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扶罗并未收起芳魁,夷衡这样靠近她,无疑是在承受剧毒,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不忍心,开口解释道:“我想在这里陪陪他们,可以等等我么?”还是没有收起芳魁。夷衡站在她身旁,紧紧挨着她,欣然答应道:“自是可以,我在这里陪着你。”一柱香过去了,夷衡没有动,半个时辰过去了,夷衡还是没有动。一个时辰过去了,夷衡没有动,扶罗却动了。
她从胸口呼出一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以为我生在彩石镇长在彩石镇,即便我的存在不被所有人祝福,但我和这个镇子是不可分割的,这里是我的家,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我的认为是多么可笑,在生死面前,所有的相信和同胞之情都一文不值,那时,没有一个人愿意为我停下脚步,即便是一个孩子,从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
“说实话,那时我是恨他们的,甚至有那么一瞬我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管那白虎王对他们是蒸是烤,是生吞还是活剥,关我什么事?我差一点就那么做了,如果我那么做了,小先生会怎样看我?”
夷衡矮下身子将她转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道:“不管罗儿当时是走是留,罗儿都是对的,罗儿心地善良,生在彩石镇是先生和夫人的幸福,也是镇上所有人的幸福,他们不知道,是因为他们不懂,但我相信,罗儿所做的,他们总有一天会由衷觉得幸运。”
扶罗抬起头来,泪水浸湿了眼眶,她道:“我不想回来的,如果可以,我一辈子也不想见到他们,可是,可是……”
夷衡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头,温柔道:“我知道,我知道,不想原谅便不原谅,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会和你一起,还有扶鸢和莫鱼,还有武儿和小石头。对了,我方才在草堂看到小虎子和小英子了,他们也长大了,变得更出色了,在学堂里接了先生和夫人的班,那些孩子都非常喜欢他们。”扶罗眼眶发热,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是吗?他们都过得很幸福吗?真好。”
夷衡点头,也道:“是啊,真好。罗儿,对不起,我答应先生好好护着你,可是,我没能做到,不过我保证,我一定会尽全力让你找到幸福,罗儿,相信我,你会幸福的,像他们一样。”扶罗摇头,眼角浸着泪水笑:“不,我很幸福,在小先生身边,我很幸福,只要小先生在,我就能活下去,只要有小先生在……”
夷衡发现此时脆弱如她,扶罗依旧没有挨近他分毫,他惊觉,每一次除非是自己主动接近她,她从没有主动向他走近过。不,有一次,只在他大梦初醒之时,那时她和平日里是完全不一样的,应该说她是用她十六年集聚的勇气全赌在了那一刻,夷衡不知她为何如此,也无心去猜,捧着她的头贴在胸前,“好罗儿,不要怕,我不会让你有事,我会做我所有能做的来帮你。”在扶罗不注意的瞬间,一道金光打进她体内,在心房处闪了一闪,又从体内钻出,变成一道红光钻进了夷衡体内,像是把她的什么东西掏出来放在了夷衡身上。
扶罗身上芳魁之力渐渐涣散,最后消失无踪,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洋溢着满脸的幸福依偎在夷衡怀里,偷眼看着墓碑,心道:“爹娘,小先生还在我身边,往后也会一直在我身边,你们放心吧。”
不知过了多久,海涯之上飘起大雾,天上的星子也被照得朦朦胧胧,在这沉闷的逐渐燥热的天气里被点缀上一抹神秘,打破黑夜的沉默的是宝石山方向传来的一声巨响,扶罗从夷衡怀里惊醒,原来不知不觉她竟睡熟了。
一个时辰前,扶鸢莫鱼远远见扶罗收起芳魁放下心来,没有去打扰他们,只是在身后无声地陪伴着,这一次他们更加确信,只要有夷衡在,扶罗就永远会是扶罗。
巨响之时,他们正背靠着背坐着发呆,抬起头来远处身影已经不在,身后响起脚步声,二人立刻坐起身来,扶鸢道:“是宝石山方向,听声音怕是山体塌方了。”莫鱼道:“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若是有人……”话是对着夷衡说的,眼睛却瞟向扶罗,看得出心里十分不安。夷衡思忖片刻,回头握着扶罗的手腕道:“走,我们去看看。”
彩石镇上。
所有人都听到了宝石山方向的轰隆声,在家的跑出家门,街上的都停下了脚步,全部聚集到市集中心,老的、少的、男人、女人都指着宝石山方向交头接耳。
石不藏起先正在书房中,桌案上已画好了一打图纸,声音响起时他的笔尖一顿,浓墨便在白纸上晕染开来,少时便听房外传出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房门被人粗鲁地推开,一位妇人闯进门来道:“老爷!宝石山塌了!澜儿还在山上呢!”
中年男人从案后走出来迎上妇人,拍了拍她以作安抚,道:“放心吧,澜儿和武儿在一起,那两个小子机灵得很,他们会没事的。”
转身朝门口道:“老李!”
