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二章
大棕熊捂着血口不可置信,喉咙割伤,一张口血流不断,却还是不肯死心,笑得喘不过气来,呜哩哇啦道:“华罗……你果真对那位先生情深义重……哈哈……哈哈……可他是何身份……你我心知肚明,我会看着你,看着你是如何死在他手里,一个妖……一个神……哈哈……一个妖一个神……除非你将我族全部杀尽,将天下人全部杀尽,否则,你们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这时部众之中有人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内抽离出来,和之前接近王窟时一样,这附近是不是……?”
一人出口,四下纷纷有人应和:“是吗?没有吧?我怎么没觉得?”“不对,我也有这种感觉,似乎比那时反应还大一些,那灵力应该就在附近。”
众人四下寻找,扶罗突然意识到什么,眉头一紧,凑到武幽耳边道:“武儿,夷……小先生他是不是也来了?”武幽点了点头道:“我们来时他还在石洞内休息,不过他一向警觉,想是不会不知道。”扶罗终于有些慌了,着急向四处打量,发现不远处迷雾中一道蓝紫色灵光一闪,她立刻便跟了上去。
银银终于得偿所愿,心中落了一块大石,他此次特意借扶罗之手除掉棕毛大熊,想不到一切进展得如此顺利,只能说一个心怀不轨急于求成,一个爱护心切不管不顾,反而遂了他的意。见扶罗心急离开,怕是去找那个人了,于是对四下道:“今日大会到此为止,大家有事明日再议!星星牙牙,熊大人尸骨交由你们处置,不要留下一丝痕迹,都退下罢。”星星牙牙心中一喜,齐道:“属下领命,属下告退!”
很快,众人如数消失,乌鸦嘴恢复冷清,月上中天,在这迷雾之中透出皎皎光华,仿佛在冰冷的青石壁上洒下一层霜雪,莹莹地照出人影来。
在一片盛开的罂粟花丛中,花丛长得过腰深,前方的青衫身影翩然落下,踩在一簇花枝上,三千青丝如瀑,教人移不开目光。
扶罗一脚踏进花丛向着前方跑去,却听一句清冷的声音入耳,道:“站住。”她立时便不动了,离得他只有遥遥数步。扶罗道:“夷衡……君,您都看到了?您都听到了?”
夷衡没有转身,扶罗这时才注意到,这山中雾气弥漫,惟有他周围格外清透,而他头顶的明月成了他的画框,他便是一幅画,镶嵌其中。夷衡脚点花枝,长身而立,一手附于身后,一手置于胸前,把玩那通体透亮的乌木枝,道:“你想让我看什么,想让我听什么?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罗儿,你身边危机已除,这不归山中,我到底是不能待下去了。”
一阵风过,夷衡甚至能感觉到风中的一丝焦躁,还有怒到极致的平静,然后他听到缓缓地努力压抑着的声音从耳边飘来,道:“夷衡君,您是要和我赌吗?您是始神君,您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你以为我拦不住你!你不要我说,不要我做,好,我听你的。可是我要让你知道,我心里不敢放你,只好把你满满装进眼睛里,如今,你连看都不让我看!你要离开?呵,老天看着我,你大可试试看!”扶罗脸上的妖纹印在月光下看得格外清晰,夷衡惊觉,不知什么时候,她眼里的胆怯已经消失,彩石镇上,因为她额间的凤尾印记,她自卑怯懦;在天界时,那样以美自夸的少女,何曾想过因为貌丑不敢见人?世事无常,她如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夷衡暴露在她贪婪的目光下,怒极反笑。他何曾被人如此威胁?他堂堂始神君难道还能怕了一个黄毛小丫头?他活到这把岁数,这样没脸的事他还从来未做过。
扶罗看出他心里的想法,第一时间挥刀斩断他的如意算盘,道:“夷衡君,您不要逼我!事到如今,您以为这天地间还有什么事我不敢做,做不得?如果您离开我身边一步,我保证,你所在意的天下,将会迎来第二次噩梦!”
夷衡终究不敢和她打赌,毕竟他已深切地领教了她的大胆和无谋,打碎万灵灯,这是一个正常人能做的事吗?谁知道她脑袋一打结又会做出什么?不禁想道:我是从哪里养出来这么一个混世魔星?深深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这么一把老骨头,再来一次怕是真的折腾不动了!可是我真的有事要做,我只离开一小会儿行吗?”夷衡说着这话不觉牙疼,在她面前,他的自尊什么时候只剩了那么一小点!
