂道:“跟你说话真个累人。” 江兆敏呵呵笑了笑,并不在意。 这个大儿子实在太内敛了,老爷子都受不了,幸好他在官场还算混得开。 其实江兆敏在外头,虽然话少,可每句话必是切中要点,他的深沉,稳重就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深得长官的赏识,只是在家人面前,就显得太过不易亲近。 傍晚,江素梅终于到家,结果刚要去向老太太请安,就见江兆年从里面忙不迭的冲出来。 老爷子差点被他撞到,狠狠的瞪起了眼睛。 “父亲。”江兆年心一颤,连忙行了一礼,就要溜走。 老爷子知晓他的本性,当下就起了疑,问道:“急慌慌干什么,可是又做了什么错事啊?” 江兆年见江素梅也在,觉得很是丢脸,面上满是尴尬的挠着头道:“父亲,您说什么呢,我是来看母亲的啊,这不是正要走么,父亲刚从香山回来,该好好歇一歇,儿子就不打搅了。” 老爷子哼了一声。 江兆年脚底抹油的跑开了。 江素梅进去正屋,见气氛与平常有些不同,那些丫环的脸皮都绷得紧紧的,老太太也不太自然。 她请安后也就走了。 刚进院子,就听到江画梅的声音:“这么晚才回,可把我等的。” 江素梅一下就笑了起来:“小馋猫,可没有忘了你,青禾,你把这放炉上热一热。”自然指的是她带回来的罗汉菜。 江画梅喜不自禁,上去挽住她胳膊笑道:“三姐姐真好,我有口福了!” 正好也是用晚饭的时候,二人便坐下一同吃了,江画梅连夸罗汉菜美味。 江素梅却只吃了两口,便停了下筷子。 她在想刚才的事情。 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呢,因为老太太虽然装的很好,可几个丫环,包括金妈妈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怎么她才离开大半日,就出了事? 江画梅吃完,擦一擦嘴,笑着问她:“香山好玩吗?” 她回过神,点头道:“挺好看的,可惜中间下了会儿雨,我也没有逛多少地方。”始终是女子,不然就是留宿一夜,把香山好些美景都看完又有什么。 “哎,可惜我没能去!”江画梅惋惜的摇头。 “以后总有机会的。”江素梅安慰她。 江画梅忽然压低声音说道:“三姐不在,祖母那里出了事呢,闹出人命来了。” “什么?”江素梅大吃一惊。 青禾跟采莲两个赶紧关上门。 “到底怎么回事?”江素梅追问,心中暗叹小喇叭果然是名不虚传,什么八卦她都能知道。 江画梅不屑的道:“还不是我爹做的好事!” 身为江兆年的女儿,江画梅那是万分的不甘心,这父亲要才没才,要品没品,实在是天底下最糟糕的父亲了! 江素梅有些想笑,但还是劝道:“毕竟是你父亲啊,还是得尊敬些。” 江画梅本就是庶女,若是还不得父亲的支持,前途更是一片黑暗,但幸好,她个性开朗,老太太也算喜欢。 江画梅撇撇嘴,没有反驳,只把这事讲了一遍。 原来是江兆年勾搭上了二老房里的丫环珠兰,那珠兰是二等丫环,不止老太太喜爱的,就连老爷子都很看好,说她聪慧,以前还教了几个字的。 江素梅回想起来,她有时去老爷子的书房练字,珠兰确实也经常在旁伺候,不过好像最近都没有来,听说是病了。 “哪里是病了,是有喜了。”江画梅道,“好几个月了,如今还未到冬天,那肚子也遮不住,她只好说不舒服……反正今儿是被祖母发现了。” 江素梅听到这里,打断道:“你怎么晓得这些的?” 这可是一桩大丑闻啊! 照理说,老太太肯定要小心处理的,岂能让消息泄露出去。 江画梅轻声道:“是玉兰说的。” 她性子外向,又不摆姑娘架子,颇得下人喜欢,那玉兰原也是老太太身边的丫环,但早就配出去了,如今住在江府隔一条街的仆役大院里。 这事发生后,老太太把她叫回来,让她好好劝珠兰喝下堕子汤,谁料到,这孩子已经大了,没打下来,大人却没了命,玉兰觉得是她害死珠兰,躲在园子里哭,正巧被江画梅遇见,便说了一些。 江画梅是聪明人,平时听到的八卦消息也多,几桩事一联系,就猜出来了。 江素梅也不知该怎么评价。 珠兰也是没脑子啊,江兆年什么人,岂能理他呢,但现在人也死了,总是悲惨。她这三叔也是可恶,花花肠子多,碰了别人又保不全,到底把人给害死了! 想起珠兰秀丽的模样,江素梅又是叹了口气。 虽说是奴仆,但是被谋害的事情传出来,家里也是危险的,若被政敌给抓住不放,男人们的仕途受到影响都不一定。 故而,老太太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她哪里想到,珠兰会死呢,她只觉得这事儿不能让老爷子知道,一定不能让珠兰把孩子生下来,结果却…… 她现在也只能瞒着,对外称珠兰是得重病暴毙,毕竟之前也是说生病了的,倒是个好借口。 也幸好珠兰虽然是个家生子,父亲却不在了,母亲又是个懦弱的人,好打发的很,老爷子竟一无所知。 这事儿发生后,江兆年很是老实了一阵子,连姨娘的房都不进了,还时常念书练字,向江兆敏讨教,一副收心养性的模样。 老爷子以为他是真心改过,还挺高兴呢。 过得半个月,安6伯府的夫人请江家女眷过去玩,这是江慕梅嫁去沈家后,他们第一次去安6伯府。 李氏兴高采烈,但可不止为这个。 在二老房里,她笑眯眯道:“余二夫人带了姑娘也来呢。” 老太太一拍手,笑得皱纹都深了几分:“看来余二夫人也挺爱走动的,还说不太与人交际呢,这回可好,热闹的很,别家还有谁来呀?” “就请了咱们跟余家,还有那沈家姑奶奶也来。”沈家姑奶奶也是永康侯夫人。 老太太好奇:“余二夫人也知?” 李氏颇为得意:“正是。” 老太太大大松了口气。 余二夫人知晓这些,那便是对他们江家甚有好感了,不然肯定会拒绝,毕竟没有别家的人么。 到第二日,女眷们又是一番打扮,去了安6伯府,蒋氏因有身孕,倒是没去。 江素梅对最近频繁的走动颇为感慨。 都说闺中女子足不出门,大概只是平时,但到了要出嫁的年龄,却不是的,该走的还是要走,该见的还得要见,总之,还是挺忙的。 18暗香盈袖 安6伯府位于富春街,这处大宅原是百年的老宅,但在二十年前却被翻新过,只因原主人东宁侯府出了事,东宁侯夫人后得失心疯,酿造出一场大火,把偌大一个府邸烧的七七八八。【小说文学网】 先帝命人翻修,恍然一新,因安6伯在那一年立下大功,最后便赐予了沈家。 这地方极大,院子套着院子,各处布置自是好的,但比起历史悠久的曹家,总是少了一些底蕴。 江慕梅听见她们来,早早的在外头等候。 她今儿穿了身明绿色遍地锦的夹衣,沉香色绢杭缕金裙,面如满月,虽容貌不出色,可这一身穿戴,显得十足的富贵气,李氏满意的笑了。 “祖母,娘亲……”江慕梅扑上去就撒娇起来,“好久不见,可是想死我了。” 老太太推她,佯怒道:“都做人家媳妇了,还小女儿态,没得叫亲家笑话,还不站站正呢!” 安6伯夫人出来道:“慕梅在我面前可是端庄呢,我还喜欢她这般,可不是亲?” 李氏便拉着江慕梅:“瞧瞧你婆母不高兴了,还不去跟着她,你嫁出去,可是泼出去的水了,没得还叫我们疼的,就只靠着亲家夫人了。” 安6府夫人哈哈笑起来,招呼道:“来来,都进来罢!” 众人鱼贯进去堂屋旁边的花厅。 江素梅看到厅里此刻已有两位上了年数的夫人,一个梳着牡丹髻,头插红宝石发钗,面色略显高傲的应是永康侯夫人,还有一位鹅蛋脸,梳着圆髻,身穿竹青褙子,书卷味甚重的则是余二夫人,在她身边,笔直站着余大姑娘余文君。 至于她为何知道这两位夫人,自然是江画梅说的了。 在这样的家族里,有个耳目灵敏的小伙伴还是非常好的。 剩下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自然是江慕梅的妯娌,沈家的大儿媳妇阮氏。 安6伯夫人请众人坐下,丫环们便上来一一上茶。 在冒着氤氲香气的雨前茶汤里,一场谈话会开始了。 江素梅自然不是主角。 事实上,当她听说余二夫人的名头时,便已经知道此行的目的。 她跟其他姑娘不过是来当陪衬的。 听着耳边一句接一句对江念梅的称赞,江画梅轻轻撇嘴:“也不知咱们来了干什么。” 江素梅拍拍她的手:“你别毛毛躁躁的,就当玩儿么,一会儿有南戏听呢。那喜秀班可不好请,一家轮一家的,没个休息,请晚了,都没得听,咱们也算有耳福不是?” 江画梅笑起来:“这么想想,也是,横竖出来转一转呢,总比闷在屋里强。” 坐了会儿,安6伯夫人果然请她们去听戏。 老太太同安6伯夫人闲话家常,抹着眼睛道:“也不知多久能再见到韦老夫人那!” 上次意外重逢,老太太遇见了手帕交,而今韦老夫人又回老家去了,却不知何年再能相逢,老太太也是出自真意,想那年少的时光,总是叫人怀念的。 安6伯夫人喟叹一声,她何尝不想念自己的娘亲,然而女儿家总是要离开家的,只不过,她离得太远了一些。 “兴许明年罢。”她想了想道,“母亲很喜欢慕梅呢。” 要是江慕梅哪日有喜了,指不定韦老夫人还会再来一趟,说的是这个意思。 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 从安6伯夫人对待江慕梅的情况来看,她过得很是不错,江素梅心想,虽然江慕梅本身并不出众,可不是有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么,她胜在平稳,听话,是个当好儿媳的料子。 听戏台搭在府邸西南处一处园子里,那园子种了许多西府海棠,可惜现在不是开花的时节,只生了个枝繁叶茂,挡住了小半边园子的阳光。 台下,案几,椅子已经一排摆好。 那些戏子也都在进行着准备工作。 安6伯夫人让老太太先点戏,后面再轮到余二夫人,永康侯夫人,李氏,然后再她自己,至于姑娘们,也都给看了册子,江念梅点了一曲《金钗记》,江素梅点了《牧羊记》,江如梅跟江梦梅,二人对戏曲都不太有兴趣,便没有点。 永康侯夫人笑着问江素梅:“怎么女儿家家爱听这种呢?” 这牧羊记是歌颂苏武的爱国思想与民族气节的,与她们点的那些截然不同。 江素梅认真道:“我虽没有这等勇气,但极钦佩苏武此人。” 四下皆静。 余二夫人侧头看了江素梅一眼,这姑娘说完话好像很羞涩的样子,脸颊微红,可眼眸却亮的跟星辰一般,璀璨夺目。 女儿家有此种情怀,不太多见。 李氏未免尴尬,开口笑道:“咱们素姐儿许是书看多了,戏曲不曾听过多少。”一边教导江素梅,“素姐儿啊,南戏,要说唱的精彩的,牧羊记可不在里头。” “对啊,像念姐儿点的金钗记才是其中之一呢。”永康侯夫人笑道,“还是念姐儿听得多。” 老太太道:“念姐儿以往都跟在我身边的,我爱听什么,她都记得呢。” “念姐儿果真孝顺。”安6伯夫人夸奖。 众人又把注意点转到了江念梅身上。 江素梅并无所谓,南戏她神往已久,可惜上一世并没有听过,这回一定要好好享受一回,至于她们关于牧羊记的评价,她一点也不介意。 戏台上,戏子们全力演出,只是天色却不太好了,时时起风,吹得衣裙飘摇,未免有些影响水准,但江素梅仍是听得津津有味。 要说穿越的好处,大概便在这里。 这些在漫长的时光中渐渐消淡的东西,奇迹般的又重现在眼前,也算是一种珍贵的经历罢!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素梅忽然感觉到江画梅在拉她袖子。 她回过神来:“怎么?” “那余二公子来了!” 江画梅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激动:“就在后面呢。” “哦。”江素梅脸色严肃下来,叮嘱道,“你别去看他,别人只当你轻浮的。” “看看怕什么。”江画梅一笑,“总归咱们攀不上。” 这姑娘要不是知根知底,还真以为她是穿来的呢,江画梅没法子,只好道:“少看几眼罢,又不是什么仙人,难不成还能比这些戏曲好看啊?” 江画梅扑哧笑起来:“那可不同。”她凑到她耳边,“不过也差不了多少,长得很俊。” 江素梅其实也想看看那余二公子什么样子,总是有些好奇么,不过到底也没有回过头去,所以她自以为,比起江画梅来,她还是有些虚伪的。 “正好也听完了,一会儿便回去。”余二夫人跟自家儿子说话,“今儿回的早么。” “所以来接娘了。”余文殊微微一笑。 余二夫人心里高兴,叫他去跟几位长辈见礼。 李氏头一回见到余文殊,心里暗叹,都一样生了儿子,可别家的儿子就是不一般。这余文殊身材挺拔,五官俊美,像是挑不出毛病,偏偏还文采出众,学识渊博,余二夫人的命怎么那么好啊! 她连忙叫几个姑娘,一边笑道:“咱们也正要回去呢。” 刚才听见余文殊的声音,江念梅的心便是一跳。 这声音低沉,像是醇酒一般,还未见到人,便好似要醉了,她忍住看他的**,低着头,慢慢走了过去。 江素梅原也想像她一般,结果就在路过余文殊身边时,一阵风又吹过来,他宽大的衣袖好像翻云一般飘起,落盖在她的头顶。 江素梅大惊。 暗香盈袖,扑面而来。 她深呼吸片刻,伸出手掀开那一方湖色的袖子。 皓腕纤细,仿若一折便断,长长的手指似春葱,可就是这样的手,却能写出奔放不羁,气势万千的狂草。 他的目光落下来,静静的罩在她的脸上, 二人一见,江素梅的脸腾地红了。 这个人真的是非常的英俊,乌黑的剑眉,宽而长的眼眸,高挺的鼻子似山岳,虽然才十八岁,却并不像少年,也不像江素梅原本猜测的一般,是个有些文弱气的男人。 相反,他显得有些老成,身上的气息很稳,很重。 她看着他的时候,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并不幼于她二十八岁的灵魂。 众人都被刚才突发的一幕所惊。 李氏连忙拉过江素梅,说道:“素姐儿真是胆小,连路都不会走了。” 这话说的好像是她的错一般,江素梅顿时无语,明明她好好的走的,是那余二少的袖子早不飘,晚不飘,偏偏这时候飞起来,关她什么事呀? 还是安6伯夫人公道,笑道:“总是风惹的,这天气怕是要下雨了。” 众人便都看向天空,只见确实有大片的乌云已经凝起来,风吹到身上,也带了些寒意。 只有余大姑娘余文君侧头瞧着余文殊。 她的这位哥哥平常最重礼仪,此前一直压着袖子的,直到江素梅过来时,他似有瞬间的失神,才出了这桩事,可只凭她的容貌,实在不足以令人惊艳。 莫非二人早已见过? 何时呢? 她凑过去,轻轻在余二夫人耳边说了几句,余二夫人便露出惊讶之色,目光投向江素梅多看了几眼。 这时,安6伯夫人连忙吩咐丫环们去准备伞,每家都送上几把,很是周到。 在没有天气预报的时代,遇到突然的下雨,总是有些烦人。 众人互相道别,上了各自的马车。 江念梅的目光一直落在江素梅的脸上,在余文殊的袖子笼在这位三姑娘头上的那一刻,她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原本满是自信的她,心事重重。 19伴君如伴虎 20她的判断 老太太捏着眉心道:“自古伴君如伴虎,皇上要改,就让皇上改么,没得人家的家事,还要你们指指点点的。” 老太太很不满,不过一点小事,竟弄得那么大,她是不明白老爷子干什么要去瞎掺和,又不是他们光禄寺的事情。 江兆年忙符合:“是啊,怎么就要搅和进去呢!大哥也是,不拦着爹,说起来,可不是他害的,爹爹年纪大了,脑筋不清楚,他又不是的,怎么就不想办法阻止呢?” 江烨见他趁机中伤父亲,沉下脸道:“三叔你没见当时的情景,不要胡说。” “什么?”江兆年一下子跳起来,“你还敢说我了?没大没小!怎么教的,我说话,你插什么嘴?” 李氏的眉头立时竖了起来。 她的儿子还轮不到那不成器的小叔来讲! 老太太一拍桌子:“还吵起来了,不看看什么时候,老三,你给我闭嘴!不怕把老爷给弄醒了,那么疼,好不容易才睡着的。” 江兆年愤愤然,却也不敢说了。 李氏挂念丈夫,此刻说道:“母亲,我去看看相公,也不知怎么样了。” 刚才两个人一起被抬回来,送去了各自的卧房,虽说大夫都看了,但李氏不陪在身边,心里总是不安稳。 老太太点点头:“去罢。” 李氏忙就去了。 几个姑娘也各自回屋。 江兆敏到底年纪还轻,虽然挨了二十板子,但好得颇快,一个多月的功夫就能下床了,老爷子却不行,还得躺着。 期间,来过好些亲戚与客人探望,俞朝清也来过一回,但没待多久,见他们都无碍,又见江素梅过得不错,便又回去刻苦念书,好迎接即将到来的春闱。 这日,江素梅又去看老爷子。 老爷子正卧在床上出神,她笑道:“祖父可闲了罢,要不孙女儿给您找本书看一看?” “哎,不看了。”老爷子叹口气。 看起来心事重重,江素梅问:“祖父可是在担心大伯?” 老爷子看她一眼:“你这孩子,怎么猜到的?” “还用猜么,大伯是祖父最看重的人了,虽说现在能去衙门了,可孙女儿听说,好些官员被撤了职,祖父怕大伯也是这个结果。” “可不是么!”老爷子拍大腿,长叹一口气。 江素梅笑了笑,笃定的道:“大伯不会有事的。” “哦?”老爷子奇怪,“你怎看得出来?” “祖父本来要挨了三十杖,大伯却能代替祖父挨二十丈,难道还不明显么?”江素梅解释道,“再说了,这是祖父的事,要撤职怎么也该撤了您的不是?” 她还有一个没说,下棍子的人都是皇帝的近侍,怎么有些人就被打死,而江兆敏挨了二十板子,竟然一个多月就活动自如了?可见那些人并没有下重手,定是领会了皇帝的意思的。 老爷子想想也是,怎么他也得头一个啊,况且,江兆敏对于此事,并未上书反对过,他也就放了些心。 江素梅亲手剥一个橘子给他吃,一边笑眯眯的询问:“祖父啊,孙女儿好奇,您要是好了,还会去反对这件事吗?” 老爷子一下子愣住了, 要按照先例,皇上确实是不对的,所以老爷子跟着众人去反对并没有错,然而,老爷子估算错误,没料到自己会遭到一顿打。 事实上,他以为皇上会延续以前的一贯作风,对大臣们妥协呢。 现在听江素梅这般问起,他当真犹豫了起来,但很快就大声的说道:“咱们做臣子的,该承当起臣子的责任,即便是皇上,也不能万般听从的。丫头啊,威武不能屈,气节不能丢,你可记好了!” 气节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到底的,江素梅自问自己不是那样伟大的人。 更何况,还关乎人命。 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还如何去实现自己的抱负? 有时候,舍弃是必须的,但这也关乎每个人的选择。 她面露疑惑之色:“若哪一日真会牵扯咱们一整个家族,或者是让大伯丢了官位,祖父,你也要坚持到底吗?这可不是什么大事呀,若是皇上身边出了佞臣倒也罢了,如今,不过是改一个谥号,祖父又何必要阻止呢?就是阻止成了,祖父又有何好处,大伯能升官了不成?” 老爷子听闻此言,眼睛一下盯在了江素梅的脸上。 半响,他悠悠道:“丫头,你如何懂呢!” 这复杂的朝堂,他几十年的阅历尚且不能游刃有余,绝不是那么容易就讲清楚的。 可江素梅听出来了,这句话里包含了很多意思。 她隐隐觉得老爷子其实也未必真的想阻止皇上,那是他不得已的一个选择,她眉头微皱,想了想道:“孙女儿确实不懂,只是两方拔河,若不拘泥人数,总是取决于哪一方的力量大,并不是投机取巧就能成的。” 老爷子惊呆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傍晚,江兆敏前来探望。 老爷子这半日里都在想江素梅所讲的,越想越是心惊,他在官场大半辈子,关键时候竟是走错了一步。 皇上终究是皇上啊! 他连忙告诉了江兆敏,后悔道:“头脑一时糊涂,也累得你被打了,我看这次……” 他把所想告诉江兆敏。 江兆敏松了口气:“父亲明白了便好。” “幸好素姐儿提醒呢。”老爷子捻着胡须道,“也不知她是随口胡诌还是怎的,不过这丫头当真聪明。” 江兆敏便问她是怎么说的,老爷子一一告知。 江兆敏回去后,见到李氏,头一个便说道:“素姐儿的终身大事,你可要用心些,别随便就糊弄了。” 李氏莫名其妙:“怎么随便呢,我还不是把素姐儿当女儿的?” 江兆敏便看了她一眼。 李氏有些发憷。 她的相公是个精明的人,虽然话少,可做出来的事情都很厉害,想她在内宅所作所为,他只怕没有不知的。 可是,怎么就突然关心起江素梅来了,往常可不见他多说一句。 “晓得了,相公。”李氏最后表示顺从。 十一月初,蒋氏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举家欢喜,这是江家第一个嫡重孙,老爷子高兴极了,取名江天麟,颇有气势,可见在他身上投下了多少期望。 江素梅去探望时,送上了早前就做好的连帽袄子。 袄子很厚实,绣了如意云纹,帽子连在后方,脱戴极为方便,别具一格,蒋氏看了很喜欢,顿时与她亲近了几分,就是李氏见了,也不免称赞几句。 想她往常待江素梅如何,心里各自有数,可这姑娘却好像丝毫不放在心里呢,见人便笑,十分的讨喜。 难怪相公都要叫她多关心,李氏倒也有些明白了。 很快就临近春节,听说给王皇太后改谥号的事情终于得到解决,大臣们退让了,皇帝做成了自己想做的事情,随后便又有官员被撤职。 幸好老爷子的身体一直不曾痊愈,便没有再参与其中,至于江兆敏,他不太拉帮结派,故而,也从未有人拉他入伙,江家到现在为止,仍是平安的。 过年,亲戚家族间来往,事物繁杂,老太太叫了几位姑娘跟着李氏稍加学习,以便嫁人后去婆家不至于手忙脚乱,处理些事情都不会。 李氏自是尽心尽力,当然,只是对江念梅一个,其他的姑娘,全是敷衍了事,武氏不乐意了,告到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就把李氏说了一回,她才有所收敛,花了些功夫。 只是,她本来就忙,能教的又有多少?除了江念梅,众位姑娘还是得靠自学,就是江梦梅也一样,武氏自家内宅都管不清呢,还能指望什么。 这时候,江素梅也开始学起了算数,算盘没多久就能打得啪啪响,十足的账房模样。 屋里的丫头都服她聪明,到手的东西没有学不会的。 江素梅暗道惭愧,手把手的先教翠羽。 在这些个丫环中,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觉得采莲的能力更加全面一些,可论到忠心,却是没有人能及得上翠羽的。 她打算以后把财务上面的工作都交给翠羽来管,至于采莲,则安排她去做人事。 期间俞老太太与俞朝清来过一次,主要因为老爷子说了好几回了,老太太没法子,只好请他们过来做客。 俞老太太生性宽厚,并不计较以前的事,一字没提老太太的坏话,老太太顿时就放了心。 临走时,俞朝清送了江素梅一副青玉笔架。 那笔架古朴可爱,雕了三只鹅在上头,江素梅爱不释手,可又难免生气,说道:“这东西玉做的,值不少钱罢,小舅怎么能乱买东西呢!” 俞老太太笑起来,拍着江素梅的手道:“可错怪他了,这笔架没花钱,有回与人斗诗,那人接不好,便把这个送与他了。朝清本也没要,愣是塞了来,这不就送给你了么。” “原来是这样。”江素梅连忙道歉。 俞朝清却很尴尬,因自己没有钱买,红着脸道:“以后给你买个更好的,这个暂且用着罢。” 江素梅道:“小舅用诗文得来的,可比花钱买的好,小舅真厉害!” 俞朝清就又笑了。 二人走后,江素梅叫翠羽把针线笼拿来。 翠羽问:“姑娘要做什么呢?” “给外祖母做个抹额,给小舅做双鞋子。” 他们两个一直惦念着她,不曾忘掉,可自己却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在江家的人身上,江素梅叹口气,这不应该啊! 她穿了线,一下一下的缝起来。 宝珠忽然在外头叩门。 桃叶让她进来。 宝珠道:“二姑娘生病了,一下子晕了过去。” “什么?”江素梅忙站起来,“怎么回事,可听说了?” “不晓得,才请了大夫呢。” 江素梅一点不耽搁,头发都不梳好,穿上披风就去了大房。 21江念梅的孝心 她是第一个到的,老太太后脚才到,见到她愣了一愣,心想这丫头倒真是个晓得关心自家姐妹的。 李氏迎出来。 老太太焦急万分,江念梅是她最疼的一个,岂会不担心,直接就责备起李氏:“念姐儿一向身体康健的,怎么好好的就病了?” 李氏道:“许是累了,我说过她好多次,愣是不听。” “什么事?”老太太奇怪。 “她见老爷子一直不能痊愈,便想去寺庙祈福,都抄了几百卷经书了。” 老太太“哎哟”一声:“这傻丫头,这么冷的天还抄书,可不是要冻到么。” “我就是这么说的,可她硬是不停笔。”李氏眼睛红红,一副疼惜爱女,要哭的样子。 老太太连忙随她进去看江念梅,江素梅自然也跟着。 过得一会儿,武氏才带了两个女儿来。 江素梅轻声道:“你怎来的那么晚?” 江画梅翻了翻眼睛:“还不是为了等母亲,我原先早就要来了,偏偏遇上她,说不用急,等五姐一起走,就来晚了。” 江素梅无语。 大夫看过之后,说江念梅是冻到了,又兼劳累才会生病,但无大碍,只修养几日,喝上几帖药便是。 武氏听了冷笑一声:“不过是小病,还当怎么了,弄得母亲急着跑过来,大冷天的,倒不怕老人家也病了呢。” 李氏脸色不好看。 老太太却站在李氏这一边,说武氏:“念姐儿一片孝心,我就是多跑两趟又算什么!”她看了看其他姑娘,意有所指,“要都是像念姐儿这般就好了!” 这下轮到武氏脸色难看了。 老太太叮嘱:“别让她再写了,好好歇着。” 李氏点点头。 江素梅几个进去看了看江念梅,她躺在床上,好像很没有力气,也就没说什么话,大抵就是保重身体之类,也便告辞走了。 这件事自然让老爷子极为感动,甚至不顾身体未好,亲自去看了江念梅一回,老太太逢人也夸江念梅孝顺。 总之,她在老二的心目中,地位再次上升。 天气仍是寒冷,昨夜才下了一场大雪,厚厚的覆盖住大地,众人都宁愿被关在家里都不愿出门,可江家唯有一个人,却怎么也要趁此机会出来透风,顺便寻找下机会。 江如梅叫双花翻些补药出来,打算去探望江念梅。 水萍劝解:“罗姨娘叫姑娘忍着,以后总有法子,姑娘何必非要忤逆老太太呢!” 江如梅狠狠瞪过去:“你给我闭嘴,什么姨娘,她要能帮得了我,我也不至于被关这么久,平日里多得爹爹宠爱似的,真到紧要关头,一点用都没有,我只能靠我自己了!” 水萍吓得不敢多说。 江如梅虽然是庶女,可性子却蛮横,对待下人一点不留情面的。 双花就不敢违抗,寻到一包灵芝粉说:“这儿应该可以送。” 江如梅见那么小一点粉,气得骂道:“江家苛待我,什么都不如人,这些灵芝,她们嫡女哪个不是有一棵棵的,姨娘不过得些粉末就当宝贝似的送来,真真气人!”她哗啦一下把粉洒了一地,顺带还把桌上的花瓶给砸了。 关了这些天不给见人,她难免积蓄了很多怒气。 “那,姑,姑娘准备送什么给二姑娘呢?”双花问,“要不,送姑娘才做好的绣屏罢?” 她闲的实在无聊,绣品做了好些。 江如梅点点头:“也好,就拿这个罢。” 主仆二人便出去了。 结果门口两个婆子愣是不放人,江如梅道:“二姐病了,作为妹妹还不能去相看么,天下没有这个道理的,我去去就回,还请两位妈妈通融一下啊。” 她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面孔,又称呼婆子妈妈,给足了脸面。 两个婆子却还是不放,极有原则。 江如梅没想到她们态度的那么强横,心里真是恨死老太太了,因为这都是老太太派来的人么,但也不敢把这情绪露出来,只说道:“那请两位妈妈给祖母说一下可行?我就在这儿等着。” 天寒地冻的,她果然没有走,两个婆子没法子了,只好去告诉老太太。 老太太对这个孙女已经失望透顶了,也是不肯。 正好江念梅也在,她想了想,为江如梅求情:“她诚心来看我,可见对姐妹都有情的,如今过去那么久,也没见她硬闯,应是改过了的,祖母不妨饶她一次罢。” 老太太答应了。 两个婆子回去一说,江如梅脸都要扭曲了。 她求来求去,老太太丝毫不理会,结果江念梅随便说两句,老太太就同意,这叫她情何以堪! 她江念梅是耀眼的珍宝,她江如梅便是地里的烂泥吗? 江如梅愤怒了。 然而,江素梅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却见江如梅对江念梅极好,简直称得上是鞍前马后的殷勤,这实在不像她平日里的作风啊! 要知道,江如梅自视甚高,虽是庶女,平时对她们三位嫡女都不是很待见的。 这回怎么成马屁虫了? 她便去问江画梅。 江画梅也不知,二人都是一头雾水。 还是老太太后来讲出来的,有一日在众人面前告诫江如梅,叫她别惹事,不要辜负了江念梅的一片好意。 江如梅脸红的都能滴出血来。 江念梅忙说没什么,是江如梅自己这段时间做得好,老太太才准的。 江素梅心想,老太太一心为江念梅,大概没想到她这是在给心爱的孙女儿拉仇恨罢?江如梅这样的姑娘,当众又受了大辱,以后可有得折腾呢! 她反正不相信江如梅真的会改过。 事实上,江如梅却好像真的改过了,那行为举止竟然端庄起来了,里头有几分江念梅的影子在。 她们二人容色相等,只是,命运却始终有着千差万别。 冬去春来。 全国的举子们此刻都汇聚到了京城。 马上就要春闱了。 江素梅虽然不太信神佛,但这次跟着李氏,武氏去同泰寺,还是给俞朝清祈了个福,捐了点钱,请菩萨保佑,可以让他顺利的考中。 最后,还让采莲叫人把新做好的抹额,鞋子送去了俞家,希望俞朝清能穿着她亲手做的鞋子,考出一个好成绩来。 俞朝清很高兴,带话叫她不要担心。 然而,江素梅这几日却总是睡不好觉。 她心里明白,即便俞家是外祖母家,可却也是她赖以依存,且永远不会背叛她的一个真正的港湾,她真心希望这个港湾可以平平安安,顺风顺水的。 俞朝清便是唯一的希望了! 江兆敏对此事也很关注,有次回来就带来好消息,说俞朝清殿试被赐进士出身,点了庶吉士。 这是一桩大喜事。 江老爷子连忙叫老太太准备贺礼,打算亲自去一趟俞家。 老太太不以为然。 虽说庶吉士可贵,可这真要在朝中有所作为,还不得熬十几二十年,差一点的,熬到头发白了也未必有所起色,她是没有看在眼里的。 老爷子自然不理她,不过倒问起江兆敏,黄弘宜的成绩。 江兆敏说黄弘宜也考上了,只是排名略低,还是可以去六部候任的,他们黄家人脉广,完全不是问题。 老爷子很满意:“年纪轻轻就能考上进士,多少人羡慕啊,这小子不错。” 江兆敏点头:“不错。” 老爷子白了他一眼。 江兆敏咳嗽一声,先告辞走了。 听说老爷子要去俞家道贺,江素梅高兴之余,也想跟着去,同老爷子请求,老爷子准了,而老太太本不想去,被老爷子说了一通,只得妥协,一行人便去了俞家。 俞老太太见到他们,忙叫下人准备午饭。 俞朝清向众人道谢。 老爷子夸他有前途,拉着说了不少的话。 老太太却并不太讲话。 江素梅看着不喜,这老太太有时候就是个混蛋,明明自己亏待了俞家,偏偏还能摆出一副俞家好似欠了她钱的模样,当真可气! 只可惜,她是随他们一起来的,竟是与那二人多讲一会儿话都找不到机会,后来又怏怏然的回去了。 春季的多发性聚会又开始了。 这次换了余家。 李氏欢欣鼓舞,心里暗自认定怕是事情要成了,因为余家作为京中望族,甚少办这种请人赏花的事情,这一次,应是有什么目的的。 然而,江兆敏却不这么认为,见李氏如此,提醒道:“样样事情都别急,不过是去走一走罢了。” 那意思有些模模糊糊。 李氏奇道:“余老爷子还是当朝首辅罢?” “嗯。”江兆敏点点头。 “这不就行了么。”李氏没有放在心上。 江兆敏又叮嘱了几句,可李氏还是没有听进去。 那边,老太太也很高兴,她当日看到余二少爷,便觉得此人配得上江念梅,当下竟拿出私房钱,购买了两匹碧笼纱给江念梅做衣服。 那料子极贵,颜色虽则不艳,却清新自然,做成裙子,好似大自然开出来的花一般,甚为合适江念梅。 几位姑娘都极为羡慕,包括江画梅。 她跟江素梅道:“看看祖母多偏心,那两匹布的钱够咱们做一年的了!这回出去,谁都知道她最是受宠,咱们算什么呢,我索性不去了。” 江素梅笑:“偏心又不是好事,别人只会说祖母一碗水端不平,对咱们有什么坏处?” “这倒也是。”江画梅恨恨道,“咱们不如装可怜一些,叫别人知道她的恶名,都不把咱们当人了!” 可惜她不能如愿。 老太太专门叮嘱下来,各房的姑娘都要精心打扮一番,不能丢了府里的人。 这么一来,江画梅也不好随便穿着了,她有个这样的父亲母亲,还不是要依仗老太太,将来才好嫁一门好人家,只得也穿了好衣服出门。 等到他们到了余家,李氏才傻了眼。 原来余家才不是单请他们一家呢,而是请了好几户人家,里面不乏名门望族。 李氏的自信心立刻下降了一半。 22赚点零花钱 这回曹夫人也来,李氏便找她探听消息。 曹夫人微微摇头:“这余二夫人口风甚紧,都不像是要给儿子娶妻的意思,只说余家素来太过清静,该当与众家互相走走的,别的都不提。” 李氏皱起眉:“那余二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不过余二公子总是到了年纪的。”