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是我欠她的。”
我紧捏在一起的手掌缓缓张口,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泪水都压进了心里头,将来再见面,她真的会杀了我吗?
这个女孩,曾经在我最累最苦的时候,将自己的食物分给我一半,却换回来了我对她的欺骗。
甚至当被我欺负之后,她也未曾对我心生报复,反而毫不犹豫地带我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呢?我对她做了什么?
心头的愧疚死死折磨着我,让我再也提不起任何情绪,只能迈动着机械的步伐,一步步跟在刘源清的身后,一同朝着山顶的方向走去。
山脚下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仍旧在持续,伴随着阴冷的夜风,不断有惨烈的痛呼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我没顾得上去理会,脑子里不断闪烁出彩芸在离开我的时候,脸上所浮现出来的那种决绝,心就痛得好似被人撕裂开了一般。
上山的道路十分崎岖,在这荒郊野岭之中,根本找不出任何一条像样的路,我跟着刘源清穿梭在了几十年不见人踪的深山老林之内,一路向上爬行,大约过了半个钟头,视线突然一空,发现这山顶的尽头处,居然是一块十分开阔的平地。
在这里,我瞧见了接近二十多道忙忙碌碌的身影,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法器,在地上忙活着布置什么。
刘源清将我带到了这儿,就不再管我,在将虚清子的尸体安置在了一块石头上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冲进了人群之中。
在一片忙碌的身影中,我又看见了我爹、癫道人、玄光和和尚他们,不过此刻的他们却丝毫没有顾得上理我,我爹手里抓着一大捆竹竿,将它们分别插在了不同的位置上,癫道人则急匆匆地将幡布挂在上面,随即咬破中指,不停在上面画出古怪的纹路。
我看了一圈,才晓得这些人是在联手布置阵法,只不过一般的法阵布置,往往一两个道家人就可以极为轻松地布置出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大杀器,竟然值得同时让二十多个真修联合起来?
“青云,你快过来帮我一下。”
我爹随后也看到了我,不同于平日里表现出来的严厉,这次他非但没有骂我,反而直接将手里的竹竿见到了我的手上,一本正经地冲我嘱咐道,
“听好了,这叫镇邪幡,对付一般的游魂,只需要一根就够,不过这巫鬼王生前就是一个大巫,被镇压之后长眠此地五六百年,早就修成了鬼王金身,你快把这些镇邪幡全都插在地上,记住一共需要插进去九九八十一根,需有三尺三寸没入地面,快点!”
拿着我爹递出来的竹竿,我微微愣了一下,没有拒绝,直接便在癫道人的指引下找准了阵眼,一根根排下桩子。
我的道行太浅,独自一人根本就寻找不出阵眼,所以癫道人便留下来帮我,通过交谈,我才算通晓了他们的布置,原来是打算联合二十多位真修,组成道家的一种大型阵法,将这即将现世的巫鬼王压在下面。
此阵唤名斩邪阵,传自宋末明初时候的丘处机真人之手,那位大能当年耗费了大法力方才将巫王镇压于此,却晓得凭借自己的能力,终究无法彻底点化掉这个满心戾气的家伙,故此在羽化之际特意流传下来了一道阵法,以备不时之需。
而这斩妖阵只是我爹他们做的第一手准备,如果这阵法压不住巫鬼王,二十多个真修还会联手布置另一种阵法,名为十方幻杀阵,只是这十方幻杀阵威力太大,一旦施展出来的话,恐怕就会断了此地的运脉,有伤天和,所以才会靠后垫底,若非最紧急的关头,是没有人会愿意通过折损寿元的办法去轻易布置的。
道家阵法的排列,每一步都需要经过最为精确的衡量与测算,没有道行的人是绝对找不准阵眼的。
一般流行在江湖上的阵法,阵眼大多不会超过九处,“九”这个数字,也被道家人认为是极致。
所谓太极,阴阳互补相生,老子所著《道德经》里面有讲,“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高下相倾、前后相随”,便预示着自然界中的一切变化,都是从无到有,再从有归无的,所谓的对立面,也只是相对而言,事实上“类与不类,相于为类”,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都跳不开一个圆。