听到他真的愿意妥协,方才他要走都没掉半颗眼泪的扶罗,此时眼里却闪着晶亮的水花,高兴到极致原来真是可以流泪的。心情一好,显然她比方才要好说话得多,只是声音依然听得出颤抖,“何时回来?”夷衡想了想道:“今日是上弦月,等到下弦月,我便回来。”扶罗面色阴沉,不语。夷衡便道:“那,满月之时。”扶罗脸色无半丝松动。夷衡一咬牙,道:“那在满月之前回来总行了吧!你可别太过分!”扶罗顿了顿道:“不!最晚明日月上柳梢,我必须见到你!”夷衡半晌无言,实则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身要走。
扶罗脚下一点,一步瞬移到他跟前,站在花枝上一把拉住他道:“你做什么去?”夷衡回头平静道:“放开我。”扶罗眼神登时一变,惶恐之下又添愤怒,伸手抓过日暮,缎带顿时变为匕首,刀柄对他,刀尖对准自己,道:“你杀了我吧,这样我便不会阻拦你了。”夷衡眼神逐渐冰冷,道:“罗儿!你已过分了。”扶罗嘴角一勾,刀尖立刻刺进血肉,鲜红的血流出来,从雪刃滑下,她上前抱住了他,刀柄抵在他强劲的胸膛上,像是抱住了整个天下,视若珍宝。她轻轻在他耳边呢喃:“夷衡,你不知道,我爱你爱得心疼,又不敢心疼……”
夷衡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他不敢动,怕这个拥抱真的结束了她的生命,那他从头至尾做得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他把大椿环在身后,一只手绕过她的肩膀抚上她的脸颊,叹了口气,道:“罗儿啊罗儿……你真是……你可真是……你想让我怎么办……你说”扶罗唔哝道:“明日月上柳梢,你回来。”夷衡手轻揽在她腰间道:“嗯,回来,我回来。”温柔的话语让扶罗一时有些迷糊,当她反应过来,夷衡已拔下血灵匕,伤口的血渐渐止住,夷衡把日暮重新缠回她的手腕道:“我不想看到它再刺伤你第二次,你可记得了。”扶罗笑着点头,眼看着夷衡在眼前消失,在月色中久久伫立。
扶罗追随夷衡而去,乌鸦嘴众人尽散,银银不知怎么想的,看了武幽石澜一眼,并未多作为难,甚至一个字也没说便消失了。石澜二人面面相觑,穿过迷雾望了望不远处的王窟,做了以下对话。
石澜:“幽幽,人都走了。”
武幽:“嗯,是啊。”
石澜:“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武幽:“嗯,是啊。”
石澜:“……我觉得还是等一会儿好了,说不定小罗会回来接我们。”
武幽:“嗯,说得是啊。”
两人站在寒风中安静了,过了一会儿,石澜道:“幽幽,我看我们还是自食其力吧,等她回来,估计我们不是冻死,就是被谋杀。”
武幽:“嗯,说的是啊。不过我觉得,凭我们自食其力,等爬到王窟绝顶上,也离死不远了。”
石澜:“……我怎么觉得好像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什么事呢……?”
武幽打了一个喷嚏,抱着膀子道:“我想我知道你忘了什么,扶鸢小鱼儿,再不出来,你们就等着给我们收尸吧!”
石澜一拍脑袋,终于恍然大悟,道:“对了!就是这个!小先生都来了,他们怎么可能不来?你们还想看戏看多久?学什么不好,偏学了他这个爱看戏的坏毛病!”
皎洁的月光下划过一笔灵透的蓝色,扶鸢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落在他们眼前,十分不好意思道:“抱歉抱歉,我忘了你们和我们不一样,不受冻的,原想在这里等一等他们,我们先走吧。”
小鱼儿坐在不远处一棵茂盛的大槐树上,两条腿耷拉着,一点也没有帮忙的意思,心不在焉道:“我可还记得我说过不会再帮你们了,爱找谁找谁,我先走了。”片刻便不见了。
武幽眨眨眼,对扶鸢道:“小鱼儿怎么了?那么没精神的样子。”
石澜摸了摸脑袋,道:“有吗?我看他不是没精神,是小气得针尖一样才是。”
扶鸢笑笑,道:“他是在担心夷衡君而已,我们先回去吧,既觉得冷,该早些唤我们才是。”
武幽道:“都是方才乱哄哄的闹的,小罗和小先生应该没事吧?”
石澜心宽似海,一拍他肩膀,没事儿人一样道:“他们能有什么事?你就别瞎操心了,冻死了!我们快回去吧,有话回去再说。”
扶鸢抓住二人手腕,点了点头,道:“走了。”
王窟绝顶。
扶鸢莫鱼武幽石澜四人眼睁睁看着扶罗一个人现身这里,莫鱼勾着脑袋又望了望她身后,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夷衡呢?”