曹夫人笑道,“还能不娶妻吗?” “确实。”李氏点点头,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 曹夫人又称赞了江念梅几句。 毕竟江念梅无论哪方面都很出众,余二夫人看中的几率很高,只可惜…… 余家到底能风光多久,却是难说,朝堂上的事,风云突变,没有谁是可以预料到结局的。 除非是那些绝顶聪明的人。 只是,世上有几人呢? 曹夫人也不知,故而,她对于余二夫人挑儿媳妇的事情保持谨慎的态度,并不太参与其中。 江素梅跟着一众人往前慢行,观赏余家的风景。 这余家比起曹家,又是古朴了许多。 几百年的家族,此处院宅见证了太多的历史,虽则有些陈旧,可这样的厚重感,却让这处地方更加显得高贵了一些,好似不能追回的岁月。 江画梅感慨:“真好,难怪余家如此受欢迎,三姐你看那处亭台,多精巧啊,四面流水下来,中间伸出一个通道,走过去,好像人在水雾中呢,夏天肯定凉爽。” 江素梅赞同。 可见这里每一处都是经过能工巧匠的打造的,自是非凡。 江如梅落在最后面。 她心里也大为惊讶,却也学着江念梅这般,不露声色。 在一次一次的打击中,人总要成长的,江如梅也成长了,她知道往常的那些并不能帮助到自己取得胜利,她需要一次致胜的良机。 假如不能必胜,她便不会出手。 所以说,从敌人身上学会本事,才是最为有效的。 江画梅往后看了看,轻声道:“四姐姐还真变了呢。” “变聪明了。”江素梅嘴角一挑,“你也学着点儿,虽然老太太还挺喜欢你,以后可料不到,要我说,你还是对五妹妹好一些,三婶虽然有些市井气,可我觉着她还不算太坏,最多也就不管你们,其他方面也没有太过苛待罢?” 江画梅点头:“还行罢,不过我讨好不了她啊。” “谁要你讨好她啊,五妹不是挺可爱的,你对她好,她肯定知道,久而久之,三婶也会知道你的真心么,她到底只有一个女儿,你要有耐心一点。”江素梅苦口婆心。 江画梅撇了撇嘴,不情愿的应了,但很快又皱起眉,奇道:“我怎么老听你的话啊!” 江素梅哈的笑了起来:“自然是因为我说的有道理啊,难不成我还逼你呢?” 江画梅叹口气:“难怪祖父喜欢你,你原来是真聪明,但我做不到,我只愿这辈子开开心心的,嫁个不差的相公就行了,别的也不求。” 这话听着有些心酸,一向大大咧咧的姑娘,并不是真的没心没肺。 她的要求是很低,可是,在这时代,未必容易实现,江素梅心中难过,摸摸她的头道:“一定可以的,只要你乖乖的,不要惹事就好,我将来若好了,也会帮你的。”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手紧紧得握在了一起。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时辰。 太太们跟姑娘们渐渐分成了两队,一队去了前方华柳厅打叶子牌,聊家常,另一对便去了江南居。 江南居顾名思义,便是照着江南的风格建造的,细水清流,小桥蜿蜒,十足的温婉。 姑娘们聚在一处,叽叽喳喳,喂鱼的有,赏花的有,斗草的有,反正三三两两都在玩儿,也不知后来谁的提议,竟要她们各自题诗一首并写下来。 江画梅一听,脸就有些燥了,扯着江素梅的袖子道:“怎么办,我不会啊!” 旁边也有几个姑娘不太会,扭扭捏捏。 江素梅想了想,主动询问:“请问,不会的该怎么办呢?” 众位姑娘都看了过来,有些轻笑出声。 她们好些家族都是书香世家,姑娘们从小受到熏陶,多多少少会写一些,可是,总也不能排除个别的家庭。 余文君看过去,发现是她,微微一笑:“不会便写别人的么,我反正也不太会。” 姑娘们就有些惊讶。 这话明显是偏帮江素梅呢。 江素梅也是同样的想法,她回了余文君一笑,以示感激。 这次对话让江念梅与江如梅同时都吃了一惊。 要知道,余文君是个很高傲的人,当初在曹家,江念梅与她交谈几句话之后,便知道这个姑娘是不好亲近的,她在外面一向自持,故而也没有花尽心思去结交,谁想到,今日余文君却给江素梅解围,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她不由心想,江素梅凭什么能得到余文君的好意呢? 难道…… 听说余文君很听余二夫人的话,莫非余二夫人表示出了对江素梅的好感?不然她不可能有这样的举动啊! 这么一想,江念梅的心就乱了。 至于江如梅,对老太太却更是恨了,因为上回去安6伯府,她还在禁足,失去了这个难得的机会,指不定江素梅就是在那时候与余大姑娘交好的。 而她自己,什么都晚了别人一步,都是拜老太太所赐! 丫环们流水一般送来了笔墨纸砚。 环顾四周风景,清幽雅致,确实合适吟诗作对,江素梅把宣纸摊平,提起了笔。 江画梅这时过来道:“三姐要好好写啊,你的字肯定比她们写的都好看,不用藏着掖着。” 江素梅噗嗤一声:“你又知道了?” 江画梅毫不犹豫:“那当然,祖父不是说你的字比那些才子们都要写的好么,还有啊,三姐,我刚才听她们说,还要送给各位太太评判评判呢。” “哦?”江素梅一挑眉,下意识的侧头往江念梅看了一眼。 结果,她竟也在往这边看。 二人一对视,彼此的心中都是一动。 正当这时,太太们那边传话过来,说叫姑娘们好好写,一会儿谁的诗文,书法最好,太太们每个人都要赏下东西呢! 江画梅拍手道:“看罢,我没的说错,三姐,这是一个好机会啊!” 今儿十几位太太呢,若是她书法拔得了头筹,可就有好些奖赏了。 江素梅也有些心动。 虽然祖父待她不错,可不知是不是男人家的心太粗,老爷子就只关心她的吃食,其他零花方面一点都没有管,说实话,她真的很穷,在借给俞朝清银子之后,就更加穷了,有喜欢的东西也没钱拿出来买。 江素梅叹了口气,专心致志的去写诗了。 她并没有要展示诗词上面的才华,当然,那方面也实在平平,故而只抄写了唐朝大才子李白的《把酒问月》。 诗仙李白自是有的,她才敢写,只不过,这个时空处处透着奇怪,往前的历史与她当年学到的历史大差不差,就是后几百年像是偏离了原先的轨道,变成了一个她所不熟悉的异世。 她刚写完,正巧江念梅也过来了,拿起一看,称赞道:“三妹的书法果然精妙啊,我真是自惭形秽!” 江素梅笑了笑道:“哪里,只是尽力罢了。” “我还是要向三妹多学习啊!”江念梅又再次称赞了她,十分诚恳。 她表现的坦然又大方,众人都称她谦逊。 不得不说,江念梅很有自己的人性闪光点,她在外面的一言一行,说得上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缺陷,难怪名声会那么好,江素梅内心里也佩服她。 要做到如此,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过得一会儿,她们写的诗文就全被婆子们收走了,送去太太们那里。 众位太太中好些都是颇有学识的,一张张的传看,时而做些点评,也当做了乐趣,有遇到不同意见的太太,还辩驳一二,十分的热闹。 不知不觉便是过了半个时辰,太太们终于看好了,选出了两份。 一份是因为诗文好,一份是因为书法好。 书法上,情理之中,江素梅当选,另外一位诗文好的,乃是秦家的三女儿秦平秋,她的父亲是现任吏部尚书秦申来,秦家世代书香门第,熏陶了他们家的子子孙孙,秦家至今出过一任状元,两任探花,秦平秋能得第一自然是众望所归。 江素梅看过一眼,也惊艳万分。 当真称得上是女才子呢! 太太们毫不吝啬,纷纷把身上,或带来的东西赏与她们二人。 江素梅共得了两副玉镯子,一副珍珠耳环,一小袋金锞子,一小袋迷你银元宝,一串雕镂空海棠花的金手镯,一根玉如意簪子,零零总总有十五样之多。 翠羽心里乐开了花,却不敢太过露出来,丢了姑娘的脸。 江素梅自也不会表现出一股家子气,只向众位太太礼貌的道谢。 余二夫人观她行为举止,暗地里点头,心想,可惜是个父母双亡的,不然倒未必输于他们江家的二姑娘,如此看来,江家的家教真的不错。 她又看看那秦平秋,微微叹口气。 秦平秋无论家世还是才华,都是足以堪配的,但是她这容色,实在是有些叫人失望。 余二夫人虽然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却也有自己的底线,以后的儿媳妇虽说不用美丽动人,却也不能太过平庸的。 不过,她仍是把头上戴的一支南珠赤金簪送与了秦三姑娘。 23敬老王妃的到来 众位太太,姑娘们都惊叹余二夫人的手气阔绰,那么大颗的南珠,得值不少钱呢,竟就送人了。 但也不怪她有这样的派头,余家几百年的历史,老早之前家族里就有不做官的人开始经商了,涉及不少行业,加上朝中一直有人,又岂有不顺的道理?这些年下来,不晓得累积了多少的财富。 余家人又喜低调,平常是从不炫耀这些的,故而也没有招惹什么事,平平安安到了现在。 眼见江素梅收了这些奖赏,又被众位太太夸赞,李氏跟武氏的脸色都有些阴,她们也是有女儿的,在这时,完全都没入了人群里,像是不存在一般。 李氏还好一些,毕竟江念梅的书法没有江素梅好,那也是事实,可平常的时候,总是江念梅最为出彩的。 所以最恼火的还是武氏。 江梦梅好歹也是嫡女,她精心抚养长大的女儿,怎么却还不如一个没有父母的小姑娘?武氏受不得,眼睛一转道:“光是这些也没太大意思,不如让姑娘们比比别的,我那梦姐儿弹琴就弹的很好。” 李氏斜眼,弹得还不如江念梅的一半好呢,竟也好意思拿出来献丑,但她自不阻拦,正好让她女儿也出出风头。 武氏是小家小户出来的,能嫁入江家,是因为江兆年在京城的名声不太好,找不到合适的儿媳妇,所以才勉强娶她的,众位太太岂会不知,她们或多或少都有些看不起武氏。再说,江梦梅一看就是很胆小的,常常缩在角落里,她们都没兴趣听她弹琴,一位太太便道:“有些累了,还是先歇会儿再说罢。” 其他太太附和。 武氏的脸瞬时变成了猪肝色,被气得半死,在心里咒骂那些太太没有眼光。 余二夫人忙打圆场:“弹琴不错啊,我看江五小姑娘挺可爱呢,不如先等用过饭再说,一会儿厨房也就要做好了。” 武氏才又舒服一些。 江素梅这时好奇的看了看坐在余二夫人身边的余大夫人。 余大夫人刘氏很少说话,嘴角的法令纹很深刻,看起来颇为古板,这次聚会,多数都是余二夫人在主持,她很少才会讲上一两句话,听说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已经娶妻,有个五岁的孙儿,并无女儿。 至于那余少夫人,好似是身体不好,养了一阵子的病了,故而没有出来。 现在想想,余家的子嗣也算单薄,可能旁系的人口比较多,与江家一般。 江家现在的人口就不多,好多亲戚都在江西。 只因当年那位江阁老升职后,举家搬迁到京城,只是搬了江阁老的妻儿与他小弟一家,而江家老大,老二仍然是留在江家侍奉二老的,后来江阁老的小弟也当了大官,就此便搬出了这所宅院。 时隔几十年,江小弟家人口逐渐凋零,到第二代,便只有一个儿子,到了这三代,索性连儿子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女儿江芸,要称呼起来,江素梅得喊她堂祖母,年岁与江老爷子差不多。 这堂祖母嫁去了京城的杨家,后来杨家出了个礼部尚书杨大人,便是她侄子,就是原先给江烨保媒的,可惜,杨大人去年因牵扯一桩贪墨案,调去了山东,也不知现在如何。 她杂七杂八想了一些,只听身边忽然一阵喧闹,抬头一看,不知何时,竟来了一位贵气逼人的老妇。 那老妇笑着道:“来晚了,因家里有事,竟拖到现在,你们饭还没吃罢?” 余二夫人哈哈笑了:“您老就惦记着饭那,总不会少了您的,我专叫厨房准备了八仙鸭舌,准保您爱吃,来来,快请坐下,瞧您走得都出汗了。” 两人十分亲昵。 众位太太这才上来一一见礼。 原来这老妇乃是敬老王妃,她是余二夫人的表姨,关系远是远了些,若不细细数,当真都以为搭不上关系,不过见二人的相处情况,应是有些来往的。 说起敬老王爷,他原是先帝的同胞弟弟,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叔父,他是唯一一个留在京中的王爷,虽不为官,可先帝却十分依仗他,如今敬老爷子去世,大儿子继承王爵,是为敬王。 这敬王与皇帝便是堂兄弟的关系了,他也一样留在京城,同皇帝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可说皇帝对他十分的信任。 只是,如今的情况却是有一些复杂。 这些微妙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当然,好些人对政治不敏感的人兴许永远都不会察觉。 江素梅坐在椅子上,不时的与姑娘们说笑几句,不一会儿便开饭了。 府里一共摆了四桌,各种佳肴流水般的端了上来。 香味飘散在空中,勾引着每个人肚子里的馋虫。 江画梅夹了一筷子,连连称赞:“好吃啊,比咱们厨子做的好吃多了!” 江素梅也尝了几口,深以为然。 就在她们吃喝了一半的时候,敬王叩响了余府书房的大门。 那里,正有余文殊在。 从此后,他们二人之间的故事将会拉开序幕。 不管是朋友,是战友,还是到最后的,你死我活,这段错综复杂的关系,都将会被载入史册。 而这一天,并不会很遥远。 花厅里,众人6续用完了饭,聚会也将到了尾声。。 这一次,江如梅终于再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哪怕老王妃这样的人物出现,她都表现的很是淡定。李氏跟武氏都十分奇怪,惊讶于她的转变,事实上,江如梅心里自然没有这般平静的。 她虽然是庶女,可因为有罗姨娘的关系,她的消息是很灵通的,京城里什么大人物,都知晓一些,敬王的名头也排在其中,还排的比较靠前。 毕竟他是皇亲国戚么,又跟皇帝有幼年的情意在,很受重用,最近皇帝还把一些军权交予他,故而,比余家更是受人欢迎的。 而对于江如梅来说,敬王最大的诱惑便是,他的妻子三年前去世了,至今还未再娶。 她身边两个丫环都很激动,可江如梅却竭力让自己冷静。 这一次,她不能再被禁足了,倘若失手,老太太知道的话定是绝不会再饶过她的,那么,以后真要被关到嫁人之时才能出来了。 所以,她要谨慎,再谨慎! 江如梅告诫自己。 这一趟聚会很快就结束了。 众位太太姑娘们纷纷告辞而去。 李氏这次与余二夫人相谈甚欢,她觉得结亲很有可能,余二夫人临走时,还拉着她讲了好一会儿子的话。 为此李氏沾沾自喜,武氏怨气满腹,时不时的拿眼睛瞪着江梦梅,恨她不争气,这样一个好机会,就这么被浪费掉了! 也不知自己造了什么孽,嫁个那样的相公,一辈子被人看低,儿子没生下来,女儿又是这般没出息,武氏越想越气,一张脸都要变形了。 江梦梅只低着头,怯怯的搅着手帕,一句话不敢说。 最后,他们女眷是跟老王妃一起离开的 等到她们的轿子6续抬出去,下人们在大门外就能见到敬王,他正等着老王妃一起走呢。 敬王年逾三十,不算年轻了,可胜在身上那股自信,瞧上去充满魅力,加上模样还算端正,还是颇为吸引人的,那些丫环跟随轿子走,便看见了,回头小声的告诉自家姑娘。 江素梅听了没什么想法,那敬王到底如何,横竖是关系不到她的头上的。 倒是对余家现在的处境,她有些猜测。 总之,是不太看好。 她的轿子也慢慢路过。 谁料到,后面却忽然传来“轰”的一声,那声音极大,附近的人全都被吸引了过去。 江素梅忙透过轿帘问外面的丫环:“怎么回事?” 听起来好像重物砸到地上了。 可翠羽几个也不知,还是采莲跑过去看了一下,才回来语气古怪的道:“原来是四姑娘的轿子坏掉了,也不知轿夫怎么抬的,竟然歪了一下,四姑娘从里面摔出来了。” 江素梅愣住。 按照她一贯复杂的心思,稍微想了想,自是觉得定是江如梅使出了什么手段,可是,她为了什么呢?又是怎么操作的?要让轿子倒下来,可不容易啊,真是轿夫的问题吗? 采莲轻声道:“敬王过去了。” 原来如此! 江素梅道:“采莲,你快去看看四妹受伤了没有,若是,得快些请大夫呢。” 采莲当即就去了。 回来的时候,她回道:“敬王请四姑娘坐敬王府的马车了,会送回府里的。” 江素梅点点头,便让轿子继续前行。 在路上的时候,她心想,也不知这一次,江如梅会不会全了心愿? 24提亲 到达江府后,武氏头一个就在老太太面前告状,说江如梅太不像话了,怎的又使出了这等伎俩,让别人小瞧江家的姑娘们,她却是忘了,这也是她身为嫡母的责任。 可惜,老太太没有理会。 江如梅的轿子倒了,乃是轿夫的责任,跟她有何关系? 敬王主动过来,也是敬王自己来的,江如梅并没有勾引他,也不是她的错。 至于送来府上,更是敬王的一片好意了。 武氏气得脸红通通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氏只在旁边看笑话。 她是见到敬王的表情的,明显是被江如梅的美色给震惊了,听说敬王的妻子虽然去世,可王府的妾室却不少,指不定哪日就来讨要呢。 江如梅这辈子也还是做姨娘的命,凭她跳上跳下的,又有什么用? 别以为王爷的侧室就不是侧室了! 武氏却一时没想到这些,眼里只见王府的荣华富贵,气愤自家女儿没有遇到这样的机会。 老太太叹一声:“都回罢,去了一大半日的,还不休息休息。” 众人只得告辞。 江素梅回到卧房,第一件事就让翠羽把之前收到的奖赏拿出来。 翠羽喜滋滋的取出,笑道:“好些呢,奴婢觉得就这两小袋金锞子跟小银元宝就够花好久的了!” 江素梅也很高兴。 她前世便是生于富裕的家庭,吃喝不愁的,意外穿过来之后,很是受了一阵子的苦,就是到现在,用度都十分紧张,束手束脚,今日总算是赚了一笔不小的收入。 她又有些骄傲,这就跟俞朝清一样,可都是拿自己的才华换来的,多不容易啊! “来,宝珠,你拿去厨房,叫多炒几个好菜,要些果酒,晚上好好犒劳你们一顿。”她取出一个小元宝给宝珠。 宝珠傻愣愣的,忙道不敢。 “不敢什么啊,快去。”江素梅道,“再不拿,我就罚你了,去问问她们都爱吃什么。” 宝珠知道是真的了,欢叫一声,连忙拿了,说道:“奴婢知道翠羽姐姐爱吃豆腐,采莲姐姐爱吃鱼,青禾姐姐爱吃笋,桃叶爱吃豌豆,果儿啥都吃,奴婢也啥都吃。” 江素梅哈哈笑了起来:“宝珠你真有心,那快去罢。” 宝珠蹬蹬蹬的就走了。 采莲立在门口,有些发怔。 她过来伺候江素梅已经有一段的时间,一开始只当她是个懦弱的,渐渐的却又发现并不是,原是个有心计的,可后来,又觉得不管是有心机,还是有计划,江素梅却总是表现的很自然,旁人感受不出,只觉如沐春风,这一点就很厉害。 不过世上厉害的人很多,所以采莲敬佩的乃是她的态度,那种对世上发生任何事都不急不躁的态度。 这一点,与二姑娘江念梅并不相同。 江念梅虽然很有善心,对人很好,可是这方面,她却不及江素梅。 采莲忽然觉得,被派来二房,可能是个很好的事情。 她将来定会更加的忠诚。 因为她知道,江素梅是不会辜负这份忠心的。 比如翠羽,即便她有些事情做得不够好,可是江素梅从不呵斥她,每一回都是讲道理,让她了解自己错在哪里,这样来说,江素梅还是一个很好的夫子。 采莲慢慢露出笑来。 如此下去,有一天,她的母亲与哥哥总会脱离那些繁重的劳动的,只要她付出了努力。 江素梅自然不知道采莲想了什么,只是看见当宝珠端着菜肴来,那些丫头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的时候,她竟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感动。 这些人,这些卖身于江府的人,日日陪伴她,照顾她,将与她在一段时间里产生最最紧密的联系,或者,还会更加的久远,有一辈子那么长。 她如何不会善待她们,引导好她们? 她,与这些人,也是一个小小的家庭,虽然这些话,她绝不会说出来,但是,这也是她“齐家”的一个理念。 她立在窗边看着她们,注视着这样一个原本离她那么遥远的世界。 有时候,醒过来,还真以为自己仍在做梦呢! 江素梅微微叹息,喝下手边一盅酸甜的果子酒。 随后的几日,李氏盼星星盼月亮的,希望余家来提亲,结果余家根本就没什么反应,令她十分的失望,倒是黄家来人了,有与江家结亲的意思。 想来,黄家也是颇有诚意,此前虽然一直有那个意向,可也没说出口,如今等到黄宏宜考上了进士,这才来说的。 其实算是配得上了。 毕竟江素梅没有父母,说难听些,一旦二老将来不在了,她能依靠谁呢? 什么大伯,叔父,这种都是说不清楚的。 所以,黄宏宜虽然是庶子,可从黄家对待嫡庶的态度来看,他也不比嫡子来得差,且人品又是好的,老爷子便有些想要同意。 不过他还是跟老太太商量了一下。 老太太对江素梅一向不喜,如今能嫁入黄家,也算是不错了,便让老爷子自己决定,她反正说可以。 老爷子就开始纠结。 他心疼江素梅,希望她可以嫁一个条件更好的相公,只是,现实是残酷的,江素梅虽然不比江念梅差,可媒人来提亲的比例实在是太差了。 可以不介意她无父无母的太少,相比之下,黄家知根知底,真是不错。 想来想去,老爷子头发都掉了一点,后来决定把俞家的人叫来相商。 江素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不可说一点不乱。 她到底没想要现在就嫁人呢! 可是,她又不能不嫁人。 想她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如那些古代女子一般,博个好名声,以便将来可以有个好姻缘,那么,又有什么不同呢? 在这里,她同她们一样,弱小又可悲! 江素梅渐渐的安静下来,她想起那黄宏宜,其实从见到的那一面来判断,好像还是挺好的,长得也不错,家族又是世代交往的,没什么不好。 翠羽见她坐了老半天,心里万分酸楚。 一样是嫡女,凭什么自家姑娘要嫁给一个庶子呢? 明明京城的年轻才俊那么多,虽然那黄四公子尚算不错,可在她眼里,那是配不上江素梅的。 “姑娘,明儿俞老太太跟俞大爷就会来的,此事还不定成呢。” 江素梅看她满脸担心,笑了笑道:“算了,咱们在这里胡思乱想干什么呢,事情还没有临到头上,等明儿外祖母跟小舅来了再说好了。” “是啊,姑娘。”翠羽点头。 江素梅也便不想了,只专心看书。 第二日,俞家的母子两个果然来了。 听说是关乎江素梅的终身大事,俞老太太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一到上房,就迫不及待的询问。 老爷子笑道:“人是不错的,黄家的四公子黄宏宜,朝清,你也认识的罢?” “是他?”俞朝清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但语气还是平静的,淡淡道,“是不错,不过是个庶子,好似与咱们虫娘不太合适啊。” 那边老太太就不太高兴了。 她本来就对俞朝清不满,觉得俞朝清不礼貌,不把她当个长辈,开口就道:“怎么不合适呢,他们宜哥儿虽然是庶子,可没有一样比不上嫡子的,也考中进士了,我跟老爷子都觉得很好,他们家对素姐儿也满意的很,不然都定下来了,也是叫你们高兴高兴。” 言下之意,这是他们江家的事,俞家原是插不上手的,不过是老爷子礼貌从事,才来通知一下。 这回俞朝清的表情更加严肃了,冷笑道:“我是虫娘的亲生舅舅,如今我姐姐不在了,我自然也可以为虫娘做主,再说了,”他看向俞老太太,“母亲,您也是虫娘的外祖母,更是应该的。” 俞老太太性子比较软,一直没有发话,听到这话忙劝俞朝清:“亲家也是好意,你别那么急啊。” 老爷子也不想吵起来,笑道:“是啊,这不是在商量么,你们也是素姐儿的亲人,没什么区别的。” “怎么没……”老太太又要插话。 老爷子猛地冲她一瞪眼,她又闭了嘴。 俞朝清这才舒服一些,喝了一口茶,斟酌下语气道:“也不是说黄四公子不好,只是虫娘还未及笄呢,就是晚一些又有什么?我上回见她,她还小的很呢,不知道的只以为才十一二岁。”说罢话锋一转,“倒不知,府上二姑娘,五姑娘将来又要结什么亲?大姑娘可是嫁去了安6伯府。” 他专门拎了府里的嫡女来比较。 老爷子有些尴尬,老太太却不怕,哼了一声道:“又不是一样的情况,不看看素姐儿,这不是没有父母在身边么。“ 俞朝清猛地把茶壶盖搁下:“原本我姐姐可不会那么早就离了虫娘去,她身体一向很好的,还不是因为……如今是嫌弃虫娘无父无母,好随便就嫁出去了?” 他气势汹汹,身上温和之感一扫而光,显得凌厉逼人。 老太太嘴巴张了两下,竟被他吓到了,暗想,这俞朝清可是小辈,竟敢如此说话! 25一笔财富 26风云突变 27落魄的风姿 28敬王府一行 在余文殊离开之后的半个月,夏天到来了。(小说文学网) 知了飞上了枝头,整日的喧闹,每个院子里总能见到几个婆子拿着竹竿驱赶,好让主子们有个清净的午觉可睡。 然而,这几日,江如梅却怎么也睡不好。 算算时间,都过去了快两个月,怎的敬王府丝毫没有消息呢?她那日明明见到敬王,他如此爱慕的眼神,一直罩在自己身上,若是如此,便该派人来了啊,就算暂时不谈婚事,请去做客总是可以的。 可什么都没有。 江如梅便有些忍不住,生气起来砸了好几个碗碟。 如此过了几日,双花忽然来报:“姑娘莫气了,敬王府来人了!” 江如梅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衣服也来不及穿,只着一个绣着梅花的兜肚,催着问:“谁来了,来了干什么呢?快说啊你!” 双花就有些胆怯了,小声道:“只听说是个妈妈,旁的不知呢,在老太太房里,也听不到啊。” “没用的东西!”江如梅白她一眼,自己翻了衣服穿。 双花跟水萍连忙上去服侍。 她穿戴整齐后,便前往二老那里。 敬王府确实派了一个妈妈来,正跟老太太讲话。 “老王妃高兴,想请众家聚一聚,听听戏,上回去余家,老王妃便很是欢喜呢,说热闹了才有意思,嫌府里太过冷清了。”那位妈妈笑着道。 老太太自然答应了。 未免家里妇人自作主张,老爷子最近总是要提点老太太一回,便说起过敬王。 说敬王还是很得皇上信任,且为人正派,京城里好几件贪墨大案都是他主持的,惩处了不少贪官,话里话外都透着敬重,如此,老太太岂会拒绝敬王府的邀请? 等江如梅到的时候,那妈妈已经走了。 江如梅感到十分的失望,却仍然很殷勤的伺候老太太,端茶削水果,一派孝顺。 老太太只斜眼瞧着。 这孙女儿她清楚得很,虽然看着变了,可骨子里难改呢,不过上回却是做得聪明,没有叫人拿到把柄,还吸引了敬王的注意,要说起来,手段还真不错。 只是啊,她一个庶女能怎么办? 身份在那里摆着,敬王再昏了头也不可能娶她做继室的,老王妃非闹死了不可,但做侧室呢,他们江家也丢不起这个脸。 好歹江兆敏也是掌有实权的吏部郎中,为人精干,哪里能送女儿去给人家当姨娘的?便是王府也不行,老爷子也不可能同意,所以怎么说,这孙女儿与敬王的事情都成不了。 见她嘘寒问暖,老太太只道可怜,好好一张脸儿,生生是浪费了。 还是以后寻个人家再说罢,小门小户的嫡子兴许还能行。 老太太虽然心肠狠毒,可对子孙的婚事安排都不会太不上道,就是当初对江素梅,也不曾说随便就挑个儿的,毕竟这么大一个家族呢,真要乱来,迟早得倒了。 可江如梅哪里晓得这些,她还暗自高兴得很,小心试探老太太敬王府的事情。 老太太便说老王妃请她们去。 江如梅顿时就放了心,笑容满面。 过了几日,一家子又去王府。 那府邸自不用说,不比余家差,也是建了几百年的大府,不知多少皇亲国戚住过的,古朴大方,大的没个边儿,那园子走一圈得半个时辰。 江素梅现在对这流程是熟悉的很了,也有了几个认识的姑娘们,便聚在一块儿说笑,江画梅也在其中,她听了江素梅的话,最近爱跟江梦梅亲近。 武氏原先还很防备的,后来见江梦梅有两个姐妹带着,总是比自己缩在一个地方好,也就不太管了。 这次,余家的人也还来的,只是,余二夫人身边再没了众星拱月的气势,偶尔有人提到余文殊,众人的眼睛里也没了那些热情,可叹世态炎凉。 故而余文君的心情很差,暗地里骂她们狗眼看人低,最后竟只拉了江素梅说话,倒是叫她受宠若惊。 “原来你小舅便是我哥哥的师弟呢,竟才知道。”余文君道,“你早先怎不说呢?” 江素梅心想,没机会说啊,再说,说了干什么呢? 她本来也没有想让余文君高看她一眼。 她讪讪一笑:“没想起来,再说,我小舅与二公子像是也不太熟。” “怎么不熟?”余文君笑道,“我哥哥临走时,还在你小舅家吃了一顿饭呢,我们这才知道的。原本哥哥可不随便在别人家用饭,他好几个师兄弟,都没有过的,只在王大儒家留过。” “哦?”江素梅一愣,原来俞朝清的脸面还很大啊! 却不知余文殊看重他哪一点? 此前江素梅对自家小舅还是很有信心的,可上回他那愣头青的举动把她给惹恼了,江素梅便觉得俞朝清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还嫩着呢,而且还不会管家! 想想,槽点挺多。 不过罢,总是有一点值得肯定的,俞朝清有一颗赤子之心。 你看,余家都到这个田地了,他还在相信着余文殊,觉得他一定可以东山再起,还让她嫁给他,这是一种多么叫人感动的执着跟单纯啊! 江素梅扶额。 那天,她跟俞老太太一起好好教育了俞朝清,尤其是俞老太太,恨不得就拿鸡毛掸子打他了,俞朝清这才认错,但愿以后他别再使出这种法子给她找相公了! 众人闲话家常后,便又去听戏。 江画梅悄悄凑到江素梅耳边道:“四姐不安分的很呢,我瞧她坐立不安,定是要寻个机会去会一会敬王。” “估计不成的。”江素梅指一指后方,“没见老太太今儿特特多带了几个婆子,光是四妹身边便有两个,看得死死的,她哪儿走去呢。” 江画梅张大了嘴巴:“三姐,你眼睛真尖,我都没发现啊,这下四姐惨咯。” “管她呢。” 二人正当说着,江画梅一下子又瞪大了眼睛:“敬王来了。” 江素梅嘴角抽了下。 好么,佳人不去,主动来寻啊。 她也懒得理,只顾着听戏。 可江画梅天生八卦,却不放过,只在她耳边小声描绘所见。 结果,事情来了一个意外的转折。 江如梅没有在敬王面前走一遭,江念梅却神一般的达成了。 只因敬老王妃忽然点她的名字,说她懂得听戏,叫着坐一起。 她风姿卓越的一路走过去。 敬王的眼睛直了。 要说敬王身边的美人,艳丽的不是没有,可若江念梅这般有几分仙气的却少,可以说,敬王从没有见过此等风格的,他顿时就忘掉了江如梅,满脑子里装得全都是江念梅了。 不过好歹也是要脸面的人,不能太过轻浮了,敬王装作不在乎,同老王妃说了几句便向众人告辞而去。 江如梅原本还想去试一下,奈何两个婆子盯得紧,她完全无法施展,气得都要吐血,眼看敬王到最后都没有朝她这里看一眼,江如梅面如死灰。 她有种感觉,自己这次又要失败了! 仍是拜老太太所赐,老太太像是事先就预知了,才叫人那么看住她,让她什么都做不出来! 李氏心里却喜滋滋,说不出的惬意。 敬老王妃如此做,怕是有意图的,莫非是想要江念梅做她儿媳? 敬王英明神武,又得皇帝看重,实在是一门好亲事啊,最重要的是,他虽然有过妻子,可并没有儿子啊,这便与平常的没有多少差别。 回去的一路上,李氏便忍不住同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点点头:“若真是,也还不错。” “什么不错啊,人家可是王爷。”李氏笑。 “咱们念姐儿也是万里挑一的。”老太太自信满满,她自然也瞧出来了,不过也有些担忧,“我见那敬王是不是有些……”才看中江如梅的,这换了一个,便又看中江念梅了。 李氏倒不在意:“如姐儿长得好,众所周知的,哪个看到不喜欢,可咱们念姐儿不一样,更是比她端庄,有大家之风,谁都晓得该娶谁当正妻的。” “倒也是。”老太太沉吟一声,“如姐儿到底是没教好,这次幸好我早有准备,不然不知她还做出什么事呢。” “可不是,还是三弟妹的错,总是咱们府的姑娘,教的好了,嫁到好人家,对咱们都是有益的,也不知她在想什么。”李氏趁机又告了武氏一状。 老太太便沉下脸:“小家子气,我原本也不该要了她!” 李氏就笑了:“母亲别气,好歹也没其他的事了,等过几年,三弟妹总是会明白事理的。” 老太太又夸她:“还是你大度。” 这里婆媳两个和睦美满,武氏气得翻天覆地。 刚才要上车,老太太竟让她跟姑娘们挤在一起,可见那二人是有话要说,还不给她听见,武氏能不火大么,又在江画梅身上出气,骂得她眼泪汪汪。 到府后,武氏下车就问李氏:“大嫂你好啊,竟撺掇着婆母,什么话不能跟我说呢?” “哎哟,三弟妹你多心了,是母亲气闷,马车小么,少个人坐舒服一点,哪里有什么事啊。”李氏轻松带过。 武氏没法子,恨恨的一跺脚走了。 这次事情之后,最闹腾的大概就是三房了。 不止武氏跟江兆年闹,罗姨娘带着江如梅也跟江兆年闹,都是要他给女儿找门好亲事,把江兆年都要弄疯了,他没法子,便去烦老太太,反正老爷子是不敢去惹的。 