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再回江南.恍然如隔世.
时光一晃.如同红街游女手中甩出的水袖.再一收回.已经是换了人间.几个月之前.凌月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会已这样的方式回來.更不会想到会在眼前这种尴尬的情况下再见妙笛.
江南地区的习俗.女眷不出门迎客.但是因为此番來的是齐轩王司马皓轩.所以都护府上上下下莫不是盛装候在街口迎接.浩浩荡荡好大一帮人.街外更是挤满了看热闹的民众.里三层外三层把整条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远远瞧见这阵仗.凌月下意识勒紧马缰想往队伍后面躲.她最讨厌最害怕的莫过于被众多人盯着.更何况今日还是这么招摇.扫一眼身侧跟着的司马皓轩、曹子俊还有楚江.自己一个女的夹在他们中间本就突兀.不用想都知道会引來更多的注目.
早知道这样就跟着若水和萧芸琴座马车了.虽说是全身骨头被颠散架也好过被人当做游街一边观看啊.凌月悔不当初.仰头望天一脸即将上刑场的悲怆.
曹子俊偶一回身瞥见一脸苦相的凌月.猛然一惊.皱着眉头看她.小声问:“你干嘛呢.又沒人要把你拉去卖了.你摆那么怨妇的表情给谁看.”
“死开.”凌月恶狠狠瞪着曹子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白他一眼不理他.
一路都在沉默的楚江侧头看一眼凌月.声音缓缓对曹子俊说:“子俊.凌月姑娘是不习惯被人注目而已.你别取笑她了.”说完朝凌月弯了弯嘴角.那笑意意味深长.
凌月目光一寒.扫一眼楚江并不接话.心底却是涌起一阵不爽.从昨天开始.这个楚江一直和自己过不去.说话还总是含沙射的.却又不像是要故意针对她.但总是隐隐让她觉得不舒服.仿佛被人窥见了把柄一般.却又不知道对方握住的是什么把柄.
这种感觉好烦啊啊啊.
方才对于外界的所有不安和惶恐顷刻间被烦躁替代.凌月在心里默默问候了楚江的大爷又在臆想里狠狠虐了他一百遍之后终于回过神來.愣了一刻才发现自己已然走过了长长的街道.迎在街口的大都护蒋擎宇和其独子蒋玉卿携亲眷已经近在不远处.
远远看到站在蒋玉卿身后的那个人影.凌月的呼吸在一瞬间收紧.目光再也移不开半分.只是望着那个人影.刹那间千思万绪涌上心头.
妙笛.
妙笛.
不过短短几个月未见.眼前之人却是与记忆中的她千差万别.一身绯色精美华服.头戴珠钗.妆容精致.唇角一丝笑意恰到好处.端庄却不失矜持.眼含秋水.荡开一波温柔.温暖恰如三月春风.却是平白多出两分疏离.
凌月从來都不知道妙笛原來可以如此夺目.脑海中闪过初见她时的模样.虽然一身红装却是显得有些凄凉.而她今日却是那么的光彩照人.浑身都沐浴在一片温暖之中.那种从内心里散发的幸福满足感.才是让她真正变得漂亮的原因.
想及几个月以前甚至更早的妙笛.虽然安静却总是让人觉得寥落.那时候在仙乐.她虽然自由却从不见她有过如此的神情.
目光落在她身前的那个男子身上.蒋玉卿.就是因为他吧.才让妙笛变成了现在这样.多了几分生气更是添了几分温暖.是他让妙笛活了过來.实现了她的梦想.相夫教子平安喜乐.想必她想要的.他都能给她.都能为她实现.
而凌月自己.当时却在劝妙笛留下.甚至后來都沒有在她大婚之日去送她一程.
初八.凌月一直记得妙笛出嫁日子.最后一次与妙笛闲聊之时自己就曾说过不去送她.原想着当时只是一句玩笑.却不想一语成谶.自己被司马皓正的人掳了去.妙笛大婚当日她身在司马皓正的监牢.就算有心要去却也是无力.想來那日妙笛最终不见自己.不知道是有多难过.而现在是不是还在因此埋怨自己.
随着司马皓轩等人从马上下來.尽量隐藏在曹子俊和楚江身后让自己不那么惹人注意.客套的行李打过招呼.凌月就闪身在人群中朝妙笛的方向蹭过去.却看见妙笛发现自己的意图.目光一闪.不经意般伸出一根手指在唇边轻轻一沾.略略摇了摇头.
那分明是在告诉凌月不要过去找她.更不要让旁人发现了她们之间的关系.凌月意会.顿住脚步.眼看着妙笛洋溢着温婉的笑容给司马皓轩行了礼.恭顺谦卑的跟在蒋玉卿的身后缓缓朝都护府走去.
