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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冲天怒

文雨创作的《长安风起花如雪》, 第 11 章 冲天怒在线免费阅读下载。内容提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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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项诗文的考核。冯妙妙是诗书世家出身,自小打好的底子。郑举举的父亲当年没读过什么书,但李辅国发迹之后,李家一夜之间成为了大唐朝的顶级权贵,李辅国遇刺身亡,家却没有抄,反而得到唐代宗李豫不少的优抚。郑举举即便是对诗文再不上心,肚子里多多少少也是沾了点墨水的。更何况教坊的诗文考核,不像科举考试那样专业和艰深,不过是考一些基本常识,所以两人很轻松就过关了。这也就意味着,她们两人和任千千一样,都正式名列教坊。

    两人惦记着福娘,考核完就急忙往行歌楼赶。厢房里静悄悄的,

    “福娘哪里去了?”郑举举问道。

    “莫不是来了人,叫她去应差去了?”冯妙妙想了想道。

    “怎么会?她应差都是晚上,这会儿大白天的,她去应什么差?再说今日又是教坊考核的日子,楼子里都放了羊,她也不需要练习技艺——”

    郑举举话说到这里,冯妙妙的心越发不安,连忙拉着郑举举。“还是去找找,我如今真的不放心她,不要出了什么事才好。”

    两个人往外面走,刚出门,听到脚步响,任千千走了进来。她在这院子里住着,进进出出并不奇怪,冯妙妙本来也没放在心上,但是一回头,看到任千千居然走进了任福娘的屋子,不由得一愣。

    “你来找福娘?有事?”郑举举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任千千想了想,“我叮嘱院子里的妈妈们盯着福娘。方才回来,妈妈们说,福娘也不知哪里来的铜钱,在西市买了一口短刀。对了,不是普通的短刀,是能杀人的解腕尖刀。”

    “什么?”冯郑二人大吃一惊,“她买解腕刀做什么?”

    “我哪里知道。”任千千一脸的不耐烦,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看书。她心里有气,诗文考核只得了个中等。

    “这个女人。”郑举举把脚边的一粒小石子踢得老远,哼一声,“甩脸子给谁看呢?”

    冯妙妙笑道:“好了,人家就是那么个人,那么张脸,你不喜欢少看两眼是你对,但你去找人麻烦就是你的不对了。再说了,你没看出来,她也是一番好意,担心福娘出事,好心提醒我们。”

    “好了好了,我都听你的,以后不看她也就是了。”郑举举抱怨了一句,心思到底还是在福娘身上,“福娘怎么会去买刀呢?难不成她想杀人?”

    二人忙忙里往门外跑,才穿过院子,远远就见任福娘独自一人,慢慢的走了过来。

    “福娘。”郑举举紧奔上前,一把拉住她,喝道:“真的长本事了,刀呢?快交出来。”

    “什么刀?”任福娘不是个善于作伪的人,不由得心虚。

    “你这小娘子,学会骗人了,妈妈们都看见了,你买了一口解腕尖刀。藏哪里,赶紧交出来。”郑举举一边说话,一边在福娘身上摸索,已经是迫不及待搜身了。

    “谁的耳报神这么快?举举,好了好了,你别在我身上乱摸,摸得我怪痒痒的。”福娘无奈,左躲右闪。“我是买了一口解腕刀,我也不瞒你们,也就是做个预备。”

    “预备?预备什么?预备杀人?”冯妙妙正色道。

    任福娘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呢?我真的不知道,我就觉得,身上藏着这么一口刀,才觉得心安。”

    “不行,如今这么个情形,你身上藏着刀,我们不放心,这样,你暂且把刀交出来,我为你代管些日子。”郑举举还要继续动手。

    任福娘退后一步,远离了郑举举,坚决地摇摇头道:“妙妙,举举,你们的好意我明白,也心领了,可是,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

    任福娘脸上露出一线凄然。“平常人家的小娘子,亲生的爹娘,收了聘礼说嫁也就嫁了,小娘子闹死闹活不愿意,还要被人说一句不懂事不识大体。更何况我们这种人。行歌楼里几家争女人,这样的事哪一年没有过,可是你们见过有谁问一句我们女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的?他们哪一个不是宁可打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咽下这口气的。更何况,徐三和韦家,一个乐户贱籍,一个世家子弟,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根本就比不过。所以我做了最坏的打算。”

