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失踪已经三天了.江画起先还时常去赤王府和军营看看.后來.便不去了.一直坐在家里的花厅上.除了药汤.滴水未进.
赤王府的老管家过來梨王府说.“老奴一直觉得王爷福大.那可是从战场上活下來的人啊.怎么会轻易出事.殿下您别赌气.沒准赶明儿王爷就能回來呢.”
她含笑点点头.但送走了老管家之后.眼中的神采还是一而再的黯淡了下去.
外头的星已经开始落下去了.原本漆黑的夜色渐渐开始泛着清晨独有的光亮.虽然沒有阳光.但看的很清楚.一天.又过去了.
江画忽然抬起头.眼中的光芒冰冷尖锐.冷冷的将衣袖一甩.桌上的茶碗噼里啪啦的就落了一地.摔得支离破碎.她不再等了.未央若出事.她要整个皇城给他陪葬.“來人.去把玉无瑕给我叫來.立刻.马上.”
不过片刻.大皇朝的丞相大人就出现在了梨王府的门前.锦衣玉带.翩翩衣袂随风飘动.连一头长发都中规中矩的束了起來.玉无瑕踏进前院.朗声便喝.“圣旨到.梨王接旨.”
等來的不是心腹玉无瑕.而是流氏皇朝的丞相.江画忽然很想笑.虽然他从玉无瑕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可以成为酸楚的表情.但是还是嘲讽了一番.也不下跪.只抱着胳膊靠在门口.且听他能说出什么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梨长女江画品貌贤良.淑正姝德.孝庄雅安.风采卓然.有母仪天下之鸿景.今立梨江画为淑正姝德皇后.号江山.即日搬往恣意宫……钦此.”玉无瑕将圣旨卷成一卷.递到江画面前.半句话说的艰难生涩.“梨王殿下.接旨吧.”
“咯咯……”她突然不可抑制的笑了起來.凝霜扇敞开遮着嘴唇.看不见她下半张脸的表情.可那一双眼却是黑深邃.不含半点笑意.“若我不接呢.你又待如何.”
“殿下接或不接.于无暇而言.不过是当不当这个丞相的区别罢了.无暇本就一介布衣.打哪儿來回哪儿去.有何分别.只是……”玉无瑕低下头.抚摸着圣旨的手指修长白皙.只是这样一双形状优美的手却不停的颤抖.一如他那刻意压制着情绪的语气.“只是赤王爷.殿下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震惊的抬起头.江画一把就捏住了他的下巴.眉宇间风流不在.戾气横流.“你说什么..”
“赤王爷结党营私.罔顾律法.同军中士兵勾结欺上媚下.昨日进宫刺杀贵妃娘娘.圣上受伤.下令捕了赤王爷并封锁一干消息.若是殿下当真还关心王爷的死活.便不要……不要再忤逆圣上.”
“梨王府周遭早就被圣上下了监视令.所有与赤王爷有关的消息就算全天下都知道了.殿下也不会知道.”
“圣上还颁下密旨.若殿下能顺利接下圣旨.王爷便决计不会有生命危险.”
就说这两日府前街热闹的实在不正常.她派出去的人近百.至今回來的不过区区十几人.带回的消息也是平淡无奇.想必早已是被人收买了.而那些沒有回來的.恐怕已是……
玉无瑕走之后.梨王府门前的两条街似乎也安静下來了.过往的人不那么多.想必眼线都已经撤走了吧.
江画躺在榻上.手里攥着酒杯接连不断的往肚子里灌.桌上早已经空了四五个酒壶.横七竖八的歪倒着.还有一个倒在桌沿上沒了盖子.里头剩下的酒液顺着桌布滴滴答答的往下淌.洇湿了大片的刺绣软垫.
外面的日头将落未落.红惨惨的霞光透过窗棂照着屋里的摆设.竟是像极了一片笼罩在血雾里的修罗场景.尤其是映着榻上人前襟上半干未干、新旧交叠的血迹.
软榻跟前跪了两排小宫女.一人手上捧着个盘子.里头隔着的无非是些嫁衣凤冠首饰零碎之类的.闪亮亮的一片.直晃的人眼疼.
这些人已经跪了半天.打用了午膳就一直跪着央自己更衣.还都是些十來岁的孩子.再跪下去.只怕膝盖就要废了.
“殿下.外头凤辇还在等着.您还不更衣么.”
“是么.”江画眯着眼往外看.无奈只瞧得见一片金灿灿的霞光.门外的景象是半点也望不见.一说话.嘴角便又有血丝往外涌.不过她用酒杯一挡.就全落进了被子里.和了血的酒并不好喝.又腻又腥还带着股子铁锈的味儿.
“等到入睡时分.见了圣上便也不用多话.直接上床多好.连互相绕弯子的功夫都省了.岂不方便.”
宫女咬咬牙.低头继续跪着.
