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蝶离飞,玉美零碎,彻夜相思忆成灰。
初遇你时,墙头陌上青梅小,海棠似锦遍地红。
那日是十五,我与母亲去庙堂礼佛,待字闺中的少女总是腼腆羞涩的,下了轿,我怯生生地跟在母亲后 面,那日庙前的海棠花姹zi嫣红,我一袭红袖青衫,盈盈似舞。
母亲与庙中的主持请教礼法,我闲来无趣便出了寺门,那时的你便是坐在树下卖着扇子,往来的人不少,还有几个姑娘站在你桌前拿着扇子细细碎语,巧笑盈盈。
我好奇便走过去看,却不巧碰掉了桌上的扇子,刚要弯腰捡起,却有一双修长的手先我将扇拾了起来。
我抬眼看去,净霞如玉,一双含笑的眉眼,一张如似涂朱丹的薄唇,薄唇啊,自古薄唇多寡性,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只是惊觉多好的一个儿郎,我羞红了脸。
你将扇子递与我,弯眉一笑,“小姐,这把扇子送与你。”
我接过,撑开那扇面,庙前的海棠莹然入画,一只蝴蝶翩然落在海棠上,怡然生趣,画的一旁还有落词,‘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落款人正是宋玉。
我敛起扇面,看你在桌旁继续忙碌,原来这如画般美好,又如玉般洁黠的公子唤作宋玉。
宋玉,宋玉,我紧了紧贴在心口上的扇子。
母亲在我身后唤我,万般无奈,我才依依离去,我挑开轿帘,看你依然在低头作画,午日的阳光甚好,正透过层层树影落在你的脸上,轻轻跳跃。
我放下轿帘,贴着手中的扇子,口中喃喃,宋玉,宋玉,唇边竟不知觉地晕染了笑意。
自那日后,我便将你的扇子枕在秀枕下日日伴我入睡,梦中是一片海棠似锦,公子如玉。
不知为何,只不过是一面之缘,我却对你念念不忘,我见过的儿郎不算少,上门提亲的侯门子第也不在少数,却始终不曾入过我心里,可为何你如玉的面容却在心中如落地的海棠,渐渐生根发芽,渐渐花开似锦?
自那日后我身边的丫头总也取笑我经常失神,经常会拿着一把扇子翻来覆去的看,又痴痴地笑。
再遇时,我撞了低头看画的公子,他手中的画卷掉落在地,我颔首示以歉意,却不料他定定看着我,又捡起地上的画对着我看了又看,猛然顿悟般笑道,“原来是你,我道是画中怎么会有这般鲜活美丽的女子,果真人比花娇,人比花娇,敢问姑娘芳名?”
那公子欺身上前,我身旁的丫头上前将他挡下,叱他如此唐突,那公子似有些尴尬地笑笑,将手中的画卷递与我,“姑娘一看便知。”
丫头接过,递给我,我看着画卷,上面海棠如春,花中站了一名女子,青衫红袖,黛颜如画,泛着淡淡红晕,宛如淡然开放的海棠,静默而美好。
那女子,正是我。
我看着画旁的落字,心中忽然就如脱兔般跳得乱了节奏。
“敢问公子这画是在哪买的?”