很快一位虎步生风的魁梧男人走进来,一行礼道:“当家的,方才那声响……”石不藏张口截断他道:“叫你来说的就是这个,快叫上家里所有的兄弟去宝石山接应少爷,带上绳子锁链,能拿的东西都拿上,山上还有二十来人,没出事还好,万一有什么事要随时回来报告,去吧!”魁梧男人领命而去。
石不藏扶着妇人正要坐下,一位家丁突然从门外跑进来道:“启禀老爷,大门外有人来访,都是山上那些年轻人的家眷,说想要老爷拿个主意。”
石不藏叹了口气,摆手道:“请他们到大厅上去吧,我稍后便到。”
妇人眉间难掩担忧,道:“那些人都是澜儿带上山的,万一出个什么事,我们要如何同他们交代?”不由得眼角淌出泪来,一边用衣角抹泪,一边又道:“自从七年前华先生和华妇人去世,罗儿从镇上失踪,大家就变得越来越奇怪,好像彼此走得越来越远,所有人都只想到自己再看不到别人,像是一直在怕什么,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石不藏道:“哎!都怪我当时到外地走货不在镇上,发生这么大的事竟是一点也不知晓,偏偏那日家里来人夫人也有事绊住,当日你赶过去真的什么也没有看到吗?”
妇人道:“没有,半点痕迹也没有,不过好像闻到了一股气味,虽有海浪冲刷却没能完全消散,当时没有特别留意,如今想来,那气味似是越来越清晰,像是一股血腥味。”
石不藏一惊,立刻冒出一身冷汗,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现在才告诉我!罗儿她生来便是不平凡的,经历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她最后都活了下来,这一次一定也一样,我一直都坚信着,如今你这么一说,岂非将所有希望都变成了绝望?若真是如此,你让我百年之后如何到九泉之下再见故友?”
妇人也觉得自己错得太过离谱,不管是当日没能及时得知消息,还是如今送上这要命的消息,她真的每一次都赶不上正确的时机,当日她从海涯回来,拼命地向镇上之人打听情况,可是所有从海涯回来的人都像魔怔了似的,什么都不愿说,什么都不愿想,尤其一提起“华罗”二字,整个人都疯癫起来,直到现在,那些人病得病,死得死,算起来竟没有一个能得善果,于是,华家一家便成了镇上的禁忌,甚至有人谣传,说是那天所有的人都被下了诅咒,是华家冤魂来索命了。华家在镇上已经什么都不曾留下,除了一座空院子,还有墓林中紧紧相依的三座墓碑。
情绪一激动,她反而脑子更清楚了些,突然想起什么来,对石不藏道:“若是观小先生还在这里便好了,华先生不是说过,观小先生非同常人,本领高强,若是有他相助,说不定能做点什么,说不定能把罗儿平安找回来,说不定眼前的困难都能一并解决。”
石不藏唉声叹气,道:“净想这些没用的,小罗和武儿失踪的那日,观小先生和莫鱼便离开了,若是他还在,华家一家也不会落至如此,彩石镇更不会堕落至此!”话到此处竟是再难启齿,他们也只有闭上眼睛默默祈祷,希望老天爷偶尔睁开眼睛看看,看看这世间垂死挣扎的人们,给好人一个一世平安吧!
宝石山,两个时辰前。
武幽和石澜站在一处山峰前举目四望,二人身后各背着一个双肩包,一个素衫短褂,一个着紧袖窄腿的黑衣短打,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二十几个同样便装打扮的年轻人。
看得出一行人走了不少的路,此时都有些喘息,石澜将手中的图纸展开,仔细分辨了一会儿道:“应该是这里没错了,大家先原地休息一刻,把东西准备一下,两个人一组攀岩搜寻,注意山脉走势,仔细观察周围山体植被,若找到结晶之地,记得以信号示警,这座山脉爹推断有精纯的晶体存在,千万注意安全。”众人点头,四散而开准备行动。
他把身上的背包放下,往角落里走了几步,望着山下海涯方向沉默。武幽从背包里取出一支竹筒来,里面装了水,喝了几口,走上前去递过去给他,道:“喝几口吧,今个儿天气刚刚好,是个出山的好日子,我有预感,这次定能满载而归。”
石澜接过来喝了几口,笑笑,道:“借你吉言,但愿如此。”
众人三三两两开始出发,石澜收起心神回头道:“我们也走吧。”
武幽看着他的背影笑笑,追上前去把胳膊搭上他的肩膀,豪气万丈道:“出发!”
二人拿出绳索,一人勾住一块岩石把另一头扔进陡崖,腰上别上一把锋利的短匕,一起攀岩而下。他们相距不过半臂,这个距离一伸手就可以拉住彼此,万一发生危险,随时都能帮对方一把。
就这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崖底,二人收起绳索,身后也三三两两有人跟上,这里的地势不能说陡峭,但是山体光滑,怪石嶙峋,几乎没有平坦的路线,山体裂缝较多,有的入口稍宽些,走一人绰绰有余,但有的极窄,体型瘦一些的勉强可以通过,但是稍微丰腴一些的就有被卡住的危险。
一行人你扯我拉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竟没有前进多少,眼前又遇到一条裂缝,这个裂缝显然是极窄的,队伍中一个长得一身福气的年轻人顿时苦了脸,摸了摸圆滚滚的大脑袋道:“我说石大少,胖哥我可是非常努力了,可是前头这领域显然不是我能涉及的,胖哥在这里为你们摆酒壮行,预祝兄弟们旗开得胜,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