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林城外有好几个庄,都是给城里大户人家种田交租子的,有的庄子还专门跑马熬鹰,建马场狗场,偶而城里的老爷夫人们会出城到自己的庄子里视察游玩,给自己的庄户们发点恩赏。若家中少爷小姐婚嫁,庄子就会整个被当做是聘礼嫁妆,反正庄户们只认拿地契的老爷,从不问老爷姓个啥。
宋家的宋老太太因为哺育贺小王爷有功,岁数大了,被脱了奴籍,现在一家子都过上了好日子,家中的小子还能念书考秀才,确实可以说是个“殷实”人家。
当甫少更找上门时,宋老太太跪下来就要对着名帖磕头,被甫少更连拉带扯送上了主位。甫少更这次又给自己编了个新故事,只说是贺二爷的江湖好友,因为父母双亡,家中人口凋零,想来丰林城投奔亲姐,贺二爷仗义,请贺大爷赏了个名帖。
宋老太太有点糊涂,道:“既如此,小先生就去投奔好了,可是缺少路费?”
甫少更哈哈一笑:“不瞒老祖母,在下不缺钱,只是家姐幼时便被卖入王府,原本年年都有书信,近几年却未有书信去家,不知如今是否还在王府奉职。”
宋老太太哦了一声:“令姐在府中的名讳是?”
甫少更道:“雀娇。”
宋老太太觉得似乎有点耳熟,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甫少更忽然一拍自己的脑门:“你看我,我都未向老祖母说清楚,家姐不是在贺王府奉职,她是在百里王府。”
“是她!你说的竟然是她!”宋老太太身子忽然一抖。哆哆嗦嗦了半天,含泪握住了甫少更的手:“孩子,你可不要冲动,你那短命的姐姐,五年前就发急病死了。”
“死……死了?怎么可能?什么急病?为何不知会家人?!”甫少更大惊站了起来,眼泪滚滚而下,大哭着就坐倒在地上:“爹啊,娘啊,你们离开我就算了,姐姐居然早在你们前面就走了啊,说她死于急病,什么急病啊都没人跟咱们说啊~~这世上就我一个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简直快要抽的晕厥过去。
带来的一男一女两个仆人也在一旁大哭,那个男仆人拼命干嚎,声音嘶哑难听简直快要了宋老太太的命。
宋老太太如今儿女满堂,膝下重孙无数,却也从未见过年轻男子好像泼妇一样瘫坐在地上大哭,一时手足无措,又觉得无比心疼。
当下一把把甫少更的脑袋摁进自己的怀里,边抹泪边拍着甫少更的后背:“孩子可别哭了,你家里如今就你一个,可要惜着点自己的命啊,你可是根独苗了呜呜呜~”
甫少更十分费力的从宋老太太那十分职业特色的胸怀里抬起脑袋,边抹泪边道:“我姐姐死的冤,贺大爷让我来找你,肯定是有原因的,老祖母你要救我啊,若我就这么让我姐姐死的不明不白,我也不如死了干净!”
老太太又一阵的“要不得”之后,众人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只听她说起,这个叫雀娇的侍女,是怎么“发急病”死了的。
“雀娇,那真是一等一的标致人物,一直是百里王爷的大侍女中第一位,就连带品的官员,都曾求娶过她,王爷是一个眼风都没给啊。后来不知怎么的,王爷丢了东西,让管家搜府,居然从雀娇的被窝里翻了出来,那王爷也是铁石心肠,什么金贵的东西能有人命值钱啊?”老太太抹泪道:“雀娇当时就被打了四十板子,半死不活给贬去了庄子上,好容易被养回半条命,王爷来庄子上看过一回,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孽哦,当晚就说得了急病断了气,抬扔进了乱葬岗。”
甫少更道:“什么?!我要去找王爷问个清楚。他凭什么草菅人命!”
宋老太:“小祖宗,你知道那是谁吗?那是百里王啊,小贺王爷看见他都要磕头请安的主啊,你就别再想着这事了,早点回家乡去吧。”
甫少更道:“奶奶!我不能做那无情无义的人,我姐姐的薪俸养活我们一家子人,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到地底下还背着个脏名,就算问不了王爷,我也要找个知情的人问上一问!”