    冯妙妙和郑举举苦笑一声。福娘这话才是说到了根子里。行歌楼里几家争女人是家常便饭。但是从来没有人先行退让。有权势的就借着权势强行压人,有钱的就拿钱来砸人。如果两样都没有,那就动刀子,为这事死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因为这时候争的,已经不是女人了,而是脸面。

    “福娘,你说实话,你到底想干什么?”冯妙妙问道。

    “我也不知道,谁叫我命苦呢。”任福娘说着眼泪便流下来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姐妹,一门心思的想帮我,可是这样的事,没法子的,争不过的。”

    “怎么会没法子,如今我和妙妙不是在想法子吗?对了,干脆跑吧。福娘,你和徐家子一起离开长安,随便找个地方先藏了起来,藏个几年,等这事情冷了后再回来,谁又能奈何得了你?”

    冯妙妙道:“说得轻巧。你当朝廷的州府是你家的菜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朝廷制度,凡度关者,先经本部本司请过所。没有过所的,为行无验,必遭刑戮之祸。便是冒用他人的过所,也是大罪。”

    郑举举不由得一呆:“过所,这是什么?”

    冯妙妙没好气的道:“便是过关卡的凭证。如今天下的关津要地,你要想通过,就要有过所。”

    冯妙妙说到这里,停了一停,脸上露出深深的悲凉道:“而且福娘如今的这个情况,是属于奴婢的,朝廷的律法,‘奴婢贱人,例比畜产。’携带她过任何一处城门关卡,都要向官府开具公验。没有公验,寸步难行。”

    郑举举闻言,不由得骇然,口里骂道:“岂有此理,朝廷怎么会有如此律法?”

    冯妙妙冷笑道:“这就是朝廷律法,福娘也好,你郑举举也好,还有我,都是这个身份,例比畜产。”她说到这里眉头一抬,目光锐利,继续说道:“韦畅的叔父,便是京兆府的司法参军,专管京兆府的执法理狱,督捕盗贼,迫赃查贿。以他的手段和势力,你若逃了,只怕还没有出京兆府的范围,就要给抓了回来。到那时候,不但是福娘,便是徐三,也要判他个拐带逃奴之罪。”

    郑举举又道:“当真不能私奔,有那么吓人么?”

    冯妙妙不由瞪了她一眼道:“你当我是唬你的,她若是想和徐三私奔,长安是不能呆了,京兆府下所属二十三县更是一刻也不能停留,只能连夜逃出京兆,这穿州过府,没有过所,没有公验,只能藏在乡郊野外,根本进不了城的。乡村之间,一户一里,都有村正、邻保和里正,他们两个外乡人,这样的生面孔,很快就要被人看出破绽来。以福娘的身份来说,她属于逃奴,若是抓住这样的人,是有赏钱的,你说那些人会不会抓了他们向官府去领赏?”

    任福娘叹口气,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眼睛里却是一片绝望之色,显然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

    冯妙妙见她那个模样,分明是心存死志了,心头猛的突突直跳,上前沉声道:“你不能这样,福娘,这样吧,你先把刀给我,你要刀做什么呢?”

    任福娘却神色决然,摇摇头道:“妙妙姐,这事我已经下了决心,我就留着这口刀,我防身用。你也不要再劝我了,姐姐们就让我自己做自己一回主,成不成?”

    冯妙妙闭了闭眼。“福娘,姐妹一场,那你也要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死路,好不好?”

    福娘惨然一笑。“妙妙,举举。你们大可放心,不是到万不得已,我自己也不想走死路。我还想活着,好好活着,跟三郎过一辈子的好日子。”

    任千千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一语不发,屋子里又暗得很。任福娘从外面进来,满腹的心事,也没细看。直到任千千听了福娘这话,起身离开屋子。她从福娘身边经过,福娘呆了一呆。

    “千千?你,怎么在我屋子里?”

