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知道保险箱密码的.”沒等吴若初回答.聂琼就眼珠一转自个儿找到了正解.“哦.上次我开保险箱的时候.你在旁边看见了是吧.哎哟你真是人精儿.过目不忘啊.沒错.我知道你记性就是特好.否则也不会死活忘不了一个男人是吧.哈哈.你这个水平快赶上人工智能了……”
吴若初听着聂琼的大笑特笑.也不知她是不是反讽之意.
“侄媳妇.谢字我就不说了.总之你这回为我做的.多少钱都买不來.”聂琼探近了些.研究着吴若初平板似的木脸.“哟.这是干嘛啊.你对我摆什么臭脸啊……姑奶奶.你说句话呀.”
吴若初的嘴角渐渐瘪下去.攥着聂琼的一只手.泪如洪水.聂琼寻思这姑娘肯定是被那帮警察“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阵仗吓着了.忙安抚了几句.可舌头都说烂了也毫无作用.后來.才渐渐从吴若初的泪水中察觉到了一些别的意味.
聂琼静了静.抡起大劲打了两下吴若初的手背.“傻丫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你想想.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是你姑父的劫.他干这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无论你做了什么.或者沒做什么.都是一样的.如果你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就想想你刚才的壮举.你那可是救了我的命啊……你听懂了吗.”
吴若初依旧泪势汹汹.聂琼气不过.又朝她背心处拍了一下.“听懂了沒有.”
吴若初觉得能这样被姑姑打两下也是好的.所以一直都不点头.聂琼手都快拍麻了.最后沒了法子.转而轻摇她哭泣中的肩膀.
一帘夕色从窗口的白纱筛进.照得一旁的手枪如同烧热的铁.散发出一种冷暗的绮色.
“你最近沒少打我电话吧.我还不是为了避开警察.一直沒开手机.”聂琼嘎笑了一下.“就绕着全国各地瞎转呗.打算等你姑父这边落停了.我就出国去.结果这不.还是让警察揪回來了.得亏有你……呵.这下他们傻眼了吧.该搜的地方都搜过了.我终于不用走到哪里都在屁股后头吊着几个大盖帽了.”
“姑父那边.姑姑会再去见他一面吗.”吴若初垂首.问出了见面起的第一句话.
“扯淡.他现在可是重案犯.说见就能见么.顶多是在枪毙前安排一次吧.但我也不想见.我早就让他不要再做这个买卖.他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以为自己是皇帝老子啊.赚几个黑钱了不起.我是命里主穷.但我并不真的怕穷.若初.如果我能选.我还巴不得嫁给小农民呢.男耕女织的.比这好了一万倍.”
吴若初撩开聂琼被水汽黏在眼上的一绺碎发.“男人和女人想要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姑姑跟我说过的啊.”
“对啊.你也深有体会吧.我昨晚还打了个电话给聂鼎呢.他一直在跟我说对不起.说得好像你姑父真是天大的受害者一样……我问他.法院那边有风声了么.他说有了.我都不敢往下听……可我还是听了.你姑父……确定了会判死刑……真是明镜高悬.太公正了.他就只配得上这个.但我这心里.还是有点……有点不太舒坦……”
吴若初胸中如被酸蚀.觉得自己连伤心的立场都沒有.“我婆婆她……已经被释放了.她能不能……能不能想个办法.也救姑父出來.”
“邱灿华也是拼了老命才出來的.她现在巴望着你姑父早点死.这样她就沒了后患.不会有人供出点什么.再來治她的罪……不过.她恐怕还是脱不开身.她的小儿子.不会干坐着的.”
“聂鼎.聂鼎要做什么.”
“你也知道.邱灿华一日不倒.林阡就一日不会罢休.而聂鼎.对他绝无二心……”聂琼勾唇.“巧的是.我这里反倒有个现成的題目给他们发挥.”
吴若初嘴唇上方沁出一丝汗.她发觉林阡的心态跟魏荣光是何其相似.
“不瞒你说.你姑父这些年一直存着条坏心.保留了自己和聂家的一些蝇营狗苟.为的就是他自己一朝不慎短了命.也要让邱灿华跟着倒霉.让聂家跟着断气……”聂琼脸上忽地升起一点不相衬的红晕.“不过后來.他又改主意了.我也是聂家人.他怕对不住他老婆的祖宗先人.所以.他就懒得去揭邱灿华的老底了.那些资料.他放在一只特难看的公文包里给了我.而我……”
说到这里.聂琼抵着高跟鞋站起.“我昨晚在电话里让聂鼎去取.它被我埋在聂老爷子的墓碑下面.我信聂鼎心里自有一杆秤.能够一碗水端平.或许明天一早.你就会看到一个浩浩汤汤的兴盛家族从此消失了……至于我自己.心早淡了.聂家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了.”
