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相府
书房里“啪”的一声.是瓷器摔碎传出的声音.惊得院落里站立的叶退之心神突突直跳.
叶退之搬回相府已有三个多月.经过细心的调理和照顾.叶相的病也已大有起色.正如这院子里精心打理后绿意盎然的植物.一切正逐渐好转起來.他如今最爱做的事便是站在这院子里看着墙角那块苍白的太湖石发呆.想许多往事.也想许多以后的事.可总觉得看不到尽头.
自从叶寞与他谈过之后.自己现如今每一次见到他.心里莫名发寒.
转头去看大门紧闭的书房.里面已经谈了一个多时辰还未有结果.他几次想要送茶水却被拒之门外.
“老爷.老太爷的药已经煎好了.还请趁热服下.”下人将药碗递到他的面前.
自从叶退之回了叶府.面对这满院的的凄凉不免悲上心头.遂买了一些得力的人进府侍候.也将这周围破败的一切重新整顿起來.开了春万物复苏.府里已经有了勃勃生机.尽管人少.可至少已经不再是荒废凄凉之地.而叶退之每天都是亲力亲为伺候父亲的饮食起居.从不假他人之手.
接过药碗.再看依然紧闭的书房大门.上前敲门.“父亲.该吃药了.”
“哼.不吃.死了好.死了清静.”叶溟赫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六分气势.
叶退之又敲了敲门.“父亲.该吃药了.”
屋子里突然沒有了动静.半晌.叶寞平静的声音传出來.“进來.”
听着这平静无波的声音.叶退之还是紧张了一下.除夕那次谈话仍历历在目.当时他便是用这种毫不在意又慵懒散漫的话语.一点一点地戳穿他.又笑着将他逼入绝境.
叶退之推开厚重的木门.脚下就是一堆散落的茶盏碎瓷片.一摊子茶水被泼在地上还泛着水光.他避开这些.将手中的药碗端放在书房的议事木桌上.
木桌边坐着面对面的两个人.叶溟赫稍有神采的脸涨得通红.白胡须微微颤抖.而对面的叶寞也是神色不虞.修长有力的手将药碗推到叶溟赫面前.“身体要紧.喝药吧.”
“喝什么药.难道等老夫把身体养好了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叶溟赫低吼道.
“祖父.”
“父亲.”
叶寞与叶退之同时出声制止.两人的脸色都难看了几分.叶退之眼框微红.“父亲.您说着话太伤儿子的心了.这叶府从万丈荣耀到如今风雨飘零.现在就剩下我们这几个人.您是儿子一直以來活着的支撑.这种丧气话从您嘴里说出來.儿子觉得心灰意冷.”
叶寞看着叶相执拗的神情.开口道:“就为了这点事情.您就要如此这番.”
“这点事情.你可知你刚才在说什么.为了一个女人.你……”.叶溟赫又激动了起來.
“祖父.那是我的女人.也是在您面前磕过头的女人.更是将您的药方膳食照顾到极致的女人.如今她深陷囫囵.我出面解决有什么不对.”叶寞克制住自己的怒气道.
叶寞的强硬让叶溟赫一阵窒闷.在他紧迫的视线下.端起桌上的药碗一饮而尽.
叶寞的神色缓和了许多.眼角扫过一旁不言语的叶退之.“让我和祖父再呆一会儿.”
叶退之心里惊骇.这是为了霍卿.可霍卿已经嫁进轩王府.难道与叶寞还有纠葛.叶寞的视线如同一道利剑将他的沉思惊醒.看了一样父亲见他沒有异议.只能收拾药碗退下.
“寞儿.卿儿如今已经是轩王妃.你何必执着.老夫也很喜欢这个孩子.可缘分乃天注定.强求不得.你这又是何苦呢.”
“祖父.她还戴着羊脂玉镯.只要一天不摘.就表示她的心向着我.”
叶溟赫叹气.“即便如此那又能改变什么.她已为人妇.你若是执意纠缠可知后果由多严重.百姓对不贞女子尚且浸猪笼.皇家必然不会让她活着.你可想清楚了.”
叶寞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若我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成就大事.”
叶溟赫气急了眼前这个已长成苍天大树的孩子.自小就懂得隐忍.忍受寂寞.年少遭逢突变更是孤身在外闯荡.支持他走到今日的无非是那一点念想.可现在……
叶溟赫对叶寞无可奈何.“成大事者往往不拘小节.女子总是被牺牲的.你确定自己要意气用事.”
