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李府一片缟素。一溜白色灯笼挂在屋檐下。有风吹过。也是有气无力的晃动着。明真的诵经之声。一直在大堂荡。他是圣地第三代弟子之首。虽沒有吴明杨易那样妖孽。却也远超侪辈。一般來讲。诵经之类的小事。自然难不到他。可他现在声音虽仍清亮。但细听之下。却有些后继乏力。
不过这也难怪。连续诵经好几天。是个人都会乏了。明真虽是武者。却仍未能脱离人的范畴。连续几天。不眠不休的干这种苦累活。自有些吃不消。
李源为朝廷镇北将军。二品大员。既是为国捐躯。朝廷怎么也要表示一番。所以太尉亲自出面。恳请圣地真人为李源主持法事。
李铁篡位之前。曾亲自拜访圣地之主酒道士。得其承诺。圣地不干涉两汉之事。然而世事变迁。对圣地來说。轩辕复才是真龙天子。自然有些偏向于他。在贤庄的一再恳求下。酒道士终于拗不过。答应为南汉近卫营提供武力支持。这其实已是变相毁诺。李铁自然不忿。曾再次面见酒道士。严正抗议。考虑到自家地盘终究在北汉地界。一旦将李铁得罪狠了。难保这家伙不做些疯狂的举动。无奈之下。圣地只得终止对南汉明面上的支持。尽管如此。如今双方关系仍有些僵。
这次李铁向圣地祈求真人。自然有主动示好的成分在内。眼见南汉大军压境。值此敏感时机。苍松亭也不想过分刺激李铁。自无不允之理。而且太尉出面。这么也得给他面子。这派出之人。还得颇具分量。否则。一旦让李铁觉得圣地在敷衍了事。那就弄巧成拙了。于是酒道士一声令下。这项苦差就落在了明真身上。
一具寿材纵向摆放在灵堂前。周身漆得油光水亮。看起來颇具气势。堂前挂着白色灵幡。下放一张香案。上面供着灵位。香烛、火纸、清油等。一应俱全。香案下。温菡韵一身重孝。带着女儿李师蕊跪在香案前。低低啜泣着。
灵堂摆了好几天。开始还络绎不绝。不少官员看在礼部侍郎温波的面子上。前來吊唁的不少。不过等到大阿被破的消息传到京都后。这里就少人问津了。毕竟南汉大军压境。连自己性命都顾不得了。谁还在乎这么个死人。
“明真师傅。你若累了。就先歇歇吧。不用如此。”温涵韵抬起头。看着侧坐在旁的明真。轻声道。
灵堂本是一片缟素。但她一转过头。顿时亮堂起來。平添丝丝春意。温菡韵实在太美。都说女人以柔为主。她更把女人的柔演绎到极致。眉细而长如远山。眸亮传神如秋水。她的眼睛偏大。但下巴却有些尖。配上一张瓜子脸蛋。更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只要是个男人。就有一种想把她拥入怀中。恣意爱怜的冲动。
都说女要俏。一身孝。这种倾城尤物配着这么一身素白。更添几分魅力。只是她人再美。明真却是个真人。那懂得什么欣赏。闻言动也不动。仍盘腿直直坐着。身子更挺得笔直。淡淡道:“李夫人。李将军一代雄杰。是天下少有的英雄。小道和他生前也有过几面之缘。勉强算个朋友。如今陨他于战场。可悲可叹。既然生不能分其忧。也只有死后为他多诵些经。助他早列仙班了。所以小道丝毫不觉为苦。”
温涵韵眼中隐有泪花闪现。轻声道:“谢谢你。明真师傅。”
明真闭上眼。双手在胸前合掌为揖。并未答温涵韵的话。大堂之中。诵经声复又响起。
已是六月。京都的风如温度一般。强劲了不少。更带着点微熏的热意。为防风扬纸灰。所以灵堂的门也是半掩着的。又念过一段经。大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撞开了。温波跌跌撞撞的从外面冲了进來。
温菡韵刚将一串纸钱抖散放进火盆里。听见响动。顿时有些不悦。头也不抬的道:“爹。不是和你说了么。不要这么毛里毛躁的。免得扰阿源清净。”
已过了这么多天。该來吊唁的几乎都已來过。就算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前门司阍也早该唱门。以便让她们母女有所准备。能够不声不响的冲到灵堂前的。也只有温波能够办到。
温波已顾不得那么多。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温菡韵面前。喘着粗气道:“小。小韵。快快快……”
他冲得太急。一口气已顺不上來。以至“快”了个半天。仍是说不清楚。眼见那串纸钱在火盆李化为灰烬。温菡韵才转过头。眉头微皱道:“爹。你到底怎么了。”
这时温波已顺过了气。吐齿也清晰了些:“小韵。李源。李源沒死。”
温菡韵眼睛一亮。身子也挺直了些。连带着灵堂也多了丝丝生气:“爹。阿源沒事。你确定么。在哪里得到的消息。”
温波勉强笑了笑。可笑起來却像是哭:“当然是真的。是屠鹏带來的消息。”
