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彩石镇。
当日,莫鱼魂不守舍地回到同心草堂。此前,他和黑子哥带着小石头回到渔村,海涯之上已经平静下来,武儿爹娘也平安回来,看到他们便匆匆询问武儿的下落。他从来不知道武儿娘会凶成这个样子,她向来最温和不过的,对他们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可是这一次,她却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般,看到人又捶又打,好像要把所有接近她的人都推向万丈深渊。
莫鱼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头一回,他被人讨厌到想要把他掐死的地步,这种感觉,真的好难受好难受,难受得不想说话,也不想见任何人,即便在最暗无天日的死魂海,他也没有像此刻一般难受得喘不过气。
一进门,正大光明堂已经安安静静地上了锁,莫鱼知道,想必是华先生已经把孩子们平安地送回家了,于是转身往藏书室走。
尚在门外,便听到屋里有人连声叫着“夷衡”,声音里带着颤抖,透着无力的绝望。想都没想,他立刻抬脚往屋里冲,小小的屋子里除了一大半的书,只剩下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看起来睡得十分深沉,床边华先生和华夫人哭天抢地连声大叫,他却没有丝毫反应。
莫鱼连滚带爬扑到床前,拉起他的手上下打量许久,一屁股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华先生和华夫人见他如此,大惑不解,以为他伤心过度,搞不清状况昏了头去,正准备好生劝说几句,却被莫鱼抢先开了口。
他转过头道:“先生夫人,夷衡没有死,你们放心吧,以前他也总是这样的,三不五时就会昏睡过去,脉搏心跳全都停止,好像死了一样,但是只要过上一段时间,就会好好地醒过来,没事的。”这一番大喜大悲,莫鱼被折腾得几乎虚脱,还好夷衡没事,若不然,他真的要一头撞死在他面前,什么都不管了。
不过,也怪不得先生夫人以为他死了,他们是凡人,看不出他身上还有着微弱的气息,倒是把他吓得不轻,此时握着夷衡的手,心里直呼幸好幸好!
听到他一番解释,夫妇二人顿时放下心来,这时华先生忽然朝门外瞅了一圈,心里又“咯噔”一下,把他拉过来道:“莫鱼,罗儿呢?你不是找她去了么?她在哪里?你们怎么没一起回来?武儿和小石头呢?”
华夫人抱着小鸢,看得出来眼圈红红的,想来方才急死了,这时一口气松了,也随着问道:“是啊,他们人呢?都没事吧?外面那么危险,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学堂里?平时贪玩也便罢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知道我和先生有多担心么?他们在门外么?若再有下次,小心我揭了你们的皮!”说着便往屋外走,四处张望着寻了半天不见人影,回过头来道:“莫鱼,他们人呢?”
莫鱼手上一顿,鼻子一酸,刚平静下来的心立刻揪成一团,哭得稀里哗啦,“小罗和武儿找不到了!哪里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了!”抓着夷衡的胳膊使劲摇着,“夷衡,你快起来,我们一起去找他们,你快起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华夫人咋听,三魂六魄全丢了,脑袋一“嗡”踉跄几步,一头朝地上扎去,华先生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把她扶住,奇怪的是,怀里的小鸢却是十分安静,不哭也不闹,只是睁着好看的大眼睛担心地看着先生和夫人,竟一点也不像一岁大的娃娃,反倒对现在的一切都完全了解。
华先生神情悲怆,转眼似乎老了十来岁,摸了摸小鸢的小脑袋,将眼底的悲伤掩去,反而安慰莫鱼道:“莫鱼,你不要担心,小罗十分聪明,她一定会自己找回来的,况且武儿也和她在一起,他们会平安回来的。”
莫鱼闻声鼻头更是一酸,他本来自责死了,不敢回来见夷衡,更不敢面对先生和夫人。当时他明明答应了夷衡,会好好看着他们,绝不让他们离开大堂,可是,他没有做到,不但看着他们离开,甚至还把他们弄丢了。他们现在是凡人,还是两个小孩子,离开身边的亲人和朋友,离开家乡,他们会不会遇到危险?能不能生存下去?找不找得到回家的路?他担心极了,害怕极了。
想着想着,眼泪便“吧嗒吧嗒”断了线的往下掉,好像之前的情形重演,夷衡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任凭他们哭塌了天去,一动也不动。只是,上次他的身边还有扶罗和扶鸢,这一次,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夷衡,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呀……”
忽然,先生和夫人不知怎么地,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莫鱼恍恍惚惚地站着,好半晌都动不了,嘴里含含糊糊叫着他们,“先生,夫人,你们怎么了?不要吓我呀!不要留我一个人!我不知道怎么办,求求你们了,快点起来!”