今儿是个好日子.长安城灯火通明的.除了皇宫上方为了迎接新皇后放出的烟花.几条有名的花街也燃了鞭炮.其中最响亮的声音在东边.凌音局的方向.想必今夜凌音局又是在迎接哪位高官衔的大人去玩耍了罢.江画想着.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渐渐变得模糊.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醒來的.小宫女们已经不见了.凤冠霞帔整齐的放在桌子上.在宫灯的光晕下泛着波光粼粼的七彩光芒.千斐站在她身旁.眼眶湿润.
梨王殿下武功绝世.她想走.谁能拦得住.可若是走了.或许……就永远见不到未央了.她欠了他良多.下辈子已是还不清.再躲避下去.这份子情债怕是能拖个三生三世了.
“殿下.宫里來催了第三遍了.要更衣么.”
天子急召有三.召见三次未到者.以大逆不道论处.
“好.”
只简单的换了身大红喜服.发髻沒绾金钗沒簪.脸上甚至连胭脂都未抹分毫就直接盖上了喜帕.末了.即便是透过朦胧的红纱.仍能清晰的看见里头人嘴角上分分明明的嘲讽笑意.
这场婚事仓促.也甚是荒唐.
即便是到了半夜.城门口依旧是百官相迎的状态.一身明黄的天子站在城楼上.胸前袖口的蟠龙纹栩栩如生.眉目温润笑意温柔.
他下來牵了江画的手.把她从凤辇上抱了下來.躺在他怀里.江画恍然发现.流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流容了.力气变大了很多.可以轻而易举的抱起她.而从前.他太纤弱.从來都是她搂着他的.
往事回首.却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儿.那些美好的过往皆虚幻的不真实.
城楼上.皎洁妖异的月光投在那一袭大红嫁衣上.飘带翻飞.猩红刺目.江画忽然就想起一句话.流容在梦里自杀的时候说过的.“郡主.容儿将这条命赔给你了.你接着啊”那画面上.流容就是站在城墙的这个位置上的.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下头喝彩声此起彼伏.上头.她站在城墙的边缘.几乎就要掉下去.身后流容一把就拉住了她.她惊诧的回头.他却笑的眉目尽是温柔.“我们回去吧.”
省了大宴群臣和与民同欢.流容直接领着江画去了专为一国之母居住的凰凤宫.处处雕刻着灿金凤凰的床帏畔.流容挑了她的盖头.见到那比平日更素净的一张脸.先是一愣.随即温柔的笑开了.“这阵子忙.等过两天便补你一个热闹的婚礼.好么.”
说罢从床头的柜子上拿起了一个小匣子.“说好的.殿下可还记得.”
白玉的匣子.上头雕着繁复的金色梨花纹络.细白的软绸上搁着两枚银亮的圆环.手指的粗细.在光下泛着雪色.波光璀璨流转.
流容轻轻的取下了她无名指上的指环.然后从盒子里拿了一枚套在中指上.银白的指环.雪白的指.指尖透着莹润的光晕.皎洁宛若透明.
“够了么.”低沉的声音从嘴唇里吐出來.江画抬头.望着流容的眼里早已不见了昔日的半分情谊.冷的透骨.她面目表情的取下方才套上的指环.又重复了一遍.“这戏.你做够了沒有.”
“不是做戏.”流容抓住她的手.脸色苍白.
“未央呢.”
“你不信我.”
“从前信.现在不信了.别让我再问一遍.未央可还好.”
“你残害的那些忠臣.我都知道了.甚至还有名单.”
“罢了.圣上高义不肯说.臣自己去找便是.”一把扯了身上的喜服.雪白的衣袂刹时翻飞了开來.原來.她在嫁衣的地下.是穿了另一身衣裳的.她从一开始.就沒打算当这个皇后.
一切.都是权宜之计.
流容慌忙的站起來.却踩到了衣摆险些摔倒.踉跄着往前.死死抓住江画的衣袖.“如果、如果一切还沒发生.我还是落音山上的流容.你不曾封王.我们还能不能回到最初..”
江画顿了顿.随即灌上内力甩开了身后的人.“荒唐.”拂袖而去.
流容说的不错.若一切能重來.她决计不会爱上未央.她会安安分分的呆在落音山上.守着那个单纯温柔的七皇子.就这么平安喜乐的活着.
可叹一切怎么可能重來.流容这一问.委实荒唐.
容儿.我对你的情谊要比未央深的多、惨烈的多.可是.这份爱.早在我为你抛弃良知丧尽天良.却惹來你猜疑设计的时候便不一样了.与未央不同.我们之间的不仅仅是爱情.更多的还是仇恨……杀來杀去的爱恨情仇.利欲熏心的权利阴谋.比起这样的情爱.我宁愿选择未央.
他爱我.就如我曾经爱你.
容儿.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