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夷衡观此间情形,已容不得拖延,得赶紧将事情处理,思虑片刻问道,“不知当日石镇长是在何处发现‘宝石山’的?”六年前,万灵灯破,镇子因此遭天灾人祸,按理说,彩石镇本不该如此欣欣向荣,思及当初石不藏因缘所起,甚觉有疑,若他所料不差,该是他所寻之物所致才对。
“便是在海崖一处石山上,诶?观小先生,你要做什么去?”
“待在屋子里,不出来,那些东西便不会伤害你们,我去想办法。”
华先生虽不知他此去何为,却一点也不担心,好像有他在,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在他心里,已百分百相信了他,更相信他一定能办到,只把妻儿护了一护,对他道了句“万事小心。”华小罗看他在门前随手一划,随即向山下海涯跑去。
观夷衡一跑出屋子,便给莫鱼发了言祭,“小鱼儿,张开结界护好镇上之人,立刻到海崖南角去,我在那里等你。”
海涯南角。
此日为满月,天上星罗棋布,海面波光粼粼,海岸之上,浓重的寒露之气使得浅水滩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晶。
莫鱼在岸边又蹦又跳,踮起脚尖去踩那扑面而来的海浪,“啪”地将那浪花踩碎一片,回头道:“夷衡,我们来此作甚?”
夷衡沿着海岸一点一点找过来,闻声也不抬头,“我在想,石先生发现的那座宝石山颇有古怪,逢此乱世,各处天灾人祸,民不聊生,虽说此镇也是遭了难的,可是如今却呈一派繁华景象,若我所料不差,此处该是有别的东西的,你别玩了,快来帮我找找。”
莫鱼“噔噔噔”跑过来,正要开口,却见夷衡竖起食指放在嘴边,便立刻噤了声,紧咬着嘴角看他。见他直直地瞅着远处的一个地方,脸上一点笑意也无,心里一个咯噔,小声道:“夷衡,你别这样,怪吓人的。我可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吓住我的,唯独你这张冷冰冰的脸,我看一次,吓一次。”
夷衡终于收回视线,给了他一个白眼,却没理他,反而绕过他朝着他身后去了,莫鱼这才转过身,没有一惊,反而一喜,追着他叫道:“月黑风高,四下无人,原来是在找宝贝呀!你放心,找宝贝我最在行,交给我吧!”
远处的石山上,最靠近中间底下的一个位置,竟散发着一束盈盈蓝光,此光芒非寻常凡人可见,他们全是凭着灵力探得而知,莫鱼很快找到光源所在,站在山前,抬手发力,一掌拍出,却是只震下几摞土石。莫鱼撇了撇嘴,捋起袖子正要再出一掌,却听夷衡道,“让开。”
颇不情愿地往一旁退了退,下一刻,便被迎面而来的大椿晃了眼,接着便惨遭了一阵碎石乱舞,弄了一身的碎石渣渣,莫鱼嘟着嘴大感不满,“夷衡你怎么这样,下次能不能让我站远点你再扔。”
夷衡显然没在听他说话,手上拿着什么东西上下翻看,又对着月亮细瞧,蓦地大叫,“真的是它,是万灵碎片,我所料果然不假!”
莫鱼一下蹦了过去,拉着他袖子,踮着脚嚷嚷,“给我看给我看。”
此时此地,再见此物,恍若隔世。
万灵灯是用女娲之心炼制而成,世间唯此无二,一旦碎裂,再无重铸可能。若非它特殊之存在,一万年前,他又何至于落得走投无路,肉身尽毁,做出玉石俱焚的选择来。
可是,也亏了有这一万年他的灵元供养,才使得万灵修得灵识,破碎之后依然保留了完整的残片,在大道池论罪之时,争得了一线生机,此番下界,他本为寻万灵碎片而来,却没想到这么快便能找到一块,真乃苍天保佑!大地保佑!
夷衡向来是个野的,用他的话来说,“这天地偌大,自成方圆,我虽处天地之间,却未在方圆之中,天地困不住我,困住我的,只有我。”所以,他视自由如命,此次下界,便等于给自己亲手套上了枷锁,此碎片对他之重要可见一斑。
莫鱼看得出他高兴极了,自己也跟着高兴道:“夷衡,我们已经找到了第一块,是不是很快便能找到第二块,第三块?很快就能将万灵灯重铸,我们也很快便能一起回家了?”
夷衡拍了拍他的脑袋,眼里涌动着异样的光彩,笑道:“是,很快,再等一等,我相信,我们很快便能回家了。”继而道:“不过很奇怪”莫鱼便急道:“奇怪什么?”
他却再不说了,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还是处理眼前事要紧,华先生他们还被困在家里呢,我们先回去把那些东西解决了。”
华家。
“什么?!你说小罗跑出去了?我不是说过好好待在屋子里么?擅自走出结界,她以为她是有几条命。”夷衡和莫鱼匆匆回到这里,却被告知小罗见洛姑娘从家里跑出去,担心她出事便跟了上去,若不是他们回来得及时,怕是华先生也要急得坐不住了。
莫鱼在一旁火上浇油:“之前我还说她不是凤尾扶罗算我眼瞎,这闯祸的本领简直跟以前一模一样,半点没变,不,比以前更厉害,区区□□凡胎敢和怨鬼硬碰硬,她是在拼自己的运气么?”
华氏抱着华小鸢已经急得慌了神,这边推着华先生大骂道:“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她找回来?”
华先生勉强还保持理智,却也无暇顾及莫鱼到底说了什么,只对夷衡急道:“观小先生,如今该如何是好?你可有什么主意?”
