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章
翌日。
一虚静里少见的迎来两位人。那是两位衣袂飘飘的仙娥,扶罗扶鸢一大早起来,喂完寒池诸鱼,便给那片花圃洒水,那二人便是在此时堂而皇之降临院子。
此刻,众人聚于流光殿,七玄君上座,娥眉娥英分别在下首坐着,扶罗扶鸢给二人倒上一杯茶来,便自觉在七玄君身侧站了。
稍一摆手,主人发了话,,“那日一别,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当日我家的小东西贪嘴吃,闯下大祸,多亏二位不与计较,不知天女可有怪罪?”
娥眉道:“七玄君言重了,当日七玄君赐下火耳果,天女甚是感激,说‘不过一桃子而已,吃了便吃了,何须如此大方,若给夷衡君知道,必是耳根子又要遭罪一回,只是没想到,一虚静里又要热闹起来,那小家伙没少让他费心吧?’”
七玄笑结:“天女圣明,还真是事事被她料到,劳她费心,我这边安可,只是日后少不得又有麻烦之处,那时还请多多手下留情。”
娥英不禁失笑:“该说七玄君圣明,到底是周到惯了的,原来也有预知之能,您可知道,您身边如今可不止一只灵兽,还有其余麻烦呐。昨日喜丧神刚从人间回来,曾来过一虚静里,回去时却一身重伤,可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七玄眉间一挑,心下惊然,“莫非是扶罗打伤了喜丧神?昨日心下大乱,一时忘了她,没曾想扶罗竟是这么个急性子,做事怎如此不知轻重。”
不由看向身旁的红衣姑娘,扶罗本就有些怕他,此时见他脸色不甚好看,心里一个咯噔,当时只顾着打一顿解解气,可没想到手下没稳住,当她回过神时,那人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惨不兮兮的了。想着便有些心虚,下意识往扶鸢那边凑了凑,低下头不敢看他。
七玄看她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抚额,“她打伤的可不是一般人,这下可有得头疼了。”
回过头却扯过话题,笑道:“二位喝茶,昨日新采的茶叶,今日一早取晨露泡上了的,眼下时候刚好,看可是合口?”
娥眉捧起茶盏,饮了一口,莞尔道:“得七玄君亲自采茶以待,我二人今日是撞了什么好运气?早念着您这儿的鲤点红珊,以前每回来,必要吃足一盏,今日这茶,似是稍有不同,不知可有名字?”
七玄但笑摇头:“尚未,不如你二人给取一个罢,既是新降头一饮,也拣个喜头。”
娥眉云眉一展,手中茶盏轻摇,稍一思忖,便道:“这茶入水升霞,若少女含羞笑靥,叶片一点绿,似雨后芭蕉打露,少女环坐其上,不如便叫‘蕉上淑’如何?”
七玄颔首一笑:“‘蕉上淑’?这名字好极,配此茶,甚妥,甚妥。”
娥英也取了轻啜一口,连连点头:“味道极是淡雅,比之鲤点红珊少了几分浓烈,后味倒有一丝清甜,好喝,好喝!可惜……”
七玄见她欲言又止,抬眼不解:“可惜什么?”
娥英扫了一眼站在七玄身后屏息凝气恨不能化作透明的扶罗扶鸢二人,神情多有遗憾,道:“可惜今日美中不足,若是此来单为品茗,饮了这蕉上淑已是悦之幸之,可是却偏偏带着任务而来,虽非我们本意,仍有一句话相告,怕是七玄君也猜到一二吧?”
七玄稍偏了头,眼睛往身后转了一转,扶鸢面上登时升起紧张之色,扶罗心里早扑腾一团,可面上强做镇定,俨然一无所觉之像。
娥眉出于礼貌,先把话题岔开,清浅一笑道:“七玄君,夷衡君怎么不在?他该是回来了吧?”
七玄心里苦笑,面上却道:“一早起来便没见着他,想是去找哪位仙友串门去了。”
娥英忍不住笑,“想不到夷衡君还是这个性子!”