可老太太怎么满足他,嫁女儿又不是菜场卖东西,价钱给足就卖了,再说,你东西也要好啊! 这两个孙女儿,一个胆子小的像老鼠,拿不出手,一个是心比天高的庶女,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有个好姻缘呢? 她又不是天上的神仙! 29出招,喜转悲 30赐婚 31赢得了时间 32归来,相见 两天后,江西总兵廖大人带着大军来了。 就在长沙城岌岌可危的时候,他及时的赶来,给予棠王致命的一击。 这场叛乱可笑的结束了。 然而,余文殊功不可没。 假如没有他,长沙城必定守不住,一旦棠王攻破了长沙,得到更多的资源,那么,他的造反力量也就会更加的强大。长沙城附近几处小城,只怕数日内就会被一一攻陷,势必会造成很大的伤亡。 廖大人大胜得归,回到京城,照实禀告于皇帝。 皇帝大怒,直接就撤了湖广巡抚曲大人的职,只因余文殊早前就求见过曲大人,告知他棠王的预谋,然曲大人并不理会,才导致长沙这一苦守。 但对于余文殊的功劳,皇帝却只字未提。 还是在数天后,皇帝与刘氏相谈,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他大笔一挥。 于是,余文殊回京了。 伴随着他的,是直升兵部郎中的荣耀。 一年多的时间,人生好像戏曲,不,比戏曲还要来得精彩。 余家又再一次成为了京中热议的对象。 只是,这次,众人谨慎多了。 既没有再疏远余家,却也不会太过亲近。 因为谁也猜不透皇帝的心意啊。 分明,皇帝是干掉了一直把他当做傀儡的余老爷子,可却又为何如此对待余文殊,升他的官呢? 这个,恐怕只有皇帝跟余老爷子才会清楚了。 江素梅此刻正一手搭在椅背上,一边听俞朝清的喋喋不休,讲余文殊如何如何神勇,如何如何的以一挡百,他的面上泛着一种近乎于崇拜的光芒,痴迷其中。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江素梅终于听腻了,直起身道,“小舅,你觉得余家真会要我当儿媳妇吗?” 虽然在她心里,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配不上谁,可现实是很骨感的。 她一个无父无母的,谁家乐意娶啊? 上回那黄家,是因为世交的关系,可就是这样,黄宏宜也不过是个庶子呢,别的家族就更别提了。 而今余文殊立了大功,升了官,余家再没有败落的迹象,她凭什么嫁进去,俞朝清真是一厢情愿! 她认真道:“小舅,请您以后别再提他了,行不行?您敬佩他,爱戴他,随便您,可是,跟我没有关系啊,我还待字闺中,你这老是跟我讲一个陌生的男人,不太好罢?” 俞朝清被她一通斥责,好像也才发现这个问题,但他想了一想道:“你们家如今跟敬王府成亲家了,你未必不行,再说,崇礼师兄绝对不会介意你的身世的。” 在他眼里,余文殊是个不受世俗束缚的人,不应该像世人这般肤浅,把无父无母的姑娘看成灾星一般。 江素梅反问:“那他便能不听长辈之言么?” 俞朝清愣住了。 “小舅。”江素梅忽然冲他眨了眨眼睛,“上回外祖母来,同我说,她很担心你的终身大事呢。小舅,你二十了呀,我得赶紧让外祖母快些给我找个小舅母回来。” 俞朝清脸腾的红了,忙道:“你一个小辈,管这些干什么?我可是你舅父!母亲那里,轮不到你去说的。” “那我可管不了,反正外祖母问我意见呢,我觉着罢,您是该成亲了,好给俞家开枝散叶不是……” 这下俞朝清的耳根子都红了,随便说两句便告辞逃走了。 江素梅拍着桌子直笑。 叫你这小舅瞎操心,只会讲别人,轮到自己,还不是一样说不得呢? 她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 看着窗外两盘宝珠茉莉,那雪白的花骨朵,静悄悄立在翠绿的枝头,不知为何,她忽地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悲伤,慢慢的升腾上来。 又好似是一抹虚无,绽放在心头。 到底,她来这里有何意义? 但,命运不会提前告诉她。 她只能沿着这条路,凭着自己的选择,一步一步的走出去,直到云散天开的那一日。 自章醇升任礼部尚书,又入内阁之后,行事越发嚣张,只要往常对付过他,哪怕是曾经讽刺过他的官员,他都会想法设法的报复,这种行为了引来各方官员的一致愤恨。 然,皇帝仍在宠信他,前不久因他写的礼仪书还赏下了上百两银子,故而,众人不敢动手,甚至于,趋炎附势的越来越多,竟还有认作干爹的,朝堂上一片乌烟瘴气,老爷子每次回家,脸色都不太好看。 江素梅写完字,准备让老爷子点评两句,老爷子却叹口气:“我这胸口闷呢!有道是祸害活千年,不是胡说的。” 江素梅扑哧一声笑了:“也未必啊,祖父,能活千年,只是因为没有人抓这祸害。” “哦?”老爷子挑眉,“那丫头你说,什么人敢抓祸害呢?” “自然是不要命的人!” 老爷子哈哈笑了,捻着胡须道:“不错,不错,枉我老头子这么大年纪,竟还怕死呢!” 言语里满是自嘲。 江素梅安抚道:“死也要死得其所么,这祸害能让祖父如此生气,必是不一般的,若不好好想个法子就去抓,那叫鲁莽,自是不要命的人了。” 老爷子看她一眼:“你这丫头就是通透,此事确实不得急躁。” 江素梅把墨笔搁在砚台上:“祖父不要为此担忧啦,气坏身子可不划算,要不您趁着休沐日出去散散心呢,不是有书画茶会么。” “别提了。”老爷子摆手,“那王胜混账东西,竟拿珍品去讨好祸害,我见到他就恨不得揍他一顿,谁还会去。” 王胜是书画茶会的创办人之一,看来现在是掉了节操去巴结章醇了,难怪老爷子那么恼火。 江素梅想了一想:“要不,祖父去我那田庄看看?我叫他们养了好些牛羊,还养鱼呢,咱们去钓鱼?那里有山有水,可不是漂亮,还有野味吃,庄上有一家原先当猎户的,很厉害!” 老爷子听得心动。 “好,那咱们明儿便去!”片刻后,他高兴的答应了。 江素梅道:“让六妹也去罢,人多热闹。” “好啊,画姐儿讨人喜欢,一起去。”老爷子再次批准。 江素梅欢呼一声,上去挽着老爷子的胳膊撒娇。 祖孙两个好一番说笑。 虽然江素梅也很想给可怜的江梦梅说个情,可惜武氏看管得她太严,只得作罢,省得让武氏认为她要带坏江梦梅呢。 回去后,她就让丁贺去告诉俞朝清,想叫他一起去,结果丁贺说俞朝清没有空,她略有失望。上回把俞朝清羞走,后来想想,自己态度也有些差,毕竟俞朝清是为她好么,虽说不太着调,却总是一片真心。 听说老爷子要去宁县,老太太冷笑道:“这老头子,越发宠的那丫头没边儿,往常还老说我不管老三,他这可不是一样么?哪有姑娘家老往外跑的?” “那太太……”金妈妈询问。 “让他们去,等那丫头以后没个规矩,可怪不得我,都是他自己的错。”在江兆年的事情上,老太太被老爷子不知道说了多少回,心里自是不满,这回打算让老爷子也犯一回放纵小辈的错,便不想管了。 就这样,三人带着十几个奴仆踏上了去宁县的路。 宁县离京城不远,坐马车的话不过小半日的时间。 其实,江家在这里也是有田庄的,只老爷子并不管,故而江素梅问起的时候,老爷子竟都说不出具体的方位,还是他贴身长随指出来的。 可见老爷子真是一点都不管家财的! 江素梅忽然就想到一个有些私心的问题。 将来她嫁人,江家会给什么嫁妆呢? 大房那两个姑娘,那可都是十里红妆啊,若是正常的话,她五里是不是应该有? 还是看碟下菜,得瞧瞧她嫁了什么样的人家? “二姐,是不是到了?”江画梅兴奋的指着对面一大片田地,“那是不是你的田庄呀?” “是。”江素梅拍拍她的头,“走,咱们走快些。” 姐妹两个手挽手,好似一直苦学,难得放一次假的学生,欢欢喜喜的往前奔着去了。 老爷子摸着胡须笑。 蓝天,白云,田野,一片清朗。 这种地方,谁来了,心情都得变好一些呢! 见到主子,庄上的刘增祥一家,跟冯志一家都跑来迎接。 刘增祥的娘子秦氏是个麻利的,问过人数,就赶紧让人去准备房间,一应东西都拿好。 刘增祥跟冯志只当江素梅是来视察的,当下要拿账本出来,详细禀告。 江素梅摆摆手:“不急这些,还未到日子呢,我是同祖父,六妹来玩的,冯大叔,你去山上打些野味来,晚上还请两位大婶弄了来吃。” 秦氏跟冯志的娘子邱氏连道不敢,说做给主子吃,那是自己的荣幸。 冯志当即就去拿弓箭了。 宁县的山头都不高,所以猛兽是没有的,鹿,野兔,狍子,野鸡,野猪这些有很多。 江画梅咽了下口水,拿袖子擦擦嘴道:“听姨娘说鹿肉烤着好吃呢,鲜嫩鲜嫩的,香喷喷,冯大叔,您一定要打一头鹿回来啊!” 老爷子瞅着她笑:“真是小馋鬼,莫道是咱们家出来的,只当没给你吃饱。” 众人都笑起来。 这三个人看起来很和气,没什么主子的架势,一干下人都略略放松。 江素梅让他们去烧些水,路上风尘,要洗漱一番。 “大婶子,拿一套你们这样的衣服来。”江素梅吩咐。 秦氏不知为何,但也照着做了。 等到出来,江画梅见江素梅穿了一身农家的衣服,不由哈哈大笑。 老爷子也笑:“这下变农女了!” 江素梅问:“祖父不恼?” “恼什么?”老爷子道,“咱们现虽是京中大户,可往上数一百年,几百年,祖上还不是农人那?难得这样,挺好。” 江画梅见状,暗想二姐果真受祖父宠爱,做什么都是对的呢,她也替她高兴。 江素梅卷起裤脚,又伸展下手臂,顿时觉得浑身舒泰。 还是穿成这样好啊,真舒服! “走,祖父,六妹,我带你们去四处走走,看看我的庄子。”她一扬手,意气风发,“鸡鸭都孵蛋了呢,咱们去瞧瞧多了几只。” 老爷子又笑起来。 这孙女儿也不知是像了谁,比起江兆青,她多了几分洒脱,比起他这个祖父,她有时又很稳重,看问题一针见血。 到了这里,她又浑不似大户人家的女儿了,倒像是来自这天地间无拘无束的小小农家女。 江画梅羡慕她如此穿着,当下也要了一套,自己穿戴起来。 几个丫环看得瞠目结舌。 老爷子也不管,只同她们去四处游玩。 下午,三人又去钓了会儿鱼,满载而归。 冯志果真打了一只鹿回来,刘增祥兴匆匆的同他一起杀了,鹿脯肉拿来烧烤,鹿蹄拿来红烧,还取了一些鹿肉,切碎了,与新鲜鱼肉拌一起,做成圆子吃。 那味道别提多鲜美。 老爷子就这酒,吃得肚子都涨了。 江素梅忙让人找消化的药给他吃,这才好一些。 姐妹两个也是玩到很晚才睡。 第二日,江素梅又要去钓鱼,江画梅昨日钓够了,觉得实在无趣,跟着秦大婶子去喂牛羊玩,老爷子又跟冯志下棋,二人旗鼓相当,老爷子一下子便不肯走了,江素梅只得自己一个人去。 那一汪池塘就在庄子的西边。 原先是不太肥沃的土地,挖塘后,刘增祥听从江素梅的吩咐,还在旁边种了芦苇,如今都长出来了,细长细长的,随风摇曳,增添了不少野趣。 江素梅往地上一坐,只听秋风从耳边拂过去,说不出的惬意。 她闭上眼睛,身子慢慢躺下来,把自己贴近大地。 翠羽忙道:“姑娘,小心着凉了。” 她轻声道:“就让我躺一会儿罢,翠羽,你走远点儿。”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空旷之感。 翠羽怔了怔,往后退走。 江素梅叹了口气。 曾经,她无数次的跟随父亲来这样的地方野钓,往事历历在目,可终究已经离她而去。 她躺在地上,后背一片冰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终于醒了。”有人在身旁缓缓的道,声音低沉又清晰。 江素梅差点就跳起来。 “别怕,是我。”这次,他身子前倾过来,好让她看个清楚。 江素梅发现竟是余文殊,整个人都僵硬了,语气不通畅的道:“你,你一直,在这儿?你想干什么?” 看她脸上一下子涌上来的红晕,余文殊笑了笑道:“我听说你在这儿,来看看。” 这样的话,居然可以这么直接就说出来…… 不是说余文殊是家教很好的名门出来的吗?非礼勿视,懂不懂啊?他应该很注意礼仪啊!怎么,这会儿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请余公子自重。”江素梅立刻板起了脸。 大家闺秀穿着农人的衣服,躺在地上,这会儿还叫他自重,余文殊一下子笑了,声音十分爽朗,很是高兴。 翠羽远远听见,刚想奔过来,可发现是余文殊,她又停下了脚步,甚至还偷偷躲了起来,四处观察,生怕有别人来打搅这二人之间的谈话。 江素梅这才想到自己的扮相。 她马上站起来,拍了拍泥土,一副要走人的样子。 余文殊道:“我去长沙前,曾问过姑娘一个问题。” “嗯?”江素梅一愣,但很快她就想起来了,是那个良配不良配的问题。 “还请姑娘回答,给在下解惑。” 怎么那么认真,江素梅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有些紧张。 她不由自主就想到了俞朝清。 莫非余文殊来此,是俞朝清透漏了她的行踪? 可是,就算如此,余文殊也不一定就要来啊,他又没有必要听从俞朝清的,事实上,俞朝清只会遵从他的吩咐。 但他还是来了,只为这一个答案? 江素梅不是青涩的小姑娘了,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余文殊兴许对她有意思! 她的面皮不由得更加的紧绷,想了想道:“吾之蜜糖,彼之砒霜,所谓良配,其实不能一概而论。” 也许你余文殊是很多人心中的良婿,可未必是我想选择的,也可能你余文殊是众人都会避开的,却未必是我要远离的人。 余文殊目光变得沉凝。 江素梅也看着他。 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他的样子并没有多少变化,仍是玉树临风,俊美无匹,只是,身上更多了一些笃定,假如那时候的余文殊还是一只在寻找方向的雏鸟,那么,现在的他已经是一只有了目标的雄鹰。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回答,余文殊笑了,拿起横躺在池边的钓竿,给她穿好鱼饵,又递给她:“钓鱼罢。” 江素梅把鱼钩甩进河里,斜睨他一眼:“余公子,你还不走么?” “江老爷子刚才说,让你多钓几条,一会儿请我吃,你好好钓,不用理会我。”他一撩湖色的轻袍,席地坐下,姿势端的优雅。 江素梅闻言,手里的竿子却差点掉进了河里。 33操纵之术 34贵重的礼物 35武氏吃瘪 因为以武州元这样一个远房表哥的身份,他就不该送这么值钱的簪子作为礼物。(小说文学网) 江素梅想了想道:“桃叶,你去六妹那里看看。” 江画梅跟她最好,她们二人之间没有任何隔阂,亲密无间,是以找她是没错的。 桃叶忙就去了。 结果回来的时候,江画梅的八卦之心又起,兴匆匆的跟了来。 “听说是金光闪闪的簪子啊,”她急忙忙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后大叫道,“这武表哥太不像话了罢,一样是表妹,怎的送我的差那么多!” 她气咻咻道:“三姐,你猜他送我什么?不过是个瓷质的首饰盒,送给五姐的,也只是一个铜制刻花的手炉。” 这江梦梅还是武州元的亲表妹呢,居然都没有她的好,江素梅自然就猜到了其中的原因。 难怪那天武氏对她如此热情! 江画梅还不知其中的道理,仍在气愤为什么同是表妹,收到的礼物却不一样,过了会儿,她才明白过来,把簪子送到江素梅鼻子底下晃了晃,哦了声道:“原来武表哥看上你啦?怪不得不一样!” 这后知后觉的姑娘。 江素梅好笑,推开簪子:“反正是不能要的,我还回去。” 江画梅坏坏一笑:“当然不能要,武表哥怎能跟余二公子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倒是想得好,不过是个商人,还想娶三姐呢。” 听她说的露骨,翠羽咳嗽一声道:“六姑娘,咱们姑娘的婚事,可还没有定下呢。” 其实翠羽心里是高兴的,她巴不得江素梅可以嫁给余文殊,不过礼数上,却不能让江画梅到处去胡说。 “得了,我只在这里讲。”江画梅撇撇嘴,“三姐,瞧你那些个丫环,还信不过我呢,我什么时候出去瞎嚷嚷的,只跟三姐在屋里说而已。” 也不知有什么好说的,余家长辈会不会点头这才是关键,江素梅只当作没听到,叫采莲把这簪子送去给武氏。 “就说不能收,若三婶不肯,你跟她讲,我会送到祖父那里去。” 上回去宁县的庄上,江素梅已经知道了老爷子的心思。 看来他是想把自己嫁给余文殊的,那么,自然就不会把自己嫁给武州元了,且老爷子很不喜这一套,要是让他知道武州元竟然送这份礼给他孙女儿,那自不是一件好事。 武氏听说江素梅不收,果然就不乐意了,硬是要采莲拿回去。 采莲便说,那姑娘就要去给老爷子看了。 武氏心头一跳,赶紧就把盒子抢了过来,脸上的表情自是不好看,心想这死丫头,竟然眼光这么高,她那侄儿哪里不好,长相不差,又是嫡子,家中还有钱,以后嫁过去,要买什么没有?她一个无父无母的还挑三拣四了! 见采莲走了,她就把盒子猛地扔在了地上,簪子从里面掉出来,闪出一道金光。 原先他们武家还看不上江素梅呢! 要不是因为江素梅现在得老爷子的宠爱,江兆敏也对她青眼有加,加上她的小舅是个庶吉士,为将来考量,武家能与江家,还能与敬王府有更好的紧密联系,这才愿意让武州元娶江素梅的。 起先武州元也是不太乐意,自打看到她之后,才改变了主意。 而武氏也是见江素梅自从管了铺子,田庄之后,那人越发的精神气爽,只当她爱钱,故而才叫武州元送了这么一支好簪子过来,暗示武家的富裕。 谁晓得,江素梅一点都没有考虑便还了。 武氏自是恼火的很。 “不如去同大太太说说?”她身边的柳妈妈建议,“大太太前段时间不也在担心三姑娘的终身大事么。” 武氏一听,这倒是个办法,当下便去了大房。 刚到,她便笑眯眯的给李氏送上了一份大礼,燕窝,珍珠粉,檀香,海上来的胭脂等等东西。 李氏自然不会贸然收了,笑着道:“这是干什么啊,这么客气。” “都是元哥儿拿来的,我也说大嫂好呢,对谁都很热心。”武氏说的干巴巴,这二人一向不对盘,让武氏赞美李氏,她真心难过,这次实在不得已才来讨好一下李氏。 武家众人的期望都寄托在她身上呢! 李氏是管家的,耳目灵通,此刻也猜到了武氏来的目的:“你们元哥儿自是不错的,听说还未娶妻?” “可不是么!”武氏见她接上了话,高兴得很,“我是看大嫂这不也在担心素姐儿的事情么,您说,二人可不般配,只我怕公爹不太肯。” 李氏点点头:“我看也是,不如我哪日跟老爷子,老太太提一提好了。” 武氏大喜。 李氏心安理得收了东西。 没几日,她果然就去跟老爷子,老太太说了,讲武家一片诚心,就想讨了江素梅当儿媳妇,且武州元哪方面都也能配得上,就是经商,总也是自己有事业的,已经不靠家里了,江素梅嫁过去,日子定当好过。 老太太不发表意见,只看老爷子。 老爷子把武氏叫来,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李氏还替她说了几句好话。 老爷子继续训斥:“你们武家越发瞪鼻子上眼了,别说结了亲家就什么都行,咱们素姐儿好好一个嫡女,要嫁给商人?你们打得好算盘啊,以后别叫我再听到这事儿!素姐儿还不急呢,就是在家待个一两年又何妨,要你来急吼吼的?有空做这些,不知道管好相公跟一干儿女!” 武氏被骂得晕头转向,浑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 就是武州元不符合老爷子的要求,也不必这样罢? 她哪里知道老爷子的心思。 老爷子一直不喜欢武家,当初是没办法,江兆年这个德行,没哪家的姑娘肯嫁,这才与武家结亲的,且武家老大还算不错。 可小辈里,他却是绝对不会再把孙女儿嫁过去的了。 再说,他心里早就有了合适的人选,岂会让别人再干涉此事?武氏那是被杀鸡儆猴了。 李氏在旁边看笑话,她其实是把武氏这事拿去试探老爷子的口风的,现瞧在眼里,心想,果然老爷子跟相公已经相中了谁,不然怎么还要留江素梅待字闺中呢,还说一两年。 那不就是余家了! 因为余家最是难么。 李氏震惊,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素姐儿竟还有可能嫁去余家! 可余家真会要么? 36世上无难事 事实上,这确实有点难度。(小说文学网) 不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在京城西郊的余家别院里,小小亭子下,有二人对面而坐。 年长的老者须发皆白,下颌一把胡须垂到前襟,他两指夹着一枚白色棋子,久久不曾放下。 半响,老者爽朗的笑了:“小子棋艺又有进展呀,不过急了些,入界宜缓,方可测全局。”他把棋子落下。 此人正是历经四朝不倒,曾权倾朝野的余时远。 余文殊原本神色凝重,听闻此言,微微一笑道:“也有一说,用兵贵在神速,祖父这一棋虽则稳,却也输了左边天下。” 余时远抚一把胡须:“舍小就大,此王道也,你此处须知能保?”他点一点余文殊那一方棋子。 “不如以小换小,何必退避?”余文殊落子,并不理会那处,直取余时远。 余时远自是将他那处也拿了下来。 棋盘立时出现了两大片空处。 “新局也!”余文殊展颜一笑,指一指两处,“祖父,孙儿好奇,此况,能于早前便预测知?” 余时远一怔。 他知晓自己如何落子,却未必知别人所料。 像余文殊,他做事果决,能以地换地,并不犹豫回救,可若换成余文殊他老爹余拙,那定是不肯的。 可就算知这一点,处处藏变数,却又难以肯定众人当时所下之决定。 这棋局啊,就跟时局一般,实在是令人难以把握! 回首以往几十年,余时远感慨,他能安稳走到今日,未必没有一部分的好运气。 余时远叹一声,“人算不如天算,此乃神言。” 余文殊沉默。 对面的老人已值暮年,想他年幼时,见祖父专为国事,日夜不歇,却又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端的叫人崇敬。 谁知仍是有这一日。 祖父致仕之后,搬来别院居住,再不问世事。 偶尔他来探望,对弈时,祖父才显出几分精神。 此景叫人喟叹,亦伤感。 余文殊低声道:“天命难违,也尚能尽力,祖父,您不必担心家里,好好颐养天年,孙儿自会常来看您的。” 余时远欣慰一笑。 他看着自己的孙子,这唯一令他觉得骄傲的孙子,当年提出致仕,只想到余家有他,当不会败落。 现在,他并没有让自己失望。 长沙一战,已显惊人智慧,将来必定会是朝堂上一颗最为璀璨的明珠。 只是,他这一生也必当伴随着无数的危险。 因为他自己,便是如此过来的。 余时远叮嘱:“文殊,须知任何事都需三思而后行。” “孙儿敬遵祖父教诲。”余文殊颔首。 看他此刻谦逊,余时远很满意,抬头看一眼落日余晖,叫一旁煮茶的小厮倒上热茶,一边问:“你今日来,还有旁的事情罢?” 余文殊便答是,表情稍显拘谨,还调整了一下坐姿。 余时远登时就笑了。 这孙儿若是要谈国家大事,那是绝对不会有这副神态的。 “看上哪家的姑娘了?”余时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还专程来我这里,是怕你父母不同意?” 余文殊脸色有些发红,祖父还是很有眼力的。 他回道:“是江家的三姑娘,她大伯乃是吏部郎中江兆敏江大人。” 余时远听他一说,便想起来江兆敏那张严肃的脸。 此人虽然只是五品官,可政绩斐然,当时在大理寺任左寺丞的时候,便显露出了不一般的能力,好些案件都是经他复审才得以重新翻案,且做事刚正不阿,当年是由大理寺卿卢大人推荐,他拍板才升任为吏部郎中的。 如无意外,这次考核后,只怕又要升官了。 余时远沉吟一声:“江家与敬王府是姻亲罢?” 余文殊道:“是,不过三姑娘的父母早就去世了。” 没有父母的姑娘,与家里的联系不会太过紧密,一旦嫁出去,那关系更是远了,此中纽带只在二老身上。 余时远目光深沉的看了一眼余文殊,好一会儿,淡淡道:“文殊,这是你自己的选择,祖父不会干涉你,只你父母那里,祖父也不会插手。” 意思是,他不会阻拦余文殊娶谁,可若是余拙,余二夫人不同意,他也同样不会加以劝导。 这就行了,余文殊来此的目的便是获得余时远首肯,那么后面,他就只有最后一道屏障了! “谢谢祖父成全。”他站起来,弯腰行了一礼。 余时远见他笑容满溢,不由想起自己当年的年少轻狂,他问:“为何只看中江家三姑娘,可是有过人之处?” “祖父将来必会知道。”余文殊卖一关子,又认真道,“娘子是要过一辈子的,自当要自己挑选。” 眼下有个入眼的,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要别人?万一娶个不合的,岂不是要悔青了肠子! 余时远哈哈笑了。 他这孙儿有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什么都喜欢自己做决定。 想当初,他让余文殊背书,那时,余文殊尚且年幼,便就不肯他来指定,非得要自己选下一篇来背。 背完,还得按照自己的见解说与他听,才算完事。 就在那时候,余时远便认定了,这个小孙子必定会出人头地。 余文殊渐渐长大,果然对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见地,从不人云亦云,就是闻名天下的大儒徐瑄,都称他智慧过人,收他为徒。 余时远老怀安慰。 虽然他年岁已老,多少年过去,消磨了壮志,可是,余家还要延续,国家仍需要繁荣昌盛,千秋万代。 这个时代始终都需要人才去推动的。 他留余文殊吃了顿晚饭。 天黑了,余文殊才回家。 其实,余二夫人现在也很头疼。 原先,那儿媳妇的人选甚多,只是,余家经历了此次沉浮,让她更加看清了众人的真面目。 那些踩高捧低的人家自是不能结亲的,那么,剩下的还合适的,便不太多,再除去那些她看不上的姑娘,更是少了。 “可惜了那江二姑娘,若是早些时间定下来,那都是江家的儿媳了。”余二夫人很是后悔,其实当初她还真的看上江念梅的,只是晚一些,就出了那事,等到余文殊从长沙回来,江念梅却成了敬王妃。 余大夫人听着道:“那待如何?” 她这人少言寡语,余二夫人早就习惯,想了一想道:“要不,就那秦三姑娘?” 余大夫人皱眉。 秦三姑娘便是那容色实在很普通的。 余文君听了也摇头:“怎的要她呢,那绝对不行,哥哥如何能娶这样的,两个人一点都不般配!” 余二夫人想想也是,可不能这么将就。 正当说着,外头妈妈敲门进来,递来一张请帖。 余二夫人看了看,脸上闪过一丝狐疑,竟是蕲国公夫人送来的帖子。 这蕲国公府可是京中头等的皇亲国戚之家,只因现任蕲国公的妹妹便是皇帝的亲生母亲,皇帝一登帝位,便封了他舅舅为蕲国公,赏赐无数,岂能不富不贵? 故,京城没有哪家不敢给蕲国公府面子的。 余二夫人一叹:“只能去了。” 余文君奇怪:“也不知叫咱们去干什么,又是赏花么?还是赏月?” “谁知呢。”余二夫人道,“你明日去了,可收敛些,那蕲国公夫人不是好相与的,有回有个夫人出言不逊,没过几日,她的相公就被调职了,听说去的地方很不好。” 真是狗仗人势的东西! 余文君暗暗心想,那蕲国公府刘家的老爷原先不过是做小吏的,没想到他女儿送入宫中当宫女,竟能怀上龙种,那龙种后来还当上了皇帝,刘家才开始飞黄腾达,那满门哪里有什么杰出的人呢。 她是极瞧不起蕲国公府的,可是也知道厉害,只是满心的不高兴罢了。 余二夫人过得一会儿,去余文殊房间:“你祖父可好呢?” 余文殊刚换了衣裳,笑道:“正当要去见父亲跟您呢,祖父身体很好,留我吃饭了。” 余二夫人便放了心:“马上要冬天了,得送些银丝炭过去。”一边把帖子递给他,“蕲国公府送来的,也请了你去,还有你大伯他们都请的。” 余文殊一样奇怪。 “应是无事,他们每年都要办好几次聚会,只是原先你祖父……”余二夫人顿了顿,以前余老爷子尚是首辅时,就是皇帝都要礼让三分,那蕲国公府自是不敢招惹的,虽也请过一两回,但都以礼相待。 只是这次…… 余二夫人也拿不定主意,但总得去罢。 余文殊点点头:“我知道了。” 第二日,因是休沐日,余家大房,二房便都一起去了蕲国公府。 蕲国公的二女儿房里,笑声阵阵。 忽然有个焦急的声音问:“到底何时来呢,我定要看一看他的。” 那是一个年约十五岁的少女,身穿桃红色金凤织锦的夹袄,下着八幅月华裙,脖颈戴流苏金项圈,周身满溢了富贵之气。 37永和公主 38打一个赌 等到老爷子回来,老太太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小说文学网) “不过是一介武夫,当自己是天王老子呢,一点不懂礼仪,跑这里来撒野!”老太太骂得不解气,又摔了一个茶盏,“那死丫头也是不要脸面,竟跟着他回来,二人在路上这么多日,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传出去,还有名声?老爷,那丫头留不得了!” 老爷子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 景川侯杨肃是有正室的,假如来讨要江如梅,那么,江如梅必定就只能做他的妾室。 这被人知道,他江宗信的孙女儿竟然送给杨肃当姨娘,他还有脸出门? 老爷子“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如姐儿这回辱没门楣,绝不能饶过,你看着办罢。” 老太太这才舒心了些。 死丫头真是找死了! 原本在金匮县,她好好待着,早晚也给她找一门好亲事,总不至于太差,可惜最后的机会,她不知道珍惜,还想借助外人之手来对付他们江家的人,真是痴人说梦! 那杨肃再勇猛又如何?除非他是皇帝,那还得当即下令赐婚呢,不然可轮不到他来干涉江家的事情! 老太太也是被气狠了。 想她做江家主母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指责过,那杨肃算什么东西,这样说她? 就算她真的苛待江如梅,也关不了他的事! “你带几个婆子去那丫头门口守着,要是大喊大叫,就绑起来,塞住她的嘴!”老太太下令,“她身边几个也看起来,一个不准出去,还有罗姨娘那里,谁走漏风声,乱棍打死!” 一个管事妈妈立即就召集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去了。 老太太又把李氏叫来:“上回那吴家,你找人去说,要真心想娶,后天就来,也不论聘礼,有多少是多少,且稍许准备一下如姐儿的嫁妆,明日送来给我过目。” 李氏震惊。 她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只知道江如梅被杨肃送了回来,至于在老太太房里说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可看老太太后天就要把江如梅嫁出去,那定是江如梅做了蠢事。 不然岂会选那吴家?那是个再清贫不过的家庭了,没有根基,吴家大公子也只是刚考上进士,在户部观政,这样的人家来结亲,目的最是明显不过。 但她也不说什么,答应一声出去了。 这桩事情办得很顺利,吴家肯了,已经在操办聘礼,虽说不论多少,但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江如梅一直被蒙在鼓里,等到那一日,才知道,自己竟然就要被嫁出去了,当即一哭二闹三上吊,可她哪里拗得过那么多婆子,愣是被抓着穿了嫁衣,后来才发现根本斗不过,只哭着求说,给她见一见老太太。 老太太没有去,让人带话说,要是再闹,就送去庵里出家,江如梅这才消停下来,心如死灰的不反抗了。 江兆年有心救女,但因此事是老爷子同意的,也不敢去阻拦,只自己灌了一壶酒,醉的胡言乱语,说自己护不住女儿,该当死了算了云云。 至于罗姨娘,自不用提,哭得呼天抢地,额头上都撞出了血。 真是闻者不忍啊! 江画梅感慨:“没想到四姐姐就这般嫁人了,也是悲惨,我听姨娘说,那吴家的大公子的脾气很不好的,指不定打人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那是因为她心比天高啊,江素梅暗暗一叹。 这件事情其实对她的刺激也挺大。 在这时代,长辈当真是如同命运一般的存在,完全反抗不得,江如梅这样的人,到最后,老太太还不是让她嫁给谁就要嫁给谁,除非出家。 且不说是不是江如梅咎由自取,若摆在将来,她的人生未必会这样。 到底选择太多了。 现在呢? 作为大家闺秀,不过是在等待罢了! 俞朝清这日又来看她,二人说了下铺子,田庄的事情,又讲一些家常生活,若在平时,俞朝清定然会忍不住提起余文殊,这一次,却一字未提。 