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荣光锁好车门转身.刚洗过的车窗中映出夜空里一轮完璧之月.有点像吴若初留给他的雕花镜子.悬在他头顶.清圆而晶剔.跟随他行入住宅区.
他刚从一间4s店取车回來..几周前的某个月黑风高之夜.他停在自家楼下的汽车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刮了个满目疮痍.还写满了污言秽语.天一亮.吓坏了不少晨练的路人.连他自己也吃惊不小.但又有什么办法.只得叫了拖车公司将车子送去大修一场.
他将修好的车提了出來.直接开回了住处.
今晚魏荣光不住在梁宅..适逢袁劲母亲的忌日.梁忠文为了缅怀亡妻.便把袁劲叫到了家中.谈些跟袁母有关的体己话.再喝几杯淡酒.敬天上的亲人.或许只有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父子俩才能稍稍鸣金收兵.不至于两三句话就吵得脸上无光.
梁忠文酒酣耳热.提议袁劲住下來多聊一会儿.魏荣光无意参与其中.便先行告退.离开之前.他看见梁忠文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微咳着打开一只保存已久的大盒子.盒内满是袁母生前用过的物品.譬如眉笔、丝巾、手机、钱夹之类.
梁忠文和袁劲一同翻阅.如数家珍地说着袁母其人其事.确如共享天伦的父子一般.
不知魏念萍当年死在冷狱中的时候.是否也期望着有一天能被某人这般怀念.可袁母将这怀念也夺了去.连死都比她更高贵.
魏荣光一直都记得母亲的忌日.可梁忠文恐怕就连魏念萍不在人世的这件事都快忘光.去年的那一天.魏荣光与他一起参加应酬.他还在席间跟几名同仁大谈商业远景.魏荣光在他身侧喝苦酒.仿若饮进母亲自伤的泪.
白月垂挂天央.魏荣光下车之前.把自己的手机搁在了身旁的座位上.开启呼叫转移并且关机.转至公寓内另一部安全的电话中.前段时间.他偶然透过通话的回声意识到自己正在被监听.而对方是谁自不必猜.
平时外出上班.魏荣光都是随身携带这部手机.被人做点手脚也不是怪事.他并沒有急着拆下里面的窃听器.就让袁劲接着以为“知己知彼”岂不更好.
由于生活里通常只有公事來电.跟小陈联络也是通过卧室抽屉里的一款旧式手机.所以.即使袁劲二十四小时耳机不离身.也很难挖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
早在刚搬回本市的时候.魏荣光就在自己公寓的鞋柜底层安了一只针孔摄像头.很窄的范围.正好拍到玄关处的地毯.任何人进出他的家门.他都能知晓.手机被窃听后.他打赌袁劲的人不久就会潜入他的住处翻搜一场.不过.结果表明.他们并沒有那样做.
魏荣光在录像中并未发现谁的入侵.家里按照精准角度和次序放置的东西也不见丝毫异乱.他用传感器查过好几遍.沒有收到任何陌生的监控信号.
其实.袁劲的心理也并不难猜..既然这间公寓的主人已长期盘桓于梁宅.回來一趟也只是冲澡换衣.他又何必白费周折地撬门入室.
而相应的是.梁宅的各处果然很快就被装上了监控.若非魏荣光生性审慎、想到了这一层.还未必发现得了.
当晚.趁着梁忠文熟睡.魏荣光将整个宅子筛理了一遍.在墙内找到大量线路设备.全都扔进了次日早晨驶入小区的垃圾车.
于是接下來.他的汽车毫不冤枉地被人刮成了一堆破铜烂铁.用红色喷漆涂上了各种江湖粗话.或许是想伪装成街头小混混的整蛊.
在驾驶座的皮椅上.魏荣光还发现了一小枚刀片.直插在椅背的心脏位置.很显然是在给不识相的人提个醒.
这样的回礼莫过袁劲小试牛刀.只要有了邱灿华做靠山.又有什么事是袁劲做不出來的.
魏荣光心知來者不善.不过这些年他见惯世态.所以甚至连冷汗都沒冒一滴.
他还真就不信了.袁劲那厮不过是个目光短浅的富家少爷.真能在那条道上混得下去吗.
邱灿华这块老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愿意提携小商人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只有一丝薄月穿户.魏荣光掏出钥匙行至家门口.习惯性地一手往口袋里摸烟.一手刚要关上家门.忽见一抹黑影从楼道的暗处纵扑过來.火花般的一瞬.半截细瘦的身子已经急急地卡进了门缝中.
