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令一个想活的人死去.那痛苦也不过是瞬间的事.若要令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活着.生不如死的煎熬滋味是怎样的.大概只有本人知道.
她轻柔抚摸着蛊虫退去后莹白如玉的手心.手心微凉.有一层薄汗.
她并沒有拿汗巾擦拭.只是那样淡淡看着.眸中深深浅浅.若有若无的暖.若有若无的冷.
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兜兜转转若清溪.
当她还窝在娘胎里的时候.当她还是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婴儿的时候.已经有那么多人打她的主意了.一句所谓的“帝星现众星隐”.令那么多人惶恐不安.令那么多人无所不用其极地要杀她.既然是这样……
她眸中闪过冷意.转瞬即逝.
她转而对正在愣神且苍白着脸的楚渊道:“表哥.你快问问她祈风雨的法坛设在何处.再耽搁可就大条了.”
楚渊沒听见.
“表哥.”她声音大了大.却招的腹内气血翻腾.看今日这景象.难道小东西们真的是无法再和谐地共处下去了.那就真大条了.她抬眼望墓室顶棚.祈求着上天好歹给点儿时间安排安排身后事.总不能像上辈子一样赤条条急匆匆就挂了.最好.能再多给点时间弄个解药什么的出來……那就不用死了.
“哦.好.”楚渊终于回神.目光停留在她抬眼望棚顶的姿态上.
“忙吧.我不行了.”她浅浅笑了笑.“上官陌”三个字还未出口.一口鲜血喷出.软软倒了下去.
她不想在那个死女人面前倒下去啊.心里痛呼了一句.
倒在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上官陌闪身接住了她.
从來沒有哪一刻眸子里比现在更多情绪.如同寂静了千万年的海.一朝泛滥.汹涌之势不可抵挡.泛滥了酸甜苦辣咸.泛滥了喜怒哀乐爱恶欲.泛滥了痛和悲、愁和怨.从來不知道他眼里也会有这么多情绪.
楚渊看着他和苏浅的目光却只有一种颜色.那是忧色.
“你.你别让她死.救活她.”暗哑着说出这一句.他反手拎起地上的上官闲.身形半刻不停留.往墓外掠去.
有一种人生叫荒诞.有一种活法叫荒诞的人生荒诞地活.这乍看上去是副很不工整的人生态度.
初初來到这个世界.她不知是为什么.只觉天方夜谭也不是这么个天方夜谭法.前生如梦.却那么清晰地一遍一遍在眼前过电影似的晃荡.是真.是幻.苏浅搞了好久也沒有搞清楚.身边的世界却是那么真实.
她是个小婴孩.脑子里却有一个成人的记忆.还能感受到那人如山泽压身般沉重的黑sqn绪.
那是一段完整的人生.出生.成长.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小学时沒有了父亲.死了还是走了还是怎么样了她不知道.从此和母亲相依为命.家里一贫如洗.母亲做好几份零工供她上学.她和母亲的关系却沒有看上去那么好.她不知何时起封闭了内心.从不与这个世界交流.
每日只活在书中.她成绩年年考年级第一.那是唯一的人生乐趣和目标.十八岁那年.母亲撒手人寰.她心里只剩下怨和恨.一边打打零工.一边埋首书山.
她念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每年拿最高的奖学金.居然也熬到了读研、读博.毕业后她留在大学做了历史老师.不太热门的学科.正合她性格.读研时认识了一个男人.她不太记得那男人的模样.连名字都模糊了.却记得她很爱他.两人顺利结了婚.但那男人薄情又滥情.出轨有了小三.还有了和别人的孩子.她和他坚持了十年婚姻生活.最后男人起诉离了婚.本该她做的事.犯错的人却做的理直气壮.那段时间她一直酗酒.终于有一日.醉酒再醒來.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成了襁褓中的一个婴孩.
那一段人生太过真实.太过完整.令她觉得应该不是梦.但是和眼前这个世界沒一处相符.眼前是史书中描述的堂皇殿宇.帷幔深深.身旁的美人美得如画中走出.她搜罗了数十年学过的词语也沒能找出一个词形容美人的美.那是生她的人.
而她记忆中的世界.高楼广厦.地铁飞机.比基尼和肯德基.以及永远灰蒙蒙的天.
这太过荒诞.她脑子一片浆糊.不知道哪是真哪是假.
