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麻的死是刘小军的第一个沉重打击。
洞里一片狼藉。破碎的肉块几乎把整个洞都布满了，洞底已经是血红色的。
每个人都吐了出来。
王老四深深吸一口气，大骂了一声；“他妈的，他怎么这么不小心！”
虽然在骂，但是声音却带着哭腔。
谁都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无用。
在地上还能看到木桶的碎屑。
钟义树和朱子强早就尖叫着跑了出去，他们大声叫着，仿佛疯了一般；李大富赶紧跑出去，开解他们。
刘通一边强忍着呕吐，一边拉了板车和铁锹进来，把王二麻的肉块一块一块往车上锹去。
刘小军神情木然，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站在洞里，似乎感觉到不自己身在何处。
忽然，一种莫名的绝望从心里升起，把整个心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眼前发黑，好像又回到了塌方的矿洞之中。
死亡之前他一定也很绝望吧？
进洞时他应该也很害怕吧？
因为在洞里说话时，他的声音都变了。
但是他依然进去了。
刘小军忽然想：他在死之前就知道自己会死吧？
刘通铲着碎肉，奇怪的是，王二麻的一个头却是完好的，睁大着两眼，死死地盯着他们。
刘通几乎把铁锹都扔到了地上，只感到心里一股一股往外冒着冷气。
呼出一口气。
还是王老四麻利，他抢过了铁锹，把王二麻的头铲了进去，他自己都不忍心看在车里的碎肉，而是点了根点，默不作声，只要是能看得到的碎肉，都一一铲起，扔在车里。
收尸就花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把碎尸拉出了洞外，用一大块布盖了起来。
钟义树和朱子强此时才惊魂方定，两人大吵着要走。
“行。”刘通终于说话了，“你们要走就走。每人两百块，行吧？”
钟义树和朱子强都点头。现在他们只想离开这鬼地方。
刘通给了钱，他们马上收拾了东西，快步下山而去。
李大富拍拍刘通的肩，小声说道：“你过来一下，跟你说个事。”
刘能不明白他有什么事好说，却跟了过去。
而王老四却有些担心刘小军，因为刘小军的神情实在有些吓人，看起来像根木头一样，脸上还现出一股黑色。
王老四拍拍他。
刘小军才转头看了他一眼。
“抽烟。”王老四发了一根烟。
刘小军木然地叼起烟。
“人命本就贱如草。矿上很容易出事故的，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像这样的事，我也不是没见过。”王老四一边抽着烟，一边沉声说道。
刘小军只抽烟，并没说话。
“你看看我们这里，又没有什么安全防范措施，又没有什么安全操作的意识，出意外是很不意外的事情。其实对于我们这一群人来说，都是在拿命挣钱。先不要说被炸死，就是没被炸死，干个几十年，得个结核什么的，也算是把命交在这里了。王老四倒好，死了还能埋入土里，而我们呢？就算活到六十七十的，到头来只能像是柴火一般，一把火烧了，只剩下一些灰……
“我们都是下等人，都是社会上最最底层挣扎求生的人。我们……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我跟王二麻这些人，我们没文化，本来就是最最低下的那种人。但是我们要生存，所以我们来到了这里，干起了这个行当。因为我们要挣钱……其实谁不想做上等人？所以，我们要挣钱。也许我们去哪里打工，能一个月拿一千两千的，但是那还是没有一丝希望，而在这里，我们就有一丝希望，一丝发财的希望；有了钱，我们就能做上等人……你看，我说什么来呢？我没事说这个干吗呢？”
“人命贱如草？”刘小军不禁问。
