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寞十二岁之前的人生锦衣玉食.他是府中的嫡长子.沒有人敢对他不敬.父亲对他寄予厚望.栽培方式也极为极端.身后的几个庶出的弟弟自小被丢进了脂粉堆里.而他每天除了读书就是习武.时间长了原本尚算亲和的其他孩子对他都疏远起來.
他曾经问过父亲为何不让弟弟们与他并肩.父亲当时什么都沒说.直到现在他仍然记得父亲当时望着他的深眼神.和那双落在他肩膀上微微颤抖的大手.
十二岁那年.当他从密室出來的时候.相府的一切如旧.假山、莲池和通往叶相书房的那条海棠石板路.
他跟在叶退之的身后.叶退之含泪地推开叶相那看似气派依旧的檀木门.“吱呀”一声尤其刺耳.刺得叶寞心里慌张.叶退之等叶寞进了屋子便将门在外面关上.叶寞慢慢走进书房内室.不见一个人影.隐隐有血腥味透出.掀开内室的帘子.叶相躺在榻上老泪纵横.黄浊的眼睛紧盯着他.对他伸出的手不再苍劲有力.叶寞走近的眨眼间又吐出一口血.已经湿红的被角上瞬间更加血红.叶寞快步上前.跪在叶相的榻前.执起那只枯瘦的手.眼泪从猩红的眼眶中滴下.落在叶相的手上.
“对不起.”叶寞哽咽说道.
“孩子.不要……哭.男儿流血不流泪.你必须要活着……”.叶相说完喘了一大口气.“他们全都死了……都死了……可是.你要活下去.我等你回京的一天.”
“可是.我害怕.”叶寞将脸埋在叶相的手掌中.肩膀颤抖.
叶相慢慢从枕头下拿出一封信.递给叶寞.示意他打开.等叶寞看完.“信里所写的事你全部都要烂在……肚子里.现在去把它烧了.”
叶寞看着心中的内容.手指颤抖.久久沒有起身.半晌.当着叶相的面将手里的纸揉成一团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慢慢嚼.缓缓咽.最后连同泪水一起吞进了腹中.
“别怕.跟着你父亲去吧.”叶相说着话便陷入昏睡.“记住.回京……”.
叶寞跪拜.起身.快速走出书房.门外的叶退之见叶寞出了门.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沒问.就这样两个人带上影.开始了苍山之行.
从那时候开始.叶寞心里就有一簇火苗燃烧着自己.他被这股火烧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时间越久.小火苗已经变成熊熊燃烧的火焰.
只是他也沒想到上天终究还是眷顾他.将这个玲珑女子送到了他面前.陪着他.伴着他.帮着他.这是他痛苦的人生中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或许爱情就是这样.毫无道理.也无关时间.更不是利益的捆绑.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
扑进怀里的人紧紧搂着他的腰.绝色的脸深深埋在他的怀里.撞得他胸口微疼.叶寞知道她在平复自己的情绪.这个女子就是这么让人心疼.总是不言不语地为他甚至周围的人付出.可他只是送了一件衣裳就让她感动至此.
叶寞下巴磕紧怀里瘦弱的肩膀.“卿卿.等这次战事结束.我带你去见我的家人.”
“你找到爹娘了.什么时候的事.”霍卿的声音从叶寞仅着亵衣的胸腔传出.呼出的气息暖暖的.直直渗进他的心里.不由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我爹早几年就找到了.已经在泸水城安顿了.还有一位远在京城.我已经有好多年不见他.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他老人家床前磕头请安.相信他会喜欢你的.”
“好.”霍卿心里越发湿热起來.他愿意将自己的家人暴露在她眼前.就意味着从此不再将她排挤在自己的世界外.“你可知道.我要的不过如此.”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温馨的气氛中传來敲门声.叶寞无奈叹气.“你的这个丫头.专破坏气氛.我都怀疑她在屋子里装了双眼睛.关键时刻总能搅局.”
霍卿坐直身子.斜瞪叶寞一眼.“说什么呢.宝笙是担心我的人身安全呢.”
“小姐.霍将军來了.”宝笙大声通报.
“看來不识趣的不止一个.霍将军这么晚过來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嘱咐.去吧.”
“那你呢.”霍卿看着气定神闲的叶寞.
“我还能去哪.就在这儿躲着呗.又不是第一次了.”说话时眼神暧昧.
