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的话，多多少少提起了众人的兴趣。
毕竟，迎春的事情，这会儿真不好多说。尤其是在听了宝钗的建议以后。
哪怕转换话题也好呢？
就是，平日里最好事的宝玉这会儿都提不起太多兴致。
湘云自己想起来，倒是多了几分谈兴，“我那三婶婶家里，原是仕宦之家。满门子的读书人，各个都手无缚鸡之力的。但是，就是之前那个伏夫人被认回来了么，仿佛也是为他们家办的宴。伏夫人是个将门之女，他们就请了不少京中的武勋家的公子来做那位伏家小将军的陪客。宴上就比起射箭来了。结果，你们说怎么着？伏小将军都没出手，那位伏夫人一个人，就把那些小公子都比下去了！”
说着，她自己绘声绘色的详细说起细节来。
那伏小将军不知道为何跑了。
被人嘲讽临阵逃脱。
伏夫人挽着袖子就上了。
可京城里，何曾见过这样彪悍的女子啊！
所有人都惊呆了！
竟然来不及阻止，就让伏夫人出去了。
湘云素来也就不是普通的闺中姑娘。自小在贾家也喜欢穿着男装玩耍。对男女大妨的礼节也不是那么看重。
是以说起来颇为兴奋，还有点儿手舞足蹈的意思。
可对贾家的姑娘们来说，却是大半和湘云口中的夫人、姑娘们一起惊呆了。
王伊摇头道，“当年那桩轰动长平的事情，听说之前的伏姑娘险些自尽……倒没想到是这样的性子。”
黛玉对此也是有点惊奇的。
但她觉得王伊没资格说这句话。
而且……
王伊是不是对他们这些人的态度有微妙的变化？不只是为了让宝钗做赞者的样子？
“这两桩事又不同。”宝钗也反应过来道，“何况，女子出嫁前后，又有不同。倒是难说什么时候更自在一些。”
因宝玉在场，宝钗说得有些含糊。
大家却都明白她的意思。
黛玉也反应过来了，虽然当初传伏氏要自尽——其实不等于她真的准备自尽啊！“要自尽”也可以是一种态度嘛。
若是那样，伏氏比她想象得还更有趣。
正想着，又听见王伊笑宝玉，“宝二兄弟，你之前还说兰哥儿他们舞刀弄枪的不够文雅，怎么听说那位伏夫人射箭，倒是不吭声了？”
黛玉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王伊对宝玉都亲切起来了！
宝玉不以为然的摇头，“这男子舞刀弄枪，和闺中女子射箭投壶，怎能相提并论。”
他依然不喜欢王伊，平日这种时候都该接着长篇大论。这会儿只说了一句，就不吭声了。
湘云道，“就是这个道理。可惜我家和这里都没有箭，我想着，我长这么大，还没玩过投壶之戏呢。”
宝玉想想道，“这也不难。可以问琰哥儿去。”
湘云摇头，“哥儿练箭用的那些，我们女儿家投壶哪里能用呢。”
宝玉更赞同了，“正是这个道理，是我一时想差了。”
宝钗道，“你不是想岔，是依然惦记着二姐姐呢。”
话虽这么说，话题到底偏移开了。
宝钗不但提供了场地给大家玩，居然还从自己家里翻出了一套投壶的顽戏来。
壶还好，到处都能找到用的。主要是女孩子能展现投壶技巧的箭。
宝钗拿出来的这一套箭是嵌银雕花的，看着就没什么实用性，但确实是为顽戏平添了几分雅趣。
黛玉若是原本的英灵之躯，投壶这种事就是小儿科。
欺负人的那种。
但如今这副小身板，挂了个“先天不足”的负面状态，直接上升到概念体层级。除非用精神力作弊……
轮到黛玉的时候，黛玉没作弊的试着投了一支箭，毫无意外的落到壶外去了。
当然也没人笑她。
因为……
“原本大姐姐有个女师会这个，大姐姐投壶可好了。”宝玉念叨，“二姐姐才开始学呢。后来大姐姐就入宫去了。女师也走了。”
换句话说，除了迎春可能还会那么一点点投壶技巧，贾家的姐妹们之前是都没有接触过投壶的。甚至包括湘云。
只有宝钗和王伊例外。
宝钗在南方的时候玩过，而王伊在宫中做伴读的时候，也是接触过的。但这两人都没什么顽戏的意思。
其实如今，可能也只有湘云，真正有几分玩兴。
如探春，她平日里可远不像惜春那样沉默。
可这一天，她加起来没说十句话。
*
晚膳前，她们都听见说，请了相熟的太医进府给迎春“看病”。
半上午就出门的莫逸春也回来了。
他和黛玉她们，是在贾母那儿碰上的——莫逸春来辞行。
莫逸春白天去找了石安青，但在外面听见了另一个消息。离开贾母院落的时候，莫逸春找到黛玉告诉她，“十六公主的事，我是在石安青那里听到的。他本来就不打算认命。”
显然莫逸春已经知道了黛玉让他去找石安青的原因。
而石安青的想法，莫逸春很理解。
让他辞行的是另一件事，“离光昭议亲的那位黄姑娘，不对，他们前些天已经定亲了。就在你们准备寿礼的时候。”
黛玉对此都很震惊，“这也太快了！”
是很快，但也不奇怪。