“就在前方不远处,一个画摊。”
我急急地转身离去,不顾身后的公子焦灼地叫唤。
画摊前摆满了画卷,而画中都是同一个女子,青衫红袖,杏脸桃腮,眉如春山浅黛,眼若秋波婉转,胜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或站立,或一缕背影,或上轿,或低眉浅笑,本是一个简单的女子,在他手中却变得鲜活有灵魂起来,我竟不知,我也是这般好看。
“小姐是要买画吗?”身后的声音清朗若竹。
我转身,是你,果真是你。
你眼中也是微微错愕,随即展颜一笑,“原来是小姐,在下唐突,那日我见小姐柳夭桃艳,过目不忘,索性便提笔画了下来,我本无恶意,若是小姐觉得不妥,我把画收回便是了。”
说着,你便要收起画。
“我。。。。。。。我其实并不介意,我只是想让公子再送我一幅画,不知可否答应?”我握着手中的画卷,掌心出了汗。
你顿了手,抬头看我,微微一笑,“原是如此。”
你自身后拿出一副卷好的画轴,递与我,“这画,是我连日所做,也是我觉得最好的一幅,本想留在身边作纪念,既然小姐喜欢,那我便送与小姐吧。”
我取出画卷,画中的我坐在花树下,黛眉浅笑,轻细的阳光洒落,恰似那不染尘埃的仙子。
我展了笑意,将画放好,递上前,“既然公子喜欢,那便将它留公子作个纪念吧。”
你伸手接过,却不小心触道我的指尖,我惊得手一松,画轴滑落,脸上顿时羞红了脸。
你笑笑,弯腰去捡。
“小姐的心意,我定然珍藏。”
我绯红一笑。
身后的丫头催促我回府,我本是偷溜出来的,不可久留。
我深深看了你一眼,终是转身回了府。
本以为自从一别,再是相见,便是遥遥无期,却不想第二日你便托人送来了书信,信中虽是短短的几句,我却如获至宝,贴在心口久久舍不得放下。我这点心思,就连一旁的丫头都看得透彻,直笑我思儿郎的模样不害臊。
我给你回了信,让丫头偷偷送去,这一来二往,我们便已书信来述心中的相思之苦。那时,等待你来信便是生活的全部,我将你,深深埋入我心里,做我心中的全部。
终是有一日,还是被母亲发现了,她翻出我们的书信,烧毁了所有,我看着你的名字在火中跳跃闪烁,渐渐燃为灰烬,我伸手去拿,却被丫头拦下,我终是没能保全我的全部。
母亲将我关在房子,任我如何哀求拍打,怎么也不肯让我出来,就此,我们便断了联系,我心焦灼。
母亲放我出来的时候是月儿回来的那日,府上大摆宴席,为她接风洗尘,看得出来,父亲和大娘都十分疼爱她,离家十多年,我已记不清她的容貌,再看她时,她眼中多了一份冷冽和睿智。
那两日,母亲为我的婚事四处张罗着,只想早日为我觅得良婿,断了我念头,我心中暗暗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那日我看静坐庭院的月儿忽然就生了念头,与其坐等尘埃落定,到不如放手去搏一把。
我写了书信让丫头给你偷偷送去,那晚你如约而至,也如巧合般让月儿撞见,一出好戏便在月儿手中了结。
月儿终是没有告发我,我知道,她终是对我动了恻隐之心。
时日太长,相思无望,我终是想你想得紧,借了庙会的日子让月儿带我出去。
再看见你时你身影清瘦了许多,脸上多了几分憔悴,黯淡的目光在看见我时变得清亮起来,夜色如晦,你拥我入怀,我亦紧紧不肯松开。
你说你不能没有我,你说此生非我不娶,你温润的唇瓣覆下来,我瞬间便软化在你的怀里。
我们滚落在地,你伸手去解我的衣袖,我抓住你的手,你看着我,说等我们有了孩子,尘埃落定,我父亲母亲便对我们无可奈何,我犹豫,你却信誓旦旦,此生定然不会负我,我终是妥协了,把自己全部都交给了你。
事情来得太快,想不到父亲竟然为我定下了一门亲事,丞相之子,将相侯门,母亲自是欢喜,我却心如死灰,若这便是我的命运,我宁可埋葬了自己,至少能保留我们之间的完整。
三尺白绫,悬梁高挂,来生,我们再相约,我们再白头,我含泪踏了上去。
