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别喜欢这首《兰花草》.”女孩眸光清澄.“我好久沒给人唱过歌了.妈妈死后.我都是唱给自己听……对了.你是谁呀.我在这山上从沒见过你.你肯定是游客吧.我跟你说啊.你可以等天黑了之后再出來.山里会有很多萤火虫.特别好看.我喜欢把萤火虫收集在瓶子里.我们家交不起电费的时候.就是用萤火虫照明……”
徐恩砚见她又开始滔滔不绝.不免头大.赶紧把膝上的书翻开.显示出自己很嫌她吵的样子.她却指着他的书说.“你不是喜欢看书吗.萤火虫是最好的读书灯了……”
露萤清夜照书卷.倒也诗意.但徐恩砚还是跟她抬杠.“我家有钱得很.用不着这种读书灯……”
话还沒说完.她就离奇地扑了过來.凑到他膝盖旁.望着他书中的美狄亚插图.惊叹道.“这个公主好美啊.”
她满是尘土草屑的布裙就这样蹭在他洁净的t恤和长裤上.她嘴里的狗尾巴草随着她的话语柔柔搔在他拿书的手背上.徐恩砚忘记了她身上令他反感的尘垢.只记得自己手上难受的痒意.
插图中的美狄亚笑得痴狂.徐恩砚“啪”地合上书.撤开身子.“有什么美的.她是个坏女人.”
“坏女人.为什么……”女孩脸上出现了迷惑.“你肯定在胡说.”
“我胡说.哼.你上过学吗.读过几本书.”徐恩砚怎能容许她抨击自己的权威.还要争辩下去.却听见身后传來奔跑声.
“子君.我找你好半天了.时间不早了.爸爸的车在那边等.我们该走了.”
徐恩砚回头一看.猛然起身.女孩也站了起來.掸了掸裙子上的土.“哥哥.我这就來.”
徐恩砚错愕地看着出现在此地的廖寅汉.
廖寅汉是廖家大少爷.比徐恩砚大两岁.已经长成了半个男人.这个做“哥哥”的冲子君伸出一只手.眼睛却审视着徐恩砚.显然也在为突然碰见他而感到十分意外.
“她是你妹妹.”徐恩砚不可置信.
“嗯……新來的妹妹.”廖寅汉含糊其辞.
子君跟着哥哥走了.几步一回头地望向徐恩砚.可他却盯着自己的书.再不肯理她了.
快天黑的时候.确定母亲和冯九已经全面结束.徐恩砚便回了别墅里.弟弟徐义龙正在客厅里玩电子游戏.徐恩砚悄然走到他后面.猛地倾身乱摇了一下他的手柄.害得跑道上的赛车咚地撞到了障碍物.
徐恩砚哈哈大笑.徐义龙惊慌万状.忙于补救游戏.也顾不上跟他算账.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等着.”
徐恩砚才懒得等.走进房间去看妹妹.却正好撞上端着糕点而出的冯九.徐恩砚脸色一冷.冯九欠了个身.“大少爷回來啦.小姐刚才尝出糕点里少放了一味药材.我这就让厨房重做去.你还别说.小姐的味觉是真灵.”
徐恩砚沒等冯九说完就进了房间.再多看这个男人半秒都是反胃.妹妹徐恩锦坐在书桌旁.埋着脑袋写盲文.导盲犬小西伏在桌下打瞌睡.
恩锦的眼睛从出生起就几乎全盲.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光影.冯九刚拿走的药糕是给她明目的.不过效用甚弱.顶多是心理安慰.
“又在给唐樱写信啊.”徐恩砚摸摸妹妹的头发.
唐樱是父亲至交唐铁山的女儿.父亲和唐铁山是战争年代一同闯过來的好兄弟.后來父亲当了官.唐铁山却无心官场.卸甲归田.去了边境某个风景如画的小镇.过起了凡夫俗子的日子.但两家的情谊还是延续至今.恩锦和唐樱一直都是笔友.
恩锦把刻满盲文的纸张放进一只信封里.十指灵捷.一点也不像失明的人.写完信后.她从抽屉里拿出了心爱的妆奁.那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每天她都会用绒布轻轻擦拭一遍.不许别人帮忙.
恩锦的妈妈是个女伶.双眼虽也是瞎的.却唱得婉转戏文.妆奁里有胭脂眉笔.簪花红缨.还有一顶做工繁复、如建筑回廊般枝杈交错的凤冠.是恩锦的妈妈亲手所制.材质虽不贵重.模样却极为靓巧.珠光莹莹.末梢如蝶翅微颤.深凹的内部如神秘隧道.整体瑰丽而又诡谲.
恩锦珍爱这妆奁中的每一样东西.更无时无刻不在怀念母亲.
徐恩砚想起了同样丧母的廖子君.回到自己房间里.他关上灯.竟发现几只明灿灿的萤火虫在敲击着他关闭的窗.他沒有动手开窗放它们进來.只是静静看着.直到那微光消隐.
廖子君离开了山间.跟着廖家人进了城.暑假结束后.徐恩砚也回到了城中.可他的生活却与往日再也不同.身后多了她这个甩不脱的小跟班. “徐恩砚.徐恩砚.”