擦身而过.仿佛从不认识一般连眸光都沒有碰触.偶一垂目.凌月便瞥见了稍走在前面的蒋玉卿回头看一眼妙笛.停了下脚步.然后极其自然的拉过了妙笛的手.隐藏在自己宽大的袍袖内.低眉望向妙笛.眼底是一片望不尽的温柔.妙笛抬头报之以微笑.目光相触.身旁所有皆化为乌有.
凌月只觉得眼前有纷纷扬扬的桃花花瓣飘落.而妙笛和蒋玉卿身立其中.一双璧人.羡煞旁人眼.眼角腾起一丝雾气.凌月感觉自己快要流出了泪來.是打心底里替妙笛感到高兴.她找到了自己的良人.而蒋玉卿也是真心对她好.这就是眼下最好的了.
这是最近几个月以來最让凌月感到高兴的事情.为了妙笛.她终于不用在做那个等在红街不知明日的女子.不用再听着红街的丝竹笑声闻着空气里的脂粉香气.她有她的幸福.虽然平淡.却是胜过这世上的所有金银珠宝.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这就是妙笛想要的.
曾几何时.这也是凌月想要的.然而.最终都沒有得到.甚至现在.她连那个人身在何处.活着还是死了都不知道.
罢了.罢了.幸福总是别人的.悲伤总是自己的.原是她沒有那个福分.从一开始就失掉了这样的可能.更何况从三年前她就应该是个死人了.能撑到现在不过是因为还残存在心中的那一点执妄.现在的她除了为妙笛高兴之外.其余的任何情绪都是不应该有的.
凌月心底长叹一口气.收敛起自己外溢而出的情绪.站在一旁等着萧芸琴和若水从马车上下來.跟在她们身边迈进都护府大门.
都护府到底比不过司马皓轩的王府.但到底大都督蒋擎宇也不敢怠慢了司马皓轩.专门腾出了东苑让他们居住.萧芸琴和司马皓轩被安排进最里面的院子.说是安静.若水则跟着凌月住在了外面的厢房.曹子俊和楚江就住在隔壁院子里.倒也沒什么不妥.
众人舟车劳顿.蒋家父子将众人送到东苑安排好了便退了下去.说是先休息一阵晚上有宴会什么的.凌月自然对这个全无兴趣.随便吃了些糕点就叫着若水陪自己睡觉了.
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却是丝毫沒有睡意.若水也在一旁翻來覆去好几番.仿佛想问些什么见凌月合着眼又不好问.在一旁急的直叹气.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怕是终于忍不住了.支起半边身子戳戳凌月的腰.小声试探问:
“凌月姐.你睡了么.”
凌月沒睁眼.原本不想搭理她.但转念一想依着若水的性子肯定不能饶她.于是闷闷应了一个字:“说.”
“凌月姐.不是说妙笛姐姐嫁进都护府了么.怎么今日沒见着她.”
凌月顿时睁眼看住若水.眉头紧皱很是疑惑的问:“你怎么知道.”
“整条红街还有人不知道么.”若水一脸得意.
也对.红街游女嫁进堂堂都护府.这是何等殊荣.早在妙笛出嫁前三个月整条红街就传的沸沸扬扬.自己却傻傻以为若水会不知道.突然就疑惑起自己当时在做些什么.却是一点印象也无.自嘲一笑.想是彼时自己天天泡在酒缸里.醉多醒少.晃晃度日.这些事自然不曾走心.
原來近三年.自己竟然都是这么过來的么.
陷入莫名的沉思.凌月突然就觉得之前的事都变得不清晰起來.自己这三年当真是如同死了一般.仿佛行尸走肉.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在乎.甚至连自己身边人的事都不上心.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倘若不是与司马皓轩喝了一场酒.莫名其妙牵扯进眼前的这些麻烦事.又因为莫名让方楚搭上了性命想要为他报仇成了活下去的目的.难不成现在她还在红街过着那半人不鬼的日子.
突然间就觉得恐怖.忍不住的浑身颤抖起來.凌月啊凌月.你都干了些什么.满满的对自己的恨意从胸腔中满溢而出.自己之前一直以为是别人抛弃了她.却不想最后发现竟是她先抛弃了他们.自己陷在殷冥失踪的悲痛里不愿走出.便要他们陪着她一同悲伤么.
凌月啊凌月.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一股气血突然直冲上头.眸子里仿佛要喷出火來.脸上虽无表情却是狰狞的吓人.若水连忙坐起了身子.猛然间开始摇晃凌月的身子.声音听着像是快要哭出來了:
“凌月姐.凌月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