一声奶奶喊的宋老太太心花怒放,老太太一拍大腿:“这有何难,我家那个老头子,就在百里王府的庄子里照看花圃,我先让他给你弄个活干干,等寻着机会的时候,我让他给你引见他们王府的二管家,那二管家和我家那老头子是拜把子兄弟。”
……
直到此刻,甫少更才明白小贺王爷让她去见这宋老太太的良苦用心。
混进百里王府难如登天,不如先进他的庄子找找机会。
甫少更:“不知百里王的庄子在何处?”
宋老太太:“就在隔壁!”
甫少更:“那我这两个仆人……”
宋老太太:“先住我家,不差你们一口饭!”
甫少更:“奶奶!”
宋老太太:“哎哟~苦命的乖孙~!”
……
宋家是一个十分淳朴可爱的大家庭。对于甫少更三人的入住,全家表示出极其热情的欢迎,预备过年吃的腊肉被洗洗上锅蒸了,栏里一头羊也被放血剥了皮,一团羊尾巴油热腾腾地躺在了甫少更面前的碟子里。
媳妇们都很有规矩,伺候着老太太坐上桌,又分别给老太太和“贵客”布菜,男人们坐在下首,不善言辞的劝吃劝喝,唯恐不够周到,让“贵客”不能尽兴。
小孩子们吃着手指偷偷从门帘子外面往里看,一个都不敢进来,甫少更发誓听见了他们咽口水的声音。
所有的人都在感激和赞美贺府给他们的美好生活,说所有的庄子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们日子一天好过一天,说小贺王爷是个再仁慈善良不过的主子,能有今天全是主子开恩。
彼时甫少更心头疑问一闪而过,能将老贺王死后败落的贺家慢慢振兴到今天的地步,恐怕小贺王爷比她所预料的更有能力,有手段。
静儿和哑叔也被奉为座上客,都喝了点酒,很久未露出笑脸的哑叔不但开怀大笑,还哼出了不成调的调子。静儿更是粉脸酡红,好像鲜花一般鲜妍,座上的男人都不敢多看一眼。
宋老太太十分细心,怕甫少更“想不开”,特地安排自己的小儿子睡在甫少更的脚头。甫少更万分坚决的推辞了,直说自己怕闻到脚臭才作了罢。
一夜喧闹过去,甫少更破天荒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躺在床上,她心里对那许久不见得雀娇深深道了个谢。
雀娇原是甫少更精心组建的斥候队伍中难得的女斥候,天资聪颖,美艳无双,不到十岁就被培养出师,成为插进百里王府的一颗暗桩,最后确实因偷了百里王的宝贝,被打了四十大板,正奄奄一息之时,是甫少更想尽了办法,让人从庄子里把她偷了出来,不然,恐怕早已香消玉殒。
雀娇做百里泊的侍女时,曾为甫少更打探到很多十分有用的消息,唯独这回偷出了个什么东西,雀娇也说不清楚,只说是百里泊的心头宝贝,夜夜都枕在枕头下面睡觉的。这个东西放在一个孔明盒里,解开孔明盒是斥候的基本功,偏偏这个就是解不开,雀娇原本想囫囵送回钧天,却被捉了个现行。
从盛重回来后,甫少更便安排雀娇隐姓埋名离开了军队,这也是她曾给出的承诺。
不知现在,你过的可好?可惜我现在,既不愿意你们想起我,也不愿意再回到我们的过去。
甫少更默默心想。
……
宋老太太的老头子,当然就叫做宋老头。
宋老头养花很有一手,尤其擅养兰。整个丰林,养兰的好手一双手就能数过来。大多都被选进了皇宫大院。
百里王的庄子里,有个十分巨大的花房,都是宋老头一人照顾。宋老头一直念叨身体不如以前,长时间的弯腰让他叫苦连连。所以当他带了一个面皮黝黑,相貌十分普通的小少年进来时,所有人都为他高兴,老宋终于带徒弟了。
徒弟叫阿更,腿脚勤快,手脚麻利。就是宋老头的态度很奇怪,就好像阿更是师傅,他才是徒弟,宋老头总是舍不得阿更做事情。
大家都笑话宋老头,别是看人家年轻就当作自己的亲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