每当她脆生生的声音再度响起.徐恩砚都觉得无限抓狂.身旁的徐义龙贼眉鼠眼地笑.撇下哥哥自顾往前走.书包带子放得老长.颠颠地挂在屁股后面.“哥.你那条尾巴又跟來了.廖家的小姐怎么就缠上你了.我看可不太妙啊.”
“你给我闭嘴.”徐恩砚跑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廖子君冲到面前.
她已经不再是初见时那个粗衣素面的小姑娘了.來到城里后.廖家人把她从头到脚重塑了一番.在外形上.她已与寻常的官家小姐无异.拉直过的长发.典雅的连衣裙.精良实用的书包.还有脚上一双轻软的舞蹈鞋.
只可惜她说话的口音依然带着土味.学习成绩也不太好.在此之前.她已在山里的小学念完了六年级.只是学得不太扎实.但一点都不妨碍廖司令动动嘴皮子就将她送进了这所高级私立中学.也是徐恩砚考上的学校.
由于徐廖都是军人家庭.绝不会溺爱子女.所以两家的孩子都是步行上学.令人扼腕的是.从徐家去学校的路线有一小段是跟廖家相同的.廖子君每每在这条路上看见了徐恩砚.就扯着嗓子喊他.边喊边跑.
廖寅汉作为哥哥在后面沉着脸跟随.并不希望妹妹跟徐家少爷离得太近.同理.徐恩砚也不想过多搭理廖家的小姐.徐廖两家维持休战的共识就很好.万不能谈什么亲厚.
但廖子君初來乍到.根本不懂这规则.
“徐恩砚.你为什么装不认识我.”廖子君攥着书包带.眼里是赤诚的疑问.她的穿戴早已让人耳目一新.但山野精灵般的烂漫眼神却如故.
“我的记忆力是很有限的.闲杂人等说忘就忘.你不就是山里的野丫头吗.我干嘛要认识你.”徐恩砚抿着薄唇.望了望前方的徐义龙.又瞥了瞥后方的廖寅汉.芒刺在背.
“可我已经是廖家的小姐了啊.”廖子君脸不红心不跳地摆出这个名号.
“什么廖家小姐.你妈妈只是个舞女.”徐恩砚想赶开她.也顾不得说话的分寸.
廖子君涨红了脸.“舞女有什么不好.我妈妈喜欢跳舞.我也喜欢.喜欢有错吗.”
由于廖子君的文化成绩总是略显低迷.廖司令便让她去学了舞蹈.每当她跳起舞來.才会有人对她投去一丝难以掩藏的赞赏眼光.
徐恩砚听过一些流言蜚语.说廖子君的妈妈以前是夜总会的舞姬.刚满十五岁就在风月场上打滚.一度被廖司令包-养.怀上子君后.为了不影响廖司令的仕途.竟不辞而别.回到山上的老家避人耳目.生产时不幸落了病根.过了几年就香消玉殒了.直到最近.廖司令才辗转得知子君的存在.带她去做了亲子鉴定.把她接到了廖家.
廖司令现今在官场已是手握乾坤.私生女并不足以构成他的污点.据说.为了博取父亲的欢心.子君曾在他面前献了一支踉踉跄跄的舞.虽不上台面.他却甚是受用.正式学舞后.子君的世界陡地宽了.眼花缭乱的陌生大都市里.跳舞是她找回自信心的唯一方法.
“子君.别站在路上说话了.我们要迟到了.”廖寅汉适时介入.终结了这两个小孩的纷争.
身为廖家大少爷.廖寅汉在学校里并沒有忌讳承认廖子君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并且还处处关照她.但谁都看得出來他神情间的无奈..他只是在尽责罢了.并非真的欢迎这个突然冒出的家庭新成员.
徐恩砚独自落在后面.望着廖子君被风掀起的蝴蝶结发饰.耳边回响着父亲的嘱咐.“对于廖家的一切.你都要多防着些.因为总有一天.我们是要跟廖家大动干戈的.”
徐恩砚的父亲徐司令是一名曾率领千军万马破敌的铁腕军官.从战争时期杀出血路.和平年代韬光养晦.攒下权势.依靠着亦黑亦白的手段攀到今日的高位.运筹帷幄万人之上.在整个南方军政界.他说一.基本上无人敢说二.唯有另一派与他齐头并进的凶猛势力.就是來自于廖子君的父亲廖司令.论阴谋阳谋、显赫声威、过硬手腕.丝毫不输给徐司令.
徐廖二人暗战多年.以世交之名.行仇敌之实.表面上共侍一主.友好竞赛.实际上每时每刻都视对方为眼中钉.急不可待地想要拔去.之所以至今仍划界而治、相安无事.是因为他们手中都握有一份对方的犯罪铁证.一旦公开便是神仙也救不了的身败名裂.于是.他们只能按兵不动、彼此牵制.总好过同归于尽.
如果未來的某一天.徐司令成功地销毁了廖司令藏匿的徐方罪证.那么.便可大胆放心地将手上的廖方罪证曝光.这场持久战也就分出了胜败.
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