扶罗不答反道:“小鱼儿,你快去找他,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莫鱼摸不着头脑,道:“怎么了?你这个小心眼儿的怎么会丢下他一个人?你又惹夷衡生气了?”
扶罗有些不耐烦,抓着他往外推道:“废话恁多!快去!”莫鱼急急忙忙往外走,还未出门便消失不见了。
扶鸢疑心道:“她竟然肯放夷衡君单独行动?莫不是天不打雷,地府鬼尽,我还在做梦?”忍不住问道:“发生何事?夷衡君哪里去了?”
石澜也许到现在终于忍到了极限,这时再也忍不住了,摆了摆手道:“武儿你不要拦我!趁着小先生不在,此时不问还待何时!小罗,你还不准备告诉我们么?你到底是谁?小先生是谁?莫鱼还有这位仙子一样的扶鸢又是谁?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难道还有什么秘密不能说得么?”
扶罗看了看扶鸢,扶鸢摇头,扶罗道:“相信我!不告诉你们是为你们好!我只能说,我们之间的缘分在很早之前就注定了,以后也不会改变,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们相信我,相信我们!武幽,石澜,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武幽总觉得她话中有话,别有深意,只可惜现在的他完全不能理解,但是他选择了相信,于是拦住石澜摇了摇头,道:“不要问了,问了又有什么用?知道他们是谁又有什么用?总归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扶罗似乎不太舒爽,拿起手边茶盏倒了杯茶来,喝了一口惊觉,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抬头扫了洞中一眼,四处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只觉甚是碍眼,便道了句:“我去外面走走,你们先休息罢。”
不归山中,月亮渐渐变了形状,新的一日又来临了。扶罗在山道上走着,这里却是越走越熟悉了,哪里有小路,哪里山势好走,哪里要转弯,哪里有花,有草,有树,她闭着眼睛都一清二楚。
一个人时她总是不能平静,因为要想的事情有很多,她不敢让自己停下来,不敢给自己时间去想去思考。打从离开彩石镇,她便再没睡过囫囵觉,好不容易睡了过去,也总会有噩梦缠身,惊醒过来便再难入睡,就这么一直过到现在。她多希望夷衡能多待在自己身边一会儿,这样她也能好好睡上一觉,可是现在……哎!又要一夜难眠了。
这个时候,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个,练功。有一件事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夷衡在天界时教她的噤若寒蝉心法,在她恢复记忆的那一日便又重新修炼起来。而练此功法,对现在的她来说,无异于引火自焚,她如今乃妖身,妖灵力运转全身,本来只能修芳魁,若是强修他法,只能惨遭反噬,折损灵力,伤及性命。可她偏修噤若寒蝉,还是六界之中最难习之法,修神必先修心,完全与芳魁相背,反噬更胜一筹。
每一次运功,她便要遭受一次反噬,今日不知为何,只是运转一个周天便再难坚持,其实,远在练此功法之前,她只修芳魁之时便比别人艰难,别人只需数月便能有大进,而她却要花费一年才能有小成,而且她慢慢感觉到她的性子变得越来越偏执,情绪起伏不定,有时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也许便是受了其中的影响。
此时在一片花丛之中打坐,没过一会,她只觉灵力翻腾,胸中血脉翻涌,不得不强行收功压制体内乱窜的真气,几番吐纳才冷静下来。
扶鸢武幽石澜三人早悄悄跟在扶罗身后,亲眼目睹她练功情形,武幽石澜乃是凡人,并看不出什么,可是扶鸢却看得明明白白,方才情况危机,她看得胆战心惊,这时候见她没了大碍,方长松一口气,现身出来不容分道:“凤尾扶罗你在做什么?!你要作死么?!”
扶罗站起身来,看到他们吃了一惊,拍了拍衣裳,装作不在意道:“你们怎地来了?这里哪是他们待的地方,快回去罢。”
扶鸢却不依不饶,逼近了看她,眯着眼睛道:“你在做什么?今天你非得说个明白不可!”
石澜眨了眨眼,冲武幽挑了挑眉,武幽面色郑重,虽不知扶鸢怎地生了气,眼看这大火要烧起,唯恐她们打起来,忙地上前劝道:“有话好说不要打架,千万不要打架!”
这种距离很是让扶罗不舒服,像是自己的领地被人侵犯,她眉头一皱,推开了扶鸢道:“我做什么不关你的事,倒是你,为何偷偷跟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