但是.她素來就很能随遇而安.她想.既然是这样荒诞.就荒诞地活吧.用眼前这个身体.感知眼前这个世界.至少.别像记忆中那个人一般活得那般凄苦.最后还破罐破摔.所料沒错的话.脑海中那人是酒精中毒死了吧.
但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对床前的美人生不出半丝感情.对任何人都生不出感情.甚至对活着都沒什么想法.饥餐渴饮.只是本能.
她.似乎沒了七情六欲.
彼时她并不知道这是断情所致.
出生后第七日.有人在她手中放了一条细如丝的什么东西.她眼睁睁看着那条如丝细线顺着生命线钻入身体.那个人叫白峰.是彼时她名义上的爹爹.昆国的白帝.那个东西是什么她不知道.直觉是一条虫子.她记忆中觉得应该是害怕那种东西的.但她当时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她不知道不恐惧只是因为她中了断情失了七情六欲.
满月那日.來了个谪仙般的青年.白衣墨发不食人间烟火一般.自称是她的七舅舅.他低头來看她的时候.又一条细如丝的什么东西顺着她的手心流入身体.
同是那日.她真正的爹來接她.她模模糊糊见他挥手间灭了上百人.端的帅气.端的嚣张.端的狠辣.端的匪夷所思.她爹抱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流露着來自骨血中的深爱.但她也在他眼睛里看到了痛和怒.一闪即逝.彼时他的手无意中触在她的脉搏上.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知道.
但自那日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滋生.她竟然明白了.那是情绪.她的七情六欲回來了.
当时的苏浅并不明白是为什么.
直到有一日.襁褓中的她听见她爹娘在谈论她中了断情之事.以及春染、情焰两种蛊毒.三种毒在她体内奇异地达成一种和谐共处的方式存在.她一时半会儿似乎死不了.但也不排除随时死去的可能.糟糕的是.三种毒都沒有解药.即便有解药.怕也沒办法解.因为无论先解了哪一种毒.剩余的毒种就会反噬.她死得更快.那时她小.父母说话时沒背着她.
其实断情的功用不在于断人的七情六欲.如果这药是下在动了情的成年男女身上.断的不仅仅是qn.还会致人化爱为恨.化为地狱修罗.专造杀孽.直至耗完生命.其时也不过短短两月.最后身体会干枯成尸干.但这样的功用体现在苏浅幼小的身体上却只是断了七情六欲.或许是因她彼时心中沒有爱只有恨.或许是因为她还太小.反正她吸收了母体的这种毒并未造成太大不良后果.还因此意外救了她娘一命.
于是.她从小就背负着这样的沉重.艰难地活了下來.
夜深人静时.恨得要死.恨不能拉了全世界來陪葬.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她活得如此悲催.
但每每晨光微曦时.她睁开眼眸看见飞舞着轻尘的阳光透过茜纱窗照进房间.斑驳地映在她的云被上.有生命流过指尖的感动.她似乎又找到了些活下去的理由.
是啊.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她脑中这样想着.不为别的.只为有一个名字在她脑子里似乎回旋了千万遍.
上官陌.就是那个名字.那似乎是个如诗似画的美男子.她脑中有几句诗文回荡.说的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说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但似乎那样的诗文也不足以形容眼前男子的无双容颜.雍容气度.雅致风华.她似乎爱了他很多年.
那样的男子.谁人能不爱呢.
她觉得此时自己像个睡美人.沉睡在冰玉床上.等待着心爱的王子來吻醒她.她希冀着那个王子就是上官陌.
于是.她在心里呼喊了千万遍这个名字.并且不停祈祷.希望他能听见她的呼喊.
但她念的祷文似乎是摩诃般若波罗蜜心经.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这几句她很明白.但最后那句咒语是什么意思呢.揭谛揭谛.波罗揭谛. 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真是难解啊.
一忽又觉得身体里好几条虫子在打架.搞得她昏昏沉沉的.脑瓜仁子撕裂般疼.且愈想那个名字脑瓜仁子愈疼得厉害.月白的身影在她脑中不停晃.时而是温润浅笑的模样.时而是淡若清水的表情.时而眉间隐着薄怒.时而又是一副懒散戏虐她的样子.但每种模样都无比好看.这些样子在脑中.晃得她一阵一阵眩晕.还伴着割裂般的疼.她灵台一丝清明.想着是不是体内那些蛊虫发作了.她前世今生最怕的就是软软的爬行类.但如今它们就在她体内肆虐.恐惧似乎比疼痛更让人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