江素梅反倒是不习惯。 莫非他是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了,还是,另有选择? 倒是翠羽很着急,她私底下其实不比俞朝清用的心少,这会儿暗示道:“爷还经常去徐大儒那里么?” 俞朝清就笑了,很是高兴:“当然会去。”一边看看江素梅,“遇到崇礼师兄好几次呢,他都主动与我说话,上回咱们还一起喝酒了。” 江素梅心想,看起来,这二人的关系突飞猛进么,怪不得他不提了,怕是胸有成竹,觉得他这外甥女嫁定了余文殊。 她并不接话,低头翻账本。 俞朝清确实学聪明了,上次惹怒江素梅,知道她不喜欢他这般直接,也就不说了。 反正他那次透漏给余文殊,江素梅去了宁县,后来余文殊也去了,这说明,他是有这个意思的,既然如此,他还操什么心? 就等着当他崇礼师兄的舅父了! 俞朝清想到这里,又觉得滑稽。 以后余文殊遇到他,岂不是真要喊他小舅了? 他嘴角抑制不住就挑了起来。 “虫娘,我跟母亲商量过了,你出嫁,香料铺跟二分之一的田庄都归你,你先别急着说不收。”俞朝清看江素梅要说话,忙道,“别的虽然归我,可还是你来管,母亲说了,等到我成亲了再拿回来,这样分配是最为合理的。要是你不同意,我跟母亲都会不高兴,你成亲,也是咱们俞家的大事,岂能什么都不出?咱们心里过不去的!” 他说的很诚恳,也是不容推却的意思。 江素梅想了想,答应了。 三日后,江如梅没有回门,听说身体不舒服,只他相公来了,老爷子留着吃了顿饭。 就在这时候,杨肃发起了对江家的进攻。 他原本真是想纳江如梅为妾的,当初送她回来,就是想在江家显显威风,要老太太知道厉害,不敢再欺负江如梅,谁知道,不到几天功夫,江如梅就被家里给强迫嫁了出去。 到手的美人飞走了,他怎能不恼火! 江家那是完全不给他面子啊! 杨肃立刻指使几个言官弹劾老爷子跟江兆敏。 然而,没起到什么作用。 他实在是忽略了江家才跟敬王府联姻的事情。 如今敬王深受皇帝重用,他亲家遭到污蔑,他会放手不管?更别说,这父子两个一向坐得正行得直,哪里有什么确实的证据,反而杨肃自己作风不正,被人逮到把柄,告状了一番,弄得很不好看。 幸好皇帝念旧情,没有追究,不痛不痒警告几句,也就罢了。 杨肃没有达到目的,自己的小辫子差点被人揪住不放,他自然把这账也算在了江家与敬王的头上,此后,自是结仇了。 在将来,他会给江家沉痛的一击。 此刻已到深秋,余二夫人终于去问自己的儿子,关于他终身的大事。 余文殊早就在等着了,他很郑重的回答:“江家三姑娘江素梅。” 余二夫人一怔。 她想了许多人选,却没有想过她。 只因江素梅是无父无母的,普通人家尚且都不会娶,更何况是他们余家呢? 她露出了不同意的神色。 “为何是她?”余二夫人问。 余文殊反问:“为何不能是她?除去她的身世,可有挑的?” 余二夫人叹口气:“便是因她的身世。” “身世不能决定一切。”余文殊淡淡道,“咱们余家百年望族,可有谁能肯定,将来必定富贵平安?自祖父致仕之后,母亲也瞧出来了,并无甚人家愿意过多亲近。余家是沉是浮,难以判定,只凭这一点,也是我余文殊最大的不足,那我跟她,有何不同?” 余二夫人轻抚额头。 “文殊,可你并不是一般的人!”她相信自己的儿子,他可以撑起整个家,余家一定会重新崛起。 “我觉得她也不是一般的人。”余文殊笑了笑,“母亲,您可信我?” “我自然信你,但这事……。” “母亲,那我同您打个赌,若我说中了,您便同意我娶她,可行?” “什么赌?”余二夫人好奇。 “今日我给皇上上了一道奏折,若无意外,大概这两日就有言官要来弹劾我了。”余文殊微抬起下颌,“不过,他们会下大牢!” 余二夫人震惊。 这日早上,余文殊真的给皇帝上了一道奏折,建议把城外十里处驻扎营的飞骑军解散,并入五军。 皇帝看完之后,十分满意,但作为阁臣的章醇看到了,却气得拍桌子大叫。 只因那飞骑军乃是他儿子管的,如今余文殊提议解散,那他儿子就没有手下好差遣了,什么吃空饷啊,作威作福啊,都办不到了,去了五军,他儿子就只能给人家打下手。 章醇自然不干,加上他早就对余家看不顺眼,想当初他还是个小官时,想巴结余家,连个门都没有,没少被奚落。如今那余家好不容易倒下,偏偏余家的小子能从长沙回来,还升了官,这回居然还敢拔老虎的毛。 章醇不乐意了,死小子,你等着! 果然不到两日,就有言官开始弹劾余文殊了,理由,僭越犯上,外加铺张浪费! 39拼出性命的赌博 40一个问题 41年少气盛 这件事还得从章醇被余文殊耍弄之后说起。(小说文学网) 因章醇咽不下这口气,不久就召集了所有的手下,对余文殊发起了连珠炮一样的弹劾攻击。 内容千奇百怪,就连姑娘曾给他写过情书,都要被揪住一顿痛骂。 不过余文殊也不是好对付的,文采好不是绣花架子,谁弹劾他,他就弹劾回去,这一场对骂战持续了好一阵子,可说相当的精彩。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篇弹劾文横空出世,吸引了章醇的注意,此人引经据典,文笔犀利,乃是弹劾史上少有的人才。 别看章醇是不干好事的,可一样要培养自己的势力,他觉得应该要招揽这样的人到自己的阵营中,将来肯定可以派上好大一番用场。 他没有想到的是,写这篇文的俞朝清,乃是余文殊的死忠! 他接见俞朝清,那是绝对没有好结果的。 事实上,正是如此。 俞朝清见章醇想劝服自己归顺,自然不屑之,还暗示章醇是靠非法手段上位的,他十分看不起。 这下子就捅了马蜂窝了。 章醇这人其实是很自卑的,当初确实没有进入过翰林院,会试的成绩也不太好,坐到今天这个阁臣的位置,与他的厚脸皮脱不了关系。 可这事儿是能明说的吗? 章醇气得半死不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就把俞朝清给一把捏死。 只是当场没有发作,等到俞朝清走后,他立刻就去找了三大司法机构,利用自己的人脉,给俞朝清定下了一个非常严重的罪名。 藐视纪律,流放!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俞朝清不过是在工作时间抽空去看一下章醇,而且还是章醇召见的,就算以前他要照顾老母,请过几天假,也不至于就被流放罢?如此,那不知道多少官员要被撤职了。 这本来确实是不可能成立的,可惜,章醇此刻把持朝政,就是首辅金大人都不太干涉,那么,俞朝清算什么呢? 江素梅知道后,恨不得就找到俞朝清,在他脑袋上狠敲两记拳头! 这毛头小子,果然是不成熟啊,以章醇现在的气焰高涨,就是江老爷子,江兆敏都要避其锋芒,他俞朝清不过还是个庶吉士,出什么头。 找死啊! 这下惹出祸端来,不知道怎么挽回呢! 俞老太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担心俞朝清出事。 江素梅在旁温言安慰。 老太太则有些不耐烦。 毕竟她对俞家还是看不惯么,这回俞朝清出了事,她只知道给他们江家惹来了麻烦,很是不太高兴。 不过见俞老太太那个伤心的样子,到底也还是忍住了。 等到老爷子,江兆敏回来,二人一商量,自然就去进行营救工作。 其实也不用等到他们去,对于这个未来的小舅舅,余文殊也是很关心的,早就行动了起来。 但,这些并不够。 章醇这次是气狠了,本来他就被余文殊弄得一肚子怒火,这回全都发泄在了俞朝清身上,下了死功夫,动用了不少手下,所以,俞朝清最后流放罪可免,下放罪仍是难逃。 好好一个庶吉士,储相,未来的国家栋梁,被派到穷乡僻壤做知县去了。 前途尽毁! 江素梅听到这个结果,恨铁不成钢,几晚上都没有睡好。 等到俞朝清放出来,她立刻就去了俞家。 俞朝清正跟俞老太太告别,余文殊也在,这种下放,当天就要执行,俞朝清要离开京城去马平县,他是来送别的。 俞老太太流泪痛哭。 俞朝清这才知道后悔,跪下来给老太太磕头,连说自己不孝,辜负了母亲。 见此情景,江素梅一腔的话反倒说不出来,想那柳州如此遥远,俞朝清今日一别,不知何年相会,她的眼睛也红了。 “虫娘。”俞朝清见到她,愧疚道,“都是我的错。” 他这一说话,江素梅压下去的火又冲了上来:“你真知道你哪里错了?你上有老,还有我,说话就不会动动脑子,那章醇什么人,是你可以指着鼻子当面骂的?你庶吉士马上就要到三年了,如今可好……你好啊!” 俞朝清被她一通骂,也有些不高兴:“谁让章醇这般对崇礼师兄么,我也是做我应当做之事,总是要有人站出来的!” 那也不应该是你啊! 江素梅一指余文殊:“你可见他骂了章醇?” “这……”俞朝清愣住了。 确实余文殊与好多人互相弹劾,没有断过,可余文殊却从来没有直指其名,对章醇发动过正面的攻击。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就应该好好做你的庶吉士,等到日后羽翼丰满,才能徐图大计,你现在算什么?”江素梅道,“你当自己是首辅那!” 俞朝清满脸通红,觉得被自己的外甥女教育很丢脸,咳嗽一声道:“虫娘……” 江素梅看他的窘样,才想到余文殊在旁边,她火气上冲,竟然没有忍住,当下脸也微微发热,轻声道:“小舅,你以后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这句话就跟祖父再三叮嘱的一样,余文殊暗想,他果然没有看错人,她很有大局观,懂得深思熟虑,内在却又自在洒脱,实在是不可多得的。 俞朝清道:“我知道了。” 江素梅便没有再多说,只是想到他多年苦读,才能考上进士,继而进翰林院,如今却到这个地步,心里自是难过的。 她同张妈妈一起给俞朝清收拾行李。 俞老太太舍不得,拉着俞朝清的手,怎么也不愿放开,他们母子二人,除了俞朝清上京会试外,根本就没有分离过,如何忍受? 俞朝清也心痛,他担心俞老太太的身体。 此时又来了俞朝清的几个同窗好友,包括李氏的侄子李步明也来送行,他现在户部任观政。 众人相劝,老太太才好一些。 送走俞朝清后,江素梅心情低落。 这是第一次,她亲眼目睹政治的残酷。 俞朝清大概也没有想到他会被章醇抓到把柄罢?事实上,他确实也没有犯过错,做事认真,一身清白,可就是这样,别人想整你的时候,当你弱小无力时,就会好像一只蚂蚁,毫无抵抗之力。 此时,俞朝清的心里也一定是悲愤万分的,他自己的前途,他岂能不在乎?只怕她们担心,一直都没有表露出来。 江素梅心想,只是斥了两句话而已,却要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何其恐怖! 余文殊陪着她走了一段路,方才说道:“我不知他去见章醇。”不然,他定会阻止俞朝清,可惜等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江素梅叹口气:“不关你的事,是小舅自己冲动。” “你不用太担心。”余文殊安慰道,“祖父一个门生正当在柳州当知府的,我会去信让他照顾一二。” 知府是管一个府的,权力很大,若真是这样,那俞朝清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些。 江素梅很感激,冲他一笑:“多谢。” “不必客气,他也是我师弟。”余文殊顿一顿,“其实这次去马平县,对肖兰师弟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坏事,他以后一定还能回来的。” 江素梅点了点头,确实有江家,余家相助,俞朝清的仕途也未必黑暗,她沉默会儿,忽然问:“你之前却没有教他两句,为何?” 在这方面游刃有余的余文殊,难道不该教导俞朝清几句吗?也好让他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不对,毕竟她作为一个穿越者,提出的建议总是不太周全的。 余文殊笑了笑:“他将来自会明白,去了马平县,有的是时间让他去思考。” 他说的没有错,俞朝清今日遭受了此生最大的挫折,被剥夺了翰林清贵的身份,然而,他付出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终有一日,他会成长起来,成为俞家坚实的顶梁柱。 江素梅忍不住又看了看余文殊。 他只不过比俞朝清大了两岁而已,可相比起来,却是那么的成熟,仿佛做什么事都是成竹在胸。 他难道就没有失败的时候? 余文殊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由笑道:“还当虫娘厌我呢。” 江素梅不知反驳什么,一时低下了头。 “我送你回去。”他道。 江素梅摇头:“不用,我原也是坐车来的。” 余文殊便没有强求。 临别时,他走到她车窗外。 江素梅当他又要说什么,便卷起了帘子。 他递过来一盒点心:“是给肖兰师弟路上吃的,这些多下了。” 江素梅迟疑会儿,接了过来,轻声道:“多谢。” “想必你也饿了,可以尝尝。” 江素梅嗯了一声:“好,我一会儿就吃。” 他立时笑了起来。 眼眸生辉,竟比外面的阳光还要耀眼。 翠羽,采莲也跟着笑。 车夫晃了一下马鞭,车子便动了。 江素梅放下卷帘,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满了点心,零零总总有几十样,精致又好看,便取了一块佛手形状的豆沙糕吃了。 很甜,但是不腻。 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看她行远,余文殊才上了马车,但并没有回去。 他去了一家茶楼。 在这里,他将会见一个人。 而这个人,在将来会决定章醇的命运。 42嫁妆,升迁 江素梅这个新年,过得有点抑郁,想到她成亲时,俞朝清只怕还在赶路,便实在高兴不起来。 这里的交通,当真是极不方便。 从京城到柳州,坐马车都得要四五个月,半年的时间都花费在上面,她还要担心他会不会在路上遇到危险。 毕竟这个时代,强匪,马贼,随处都有的,也未必会怕你一个小官,总之是叫人提心吊胆。 俞老太太那里,她也要去安慰。 幸好余文殊之前提到过柳州知府,她有个说辞,俞老太太才放心一些。 其实不止她,老爷子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自那章醇顶着江余两家,以及他们亲戚的势力,硬着把俞朝清赶走之后,更是耀武扬威了,加上余文殊也偃旗息鼓,前两天,他竟然把手伸到了首辅的宝座上,开始让人弹劾金大人。 不过这金大人罢,确实也有污点,虽说本职工作做的不错,可输在节操不稳,耳根子软,容易被人利用,这几年,就接连做了两桩大错事。 一是举荐胡洋心去治理河道,结果没治好不说,还弄了一个豆腐渣工程,洪水一到,全面倒塌。 二是在抗倭的问题上,他刚愎自用,不顾兵部职方清吏司的意见,导致我军连打三场败仗,到现在还没有解决问题,倭寇成了长久不治的疑难杂症。 这两桩事也是金大人心头的痛,幸好当初正值皇帝倾力于为生母该谥号的事情,也没有过多追究,算是躲了过去。 而今却被旧事重提,金大人被折腾的不浅,疲于应付,灰头土脸。 章醇当然是洋洋得意,踌躇满志。 江素梅在书房翻了几本书出来,正当出去,就见老爷子跟江兆敏二人走进来,老爷子一张脸跟锅底一般的黑。 “那金大人也是活该,要不是他,章醇也入不了阁,你管他作甚,为他说什么好话!”老爷子气呼呼的在骂江兆敏,“就该不管他,撤职了也好!”他觉得金大人跟章醇是一丘之貉,现在窝里斗,他乐得看热闹。 江兆敏并不吭声。 江素梅忙上去见过二人。 “哦,素姐儿在啊。”老爷子笑道,“拿什么书了?” 江素梅就把书名给他看。 全是史记,名臣,名将传之类的书。 老爷子的目光颇有深意:“素姐儿原来也喜这些,我见你往常只看话本小说,或一些地理风俗么。” 那是她以前纯粹用来娱乐,消耗时间的,以后可不同。 虽然她被俞朝清气得不轻,可心里真正痛恨的当然是章醇。 听说他大权在握,也并不干好事,只忙着清除异己,这样的人,不配坐在那高位上!而她,将不可避免的被卷入这场风暴,章醇倒台了,也还有别人,这样的生活,或许,有一辈子那么长。 她自然不能松懈。 在解决他们几家敌对势力的道路上,她需得出几分力。 江素梅沉声道:“祸害总要有人去抓的。” 老爷子却一下子笑了起来。 就是江兆敏的嘴角也微微挑起。 “好,好,小姑娘有如此志向,难得,难得!”老爷子抚掌。 见他二人这神态,自然是不把她说的话当真了。 虽然江素梅提过几次不错的见解,可她到底是姑娘家,朝堂上的事,能如何插手,他们便不当回事。 江素梅也不管,告辞要走。 老爷子道:“就留下罢,一会儿写字给我看看。”他好久不曾指导她了。 江素梅应一声,坐在一边看书。 父子两个继续刚才的话题。 老爷子又开始训斥江兆敏:“也不见你喜巴结人的,怎么金大人这回,你又来赞赏他的功绩,我可没见他做多少实事!” 江兆敏道:“总是有的。” “有什么……”老爷子一拍桌子,“你有这个功夫,不如去搜罗下章醇的错处。” 江素梅听着,噗嗤一声发笑。 老爷子奇怪:“素姐儿笑什么?” “无甚。”江素梅抬头道,“只是,觉得大伯这般做,也并无错。” “哦?”老爷子挑起眉,来了一点兴趣,“说来听听呢。” 江素梅也不扭捏,徐徐道:“祖父,当时余老爷子致仕后,首辅并没有马上定下来罢?后来是由金大人升任的。” 老爷子点头:“确实如此。” “此前,皇上不过是要改个谥号,却那么难,他肯定对好些官员厌恶的很了,而首辅是领导百官的,非常重要。我觉得金大人能坐上这个位置,必是皇上仔细考虑过的。”她顿一顿,加重了语气,“也许他还不太够格,但却是皇上挑选的人。” 老爷子听完,手拿着茶盏,动也不动,石化了一般。 江兆敏却难得的露出惊异之色。 正是如此。 金大人是皇帝亲自定的,所以不管他做得如何,皇帝总有几分责任,如今章醇为自己的目的,不惜使出全力打击金大人,全没有顾忌到别的,可江兆敏却知道其中的厉害,他挑准机会,为金大人辩护。 老爷子终于明白,他“啪”的把茶盏重重搁在桌面上,怒道:“跟你老父还藏着掖着,什么都不说,你当我是傻的?” 江兆敏低下头:“儿子的错。” 其实他是早就习惯了,从小,他便是被老爷子训着长大的,无论做什么,老爷子都要强调下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却并不关心江兆敏内心的想法,久而久之,江兆敏的性子越是内敛,轻易不吐露心事。 在官场上历练多年,他更是谨慎,便是对家人,也是不太爱说的。 加上老爷子的政治敏锐度始终及不上他,二人总有意见相左的时候,江兆敏并不喜解释,这父子二人便常常出现这种情况。 老爷子出完气,看向江素梅,对她又有了更深的了解。 “素姐儿要是男儿便好了!”他发出感慨。 江兆敏深以为然,这个侄女儿比自己的儿子还要通透的多,真是可惜了。 一个多月后,老太太跟老爷子谈嫁妆的事情。 虽然老爷子不管事,可大事上,不管什么结果,总要跟他讲一下的。 没多久,江素梅就要嫁去余家了,随身带的嫁妆肯定是要准备好的,且还不能寒碜,到底对方是名满京城的望族。 “城里的铺子给两家,跟慕姐儿,念姐儿是一样的,还有两栋大院,地方有些偏,可也能租出去,一栋给下人住也正好。田庄,就给湖州那一块,算是风调雨顺的,不差,每年几百两银子准保有……”老太太说自己的决定。 老爷子打断她:“给什么湖州啊,我看就给宁县的,她自己在那里也有田庄,打理的很好。哦,金匮县的田,咱们家不也挺多的,给素姐儿一些,就两顷罢。” 老太太眼睛瞪得老大。 就是江念梅嫁去敬王府,老爷子也只同意给一顷,江素梅,竟然要给两倍。 “这不好罢,给老大夫妇晓得,要不高兴哩。”老太太皱眉。 老爷子语气不好了:“我的东西,管他们高不高兴?叫你给就给,他们不高兴,你让他们来说。” 他们两个敢来才怪了! 老太太不太情愿,可也没有不同意。 她还不至于为这点田,跟老爷子吵架,毕竟余家家大业大,江素梅多点嫁妆,也不容易让人家小瞧。 不过事情传到李氏跟武氏耳朵里,二个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李氏再怎么觉得江素梅不错,可到底是她侄女儿,哪里比得上亲生女儿呢,如今拿的嫁妆却比那两个多,便很是不舒服。 武氏更不用提了,只想着,田都被她们分光了,以后梦姐儿可要怎么活,她暗骂老爷子偏心,什么恶毒的话都过了一遍,可真要叫她去闹,她不敢。 相公不成体统,娘家依赖江家,她在这里有什么地位?老太太如今对她也不信任,可谓无足轻重。 她什么也不敢说,只愿受着委屈,希望江梦梅能结一门好亲事,也算罢了。 所以江素梅去请安,就见这大伯母与三婶,态度比平日里冷淡多了。 她便猜想应是这事儿,也不计较。 就在这时候,从朝堂传来了喜讯。 江兆敏升迁了,从吏部调职,当上了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正四品。 这都察院是监察百官的,权利相当的大,江兆敏一丝不苟,公正廉明的作风倒确实合适的很。 不过话说回来,这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累不说,平时没事就在巡视,什么地方都要监察,还讨人厌,因为此官巡视完,接下来就要揪别人的错误,开始弹劾别人了。 但正因为如此,百官都很忌惮,是个很不好惹的职位。 见相公升官了,李氏对金匮县田庄分配的不满之情顿时消失无踪,满心欢喜的去准备贺宴。 老太太则赶紧去庙里还愿。 老爷子很高兴,大手一挥:全家出游! 好么,正是三月好春光,清明之后,众多人家都外出踏青,这次老爷子心情大好,更是要去了。 下人们连忙准备路上吃的喝的,江家人口不算少,出游,那是需要很多东西的。 江素梅兴奋的吩咐他们多带些腌肉,鸡翅膀什么的,方便烤着吃,还教他们怎么弄烧烤的装备。 过的一日,老爷子就带着一家大大小小出门了。 目的地,玉渊潭。 43浪荡公子 玉渊潭在城外西边,此处水源丰富,地势辽阔,兼有大片绿林,乃是绝好的踏青之地,又值春夏交季,玉渊潭独有的樱花盛放,一大盛景,故而,京中贵族也都常来,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江家全体出游,用了四辆马车,二辆骡车,二辆平板牛车,才堪堪装下所有人等与带去的物什 一行车队鱼贯出城。 江素梅与江梦梅,江画梅三人坐一辆。 江画梅激动的道:“我终于又能出来玩了!” 上回去宁县,看来她很没有尽兴。 江素梅只是笑。 其实这玉渊潭她是去过的,不过,千年前千年后,到底不是同一处地方了,让她不由想起那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大概就是她此刻最真实的心境。 然而,仍是期盼的。 美好的风景,永没有厌倦的时候。 马蹄声“踏踏”,响在耳边。 官道上扬起一股股的尘烟来。 “崇礼。”车窗外,江烨的声音响起来,“你怎的才来,不是说好了时辰的么,兴德兄呢?” 除了老爷子跟江兆敏坐车外,江烨跟江兆年都是骑马的。 江画梅听到,忙去推江素梅,小声道:“三姐,三姐,姐夫来了!” 江素梅啐她一口:“别胡说。” 还没成亲呢,什么姐夫啊,不过听江烨的说辞,像是一早便请了余文殊,余文晖一起来的。 余文殊道:“大哥前几日崴了脚,不方便出远门。” “哦,难怪我前日见他走路慢,他竟也不说。” 余文晖跟江兆敏是一种性子的,不太爱与人沟通,像极了他母亲余大夫人,余大夫人便是一整日都说不了几句话的,与余二夫人在一起,基本都在听,鲜少发言。 江烨又冲余文殊挤挤眼睛,用手指了指江素梅所在的马车。 原来她在这里。 余文殊一笑,纵马并行。 阳光照过来,他的侧脸轮廓映在窗棱上,构成一副完美的剪影。 “三姐,你要不要卷帘啊。”江画梅嘻嘻笑。 江素梅摇头。 不是她刻意回避,只是不知看到他时,该做出什么反应。 江画梅也就岔开了话题:“听说去了那里,还能烤肉吃呢,现在想想都饿了。” 说起烤肉,江素梅就好笑。 她原先当那些厨子不会做,还想去教一教他们,结果厨子抬出一方好大的烤具,她才晓得,自己小瞧人了。 只是平日里不吃,真要烤,他们没有不会的。 “是啊,昨儿我让他们腌的,有羊肉,鹿肉,鱼也有,我还叫他们带了不少菜。茄子,韭菜,番薯,都是可以烤的。” “韭菜也能烤?”江画梅讶然。 他们北方只爱烤肉,菜几乎不烤的。 “当然了,烤好了,撒点盐,胡椒粉,不知道多好吃,又有味又香呢!” 江画梅口水都要流出来。 两个人越说越高兴。 “六妹,一会儿咱们一起烤,晓不得?你别跟母亲在一块了。”江画梅对江梦梅说,“让三姐烤给咱们吃。” 江梦梅两只眼睛也闪出光,红着脸点点头。 江画梅这会儿又去看车窗外,却见余文殊已经不在了,她偷偷卷起帘子,轻叫一声:“三姐,你看。” 只见车窗旁不知何时插了一株粉色的桃花。 “定是姐夫送给三姐的。”江画梅取下来给她看。 也不知哪儿折来的,江素梅拿手指捏着枝条转了转,暗想,这小子还懂得几分浪漫,竟知道送花呢。 看来嫁给他,应当是不缺情趣的。 这也算是一个好处? 她身边的江梦梅盯着桃花看了看,低低叹一声。 别人只当她是傻的,其实她不是什么都不懂,都道三姐嫁的夫君俊美无双,还文武全才,岂会不羡慕,母亲也常在她耳边说道。 只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将来的夫婿能衬得上就行了,她什么高攀的想法都没有。 比起江画梅,她确实更多了一些自卑,江画梅是因庶女的身份,她却是从小被武氏管多了,束手束脚,故而如此。 行得半个时辰,终于到了玉渊潭。 众人下来马车,年轻的女眷们都戴上帷帽,衣裙飘飘的往前缓行。 真是一处令人惊叹的地方。 比起后世来,更加的清幽,美丽,一处接一处的景色,叫人目不暇接,就是,那长长的白桥,都透出十足的古韵。 下人们捧着东西跟在身后。 今儿,也不止他们家来,还有好几户,有些已经走到很前面去了。 遇到相熟的,老爷子跟老太太都会打招呼,互相把小辈推出来,虽说表现的谦虚,实则听到对方的赞赏,都是高兴无比的。 此处景色,约定成俗,也分了男人跟女眷。 毕竟在一起,不太方便。 大约百步远的地方,有一处极大的湖泊,湖边传来阵阵清脆的笑声,河边又有大片柳树遮挡,这就是女眷们常在的地方了。 老太太叫十几个婆子都跟着去,外带一些吃的东西,还有长几,锦垫。 江素梅几个只惦记着烤肉,一到那儿,就让婆子把烤具放下,炭火烧起来,又让她们串着肉,放上面烤,叮嘱注意火候。 老太太,李氏,武氏对这些倒没什么兴趣,只四处走走,见到几位官太太,很快就讲到一处。 “三姐,你快烤那些菜来。”江画梅催促。 一个婆子笑道:“三姑娘也精贵的,怎的能自己烤呢,说与老奴们代劳。” 江素梅就教与她们,让她们烤之前抹点荤油。 香味很快就散发出来。 远处四位姑娘看见,也都过了来。 “你们竟然在烤肉啊!”一个穿银红衣服的姑娘笑道,“我也想吃呢,不过家里不准,只叫我们吃些点心。” “那你们一起吃好了。”江画梅一向很活泼,“来来来,咱们带了很多呢,你们是哪家的姑娘啊?” “你们呢?” “我们是江家的,我大伯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才升官的呢。”提起这个大伯父,江画梅满脸的骄傲,她不知道多想江兆敏是自己的父亲呢,比江兆年好上一百倍! 穿银红衣服的姑娘一怔,问道:“那你们谁是三姑娘啊?” 江画梅便一指江素梅。 四个姑娘都朝她看了去。 目光有些复杂,也分不清是什么。 其中一个竟直接就走了,没有再要吃烤肉。 江画梅一头雾水。 那银红衣服的姑娘笑了笑,略有嘲讽:“你们别管她,不过是因那余二公子罢了。”一边说着,眼睛还是在江素梅脸上打了个转儿。 江素梅无甚反应,好似一点不关她的事。 余文殊这样的人,有几个爱慕他的姑娘再正常不过了,她才不会放在心上,不然以后的日子可不是很累? 除非有什么实际行动了,她也得看一看严重程度,才会考虑出手。 见她全没有小鸡肚肠之样,镇定自若,银红衣服的姑娘便有几分惊讶,介绍道:“我叫齐绣文,这是我妹妹齐绣敏。”她又指着另外一位,“她是敬国公府的孟姑娘。” 江素梅这才露出一点惊讶之色。 敬国公是开国皇帝所封的爵位,这种开国元勋,孟家与景川侯府杨家乃是仅存的两家了,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他们家的姑娘,听说孟家的小辈里只这一个姑娘,其余全是男孩。 那孟姑娘颇有几分傲气,只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幸好齐家两个姑娘倒还算开朗,几个人凑在一起吃烤肉,烤菜,很是欢快。 婆子们又伺候喝茶。 齐绣文道:“我们带了果子汁来,送与你们喝。” 江素梅也不拒绝,大方的接了,互相对饮。 这里热热闹闹的,吸引了不远处在对岸闲荡的两个年轻公子,他们骑着马就过来了。 乍一看到有男人,姑娘们都吓了一跳。 那齐家像是规矩甚严,齐绣文连忙拉着妹妹站起来,告辞一声,戴上帷帽与孟姑娘离开了。 江画梅不怕人,喝道:“你们干什么,这里你们不能来的!” 见她容貌可爱秀丽,其中一个公子哥儿下马过来:“又不是你们家买下的,哪儿不能来。”他见地上的烤具,抚掌道,“哟,你们在烤东西吃呀,好,好。” 江素梅见这二人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何处看到,她上前一步,问道:“你们是哪家的公子?既来游玩,当知规矩。” 那公子哥儿哈哈一笑:“我叫章秋帆,这是我弟弟章秋山,不过是来同姑娘们吃吃烤肉,要甚么规矩?来来来,给我弄一块。”竟然叫婆子给他夹了吃。 江素梅听到他们的名字才想起,原来是章醇的两个儿子。 他们家有次去赴会,便是遇到过的,当时,众人都道他们不成体统,有众多女眷,还出来到处走。 今日,又是这样。 走为上策,江素梅便要带江画梅,江梦梅离开。 章秋帆忙伸手拦住,嬉笑道:“三位姑娘别走啊,就留下来陪我们可不是好?小爷高兴了,自然有赏的。” 其中一个婆子见状,赶紧就跑了出去通报。 江画梅气得小脸通红,弯下腰就捡起脚边一个石头往他身上砸:“你们快滚,不然我们大伯父来了,要把你们关牢房的!” “哦?”章秋帆气焰嚣张,“凭你大伯父是谁,也管不得我们,识相的话,就坐下来,省得小爷动手!” 有个婆子忍不住,斥责道:“我们乃是太平湖边江家的,你们还敢不走?” 一说江家,章秋帆更是火大了,嘿嘿冷笑:“原来是江家呀,那又怎么样,我父亲一出手,你们老爷子都得下台呢,呸,不过是个小官,逞什么威风?” 前头忽有一阵马蹄声传来,江素梅抬头看去,竟是余文殊来了。 “姐姐,姐夫来了!”江画梅一声欢呼。 章秋山忙去拉他哥哥的手:“咱们还是走罢。” “怕什么,他余文殊什么东西,现在还不是跟落水狗一样,发不出声音了?”他拿眼睛看着江素梅,“你是他未婚妻罢?嘿嘿,来,坐下陪我吃肉!” 说的是余文殊跟众多言官的弹劾之战,后来是余文殊早早息鼓的。 江素梅此刻已拔了一根簪子下来,心想他若见她不听,要动手的话,她就先刺他一下,再一脚废了他! 她前世家庭优渥,各方面的东西,都有学过一些,加上喜四处旅游,防身的武术必不可少。 她其实不知道,这章秋帆也是学过武艺的,真要打起来,她肯定打不过。 就在这时候,余文殊已经赶到,他翻身下马,径直走到了章秋帆的面前。 章秋帆并不退却,拿起肉往嘴里塞,还一边挑衅的看着余文殊。 余文殊一句话都没有说,只见他略弯下腰,闪电般的抓住章秋帆的衣领,一拳就砸了过去。 众人震惊。 江素梅也捂了一下嘴,依余文殊往常的行为举止,难道不该先发问两句? 毕竟章秋帆还未动手呢,他竟直接就打人了! 44皇帝的判决 而章秋帆虽有一些功夫,却是失了先机,被余文殊压制住了一顿猛揍。(小说文学网) 后面的章秋山看见哥哥被打,便要上来相帮。 如果两个人一起的话,余文殊未必就能应付得了,江素梅灵机一动,趁章秋山走到跟前时,伸出脚来一绊,那章秋山心急,哪里注意得到,当即就摔了下来。 “你们快给我按住他!”江素梅吩咐婆子。 婆子们得令一拥而上。 章秋山大叫道:“快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小心爷揍死你们!小贱人,你敢让爷摔跤,爷起来了,也弄死你!”一边就用力挣扎起来,他到底是男儿,力气还是很大的。 看他还说脏话,江素梅又喝一声:“给我狠狠揍他!