魏荣光心头一惊.掏烟的手几乎是立刻探向门页后悬挂的置物袋.袋中有备用的小刀.防的就是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
还沒拿到那柄小刀.他却嗅见一丝旧梦般的气味.独属于她的淡香.定睛望去.只见一张浅笑的如月秀脸.几乎近在他胸口.
“若初.”他宛若梦中.
“吓着你了.”她似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捂嘴笑得无比欠扁.眼里嵌着月色.一片柔彩.
魏荣差点看得怔了.良久才头痛而纵容地一笑.将她扯进屋里.“快进來.”
吴若初轻跳进屋.扔了手里的皮包.欢腾地踢掉了高跟鞋.如同解除了所有绑缚.魏荣光近來太过草木皆兵.不免担心外面有伏敌.他朝楼道里望了又望.直到确信刚才的一幕无人在看.才松了口气关上门.打开客厅里淡黄的壁灯.
吴若初已经自來熟地拎起餐桌上的汽水樽.给自己倒了满杯.大口大口灌着.魏荣光走近她.她放下杯子一脸微嗔.“你怎么这么晚才回來呀.我下午特地打了电话给小陈.问了你的住址.想给你个惊喜.结果你让我等到现在.”
“你等我很久了.”魏荣光连忙细阅她的神情.怕她因此恼了.
“也就是从下班之后开始等.大概三个多小时吧.”吴若初拗着脖子.“水都沒喝一滴.只吃了中午剩的半个面包……天又冷.楼道里还沒灯.幸好我不怕黑.”
魏荣光大为叹惋.“你应该提前跟我打个招呼的.要是我今天晚上不回來呢.你就在这儿傻等.”
“哦.你晚上不回來.”吴若初拧嘴凑近他.语气里有一种要你好看的架势.“有钱的单身男人.准备去哪里过夜生活啊.”
“胡说.”魏荣光自知说错话.笑着低下头.下巴几乎可以挨着她扑颤的睫毛.他摸不准她突然出现的用意.心中漾开微慌.“若初.你怎么突然來找我.难道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聂家人对你……”
“沒有.”吴若初埋在他脖颈摇头.手已经软扬而起.探向他刚才按亮的壁灯开关.啪嗒一声.房中重新变得一片黑.只有如水的月光像化骨散似地浸來.“荣光.我想你.我想你……我已经决定了.要和你……”
她的余音转瞬被他闷堵在唇齿交搏之间.灼烫的呼吸似大火包围.魏荣光从她唇上急行轧过.低问着.“若初.你还要我.你真的还要我.”
吴若初身体力行地回答着他.恨不得将自己拆碎了.完完整整溶进他怀中.魏荣光以一种要侵吞她的方式.半推半辗地将她撞到餐桌边沿.她感到腰后一阵结实的硌痛.桌上的瓶壶杯子接二连三碰落.两人也交叠着滚到桌底.整张桌布都快扯下來.
他们就在桌下痴缠.魏荣光一时忘形.砰地撞上了桌缘.惹得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笑.
他感到她的唇际如涂着罂粟.勾起深藏的蚀骨之瘾.他连宽-衣-解-带的耐性也沒有.双手直接在她衣上一撕.纽扣迸落.裂帛之响传來.还有诡异的肩带崩断声.
吴若初感到胸前一凉.魏荣光忽然停下手.盯着她脖间深如血的红线.还有下方那团微淡的绿光.
“你还戴着它……”魏荣光让这绿光轻颤着落进他手心.发觉自己竟然想要流泪.
“因为我还爱着你.”她的一颗心正被他拢进手里.如何还能够说谎.
隔了五年之久.当她再度被他莽莽然地侵占.那种滋味几乎可以媲美初次的疼痛.她哭了又笑.盘丝一般将他缠紧.泪水明明顺着眼角流走了.颊上却是湿漉漉的.那是因为他也在哭.泪渍很沒出息地蹭上了她的脸.
她语不成调地问他是不是掉眼泪了.他不肯承认.只是心虚地笑了一下.
他的周身仿佛半熔的钢铁.热烫的.迷昏的.连同额上的汗滴似烧透的沙粒漫天洒下.两人胸口相贴.那枚玉坠混着汗水紧黏在中间.好似两颗心融着血和泪接榫在了一起.年深月久.就长成了共生体.
“我那次说后悔.是骗你的.”吴若初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了臆想中的一轮明月.“其实我不后悔.一点也不.一点也不……”
时空混搅.天地决崩.她的牙齿嵌进他肩头里.一如他的身体深嵌进她的.他将脸贴住她震栗的手心.终于放下心來.“我最怕你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