    “别蠢得做傻事。人在就有希望,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任千千生硬地说道,也不等任福娘回话,径自离开了。

    屋子里三个人都呆了,突然,郑举举一跺脚,也向外面走去。

    冯妙妙不放心,追到门口问道:“举举你去哪儿?千千就是那个脾气,话不好,心却是好的。”

    “我知道。放心,我以后都不会找任千千的麻烦,不就是一千缗铜钱的事,这天底下,什么时候铜钱比人命还精贵了。我我我,我找人去借。”郑举举说道。

    “你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娘子,能找谁帮忙?”冯妙妙不明白。

    “不试试怎么知道借不到。”郑举举脚步极快,眨眼间出了院子。

    任福娘急了。“妙妙你别管我,快去拦着举举。别让她惹祸上身。”

    冯妙妙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由着她去闹腾吧。”

    “她要能弄到一千缗铜钱,怎么会让自己沦落来行歌楼。举举还真是,气晕了头了。”

    冯妙妙想了想。“其实,让她去碰一碰壁,也好。”

    任福娘不明白。

    “行歌楼的妈妈们忍着举举,是她长得极好,跳舞天份又高。可是,入了教坊,人尖扎堆的地方。不是行歌楼,就不会再有人忍着她,让着她了。还不如趁现在吃点苦头。”

    “可是。”任福娘还是不放心。

    “她一个漂亮的小娘子,找人借钱,别人纵然不借也就是几句不中听的话罢了。无事的。”冯妙妙说道。

    冯妙妙想不到的是,郑举举直接去找了秋娘子。

    秋娘子正要出门,两个人在院子里撞上了。秋娘子一见她就笑了起来:“巧了,我正要去找你道喜,没想到你赶着回来。恭喜恭喜,恭喜你名列教坊。”

    “秋娘子,给我钱。我要钱。”秋娘子说的话,郑举举根本就没在听。

    秋娘子呆了呆。“你要钱做什么?算了,要多少?”

    “一千缗。一千缗应该不够,两千缗吧。”

    “两千缗,一千五百缗,大小姐,你知道是多少钱么?”

    郑举举摇摇头,她是李家大小姐出身,从小养在深闺,后来借助察事厅子的布置,进了行歌楼,哪里知道这些。

    秋娘子一脸无奈:“打个比方吧。皇城边的崇仁坊,长安最繁华的地段,一套房子,有厅,还带院子,价钱大概就是50万钱。也就是五百缗。明白了么?”

    郑举举呆住了:“五百缗能买长安一套房子?”

    秋娘子点点头。

    但是,郑举举的惊讶不过是瞬间,打小她就没养成把铜钱放在心上的性子,现在事到临头,纵然是秋娘子有心,也教不了了。

    “福娘是我的朋友。秋娘子,你不要瞪眼睛。朋友怎么着也比铜钱重要。福娘那个性子,我要是放着不管的话,她那个牛心孤拐的性子,就只有死路一条。眼睁睁地看着朋友去死,我还是人吗?”

    秋娘子只能苦笑一声。“举举,你想过没有,当初将你送入行歌楼,对人说你是阿翁被强人所害,阿爷重伤,家里的生意没了人打理一败涂地,债主们上门要债,实在是没了法子,才卖了你。如今你却忽然拿得出上千缗钱来,岂非要令人起疑心?他人起疑却也罢了,要是那冯妙妙也起了疑心,咱们这么多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这个——”郑举举当即呆住了,怔怔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秋娘子趁机说道:“举举,你和任福娘是朋友,想去救她,你觉得,若是换了冯妙妙,她是不是也会和你一样,会去想办法救她呢?”

    “以冯妙妙的为人,她一定会的。”郑举举毫不犹豫地说道。

    “这就是了,冯妙妙若想救人,你觉得,以她如今的处境,想要凑到这样一大笔钱,她第一个会去找谁?又能去找谁呢?”

    “李七娘?”郑举举瞬间眼前一亮。

    “不错,她唯一能求助的,只有李七娘。”

    “这么说来,只要这些日子,我要是时刻跟着妙妙的话,就有很大的机会,找到李七娘?”

