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美娟趁星期天休息,正在大洗特洗换季被单,见诸玉良没到中午下班的点就回家了,便好奇地问道:“小诸今天怎么介早回来啦?”
“陈老师好!我不太舒服,请假回来休息一下。”诸玉良说着就进门反锁,然后上楼,一头倒在床上开始盘算起今后的出路。
“哎哎!阿拉看小诸今天不大对头,脸色煞煞青的,好像出了啥事体。不会是有的生了吧?”陈美娟见刘月兰中午回家吃饭,又来和她交头接耳。
“看上去不像。”刘月兰好像对这个话题不是很感兴趣。
“我看伊老公最近有个把月没回同心阁了。是不是两人吵架了?”陈美娟还想挖点料。
“小诸去湄池不是去得蛮勤的吗?做领导的男人都忙啊!老李、老蔡不也是每天都早出晚归吗?本来么,礼拜天老李休息在家,我在医院里偏偏忙得不可开交,他做口现成饭给我吃吃是不是天经地义的?这下倒好,连个人影儿都不见,不晓得死哪去了!”刘月兰一边抱怨,一边淘米烧饭。
“哦!李局、老蔡刚才被物资公司下面一个经营部的主任喊走了,三个人急牢牢的样子,好像是门市部出了啥事体。可不是么?阿拉本来指望老蔡趁礼拜天休息,陪两个儿子玩玩,平时两个小赤佬被关在局托儿所里,也怪可怜兮兮的。他倒好,只要单位一有事体,死人不管撂下就走。”陈美娟也跟着抱怨起来。
“妈妈!哥哥又打我了!呜呜!”二宝哭着走出屋来找陈美娟,大宝则探出头来说道:“我没打他,是他自己摔了一跤,尿了裤子。”
“这两个小赤佬,一刻都不消停!”陈美娟咬牙切齿地说着,就回了自己的屋。
二宝虽然只有三岁,却是个老练的磨娘精。每次要磨娘的时候,他那一双酷似蔡富国的栗色大眼睛就开始滴溜溜地转动。他的惯用伎俩是一哭二闹三咬人,咬人不成就撞墙,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陈美娟多少次下决心不向二宝妥协,要治治他的毛病,可最终还是架不住他的哭闹,所以二宝最懂陈美娟的心思。
有一次,二宝在一百商店哭闹着要买一支玩具手枪,陈美娟说家里已经有很多支手枪了,不买。他就赖在地上不肯起来,陈美娟又气又急地把他抱起来,他却在这个时候尿了他妈一身。一看他那可怜样儿,陈美娟心软了,只得给他又买了一支玩具手枪。他拿到玩具手枪后偷偷看着他妈,露出狡黠的笑。
至于大宝,是个一刻也不肯安宁下来的孩子。他个头儿很小,不像五岁的孩子,倒像一匹精力过剩的小狗,满世界跑,到处踢踢踹踹地搞破坏……
如果同心阁里的井桶翻倒了,葱盆被打碎了,晾衣绳被扯断了,婷婷被弄哭了……准是大宝、二宝的杰作。
所以,刘月兰看见蔡家的两个儿子就头疼,这也是她宁可把女儿婷婷放在娘家让母亲和乡下亲戚带的一个原因。曾经有一度,刘月兰因为这两个男孩太淘气,都想搬离同心阁了;但李凡说住在这里,他方便和蔡富国谈工作,她也就忍忍住了下来。
(二)
大宝、二宝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时,物资局局长办公室里,三个大男人正在为一个小女子的辞职报告而颇伤脑筋。
“跟顾客吵吵架就要辞职,这个诸玉良真够意气用事的哈!”蔡富国的口吻好像“诸玉良”在他心目中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职工而已。
“主要还是年轻气盛,没有经历过事情啊!”李凡浑厚的声音。
“那李局的意见是批准其辞职还是驳回申请?”蔡富国小心地试探着,微微凹陷的长睫毛栗色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李凡那轮廓鲜明的脸。
李凡似乎对蔡富国的问话既吃惊又恼火,以毋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开玩笑!小诸她年轻不懂事,难道我们作为过来人,眼看着她往火坑里跳也不拉她一把?”