“其实，贱如草的只是我们这种下等人而已。你想想，如果一个大官或是有钱的人把一个我们这样的人撞死了，他会坐牢吗？他会杀头吗？不会，因为他是有钱人，他是上等人，大不了赔点钱了事。十万，二十万，至多三十万。像我们这样的一条人命的价钱。你不要这笔钱？好，你去告，到时你可能一分钱都得不到；所以我们会认命，就算我们死了，家里人更要认命。比如我被撞死了，我家里又没有劳动力了，如果不拿这笔赔偿，以后怎么生活？我也就只值那么一点钱而已。但是，如果我把哪个有钱人或是什么官撞死了，你想想，我赔个十万或是三十万，就能解决问题吗？笑话，我肯定会被杀头。这就是上等人和我们这种下等人的区别。王二麻早就认命了。我也认了。我他妈的就是个下等人！就是垃圾。不管我们是怎么死的，一年之后都没有人会提起我们来。这就是我们的命。”
刘小军不明白王老四在说什么。
王老四自己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王老四抽着烟，然后抬头说，“我会去跟王二麻家说说，私了赔钱是最好的结局。你能赔多少？”
刘小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家不容易，孩子和你一样大，还得上大学，孩子他妈又挣不了钱；你家也不容易。最好的办法就是每年固定多少，总共付多少钱了。”
刘小军心中不禁想：王二麻这条命值多少钱呢？十万还是二十万？
他忽然想笑。也许有人的会以为人命无价，但是真正的现实却是，下等人的命就是贱，而上等人的生命，可能真的是无价的……
……………………
“看吧，小军不知道这洞的邪门，估计就是因为这才会出这事的。”李大富说道。
老矿洞的空地上还有四根木桩。
“这个洞是怎么回事？”刘通不禁怔住。
“这就是那个邪门的洞。你又不是没听过。他妈的，我们也是一时没注意，他就钻进去了，而且还挖了几下。结果挖出了死佬骨。”
刘通倒吸口气。
他现在可以想到，刘小军就是这里挖到那个黄金头骨了。
“打这个洞的人，都发了财，但是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虽然我叫小军烧了些纸钱，但是现在看来，还是没用。不如你哪天请人来这里做场法事，看看有没有效果？”
刘通只感到脑中天旋地转。
当于邪洞的事他也听到过。
如果那个黄金头骨就是从这里挖出来的，那么，现在如果卖了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他不敢想下去。
拿出手机。
他妈的，没信号！
应该怎么通知大皮鞋，让他不要出手？
“你去哪？”李大富大声问。
“回家！”
王老四跟着他们一起回家。
王二麻的碎肉被装进了一个布袋里，吊在了刘通的摩托后面。
先是去了趟王二麻的家里，王老四好声好语地劝解王二麻的老婆，但是她还是哭得晕了过去。
刘小军闷在那里抽烟，刘通看看此时谈赔偿的事也不太合时宜，就去找大皮鞋。谁知道大皮鞋已经到了他家里，手里还提着一个大旅行袋。
袋里全是钱。
总共260万。
刘通只感到天旋地转。
而此时刘小军也回来了，给了大皮鞋55万。刘通很想说把那黄金头骨赎回来，但是刘小军的脸色却很可怕。
刘通也明白，现在他们需要这笔钱。他只希望，从此以后，再不去矿山上，再也不从事这种工作了。
太可怕了。
拉上大皮鞋，带了三十万又去了王二麻家里，在王老四和几个见证人的协同下，赔偿协议终于达成。
共是二十五万，一次性付清。
各人都签了字。
王二麻的老婆不识字，只能压个手印。
刘小军厚道，额外给了五万——很多人都说刘家厚道，但同时又有些不解：他家哪里来这么多钱呢？
五万算是丧葬费。
得了三十万的王二麻家，他老婆又哭了几回，把儿子叫了回来，办了场法事，剩下二十多万块。马上就盖了栋新房。
当时很多人都说王二麻这一条命是值了。你想，要是王二麻那身体，哪里能挣到这么多钱的？而且还有些人羡慕起他家来。
后来，王二麻的儿子王福成为了一个二流子，因为伙同其他五人把一个有钱少爷的手筋和脚筋挑断，被判了十六年——被人雇了亡命之徒在牢里就搞死了；而他老妈也因为此事终于一病不起，无人送终。
…………………………
当天刘通就请了道士去矿洞那里做了法事。法事一做就是三天三夜，以慰王二麻亡魂。又顺便在老矿洞那里做了场法事，算是心安理得了。
而刘小军却开着摩托下了城里，找到张小娇——她并没有离开，而是还住在那个出租屋内。刘小军一进去就抱住了她，狠狠地按倒在床上。他像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