再骂,再揍!” 那些婆子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实在是这章家两个公子太不像话了,他们江家在京城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两个公子一来,竟敢要他们家姑娘作陪,不是找死? 见章秋山还不肯就擒,婆子们举起老拳就用力打了下去。 章秋山原也是细皮嫩肉的,片刻功夫,便是一片鼻青眼肿。 江画梅拍手大笑。 老太太,李氏,武氏,还有老爷子等人赶到的时候,便见到这样的情况,章家两个公子两处惨叫,现场一片混乱,远处还有不少围观者。 “哎哟,这,这怎么回事啊!”老太太惊叫。 江画梅冲上去告状,委屈道:“那两个章家的混账东西要我跟三姐,六妹陪他们烤肉呢,还不让咱们走!祖母,您要给咱们做主啊!”| 老太太大怒。 她上回去章家就是吃了一肚子的气,也知章家的丑事,当下也是喝道:“岂有此理,给我好好的打!” 反正原本也是他们的错,哪里能如此侮辱别人家的女儿呢?他们当是陪酒的妓呢! 老爷子等了会儿,看差不多了,就让人把两处人拉开。 真要下重手,出了人命可不行。 章家的下人这会儿才赶来,实在是这两个公子哥儿没体统,自己骑了马到处晃荡,不想被人约束,这才惹出事情的,不然下人们肯定得拦着。 再没有脑子,也不能用这种手段去得罪人家啊! 章秋帆兄弟两个被打得也没力气了,骂人都骂不动,又见他们人多势众,只含糊几句,等着瞧的意思,就叫下人们扶着,狼狈离开。 江烨叫几个小厮给余文殊整理衣衫,一边道:“怎的就动手了,也不等咱们来?” 余文殊拿手背擦一下脸,冷冷道:“早就想揍他们了。” 他的头发有些散乱,好几处都沾惹了血,一向温润的脸上竟露出几分杀气,。 若是章醇在,他都下得了手,江素梅忽然有这种感觉,其实,余文殊最想打的,应该是章醇本人罢? “素姐儿,你还不来谢谢崇礼,刚才婆子来报,他不知道走得多急,咱们都追不上。”江烨恼火道,“真没想到这两个小子如此混蛋!” 江画梅皱了皱眉鼻子,不屑道:“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三姐可厉害呢,还不是把那章秋山打的跟猪头一样!” 众人听了都哈哈笑起来。 余文殊的嘴角也微微一挑。 他虽然在打章秋帆,可也还是看见江素梅是怎么整治章秋山的。 她做起事来果真不含糊。 江素梅走过去,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递给余文殊:“刚才的事,多谢了,你脸上脏了,擦一下罢。” 二人已经定亲,不日就要完婚了,故而这种行为,众人也并不在意。 余文殊接过来,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心知必是她身上的,心中不由轻轻一荡。 她又道:“你打的那么狠,只怕又要被弹劾了。” 她是看到那二人的战况的,十分激烈,余文殊虽然占了上风,可也有好几处伤,那章秋帆就不必说了,整个脸,惨不忍睹,估计得躺床上十天半个月。 余文殊道:“就怕他不弹劾。” 江素梅一怔,但很快她就明白过来,露出了然之色:难怪他下手狠毒,只怕就在盼望着章醇上奏疏呢。 看她神色,竟像是猜到了,余文殊微微一笑。 经过了这桩事,众人的出游兴致也减淡了一些,只又稍许在四处看了看,便打道回府。 却说章家两个公子回家之后,躺在床上直哼哼,章夫人闻讯而来,又惊又怒。 “是余文殊跟江家的人打的!”章秋山的伤势轻一些,立刻控诉道,“他们仗着人多,欺负我跟哥哥,咱们不过是见他们在烤肉,想吃上几块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们就打人,娘,决不能饶过他们啊!” 章秋山本是胆子小的,可被人这样痛打,他身心都受到了严重的刺激,这回便歪曲事实,也要报仇。 章秋帆更是心胸狭窄之人,之前就已经警告小厮,不准多话,他也同章夫人诉苦一番。 章夫人自然信了,她一向宠几个儿子,忙叫人把章醇找来。 “余家跟江家也太嚣张了,欺负到咱们家头上,老爷一定要给咱们儿子做主,可不能白白被人打了去。秋帆的嘴都裂开了,眼睛都差点瞎掉,那余文殊怎么能这么狠心!”章夫人一边哭一边告状,“他们就是想打我儿,也不问什么缘由就动手,定是觉得老爷拿他们没办法呢!” 这下章醇也恼火了,他最近一帆风顺,高高在上,文武百官没有不屈服的,就是首辅金大人也不过在苟延残喘罢了,他们余家,江家算什么? 还敢骑在他脖子上拉屎了! 要你们好看! 章醇第二日就上了奏疏,弹劾余文殊,以及江家众人不顾法纪,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伤人,被害者当然是他那两个儿子,文辞极其悲愤。 皇帝看到这份奏疏的时候,很是静默了会儿。 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才问赵桂:“这事儿你可知道,余文殊当真打了章醇的儿子?” 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加上那天本来就有好几户人家,齐家,孟家也都在的,这种消息自然传得很快,赵桂算是太监中的大管事了,耳目也灵通的很,点头道:“回禀皇上,是的。” 皇帝就怔了怔。 章醇跟余文殊之间的弹劾大战已经持续了好久,起先余文殊还在负隅顽抗,后来大概是抵不住,便不再继续,可章醇的手下仍没有放过他,三天两头的总要找些说辞。 所幸余文殊做事谨慎,除了大手大脚之外,并没有什么错误,怎么这节骨眼上,他倒是打人了?那岂不是主动把把柄送之于人? 他肯定没那么蠢。 “到底所为何事?”皇帝又问。 赵桂道:“好像听说是章大人的儿子冒犯了余大人的未婚妻。”他把听来的说了一遍。 “岂有此理!”皇帝猛地一拍桌子,“章醇……” 他后面的没有说,可赵桂看得出来,皇上动怒了。 余文殊的未婚妻便是江家的三姑娘,那江大人是皇帝才升了官的,可见要重用他,章醇却不知道厉害,仗着自己如今的威势,纵容儿子胡作非为,还敢上奏疏,颠倒黑白! 皇上岂会不恼怒? 赵桂暗想,章大人估计要倒霉了。 谁料,皇帝并没有下旨处罚章醇,他淡淡道:“余文殊打人不对,罚银一百两送与章家。” 意思是罚点钱当医疗费就算了。 赵桂的额头上一下子出了汗。 原来他猜错了。 果真是帝心难测啊! 他一句意见都不敢发表,忙下去传令。 老太太知道后,大为不平:“怎么会这样!明明是他们章家儿子不对,就是余公子动手,那也是理所当然的,还有没有王法了,竟然要赔一百两银子!这皇上也太偏袒了罢!” 老爷子跟江兆敏都不说话。 虽然他们料得到章醇的蠢,这一奏疏上去,皇帝必然会知道真相,可却料不到皇帝的反应。 如今看来,皇帝还想让章醇继续干下去。 那么,这场战,就只能慢慢磨了! 江素梅也有些失望,可一想,章醇到底是皇帝亲自扶持上来的,他可能不想就这么自己打自己的脸,毕竟把章醇撤职,只说明他看错了人。 除非是章醇犯了更大的错,或刷了皇帝的底线,他才有可能倒台。 但,他已经处于了危险之中。 这件事之后,皇帝对章醇肯定是大为的不满。 幸运的是,章醇这个蠢蛋自己还没有发现,他还在气愤皇帝的处罚太轻了,就只罚了余文殊一百两,怎么也该降职才对啊!而且江家的错,提都不提,实在是不应该,他两个儿子现在还在养伤呢! 他不怕死的又想上奏疏,但这次,被程顺拦住了。 “我听人说,皇上已经知道了当天的事情,其实是令公子先出言冒犯了江家的姑娘。” 章醇后背顿时出了冷汗。 他回去后,狠狠责骂了章夫人一顿,原来他被自己的妻子跟儿子坑了,还好及时挽救,不然自己老命不保! 他极为感谢程顺,动用自己的力量把程顺送上了吏部左侍郎的位置。 当然,程顺的工作本来就做的不错,虽然他依附章醇,可名声却极好,这一趟升迁十分顺利。 他踏上了仕途上最为成功的第一步。 而章醇,他将很快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45出嫁 46洞房花烛夜 47新的开始 不知是不是因为初初嫁入余家,她甚为紧张,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酸甜苦辣,好似尝了个遍,早上醒来的时候,脑袋颇为胀痛。(小说文学网) 看她紧紧拧着眉,有些难受的样子,余文殊大为吃惊,俯身问道:“虫娘,还在疼么?” 要是疼到现在,那可是大事了! 江素梅眼睛都没睁开,只弱声回道:“不是,我头有点儿疼,没睡好,一会儿就好了。” 余文殊松了口气,手伸到她背后,把她托上来。 她尚且裸着,这一起来,被子滑落,挺翘的乳儿立时露了出来。 白天不比晚上,那么明亮的光线下,尤其惹眼,余文殊盯着那两物,只觉口干舌燥,身子发热,可大早上的,还得去拜见长辈,总不能压着她来一回罢? 他艰难的移开视线,又拿被子盖好她,喊丫环过来伺候。 翠羽跟采莲忙跑进来。 余文殊背过身,大大的吐出一口气。 难怪家里这方面管的甚严,他记得年少时,亦有丫环勾引,只还没成,就被母亲打板子,又卖了出去,此后,便再无此事。且他多数时间都用于念书,还早早的参与到政事中,余家又遭遇了百年来最大的难关,他根本也没有心情涉及这些。 幸好也是如此,不然他早早的碰了女人,只怕精力总会被分散掉一些的,而且,现在亦不算晚。 他回头瞧一眼江素梅,她尚且在懵懂中,一脸迷糊的任由丫环穿衣服,又突然嘟囔几句好困,不由微微一笑。 采莲对头疼知道一些,往前她伺候李氏时,李氏常会这样,便有周妈妈给她按揉,她在旁学了一些,照葫芦画瓢,也给江素梅揉了一下。 她倒真的好了不少,睁开眼睛笑道:“采莲,你还懂这些啊。” “跟周妈妈学过点。” 江素梅夸了一声好。 二人服侍她洗漱,梳头。 早膳端上来,占了满满一桌子。 江素梅暗地里一数,光是点心就有八种,还有小菜四样,粥有四种,可以任选了一种吃,她要了赤豆红枣粥,对女人比较好,补血。 翠羽立在旁边给她布菜,这会儿书兰跟碧荷也进来了,给余文殊布菜。 两个人吃顿饭,周围一群丫环,外面还立着好几个,比如地锦跟芙兰。 她们二人是老太太手下的,应也有几分本事,总不能老叫她们坐冷板凳罢,江素梅心想,等会还是让她们也进大屋,反正这里厢房又大又多,不嫌人挤。 用完饭,他们就去给长辈请安了。 现在天色还早,太阳也是刚刚升起来,江素梅走在余文殊身边,看着路过的大宅小宅,园子,亭子,池塘,在心里一一记下,省得以后摸不清路。 “这是咱们家的书房。”余文殊忽然停下来,“一会儿带你来看。” “好。”江素梅连连点头,很高兴的道,“我空闲也爱看书的。” 不一会儿,就到余老爷子所住的上房。 这次余文殊成亲,余老爷子还是专门回来一趟的,江素梅马上就要见到这位曾大杀四方,权倾朝野的首辅了,她满心的期盼。 闻名不如见面。 余老爷子虽只穿了一身平常的褐色长袍,可只是端坐一处,那巨大的威仪就扑面而来。 二人跪在地上,敬茶于他。 余老爷子拿起喝了,叫二人起来,目光落向了江素梅。 她立的很直,表情有些紧张。 余老爷子笑了笑:“昨儿没看清,竟是那么小的姑娘。” “祖父,她也有十六了。”余文殊回答,“只还未长好。” 余老爷子摸摸胡须:“原来如此。”又问江素梅,“文殊看重你,我今儿瞧着,也算是大方,你倒来说说,你擅长些什么。” 这老爷子也真是奇了,竟问这个,不是叫她自己夸自己么? 江素梅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回答:“孙儿媳还算聪敏,只是尚年轻,若要孙儿媳评价自己,那必是可造之材,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老爷子听完,哈哈笑了起来。 余文殊也忍俊不禁,哪有这么不谦虚的人! 江素梅也弯了弯嘴角,谁让老爷子这个问题古怪,她若说自己书法好,可世上比她好的人多着呢,如何比,人外有人,当放于远处。 在将来,她肯定是越来越有本事的。 余家其他人进来的时候,余老爷子还在笑。 余二夫人道:“什么事儿,父亲那么高兴!” 余老爷子道:“无甚,只这二孙媳跟文殊年幼时一般,自信的很呢!” 这下余文殊笑不起来了,他小时候也这样不谦虚的吗? 江素梅揶揄的瞧他一眼。 众人落座。 二人又跪下给余拙跟余二夫人敬茶。 其余的,也一一见礼。 江素梅第一回看到余拙,才知道余文殊是完全像了他父亲,生的俊逸非凡,只余拙身上少了一点锐气,多了几分出尘之感,极为儒雅。 弟弟长成那样,哥哥余慎自是不差的,余文晖也是个英俊男子。 总之,这一家全是养眼的人。 就是余老爷子的小重孙余晋元也是粉雕玉琢一般,惹人喜爱。 余拙笑道:“文殊总算成了亲,我这心也放下了。” 余老爷子不爱听这话,脸色一沉道:“你莫非又要去游山玩水了?哪有父亲做成这样的!就光靠儿媳管着家里,没个体统,你这次多留一阵子。” 余拙也不生气:“儿子听父亲的。” 其实他服从了才怪,这些年,都是阳奉阴违,余老爷子又公事繁忙,一不留神,余拙就离家出走了。这一走,都是好久才回,他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无甚用场,久而久之,便不太管。 幸好余拙也没别的缺点,且这夫妻二人感情还算和睦,余老爷子又有余文殊这样的孙子,就更少斥责了。 江素梅回到房里,叫跟着的婆子把她收到的见面礼摆桌上,都是老爷子,余家大房,余拙夫妇,还有余文晖夫妇送的,全用上好的描花木盒装着,看起来很是贵重。 “这玉佩,大哥大嫂都有的,正好一对。”余文殊把老爷子送的盒子打开,取出其中一块佩戴在自己身上,原先的就摘下了。 江素梅也拿起来瞧了瞧。 这玉佩呈乳白色,细腻温润,很显然是羊脂玉,上头雕刻了牡丹芙蓉的图案,每一片花瓣都很精细,必是请了大师傅所做,象征富贵荣华的意思,她也佩在了身上。 玉佩小巧,正可压裙。 余慎夫妇送的是一套笔墨纸砚,大概听说她爱写字,据余文殊解释,也是价值不菲的。 余拙夫妇送的就最是多了,一套镶红宝的精致头面,一对白玉镯子,还有一盒颗颗都如拇指般大的珍珠,叫江素梅受宠若惊。 实在是太大方了! 至于余文晖夫妇,则是同辈,送了熏香,倒也独特的很,有八种味道,江素梅很是喜欢。 不过她想到姜氏,也就是余文晖的妻子时,心里便是一阵怜惜。 看起来姜氏的身体很不好,病恹恹的,上回来,就是听说她在生病,不过,不晓得到底是什么病,可人真得很好,十分的温柔,笑起来也很好看。 这回见面,她对余家的影响又深了一些,不愧是世家名门,每个人都很有风度,让人如沐春风。 真好啊,大概用不到她练习宅斗的技能了! 等歇息会儿,余二夫人就派人来催他们,要去宗庙拜见列祖列宗。 余家的宗庙不远,坐轿子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来到此处,眼见上方密密麻麻几排牌位,江素梅心生崇敬,毕恭毕敬的随余文殊拜了三拜,方才回来。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便到午时。 二人用过饭。 余文殊兴致勃勃道:“走,我带你去书房。”他常年处于压力之下,如今娶了娇妻,难得放松几日,就想带她在余家到处走一走。 江素梅应了。 等见到余家的书房时,她又再次惊叹了一回。 这哪里是书房,简直是图书馆! 一整个宅院,左右厢房都摆满了书,天文地理,历史经济,没有不含的,想它余家几百年,大概把世间所有存在的书都置办了罢! 她兴奋的东看西看,一边好奇的问:“你看过多少啦?” “百分之一罢。”余文殊估摸,要让他全部看完,这辈子恐怕都不太可能,虽然他念书的速度已经够快了。 “哇!”江素梅叫道,“那也很厉害了,我只看过几十本!” 余文殊笑起来:“你不用看得多。” 好罢,大男子封建思想出来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啊,江素梅不搭理他,自个儿找了一本游记出来看,一边道:“我在家中也看过此类游记,像有夸大的成分,倒是同传记一般了。” “这样写,更添了神秘之感。”余文殊道,“论到真实详尽,非父亲不可,只他还未写完。” 江素梅震惊:“父亲还写书了?” “是,他平生理想便在于此。”余文殊虽然没有得过父亲太多的照顾,可他的心里是喜爱父亲的,因他觉得,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热衷于权力,父亲这般也很好。 江素梅就想到了余老爷子的话,看来余拙经常不在家呢,她歪头笑问:“你可随父亲出去过呢?” “有过几回。”他看到她数独绽放笑颜,终是忍耐不住,猿臂一伸,就把她抱了起来。 江素梅吓一跳。 他把她抱在自己腿上坐下,方才觉得心里满了些。 她的脸微微一红,心想门口就站着两个丫环呢,肯定看到了!这家伙,原来对女色一点忍不住的,倒不知他那时候怎么会没有收通房? 该不会是骗她的罢?但又一想,他如果有,应也不会欺瞒,毕竟此乃正常之事,他有什么好怕的。 “一次是洛阳,一次是安庆……”余文殊继续说道,“其余不太记得,那时甚小,只记得回去之后,母亲抱着我哭了好一会儿,父亲后来便不太敢带我出去,安庆那次,是母亲回娘家探亲,又带了去的。” 也正是这样,他早早就见识了外面世界的广大,父亲带他登山,带他去田野,带他去各处的市集。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这样做也算是一种启蒙罢,让他知道了京都之外,那些山,那些水,那些人又是怎样的,只可惜,还是少了些。 长大后,他便再没有过这种机会。 江素梅听了羡慕:“若是我有这样的父亲就好了。” 余文殊敲敲她脑袋:“他现在也是你父亲。” 她一笑:“那父亲总是这般,一去那么久,安全么,不寂寞么?” “每回都带了人的,父亲的长随有几分武功,一般人奈何不得。”他顿一顿,“听弦风趣健谈,有她陪在父亲身边,亦不会觉得寂寞。” 听弦…… 那是谁? 江素梅疑惑道:“父亲有妾室么?” “嗯,听弦伺候父亲多年,后来又常随父亲出门,母亲便抬了她做姨娘。” 江素梅就不说话了。 原来余拙有个姨娘的,还常年伴他游山玩水,倒是逍遥风流的很呢。 但这些并不算什么,别人有没有妾室她不在乎,只是余文殊提起来的时候,她发现他并没有任何的情绪,看来,对这种现象很是可以接受,她的心就不由得沉了沉。 她很想问,余文殊,你以后会找通房,纳妾室么? 可是,她问不出来。 余文殊就算否认,也不能代表什么。 男人在这方面的承诺,真的没有几个可以做到的,余文殊再优秀,他也是正常的男人,这点在昨晚,在她身上已经得到了印证。 见她突然沉默,余文殊有些奇怪。 “咱们在这里看会儿书罢?”她却又抬头冲他一笑。 “就这本罢,你看。”他只要抱着她就好了。 江素梅抽了下嘴角,万一有人来可怎么办啊? 他有时候还真不讲究礼数,上回来宁县便是,任着性子呢! 幸好余文殊后来自己也觉得不妥,把她放了下来。 二人又去园子里走了走,接着又去映月亭,荷花池,连雨轩。 这连雨轩是她头一次来余家时见过的,四面堆有假山,又有水从山上不停的流下来,看起来十分奇妙,但其实走近看,就会发现其中有条暗道,从里面上去,整个人就好像在雨中一样。 夏天确实是最为清凉的。 逛得一会儿,二人回去,刚到,就听下人说余老爷子叫余文殊过去。 江素梅便正好点算嫁妆,看着下人送入库房方才回屋,又叫地锦跟芙兰,吩咐她们以后也随身伺候,给她们各自管了点事情。 过得半个时辰,余文殊从老爷子那里回来了。 “祖父要走了,同我说了会儿话。” “这么快就走?”江素梅睁大了眼睛,“祖父难得回来,不多住几日么?” 余文殊摇摇头,神色黯然:“我也留了的,只祖父不肯,也不要咱们送。”他顿一顿,“罢了,祖父住在城外别苑,也清静些,以后咱们经常去看看便是了。” 余老爷子这样做自然是有理由的。 不然谁喜欢那么冷清,不去享天伦之乐呢?不过是为余家着想罢,才不住在城中。 江素梅就安慰他几句,岔开话题问余二夫人的事。 “我素日只闲着,不知母亲喜欢什么颜色,我做双鞋子送与她。” 余文殊想了想:“黛青色的罢,见母亲常穿,要不,你再做个抹额,母亲也爱戴的。” “好。”江素梅就翻了金姨娘送的花样,选两种来绣。 见她在绣花了,他也找书来看,二人各做各的事,不知不觉便是到了晚上。 又是吃饭,请安,好似时间多的是,可全做完的时候,像是特别的忙,江素梅打了个呵欠,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下颌歇息。 余文殊见她慵懒的样子,就叫翠羽跟采莲来:“伺候夫人沐身了。” 江素梅一怔,她抬头看看窗外,好像还早,未到睡觉的时候呢,再说,他怎么突然吩咐她的丫环呀。 “虫娘,昨儿累了,早些睡罢。”他哄她。 那双眼眸却已经满溢了春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江素梅明白了,脸一红,暗地里骂他色胚。不过新婚之日,却也不想扫他的兴,听说那个多做做也就不会疼了,便起来去洗。 在床上没躺多久,他也已经沐浴好,把门关上,整个人就压了上来。 浓浓的男子气息包围住她,叫她心跳不止。 余文殊迫不及待就扒光了她,这回什么都不做,直接挺着自己的坚硬就要进入。 江素梅吓一跳,他怎么这么粗鲁啊! “会很疼的。”她哀怨的看着他,小子你懂不懂前戏啊! 余文殊有些愕然,不是休息了一天,怎的还疼呢? “妈妈教的,要慢慢来。”江素梅不可能说自己懂,只推在教这个的妈妈身上,“不好就那样的,我会很难受的,相公。” 相公二字喊的好怯生生又绵软,余文殊心中立时满是怜惜。 他想到昨儿,他亲她摸她的时候,那里好像慢慢有了水儿,他进去的时候,只觉得滋润的很,后来还越来越多,莫非是那样,她才会舒服些? 他尝试着又去亲吻她,从嘴唇到耳垂,又到肩膀,手也开始温柔的上下抚摸。 江素梅开始受不住了,嘴里断断续续的发出呻-吟。 见她脸上开始涌现潮红,布满了情-欲之色,余文殊好奇,观察了会儿,把手又放回那湿润处,轻轻撩拨了几下。 她身子忍不住就颤了起来。 他继续,她颤的更厉害。 “虫娘,是不是很舒服?”他在她耳边问。 江素梅耳朵都红了起来,不好意思的推他。 余文殊看她的娇羞样子,再也忍不住,抬起她一条腿,纵身就进了去。 她发出“啊”的一声轻喊。 “疼吗?”他停了下。 可能已经够湿了,不太疼,但还是有些难受,她摇摇头,打算忍一下,只道:“你先慢一点。” 他便放慢了动作,时而伏下来吻她,时而又拿手碾磨她一下。 她一开始很不适应,只时间久一些,整个人就像烧着了一样,好像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了那一处,就只望他再快一些,用力一些。 她的声音更大了,嗯嗯啊啊的。 余文殊见她陷入其中,心花怒放,知道她定是舒服了,便使出了很大的力气,快速的抽动。 她好几次都要大叫,可又害羞,只拿被子把脸蛋遮了起来。 “虫娘,不要挡着,我要看你。”余文殊一把掀掉被子,兴奋的道,“虫娘,是不是很舒服,我弄得你,很舒服罢,是不是?” 她不肯答。 余文殊不甘心,俯□把她抱了起来,让她两条腿缠在自己身上,他就这般用力的往上挺着。 两人面对面,江素梅羞的不知道怎么好,叫道:“余文殊,你……啊!” 这下他不介意她叫他全名了,催道:“虫娘,你再这样叫,快!” 江素梅气死了,一边舒服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边却又被他盯着,简直入地自容,她抱住他脖子,低下头不再给他看。 他轻笑起来,只用力的顶她。 二人渐渐都有些不行了,他呼呼喘着气,到底这个姿势有些累,可他就想看着她这个模样,听她在耳边呻-吟,愣是坚持了下来。 江素梅终于耐不住,呜咽的哼了一会儿,浑身瘫软下来,也不管他看没看,只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无力的挂在他身上。 看她眼睛似闭非闭,神游天外的样子,他也受不得了,刚才她里面又一阵阵紧缩,他被咬得太**,只觉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情,当下低吼几声,抱着她一顿猛戳,才交代出来。 “虫娘。”他摸摸她的额头,只觉黏糊糊的。 这天气已是有些热了,全身运动很容易出汗。 江素梅哼了一声,不想动。 原来做这种事,女的也挺累的,潮涌过后,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想躺着睡觉。 他俯身亲了亲她:“虫娘,我抱你去洗。” 听到这话,江素梅瞬间清醒。 洗澡的厢房有段距离呢,他怎么抱她去?就是真抱了,那被人晓得,她怎么好意思出门啊! 这搁在她前世,是没什么,可到底那是只有两个人知道的事情,这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做不出来。 江素梅一咕噜的就爬了起来。 余文殊皱眉,怎么回事,她就那么不要他抱? “我自己去。”她衣服一裹就出去了,跑的比什么时候都快。 外面丫环自是知道一点里面的动静,早就备好了水。 江素梅洗了个澡,更是累了,刚一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余文殊回来时,她已经睡的很熟。 他低下头,仔细瞧了她一会儿,慢慢笑了。 这个女人,此前与他才只见过几次面,现在却已经睡在了一起,还那么亲密!成亲真是一桩神奇的事情啊,他就这样完完全全的拥有了她。 他熄灭烛火,躺下来,伸手在她身上又到处摸了一遍,好像在宣誓自己的主权一般。 江素梅被他摸烦了,哼唧道:“余文殊,我困,你别碰我了。” 他笑得春光灿烂,把她搂得更紧。 不久之后,他才知道,要真正得占有她的身心,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48子债父偿 49雨中见情 这一场反攻显得有些软弱。 几道弹劾虽有些威力,可在章醇以及他拉拢的一干同党面前,便只如一道清风罢了,实在是微不足道。 只因他们有的是人打掩护,有的是人来背黑锅。 章醇更加的洋洋得意,江家老爷子被弄下台,江家却也只得这些本事,看来是穷途末路了! 果然朝堂无人是他对手! 且他这次出手也不只为斩江家一臂,实则也是听从手下的建议,来试一试皇帝的心意的。 如今看来,皇帝无甚反感,这就说明,那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不然江家老爷子岂能就这么致仕? 章醇大摇大摆走出了太和殿,巴结者围上去,说出来的话,能叫他听着轻飘飘的上天。 这些人却忘了,曾经跟随章醇的鲁古则,范海尚还在狱中。 上一回章醇被程顺提醒,吓破了胆子,为防皇帝把火发在他头上,别说搭救这二人了,恨不得还去踩上一脚,已表自己对皇帝的忠心,对解散飞骑军的主意一万个支持。 于是,这二人就一直被遗忘了,每天吃半生不熟的牢饭,捉身上到处跳的虱子,偶尔还得吃几记棍子,离生不如死的情况也差不了多少。 可章醇一点不记得为他立下犬马功劳的他们,随后几日,又在忙着清除异己,简直称得上马不停蹄。 他再次嚣张跋扈起来,比上一次更甚。 不过余家好似没什么反应,对于亲家老爷子的落马,没有伸出援助之手,对于江家发起的弹劾也保持沉默,这种行为,受到了许多人的嘲笑,只说余家的人原是这么没有骨气。 他们并不辩解。 余文殊这几日与平时看起来并没有多少区别,不过江素梅还是发现了,他晚上终于没有再碰她,经常倒头就睡,好似白日里花了许多心思。 要说这儿,婚假也是短的可怜,婚前一日加婚后四日,一共五日也就完了,平日里也需九日才能休息一下,工作强度还是挺大的。 作为妻子,该关心的还是得关心,她便叮嘱厨房多下些功夫,从饮食上补充一些营养。 今日空气沉闷,到得傍晚,忽然就下起倾盆大雨来。 只一会儿工夫,屋檐下就汇集了大股的水,落下来打在青石板上,“噼里啪啦”的响,天也乌沉沉的,江素梅就叫丫环们把蜡烛都点上。 宋妈妈看看天色,问江素梅:“夫人,要不要去门口接一下少爷?” 这样的磅礴大雨,谁进去谁得淋湿。 江素梅道:“应不用,长德在么。” 长德是余文殊的长随,年纪比他稍长一些,也是他的奶兄,二人感情甚好。长德每日基本上是寸步不离的,照顾余文殊也很妥帖。 所以有他在,江素梅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一把伞,长德还能弄不来么? 结果余文殊从轿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江素梅派来的丫环,而与他一起回家的余文晖,迎接他的竟是尚在病中的余大少夫人姜氏。 这一对照,余文殊的心就不能平静了。 好歹是新婚啊,竟然还比不上别人老夫老妻?他娶的这个娘子,到底是把他置于何地的? 长德看他脸色比天还要阴沉,忙从大房那里的下人手里夺来一把伞给余文殊撑上,一边笑道:“许是少夫人忘了。” 余文殊一挥衣袖就走。 才刚走几步,又见一个撑着青墨油伞的身影,急匆匆走过来,她的下半身衣裙全都淋湿了,身影在雨中更显婀娜。 余文殊的嘴角微微一翘,又心生怜惜,忙想去迎她,哪怕这伞全给她遮雨,他也心甘情愿。 “少爷,少爷……”伞下之人发出悦耳之声。 他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那声音不是细细柔柔的,那不是她! 伞下的人抬起头来,原来是书兰。 “少爷,奴婢来迟了。”书兰楚楚可怜,“原以为夫人会派人来接少爷,可夫人却没有,奴婢这才贸然来的。”她伸手把伞递给余文殊,“少爷惯用的伞,那把还是奴婢来撑罢。” “不用了。”余文殊淡淡道,“你自己撑着,不过是伞,有什么区别。” 他径直往前走了。 书兰愣在那里,眼圈发红。 很快,她跺一跺脚,转身返了回去。 姜氏就在后面,微微一笑同余文晖讲:“相公,二弟像是生气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余文殊跟余老爷子很是相像,喜怒不形于色的,越是年龄往上长,越是厉害。 余文晖点点头。 “早知如此,我倒不来了。”姜氏叹口气,“只习惯这样来见你,许是二弟常看到,只当都是平常呢。” 余文晖握住姜氏的手,温柔一笑:“你原就不该来,还在病着,若是被母亲知道,又得心疼。” “相公不要告诉就是了。”姜氏缓了缓,拿帕子捂了一下嘴,“咱们快走罢。” 夫妻二人携手而去。 江素梅正当打开门,想看看余文殊到哪儿了,就见长德撑着伞,大半边身体尽湿,余文殊的长袍也湿了一些,她便忙叫下人准备热水。 长德怕夫妻二人吵架,笑道:“少爷,看夫人多体贴呀,您快去沐身一下,小心着凉了。” 余文殊冷冷瞥了江素梅一眼,大踏步跨入屋内。 这种眼神,她从未见过。 成亲以来,他哪次见到她不是笑如春风的,这回倒是怨起她来了? 江素梅奇怪,怎么回事? 因为她没有送伞么?可是,他不是有伞的么! 真是莫名其妙! 江素梅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见他沐浴出来,便命人把饭菜端上来。 又是满满的一大桌子。 余文殊看了心想,总归不是她亲手做的,又能见多少真心呢?亏得他心心念念在她身上,就是这等时候,也不曾忘了她的,这么大的雨还赶回来,若是平时,他早在外头用了,他现今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做! 他头一次生出浓浓的委屈之感。 江素梅瞅着他脸色,一会阴一会阳的,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相公,快吃饭罢,我叫人烧了好些,鸡鸭鱼肉都有。”她亲手给他布了一碟子的菜,“你脑筋动的多,豆腐也吃一些。” 余文殊没有拿筷子,站起来道:“没有胃口,你先吃罢。” “是不是冻到了?”江素梅关切的问,“要不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用。”他自己撑起了门口的伞,往雨幕中走了去。 