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十一章
下界人间,从人间重现艳阳已有一年之久,这一年来海洲各处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年前整个海洲愁云惨淡,暗无天日,有些地方惨遭祸乱人烟凋零,寸草不生;有些地方群龙无首经济生活不振;有些地方自家窝里斗,争地盘夺权力打个你死我活,总而言之就是外忧已除,内患犹在。为此,海洲君王邢瞳颁布一道法令,在海洲之内寻找有才有能之人,经他盖棺定论之后派往各处考察分析民情,目的是领导各地尽快平定内乱,恢复以往欣欣向荣,经过一年来的努力各地终于小有所成,据说,那些递投名状上殿面圣之人中有很多都是出自同一个地方,就是大名鼎鼎的彩石镇“同心草堂”出来的人才。
这一日,木澄兰樱草洛知秋好不容易从王城回来聚到一处在同心草堂碰面。此时又是一年草长莺飞之时,草堂里那棵大槐树长得已有几个壮年男子合抱之粗,树干还光秃秃的,上面隐隐泛起绿意。
兰樱草从小就是争强好胜假小子的性子,因为在她的生命之路上经历了一系列不可思议难以想象的事情,反而使她的性格又磨砺出一丝坚韧,一种比男子还强大的受挫能力,以至于面对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眼皮子眨也不眨地跟着木澄和洛知秋踏上了去往王城的路程,并且顺利得到海洲君主邢瞳的肯定,之后和洛知秋木澄一起被派往三个不同的地方,开启了生命中又一次新的征程。
学堂这几日举办春游活动,几位新聘请的先生带着孩子们都出去了,此时,学堂里静悄悄地并无一人。
兰樱草穿过大堂前前后后游览了一圈,最后停在自己以前上学时的旧座位上,双手抚过熟悉的桌案,在右下角很不起眼的地方隐约可以辨认出一对小人儿头像,那时自己是如何凭着一腔热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完成了它还记得清清楚楚,为此手上还磨的破皮见血,好一顿被爹娘数落,最后画上之一的主人公知道了居然毫无同情心地嘲笑自己,说她无聊又缺心眼,她们是不是永远在一起,不是画一幅画就能证明的。现在想想还真的是天真,也不得不感叹原来那个时候的扶罗就比自己更能看得清楚世事了!她摊开掌心,那时受伤的指头现在再看不出一丝痕迹了,如果不是看到这个小人像,她甚至忘了曾经还发生过这么一件事,真的是世事无常,看到开头却一点也不看清结尾!
洛知秋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她的身后,依然坐在当年他坐的最后排的座位上,不知道从哪里撕下一张纸,团了团,扬手丢到她的脑袋上,笑嘻嘻道:“英子同学!怎么又不认真听课?发什么呆呢?”
兰樱草捂着脑袋愤怒回头,拾起落在桌子上的纸团,熟练地砸了过去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是不是皮又痒痒了,姐姐来帮帮你!”
洛知秋连忙举手投降,闪身往后躲道:“欸欸!你现在可是大名鼎鼎的兰大人了!注意身份!身份!你这么皮!你们村里的姐姐妹妹们都知道吗?”
兰樱草往后一靠坐在后排的桌子上,抬手指着他道:“姐姐现在烦着呢!我告诉你你别惹我!”
木澄在讲台上晃了一会儿,翻了几页讲桌上摆着的旧画册,抬头问道:“不是说前阵子村闹要你罢官已经被武儿顺利救场,突发了一场神迹,奠定了你神一样的不可撼动的地位,成功被封为‘兰大人’了么?现在是又出了什么事?”
兰樱草侧了侧身,往旁边的窗子上靠了靠,这样既不背对洛知秋,又不背对木澄,可以同时和两个人说话,于是就用手指着他们两个人道:“我就说我运气怎么那么好,真就让我给求来了一场雨!还以为老天终于被我的诚心打动,大发慈悲了呢!这事儿想都不用想又是你们捅给他的吧?”