南安郡王妃就算是要拖延离光昭南下的时间，也会在定亲后，将后面几个程序走得慢一点。
“昨天，这位黄姑娘的生父死了。”
黛玉：……
“怎么死的？”她还是问了。
“醉酒惊马，坠马而亡。”
莫逸春停了一下，加了一句，“已经确认为意外。”
谁确认的？
黛玉差点儿就这么问了，但到底没有。
从之前莫逸春表现出离光昭人品的怀疑，黛玉就已经对这个结果有所察觉。但依然要说，这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下手是否足够利落，倒是有待商酌。
——所以，她确实是用不着急着去对付那位黄姑娘啊！
瞧瞧，伏家还没下手。
这攀上的好亲事就已经出了岔子。
虽然是没光明正大去认的亲生父亲，那也是亲生父亲。亲生父亲死了，这个孝，她守是不守？
若不守，名声百分百完蛋，婚事肯定也保不住。
若守了，离光昭必然谋求离京。从此天高海阔，又怎能指望他继续遵守婚约？
“虽然被认定为意外，但是很多人都不信光昭愿意认可那份婚事……怕是会有些声音出来。正如表妹你所说，我该去和他同甘共苦。”
话虽这么说，但黛玉听出来，应该还是她一大早的那句“功德孽障会清算”。
*
因为莫逸春到了贾府也不和贾府的那些子弟游荡戏耍，所以他来了之后静悄悄，走的时候也悄无声息。
若是在外面玩得开的，保不定都不知道莫逸春到贾家来住过！
又过了两日，贾府就借了太医之口，说贾府喧闹，迎春需要地方静养。
黛玉这次公开说了照顾迎春以及专心守孝的话，贾母就将她两人一起送去了她在郊外的庄子。
随行的丫鬟婆子自然很多。
贾母还特意让贾瑛跟着去照顾。
可以说将她的一点私心表现得很清楚了。
而这点私心，除了当事人，在贾府其实也就两个人反对——一个是贾琰，一个是王夫人。
在大部分人看来，黛玉都至少还有一身不菲的嫁妆，那么敲锣打鼓的送到贾家来的。能留下肯定比送出去强。更别说还有亲戚情分。
可对王夫人来说，黛玉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和黛玉也没有亲戚情分。
更何况，贾琰这个儿子本来就和她不亲，若是娶了黛玉，更要离心十万八千里。
可惜的是，王夫人手上也就一个宝钗，还是想要许配给宝玉。提不出更好的人选不谈，那些小心思也没法和别人说。也就只能用一些小动作来表示不满了。
至于贾琰，他的反对同样放不到台面上。
倒是贾瑛自己压力山大。
毕竟他很清楚，黛玉对他并无儿女私情。既然如此，他又怎么敢逼着黛玉嫁给自己呢？
偏偏贾母又没明说，贾瑛就是反对都不知道怎么反对。
*
这时候的迎春，虽然说是托词养病，她的状态也确实是不好。
这是一个上辈子都没有经历过太多挫折的姑娘。
这辈子虽然因为“贾迎春”的命运惴惴不安，古代的姑娘生活又很无聊封闭，但迎春又终究没长到需要面对既定命运的时候，日常的生活，只要不为难自己，还是过得很平顺的。
她已经做好准备，安安稳稳作为古代妇人度过一生了，连婆婆的刁难都已经在做心理建设。
结果……
连这样的婚姻都要出岔子？
因为装病躲在了房子里，结果越想心里越憋屈，到了庄子的时候，已经是真病。只不过没病到传言中的模样罢了。
至少，她还有精神，在稍作安顿之后，就请贾瑛到她房里说话。
黛玉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可也没有阻止。
只是住在迎春隔壁的屋子里，竖着耳朵，利用精神力听迎春的话。
*
迎春将丫鬟婆子们都赶到门外后，道，“你和我说实话，你以后到底想做什么？”
贾瑛还不知道迎春的真正用意。
惭愧道，“二姐姐你是知道的，我本就胸无大志，也没有那样的天分。就想着继承一点家财，开个书画铺子，逍遥度日。也不知道该怎样帮助二姐姐。”
迎春都要被气笑了。
“我原本还当你有几分真心！你不帮我就罢了。这样的志气，还想娶你林妹妹？”
贾瑛道，“可林妹妹也不想嫁给我啊？”
“就你这样的志气，有谁愿意嫁给你？”
“这二姐姐就说得不对了。”贾瑛认真的道，“倘若我去求那高官厚禄，林妹妹会更不愿意嫁给我才对。林妹妹……这世上就不会有她愿意嫁的人。”
迎春奋力的“呸”了一声，“她一个姑娘家，不嫁人，难道去出家？”
贾瑛更认真了，“二姐姐这话就更没道理了，为什么不嫁人就一定要出家？”
姐弟两个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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