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温泉出来的梁金龙和魏平均漫步走在晚风习习的商业街,久久没有言语。这在两人很正常,曾经有多少次,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相处,两人都明白,面对局势,需要有所动作,但如何动作,是一个艺术。
好像是无意间,魏平均说:“你爸爸在黑石嘴要的房子盖起来了,你有空去看看,真是不错,背靠龙背,正面向阳,把镇子一览无余,真是个理想的休养场所,每天早上一觉醒来,空气清凉新鲜,让人只想打喷嚏,就是没有鸡鸭牛羊跑,少了些生机,这些都不急,远远地栽上一圈树,不出一年功夫,房子就会在山下人们的视线里消失,我都想按照都市里的标准装修几间,给自己留着,四周那个安静啊,让人感受到地老天荒。”
“矿区煤粉还能没有污染?等田克华一开始大规模开采,就不好住人了吧?”
“不见得,当时选址就刻意远离了矿口,远离了道路和村庄,现在建好了,才发现一切生活物资都要跑大老远往进运,再就是,地下水质不好,含硫和氟太高,喝水要买矿泉水。你不服不行,你看农村人,没有先进的科学仪器,不搞水质地质分析,但是也知道择水而居,荒山就是荒山,没有一定的财力物力,上面不好住人,可见所谓的世外桃源,与世无争,即便是在农业社会,也是很奢侈的一种追求。”
“呵呵,可以找辆卡车,把必须的生活日用品一次性给爸爸运上去,好歹栽些树,做做样子,爸爸还回家,马上到冬天了,我可不想大冬天把爸爸扔在山里!”
“其实你爸爸就作为一个承包人,该露面时露个脸,去不去都无所谓,他现在伤了,好好养着,栽树还用得着他?杨岁虎发动了附近几个学校的师生,栽一棵树五块钱,现在漫山遍野的孩子在那儿挖坑忙活呢,这个时节栽的树,都是耐寒耐旱的,说是退耕还林,学校的师生热情很高呢!”
“征地的事情,牵扯的问题很多,我不太在行!虽然是农村出来的,我对农民的生活其实最不熟悉,上学时就想着怎么尽快离开农村呢!”梁金龙仿佛有意无意的说着。
“在高新工业园的时候,和农民打过一些交道,我的看法呢,农民最担心以后没有稳定的生活来源。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农民长期生活形成了一些根深蒂固的地方习惯,突然离开几十年的家,没着没落的,不踏实。但这些都是私下的话,嘴上呢,他们说担心以后的生活问题、子女上学不便、安置补偿等问题,其实呢,就是打心眼儿里不愿意!我们心里都明白,土地征收成就是政府在征地中借国家需要,什么政府规划,变着法儿巧取豪夺了本应属于农民的差价利益,农民讲道理讲不过政府。小农意识又导致他们眼光放不远,不知道怎么团结起来,维护本应属于他们的利益。”
“国家政策不是也考虑到了农民利益吗?”梁金龙好像读过《物权法》、《土地管理法》、《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和拆迁补偿条例》等相关的法律法规规定,“国家对这方面的工作权限和工作程序规定是明确的。”
“呵呵,国家是个最大而无当的玩意儿!它出台一个东西,一口气就能把你所有的东西说没了,农民几千年靠着土地,它说土地不是农民的,是国家的,还不如直接说农民的地是城里个别人的!就好比前几年的工厂,说工人是国家的主人,工厂是全民所有的,结果,工人还不是一纸文件就被赶出了工厂吗?现在征地,说白了,就是拿着几张纸把农民从农田上赶走!”
魏平均跟梁金龙在一起从来不讲大话套话,而是直接说他的真实理解,“讲到权限和程序,跟农民谈这个,那你就等着和农民打持久战吧,权限和程序永远要交到干部手中,跟农民无关,文件本来是面子活,是给各级领导看的,是出了事儿推脱责任用的,就好比我到了你家,劈头盖脸打你几个嘴巴,只要我是按文件打的,你就活该挨打,我按文件把你从你家轰出去,你站在街上就没有说理的地方,原因是什么?原因是想打你,想轰你,才围绕着打你,轰你搞出文件来,你说我不该打你,你的文件依据呢?你没有文件依据凭什么说我打不得你,轰不得你?”
“照您这么说,那些文件在征地过程就起不到作用?”梁金龙有些不相信。
“那些文件说的,别说农民看不见,就是干部自己也不相信。哪个干部能拿着文件把一户农民说服了,自觉搬迁,我拜他为神仙!既然是文件,就是给能掌握文件,解释政策的人相互掰扯用的,下级对上级,汇报工作要照着文件规定汇报,同级对同级,各自对照有利于自己的条款争取自己的利益,把责任推脱出去,这是有身份的人才能打的嘴皮子仗!没有身份的,直接面对农民的,是拆迁队!只有拆迁队才知道如何拆迁征地,坐在办公室的人谈拆迁都是放狗屁,纸上谈兵,凭想象!”