江素梅看着他的背影,眉头拧了起来,莫非他真的生气了不成? 宝珠忍了好久了,这会儿才大着胆子道:“夫人,刚才书兰去送伞了,回来的时候,全都湿了,这小蹄子,尽想着讨好少爷,真不要脸!夫人明明都说不用了,要她来管闲事!” 翠羽瞪她一眼:“总归是少爷的丫环。” “那也得归夫人管啊。”宝珠不服气,又幸灾乐祸,“不过少爷也没要她的,不是还由长德送着回的么,也是活该,白走一趟了!” 江素梅听了,没有说话,自己坐下来慢慢吃饭。 若果真只是为一把伞,余文殊也太小题大做了点,她想了一想,总觉得还是漏掉了些什么。 可她自从做了他的妻子,也还是尽了本分的,并没有哪里不对。 这么一想,她还觉得冤枉呢,叫人准备了这么多吃的,不乏有她自己想出来的菜式,他却看都不看就走了,留她一个人吃,这像是贤夫所为? 懒得理他! 江素梅吃完饭,就卧在美人榻上看书。 宋妈妈看如此情景,也不出声,她早就提醒江素梅去接人,可是她不肯,现在惹恼了少爷,以后必得有好果子吃。 那么,少夫人终会觉得自己做错了,才会觉得她是对的。 是该让她受一点教训了! 宋妈妈知道这个主子聪明,可是也看出来,这个主子骨子里是傲气的,她不惯于去讨好别人,这种性子将来肯定是要吃亏的。主子经历过这一次,以后慢慢就会依赖她这个妈妈了,她也才有可能掌管一些大权。 宋妈妈笑了笑,挪到外面问一个婆子:“少爷去哪儿了,你去打听打听。” 婆子一会儿回来禀告:“在书房呢。” 宋妈妈点点头,悄悄去了芙兰那里。 芙兰比起地锦,还是漂亮了一些,与书兰旗鼓相当。 见到宋妈妈来,芙兰行了一礼。 “少爷没有吃晚饭,许是饿了,你端些饭菜过去,现雨小了些,总不会湿到。”宋妈妈叮嘱。 芙兰脸一红:“这怎么行,夫人没吩咐下来。” 宋妈妈意味深长:“你是老太太派来的,可比夫人身边的丫环懂事的多,有时就得起到作用,这是帮夫人挽回少爷呢,夫人拉不下脸,你去送些吃得又如何,只说夫人送的便是,夫人只怕更喜欢你。” 芙兰也听说余文殊没吃饭便走了,心知定是闹了矛盾,两方相争,总得一个服软,她想了想:“奴婢是该为夫人分担的,请妈妈放心。” 宋妈妈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点头离开。 芙兰便去厨房端了一些饭菜,撑着伞去往书房。 50初衷 雨渐渐小了,再听不见落地的声音。【小说文学网】 江素梅翻了几页书,却什么都看不进去,她初为人-妻,新婚还未过十日,这就跟夫君冷战起来,未免不好。 若是长此以往,这感情就得冷下来了。 不管如何,她得搞清楚他突然生气的理由。 江素梅便叫人去打听余文殊在哪儿。 果儿一会儿过来汇报道:“少爷在书房呢,不过奴婢见芙兰也在,好像给少爷送了饭菜去的。” 江素梅一怔。 竟然先她一步去了余文殊那里! 宋妈妈假意奇怪:“芙兰这丫头怎得会自己去呢?可真是不像话,一会儿少夫人得好好问问。” 江素梅目光含了冷意,暗道宋妈妈还真会演戏,她早前就了解芙兰跟地锦的性子,二人做事也算本分,这会儿芙兰敢自作主张,学起那书兰的作风,定是宋妈妈吩咐的,不然她可不敢! 她站起来,叫翠羽撑伞,二人去了书房那里。 芙兰正要给余文殊布菜,见江素梅突然到来,吓得手里筷子都差点掉在地上,但她好歹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过的,忙行一礼道:“夫人差遣奴婢来还不放心呢,亲自过来看少爷了。” 看来是假借了她的名头。 江素梅摆摆手:“都下去。” 芙兰跟翠羽就退出了书房,去了外面。 余文殊其实也有些懊悔,他原本不该发那么大的脾气,让江素梅难堪,只是当时一股火冲上来,失去了理智,这在往常,那是从来没有过的。 此番见江素梅又亲自前来,他自然顺势而下,笑道:“你可饱了,要不陪我一起?” 江素梅幽幽:“自然没饱了,相公不在,我也吃不好。” 余文殊就更是内疚了,把她抱上膝头,喂她吃了一筷子的豆腐道:“那这会儿多吃些。” 他没有提为什么生气。 江素梅只得坦言道:“今儿也不知我哪里做错,原本是想送伞来,只雨下得太大,便想长德应是会弄到伞的,许是我这儿没有考虑清楚,叫相公不高兴了。” 余文殊听着,沉默了一会儿。 若姜氏没有出现,只怕他也不会生气。 只是看着余文晖夫妇夫唱妇随,感情始终如一,他很是羡慕,故而,今日才会有那么深的失望。 眼见江素梅问起,他反倒不太好意思回答,犹豫会儿才道:“其实也没什么,只见大嫂来接大哥了。” 原来如此! 怪道是人比人,气死人。 江素梅想到余家的二夫人与大少夫人,便是叹了口气,这二人是可以当选为京都最佳妻子的,她嫁进来,先就有了这样的模板,岂能没有压力。 看来,余文殊对她存了很大的期望,希望她也同她们一样,能做一个贤妻良母。 只是,她能胜任么? 那瞬间,她的目中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好一会儿,她才满是幽怨的看着他道:“虽然我不曾送伞给你,可是我花了好多时间去想你要吃的东西。这鱼蓉拌豆腐,油煎鸭胸肉都是我想出来的,只为叫你吃得有味,你竟看都不看就走了,你可知我的伤心?” “我现在知了。”余文殊忙道,“是我一时之气。” “那你心里还怪我么?”江素梅觉得应该也给他提个醒儿,不然他指不定忘了娶她的初衷了,“像我这般无父无母的,原也没有别的人懂规矩,以后若又有哪里不对的,还请相公见谅,千万别再一声不吭的就丢下我了。” 余文殊不由握了握她的手,她细长的手指此刻蜷着,软弱无力的躺在他手心里。 他想到了当时第一次见到她。 想到她在来青轩写的字。 她躺在宁县的池塘边。 她在江家问他的那一个问题。 他想了许多,心渐渐开朗,终是自己先喜欢上了她,这才心甘情愿的去求娶她的,而她,或许从来没有这样在意过。 他一生自负,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以为她嫁给他,便是一颗心系在他身上,再不会落下了。 事实上,她没有。 她只是做了他的妻子而已。 她仍是那个在来青轩写一手好狂草的江素梅,但,却也是他心悦的。 在这一刻,他忽然释然,他如今已经娶了她,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又何必着急,何必患得患失。 她的心终究会装上他的。 “不再怪你了。”余文殊扬起筷子,笑道,“今日的菜很好吃,这道豆腐,明日在做一盘罢。” 江素梅便也高兴道:“好,下回我同母亲说一说,指不定母亲也喜欢呢!” 二人你喂我,我喂你的,把饭菜吃得光光。 宋妈妈见他们和好了,自觉是自己的功劳,要不是芙兰去借夫人的名头送吃的,少爷未必会原谅夫人。 这回,夫人该当知道她的重要了! 确实,江素梅很快就对此事做出了反应。 “听说妈妈原先便是在庄上的,曾帮了祖母好大的忙,不然还在乱着。我现也是刚接手好几处田庄,有些无从下手,不如妈妈去宁县一趟罢。” 宋妈妈惊呆了,看向微微笑着的江素梅,不可置信的问:“夫人,夫人要老奴去宁县的庄上?” 她可是贴身妈妈啊,怎得能去外头呢! 从来没有这种先例的! “是啊,妈妈,这不是让您帮下忙么,老太太让妈妈陪在我身边,原也是为了这些,怎得,妈妈还不肯?”江素梅伸手揉了揉额角,“这就麻烦了,我也没空去庄上。” “可以让翠羽去么,翠羽年纪大了,正是要配人的时候,许个庄上的小子,以后就当那里的管事妈妈,可不是好?”宋妈妈忙给她举荐人,“老奴看翠羽也是个聪明的姑娘,定是能管好那里的。” 真是会替人做主,江素梅端起凉茶喝了几口:“翠羽不会农事,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妈妈好,你现在收拾下东西便去罢。” 再没有商量的余地,宋妈妈一下子急了:“夫人,老奴是老太太派来的,可不是让老奴去庄上的!” “祖母也没说不能让您去啊。”江素梅轻飘飘的道,“妈妈去了想回来也成,等那里都顺顺利利,就好回了。” 什么是顺顺利利,自是她说了算的。 宋妈妈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那里不晓得江素梅的心思,宁县是她自己培植出来的人,虽然后来又得了江家给予的田庄,但是合并在一处的,主事的还是刘增祥跟冯志夫妇,她去了,能有好事给她做?只怕要被苛待了! 宋妈妈不肯去,强撑道:“这事儿需得问过老太太。” “行,那你回去问罢。”江素梅猛地把茶盏顿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重响,“往前你伺候老太太时,可也有让丫环像芙兰这般,不问过主子就行事的?若是,你回来答我,那以后就好好待在这里,若不是,你要么去庄上,要么不必来了。” 宋妈妈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她没有料到事情根本也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发展,少夫人非但不觉得她做得好,反而要把她赶走。 天地良心,她可是一心为主子着想啊,她急道:“夫人惹了少爷不高兴,老奴也只是想替夫人挽回。” “你算什么东西?”江素梅冷笑,“我自己的相公,再如何出了问题,我自己必有办法,不需你来动手,若你有好主意,大可告诉我,我也会定断。你只是妈妈,又不是我母亲,还敢怂恿芙兰,不是反了?”她站起来,俯视着宋妈妈,“现在,你该做出选择了!” 宋妈妈被她的气势震住,一时真不知道该如何,若是回江家给老太太禀告,就算老太太能让她继续在余家留下来,只怕以后任何事,也由不得她插手,那她还来做什么呢? 可若不留下来,那她只能待在江家,老太太发现她事情办不好,那么,也不会再得到重用。 两相权宜,她低下了头:“夫人,请让老奴去庄上罢,老奴定当会出全力。” 江素梅看她屈服,这才缓和了脸色:“妈妈去了那里,可要好好思量下。” 宋妈妈此刻后悔的恨不得哭,明明知道主子的性子,偏还要耍小聪明,这不是把自己给坑了么,她忙道:“老奴晓得了,以后必定不会让夫人失望的!” 江素梅点点头,挥手让她退下。 芙兰听说宋妈妈去了宁县,简直是心惊胆战。 就在两日前,宋妈妈还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原来不过是纸老虎,转眼就被夫人给处理掉了。 她很担心江素梅接下来就要责罚她,那是饭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还好,江素梅倒是没拿她怎么办,这才放下些心。 以后自是再不敢做出这等事了。 这日,余二夫人要带江素梅去走亲戚,就是上回在洞房看见的那些人。 说起来,余家在老爷子那一代,有两个儿子,后来父母去世之后,兄弟就分了家,余老爷子是嫡长子,便占了此处祖上传下来的大宅,他弟弟一家则是搬去了定阜街的别院,那院子虽没有祖屋好,可也很是宽阔,当年亦是请了大师傅来筑的,各处风景并不逊色。 两家离得不远,坐轿子只一炷香功夫便到。 余大夫人也一同前往的,只姜氏因身体的原因没有去。 三人下来,远远就见一个身穿石榴红薄衫,柳眉凤目的年轻妇人迎了上来。 51定阜街的余家 上回成亲之日,江素梅曾见过此人,她是众多女眷中最为惹眼的,看起来有几分泼辣,说话很是爽利。 “这是你三堂婶。”余二夫人介绍。 江素梅便同她行一礼。 虽说是婶子,其实年龄大概也不过大了十岁左右。 张氏笑眯眯道:“那次看不真切,要说这曹夫人也是,尽往人脸上抹粉儿,多清秀一个姑娘,如今这样可不是好,讨人喜欢!” 余二夫人就笑了起来,伸手拍她一下道:“浑说,曹夫人的妆容功夫也是你能说的?不过平日里,自是这般清爽好,老太太可在歇息呢?” 余老太太是余时远之弟余时怀的妻子。 “早就醒了,只这几日有些累,不太动,但仍是盼着见一见素梅,这不是在等着呢。”张氏引她们前去。 定阜街余家也是从望族分出来的,可江素梅到处一看,却见风气始终不如余家,难怪京都人提起来,从不提有两家的,她便一点不知,加上这家里也没出过什么惊艳的人物,余时怀又比不得余时远名震朝堂,便显得有一些没落。 不过两家关系瞧着颇为微妙,不太走动,不然那次她去余家,应早就见过他们了。 余老太太已是要六十的年纪,头发花白,皱纹很深,脸儿是端方的,很有气势,就是精神不太好,见她们时,还卧在榻上,两个小丫头匍匐在下面,给她捏腿。她下首还站了一众妇人,其中一个年轻妇人与江素梅年纪相当。 “总算来了。”余老太太叹口气似的说道,“文殊成亲本是要去的,奈何我这身子……却到今儿才见到,来,乖孩子,让我瞧瞧你。” 江素梅上去叫了一声堂祖母。 余老太太看她虽娇小玲珑,眉宇间却是从容的很,点头道:“好,衬得上文殊呢。”一边朝下人使了个眼色,“我这儿的东西都是老货了,有些年头,你拿去玩罢,以后同你大嫂一般,当个好妻子。” 手下妈妈立时就递过来一个楠木盒子。 江素梅没有去拿,先是看了一下余二夫人,余二夫人示意,她才谢过余老太太,接了过来。 那一干妇人也过来相见。 江素梅很快便又收到了好些见面礼。 “难得过来,就用顿饭罢。”余老太太挽留。 余二夫人恭敬不如从命,自然愿意。 这里虽则清贵不如余家,不过子嗣上面却越了很多,全都聚过来的时候好些人,很是热闹。 其中以那堂伯母钟氏对她最为热情,她记得那日洞房,就是钟氏说她像天仙的,声音有些尖,传到耳朵里,并不太舒服。 可这人却长着一张可亲的圆脸,眼睛也是圆圆的,像是很好亲近。 “你这孩子真有福气。”钟氏拉着她的手道,“你婆母往常三挑四挑的,跟仙子一般的人都还没有要呢,最后看上你,你说说,你可是好?我当日瞧见,也是惊疑,原来你这孩子这样乖巧的。” 这次说的仙子应当是真的仙子了,倒不知是谁?江素梅有些好奇,但却没有发问,只因里头涉及到名声。 钟氏说是余二夫人没有要,便可能是那姑娘被拒绝的意思,这样传出去不好听,不宜讨论。 江素梅自谦几句。 钟氏忽然就从手上褪下一个玉镯子来:“越看你越是投缘罢,这也送与你,可是好物,你瞧这水色,与你肤色最是相宜的。”她握住江素梅的手腕,就往上面套。 江素梅吓一跳,这人也太大方了罢,才送过见面礼,又来送玉镯,她忙道:“堂伯母,这我不能收的。” 谁料钟氏力气大,猛的就把玉镯套上了她的手腕,还很得意的道:“看罢,我说好看呢!” 江素梅皱了皱眉,没法子,暂且只好戴着,到底是长辈,她去请示过余二夫人再说。 余二夫人此刻正同张氏闲聊,张氏对朝堂上的事颇为关心,对江家老爷子的遭遇感慨一番,又道:“相公他们也是想出力的,只到底没什么用,帮不上忙。” 余二夫人忙摆手:“这事儿你们不用管,文殊他们都还不知怎么呢,好似仍没个法子,且再看看罢。” 江素梅这会儿过来,张氏向她招招手问:“你祖父可好呢?” 肯定好不到哪儿去,老爷子被江兆年气狠了,没有生病都算好的,江素梅道:“只怕要等事情有个了断了,不然祖父都不得高兴。” 张氏摇头道:“那章醇委实可恶,做事太过坏了,最擅是过河拆桥的,也是狠毒。我上回听相公说,那鲁夫人常去北镇抚司,哭着跪在门口求,那里也不准她进去见一面。”她长长叹了口气,要说那鲁夫人,年少时还与她有过交情,谁料却嫁错了人,还得受这份苦。 故而她问起来,他相公余谦知道她念及那点交情,才与她说,不过却也不可能出手相帮,谁叫那鲁古则乃是章醇的人。 余二夫人便也惋惜一番。 江素梅在旁听着,心思却是一动。 鲁古则是章醇一会儿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出手弹劾余文殊,他兴许知道章醇的痛脚也不一定,如今他关在狱中,不与外面联系,自是掀不起风浪,可是他还有妻子,还有孩子啊! “三堂婶,那鲁古则是关在诏狱么?”她询问。 “便是那处,吃人不吐骨头的!”张氏说到诏狱满心恐惧,多少人投进去,能有几个出来,出来的,多数也是残缺不全,活不了多久的。 江素梅便不再问,只抽空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余二夫人。 余二夫人对她的举动颇为满意。 她其实很不喜欢钟氏,便说道:“你把镯子给我。” 江素梅早把镯子摘了下来,闻言递给她。 余二夫人笑道:“你这般谨慎是好事,只文殊那里,不必这样,上回我听说为个送伞二人还闹了?他这人虽则平日里做事有条不紊,却也有自己的脾气,你只哄一哄便是,咱们余家几个男儿都是一般的,这做好了,便也无别的要求。” 江素梅脸微微一红,果然在一个宅子里,好多事情都藏不住,她点头:“儿媳知道了,以后会注意。” 余二夫人就把镯子一晃:“我拿去还给她,你这个堂伯母啊,以后若有话再同你说,你不必理,只口头敷衍过去便是,不好说的,再告诉我。” 江素梅应了声是。 回头她再看到钟氏的时候,钟氏倒也没有露出不悦之色。 三人用完饭,又同他们闲谈会儿才回来。 余二夫人下了轿子,敲一敲肩膀道:“也是累呢,还是咱们这儿好,人少清净,不似那边呀,光一个个说过来,口都渴了!” 余二夫人也有自己的真性情。 余大夫人笑了笑:“总是难得去一回。” 余文君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叫道:“去那么久,可把我等的,我原想找大嫂借下花样图呢!上回大嫂给娘做得鞋子很好看。” 余大夫人道:“总算享到儿媳妇的福了!” “可比不得你,你是享了多少年咯。”余二夫人玩笑间,又觉担心,“雪卉怎不见好转呢,上回那马大夫可是做过御医的。” 余大夫人的脸色就黯然下来:“这孩子先天不足,很难调养,只能慢慢来,大夫说,急也急不得的。” 余二夫人便叹了口气。 江素梅也是惋惜,她知道余谦夫妇恩爱,姜氏又是个温柔贤惠的,可却一直病着不能康复,便觉得老天爷没长眼睛,那么好的人,还如此折磨她。 “不过还是比以前好一些了。”余二夫人安慰余大夫人,“听大夫的,总有转机呢。” 余大夫人点点头:“但愿了。” 余文君随后同江素梅去拿花样图。 江素梅问:“怎的你今儿不去那里?” “不想去。”余文君撇撇嘴,“二嫂,我顶顶讨厌那边的,你是不知,前几年可烦呢他们,祖父做首辅的时候,总是求这求那,祖父有次恼了,狠狠骂了他们一顿,才稍微好些,不太来了。后来祖父致仕,他们才真的消停,其实还不是怕连累他们么,脸都不露一下的,这些小人,我才不想理!” 原来还有这些缘故,江素梅奇怪:“真的一个好的都没有么?” “三堂叔跟三堂婶还算好罢。”余文君想了想道。 难怪余二夫人同张氏说的话最多些,江素梅了然,也怪不得她会立刻退了钟氏送的那玉镯子。 “二嫂,一会儿你也给我挑个。”余文君挽住她胳膊道,“我做了送与大嫂的,她身子总不舒服,鞋子便要常换软的,我多做一双于她,要是漂亮,她看见了也高兴。” 在最初的印象里,余文君高傲自大,可她成了她的妹妹,却常常显出几分娇憨,待人也极有感情。 江素梅挺喜欢她:“那我也做一双送给她,咱们一起找找,我记得有好几样适合大嫂这个年纪穿的。” 二人挑了会儿,一个选了桂花满枝,一个选了绿叶樱桃,都很是清新好看,很配合姜氏。 余文君很满意,赞道:“这些图样真不错。” “你找人描了去好了,省得总来借。”江素梅很大方,“其实我这也是别人送的,咱们一家子,不用客气。” 金姨娘送的花样还真有用,她们都很喜欢。 余文君高兴极了,为表同她友好,拿了针线在这屋里与她一起做起鞋子来。 余文殊回来时便是看到这幅景象。 江素梅忙把手里东西放下,给他去脱官袍。 官袍绯红的颜色,十分鲜艳,可穿在他身上,却格外英挺,比起那些家常袍子,他穿起来多了官威,整个人透出冷峻的气息,自是有别样的魅力。 这张脸,不知道加了多少分啊,江素梅暗自感慨。 看那一双白皙玉手在他腰间摸索,想解开玉带,他心里便是一痒,若不是余文君在旁边,恨不得就吻她一下了。 “听说今儿去了定阜街?”他低头问,气息拂过她发间。 “嗯,又得了好些东西。”她抬头一笑,眉眼弯弯,“一会儿给你看,堂祖母送的东西好稀奇,我都不知是什么。” 她也是匆匆看了一眼,后来便没时间去细究,只同余文君挑花样。 余文殊捏捏她脸蛋:“定是你笨了才不知呢。” 语气亲昵,动作暧昧,余文君脸就有点发红,咳嗽一声道:“哥哥真是,算了,我也不打搅你们,自回去做了,大嫂,我明儿再来找你。”她让丫环收拾下东西,赶紧离开。 江素梅皱眉:“相公,你把文君羞走了,下回可别这样,我原想留她吃饭的。” “她又不是没地方吃。”余文殊不以为然,“我只是这样,她就看不得,一会儿吃饭,我还喂你,她又哪里吃得下呢?” 自从上回在书房后,他似乎尝到了喂饭的乐趣,每回总要来上一次,江素梅轻啐一口:“你越来越不正经了,幸好外头无人晓得,只当你余大人是跟神仙一样的翩翩佳公子呢。” 她以前也不知,睡过之后,才晓得他也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调戏妻子这种事,基本上是想做就做,不带犹豫的。 余文殊哈哈笑起来:“别人我管什么,只要你知我是如何便行。” 江素梅哼了一声:“太知了,便无神秘,相公你又懂吗?” 有道是距离产生美! 余文殊目光深沉的看向她:“为夫到底如何,你还未尽知呢,别太早得意。” 江素梅无语。 饭后,她就把余老太太送的见面礼搬过来。 那东西虽然不大,可却重的很,近看就只是一个铁皮盒子,虽有锁,也有钥匙,却还打不开。 “里头有机关的。”余文殊一眼就看了出来,意味深长道,“她竟把这送与你,倒是舍得了,上回大哥成亲,不过也才送了一对赤金簪子给大嫂。” 对她看重,那就是对余文殊看重,莫非老太太也有所求? 她忙道:“那要不要还回去呀?” “不用,他们那边成亲,咱们也一样送东西的,礼尚往来罢了,再说,也不知帮过多少,收这个无愧。”他拨弄了两下,只听盒子咯的一声打开了。 原来是个精巧的首饰盒子,共有三层,最下面一层空间甚大,可以放值钱的物什。 “好啊,东西放里面,别人要偷也不好偷呢。”她很新奇,拉住他袖子,“你快教我怎么开。” 余文殊便教了一遍,又道:“要不是我少时曾见过相似的,也不会那么容易,这乃是前朝大师傅胡为所制,当年专给宫里做的。老太太的姐姐那会儿是贵妃,定是送与她不少,才能有这些。” 还是皇宫里出来的,怪不得那么特别,江素梅看着很喜欢,伸手开开合合的玩,十分新奇。 余文殊瞧着她,微微一笑,这会儿倒是像个孩子了。 她又命翠羽把几样值钱的首饰并银票放了进来。 余文殊还有事情,正要换了单袍出门,江素梅想起鲁古则,忙叫住了他。 52交给我来办 见她眸中跳跃着兴奋的光,竟比烛火还要华耀,他疑惑道:“何事?” 她让他坐下,才道:“原来鲁古则跟范海一直没有放出来,鲁夫人想见见都不可得,我想,这对咱们来说,应是一次不错的机会。” 余文殊的目光一闪,带了些许惊讶:“你从何得知?” “是三堂婶与母亲说话时提到的,好似三堂婶跟鲁夫人有些情谊。相公,那诏狱你有办法请人通融一下,叫鲁夫人见到鲁古则么?” 他嘴角微微挑起:“见到了,又如何呢?” “二人自然要商榷事情呀,鲁古则被皇上投入诏狱,要么是不准备给他活着出来,要么便是长久的关押,生死也是未知的。这样的结果,他自己肯定没有料到,这种时候,最期望的自然便是活命了,可章醇并没有救他的意思,正常的人,此刻会怎么想呢?”江素梅眯起眼睛,“难道不后悔去做了出头鸟?难道不恨章醇?难道不想挽回吗?一定会想的!” 她摩拳擦掌,好似要上战场冲锋的士兵! 这样的她,正是像那幅狂草上喷薄而出的锋利刀芒。 余文殊唔了一声,静静看着她片刻,抬手摸一摸下颌道:“你想得不错。” “你也觉得?”江素梅握住他手臂,“相公,那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罢,我定会说服鲁夫人的,只要鲁古则真的知道一些秘事,便不枉此行。” “好。”余文殊同意了。 见他丝毫不曾犹豫,江素梅也愣了下,但更多的是欣喜,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去?” 他沉吟会儿:“后日罢,假如你说服了她,先不用急,等适当的时机再说。” 江素梅心想,他肯定是有什么手段还未使出,那么,应当是要配合此后事件的发展,才能把章醇置于死地。 她明了,道了一声好,便取了纸笔去想提要。 说服一个人去反抗一股强大的势力,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她需得有个周全的准备,叫人无法拒绝才行。 看她兴致勃勃,余文殊嘴角弯了弯:也是时候让鲁夫人见到鲁古则了,倒不知她是否真的能胜任? 也罢,且让她去试一回。 京都的夜晚此刻并不算暗,勾栏胡同灯火辉煌,丝竹阵阵,正是热闹的时候。 章醇左手搂一个娇笑连连的妖媚女子,右手又抬起酒盅一饮而尽,他下首还坐着三个人,都是衙门的官员,当然也是他的心腹,但今日,程顺并不在其中。 “大人现今一帆风顺,百官为马首是瞻,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一个下颌留三寸胡须,淡眉细目的男子满脸谄媚的吹捧。 他叫王胜,正是老爷子深恶痛绝,曾开办茶话会的人。 章醇一听,得意的大笑起来。 其他二人也是一番恭维。 就是那女子也知章醇现在的威势,娇声软语的巴结他,毫不保留的拿自己柔软的身子去撩拨。 章醇立时就心猿意马起来,一只手狠狠在下面揉搓她。 底下三人未免尴尬,却也不敢离开,只陪着笑。 王胜又道:“如今大人如此威风,令公子定要同荣也!” 章醇的手便停了停。 上回飞骑军解散之后,章秋帆成了光棍统领,正是闲着呢,王胜说得对,作为父亲,是该为儿子考虑考虑了。 “依你之见,犬子该去哪儿呢?” 王胜最近的表现不错,章醇很信任他。 “令公子神武非凡,将来必是将才,京都神机营非他不可。” 章醇眉毛立时挑了起来:神机营屡立战功,若是归儿子所管,日后必会再立大功,得个封爵未必不可呢! “好,好,好主意!”章醇拍起手来,但很快他又有所顾虑,“神机营现所属敬王,倒是难办。” “不难办。”王胜神秘一笑,“历来皇帝都忌惮王爷,敬王手握重兵,原本就不可取,给他一个拥兵自重的罪名定会讨皇上欢心的,您不见皇上早就想取回兵权了吗?不然上回江家的事,皇上能这样处置?他们两家可是亲家啊!” “也对!”章醇眼睛一亮,皇上都没有给敬王面子,那肯定是早就看不顺眼他了,“好,你们立刻准备一下。” 那三人连忙应了。 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 听下人说是一位官家夫人,鲁夫人想都不想,便挥了一下手。 这些天,她着实难受,不止心痛,也恐惧,也烦恼,哪里还有空去应酬官夫人呢,自然是拒绝不见。 下人忙道:“那位夫人说,是关于老爷的,她能让夫人见到老爷。” “什么?”鲁夫人跳起来,“快请!” 门一开,穿一身石青色衣裙的江素梅慢慢走了进来。 她打扮极为简单,却很是肃然,再往上看,那一张脸儿是温婉的,看向鲁夫人的时候,透着几分怜悯,又有几分安慰。 鲁夫人抢上前去:“你说你能让我见到相公?” 江素梅点头:“是。” “那咱们快去!” 江素梅笑了,鲁夫人当真是急不可耐:“您不问问我是谁?” 她的目中又多了些冷意。 鲁夫人就疑惑起来,警惕的退后一步道:“你是谁?” “我是余家的二少夫人。”江素梅不急不缓道,“当初鲁大人便是因弹劾我相公而被抓去诏狱的。” 鲁夫人大骇,挥手道:“你快走!” “夫人不想见鲁大人了吗?” “你定是骗我的。”鲁夫人摇头,“便是相公曾得罪于你们,此刻他已入狱,你们不要再来了!” 江素梅道:“我相公无碍,故而我不是来寻事的,只鲁大人为章大人效力,如今落得这个田地,当真可叹。夫人您可有去求见过章大人呢?他如今呼风唤雨,想必让鲁大人出来,乃是小事一桩。” 鲁夫人脸颊抽搐了一下,目中难掩狠意,但却闭着嘴不说话。 “我便直说了罢。”江素梅道,“章醇是我余家,江家的仇敌,早晚会让他付出代价,鲁大人现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有朝一日尚能出诏狱。若是一意孤行,等到章醇失利,许多事便会水落石出,鲁大人也得沾点光罢?到时候,在诏狱的日子可就更加难熬了不是?” “你,你在威胁我?”鲁夫人脸色煞白。 “我在说事实,夫人见到鲁大人,不妨与他商量一番,此生到底该如何度过才是。”江素梅顿一顿,“若是鲁大人执迷不悔,只怕是没把夫人与公子,姑娘放在心上了。” 鲁夫人浑身一震。 她也是害怕这种情形,毕竟他们一家子都要依靠相公呢,他自从被关了,家中可谓一团的乱,长期下去,一个家就得要毁了! 她绝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鲁夫人挺起胸膛:“我会考虑的。” 江素梅知道她已经领会了其中的道理,淡淡笑了笑,抛出了最后一个诱饵:“其实出诏狱亦不难,有道是世上无难事么。” 他们能让鲁夫人见到鲁古则,将来定也有办法让他出来,这是给予的承诺。 鲁夫人自然听明白了,颔首道:“多谢少夫人提醒。” 江素梅微一点头,告辞走了。 皇帝出了太和殿,身体疲乏,径直往乾清宫而去。 外面炎热,宫里自然是清凉的,两个青铜大鼎里盛满了大块的冰,不停的散发出寒气,又慢慢化成了水。 小太监端来冰镇的杨梅汤给皇帝饮用。 “把敬王叫来。”皇帝躺在竹椅上,稍稍解了乏,便想与敬王玩一玩双6棋。 他此生有两大爱好,一个是蹴鞠,一个是双6棋,在京都玩双6棋最好的三人中,敬王便在此列。且二人少年时便熟稔,颇有兄弟间的感情,皇帝便常常招了他去。 但今日,敬王的心情很不好。 皇帝也看出来了,终于忍不住问:“实源可是有什么心事?” 敬王放下棋子,长长叹了口气,忽地站起来,向皇帝躬身行一礼道:“还请皇上准我回江西罢!” 敬王府原先的封地便是在江西的,只因得先帝信任,才一直留在京城。 皇帝大惊:“这是为何?” 敬王这才露出愤怒的表情:“皇上,章大人委实胆大包天,昨夜竟派人警告臣,让臣自动撤出神机营,交出兵权,臣如何待得下去?不如就回江西了!” 皇帝震怒,只他没有立刻下决定,点头道:“此事朕已知,实源不必理会便是,且消消气罢。” 他命人端来杨梅汤与敬王喝,用的是他惯用的琉璃杯。 那是莫大的荣耀。 敬王忙道不敢。 “实源你为国立下战功,使得边疆和平安宁,完全当得。” 敬王听皇帝这般说,才恭恭敬敬双手接过来,把杨梅汤一饮而尽,尚需再跪在地上,谢过圣恩。 皇帝请他起来:“继续下棋罢。” 敬王只得陪同。 等到敬王走后,皇帝的脸色才完全沉下来,吩咐赵桂:“把6言叫来。” 6言是锦衣卫指挥使,掌管整个锦衣卫,也是威风八面的人物,一来便跪拜在地。 皇帝并没有让他起来,只问:“昨夜果真有人去过敬王府?” 6言手下无数,四处监视百官,点头道:“是有。” “何人?”皇帝问。 “王胜。” 皇帝当即就把桌上的琉璃杯给狠狠砸在了地上。 朝堂无人不知王胜巴结章醇,他的丑态是闻名的,那自然是章醇的手下了! 53章醇的倒台 过了几日,果然就有人弹劾敬王,皇帝没有理会,倒是章醇上奏疏的时候,因一个小小的错误,被皇帝骂得狗血淋头。 朝中百官多数都是人精,他们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的信息。 皇帝对章醇没有耐心了! 是时候了。 一向耀武扬威的章醇将会为以往所作所为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打响第一炮的,乃是鲁古则的外甥宗贞吉,他要求重新审理去年关于工部左侍郎汤鼎的贪墨案,称此案必有大冤。 皇帝准了。 汤鼎此人政绩斐然,只一个缺点叫皇帝很不满,他性格桀骜不驯,皇帝说上一句话,有时候能顶上两句,贪墨案发生后,便被发配充军去了。 此案由大理寺主审,其他两大司法部门协理,不日后,得到一个结果,汤鼎是被冤枉的,陷害者乃是现任工部左侍郎张伍。 张伍立刻就被投入了大牢。 章醇终于感受到了威胁,张伍乃是他的左膀右臂,也是第一个追随他的人,只因一桩旧案竟然就翻了跟头,不消说,原先依附他的人,定是已经倒戈。 他恐慌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快的让他承受不住。 有道是墙倒众人推,早几年被章醇欺压的官员不少,此等大好机会,他们决不会放过,一场浩大的弹劾攻击,朝着章醇海浪一般席卷而来。 