“屠鹏。”温菡韵细眉颦蹙。喃喃道:“既然是他带來的消息。那消息自然是真的。看來。阿源是真沒事了。”
她也曾是京都名媛。自从嫁与李源后。才安心呆在家中相夫教子。但对官场之事。多少也有些耳闻。再说了。屠鹏连特省督。更是大阿守卫战中牺牲的最高文职。他是和李源一文一武。作为已故烈士写进邸报中。温涵韵更不陌生。她看着温波。展颜一笑道:“阿源果然沒事。真好。”
可温波面色却不大好。直如死灰。温涵韵顿时心中一沉:“爹。难道还有什么事么。”
温波仍是一副死了爹妈的样子:“自然有事。李源这家伙不但沒死。更投了中西。”
“什么。”温涵韵顿时呆了。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李源和李铁不对付。两人虽同姓李。但李铁却对这个远方侄儿颇多提防。李源也曾计划带着一家三口出走。却被太尉劫了來。自此以后。朝廷对他们一家看管甚严。就是为了防止李铁反水。如今李源投降中西。是要弃我们母女不顾了么。想到这里。温涵韵仍不相信:“不对。肯定不对。我相信阿源。他不会如此做。”
温波气了个半死。暴跳如雷道:“都这个地步了。你相信他有什么用。问題是太尉信吗。我是今天凑巧。刚好撞见屠鹏归來。得到消息后。就飞马朝这边赶。但屠鹏也骑着马。也慢不到那里去。如果不出意外。捉拿你们母女的命令想必已从太尉府发出。现在首要之务。是逃命。你们赶快收拾一下。哦。不。别收拾了。赶快走。就用我的马车向城西赶。去找李源。只要太尉命令未到。那些守卫是不会为难你的。也许时间上还來得及。”
这时一旁的李师蕊拉了拉温涵韵。声音清脆如春初的薄冰:“娘。阿爹。阿爹真的沒事吗。”
她今年才七岁。但眉眼如画。颇肖乃母。十足的美人胚子。温波虽是礼部侍郎。但人却不怎么样。一副猥琐模样。可女儿却是个十足的美人。不用想。温涵韵多半和母亲相像。而李师蕊也和其母一样。遗传的也是母系基因。
温涵韵虽长着一副文弱模样。但性格干练。她一拉李师蕊。母女俩翻身而起:“小蕊。你阿爹还在。走。娘亲带你找阿爹去。”
李师蕊那知道大难临头。拍手笑道:“也。阿爹沒事。真好。我就知道。阿爹一定不会有事的。他那么厉害的。”
温涵韵那管得了她。抱起李师蕊就朝大门冲。温波则紧随其后。走到灵堂门口时。温涵韵突的转头:“明真师傅。阿源沒事。你快走吧。最近一段时间。辛苦你了。”
明真仍端坐在原地。语气稍显波动:“恭喜李夫人。你快走吧。暂时别管小道。我留在这里。多少能迟缓追兵一阵。”
温波站在一旁。气急败坏的催促道:“别磨蹭了。快走。再不走。估计就走不了了。”
三人出了李府。街头上行人稀少。倒沒出现什么异常。温波松了口气。将温涵韵母女送上马车。叮嘱道:“一会你和师蕊乘坐马车先走。我则乘坐另一辆。从反方向走。以便迷惑追兵。为父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们多多保重。”
如果自己走了。太尉一怒之下。肯定会迁怒父亲。温涵韵自也明白。她看着温波道:“爹。你保重……”
她也知道。就算这次侥幸得脱。太尉一怒之下。肯定会迁怒温波。父女要想再见。恐怕遥遥无期。此次一别。就是生离死别也说不定。所以温涵韵喊了一声后。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看着其父。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不停滚落脸颊。
李师蕊抬头看看母亲。又看看温波。突地小嘴一撇。抽答答的道:“外祖父。我要外祖父。外祖父不要走。”
温波摸了摸李师蕊头。安慰道:“小蕊乖。外祖父沒事。”他看着女儿。苦笑一声继续道:“我好歹礼部侍郎。太尉就算动我也得三思。最大的可能。是被赋闲在家。如今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致仕也算解脱。别担心我。”
说到这里。温波眼圈一红。也知现在犹豫不得。他把车帘一拉。对赶车的马夫道:“老李。快。西城门。”
那车夫应了一声。鞭稍在空中打了个响。马车辘辘而行。急速朝西门而去。眼见马车消失在转角。温波仍自出神。喃喃道:“涵韵。小蕊。我也舍不得你们。希望好运。”
他返身钻进另一辆马车。喝道:“走。去北城门。”
东面就是太尉府。往东走就是自投罗网。他现在驾的是李府的马车。既然想迷惑追兵。自需要尽量拖延时间。所以他选择了北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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