霍卿想起三年前在别院避暑时候差点被霍雪依逮个正着那次.脸红得犹如火烧.瞪了他一眼.理了理衣裳.掀开内室的帘子走了出去.
几乎是霍卿刚落座的同时.霍休武就进了屋子.见霍卿恢复了家居的女儿装有瞬间的失神.他最后一次见霍卿还是九年前他们一家为霍休宜迁往锦州送行的时候.那时候的霍卿才八岁.长得玲珑剔透.是霍家所有人中最出色的一个.尤其眼睛肖似太傅.颇得他的欢心.
光阴似箭.沒想到当初的小姑娘已长成了倾城色.光凭这张脸游走于后宫绝对沒有问題.明明是对霍府有益的事情.他不明白爹为何选择隐藏她.
“卿儿.二叔这么晚來找你.沒打扰你休息吧.”
“沒有.还沒有休息.”
霍休武十五岁就被霍长清送进了军营.一生戎马.功勋无数.从武久了.身上肃杀的气息很重.就连惯常的坐姿也是标准的军人仪态.腰背挺挺得很直.双手置于微分的双膝上.接过宝笙递过來的茶盏.抿了一口放下.清了清嗓子.
“晌午时候你跟我提的建议.二叔答应了.希望你不要怪二叔.”
“怎么会呢.既是我提起在先.自然沒有埋怨的道理.我也是希望二叔尽早得胜.这样祖父也能放下心.我离家也有好一阵子了.甚是想念爹娘.”
“卿儿.有些事情先前二叔沒有跟你细说.其实派人去探对方的虚实是我一直的想法.起先王将军极力反对.他镇守之时边关和平多年.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敌方的情况了.可去年开始蒙古部落有了明显的异动.与王将军掌握的情况毫不相符.
不瞒你说.我曾经派了陆深去刺探.可他连特木尔的大帐都沒摸着.在外围晃荡了几圈就回來了.说不出个所以然.情况很是蹊跷.”
霍卿低头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沿着茶盏杯口打圈.“多谢二叔提醒.我会小心的.”
虽然言语低柔.霍休武仍听出了一丝自信和笃定.心里一惊.“卿儿.叶寞此人孤傲但是守承诺.三年不到的时间就从一个士兵做到了校尉.早在四年前他就救过二叔一命.这几年也幸亏有他……其实.这次回京后我有意向皇上请旨.提叶寞为副将一职.我相信他能做得很好.就怕……官职根本留不住他.所以你挑选他.我很放心.”
“多谢二叔提醒.卿儿会注意的.放心吧.”
霍休武右手食指轻敲膝盖.频率渐渐加快.半晌.侧首看向霍卿依然处变不惊的脸.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霍卿余光扫过.不免有些好奇.
“卿儿.你现在看到了.二叔的处境很是尴尬困难.不然也不会让你一个女子千里迢迢來边关受罪.前些日子大皇子亲自來信报喜.兰依有了身孕.他希望我能在孩子出生之前结束战事回京.卿儿.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想你这么聪明.一定能悟得出來.霍府前半生荣耀.后半生怎能看别人的眼色度过……只是委屈了兰依……”.
霍卿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二叔.你的意思是.”
霍休武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青花瓷瓶放在桌子中央.“卿儿.开弓沒有回头箭.你的一番心意二叔感动.但……二叔不得不防.为了霍家.”
将桌上的药瓶又往前推了推.“这是两个人的剂量.为了以防万一.记住.不能被俘……”.
霍卿拿过那只青花瓶.瓷器莹白透亮.瓷釉细腻逼真.是个值得把玩的好东西.她甚至在想.要将它摆在自己的房间柜架上.不仅能随时赏玩.还能时刻提醒自己霍家的人到底有多狠.尤其是那些狠在骨子里的人.
嘴角有了一丝嘲讽.“二叔果然是个大义灭亲的人.卿儿领教了.如若我真的被俘.你怎么向我爹娘还有祖父交代.我來这儿可是千万双眼睛看到了……”.
“我自当向爹还有大哥大嫂负荆请罪.绝不推诿责任.”
“嗯……说起來二叔也沒有责任.所以负荆请罪严重了些.按理说.是祖父要求我來此助你.夜探又是我个人的决定.二叔大可不必自责.若是我爹娘责问.您将事情的本末说个清楚.相信他们不会为难你.再说了.祖父现如今全依仗您了.还请二叔多多保重才是.”
霍休武一张脸臊得通红.“卿儿.你别怪二叔……好好休息.”说着站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