这个“圆”,就是天道,是一切自然变化的规律,而从无到有,就是“道生一、一生二”,直至归于“九”数,再重新循环往返。
所以九,在道家人眼中就是最大的一个数字,任何数字超过了这个界限,便会陷入“九九归一”的循环,无穷反复。
而这斩邪阵居然需要同时布置九九八十一个阵眼,就算我这时候还只是个门外汉,并不通晓阵法关键,却也能推断出这阵法的威力,到底该有如何巨大。
八十一根竹幡,每一根都必须插准位置,偏一分则前功尽弃,深一寸浅一寸,也都是在做无用之功,癫道人小心翼翼地站在我身后,手指不停掐诀运算,另一只手掌上则托着一个罗盘,有时候每走一步,又会往后退上三步,左右移动九寸,然后进行下一个位置的计算。
我当时还不太能够理解他这样做的道理,只晓得每每算出一个位置,癫道人脸上的汗水都会跟喷泉一样地往外冒,八十一个方位测算完毕,这老痞子顿时就跟虚脱了一般,大骂一声他娘咧,真他妈不是人干的活!然后抛了罗盘,躺地上不停地喘气。
我见他浑身都被汗水打湿,如同被人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躺在地上都快累成了狗,于是急忙从腰里取出了水壶,凑到他嘴唇边上轻轻灌着水。
比起我干的力气活,他的工作量几乎大了十倍不止,不要以为动用脑力的人就一定过得比其他人轻松,真要到了某一个关节,把人逼疯都有可能。
癫道人将水壶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抬起头来看我,注意到我脸上时刻搭耸下来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忍不住叹了叹气,重新恢复了光棍的本色,一脸无赖像地凑到我面前,两字眼睛变得贼亮,
“老牛鼻子早算到你有此一劫,却没想还他娘是个桃花劫,你没被她骗了色吧?”
“别胡说,”
我心情糟糕至极,没什么心思跟他打诨,将脑袋飞快地偏向了别处,瞧见我爹这时候已经取出了一大包朱砂,正沿着事先被画好的白线在洒。
山脚下炮弹声从来就没有停过,剧烈的爆炸声将整座山头震得不停晃悠,然而我爹下手却一直很稳,每一把朱砂洒落,都会在呈现出极为规律的圆弧,辛苦了老半天,在地上勾勒出来了一个巨型的阴阳图案,占据了十几亩的面积。
场中二十几个道家真修忙得团团转,念咒的念咒,画符的画符,还有几个七老八十的老爷子绕着被我爹划好的图案踏着布罩,隐隐约约的,我就感觉山顶上无处不在的阴风似乎被抵消了一些,呆在图案中间,反倒变得暖洋洋的。
“他娘的,成了!”
癫道人比我先一步跳了起来,将中指送进口中一咬,滴落了几滴阳血在被我依次插好的竹竿上,接着拿着竹竿居然在不借助外力的情况下自己颤动了起来,顶上的幡纸也在极有规律地晃动,没过上多久,八十一根竹幡居然亮起了一缕缕淡金色的光华,徒然间冲天而起,形成一股磅礴的光柱,无形中将盘踞在我们头顶上的那片血云冲击得黯淡不少。
“斩邪阵已成,请诸位道走各自守在阵眼中,一旦这巫鬼王破坏封印,你我便一起催动!”
陈万山站在人群最中间的位置,朝着四下里的道门真修发出大喊,而我则被随后赶来的玄光和尚拉到了一边,这痴肥大和尚笑着指了指画好的阴阳图案,对我说道,
“小施主不要站在里面,巫鬼王并非寻常厉鬼,虽被镇压在此处数百年,神智却并无衰减,自然也能认得出这阵法专门就是针对他的,到时候一旦动起手来,法阵中往往才是他攻击的主要目标。”
我谢过老和尚的好言提醒,接着心里头一阵好奇,指了指那些在阵中不断忙活的道家人,摸着后脑勺不解道,
“大师怎么不进去?”
“老和尚一辈子钻研佛法,对这道家的奇门遁甲之术,倒是不算精通,这斩邪阵乃是道家至高的几种阵法之一,凭我这点能耐,倒是无计可施的,待这巫鬼王出世,我会与诸多师兄弟一起诵念佛经,以期借用佛祖的无上念力,消弥掉它的执念,至于能否成事,就看天意了。”
玄光和尚双手合十,对着遥遥西方拜了一拜,身后的那几个老和尚也跟着盘腿坐下,口中默诵经文。
我瞧得殊为无趣,便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打算坐下来,没想到屁股还没挨拢地面,山脚下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远比打雷还要沉闷的巨大轰鸣声,接着便有无数哀嚎遁着夜里的阴风蔓延而来。
说:
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