终究是没有死成,我哭着扑进月儿的怀中,述说我的不甘,我们的誓言。
我已把清白交托于你,所以此生非你,我不嫁,当月儿问我若是你会负我我还愿不愿意嫁的时候,我坚定你不会是这样的人,便认定了你。母亲和月儿终是心软了,去求父亲拒绝了婚事。
成亲那日,是我和月儿同时出,我为你披上了嫁衣,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嫣然如画,我想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
拜了天地,我们终成了夫妻,你挑了我的红盖头,温情碧玉。
红烛燃尽,共与春宵。
成亲后你对我百依百顺,父亲在朝中又为你谋了一官半职,你更是开心。那段时日,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定然想不到,这美好的时光竟要如此惨烈的代价去交换。
孩子出生以后我便觉得你整日落落寡欢,你在朝中被罢了官,没了收入,日子清贫,可我并不介意,你我是夫妻,自当祸福与共。
可是渐渐地,你便开始有了变化,有时候是喝了一身酒气回来,对我也是摆着一张冷脸,我上前服侍你,你便冷言相对,那段时日,我日日流泪,可我想,你或许只是因为怀才不遇,心中郁结,我愿意等你心中的结打开,陪你过这清汤寡淡的日子。
可是换来的竟是你的变本加厉,你一身酒气回来的时候身后还带了别的香气,女人的嗅觉是敏锐的,我心中自知,却也不想挑破,唯有等你清醒过来的那一天。
往后,你与一男子来往甚密,每回他来你便关紧了书房门,这般神秘,让我起了疑心,我知道你定是有事瞒着我。我想问你,却被扼住了手腕,将我甩倒在地,我愕然,一旁的执儿哭闹不停,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便转身离去,我瘫软在地。
宫中传来赵家满门抄斩的时候我愕然在地,我冲进书房找你,却不见你的身影,转身离开瞬间看见了你桌上的书信,我忍不住走上前,却怔然,心如绞痛。
栽赃嫁祸,宋玉,我挚爱的人啊,竟是亲手覆灭我们赵家的人。
我看见你伫立在门前,我拿着书信质问你,你却不做任何回答,只是夺过我手中的信,一把将它们燃毁,而我的心,也在那一抹火光中,耗然殆尽。
我被你关在房中,任我苦苦哀求也无动于衷,你甚至还想将我的孩子从我身边带走,作为威胁我不要乱说话的筹码。
若不是月儿,我想我们定要骨肉分离,可我终究没有选择离开,你早已是我身上种下的毒药,可我还是宁可饮下这毒药,哪怕这最终的下场,我不得往生。
自此你便没有再看过我一眼,整日在官场中圆滑周旋,可是好景不长,一道圣旨便将你打入天牢,把你打入无边的地狱。
我抱着孩子去看你,你攀爬着到我脚边,蓬头垢面,目光涣散,形如枯槁,这个还是我当初认识面如冠玉,眉眼如画的翩翩公子吗?我心沧然。
你抱着我的脚,让我替你向月儿求情,让我原谅你,说你负了我,是你对不起我,只要你能逃过这劫你便痛改前非,定然对我不离不弃。
我终是心软了,去求了月儿,可是月儿的眼中只有一片冰冷。
“他若是真心,当初怎么会负了你,又负了我们赵家?一报还一报,赵家的上百条人命还在黄泉路上等着他,等着他来给他们磕头陪罪。”
我站在雪地里,只觉得天地苍白。
行刑那日,我抱着孩子远远地看着你,大雪纷飞,我已看不清你的面容,你眸中掩下的万水千山。
刀落下的那一刹那我抱着孩子转身离去,我笑,泪却冷冷地滑落。
雪就像下了漫长的一世纪,不曾停歇,我抱着怀中哭闹的执儿,漫无目地的走在路上,雪将我们覆了一层又一层,我竟再也感觉不到冷。
我想起初见你时你那清淡的眉眼,“小姐,这把扇子送与你。”
小姐,这把扇子送与你……
海棠正谢,茶靡已尽,春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