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石洞内脚步声响,一片青色衣角一闪自石窟内踱步而出,莫鱼见之仿若看到了救星兴冲冲地扑了过去,夷衡瞅了他一眼,嫌弃地躲开了他的魔掌,小鱼儿一下扑了个空。夷衡从来不会躲开的,这次却是头一遭,他一时失了神,片刻后哇一声大哭出来,呜哩哇啦道:“夷衡夷衡你不要我啦!夷衡不要我啦!我不要活啦!”
石澜正追着人突然站住了,捂着耳朵也挡不住魔音穿耳,气急败坏道:“小鱼儿你做什么?!小先生好好地出来你反而哭得要死了,小心我揍你啊!”
扶鸢不知发生了何事,放下手里的东西飞过来,看见夷衡自是一喜,道了句“夷衡君。”
武幽闻声也跑了过来,先叫了声“小先生”,看见莫鱼哭得凄惨兮兮,拍了拍他道:“怎么了?石澜应该没那本事打哭你吧?他只是和你玩而已,我们以前也常玩的,怎么哭得那么伤心,别哭了。”
石澜捂着耳朵撇撇嘴,提高了音调道:“喂幽幽!话不是这么说的吧,哎呀不对,小先生您就别看戏了,快哄一哄,吵死啦!”
夷衡被他哭得一头雾水,招了招手道:“过来,我几时说过不要你,哭成了花脸猫我才不要你!”
此话当即见效,莫鱼登时闭了嘴,走过去满脸委屈道:“你怎么不让我抱你,你以前都让我抱你。”
夷衡总算知道了缘由,哭笑不得道:“你看看你这一身的泥巴,你是在泥坑里打了滚吗?脏成这样鬼才要你抱!”
莫鱼抽抽哒哒道“真的吗?”夷衡点了点头,他立刻咧开嘴笑,转眼便忘了夷衡嫌他脏,欢欢喜喜拉着他的手往一处走,道:“夷衡你看,你给我的种子它真的长出来了!我听你的话把它种在一片空地上,每天给它浇水,精心照顾它,你看,长出来这么多!你做粥给我吃好不好?”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出来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方才哭得震天响,现在又吵着要吃粥,一会哭一会笑的真是小鬼一个!”
莫鱼看见来人,急着炫耀自己的劳动成果,边跳边道:“扶罗扶罗!你快看快看!”从池子的一头跑到另一头,脖子仰得比天高,伸长了胳膊指给她看,道:“夷衡给我的种子真的长出稻子来了!这么多!我厉害吧!这可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扶罗一进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以前那个神采飞扬青山翠竹一般的观夷衡,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这才打量那一丛长得黄澄澄的稻子,眼里闪出一丝惊讶,半分真心半分揶揄道:“嗯!真厉害!你怎么会这么厉害!”
莫鱼把这话听在耳里,直接把那半分揶揄无视了,只听好听的话,得意得尾巴都翘起来,一手抓住扶罗手腕,把她拉到跟前道:“你瞅瞅!多好的稻米!做出来的粥一定是天底下顶好吃的!所以,即便是夷衡做的,也定是顶级的美味。”
武幽一向老实,今日不知怎么忽然起了捉弄人的心思,与石澜对视一眼,好似莫不经心道:“小先生的手艺很好呀,和我娘,小罗娘还有石澜娘的手艺一样好了!虽然一开始有些吃不惯,也不至于被你如此嫌弃吧?你说是吧石澜?”
石澜搂着武幽的肩膀点头,信誓旦旦道:“对!小鱼儿,你不是一向护小先生护得紧么?怎么这次不护着了,还嫌弃起他来?”
扶鸢心里清楚,小鱼儿并非故意挑剔夷衡君的手艺,实在是他那一张嘴吃遍了天下美食,一张舌头娇俏得紧,夷衡君的手艺只能说马马虎虎过得去,算不上难吃,但也算不上美味,此时瞧着他小脸皱成了一团,赶紧在他未炸起之前解围道:“小鱼儿并非数落夷衡君,你们这样冤枉他,可是屈了他的心,当心待会儿哭给你们看。”
二人一听立刻闭嘴,小鱼儿一哭惊天动地,他们刚刚切身体会,这会儿还是不要招惹他了罢。
莫鱼眼泪汪汪,脸上不知是气得还是什么,红红的像涂了一层胭脂,抓住扶罗的手狠狠一甩,指着二人的鼻子大骂:“你们两个狼狈为奸不识好歹!我辛辛苦苦种稻子是为了什么!要知道,我们就算一年半载不吃饭也不会觉得饿,若不是为了你俩个弱不禁风的凡人!什么都吃不得,没多长时间便瘦成这个鬼样子!我会费心种这个吗?我还每天跑到山里摘果子给你们吃,不谢谢我还这样说我!你们什么都不懂!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石澜武幽最坏了!”
武幽石澜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他指着鼻子骂一声也不敢反驳,只陪着笑脸拱手作揖。别看小家伙平日里没心没肺,其实对身边的人他是打心底里喜欢着的,他喜欢的人,都是十倍百倍地对他们好。
石澜拉拉他,“我错了,不该那样说你,别生气了!”
武幽也赔礼道歉,“小鱼儿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再不这样了,你就原谅我吧。”
夷衡杵在一边看热闹,一点也不准备拉架,扶罗十分无奈,叹口气道:“你们不是不知道,碰上夷衡,对他来说就是踩着了猫尾巴,你们……”忽然一眼瞥到自己的手,点点的泥巴印子印在细腻光洁的手上,好像在白锦缎上落了一点老鼠屎,顿时气得浑身抖起来,也才意识到他一身的模样,咬着牙道:“你……你这一身怎么搞得?是在泥坑里打了滚吗?!快去洗一洗!”