娥眉打眼觑她,“注意仪态。”
娥英莞尔,正襟危坐,“知道知道。”
见她冷静下来,便继续道,“我二人今日来此,确是为了喜丧神一事,本想着细问一问夷衡君,既是不在,便罢了,只是这命令,却是耽误不得。”忽然站起身来,脸上笑意不见,伸手出来,拿出一物,娥英见此,亦慌忙起身,井然有礼,郑而重之。
七玄君见了她手上之物,也少不得敛了敛衣襟,正要起身,却被二人拦下,齐道,“七玄君不必拘礼,随意便好。”
扶罗被他们搞得一脸莫名,下意识去看身旁的扶鸢,直觉像是要有大事发生,面上再也端不下去,眼睛睁得溜圆,大气不敢出,乖乖在一旁竖起耳朵听着。却不想,这时被点了名字。
“小花仙扶罗扶鸢接帝令。”
扶罗眨眨眼睛一脸茫然,手上下意识地捏着衣服一角搓来搓去,两只脚也不安分起来,她这一动,在场三人都注意到一处:她脚上穿着的鞋子,脚趾头脚踝都露着,穿了还不如不穿,简直失礼至极。
自从织女送了她这鞋子,扶罗一直都这么穿着,还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随意脱”,一虚静里不常有人来,是以从来没人注意到过,只是在一开始总被莫鱼冷嘲热讽奚落几句,七玄君每次见了忍不住说了几次,可是没起什么作用,之后也都随她去了。
方才所有人只顾着说话,没怎么注意,这会儿终于有人发现,还是在大难临头之时,真真是千算万算,终是撞到了刀刃上,人倒霉之时,是越倒霉越倒霉!
七玄君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其实也是为她担心,这娥媚娥英常年跟在天女身边,是对规矩最苛责不过,今日见她如此,少不得日后被常常念叨,扶罗真是运气差到天怒人怨,偏偏撞到她们手里。于是,少不得要做一做功夫,转头冷冷一声道:“去把鞋子换了,这是什么场合?!都是夷衡平时太惯着你们,如此像什么样子?怕不是也想将那十字天书重头看一遍,教你们重新学学规矩?”
扶鸢战战兢兢赶紧重新给她拿了鞋子穿上,好一通忙完,才又听他道,“跪下,接帝令!”
二人二话不说跪了下来,老老实实洗耳恭听。
“一虚静里小花仙扶罗扶鸢潜心修炼一万年,功德圆满,今赐封号,花名凤尾、鸢尾,往芷薇殿任职。另:凤尾花仙扶罗目无王法,胆大包天,出手打伤天界尊神,罪不容恕,今派你前往妖、鬼、魔三界递邀请函,两日为期,接令即往,不得有误。”
娥眉将命令如实传达,念完合上卷轴交给七玄,躬身道:“七玄君,命令已下,天君对此事甚为上心,小仙子还需快快动身才是,至于芷薇殿任职,待此事之后,我会再择吉日来请凤尾鸢尾一齐赴任。”
七玄此时却是千头万绪,心里直道:即便是问罪,这罪未免问得也太大了些,让一个愣头愣脑的小小花仙去闯那六界中最去不得人的地方,无疑等同于送死。黄梵这次真是气的不轻了。可帝令已下,已无转圜余地。夷衡,这下,真的遇上大麻烦了。
虽心里未平,面上已定,七玄此时拿着卷轴道:“本君知道了,只是此去祸福难料,我有些事要与她嘱咐一番,你们可先回去复命。”
娥眉娥英相视一望,知他心情,也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娥眉只道,“那我们便先告辞,您也不必太过担心,只是送帖而已,应是不会出什么大事,少不得您多盯着些罢了,经此一事,对他们而言,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七玄君颔首,将他们送出门去。回来,对还跪在此处的二人只当不见,径直走过前去,又忽而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扶鸢你先起身,扶罗且好生跪着,待我回来。”
扶鸢方才听那帝令,便知扶罗惹上了大祸,此时七玄君又如此态度,更觉大事不妙,心下一慌,便再顾不得礼数,膝行到他身前,拉着他一片衣角,苦求道,“七玄君,扶罗不是有心的!她只是为夷衡君出气而已!她并不知会惹下如此大祸!您不能让她一个人下界,若真要去,我也要去,我们一定要一起的!”