聂琼悠步走出房间.來到外间的办公室.忽然心血來潮.像玩角色扮演一般坐在了委托人的椅子上.吴若初跟了上來.拿起桌上的录音笔.拨了一下开关.
“姑姑帮着那么多人重聚团圆.一定会有福报.”她将录音笔轻放入聂琼手里.
“你也一样.”聂琼用脸靠了靠她的手背.
那天.吴若初离开后.聂琼仍握着录音笔呆了很久..半年之后.当吴若初再次回到事务所.准备收拾一下将这里从此封存的时候.似有预感一般.将那支录音笔调小音量放到耳边.发现里面最后的录音.竟是聂琼肝肠欲碎的嚎啕.
窗外的夕晖从手枪上消退.夜幕初临.吴若初在路口拦车.冬日的风搜身而过.她肩上被泼湿的水渍开始透肤地冷起來.
上车后她闭了一会儿眼睛.魏荣光从窗台纵身跃下的情景不断在她脑中恐怖地放映.他一身黑衣挟风鼓起.像一只傲极的孤鹰.无法攀霄而上.只有砰然坠亡.
她如死过一般睁开眼.用了整段车程.删删改改地打出一条短信.字面沒有任何情感:晚上十点.陶氏面馆.
她将短信发给魏荣光.出租车停在了聂鼎的住处前.她进屋时沒有穿拖鞋.光脚点地.四周静得出奇.衬得空气里咔嗒咔嗒的某种低碎声音变得格外入耳.吴若初凝神听了会儿.辨出那是断续的键盘敲击声.
客厅里沒有开灯.唯有一束弱光从书房的方向泻來.飘送着一阵甚浓的烟草香气.脚步踏至楼梯旁的时候.吴若初踩到一张半滑半滞的纸.不知是谁遗落在这里的.
她蹲身拾起了印满杂字的纸张.那似乎是几年前一次迷幻菇交易的流程打印稿.其上附有夙达集团贿赂海关警察的汇款凭据.以及聂栋与段老板互通信息的截录.另有邱灿华与两名豪商的一段分赃对话.每一句都标注着几分几秒.好像是从什么音频里整理出來的.吴若初认得这两人的名字.一是去年刚开发出大片优质海滨别墅区的房产界一霸.二是包揽本市所有名人派对奢侈酒水的华裔洋酒商.
再看下去.愈发觉得这张证据网缜详至极.一丝一线都是圈套.邱灿华纵有神力.怕也再难撇开身去.
吴若初蹑足踏入书房时.聂鼎和林阡正在电脑前协作着什么.脚边扔着一只脏脏的公文包.上面还有剥离的土块.吴若初向前两步.林阡警觉心稍强.先她丈夫一步发现了她.转过头來.目光如他身上的白衬衫一般锐亮.
他摘掉嘴里的烟.挪动鼠标关掉了页面.又拍了拍聂鼎.脸上隐含一丝被人搅扰的不乐.
“若初.你回來了……”聂鼎显然尴尬.“你是來看芊芊的.真不巧.她今天去同学小妮家玩了.我跟她说好.八点钟去接她……”
“我能看看姑姑给你的东西吗.”吴若初突然清声说.
聂鼎表情微微一冻.“什么.”
“我想看看姑姑给你的东西.可以吗.”吴若初也不解释什么.只是说着这个核心的句子.
“我不明白.”聂鼎退身挡在电脑前.“若初.你这是……”
“是二太太吧.”林阡忽然笑了一下.上前请安.白衬衫划出一道电光.“二太太好.”
吴若初却觉得自己像是比他低了好几等的人.“请不要这样叫我.”
“我本來就是聂家的仆人.你是少奶奶.是主子.我当然该这么叫你.”林阡提起的嘴角像一柄弯刀.“二太太想看这些东西.沒问題.我怎么敢逆了主子的意.你可以问问二少爷.如果他肯.我无话可说.”
他的语调阴阳怪气.摆明了是在试聂鼎的心.未等聂鼎回答.吴若初就咬唇说.“我……我不会阻止你们想做的事.我只是……只是看一看.”
尽管林阡自贬身价.可谁都清楚他才是拿主意的那一个.聂鼎两边不是人.“若初.你先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吴若初沒有说话.疾步向那台电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