而此时,被华夫人护在怀里的华小鸢从地上爬起来,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透出来的不是孩童的天真,而是历经风雨之后的平静与深沉。莫鱼心里一惊,一连退后几步,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直到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站在他眼前叫着“小鱼儿,我回来了。”声音如铃,温柔清脆,莫鱼却早已愣成一根木桩。
少女无法,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梦中之人这才终于有了反应,道:“扶鸢?”语气充满怀疑。
扶鸢笑答,“是,我是扶鸢。小鱼儿,你辛苦了。不过你这个样子,怎么像是没见过我似的?明明我们日日相对。好吧,虽说那时我还只是个不大的小娃娃,可是,我却一直在和你说话呀!可能有时候你听不太懂。总而言之,我回来了。”扶鸢蓝色裙裾摇摆,她的气质不同于扶罗,非烈焰焚身灼烧,化烟化雾。而是一种碧透的清澈,似真似幻,从梦的那一头走向现实。
莫鱼鼻头轻颤,嘴角一撇又一撇,方才悬起的心一下子落到实处,所有的担心和害怕终于有地方停留,呜呜叫着扑到她的怀里,“扶鸢!扶鸢扶鸢扶鸢!!!扶罗丢了!夷衡睡了!长幽也丢了!你怎么才回来!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扶鸢抱着他柔声安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都知道!夷衡君早和我说过,他说扶罗他们命里有此一劫,此一劫若能平安度过,他们便还有重回天界的希望,若是不能,将从此与我们殊途异路,两两相忘。”
莫鱼这才想起,扶鸢当日与扶罗一同跳入焚仙炉,扶罗完全变成了凡人,她又怎么会以婴儿形貌重生,且丝毫无损,依旧保留仙身和记忆?听她方才所言,夷衡想必早便知道的,原来他们竟合起伙来一起瞒着他!不觉十分恼怒,一把推开她道,“好呀扶鸢!你和夷衡竟一直瞒着我!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多害怕吗?当日你和扶罗跳了焚仙炉,而夷衡为了夜阑和长幽不受众界责难,用大椿把他们打晕,逼出他们的灵元投入焚仙炉,随你们一起投胎转世。你们一个个都离开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如果不是夷衡在‘大道池论罪’之时说服众人让我们下界,是不是我们永远都无法再相见?而你既然没事,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你好没良心!”
扶鸢摇头急道,“不是的,我不是有意瞒你,本来跳入焚仙炉,一定三灵尽毁,前尘尽忘,以凡身重生。不过,灵衣在消失之前保留了我的记忆,日暮及时张开结界,所以不但没有忘记,而且三灵未损,只是受了内伤。我只好先附身在一位即将出生的女婴身上,慢慢安心养伤,一直到那日,夷衡君为救扶罗,想要取出我体内的日暮,才发觉我灵识灵元灵体完整,与女婴并非一人,未免打草惊蛇,夷衡君一直让我维持原状,潜伏在女婴体内,毕竟想要与你们一起生活,我得需要一个身份,本来我打算告诉你的,可夷衡君担心你知道之后在爹娘面前露出形迹,便要我暂时瞒着你,让你担心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莫鱼看了看床上之人,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道,“算了,便不跟你计较了,如今夷衡昏睡,想要找到扶罗和长幽只能靠我们了,但愿在我们找到之前,他们安然无恙才好,不然我是再没脸见夷衡的。”
扶鸢一脸从容笃定道:“放心吧,扶罗会没事的,她一向古灵精怪,还有日暮保护,她一定能带着长幽平安回来。”
不归山。
小罗是被武儿摇醒的,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发现红丝带不见了,四周还是原来的样子,大雾弥漫,他们还在那棵大树底下。
武儿扶小罗站起来,早注意到她眼上的红丝带不见了,他们唯一出去的希望没有了,想想此前情形,即便是个半大孩子,也能猜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时甚是丧气。小罗猜到他的心思,笑了笑,道,“武儿,别灰心,虽然日暮弄丢了,可我们还活着,还好在这里跑了这么久,我差不多适应了一些,你拉着我的手千万不要放开,我们先想办法再摘些果子来,下山的路还很长,肚子一定得填饱。”
出来之时,她的身上还挎着小布包,布包里有一只小竹笼,笼子里装着一只小雪燕,她把笼子拿出来,把竹门打开,小雪燕活蹦乱跳地飞到她的手上,小罗开心得大叫:“太好了,小雪儿还平安无事!小雪儿,快到树上摘些果子来,你也饿着了吧?笼子里的食物都吃完了,你先把肚子填一填。”小燕子接到指令,很快叫着朝树上飞去。
忙活了大半日,武儿和小罗把小雪儿摘下来的果子一个一个捡起来,把布包里,口袋里,能装的地方通通装得鼓鼓囊囊的,直到再也装不下,才终于心满意足地起身,手拉手小心翼翼的再一次向着山下出发。
一路上,渴了便喝山上的水,饿了便吃身上的果子,累了便找一个干净的地方休息,没日没夜地走了一个月,可是,这山路好像没有尽头似的,翻过一个山头还有另一个山头,他们走得筋疲力竭,撑着一口气一直努力往前,幸好路上有小雪儿跟在他们身边叽叽喳喳四处飞,分去了他们不少的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