这几年,他犯过的坏事不少,贪污,诬陷,抢占田地,欺压百姓,一桩桩数上去,几十上百件都有。 皇帝着人调查。 审理章醇案件的官员就犯难了。 皇帝下令查案,有时候是真得细细调查,有时候是让你糊弄过去,有时候是暂时搁置,可这一次,皇帝的语气好似未明。 正当这时候,有两个人几乎同时上了奏疏。 内容都相差无几。 都是指责章醇枉负皇恩,欺上瞒下,连带三个司法部门也一起弹劾,称他们未尽纠察核实之责,令冤案四起,理当问罪! 这二人,一个是余文殊,另一个乃是程顺。 众人此时才恍然大悟,也忙纷纷弹劾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众官员。 所有的错,都只在于章醇等人与负责案件审理的司法部门,与旁人无关,与皇帝更是绝对无关的! 三大司法部门被牵累,一个个自是恼火无比。 当初章醇手握大权,皇帝撒手不管,首辅金大人自身难保,他们本就难做,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里管得了这么多,这下好么,出了事了,全都是他们的错了! 他们自然就把气撒在了章醇以及他一干手下的头上,往死里的整,不是说他们不干事么,这会儿给你掀个天翻地覆的。 这种情况下,章醇还有活路?就是在街上白吃过人家一碗牛肉面,那都能被问罪。 章醇最后判斩刑,两个儿子流放。 前后不过三年,章醇在朝堂上经历了微不足道,不可一世,到最后,又丢了性命的过程,当真是只如清风一般,飘来飘走,快得令人唏嘘。 世事难料,果真如此! 与此同时,鲁古则也从诏狱放了出来,罢官为民,比起在狱中被折磨一辈子或流放,这算让他们一家满意的结果了。 而章醇的其他心腹,结局不一,比如程顺,凭借着他一贯的好名声,并没有受到任何责罚,毕竟他不像别的巴结章醇的人那般无所忌惮,他甚至在章醇做下坏事的时候,还曾伸出手帮过一些官员,所以他仍是安稳的坐着他的吏部左侍郎的位置。 比如王胜,他竟然也没有受到严重的处罚,仅仅只被贬官,下放到偏远地区当了小小县令。 不过,多数都是罢官与流放,章醇一党算是被清扫一空。 朝堂上难得的显出一片干净。 江素梅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欢喜了一阵子,毕竟大仇得报么,可惜俞朝清不在京城,不然他这热血小子一定会万分高兴的。但很快,她又有些失落,想这章醇气势汹汹,作威作福了几年功夫,结果也是说倒就倒,脆弱的好像一只蚂蚁。 当官,当真是一个高风险的职业啊! 见她又愁眉不展,余文殊笑道:“怎的,还没有解恨?” “他都要被斩头了,还恨什么呢。”江素梅叹了口气,“我只觉得你在朝为官真的很不容易啊。” 原来是在担心他,余文殊揽过她的脑袋,靠在自己怀里道:“不管怎样,我都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的,任何时候,你不要怕,也不要慌张。” 她嗯了一声,伸手玩着他腰间的玉佩,又道:“相公,其实咱们费这么些功夫,都不如皇上一句话,说起来,你觉得皇上会是昏君么?他怎的能容忍章醇那么久?真是只为上回替王皇太后该谥号的原因?” 她说到了关键之处。 余文殊沉吟片刻道:“章醇在这段期间处置了不少官员,是罢?” “是啊。”她抬头看向余文殊,等着他下面一句话。 他却又不说了,捏一捏她的脸颊道:“你觉得呢?你先自己想一想,我再回答你。” 江素梅皱起了眉。 章醇为清除挡在自己面前的障碍,确实对付了不少官员,然后再安插自己的心腹,都是为他自己。 那跟皇帝又有什么关系? 她陷入了沉思。 章醇此人下手狠毒不假,可是这人少了谋略,少了良心,他一心装得都是自己,他有时候就像一头饿狼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到处咬人,只要他饿了,他不会管别的! 她想了又想,忽地眼睛一亮:“难道……” 他知道她已明白,欣慰笑道:“你知道就好。” 门外青禾传话道:“少爷,少夫人,江老爷子派人来,请你们明日过去一叙,也请了大爷跟大少爷他们的。” 明日是休沐日,章醇得到了该得的下场,老爷子定是太过高兴,想叫他们去吃饭,庆贺一番呢。 “好,就说我们去。”江素梅道,又觉不妥,忙问余文殊,“你有空么?” 刚才明明就给他做了主,幸好还晓得问他,余文殊好气又好笑:“自然去了,看你那么着急。” 青禾就去回了。 余文殊让人去找两坛美酒出来,到时候一起带去江家。 余二夫人听说了,过来道:“多带些去,那果子酒也带一坛,对了,前几日庄上正好还送来一桶鳜鱼,也一起拿了。” 鳜鱼这种鱼,京都是不出的,运到这里还能活下来,那是花费了不少精力,江素梅忙感谢余二夫人。 余二夫人笑道:“谢什么,一家子还客气,再说,是该高兴一下。” 余二夫人对那章醇也是深恶痛绝的。 第二日,一家子便去了江家。 老爷子早命人准备了丰盛的宴席。 老太太看余家随身带了好些东西过来,也是颇为高兴,与余二夫人聊了起来,还道江素梅年纪小,不太懂事理,万事要余二夫人包涵。 余二夫人便说哪里,称江素梅做的不错。 亲家见面,无非就是说这些。 江素梅坐了会儿,就见俞老太太来了,登时就扑了上去,她没想到,原来还请了外祖母来的。 “虫娘,你长胖了啊。”俞老太太上下打量她,“这我就放心了,原本也想来看看你,正好亲家就来请了。” 那都是老爷子的主意,老太太是无所谓,总是不会反对的。 江素梅笑道:“外祖母别挂念我,我好得很呢,再过段时间,柳州那里应会来信的。” 实在是那马平县离的太远,一来一去,得要差不多一年的功夫,当真是恼火的很,现今俞朝清只怕是才到马平县,那报平安的信送过来,又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俞老太太点头:“我晓得了,想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时间久了,老太太惊慌的情绪也有些淡,总是想着坏的一面,到底是不行的。 江素梅见状,安心了一些。 过得一会儿,李氏的娘家李家也来人了,还有沈珏夫妇也一同到来,看来真请了不少人呢。 不过敬王与江念梅还是没有出现。 但江素梅最近也想通了此事,为何江念梅嫁去敬王府之后,很少往府里来,其实敬王都还没来过呢,江家就跟没有这个亲家似的。 至于余文殊跟敬王这对连襟,更是不见有什么互动。 原因大概是,敬王为避嫌,怕皇帝起疑心,说起来,这人委实也小心的很,但总是好的,小心驶得万年船么。 老爷子在宴席上兴奋非常,看起来他是真的高兴,一是他原本就极为鄙视章醇这个祸害,二是,他还被章醇害得致仕。现在章醇受到了报应,对老爷子来说,没有比这个更加让他痛快的事情了! 他不止自己喝酒,还劝着几个小辈一起,到最后,醉倒了一排。 余文殊的脸颊也是绯红,看来一样喝了不少。 江素梅便让小厮扶去了二房,她之前住的地方。 那里草木正长得旺盛,青翠欲滴,间歇小花点缀其中,别有一番清新。 余文殊躺倒在床上,目光显得有几分迷离,真是有些醉了,可是这醉意染上眉眼间,平添了一些诱惑。 江素梅给他盖上被子,轻声道:“你睡一会儿,等好了,咱们再回去。” 正当要走,他一只手却伸出来,抓住她手腕,一用力就把她拉倒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54插手 `p`jjwxc`p``p`jjwxc`p`  江素梅一惊,心差点跃出来,只当他要做什么孟浪的事情。 “冷,你抱着我。”他却闭眼,慢慢吐出几个字。 这样的天,竟然会觉得冷?江素梅趴在他身上,拿手掌往他额头一探,发现那里滚热,才知他是生病了。 她小声道:“我给你多盖些,你先睡。” 余文殊已经没有反应,眉心却微微拧了起来。 她轻手轻脚下床,叫翠羽再去抱厚一些的被子,给余文殊盖上之后,命翠羽在此处照顾,她自己又去了余二夫人那儿。 “像是风寒,大概这几日劳累了,又不知是不是出汗吹了风。”江素梅询问,“要请哪位大夫来呢?” 余二夫人立时心疼的很:“定是疲乏了,早起晚归的,也不见他多休息!你就请你们江家惯用的大夫罢,应不是什么厉害的病,他身体一向硬实的。” 江素梅点点头,便让人去请了。 老太太正问地锦跟芙兰。 江素梅难得回来一趟,这二人是老太太送的,自然带了一起。 “宋妈妈去了宁县庄上了。”地锦回答,“少夫人说她自己没有空管,便让宋妈妈去,宋妈妈好像并不情愿,也无可奈何。” 老太太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怪不得没见到宋妈妈人呢,原来竟去了宁县,这丫头倒是独断,这般就遣走了她的人,连请示一下也不曾。 “可是宋妈妈做了什么?”她又问。 芙兰脸红了红,咬一下嘴唇道:“妈妈见少爷跟少夫人闹别扭,便叫奴婢去送吃的给少爷,并没有事先给少夫人知道。” 原是这样,老太太哼了一声,目光掠过二人:“那她是不是也没让你们值夜呢?” “没有,只吩咐翠羽跟采莲轮换。” 老太太冷笑:“倒是同她娘一个德性,相公连个通房都没有的,不见余家二房只一个儿子,难不成都靠她呢?我一会儿同她讲,便说是我做主的。” 芙兰就有些紧张,她觉得与江素梅作对,实在没有什么好处:“老太太,其实也不用那么急……” 正当这会儿,有丫环来通报:“三姑爷病了,刚请了大夫呢。” 老太太一听就站了起来,前往二房那里。 大夫刚刚到,看了一会儿后走出卧房。 “如何?”余二夫人问。 “无大碍,只是风寒,恐是受凉了,又正是身心亏损的时候。”大夫接过采莲沾了墨水的笔,刷刷刷的写下方子,“只休养三四日,每日一贴药便行了。” 看大夫的样子,确实是无事,余二夫人松了一口气。 江老太太关切道:“要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就在这里住下罢,反正原先也是素姐儿住的,没什么不方便的。” 余二夫人道了声谢。 未免影响余文殊休息,她们挪到了堂屋,翠羽自去熬药,她以前服侍江素梅,没有少做这种事的。 老太太坐定,同余二夫人闲说几句,便抱歉的道:“定是素姐儿没有照顾好,才叫姑爷着凉,这孩子啊,到底年纪轻,还不知如何为人妻母呢。” “都是慢慢学着的,想我刚嫁入余家也是一样,素梅已经很好了。”余二夫人个性温和。 江素梅心里便更是喜欢余二夫人,若是遇到不好的婆婆,疼惜儿子生病,只怕就会把气撒在儿媳妇头上,这种例子多得很。 幸好余二夫人不是这样的人。 老太太暗想,这丫头倒真是有福气,不比那两个差,她同余二夫人说了会儿,便让江素梅随她回去,说有话叮嘱。 老太太刚一坐下,脸色就沉了下来,严厉的看着江素梅道:“你把宋妈妈弄到庄上去了?” “是。”江素梅知道早晚这事儿要被她晓得,自是不怕的,淡淡道,“祖母说过,宋妈妈懂农事,我觉得正好能帮着打理下,等庄上的事情办好了,她自然会回来。” “浑说,庄上那么多人,用得上她?你挑的那些陪房原也是精通农事的,宋妈妈是我叫去扶持你的,你回去后就让她回来。你这年纪,身边哪里能少个妈妈,真要什么都细致,今儿姑爷也不会生病了!”老太太趁势就教训起她。 江素梅往常在家里,兴许要看老太太几分脸色,可嫁出去了,她不可能伏低的,尤其这种家事。她扫一眼地锦跟芙兰,老太太继续插手,可能还会让这两个丫头当通房,难道她也要同意? “祖母,刚才母亲都说了,我什么都得慢慢学,原本也不可能样样都懂的,祖母若觉得我派宋妈妈去庄上不对,不如您问问她,是不是自己愿意的?若不是,我定会让她回的。” 宋妈妈知道依仗老太太强行回余家会有什么后果,想必她也不敢说实情,江素梅便很淡定,不然当初宋妈妈就会回江家同老太太告状了。 老太太怔了一怔,宋妈妈还能自愿去庄上?江素梅这般说,就堵了她的口了,她却不好再此事说下去。 老太太拿起茶盏喝了口茶:“我自会去核实的,不过你嫁去余家也有些日子了,怎得还不给姑爷安排个通房?总是有些不方便的日子,你做妻子的,可不能亏了丈夫。”她顿一顿,“这些话原本也不该我来说,只你现没有娘,总得要有人替你着想的。” 江素梅差点笑出来。 替她着想?以前她那么可怜的时候,也不见老太太来关心一句么,江素梅原本对她的怨念已经淡了,谁想老太太不消停,闲着无事干还来管这些! 她笑了笑:“孙女儿自己会看着办的,祖母您年纪大了,不要再操心了,养好身体,才是咱们小辈的福分啊。” 老太太顿时气得脸颊都抖了起来。 这话言下之意就是您老了,没事就操心操心自己的身体罢,小辈的事情就别管了,反正也管不了。 “好,你好。”老太太指着她,“果真翅膀长硬了啊,我的话都不听,你以后会晓得后悔的!” 江素梅没有回应,行一礼告辞走了。 地锦跟芙兰都暗地吃惊。 没想到少夫人一点不给老太太面子啊,大姑奶奶跟二姑奶奶都不曾这样的,幸好她们也没说别的坏话,不然回去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老太太回头瞧她们一眼,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跟过去啊,以后做事,自己放明白点,聪明点!” 两个丫环应一声,赶紧出去了。 江素梅见她们追来,笑了笑道:“我知是祖母的意思,你们不用解释什么。”这两个丫环也算老实,没见有什么异动,但还是得敲打两句,“宋妈妈自己愿意去庄上了,若你们哪日也想去,同我说一声,若不是,便好好的,将来与翠羽她们是一般的。” 两个丫环一阵心跳,连忙表自己的忠心。 余文殊喝了药,稍后便好了一些,他觉得住在江家并不方便,就同众人告别,还是回去了,但仍是很乏力。 江素梅看他这样子,颇为感慨。 作为男子,在外打拼不容易啊,为了一个家族的繁荣延续,他肯定付出了很多,就跟当年的余老爷子一样。 当然,里面也有他们自己的追求。 “明儿不用去衙门了罢,能请假的罢?”她询问。 “嗯,两三天可以,若是需要休息的时间长,便有些麻烦。”像他这种,只要像上级请示下,一般都是准的,若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就要亲自向皇上上奏疏了。 这就好了,她看他还是有些冷,就拿起车上备着的毯子,准备给他盖上。 他却伸手一搂她:“还是这样暖。” 她没有推却,抱住他的腰,柔声问:“比刚才好一些了么?一会儿回去,我叫厨房给你煮一碗姜汤,那个喝了会舒服很多的。” 她表现的很温柔很有耐心,余文殊看着她双眸,声音低哑的问:“真心疼我了?” 她微微一怔,又笑道:“我是你妻子,岂能不心疼你呢?快别多说话了,休息会儿,看你声音都哑了。” 妻子…… 余文殊有些失望,觉得这两个字很多余,不是妻子,她难道就不心疼他了么?他转到一侧,拾起毯子往身上一盖,闭起了眼睛。 到家后,江素梅便让厨房煮姜汤,放了好些不去皮的新鲜嫩姜在里面,还有稍许葱跟大蒜。 余文殊喝下去后,只觉腹中一股滚热,第二天起来,就好了不少了。 只休息两日,便已经痊愈。 气候渐渐凉了,初秋来临,常常在傍晚,院子里就堆积了落叶,此时,她给姜氏做得鞋子已经完工,与余文君一起送去给了姜氏。 姜氏十分喜欢,当时就换在了脚上,笑道:“这花样可真漂亮,两双我会轮换着穿的。”又请她们吃点心。 姜氏虽然身子不好,却喜欢亲自指导下人做一些精致的吃食。 每一样都很好吃,三个人说说笑笑,便要到天黑了。 江素梅回去,刚到门口,就见宝珠上来,笑着道:“少夫人,少爷一回来就在踢蹴鞠呢,可好玩了!” 江素梅奇怪,以前没见余文殊玩这个么,印象里,他好似只喜欢射箭,或者练一练剑术,要么看书,也就这三样兴趣了。 今儿怎么会玩蹴鞠呢? `p`jjwxc`p``p`jjwxc`p` 55君臣蹴鞠赛 56他的承诺 这个问题从口中一出,永和公主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就没忍住,当真问起来了呢! 她紧张的看着余文殊。【小说文学网】 余文殊却很镇定,像是并不太在意的回道:“皇后娘娘未嫁时,刘夫人便常领着娘娘与几家互相走动,臣自是见过的。” 皇后不曾做皇后时,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刘夫人也想替她寻个好夫婿,那便与寻常人家是一般的,这等过往,不是当了皇后娘娘,就不再存在了。 这个回答,任何人听了都不会觉得奇怪。 只因他很坦然,没有任何回避。 永和公主却很惊讶,她只当他会否认呢,可是,又觉得这样很好,如此,就算别人哪一日问起,他也不会惊慌的。 永和公主拍一拍胸口,称赞道:“说得好。” 余文殊皱眉,不知这公主到底想做什么。 刘氏既已经做了皇后,她原本的事情,绝对是不应该提起的,更何况,还是问一个男人认不认识她,这要被皇上听见,难保不会起疑心。 从刚才蹴鞠赛看来,皇上十分宠爱皇后,于刘氏,也许是幸运。 余文殊回想起初时相遇,当真是惊鸿一瞥。 然他年少轻狂,即便是面对如此出色的容貌,却也不曾有娶她为妻的念头,他一腔热情尽放在别处,虽然,不是没有为她心动过。 直到两年后,余老爷子致仕,他去长沙,在生死面前,在残酷的战争中,他才感受到世事无常,感受到偶尔侵袭到心头,深深的寂寞。 于是,他愿意成家了,娶了那个已经在他心里留下痕迹的姑娘,江素梅。 而刘氏,她只是远去的风景罢了。 当年既没有抓住,时至今日,他亦也不会有一丝的迷恋。 “公主无事的话,恕臣告辞!”余文殊不想再留下来,面上便笼了一层冰霜,让人很是不易靠近。 永和公主见状也不好多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 也罢,管他喜不喜欢呢,总是成亲了,还能有什么,永和公主一边想,一边又好奇,余文殊娶的妻子又会是什么样的?听说是江家的三姑娘,倒不知到底如何。 皇帝听太监禀告此事,眉心立时拧了起来,侧头问刘氏:“仙琳莫非喜欢余文殊?你知不知?” 刘氏心头一跳,惊讶道:“未听她说过。” 皇帝便觉奇怪:“那她怎的又去找余文殊,就是不知说了什么,竟还遣开人呢。上一回我问她,她不承认,这一次又做什么呢,全无章法,是时候替她寻个人嫁了!” 就算是公主,也不能这么不成体统啊! 皇帝头疼。 刘氏忙道:“她年纪还小么,不太懂事理,嫁人乃是大事,总得她自己喜欢啊,皇上请三思。” “你是比我还宠她。”皇帝无奈摇头,“什么喜欢不喜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此前给了她许多时间,也未见她有中意谁,总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 刘氏听他这么说,便知皇帝大概是有了人选了。 她嫁给他这几年,颇为了解皇帝的性子,他骨子里是很强硬的,所以当年才能对抗余老爷子的威势,从一个傀儡皇帝成长为今天掌控一切的天子。 “皇上,打算把仙琳嫁与谁呢?”她询问。 皇帝笑起来:“你看孟之望怎么样?” 就是今天最为年轻的,与皇帝一队的公子,皇后观战,自然也看到的,此人是孟家的三公子,也曾是庶吉士,才学尚可,只容貌平平,很是不显眼。 刘氏仔细回想,竟都不太记得他的样子。 如此,永和公主怎么会肯,她最是喜欢好看,当初皇上让她自己挑,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其中外表是沾了一大半,刘氏忍不住叹了口气。 若是皇帝告知永和公主,不知她会有什么反应呢! 可她也不敢再劝皇上。 那孟家是一个清贵的家族,也是有百年历史的,家风甚好,且也不喜追名逐利,很是安分,永和公主嫁过去,颇为合适,她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而且,朱仙琳的年纪其实也真的不小了! 余文殊一到家,话也不说一句,脱了衣服便直接躺倒了床榻上。 看来陪皇帝踢球真不是一件人做的事情啊,江素梅感慨,她知道余文殊身体算是强健的,今日累成这样,自然是被皇帝折磨过头了。 她也不打搅他,只给他盖好被子便出了去。 过得一个多时辰,他才醒来。 此时已经要接近傍晚。 她给他拿来温热的毛巾。 余文殊漱口后接来,往脸上擦一擦,坐回榻上,长长吐出一口气:“为夫要累死了,虫娘,快给我揉揉肩膀。” 为了让皇帝赢的自然,他们那一队是想尽了办法,他光是动用肩膀都好几次,怕是有些抽筋了,主要还是平常不玩这个,实在是不习惯。 江素梅便站到他后面,伸手给他揉捏。 那细小的手,劲道竟掌握的不错,余文殊赞道:“你还真会揉呢。” “相公觉得舒服就行了。”她一笑,“书法本也讲究力度,我常年练习,自是稳当的,不过手法还不行,下回我向采莲学习一下。” 余文殊听到这番话,只觉满心舒坦,也不要她捏了,回头就把她搂过来,抱在怀里一通猛亲。 丫环们纷纷避退。 好一会儿,她才能抬起头来,脸涨得通红。 余文殊笑道:“咱们这么几日了,你还害羞。” 她暗叹,只怨这一张薄脸皮,她原先可不是内向的人,只这原身只要有点儿心绪澎湃,脸就容易红起来,她也控制不了啊。 她笑了笑,也不接话,只问现在感兴趣的事情。 “今儿玩蹴鞠,皇上到底是为什么,相公可知道了?”她总觉得皇帝不会无缘无故的叫他们去陪着玩,这宫里太监多呢,皇帝要谁陪没有,而且太监不似官员的身份那么特殊,其实皇帝同他们几个官员玩,还不是一样有负担。 余文殊见她又露出一副求知的样子就好笑。 他这个妻子对朝堂上的事情,还真是好奇得很! “你觉得呢?”他又是反问。 每当这时候,江素梅就觉得自己变成了学生,余文殊是老师,还进行一问一答的模式,但她并不排斥。 毕竟在这方面,她绝不及余文殊。 余家在上面翻滚了多少年了,祖上一代代传下来,都有心得给小辈的,她有什么,她前世自由自在的活着,从未有过参与其中的想法,要不是来到这里,知道了厉害,她也不会那么好学。 只叹政治的残酷,一不小心便是家破人亡,她不多学点怎么能成。 江素梅很认真的想了想:“我听祖父提过,好似金大人被弹劾之后,内阁其他官员主动致仕了两位,一是年纪大了,二是自知自己不是章醇的对手,又没有皇上力挺,走为上策。所以,内阁空了两个位置出来,是也不是?” “已经有一位补上了,暂缺一名。”他深深看她一眼,她比他预料的还要聪慧,只是一场蹴鞠,就能联想到内阁之事,实属不易,不过,她猜错了。 只因他们几个太过年轻,还未到资格,皇帝不会让他们这么早就入阁的,百官亦不会服气。 而他们也不是章醇,章醇小人已倒,秩序将暂时回归正常。 江素梅忙问:“那皇上是要从你们当真选一位吗?” “不是。”他否定。 江素梅就有些失望,她从早上想到现在,只当这个可能是比较大的,谁知道余文殊没有赞同,那还有什么原因呢,真的只为玩乐? 估计她是想不到的了,余文殊提醒道:“太子今年七岁了。” 原来如此! 江素梅恍然大悟,太子是要老师教导的,皇上是在考察他们,看谁可以胜任太子的夫子。 “只需一名,太子现已有金大人,卫大人两位夫子了。”那是老资格的,尚还需要一位年轻的夫子,大概皇帝觉得有老有少比较全面罢。 “那你……”江素梅看向他。 余文殊摇摇头。 他不想去。 “为何?”江素梅心想,给太子做老师,一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除非这太子的位置不牢。 事实上,余文殊便是觉得不牢靠。 当今太子乃是窦氏所生,可窦氏却被皇帝废掉了,立了刘氏为皇后,太子虽然容貌,性子都与皇帝相像,能博得一时喜爱,保住太子之位,可是,能保留多久,却难说。 所以,余文殊并不想参与。 然,却也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江素梅并不知里头的缘故,她对朝堂具体形势尚且不太清晰,别说对后宫了解了,她甚至都不知,太子并不是现今皇后所生。 不过,这些事,她以后自会慢慢知晓的。 余文殊现在并没有与她细说,毕竟不是太过笃定的事情。 江素梅只得自己动脑筋了。 秋高气爽,这日是个大晴天,余拙还是我行我素,毫无征兆的突然就回了家。 不过这次,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说出来的时候,笑容满面。 听弦有喜了。 在回来的途中,她身体不舒服,结果找大夫一把脉,原是有了孩子。 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江素梅看着余二夫人吩咐下人给听弦准备一处舒适的院子,又对余拙嘘寒问暖,她只觉得心里酸痛酸痛。 这些日子,她与余二夫人时常见面,对这个温和可亲的婆婆,渐渐的也有了感情。 她喜欢余二夫人,为此,不免更替她觉得难受。 可是,这种情绪难以抒发出来,只让她心头憋闷。 “就让听弦住在东跨院好了。”余拙对余二夫人的处理还不满意,“住那么远,到时候过来也不方面,东跨院小就小一点,总是近么。” 是近的很,余拙在正房过去的话,只要一会儿功夫,大概几十步远的距离罢。 余二夫人便怔了一怔。 听弦忙道:“二爷,就听夫人的罢,那边清净呢,有什么不好,我也喜欢。” 她面上有一丝羞惭之色。 余拙中年又得子,不管听弦怀的是男是女,他都很喜欢,只道:“就住东跨院,要人服侍也好,厨房那里送东西也近,就这么说定了。” 听弦低下了头。 余二夫人便又让下人去收拾东跨院。 余文君立在旁边,面色铁青。 她不像余二夫人,余文君喜怒形于色的,竖起眉头就道:“爹爹也不管娘么,听弦不过有喜算什么,娘操劳许多时间,不见爹爹关怀一句,尽疼惜听弦了,她有不是什么金贵人,住哪儿不行?” 余拙被女儿责备,脸一红,尴尬的笑了笑道:“文君,你这脾气还是没有改么,将来嫁去夫家,可怎么办好,难道还有比爹爹更能容你的?来,来,给爹爹看看,这多日不见,又长漂亮了啊,爹爹给你买了好些胭脂水粉呢,比京城的还要好。” 余拙就是这样的软性子,余文君倒不知如何接下去了,一跺脚,转身跑了。 “文君生我气了。”余拙看向余二夫人,委屈道,“娘子,我知道你辛苦,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只是听弦她在路上就很不舒服,我也是怕出事儿才这样的,娘子不会怪我罢?” 他还伸手去拉余二夫人的袖子。 中年男人撒起娇来,还能不让人吐的,也是少见。 江素梅这次总算见识到了余拙的厉害。 这是以柔克刚啊,比女的还柔,你说他错处,他没有不承认的,态度还很好,叫人恨不起来,还有这样一幅绝好的皮囊做掩护。 难怪余二夫人被他吃得死死的,这么多年,积极奉献,也不曾抱怨几句。 头疼,真头疼! 江素梅很不高兴的回了屋。 余文殊回来,她头一句就说道:“以后你做错事,可不能向我讨好卖乖。” “为何?”余文殊一头雾水。 “那是没用的,到时候我只会拿鞭子出来!”江素梅狠狠扔出一句。 余文殊看她愤愤然,有所了悟:“你是指听弦的事?” 她撇了撇嘴,不答。 余文殊笑起来:“母亲还未怎么生气,你倒气上了,这不是莫名其妙么。” “这不是莫名其妙,你看母亲为这个家劳心劳力,大伯母不太管事,老爷子又不在的,什么内务都是母亲在料理,我见她一日里都没有多少空闲的。结果父亲做什么了?带着姨娘只知道玩,这回还弄出了孩子,母亲难道不冤枉?”她忍不住,一口气倒了出来。 难得见她这样展露真性情,余文殊很是高兴:“看来你很尊敬母亲。” “母亲很好。” “父亲不好么?”他问。 “不好。”江素梅摇头。 “所以,你怕我学父亲?”余文殊问到了关键的地方,并且他想起了当日洞房,二人欢愉过后她问的话。 虫娘,她是很介意有别的女人来分享相公的啊,他明白了。 江素梅也不回避:“没有女人不怕的,谁会希望发生这种事呢,我才替母亲难过。” “可是,事情发生了,你也只能接受。”余文殊淡淡道,“虫娘,父亲的事,咱们不好插手的,只要母亲不反对,咱们也不应有意见。” 这个她当然知道,别说在这里了,就是在未来一千年后,孩子又哪里能为父母做主呢! 他们要离婚的离婚,婚外情的婚外情,谁也阻挡不住。 “好了,别气了。”余文殊拉一拉她的手,“听弦有孩子,未必不是好事,咱们家子嗣单薄,多个孩子也不错,不然文君嫁去夫家,咱们二房就只我一个了。” “伯父伯母他们也只有一个呢。”江素梅不以为然,对比余文殊在这方面的胸怀,她自问,狭窄的很。 同时,她也有些心酸,假如哪一日余文殊也同他父亲一般,她又会如何? 虽然不是没有做好准备,可当这一日到来的时候,她希望自己不要太过悲伤。 余文殊低下头,瞥见她眸子里深沉的情绪。 这样的她,很像那日在宁县时的模样,那不是仅仅失去双亲的悲痛,也不是仅仅对双亲的怀念,那是一种浓到说不出来的感觉。 也许就像他在长沙对抗棠王的最后一夜。 他躺在城墙上,看着夜空,不知明日是否能安然度过,是否能及时等到援军,那是一种绝望,却又带着对未来,满怀憧憬的态度。 怕命运会这样安排,又觉得命运不会如此对待自己,却又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这样一个矛盾的,折磨人的等待。 他忽地抬起她下颌,重重的吻住了她的唇。 “虫娘,不要怕。”他在她耳边道,“我不会如此的。” 声音入耳,她的心在瞬间停滞了。 那是他的承诺,勇敢的承诺。 这一刻,江素梅鼻子一酸,红了眼睛,她伸手紧紧的抱住了他。 57有求 随后几日,二人晚上都蚕mian一处,很是火热,竟比新婚时还要来得好,江素梅知道,余文殊的这句话起了作用。【小说文学网】 虽然这样单薄的承诺,在未来的长河中也许终将会湮没,可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定是真心的,安慰了当时正感悲伤的她。 见她没有之前那般保留,余文殊自然高兴,血气方刚,忍耐不住,少了一点节制,也是正常之事。 就是每每都很累,她起床起的有些晚,幸好余二夫人不计较这些,她早些晚些,余二夫人从来不说的,不过,最近,余二夫人也很忙。 听弦的胎好似不太稳,常要大夫来看。 为此,余拙最近也不出门了,多数时间都耗在书房,好几次江素梅去,都见他在写什么,应是游记方面的书,只她对他有成见,并不主动询问。 江素梅这日在屋里做鞋子,余二夫人,姜氏都有了,怎么着,她也得给余文殊做一双了,好表达下妻子的情谊。 鞋底纳的很仔细,眼瞅着天凉了,得做暖一些。他平日里都穿靴子,只在家里或出门会友,偶尔会穿布鞋,那还得做软一些,又软又暖,还要牢靠,可不容易,江素梅颇花了不少心思。 宝珠忽地笑嘻嘻在门口道:“余大夫人来了。” 江素梅一时转不过弯:“谁?大伯母吗?” “夫人的堂伯母。” “哦。”江素梅好笑,“下回就直说是堂伯母,我还以为是大伯母呢。”说起来,那定阜街余家的各位,还真是不好称呼啊,都是余家,很容易混乱。 她问:“就她一人吗?” “是啊。”宝珠欣喜道,“带了两盒东西。” 无事不登三宝殿,还带了东西,怕是来求什么的,江素梅记得余二夫人的提醒,让宝珠领进来。 宝珠刚出去,钟氏已经到了卧房门口,高声笑道:“哎哟,省得来接,我这就自个儿过来了,虫娘,你不介意你大伯母打搅了罢?” 竟然唤她乳名,江素梅不太喜欢,这名字只她外祖母,俞朝清跟余文殊用的,钟氏叫起来,听着很不舒服。 江素梅淡淡道:“堂伯母叫我素梅便行,也不说打搅,只是堂伯母怎的忽然来了,可见了大伯母与母亲呢?” “我们常见的,有什么着急,只想着你呢。”钟氏把带的礼放在桌上,“都是好东西,你看,这是新鲜龙眼,吃了补身子呢,你看你瘦的。还有这珍珠粉啊,抹脸上最是好,你这皮肤擦了,更是清透如玉了,真真漂亮。” “无功不受禄,堂伯母,您这么送过来,我哪里好就拿了。”江素梅推却,“您过来坐一坐,看看我倒没什么,总是这样,我可不好意思见您。” “你这孩子真是客气。”钟氏笑着坐下来,“都不是值钱的,算什么,若是贵的,我还不舍得呢!”她拍拍她的手,又拿起桌上的鞋底,“哟,这是给文殊做的罢?” 江素梅道是。 “做得真好。”钟氏称赞,“文殊穿起来肯定舒服,这孩子也是有出息啊,听说还陪皇上玩蹴鞠,一起吃了饭呢,是不是?” “是,当日好几个人呢。” 钟氏眼睛咕噜噜一转,叹一声道:“你大堂哥只比文殊小上两岁,如今才是个小主簿,这什么时候才能上来呀,文殊都是五品官了。” 说到来意上了,看来是想让她的儿子余文敬升官呢,江素梅笑道:“大堂哥办事牢靠,性子也活,升上去不是早晚的事情么,堂伯母不用着急的。相公当初也只是侍讲,要不是去长沙,在棠王的攻击下守住了城,也不至于能当郎中。” 