七玄君被强拉着听她说完,全然不为所动,抬手抽出衣角,径直走向终芜阁。
终无阁。
夷衡君躺在床上还在睡着,莫鱼玩够了,安安静静趴在一旁,睡得正香。
七玄在床前坐下,好久叹了口气,“一个你已经让我焦头烂额,现在又丢给我这么些个小祖宗,让我怎么是好?”
将莫鱼叫起,等他缓过神来,肃然道:“莫鱼,你听着。如今夷衡未醒,扶罗又惹上了大麻烦,我们要好好保护她。我知你不喜欢她二人,可她们也是为了夷衡才惹祸上身,我们不能不管,对不对?”
七玄神情郑重,莫鱼也非常用心地听着,虽然她们抢了夷衡,可是,她们也在保护夷衡,保护夷衡的人不是敌人。所以,现在,他也要替夷衡保护她们。对,是这样,没错。想通之后,莫鱼坚定地点了点头。
七玄将三人叫到一起,“此次你三人同行,一路上互相看顾扶持。扶罗胆大,顾前不顾后,莫鱼没什么脑子,扶鸢,这一路你要多留心,照看好他二人。记住,遇事不可硬来,三思后行,你们此次是代表天庭,莫要再任性妄为。”
扶鸢喜出望外,敛衣一礼,忙道,“是,扶鸢记得了!定会全力完成任务!”
“还有,这只纸鹤你拿着,我在上面施了法,它会给你们指路,必要时把它抛出去,保命要紧,其他可以从长计议。”
转而拿出一物,对扶罗道,“此去之处,非同等闲。你们所见之人乃妖、鬼、魔三界之主,天庭虽有诸多不如意之处,却是个‘规矩’之地。可是他们,绝不会和你们讲什么规矩。这个你拿着,你们修为浅,不能以武力压人,更谈不上什么身份,或许连面都见不着便送了命去。有了这个,总能压他们几分,也只有这个,才会让他们能稍稍放下芥蒂,千万好生保管。”
扶罗接过,拿在手上瞧着,那是一枚玉色指环,上面缀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紫晶石,触感温润柔和。上面的灵息竟有一丝熟悉,是和夷衡君的蓝紫色灵光同出一脉。而且,她从上面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意志,强大到能影响到她的心志。异常的温柔,像一双素手抚摸着你,悲伤到落泪。她想,这个指环的主人该是如何一位仙流灵巧的女子,才配得上这般造化之物?不知怎么,她一眼便喜欢极了,忙不迭应声:“是!七玄君,扶罗定会好生带着!片刻不离!石在人在,石亡人亡!”
莫鱼跟在一旁静静听着,闻言忍不住道,“你傻呀!人才会亡呢,石头怎么会亡?”
七玄君瞧着那两人还未出发,便满嘴“亡呀亡的”,少不得一阵叹气。
临走时又看一眼莫鱼,道,“既答应了,便好好护着他们,安然回来,可能做到?”