    “正是如此。”秋娘子连连点头。

    “秋娘子,如果李七娘死了呢?又或者,李七娘跟冯妙妙根本没有关系呢?毕竟,李七娘是死是活,李七娘到底是不是冯妙妙的生母,我们都只是在猜测,只是觉得有可能。到底是,不能肯定,是不是?”

    “你说的,也不是不可能。”

    “福娘要是有事,我郑举举岂不是活成了见死不救的卑鄙小人?!”

    “举举,话不能这么说,你有你的难处。”

    “见死不救都找得出这么多理由来。听人说,卑鄙无耻之人,杀人之人,总是要比那些蝼蚁小民,无知百姓保命还要有理,还要理直气壮。我原本是不信的,没想到今天居然是见着活的了,长了见识了。”郑举举瞪着秋娘子,冷笑着说道。

    “举举,你莫不是疯了。你去行歌楼,我怎么跟你说的,不要把自己当人。你在行歌楼才呆了几天,就跟人交起朋友来了。今天福娘是你朋友,有了难,你要救,那明天,有难的是冯妙妙,也是你朋友,你是不是也要救?你这样的性子,别说给你阿爷报仇,还会害了整个察事厅子。”

    郑举举勃然大怒。“秋娘子,李家的钱,我想怎么用是我的事。知会你一声,不过是我把你当个人,没把你当成没人性的畜牲。”

    郑举举发了一通脾气,看到秋娘子脸色惨白,心中不忍,语气也和缓了一些。

    “我打小读书,最爱的就是那些有血性,快意恩仇的豪侠。人生短短百年,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哪里又能事事去问值得不值得。我心里认了她是个朋友,她出了事,就竭尽全力去救,不会问他人值得不值得,只问自己心中是不是心中安宁。有恩我报恩,有仇我杀之而后快,我死之后,流芳百世还是千夫所指,我看不到也听不到,都是虚的,都与我无关,只有心中那一腔热血,那一点快意,是实实在在的,才是真正属于我的。这一回是福娘,如果他日换作是你秋娘子,我也会一样如此,眉头也不皱一皱去救你的。”

    秋娘子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感动,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举举,这一番话,你怎么不去跟董立坚说。从小到大,你要做的事,他哪一回说过一个不字。”

    “董立坚。”郑举举听到这个名字,呆了呆,脸涨得通红。“我要用钱,凭什么还要跟他说。反正福娘我是救定了,他要是不肯拿钱出来,我我我,我就离开行歌楼,报仇也好,察事厅子也罢,我都不管了,带着阿爷回老家去。”

    郑举举脚一跺,头也不回地跑开。秋娘子想要喊住她,屋子里一个声音说道。

    “让她走。”帘子掀开,一个三十余许,身材高大的男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就是让郑举举面红耳赤的董立坚。

    秋娘子平日里恣意放荡,见到董立坚,立刻显得小心翼翼。“参见首座。”

    “秋娘子不必拘礼,早就说了,我们这些人,不搞帝王将相上下尊卑那一套。”

    董立坚幞头袍衫,袍子前一层襟衫自然的松开向下垂落,好似一个翻领的模样,显得潇洒闲逸。他神色颇为慵懒,手里随意握着一个黑铁制成的如意,一双手如玉一般的白皙滑腻,龙眉凤目,隆准阔口。

    话虽如此,秋娘子仍然是低首顺眉。“郑举举,到底没有受过厅子里的专业训练,又太过年轻,又是那样的一个性子,说不定哪天连小命都搭进去。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将她撤回来的好。”

    董立坚听了,“叮”的一声,手中如意在案几上的一个金磬上轻轻一击,金铁之声悠然回响,屋子里更显得沉静。

    郑举举象一只猫儿一样趴在窗棂,她其实并没有离开,沿着墙角绕了个弯,又□□进来了。帘子下面,一眼就能看到董立坚的鞋子,她又怎么会舍得离开。阳光从冰裂纹窗棂格子里透进来,汗水濡湿了她的发丝,贴着鬓角流到脖颈深处,她懒得擦汗也懒得动,就是静静地呆着,听着。这里,是她的安全之所,心之所归。

