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绝大多数是人物肖像画，各式各样，什么姿势的人物都有，男男女女都画得栩栩如生，每幅作品都赋予人深沉而丰富多彩的画意。
卫萍不大懂评价美术作品，也不怎么喜欢，仅是怀着小憩的目的随便看看，待下班乘车高峰期过去而已。
身后有人咳嗽，回头看，是个持拐杖的矮老头。他背有些驼，衣着朴素无华，须发全白了，面sè却还红润。有点鹤发童颜之态，小眼眶上架了副小眼镜。
“姑娘，您喜欢艺术？”他似遇上知音般高兴。
“随便看看，”卫萍待理不理，只顾看去。她今天的衣着格外漂亮，边走边看，有些匆匆地。
“姑娘，请问您是做什么的？”他跟上来问。
“我？”卫萍回眸。他眼里闪动着温和的目光。她微微一笑，善意诓他。“我是工人，做工的。”
老头慢慢摇头：“或者是我平生第一回判断失误，姑娘。我想您应该是艺术类人才。”
“世界上，‘应该’的事太多呢，老伯。”
“要不是您开玩笑，便是社会分工不当。”
“好啦，不该骗您老人家。”卫萍不好意思一笑，颔首道，“我在华面高能所……工作。”
“也不该！”他说，“我是画家，属岭南画派。”
“岭南可谓艺术家的奥林匹斯山。”
“这话有水平得很，姑娘。我，佘遵砚，高剑父入室弟子。这里展出的全是我的作品。”他口若悬河。
“我擅工国画中的山水画，也曾习作人物素描。如今人物我已形成个人风格——康定斯基为现代西方抽象派绘画之创始人，马蒂斯则属野兽派新画风的开拓者。”老画家似乎一句停顿也没有，接着说。
“毕加索原本是现实主义画家，后来开创了立体主义画派。而高剑父，集各家画派之大成创立了独特的岭南画系——我的作品无论是构图还是细节，都带有期待xing的。”
他走近她些，轻轻地以拐杖点击地板，“我曾经作为新达达派的一员而屡遭败笔，我才悟到要没有激情和幻想，成功决不可能。后十年我跳出了抽象表现主义绘画的框套，脱离了高剑父派系而使自己的艺术独树一帜。”
他绕到卫萍面前，用手杖指着一幅《出浴》，望那充满水汽的画面，激动地说，“人物画方面，我能用简练的线条辅以朦胧意境去捕捉一刹那人物的心理变化，以期烘托逼真的形象，塑造静态中底动态，从而揭示人物真实的jing神心境。”
“世界万物，人体线条最美，美到无以复加。您看这少女，她的羞涩与矫柔都体现了最自然之美！在创作中我都总把人体的主要线条留到最后加工，因为这样才能大胆地有力地将人体形象表现得完美和淋漓尽致。使人看了，即刻感到巨大的情绪冲击，达到现实与理想吻合的艺术境地！”
他不管卫萍听懂还是不懂，又指着一幅驾舟扬帆的裸男，用深沉的语调说，“请详细看，姑娘。虽不敢与米开朗基罗的《大卫》比，可也算达到了表现人体曲线的艺术高峰。”老画家越说越激动。
“这幅作品我摹拟后期印象派的艺术手法，可它又从本质上摒弃了莫第格里阿尼和丢飞的惯常表现，形成了我自己的风格，在国内，我曾经研究过关山月和朱屺瞻的主题——”
“请原谅我听不懂您的理论，”卫萍轻轻打断他的话。她知道他准能说上一个晚上和一个白天，只要自己有耐xing听的话。
“有勇气承认自己的不足，乃成功之序曲。”佘老笑笑，“我有件小事，希望得到姑娘帮助。”
“我能帮您什么呢？”卫萍暗暗发笑。
老教授彬彬有礼地先请她到展厅近大窗橱的沙发上坐，给她端来香茶。卫萍双手接过，对他道声谢，遂并拢双膝，看他到底有什么事求自己。
佘老却并不坐，隔着沙发，把拐杖垂扣在腕上，推了推镜框，对卫萍朗声道：“我有本事仅凭借语言或文字的简介就描绘出逼真的人物肖像，也有本事透过衣饰外遮去刻画人物的躯体。”
他有声有sè地说，“这方面我堪可与伦勃朗媲美。给我一双眼睛，我就可用画面去剖露他的灵魂！或者您不信，姑娘？不妨告诉您，我已经勾勒出六个不同年龄阶段男女人物的肖像，就只缺一幅妙龄女xing。”
“因为我还找不到理想的模特儿。我要创作一组惊世的《东方人物》，做为我献给明年三月在大马士革召开的国际艺术节的礼物。”佘老边说，边取出一个很大的画夹，搁在卫萍面前的桌上。
“请过目，姑娘，这就是《东方人物》稿。它伟大之处在于摆脱了xing之诱惑，充满健康、神秘、向上的魅力。”卫萍小心地翻开来，但她只看了几幅就不看了。
因为，虽然所画人物都跃然纸上，逼真感人，可就是太有点那个——尽是各龄男女的**。她把画夹轻轻合上，佘老则以为她全都欣赏过了，现出喜悦的神情说：
“姑娘，您正是我期待的标准模特儿！请接受这个最后的角sè吧。”
“啊，我实在不能。”姑娘站了起来，犯难地对他一笑拒之。她深知绘画的模特是怎么的。
佘老愕然，见她要走，便拦住她真挚地说：“许多姑娘争当这最后一幅画的模特儿都不能够，您却把到手的光荣放弃。”
老画家的目光现出期望，“如果您肯做一回这种奉献，您将成为伟大女xing。因为您的壮举给社会灌输了人体美的艺术jing髓，因为您把大自然赐予您的美毫不保留地敬奉给人类。”
老画家见姑娘含羞满面，又道，“姑娘，奉献即是一种牺牲，此种牺牲是崇高的值得的，因为它面向大多数。您不能把属于公众的艺术藏匿，或留待未来只让一个异xing独享。您应该是，应该是摒弃您的娇怯，拿出勇敢，为社会，做一回这种牺牲。”
老教授的声音不高，却锵铿有声，句句打动卫萍的心。她默立，心灵受到了撞击。她略垂首，捏弄一阵衣扣。“不，我没有这种勇敢。”
“您有的，姑娘。”佘老凛然道，“您有天赋，就应该也有勇敢。我非雷诺阿，只画**女人。我以我的名誉保证，我要以您为最后的模特儿去表现人体完臻之美，塑造一尊东方维纳斯！啊，请相信艺术的力量吧，艺术的力量无敌！”
他声sè俱厉，宏亮的声音回荡着殿堂的四壁。
“我是真不知道自己能够帮您什么……诚如您所说的，刚才。”卫萍有些乜乜些些，终于拿出一点勇敢，握了腮，轻轻说。
“给我七个研究生当一回模特儿，仅此而已。”
“您的研究生……”她迅速眨眨睫毛，本想问研究生是不是都是些女孩子，却又不便启齿。
“都是有前程的男青年，国家未来的艺术大师。”画家看透了姑娘的心，温和地告诉她。
“如此的话请容许我考虑！”她急切地说，“因为如果马上的话，或者不能够，我以为。”
“可以等待，”老教授望她，“请留下芳名地址。”
卫萍略一迟疑，便把自己的证件给了他看。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何离开的那展厅，当来到人流如cháo的大桥头时，回想刚才的情景还觉有些窘，有些惘然。
“他的画许多不事雕琢，却也恣肆老辣，清逸潇洒，又偏重渲染气氛得很呢。”她想，“倘不是画得太露了点，谁来做这模特儿，到也不失为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