木澄连忙撇清关系道:“欸,这次真的不是我!我顶多是知情不报,真正的施行者另有其人!”木澄瞟了一眼后排的年轻人,笑容里分明写着“我什么都知道,你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洛知秋虽然是个粗鲁又莽撞根本看不出“书生气”的一个人,但实际上骨子里是非常单纯又有点傻气的二愣子,这么被木澄明着打趣等时红了一张脸,嘟嘟囔囔道:“我……我还不是担心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村里的那些女人!一个个长得五大三粗,她们一个能比得上你两个,若是她们群起而攻,一百个你也不够她们欺负的,说到底她们就是嫉妒你才打击报复,既然她们有意为难你,那咱们就见招拆招!我就飞鸽传书给武儿让他赶紧去救急。说真的,这天不下雨的事她们都能怪在你头上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不过这也的确是眼下当急的问题,天不下雨,庄稼不长,她们心里也急,开河放水,挑水灌溉,你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可远水解不了近渴,百十来口的地,再怎么也做不到雨露均沾,也只能求一场雨了!这个事儿吧,非我们凡人能及的,我没办法,只能求求‘武儿’啰!谁知道他还真降了一场雨来!”
兰樱草招招手,洛知秋傻傻地走过去,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到了跟前,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兰樱草又气又无奈,道:“你个大笨蛋!前不久为了木澄你俩的事儿武儿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海洲之内深受灵修者侵害,他们对那些妖魔鬼怪的芥蒂是扎了根的,现在这个时候若是将他的身份暴露人前,你要让他在渔村怎么生活下去?你这不是在害人家吗?好好动动你的脑子!哥哥!”
木澄对他俩的日常相处已经见怪不怪了,放下手中的画册叫了句“哎,知秋”,转眼改了注意又把画册拿起来在手上摩挲着,道:“知秋,英子说得有道理,咱们以后得注意点了,还有上次难民村那事儿多亏了石澜,要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什么安大哥把那些□□的人安抚下来,真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哎!现在海洲之内前来投奔王城的人越来越多,君主下令把他们安置在城外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这些人鱼龙混杂太不安定,一旦放他们进城难保不会引发更大的恐慌。当初接下这个担子还是太过于莽撞,也太过自负,没想到这一帮乌合之众竟是这么难缠!欸,对了。当时你怎么知道石澜有认识难民村的人?他们内部的事情还是内部解决比较妥当,找来安大哥实在是一场及时雨!”
知秋明显愣了一下,转过身来盯着讲台之人道:“石澜不是你找来的吗?我以为你运筹帷幄才有胆子这么孤身入敌营。”
木澄瞠目结舌:“你不是在逗我吧?我都被人揍成那个模样了还运筹帷幄呢!把你留在敌营之外是我唯一给自己留下的后手。”
知秋苦笑道:“如果我说,也许你这个后手完全是个多余的你信不信?我根本不知道石澜有认识难民村的人,我根本没找过他,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他一来就让我带人往里冲,这才把你从群殴中救了出来。”
木澄一听抡着画册便砸了过来,道:“好你个洛知秋!合着我白对你抱有期待了!你能不能管点事用!石澜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就让人把我打死了?”
洛知秋头一偏,躲过迎面砸来的东西没心没肺哈哈笑着,兰樱草扫了一眼桌上落着的东西,眉头一皱捡起来,犀利的目光一眼瞪过去道:“这东西是你们拿来玩儿的?”
木澄一愣,方才反应过来砸出去的是什么东西,连忙道:“糟了!”讪讪地跑过来接过那东西,前后翻了翻松了口气,“还好没坏。”
洛知秋被瞪了一眼也不敢再笑了,摸了摸脑袋转移话题道:“对了,石澜还窝在家里搞他那堆破画吗?这俩人是不是只见过那么一次还不知道被谁撺掇到一起的。唉说实话,第一次看见长幽,我真的以为就是武儿那小子呢!那小子那么命大,小时候丢了那么一回都平平安安回来了,怎么这次出去说没就没了呢?说什么武儿其实是长幽的投胎转世,长幽是他娘的鬼界之人!别说武儿爹娘听见接受不了,我也接受不了啊!长幽现在在哪呢?听说上次难民村一事,呼武将回去将事情一五一十禀报给了君主,之后三不五时他都会接到王城来的书信时不时消失那么一会儿,我想君主一定猜出长幽的身份了,他们来得那么突然,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安大哥带他过来,就差在脑门上写上“我会瞬移”四个字了!不过君主不但不加追究而且还总是支使人做事,这倒是让我惊讶了!现在他人在家里吗?”