话一出口,石澜武幽扶鸢莫鱼一齐看向她,又用眼角撇着夷衡笑,看得她心里直发毛,夷衡倒是轻咳了一声,对扶罗道:“你在这里没事吗?银银那边怎么样?一切可还顺利?”
扶鸢见此情形,十分知趣道:“我还有些地方需要打理,先去忙了。”
武幽一拉石澜道:“我们的活儿也还没干完,就不陪你们了。”一边捅了捅石澜,石澜立刻道:“是是是,快走。”一边搭上他的肩膀,装模作样道:“我给你说幽幽,我觉得还有一句可用‘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就叫‘老骥斋’如何?”
……
走到半路看见莫鱼还傻呆呆站着不动,回过头来一把揪住他道:“小鱼儿,你该去洗澡了,好好洗一洗,才会更讨人喜欢!”抬手“噗通”把他抛到了池潭里,小鱼儿呛了半口水,露出头来破口大骂:“你个死石头!摔死我了你!我不洗也最讨人喜欢!”
他们一走,倒是让夷衡扶罗尴尬下来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夷衡不得已道:“我们到里面说话吧。”
此时二人身在中厅,与外厅之间隔着一道青纱帐,他们坐在中厅的圆台上。扶罗泡了一杯茶,说是“杯”其实不如说是“碗”,夷衡喝茶从来都是不要命的,普通的杯子根本不够喝的这点扶罗十分清楚。她把茶碗送到夷衡面前,一股熟悉的清香飘逸而出,夷衡眼睛一亮,接过来道:“是鲤点红珊!”
扶罗用小茶杯另泡了一杯捧在手里,在他的对面坐下道:“这茶是在小鱼儿的千宝镜里发现的,早知道有这东西,可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如今才想起来。对了,还有七玄君亲自酿制的火耳果酿,夷衡君要喝么?”
夷衡将碗中茶一饮而尽,他喝茶从来都是一口闷一壶灌的,简单来说就是茶罐子。熟悉的茶香让他回味似的咋了咂嘴,道:“小鱼儿的千宝镜从来不藏吃以外的东西,我以为他把什么能吃的都吃完了,想不到还有这好物,前段时间在王城突然想喝一杯来,问起他,说是千宝镜丢了,怎么会在你这里?”
扶罗拿出一个牛皮囊来,又取了一只小杯子将火耳果酿满上一杯递给他道:“千宝镜是何等重要之物岂是说丢就丢的,莫鱼再怎么没心眼,总不能把七玄君亲手炼制的宝器当玩具似的随手就丢啊。”
夷衡轻啜了一口果酿发出满足的感叹道:“七玄的火耳果酿入口仿若呑火,后味如饮甘泉,最是别致,如今仙人醉喝不得了,只有这个倒是越品越有滋味,再倒一杯来!”
一杯又满,夷衡拿在嘴边只闻香醇并不饮,道:“对呀我还觉得奇怪,这东西既在你手里,莫不是所谓‘丢’,是‘丢’到你那里去了?”
扶罗便笑,捧着清茶闻了又闻,啜一口,品味许久,神情间充满怀念和眷恋,却顾左右而言他,道:“夷衡君可还记得,当日你我斗茶,便是将这鲤点红珊喝空了几十壶,难受了好几日的事来?”
夷衡便道:“自是记得,不过难受的是你,可不是我。”
扶罗笑得开怀,道:“是是是,亏我当时还担心您喝出什么毛病来,却不想您是这么个茶罐子,可喝苦了我!”
夷衡被她打岔反而勾起了好奇心,杯子在手里打了几个转,若有所思道:“扶罗,当日我一觉醒来是在春心楼,我在你的记忆中确实看到你拿过小鱼儿的千宝镜,莫不是……莫不是……”
扶罗终于将一杯茶饮尽,道:“没错,当日我是把您放进千宝镜中带您偷跑出来的,而且这七年间,千宝镜我一直随身携带,您从未离开过我身边一刻。”
夷衡难以置信,扶罗却仿若未见,看他手中的果酿都洒出来,便把手伸过去按在他手腕上,握着他,仰着头凑到他身前笑道:“你定是觉得我疯了吧用千宝镜来装活人,可是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能把你带在身边了,事实证明,那里面不仅能装小鱼儿最爱的零食点心,还能装我最爱的你。”
二人目光相撞,若说扶罗的目光是那烈火焚身的火焰,撞进去粉身碎骨;那么夷衡的目光便是那浩瀚渺远的深空,包容一切,空空荡荡。
夷衡掌心一紧,将杯盏猛地往案上一扣,清脆的一声,昭示着此时他内心的愤怒。扶罗却在他怒意出口之前截断道:“您手里的碎片是万灵碎片,您下界来是要收集万灵碎片是么?”
夷衡并未答话,将目光投向那道青竹通景屏上,良久,扶罗才道:“您一定要走是么?”
夷衡终于忍耐着道:“是。你记忆恢复当清楚一切始末缘由,放不下的也该放下了,你若恨我,便认真恨我,万灵灯我一定会收集重铸,到时一切都可重新来过。”
扶罗把手向前伸出想要抚摸近在咫尺的脸庞,却在毫厘之间堪堪停住道:“一切真的可以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