    “你要去说服她吗?”过了好半天,才又听到了董立坚的声音。

    秋娘子苦笑一声:“举举那个脾气,哪里是能听得进话的。再说,厅子里这些年找来的小娘子,能入教坊的也有不少,只是,这能入教坊的,不敢杀人,杀得了人的,又入不了教坊。有望成事的,还真只有郑举举一个。”

    “胆气、血气、灵气、慧气,四者皆具,才能成大事。当年你和颜令宾,本来是最有机会的。可惜了。”

    董立坚一声叹息,秋娘子脸上流露出哀伤之色。颜立宾,那样美丽天真的女子,依赖她,信任她,也是她,一步又一步,把她引入了死地。颜立宾说,她死,她不悔。可是这些年来,深夜无人之时,秋娘子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她自己呢?她疯狂地折磨自己,到底是恨?还是悔?

    董立坚沉默下来,目光深邃,只静静的看着敞轩之外的一个小池,池上一座小石桥,金色的阳光照过来,曲桥碧水,远处垂柳如烟。

    “举举是性情中人啊。她想做的事,你拦着她,她就觉得活着都没有了滋味。你,我,厅子里的这些人,何尝又不是如此?何尝不都是性情中人。”

    董立坚的话,一句一句传到郑举举耳里,她的脸热得几乎在烧起来,心怦怦直跳到了嗓子眼。

    “能在长安城开铺子,必定得有个后台。韦畅倒也没什么,但他是姓韦的,五望七姓的韦家的旁支,他二叔,是长安京兆府司法参军韦若虚。”秋娘子说道。

    郑举举顿时一惊。唐朝官制,长安设立京兆府,管理整个长安和下辖二十三县。京兆府司法参军虽然品级不高,只有七品,但权力不小,执法理狱,督捕盗贼,迫赃查贿。韦畅和徐三争风吃醋的小事,察事厅子出了面,但凡露出一点蛛丝马迹,路人也就看个热闹,韦若虚这种老辣之人看在眼里,就是倾巢的祸端。

    郑举举满腔的热血化成了冰凉。

    董立坚目光迷离,声音越发的缥缈起来,不知是在和秋娘子说话,还是在那里自言自语。

    “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些流落长安不值一文的流民黔首,蝼蚁一样的人,蝼蚁一样的命,饥寒欲死,若不是李太傅,我们这些人,死了也就死了,乱葬岗一扔,正好做野狼的口中食,埋土的工夫都能省下。太傅让我们活下来,教我们习武,识字,懂得做人的道理。太傅于我们,父母之恩也不过如此了。《礼记》有云,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孔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兵不离身,身不离兵。一旦遇到仇人,就要拔刀相向,斩仇人之首。哪怕他是当今天子。”

    “豫让用漆涂身,吞炭使哑,三刺赵襄子也不能成。我们这些人,想要刺杀的是当今天子。当初将你们召集起来的时候就说了,一切自愿,没有首领下属,没有上下尊卑,只有成与不成。其实,成与不成也不重要,我们要的不是结果,我们要的是尊严,是公道。”

    “我们这些人的存在,就是要让天下人明白,无论你是什么人,只要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五姓七望、关东世家如此,大唐李氏也是如此。”

    “太史公愤然而作《游侠列传》、《刺列传》,布衣之人有怒气有仁义,怒而拔剑,愤而流血。庶人之剑要使人害怕,高高在上的天子和大人们才会有所收敛,才不敢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秋娘子,韦畅这事,举举既然开了口,你尽力而为吧,办砸也没关系。不过是贱命一条罢了。”

    董立坚说着,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他朝着外面走去,一阵歌声,声音苍凉,又充满了愤怒。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郑举举和秋娘子痴痴地听着,她们自然是知道这首歌的来历的,东汉末年流传至今的民谣。黄巾军兵败之后,五万余人拒绝投降,齐唱这首《发如韭》,浩浩荡荡从容赴死,悲壮和无畏令天地为之变色。

    但是,这样的一件事,在《资治通鉴》里,只有一句话,“赴河死者五万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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