木澄不死心地冲他胸前给了一拳,好歹顺了气,便给了个面子顺坡下了道:“是啊!赶紧把人找来,我也问一问先前是怎么回事,是谁那么英明神武把他和石澜都给找了来?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兰樱草突然叹了口气,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感觉不妙,都盯着她的脸。
“听说最近武儿娘身体又不好了,他们只有武儿那么一个儿子,岂是那么轻易就能接受的?不管长幽长得再像,他也终归不是武儿了,我想有些事他们是时候好好面对了。”
宝石山上。
此时天边刚刚泛出微光,山上还很冷,长幽背着十娘终于爬到山顶,武爹一路走得艰难,虽然累得气喘吁吁,却始终跟在他们身边不远不近,十娘站在山顶上,披着不知什么羽毛做成的斗篷竟一点不觉得冷,她扶了一把身旁的武儿爹,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望着天边的黑暗一点点褪尽,圆滚滚的太阳慢慢探出头来,山下的村子越来越亮,直到被火红的云霞染红了整边的脸,忽然掌心被武爹握了一握,她才微微一笑,好似随着这明媚的朝阳跨到了新的一天。
武儿爹好久没说话,声音略微沙哑,带着他独有的浑厚嗓音叫了声“十娘”,他几十年如一日地用温柔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妻子,用他所有的包容和怜爱去拥抱她,对她说:“十娘,这日出和咱们年幼时看到的一模一样,还是那么美!你在我心里就如同这红日照亮我整个世界,给我幸福和希望,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今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知道以后的路很难,我也很恨自己不能减少你的痛苦,但我希望,至少每次在你思念武儿的时候,让我陪在你身边,不要自己一个人,我们一起承担好不好?”
十娘站在晨曦里,虽已不是二八少女,可女子特有的美丽风韵在她身上却一点未减,反而因为多了几十年的人生阅历,更使她增添了一份成熟的妩媚,他们早已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少男少女,若非不是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这种人生惨境,她根本不会如此任性用这么长的时间让自己走出来,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忍耐着不再哭不再掉眼泪可收效甚微。她握着丈夫的手,强迫自己转过身来面对那个人,眼前这个人不是自己的武儿,她努力告诉自己,也努力让自己微笑着面对他,可是笑着笑着眼泪也出来了,从眼角一直流淌到嘴边,她心道:十娘,是时候放过自己,放他走了!
“长幽,你叫长幽对吧?我们的武儿也叫幽,你们真的太像太像了!什么地方都像,可是我知道你终究不是他,谢谢你能来陪我,这段时间是我们赚到的我会一直记得,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实诚的孩子,既然有心安慰我,为何不隐藏自己的身份,告诉我你就是武儿呢?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你能瞒着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情愿听谎言也不愿意接受事实?不知道你们鬼界是怎样的,如果你有爹娘便该知道,对于爹娘来说儿子就是他们的肉,他们的命,相比割肉的痛,丢命的恐惧,谎言对于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对不起。”长幽根本不知道要用怎样的神情和态度来面对这位失去儿子的母亲,最后也只能无力地说这么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你是在为不能骗我说对不起,还是为你不是他说对不起?如果真要论起来,你本来便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这么费心来陪我们,本就是为了一份情谊,如今还要你来说对不起,那我这个母亲是不是也当得太过失败?”
“没有!您是一位伟大的母亲,是武儿命薄,不能侍奉您左右为您养老送终,虽然我说这个话十分不应当,但是武儿的死真的不关石澜的事,小罗也并非故意,他们已经万分自责了,希望您不要怨恨他们。”
“你真的是一位很善良的孩子,和我们家武儿一样,他们几个从小情谊深厚,又同生死共患难经历了很多事,我也是真心拿他们当自家孩子看待的,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怨他们你明白吗?今日我要你背我来看日出,算是我让你代他尽的最后一份孝心,如果我的武儿还在,他应该长得和你一样结实,能背母亲上山连气都不带大喘的。说真的你肯带我来我非常高兴,还有最后一件事,来之前我便告诉自己,如果你能带石澜到这里来握手言和我便原谅你们,你愿意帮我完成最后的心愿吗?”
“您……您怎么会知道?”
“长幽,我是一位母亲,你既是代武儿来到我身边,你觉得作为母亲,我会看不出自己的儿子在烦恼什么,心里想得什么吗?你开不开心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你与我们可以坦坦荡荡说明一切,那么对于你愿意以命交换的小石头是不是也要坦诚相待?这一年来,我从未见过你们有任何见面和交流,我希望今日在这旭日之下,我们每个人都能敞开心扉面对自己,在这艳阳之下不需要谎言和隐瞒,好不好?”
长幽仔细回想这些时日不免心惊,原来她真的什么都知道,她能够轻易看穿自己的喜怒哀乐,是不是她也早知道自己不同于凡人的一面?他不敢相信地注视着这位母亲,十娘神情安然,眉眼都盛着光,笑着看向自己,那是来自母亲的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笑意,他不禁也红了眼眶,“您等一等我,我马上带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