夷衡安抚住大哭不止的华小鸢,对二人道:“先生夫人放心,我已找到解决之法,你们不要出去,我一定把小罗毫发无伤地带回来。小鱼儿我们走!”
碎石街。
一团黑乎乎的鬼魂粗暴地拉扯着一位女子想把她带去什么地方。那女子头戴白花,身穿孝衣,显然家里有人离世,她还在守孝。
她被那鬼魂拽着,准确地说应该是托着,嘴里还在祈求:“漓郎,求你了,你等一等,小罗她好像受伤了,方才你一定伤着她了,你快给她看一看,以前你不是最疼她的么?”
鬼魂被她百般挣脱,十分恼怒,发出的声音喑哑又刺耳:“洛洛,你变了,你不再爱我了,以前做什么你总听我的,待我是最好的,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走?那个小丫头难道比我还重要么?既然如此,我便杀了她,这样你便可以跟我走了吧?”
洛洛更加激动,拉住他的手使劲儿摇头:“不要!你不要杀她!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走?你这是要她跟你走去哪里?我见过不要脸的人,却没见过不要脸的鬼,今个儿倒是开了眼了,小鱼儿,你见过的鬼多,你说,有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观夷衡大咧咧横在大街中间,手里抛着一块发着蓝色荧光的水晶石,完了眼睛看也不看,便冲着马路对面抛了过去。
一个八九岁的头发乱糟糟的小男娃,在对面将石头一把接在手里,大摇大摆地走到他身边,抱着膀子认真打量起前方的人来,半晌道:“夷衡,什么叫不要脸啊?”
夷衡拍了拍莫鱼的脑袋,似笑非笑道:“不要脸啊?不要脸就是,人家明明不愿意跟他走,他偏要死气白咧强拉硬拽,人家明明不想搭理他,他偏要以人质威胁也要逼着人违心说话。”
小男娃若有所思,夸张地张大嘴巴道:“原来鬼也有这么不要脸的啊?我可没见过,我从来不跟不要脸的人说话,更不跟不要脸的鬼说话,夷衡,你可千万不要理他,不然你也会被他传染的,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夷衡轻轻一笑,抬手将他抛出来的石头接了个正着,道:“别忙,我这么乐于助人的人,看到这种不是人做的事岂能袖手旁观?况且,他最不要脸的是伤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即便我肯放过他,我手中的剑也不会答应啊。”笑意瞬间消退,眼里的寒芒甚至比手中利剑更尖锐些,“你可知她是谁护着的?连我都不曾舍得伤过她一毫,你是谁?竟敢伤了她!”
大椿一出,同时出去的还有莫鱼,大椿出去一剑砍到了鬼魂身上,莫鱼出去则抱起了地上昏迷不醒的华小罗。
鬼魂受了一剑,没有血出来,可是叫声着实凄厉,女子见他受伤,立刻担心得不得了,贴上前去一连声问:“漓郎,你伤到哪里?要不要紧?我该怎样帮你?”又回头对夷衡哭求:“观小先生,请手下留情,不要伤他,不要伤害他!”
夷衡收回大椿,面色不甚好看,道:“洛姑娘,你和他是何关系?他伤了小罗,又逼你离开,你何苦如此护他?”
洛洛紧紧护在鬼魂身前,连连摇头,泪水一串一串滑出眼眶:“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是漓郎,他是死去的漓郎啊!”
夷衡诧然:“你说他是陈漓,是你的夫君?”
“是。”
突然,只见夷衡面色大惊,冲着女子连连摆手,大叫道:“洛姑娘,闪开!!!”
女子身子一顿,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她身后的夫君一口咬住了脖子,鲜血立刻顺着她白皙的颈子一点一点滴落下来,鬼魂本来便身负怨气,神智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又受了伤,一时心神大乱,只想吸食血气补充力量,见他身前有人,想也不想,便欺身上来,却是连他自己的妻子也认不出了。
此时,夷衡抬起手掌,正准备扔出大椿,却见女子冲他摇了摇头。他十分不解,不管洛洛是出于什么拒绝他的帮助,当她摇头之时,显然已将性命交付出去,夷衡犹豫之下到底随了她去,毕竟,她想死想活在她,而不在他。鬼魂尽情地吸食新鲜纯美的血液,慢慢地恢复力量,神智也一点点回来,第一眼便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美丽惨白的脸。
于是,夷衡便看到前一刻还嗜血如命的鬼魂,这一刻脸上的表情支离破碎,疯了一般,完全的崩溃。
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他见惯了生死,早以为自己已经不会轻易为生离死别动容,可是这一刻,心里却莫名的难过,为洛洛的枉死和无知深深叹息,良久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愚蠢的女人,你以为这样便可以救他?你只会让他更加堕落。”可怜的女人又同样让他感到可恨。
这时候,鬼魂突然抱着女子朝他扑来,夷衡手握大椿,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大椿化为一柄利剑,从鬼魂胸前穿膛而过,同时夷衡听到了从耳边传来的一声清脆的笑意,毫无喑哑刺耳,就像一位年轻小郎君同妻子玩笑一般。
他忽然察觉,鬼魂是故意的,只是他不明白他为何故意送死,待回过神来,鬼魂早已消失不见,而同时消失的,还有他怀里那块万灵碎片。
夷衡这才恍然大悟,拼死反扑原来为的是它。本想用碎片助他超生,没想到这鬼魂有如此执念,竟能敌得住万灵圣光。转念一想,直道“不好”,他是想用碎片复活洛洛,区区魂魄妄动神物,一定会魂飞魄散,再无投胎可能。夷衡大急,立刻想追上去取回,可是这时莫鱼却在远处对他大喊:“夷衡你快过来,扶罗她,她好像没有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