余文殊那是拼了命才能升官的,他余文敬只用他老娘动动嘴皮子便也行吗?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钟氏自然听出了她的意思,脸色微微一红,讪讪笑道:“你大堂哥自是比不上文殊,再说,他也用不着去打仗的,素梅啊。”她身子往前倾一些,“跟文殊一起玩蹴鞠的不是还有程大人么,他跟文殊的关系怎么样啊?” 程顺么? 江素梅略有耳闻,当初众人弹劾章醇,想把他至于死地之时,便是他与文殊一起上了一道奏疏,起先把苗头对准三大司法部门的。 这人是个很聪明的人,余文殊提起他时,都颇为忌惮。 听说他还曾依附于章醇,后来章醇出事,虽说没有落井下石,可他还是瞅准机会,让章醇做了最后一次垫脚石。 他现任吏部左侍郎,吏部之所以那么多人向往,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它可以考核文官品级,决定文官的选补升调之事。 可程顺与余文殊之间,并无交情,只是玩一次蹴鞠算什么,就是两厢交好,指不定哪一天,还会从背后捅一刀呢! 这样狡诈聪颖的人,难道钟氏还要余文殊去同他讨人情,好给余文敬升个官?这不是把刀直接递给程顺,将来好对付自己么? 江素梅的目光立时冷了下来。 “相公跟他不熟,平日里话都不讲的,要不是这次皇上的指令,他二人也不会在同一场地相会。” 钟氏还在笑:“哎哟,以前是不熟,可现在便不同了么。素梅啊,你得说说文殊了,别那么清高,该与人交往的还是得交往啊,毕竟老爷子这不都致仕了不是,家里就靠着他呢。” “嗯。”江素梅点一下头,“我会跟母亲说一下的,相公可不是我能教导的。” 钟氏也晓得余二夫人不喜欢她,当初两家闹得不欢,她也不喜余二夫人,都是亲戚,互相帮一下忙不是正常之事么,偏偏余老爷子不念亲情,铁面无私,他们定阜街余家才会落魄至此! 她目光一阵闪烁,似笑非笑道:“二堂嫂如今对你可真不错,可见是知道你的好了,想当初,还犹豫呢,同咱们说,无父无母总是福薄的,生怕你……”她顿一顿,“哎,瞧我说这些干什么呢,反正你都已经嫁进来了,二堂嫂怕你身子弱,这不都没有让你怀孩子,多体贴的婆母呀!我可比她粗心多了,这第二年,儿媳妇就生下孩子啦。” 真是诛心之言啊! 江素梅抬手揉了揉额头,脸色已经很是不好看:“堂伯母,我这头疼了,要不下回您再来,我得歇息一会儿去了。” 钟氏一怔。 她只当这话说出来,江素梅总得问她些什么,谁料就下了逐客令。 钟氏冷笑一声:“也罢,那歇着罢,我以后再来看你,这身子是弱啊,素梅,你可要当心些。” 江素梅不再理她。 等钟氏走后,翠羽皱起眉头,斥责道:“竟然这样说话,这不是挑拨离间么,当真恶毒!奴婢觉得二夫人不会如此。” 江素梅一摆手:“我知道。” “那少夫人,这些东西……” “还回去,就说我这里多得用不完,摆着坏了可不好。”她才不稀罕这些,别说她现在嫁妆丰厚,就是余家,每日生活用度都很宽松的,什么吃不起?钟氏当她是哪儿来的,那么喜欢收东西? 江素梅现在对钟氏可算是恶心透了。 翠羽就让宝珠拿着东西追上去了。 宝珠回来后,笑嘻嘻道:“她都要气死了,叫奴婢扔掉,可见奴婢真要扔,她又抢了回去呢。” “下回应是不来了罢。”翠羽道,“这般气气也好。” 江素梅打一个呵欠:“我去睡一会儿。” 果儿却又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来信啦,是给少爷的,门房那里送过来的。” 江素梅接过来一看,只见是从柳州来的,不过并没有署名,她便猜,应是余文殊说的那个知府寄的。 可惜她不能拆开来,虽说很是急切想知道俞朝清的情况,可也只能等。 这就睡不着了,到傍晚,好不容易余文殊回来,她忙把信拿给他:“是柳州来的,你快拆了看看。” 余文殊知道她着急,没脱官服便把信打开来看,过得一会儿露出笑道:“你可以放心了,小舅在马平县呢,路上没出什么事。” “没了?”江素梅垫起脚要看。 “没了。”余文殊把信给她,“小舅才到马平县,董大人就写了信来。” 也是,这都没有上任办事呢,有什么可说,只是报个平安的,不过这信在路上走了好几个月,指不定又发生了什么,谁知道呢。 江素梅很郁闷,柳州实在好远啊,太不方便了! “小舅何时能调任京城啊?”她拉住余文殊袖子,“下次考核,你得想想法子,总不能老这样,外祖母还要看他成亲呢。” 余文殊笑道:“以肖兰师弟的本事,小小一个县应是能管理得当的,以后自然能升迁,你无需担心。”又怕她失望,他添一句,“有我呢,还有你们江家,只要做的不错,便没问题。” 江素梅这才放心,又说刚才的事情:“堂伯母今日来过,想让你去同程大人讨人情,好让大堂哥升官呢,我没有理她。” “嗯,做得好。”他拍拍她脑袋,“下回别见她了,就说你不舒服,反正他们都当你身子弱的。” 这倒是个好借口,以后一概不见他们了,江素梅笑道:“我明儿去给外祖母说一声,她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余文殊点点头,去换官服。 钟氏回到家,气得把两盒东西扔在地上,她儿媳华氏听说,连忙过来,安抚道:“母亲不用生气,他们不管也算了,咱们自己又不是没法子。” 钟氏一愣:“你有什么主意?” “儿媳打听到,程大人的夫人极喜欢菊花的,咱们府里不是有几盆上好的么,送过去,程夫人定然高兴。”华氏也是希望自己的相公能青云直上。 钟氏夸奖儿媳妇,“还是你有本事呢,亏得我专程去一趟,结果那江素梅,真当自己什么呢,给我摆脸色,她还以为老爷子是首辅呢,余家还是那个余家?呸,不过就靠着文殊一人了,也不过是个郎中,将来一下来,他们家什么都不是!咱们是不该总想到他们了,你做得好,快快去办。” 华氏应一声,便着人去搬名贵菊花了。 58失踪的公主 59目标锁定 余文殊一走,江素梅也坐不住,在屋里走来走去,暗暗祈祷他们一定要找到永和公主,让江家逃过一难。【小说文学网】 桃叶在外头道:“二少夫人与姑娘,小少爷来了。” 余文君已经进了门,头一个就安抚道:“我都听大嫂说了,现大伯,大哥也一起去,必是没事的。” “希望如此了。”江素梅忙请他们坐,又冲余晋元笑道,“晋元,这么晚你还不睡呀,困不困?” “不困。”余晋元把头一摇,很认真的道,“娘说婶婶正心烦,咱们来陪陪您,婶婶别担心。” 这孩子乖的哟,江素梅弯下腰,看着他道:“婶婶这里谢谢晋元啦。” “这是晋元该做的。”余晋元眨巴着大大的眼睛。 余文君噗嗤笑道:“才几岁呢,就跟个大小人一般,大嫂,您也教的太好了,哪个见到晋元都喜欢,明年跟了夫子念书,更是不得了了。” 余晋元今年六岁,明年家里就要请西席,现只是余文晖与姜氏充当启蒙夫子,教他学一些字。 姜氏很高兴,面上仍谦虚道:“别夸他了,可不能叫他自满呢。”她命丫环把带来的点心拿过来,“吃着等,时间也快些。” 无论言辞还是举止,姜氏都是极温柔的,江素梅倒是不好意思:“怎么能让你们陪呢,万一他们回来的晚,大嫂,你原本也需要多加休息的。” “不怕,刚才听他们说话,我瞧是稳当的,来。”姜氏招招手,从袖中摸出一个册子,“送与你。” 江素梅好奇,在她的示意下打开一看,上面竟是写了好些食方。 “上回听母亲说,你少时曾生过重病,故而长得慢,我以前也是一样,家中想尽了法子,仍是十分矮小,十二岁的时候才比晋元高一些。后来父亲遇到一位奇人,得了这个,母亲每日煮于我吃,便长快了。”姜氏扬起眉,“看我现在与文君一般高呢。” 余文君继承了余家优良的传统,个子高挑,而且该丰腴的地方又丰腴,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魔鬼身材。 江素梅再看看自己,那叫一个自惭形秽,足足比余文君矮了大半个头,更别提跟余文殊比了。 “谢谢大嫂!”她发自内心的感激,刚才浏览了一遍,她大概猜到这食方的作用,应是平衡各方面的营养的,看着不出奇,可古人的智慧不是那么容易理解的,里面当还有些玄机,她又再次感谢一声,“我明儿就开始照着食用,谢谢大嫂了。” 余文君咧嘴一笑:“快些长啊,这样哥哥回来,大嫂也方便些。” 她是见过江素梅给余文殊脱官服的,情景实在滑稽,一个要踮脚,一个要弯腰。 江素梅啐她一口:“望你以后找个七尺高的。” 余文君却很兴奋:“好,好,没七尺高我一定不嫁,你记得与母亲说,省得她每每来催我呢!” 这下姜氏也笑了:“倒是个好借口。” 江素梅拿她没办法,吃起点心来泄愤。 余文君又跟姜氏说起京城时下流行的胭脂水粉,三个女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时间果然过得快多了。 不过待得夜深,江素梅还是把她们劝了回去。 毕竟那莲寿寺在城外,一来一回得好一会儿,不到四五更回不来。 她自己也打起了瞌睡。 迷迷糊糊就感觉有人把她抱起来,她睁开眼睛一看,惊呼道:“相公,你回来了啊,公主找到了没?” “找到了,你安心睡罢。”他摸摸她的脸蛋,“伯父无事了,正送公主回宫。” 她总算放下心:“那你也快些来睡。” 他嗯了一声。 结果,第二日醒来,江素梅才知道他根本就没睡觉,听两个丫环说,只歇息了一刻钟,收拾下就上朝去了。 这是不是人做的工作啊! 忙了大半夜,竟然也不给请假,江素梅都想掀桌,也着实心疼余文殊,又不是铁打的人,怎么受得了,上回就已经病过一次。 “快把厨子叫来。”她早饭也顾不得吃。 果儿忙去唤。 厨子很快就来了,是个体格健壮的中年汉子,肚子隐有发达的趋势。因余家的口味偏清淡,他最拿手的是苏菜,籍贯亦是扬州。 “不知少夫人想吩咐小人做什么?”厨子奇怪,原先不见少夫人亲自召见的。 “有哪些补精神气的汤,你报来听听。” “小人会做的有栗子核桃猪腰汤,山药核桃瘦羊肉汤,北芪党参瘦肉汤……”厨子报了一大串出来。 现正是天凉的时候,吃羊肉不易上火,江素梅道:“你就煮山药核桃瘦羊肉汤罢,快些弄,煮好了立即端过来。” 厨子忙应一声,急匆匆走了。 余二夫人得知,很是满意,她原也想叫厨子做这些的,结果儿媳妇倒是想到了,安排的很好。 可见她对儿子是体贴的,余二夫人自觉以后也可少操些心。 羊汤一直到午时才煮好,江素梅忙让下人送去给余文殊,要他叮嘱长德看着余文殊喝完,别忙得丢一边就忘了,又是白费功夫。 余文殊这会儿正与同僚会议完回来,他这职方清吏司的职务说好听点是五品官,还隶属于兵部,实则累人的很,还很清水,什么好处也捞不到,幸好他家里富足,不然光靠这点死俸禄,养个妻儿都紧巴巴的很呢。 刚才会议的内容是讨论全国的地图,上级指示好些地方不够详尽,导致打仗时制定方针屡出误差,需要重新绘制,尤其是蓟州,宣府,大同那里,更是要格外细心。 他正是这次绘图的负责人,正想着怎么展开,就见长德捧着一个食盒进来:“少夫人专门叫厨子煮的,少爷快喝了。” 这是第一次江素梅送吃食到衙门来,哪里还要长德看呢,余文殊满面笑容的就打开了食盒。 正当要喝,又见江兆敏来了。 江兆敏的职务便是巡视京都各处,别名“专找茬官员”,是以衙门办公的地方,他也经常会来,这就到兵部了。 “江大人。”余文殊忙站起来行一礼,工作中首先是不论亲戚,只看官位大小,他随后才又叫了声伯父。 江兆敏笑道:“坐下罢。” 余文殊便坐了下来。 他眼前的食盒不停的往外冒着热气,整个房间很快就充斥了羊肉汤的香味。 江兆敏看一眼,奇怪:“衙门伙食何时这么好了,这汤看着不错么。”汤色浓白,闻起来却又没有油腻味,只是清淡的羊肉香。 余文殊就笑了,邀请道:“是虫娘叫人送来的,伯父,您要不要喝一碗?” “好。”江兆敏也饿了,“来上大大一碗。” 余文殊便让长德寻一个海碗来,给江兆敏盛了送上,他自己也喝一碗,一时屋里没有谈话声,只有喝汤吃肉声。 长德看着,肚子咕咕直叫。 “不错。”江兆敏很快吃完,把碗一推,“这次亏得虫娘提醒,我这做伯父得谢谢她。” “下官会转达的。”余文殊笑道,又吩咐长德,“剩下的你吃了,去门外罢。” 长德捧着食盒就出了去。 江兆敏抹一抹嘴:“你怎么看杨肃此人?” “骁勇善战,是个做将军的料。”余文殊早有总结,“可惜作风嚣张跋扈,对人不对事,私心甚重,难当大任。” “不错。”江兆敏点点头。 “他只为一件小事,便对江家屡次出手,不分青红皂白,可见其心胸狭窄,与章醇等人同是一流。” “不错。”江兆敏目中涌现怒色,不过是因为没有把江如梅送给他做妾,杨肃先是联合章醇,弹劾江老爷子,导致他致仕,后又窥得时机,对他进行报复。看样子,他是绝对不会停手的,除非江家倒台。 此种人,如何留他? “可杨家乃是开国元勋,根脉之深,要撼动何易?”当初他的小辫子都已经被抓了,皇帝也只轻描淡写,警告两句便没有追究。 余文殊对拿下杨肃,并不乐观。 江兆敏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他沉吟一会儿,缓缓说道:“最近杨肃跟平阳公主闹上了你可知?” 长公主平阳公主乃是皇帝的姐姐,虽不是一母同胞,却相处融洽,所以长公主一直过得顺风顺水,不若另外几个兄弟姐妹,造反的造反,窘迫的窘迫,死的死。 举一个例子,乐阳公主同是皇帝的姐姐,可她夫婿只犯了小小一个错误,便是皇帝不说,也该是小事化了的,结果却被发配去边疆,乐阳公主求见皇帝无果,因思念夫婿,日渐消瘦,几年后终得病去世。 还有灵华公主,原是京都奢侈豪华的代表,现在别说奢侈了,连饭都吃不饱,灵华公主因不能再穿上精致的衣服会客,是以这几年索性连门都不出了。 可平阳公主却不一样,她住的府邸依旧宽阔,每年领的俸禄也很丰足,除了永和公主外,没有比她过得更好的公主了。 杨肃竟与她杠上了。 起因叫人匪夷所思:只因杨肃的一个宠妾与平阳公主同时看上了一件珠宝而已。 60彪悍丈母娘 那珠宝原是平阳公主定制的,据说上头的鸽血红很是罕见,颜色浓烈,动人心魄,杨肃的宠妾看中了欲买,掌柜不肯,宠妾便回去吹枕头风,杨肃一个头脑发热,亲自去那珠宝铺,打算强要,可掌柜不敢拿出来,偷偷派人告知平阳公主。(小说文学网) 两人一对上,平阳公主也不是好欺负的,扔下银票,还骂了杨肃几句,扬长而去。 杨肃大大的丢脸,他这人最好面子,第二日就弹劾平阳公主的姑爷,也就是驸马孔上林不好好养马,导致马匹接连得病,造成朝廷的损失。 孔上林是在苑马寺当差的,基本上每日就只吩咐手下照顾战马,算是与世无争,结果因一副首饰被人弹劾,真真是冤枉,他同平阳公主一样,也不是任人欺压的,马上就上证据为自己洗清冤屈,顺便再弹劾杨肃作风不正,家里养了几十个姬妾,在外面也有外室,还喜逛青楼,严重影响官员形象。 二人你来我往,互相骂了一阵子了,还牵扯进彼此的亲朋好友。 这对于他们两家也许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余文殊明白了,颔首道:“伯父英明。” 江兆敏点点头,不再多说,临走时,回头道:“你回去歇着罢。” “还未散班。”余文殊一怔。 “回罢,这事儿谁敢拿捏你,昨个儿闹得欢腾,永和公主的事可要传遍京城了。”谁敢提,谁找死呢,江兆敏道,“我再去同齐大人说一声。” 余文殊见状,不再拒绝,他委实也有些累。 长德忙去叫了轿子。 余文殊在轿中就已经恹恹欲睡,到家后,刚下轿子,便打了一个呵欠,原本就是在硬撑,这一旦松懈下来,恨不得就躺下,好好睡上一个大觉。 只是,他刚跨进二门没几步,隐隐约约就听到一阵咆哮声。 “这是……”余文殊面色一变,“长德,你听见了没?” “好似是……”长德的手也抖了抖。 “不会是?”他的瞌睡劲立刻没有了,忙快步往前行去。 正房门外,江素梅目瞪口呆,整个人都陷入了震惊中,刚才看到的一幕简直就像是幻觉,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强悍的老婆婆? 姜氏跟余文君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余文君的脸上却露出几分快意。 “虫娘。”余文殊远远就叫了一声。 江素梅跑过去,惊吓道:“里面……” “是不是外祖母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江素梅愣了愣,很奇怪。 余文殊一叹:“这么有威势的声音,除了外祖母,无人发得出来了。”他看一眼关得紧紧的房门,心里涌上了一股不安的感觉,“里面是谁?” “外祖母,母亲,大伯母,大舅,还有,父亲。”江素梅忘不了殷老太太拔出长剑,气势汹汹的模样,这一回余拙只怕要悲剧了。 刚才都差点被砍了,神仙一样的人在地上连滚带爬的逃命,不堪回想,后来还被殷老太太给抓了进去。 余文殊脸色也黑了几分,想了想,要去敲门。 江素梅从后面拉住他腰带:“你别去,外祖母在气头上,连你也一起打呢,就在外头等着。” 其实她跟余文君一样,都巴望余拙被好好教训一顿,虽然震惊,心里却乐呵着,反正殷老太太又不会真的要了余拙的命的,不然那剑几十下刺过去,能一次都刺不中? 余文殊回头瞧她一眼,那点小心思,他会看不出来? 他皱了皱眉:“虫娘,好歹是咱们父亲。” “父亲也会做错事的。”江素梅不服气的小声道。 余文殊叹口气,缩回了手。 要说心疼,他不是不疼惜母亲的,他幼年也甚少见父亲的面,只是,人各有志,父亲选择了他要的生活,连余老爷子都无法改变,谁又能扭转。 这一点,母亲也知,故而从没有哭闹。 他与母亲一般,在对待亲人方面,都是心胸宽广之人,故而便是有怨,等到成年之后,也消淡了。 余文君此时凑过来,满是愤怒的道:“哥哥别管,我也很是生气,母亲日日劳累,还得照料父亲的姨娘,岂有此理!” 余文殊微微眯眼,目光落在她脸上:“可是你告知外祖母的?” “哼!”余文君不答,仰起了下颌。 江素梅讶然,这余文君,原也是离经叛道之人,竟然拉了外祖母做帮手,一道对付她的父亲呢! 她弯唇一笑。 姜氏看看他们三人,也是嘴角微微挑起。 余二夫人是众望所归的,在家里,无人不喜欢她,所以余拙被收拾,大家心里都觉得理所当然。 只有余文殊颇觉头疼,到底是他父亲,难不成他还能为此高兴不成吗? 屋里又传出怒骂声。 “死小子,我就知道你们读书人没几个好东西!什么游记,你是找个借口四处逍遥快活呢,我家婉儿操劳二十来年,就换你弄个大肚子的姨娘回来?我倒要挖开你心肝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几十斤草纸!你那点东西,上不能治世,下不能管家,不得拿去茅厕擦p股那!” 江素梅差点就笑起来。 殷老太太骂人可真粗俗,还说读书人没好东西,莫非殷家不是书香门第?可看余二夫人那范儿,怎么也是文雅之人啊。 余拙在里头苦求:“岳母,饶过小婿罢,原也不是故意的,听弦从不曾有这个念头,只正好忘了那一次。她也陪同我多少年了,日里夜里都是她照顾,莫说别的,也有苦劳。” “呸,只是出去玩儿,谁不会?”殷老太太哗啦一下推倒了旁边的高椅,“婉儿不会玩?以后由她随你出去,家里大大小小事情,都不管了可好?等你回来就喝西北风,吹得你舒服透顶,可好?你一张肚皮都管不好,哪样不是婉儿理得,呵呵,如今你来说玩儿也是艰难事,你这张嘴呀!看我不打死你!” 余大夫人忙拉住她:“二弟也知错了,老太太您息怒,家里总是讲究个平平安安,不是?” 殷老太太斜她一眼:“我只晓得,你们大房没有姨娘的!” 余大夫人便感尴尬,一时也不知如何说。 “娘,您别这样。”余二夫人皱眉,虽说余拙是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可如今被弄得那么狼狈,也是难看,她也不想,“这事儿求您别插手。” “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不插手谁插手?”殷老太太长剑一拔,怒目圆睁,挥剑削去了大案一角,高喝道,“死小子,今日你便同那案桌一样,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余拙吓得在屋里到处乱逃。 余文殊实在听不下去了,伸手敲门:“外祖母,请放我进来。” 殷老太太脸上立时露出欢喜之色,也不打余拙了,忙去开了门,上下瞧他一眼,大笑道:“甚好,甚好,文殊成了亲,越是大丈夫了!” 余拙看到儿子进来,欣慰的抹了一把汗。 要说这里有谁能哄得殷老太太高兴,非余文殊莫属,只因殷老太太极喜欢他,就算见不到面,每当过年,殷老太太都会从永平府送东西过来,都是她拿手的腊味。 “外祖母,您何时过来的?”余文殊顺手就把殷老太太的剑收了起来,“我昨日为公事一夜劳累,齐大人准我提前回来歇息,正当饿呢,外祖母可带了好东西予我吃?” “有啊,你最爱的风鸡,我腌了十八只呢!”殷老太太很高兴,“走,我也是饿了,过来一口饭没吃,尽忙着呢,咱们一道吃饭。”抬脚就出去,不过到门口又回头看余拙一眼,目光森森,大有这事没完的意思。 余拙吓得后背直冒冷汗。 “外祖母,这是我娘子,素梅。”余文殊向殷老太太介绍。 江素梅上去行礼。 殷老太太看她一眼,皱眉:“小鸡一样,怎得这么弱,你该好好养了,将来才好给文殊多生孩子,知道不?” 这话真是直接的要死,江素梅脸腾地红了,低声道:“是。” 余文殊嘴角扯了下:“她已经在努力吃饭了。” “好,好。”殷老太太很高兴,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递过来,“拿去罢,我也懒得想送啥子。” 江素梅连忙道谢。 殷老太太便与余文殊去吃饭。 江素梅打开荷包一看,哭笑不得,里头竟放了几张银票,这外祖母当真是直来直去的奇人啊! 余拙见岳母走了,咕噜就爬起来,同余二夫人道:“娘子,这家里我暂且不能待了,对不住。”竟是要收拾包袱走人。 殷老太太之长子殷含章拦住他:“守拙,你不能走,你走了,母亲必迁怒于我,你好好待着罢。” 余拙的脸色一片惨白:“大舅子,您也看到岳母的样子了,我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啊,您得救救我!” 殷含章冷面无情:“总是你不对,就让母亲出出气又如何?” 余拙看向余二夫人。 余二夫人叹口气:“大哥,如今听弦已是怀了孩子,事已至此,不能挽回,大哥一会儿劝劝母亲,就此罢了。” 殷含章哼一声:“不过一个妾室,生不生下都不算什么,守拙,你若亲自动手,母亲必不再怪你。” 余拙一听,手脚发软,扑通一下又摔倒在了地上。 61夫妻一场 `p`jjwxc`p``p`jjwxc`p`  年过六十的殷老太太脚步如风,与余文殊走在前面。【小说文学网】 江素梅盯着她腰间挂着的长剑,一脑袋的困惑。 这老婆婆莫非是武林中人不成?因不管是江老太太还是俞老太太,别说抬起这沉重的长剑了,便是那狮子吼功,也是不及百分之一的。 怒骂声一出,那是声震大宅啊,没点内功怎么成?绝对做不到! 殷老太太忽地停下脚步:“小鸡儿,你过来。” 江素梅嘴角抽了抽,走过去道:“外祖母,您可以叫我虫娘。” “虫娘?唔,好名儿,小虫子易养活。”殷老太太认真瞧着她,“我问你,要是文殊哪日也弄来一个大肚儿的姨娘,你如何处置?” “外祖母……”余文殊脸黑了。 哪有这样讲话的! 江素梅也被问的怔了怔,但很快她就回道:“我会备好鞭子的。” 小小的脸虽羞怯,眼神里却含了一股战意。 殷老太太高声笑起来:“好,甚好,大善,就该如此!” 余文殊则斜睨了江素梅一眼,“鞭子”二字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早在听弦有喜的消息传出来后,她便警告他做错事后不要来讨好卖乖。 可见她瘦小的身躯之下,隐藏了怎样的泼辣。 殷老太太严厉叮嘱余文殊:“男儿家做事应顶天立地,为国为民,绝不可无所事事,消磨时间,你别学你父亲!” 这是把余文殊为余拙求情的话都堵住了,他只得道:“孙儿谨遵外祖母教诲。” 殷老太太又长叹一声:“可惜你母亲自小不爱习武,偏要学什么知书达理,海涵度量,不然需得我出手?这些劳什子东西,尽害人!”她越说越气,骂道,“都是你外祖父不好,婉儿要不是他教成这样,能被你父亲骑在头上欺凌?” 余文殊暗想,母亲若要习武,不是这等品性,只怕祖母当初也不会看上,从而嫁入余家,世事实是难料。 “罢了,吃饭去。”殷老太太一挥手,又大踏步走了。 二房东跨院里,丫环正把打听到的消息告知听弦。 听弦立时就吓哭了。 她自然晓得殷老太太的厉害,她也不是第一次这般对待余拙了,往前也是来过,把余拙骂得狗血淋头,只是这次显然更加厉害,竟然动用了武器。 殷老太太穆氏乃是虎门将女,现在穆家虽不显眼,但在五十年前,永平穆家,无人不知,只因鞑靼在正德年间,猖狂嚣张,略次进犯边界,本朝军队无能,十数次大败,被鞑靼连取两城。皇帝震怒,派出十万大军,殷老太太的父亲穆濂便是在这一战中成名的,当时他还只不过是个副将。 主将昏庸,被鞑靼埋伏,仓皇逃脱,一路败北,是穆濂重整军队,重振军威,利用余下的三万大军,立下奇功,且在三个月内,先后收复两城。其后十余年,他坚守边疆,鞑靼再不敢犯,穆濂也当之无愧,成为正德年间最受人崇敬的名将,被封为忠勇伯。 殷老太太就是在这样的父亲身边长大的,她善武,个性暴烈,一生志向也是保家卫国,事实上,她曾随穆濂远征过鞑靼,见识过战争的残酷,只终究是个女儿身,不能从军,引以为一生憾事。 至于殷老太太是怎么嫁给来自书香世家的殷克修的,这又是一个复杂的故事了。 总之,殷老太太不管是嫁人前还是嫁人后,她的人生都是剽悍的。 今日,殷老太太来了余家,听弦知道,她的孩子也许要保不住了,而余拙的日子也将会十分的悲惨。 她伏在床头痛哭不止。 “姨娘,要不奴婢去把二爷找来?”丫环银红宽慰道,“二爷总是府里的主子,不至于真的……” 听弦摇头,稍稍冷静了一些:“莫去,且再看看。” 银红点点头,心里满是担忧,又叫外面的小丫头去探一探。 殷老太太两大碗饭吃完,红光满面,催江素梅:“再去添一碗,这等小身板,怎么行,每日就该同我一样,才能长好。” 这不是要撑死她么,江素梅已经饱的不行,只好拿眼睛看余文殊,向他求助。 余文殊便说道:“总是要循序渐进的,不然会伤胃,每日多一些,便可。” 殷老太太点点头:“也罢,那你督促着她些,明年我再来,可要看到我那小外曾孙儿!” 压力好大,江素梅在桌下扭自己的手指。 殷老太太忽地站起来:“该做正事了。” 余文殊立刻紧张的问:“外祖母,您要干什么?父亲……” “你给我闭嘴!”殷老太太一声断喝,好似天上响起一道惊雷,“这事你不得插嘴,与小虫儿回你们的房去,不然休怪我拔剑无情。” 在这样的长辈面前,余文殊也只有屈服的份,他知道殷老太太一定做得出来,此刻,便是祖父在,怕也阻挡不了,除非派人拦住外祖母,可谁能胜任? 老太太那一手剑法冠绝天下,他的箭术与剑法亦是由老太太传授,可二人相比,天地之别。 他默默的走着,心想揣测外祖母会怎么做。 江素梅也感觉到了事态严重,若是此前她还觉得滑稽,那么现在,便是沉重,这事已经到了要了结的时候了! 殷老太太命人端来一早就熬好的药汤:“给她送去。” 殷含章略略一怔:“母亲,不让守拙去吗?” “等他?”殷老太太冷笑道,“我牙全掉了,只怕还未成事,此事拖不得,我婉儿嫁入余家,本就错了,蹉跎这二十余年,今日我不会让他好过!” 殷老太太动了杀气,殷含章不再多话。 那碗散胎药很快就端到了听弦的面前,两个婆子长得身强力壮,是殷老太太带来的,自幼习武,以一敌十不成问题。 “这是……”听弦看到药汤,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巨大的恐惧感席卷了她的全身。 “喝下去罢,省得咱们动手。”两个婆子目无表情。 听弦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惊骇的大叫一声,跳起来,就要夺路而逃。 一个婆子伸手抓住她,对另一个人道:“灌下去。” 银红见此情景,忙扑上来,护住听弦:“你们想干什么,你们,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竟敢做这种事!信不信……” 婆子手用力一挥,银红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推得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再也起不来,别的丫环婆子看见,哪里敢过来,全都逃得远远的。 两个婆子按住听弦,毫不费力的就把药汤灌入了她的肚中。 听弦瘫软在地,嚎啕大哭。 她最美好的年华都陪在余拙的身边,二人如同夫妻一般恩爱,足迹踏遍高山田野,他为她写诗,他为她作画,她替他磨墨,她替他洗衣。 他们的感情,日月可鉴,所以,即便是对不住余二夫人,她也想为余拙生一个孩子。 这是她此生唯一的心愿。 而今,却被残忍的摧毁了! 听弦哭得晕倒过去。 事情闹这么大,余拙听闻,赶紧跑了过来。 听弦面上无一丝血色,哀痛道:“爷,咱们的孩子没了,婢妾对不住你,爷别管婢妾了,让我一起死了罢……” 余拙大恸,伸手抱住她,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下一刻,他就站了起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抱着听弦一路飞奔,直闯到余二夫人所在的卧房。 “你真真狠毒!”余拙把听弦放在椅子上,大声斥责道,“这孩子也是我的,你竟然下得了这种毒手,殷婉,我真是看错了你!你跟那些毒妇没有丝毫的差别,当真是一模一样,谁也容不得!你看看听弦,你竟然这样折磨她!” 余二夫人静静的立在那里,这些话像是并没有进入她的脑海,她的眼前只有余拙近似疯狂的面孔。 那个如同神仙一般的男人,原来也有这样愤怒的时候啊! 余二夫人什么话也不说,安静的目光落在余拙的脸上,落在他的身上,一直到他那双棕黑色的鹿皮靴子。 好似从不曾认识他。 殷老太太此刻旋风般的冲进来,伸手啪的一下就打在余拙的脸上,大吼道:“你说什么,你敢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毒妇?我婉儿要是毒妇,你的命早就没了,你还能好手好脚的在外面逍遥自在?你这个畜生!你竟敢这样骂她!” 殷老太太刚才在外面听到,气得差点吐血,此刻已经按捺不住,恨不得把余拙给杀了:“药汤是我送去给那贱人的,当初她怎么同婉儿说的,只是好好服侍你,绝没有生孩子的念头,她是这般发誓的,虽说我婉儿也没有逼她这样,可结果如何,她这坏心眼,还不是怀上了!” 殷老太太当年对此事也很愤恨,哪里有姨娘能陪着男人在外面游玩的?还是余二夫人身边的妈妈说的,她才没有再追究此事。 可是听弦并没有遵守诺言。 余拙目瞪口呆。 听弦又哭起来:“是奴婢对不住夫人,奴婢只是……夫人,这药奴婢该当喝下去的,奴婢本也没有资格给爷生孩子!” “什么资格不资格。”余拙回过神,“不管如何,这孩子也是我的!” 殷老太太只觉一腔火又冲上了头顶:“你还执迷不悟是不?死小子,你这样活着干什么,不如死了拉倒!” 她拔出剑,作势就要往余拙身上捅。 余拙也不躲,直勾勾的看向余二夫人:“娘子,你当真希望我死了?当真就容不得我身边多一个女人?” “娘,您住手。”余二夫人幽幽一叹,瞬间好似万念俱灰,她也看着余拙,“相公,事到如今,我也只问你一句,你当真是如此看我?” 一夜夫妻百日恩,弹指间,二十三年了,她爱着余拙,爱着他身边的一切,爱着这个家,故而,再劳累,也从不曾抱怨,她以为余拙知道。 原来,他什么都不知。 原来,她只是一厢情愿做了这么多年的梦,到今日,余拙连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 见他不答,余二夫人笑了:“余拙,以后你来管家罢,我不再过问事情,明日,我随母亲回永平府。” 我累了…… 余拙浑身一震。 这是余二夫人第一次说出这种话,她从来都是温婉知礼,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会离开这个家,她就好像一座稳稳的山岳,总是立在他的身后。 可是,这座山忽然就要倒了。 `p`jjwxc`p``p`jjwx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