莫鱼伸出爪子挠挠毛,脖子抬得半尺高,“安啦安啦!七玄看着吧,待夷衡醒来,不,不待夷衡醒来,我们便都回来了,到时给他讲讲他没见过的下面的事情,定能气死了他。”
七玄被他逗得一笑,“好,那就气死他。既好了,这便出发吧,我且用法术送你们一程,后面的路,纸鹤自会给你们指引。”
指尖结印,一个掌风拍下去,三人“啊!”地一声直坠下去,随着声音愈渐减弱,三人的身影也愈来愈模糊,直到完全没入云际,整个天庭都跟着沉寂了下去。
“啊!”扶罗结结实实着了地,“哎呀嗨呦”叫个不停,呲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嘴里骂咧咧,“七玄君,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只是一朵柔弱的小小小花仙,不耐这么摔的!你瞧,摔得我真身都要散了!”指着地上四散的落红对天理论。
才抬头,便瞧着海蓝罗裙与天同色,像是从天边卷过的一重海浪,铺天盖地,漫漫而来。扶罗嘴角一撇,苦兮兮道,“扶鸢!若你这么扑下来,我真怕要成了一摊花泥。”
虽这么说了,却伸出手来,仍要去接她,扶鸢自留了心,当即想要化出真身,不想伤着她。
扶鸢手上结印,可由于冲力太强,她无法顺利施法,乃至于扶罗看到的她,是透明的,身形未变,还发着光,甚是诡异。
就这么落下来,直到完全出现在视线里,扶罗踮着脚一把抓住了人,扶鸢笑着,轻飘飘落到地上,真真实实的身体,光芒也随之消失。
“还好,我们都没成了花泥。可是,扶罗,你确定这奇怪的红花是你的真身?”
扶罗瞅着地上的红色花瓣,“咳咳”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咦?那小猫呢?”
这时才有功夫打量四周,却见眼前冰天雪地,白茫茫处只有一座空落落的山洞,光溜溜的石壁上用朱笔刻着两个大字,“魔域”,张牙舞爪的笔触,使人一看,就像真的有什么妖魔鬼怪,要从里面爬出来似的,空气中都能闻得到浓郁的血腥味。
扶罗瞅着,冒不腾心里生出一阵寒意,哆嗦了一下,一把拉过身旁的扶鸢挡在身前,大着胆子道,“那小猫怕是落在里面了,走吧,现在该是安全的,灵石并无动静。”
扶鸢被她扯着,很是艰难地往里走,大约一炷□□夫,停下脚步,回头无奈道,“扶罗,你这么抓着我,到底是要我走,还是不要我走?莫鱼生死未明,我们不能再耽搁了,明明遇事天不怕地不怕,却是这么怕黑?”
扶罗好容易松了些,在后面亦步亦趋,眼睛又忍不住四处乱瞟,想看不敢看,闻言,只小声分辩道,“我有什么办法?就是怕黑嘛,你还不是一样?遇着事只怕躲得不够远,偏偏一点不怕黑,这是哪门子道理?”
两人一路走一路吵,不知转了多久,突然眼前远远的露出弱弱一点光来,扶鸢见之大喜,向身后道,“怕是出口到了,你小心些。”
可没曾想,刚奔出洞口,两把白花花的刀子便抵上了脖子,这下,那四个字真就派上了用场,乐极生悲。
扶罗看着眼前一毛毛一样的两个人,走路一样,说话一样,表情一样,一个没忍住,笑喷了,“这个人不会是在照镜子吧?不对啊,这也没镜子呀!”说着,便伸手四处乱抓,确定没东西,一时更乐了。
扶鸢吓得不轻,这还没见到正主,便要把小命交代了,她都还没努力,这么死了,教她如何咽下这口气。
这边冷汗岑岑,正待想逃命之法,打眼觑到扶罗已然笑得浑身发抖,脸色还没白下来,嘴里已经咬牙切齿,“凤尾扶罗,要死了你!这时候又在想什么?快想办法。”
扶罗全然在状况之外,指着那俩面无表情的冷面神大笑,“一模一样,扶鸢,怎么会一模一样呐!太奇怪了。”
笑声未止,脖子上便见了红,顿时,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俩人一时傻眼。
终于回过神,扶罗一嗓子吼出来,“喂!讲不讲道理?不过笑了一下子,不乐意我道歉,干什么动起手来?”
眼看,双方红了眼,扶鸢正着急她那性子不管不顾冲上去,这厢,却闻一声猫叫,心里立刻松了口气,直呼“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