“按您说的,农民在这里是绝对的弱势群体?那为什么报纸上,新闻里老说有什么钉子户,暴力对抗拆迁?”梁金龙对魏平均的说法有些不同意。
“报纸是给农民看的吗?报纸是给拆迁的人圆场子的!”魏平均见梁金龙有异议,讲话就更走极端了:“报纸是宣传啊,所谓的宣传,目的是什么?就是宣传的人想说:我做的都是对的,你说的都是错的!农民都不信报纸,他们的想法最现实的,补偿款拿到手上,只信拿到手里的东西!”
“我怎么能骗农民呢?我怎么能忍心骗农民呢”梁金龙喃喃自语。
“你是市领导啊,你要学会站在领导的角度考虑问题,你需要面对的,只能局限于干部,怎么会想着去面对农民呢?你把任务交给李中华,李中华也不会斗胆直接面对农民,他怕挨揍!”魏平均说到这儿,被自己的话逗笑了。
“那李中华怎么办?”梁金龙是真的不懂。
“呵呵,”魏平均看着梁金龙,仿佛不认识他似的,“怎么办?用你当秘书时常用的一句话,搞好一件工作,最关键的是组建一支高素质的队伍!”
“嗯,”梁金龙觉得魏平均说到点子上了,“征地拆迁是一项直接面对群众,政策性强,矛盾比较集中的工作,应当要有一支专业的、素质高的队伍。拆迁部门的一言一行,不仅代表着个人,而且代表着政府的形象,才能保证” 工作程序合法、方法得当、补偿到位,无上访事件发生。”
“金龙啊,找你的弄法,你这就是书生革命,十年不成,”魏平均笑的前仰后合,“你这套弄法,适合汇报给刘锦辉,至于实际干起来,哪儿那么复杂,就是钱,钱多,队伍素质就高!市区到处有混混儿靠拆迁混饭吃呢,都成了拆迁专业户了,以前是五十块钱加一包红塔山一天,现在这条件就只负责站场子,要让他们动起来,是八十外加一包芙蓉王!保证你指哪儿打哪儿,比城管都听话,城管还有身份呢,这些混混儿,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居无定所,无名无姓,惹下事儿,谁也找不到事主儿!”
“你是说下岗工人对付农民?”梁金龙惊讶的张着嘴。
“什么下岗工人!下岗工人今天都多大岁数了?就是些小年轻,街道的流氓,进城找不到工作的农村小伙子,也有把这当成职业的!”
“那这不是打群架吗?”梁金龙越听越邪乎。
“这几年,你一直在领导身边工作,也难怪,你进进出出都是领导办公室,那儿接触过街面儿上啊,所以,干部很重要,你放心,至少高新工业园周围,现成儿的,就能拉起队伍,可何必你亲手抓这个事儿呢?市下面有县,县下面有乡,哪一级干部,干哪一级的活儿,你只要把干部抓住了,就等着听汇报吧,要想进度快,只要学会一件事儿就成!”
“什么事儿?”
“学刘锦辉,骂人!”
“骂谁啊?”梁金龙苦笑着,“我只求做事情,不挨骂,就已经很难了!”
“现成儿的就有人呢,我看他,绝对是这方面的行家!”
“谁?”
“魏巍!”魏平均肯定的说,“陈三虎盖的安居工程,你还记得吧?安居工程是那个县的城镇化项目,就是把城镇周围农民赶上高层住宅的,这住宅,就在城区,我敢肯定,那边儿的拆迁,就是魏巍坐镇的!一个城关镇的镇长,黑白两道走不开,他也就混不下去!正好,魏文在上官枫林的公司,上官枫林要征得地,一大块在魏巍的县上,你看魏巍给你怎么演出这场戏!”
梁金龙默然。
“话说回来,上官枫林做这件事,不是空穴来风,从他那儿开始,有几个有利条件,”魏平均见梁金龙不语,知道梁金龙的毛病,是做事来回的倒腾,下不了决心,就给他打气,“现代农业项目,国家是按百分之十五配套建设用地的,上官枫林征那么多地,也就需要盖一两栋高层,就能把一千多户农民的住房问题全部解决了,现代农业也需要干活的,所以能解决一部分就业,但是看上官枫林的意思,他不想把那么好的建设用地拿出来安置村民,他要用来盖别墅区,正好,我们氯碱公司那儿没有人住,盖起房子在市区卖不上价,让上官枫林掏钱把那儿当成安置地儿,如果这样,农民远离土地,就得给办三金一保,这是花点儿钱的事儿,市上马上要开始大规模上马工程了,不能干活儿的,一次性发放补偿款,愿意干活儿的农民,让他们到工程上去干活儿。”
“这得成立一个专门的机构,有一批像魏巍那样的实干家,”梁金龙觉得魏平均讲的不是没有道理,“只有一个魏巍怎么行呢?何况,看样子,魏巍下一步,要提拔,主管农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