“李局说得是。不过对她的服务态度群众意见还是蛮大的……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批评教育她一番;如果她不接受批评教育,那就同意她辞职呗!反正强扭的瓜儿不甜。您看怎样?”蔡富国依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李凡这回看上去是真的动气了,他拿出了局长的架势,给两位下属作起了报告:“对职工进行批评教育是应该的。但我们做领导的也要分清是非,不能一味地责怪我们自己的职工。
小诸说得没错,营业员和顾客在人格上是平等的,因为我们是社会主义的服务部门,服务者和被服务者都是平等的劳动者,而不是资本主义的私营作坊。
那个流氓对小诸动手动脚,小诸打了他一记耳光,我觉得错不在小诸;我们非要小诸承认是她错了,不是明摆着逼她辞职吗?”
徐庆培见势不妙,赶紧自罚三杯地说道:“李局说得对!我确实在谈话中没有掌握好分寸,使得诸玉良同志抵触情绪较大,才导致她一气之下写了辞职报告。”
“既然这样,那就按李局的意见办。在她的辞职报告上,我和李局都签上不予批准的意见。这事到此为止就不要扩散了!”蔡富国以素来干脆利落的工作风格吩咐着徐庆培。
徐庆培为确保此事不再反反复复,又小心地问两位领导:“不过按诸玉良同志的个性,如果她坚持要辞职,我们怎么办?”
蔡富国显得对徐庆培的问话很是不耐烦,他抬了抬两道剑眉,以不值得商量的口气说道:“她非要一意孤行的话,就按除名处理!难道要我们做局长的去求一个普通职工不要辞职吗?真是岂有此理!”
李凡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指弹了几下桌面后说道:“把夫妻拆散在南极和北极两地工作,不知是哪个鬼搞出来的发明创造。把小诸这样一个小姑娘丢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什么委屈都没地方诉说,不搞点事情出来那才叫怪呢!回头我来给小诸的爱人文远方同志打电话,叫他回来一趟,做做小诸的工作。这事就这么办吧!”
李凡说完,起身给文远方挂电话去了。
(三)
徐庆培跟着蔡富国从李凡的办公室一出来,就急不可耐地问道:“蔡局,您刚才在李局那儿的态度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
“这叫欲擒故纵、顺水推舟,送李局一个顺水人情不好吗?”蔡富国牵牵嘴角说道。
“要是李局突然又顺着您的意思办,您打算怎么收场呢?”徐庆培似乎为了显示自己不愧是蔡富国的高徒而故意问道。
“哼!人的思维都有惯性,他会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向吗?况且他是个直肠子。他这点心思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不希望诸玉良辞职的意愿比我和文远方还强烈呢!”蔡富国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诮。
“还有这等事?你们这些文化人的心理我真是不懂。她一个结过婚的女人,犯得着您和李局这么用心地维护吗?况且我看她一副毫不领情的样子,真替大哥不值!”徐庆培终于露出了下流男人的嘴脸。
“你懂个屁!有些事儿别人永远不会懂,因为……当事人自己也不懂。我还没说你呢,诸玉良辞职的根本原因是由于你说话造次。你说的那些话,明摆着是在暗示她:是蔡副局在暗中处处保全你,希望你知道好歹,早日以身相许回报蔡副局吧!