窗外阳光正暖.叶寞眯眼望过去.仿佛看到一双微红的眼眸如泣如诉.唇齿间轻吐着那几个坚毅的字眼.每每想到心如针扎.“要靠牺牲女人才能成事算什么大业.我的女人是与我并肩共存亡的.这怎么会是意气用事.”
叶溟赫皱眉.“可如今时机并不成熟.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多年的努力便功亏一篑.到时候别说是你.就连卿儿也会被你连累的.”
“放心吧.虽然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七成还是有的.即便出了问題.我也有后备计划.”
僵持......最后叶溟赫叹气.“你从小就是有主意的.我也老了.被关在这府里整整十年.早已不知时局变换.当年的同僚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剩下的大多已是见风使舵之人.所以也帮不了你什么.只要你决定了.祖父必定支持你.我相信你能做到.”
“祖父.对不起.让您担心了.可早晚都要走这一步棋.”
“呵呵.”叶溟赫起身.拍了拍叶寞结实的肩膀.“若不是想着心里的这一口冤气.何至于忍受至今.寞儿.你看这叶府如今这般光景.即使将來有朝一日能平反也不可能恢复了.我早就看透了.活着无非是为了死去的人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数百条人命早已化为尘泥.这么多人啊……死后连块牌位都沒有.每次焚烧纸钱.祖父都不知道朝哪个方向去.十年啊……他们到现在都还是孤魂野鬼.曾经一个个都活生生地在眼前晃着.现在院子里早已经空了.曾经的叶府再也回不來了.”
叶溟赫说得老泪纵横.这十年里.他每日躺在这床榻上.看着窗户外面那棵老槐树发呆.瞧着树叶绿了变黄.黄了枯萎.随风飘落散尽在泥土里.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杆.一如他的诸多儿女子孙们.忠心耿耿的奴仆们.这些人上至六十几岁的老奴.下至不满一岁的孙子.一夕之间全都沒了.
叶寞强忍心里的汹涌波涛.紧咬牙关遏制住喉间的呜咽声.“不管如何.您要好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叶溟赫背过身.站在窗前.悄悄抬起衣袖擦拭眼泪.
半晌.回过神重新坐下.对着叶寞笑道:“好.好好活着.一定……”.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可都安排好了.人手是否足够.为何不让你父亲帮你.我如今身体已经大好.不再需要他每日的贴身照顾.何况他身为叶家的人.为叶家尽力也是应该的.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义务.”
叶寞淡笑.“您这么多年沒有亲人在身边.我们都很愧疚.尤其是父亲.他如今能照顾您左右也是他一直以來的心愿.更何况他如今武功尽失.做起事情难免会有障碍.”
叶溟赫皱眉.眼神锐利地看着叶寞.“寞儿.是不是你父亲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你们两个回京这么久.却都沒有对我说过这么多年你们是怎么过來的.是不是他对你不好.”
“您别多想.父亲自小在苍山学艺不问世事.对京城错综复杂的关系更是陌生.不让他出面也是怕节外生枝.”
“嗯.是有几分道理.那你打算怎么做.宫里都已经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既然事情是因她而起.自然也要先拿她开刀.夏家当年费尽心机将她拱上了贵妃之位.先皇仙逝这么多年.夏家早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夏守仁把着兵部.掌握着京城十万禁军.如今连南疆三十万将士也想染指.上官靖鸿早晚会起疑.我只是给他个机会让他早些觉醒而已.可是目前时机不成熟.何况这么多年夏家早已盘根错节.我在京城的时日尚且不久.还需要慢慢筹谋.等待机会.”
叶溟赫闻言.暗舒了一口气.还好这孩子能识实务.他是真怕他为了霍卿冒然行动.到时候得不偿失.枉送性命.依他们目前的状况看來.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想到此.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真心的笑意.“那寞儿所说的动一动她.是什么意思.”
“就是吓吓她而已.”叶寞笑得魅惑.“夜路走多了难免遇到鬼.亏心事做多了自然噩梦缠身.我就是要让她心绪不宁.逼着上官靖鸿下旨.卿儿便可全身而退.”
“你有把握吗.她从一名小小的秀女.凭着一张貌不惊人的样貌和并不出众的才学.能一路爬到太后的位置.城府可见一斑.”
叶寞冷笑.“不试怎么知道.以前我只想报仇.如今我却还想要这天下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