人家一听,还不吓得赶紧辞职?我的形象都是被你们这些龌龊人搞坏的,弄得小诸现在躲瘟神似地躲着我。自从上次技能大赛后,我都很难见到她的面了,说起来还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呢。”蔡富国的语气一半是埋怨,一半是沮丧。
“我就是弄不明白,我们这么潇洒的大才子、蔡副局长,现在又多了一个一表人才的李局长,为何要为一个已经结过婚的女人大费周章呢?她再年轻美貌,也是别人的老婆,也是被别人睡过的……”徐庆培正想满嘴跑火车,被蔡富国一声断喝。
“闭上你的臭嘴!你越来越放肆了……我只是让你盯着她,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她一有风吹草动你就向我汇报,有那么难吗?”
蔡富国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见过国宝吗?国宝级的文物不是人人都识得的。对于国宝,无论你花多少精力、财力去保护都是值得的。懂吗?”
“好好好!我有点懂了。您和李局还有文远方都是识得国宝的人,但我只会按您的吩咐去帮您盯着这个国宝,行了吧?”徐庆培一脸坏笑地点头说道。
“只要这件国宝没有逃出我的视线范围,暂时放在人家那儿会更安全。这次我们要李凡出面挽留诸玉良,诸玉良就会对我放下戒心了。她是一件极敏感、极脆弱的国宝,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我们碰碎,或者被她自己给砸碎了。
下一步我们不要再去惊动她;即使对她有天大的恩德也不要跟她讲,让她自己去领悟吧!目标你都明确了吗?”蔡富国眼中又透出一股寒光,以诡秘的口气吩咐着徐庆培。
“当然!两国之战升级为三国交战了。哈哈!”徐庆培心领神会地说道。
两人谈笑着离开了物资局大楼。
(四)
当文远方接到李凡的电话后,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只是一直在听李凡介绍诸玉良辞职的前因后果,以及要他多关心关心妻子,劝劝妻子不要意气用事等等。
文远方猜不透妻子辞职的真正原因。即使和顾客吵架,或是和同事吵架,断不至于提出辞职呀。要知道,一个具有居民户口的人,有一份正式的工作,这是令农民们多么羡慕神往的事啊!而一旦失去了这份工作,想再恢复或另找一份正式的工作,简直比登天还难。
“玉良居然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辞职报告给打了?就把这只铁饭碗给扔了?”文远方震惊之余,第一次隐隐感觉到妻子是一个任性的女人。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对妻子的关心是多么的欠缺;看来,今后还得密切地关注着她,不能再对她放任不管了。
话说诸玉良睡了会儿就起来收拾行囊,她准备主动去湄池向丈夫负荆请罪,以求得文远方对她擅自辞职的谅解。
她走下楼梯刚准备开门出去时,发现文远方在喊门:“玉良,大白天你反锁门干嘛?”
“你怎么来了?我正准备去湄池呢!哦,肯定是李局叫你来的。”诸玉良故作轻松地说道。
“你是不是打算等辞职后回江苏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文远方语中带怒,盯着妻子的眼睛问道。
“我……不正打算去湄池跟你认错吗?”诸玉良心虚地辩解道。
“你先斩后奏还有个屁用!”文远方突然语带哭音,一把搂住妻子动情地说道:“你难道想离开我回润州吗?我们的婚姻难道禁不住这么短时间的两地分居就要瓦解了吗?你太让我震惊了!”
“我……没想离开你啊!”诸玉良被丈夫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
“那你太任性了!玉良,你怎么可以把人家视作生命的铁饭碗说扔就扔了呢?你不是说要做职业女性,不想做家庭妇女吗?你没有工作了,不就变成家庭妇女了吗?你没工作,我当然可以养你,但那样你会开心吗?”文远方依然紧紧地抱着妻子,耐心地开导着她。
“我就是觉得自己很委屈,但没人理解我,也没人同情我;而你每次都只是对我说教,说了一大套理论,实际问题么一个也不帮我解决,所以我觉得呆在这里好累,好孤独,好没意思……我明明受了侮辱,领导还要批评我服务态度不好……这样天天受气的工作我不要也罢。”
诸玉良终于在老公的怀里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