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哦。说來听听。”
风将是西蒙少有的智者。向以智计出名。他清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呼延海健在时。所以他韬光养晦。甚少发表意见。偶有建言。大多也以附和居多。皇帝有一个国舅出谋划策就够了。自己要去多嘴。得罪皇亲国戚不说。怕也难讨皇帝欢心。
国舅过世。对西蒙其他将领來说。仿佛天塌地陷。可阿古占峰却暗自欣喜。媳妇终于熬成婆。也到了我一展所长的时候了。如今朝廷四面皆敌。他自然也有考虑退敌之策。一见皇帝问询。忙整了整思路。略做沉吟才道:“不知陛下觉得。东蒙和中西比起來。谁才是当前大敌。”
“这还用说。当然是东蒙。只有灭了那颜顿。才能整合我大蒙力量。以图其他。”
阿古占峰暗自点头。看來皇帝还沒气糊涂。还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他继续道:“既如此。因势利导。应对之策就出來了。那就是一拉一打。对中西仍以拉拢为主。维持边境稳定。然后集中力量。全力进攻东蒙。”
那颜达皱了皱眉:“这我自然清楚。可吴明小儿大军压境。岂会轻易罢休。”
眼见皇帝能听人言。阿古占峰松了口气。他抬起头道:“陛下。此言谬也。中西看起來來势汹汹。依臣看來。其实虚有其表。那也只是做给您看的。”
那颜达渐渐安静下來。若有所思:“你继续讲。”
得到那颜达鼓励。阿古占峰胆气一壮。声音也大了许多:“于我国來说。东蒙是当前大敌。必须除之。但中西也好不了多少。虽然北汉有贤庄拖着。但陛下别忘了。中西四战之地。可不是说说的。在西部。波斯东征之心不死。保不准那天会再來一次。而南蛮人虽然新败。却远沒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中西若是和我国交战。还得防备两国的突袭。岂非自毁长城。”
“这倒也是。”那颜达在大厅内踱了几步:“可吴明向以机智著称。其中利害。他肯定也清楚。怎会如此不识大体。”
阿古占峰暗自腹诽。还不是被你言而无信搞怕了。想讨个说法。否则的话。如何向属下交代。不过这也只能心下想想。他可不敢当着那颜达的面说出來。
他想了想。斟字酌句的道:“不过中西甫经大胜。士气如虹。以现今我军状况。实不宜与之对敌。既然他们找了一个莫须有的借口。陛下何不借坡下驴。给他们个面子。请个罪。这样。也许真能消弭祸事于无形。”
那颜达沉吟良久。半晌才道:“中西既然大张旗鼓。肯定不会轻易罢兵。而国事非同儿戏。一旦认罪。割地赔款定少不了。这等屈辱。岂可轻受。”
说來说去。陛下还是不愿低头啊。阿古占峰心下哀叹。跟着一个刚强的君主固然是好。可有的时候。不免好胜太过。落个打落门牙和血吞的下场。他茫然四顾。眼睛落在两个皇子身上。突的一亮:“陛下。臣有一计。或许可令中西退兵。”
“你且说说。”
阿古占峰再次跪下。伏地道:“陛下需先赦臣妄言之罪。臣才敢讲。”
他这样子。反令那颜达來了兴趣:“兵者诡道。自然无所不用其极。讨论军机。若是还有那么多顾忌。难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吧。赦你无罪。”
阿古占峰仍是以额触地:“中西此次发兵。其实不外乎想向我们讨个说法。陛下大可将一皇子派往中西。以子为质。定可打消其疑虑。如此一來。咱们也不用割地赔款。伤筋动骨。中西也看到了您诚意。定然不会再行追究。”
质子之说。古已有之。一般由太子以外的皇子担任。出使盟国以示诚信。历史上的秦始皇。就是其父在赵国为质时出生的。在邯郸过了九年的孤苦生活。而刺杀他的燕子丹。也曾做为一名质子留守秦国。只是后來不满秦地生活。才孤身逃回燕国的。
在这个世界。质子之事也是不胜枚举。就算在兰宁。现在仍养着一大群质子。他们大多來自西地小国。不是皇子就是公主。其国归附西蒙。自己则以身为质。求得庇护。所以阿古占峰提出此议。并不突兀。
“质子么。”那颜达心头一动。眼睛也落在了两个皇子身上。面色阴晴不定。
他勤于国政。对女色之事不甚上心。这么多年下來。也就和轩辕灵关系好些。这才有了司汉和念祖。俗话说。严父慈母。别看他平时正言厉色。那也只是爱意的体现。他就这么两个儿子。突然要派一个去异国他乡为质。从感情上讲。也是大为不舍。
司汉已快九岁了。平时读书习字。那颜达都把他当个接班人來培养。质子之说。多少也有耳闻。闻言挣脱母亲怀抱。大声道:“父皇。前日孩儿读书。看见一篇文章如此说。‘信不由中。质无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礼。虽无有质。谁能间之。茍有明信。涧溪沼沚之毛。蘋蘩蕴藻之菜。筐筥锜釜之器。潢污行潦之水。可荐于鬼神。可羞于王公。而况君子结二国之信。行之以礼。又焉用质。’。既然舅舅不信我们。就算用质也是如此。况且。我泱泱大蒙。信奉的都是铁骑天下。何用这些阴谋诡计。”
他这一番义正词严。掷地有声。那像个小孩子。倒与一成人无异。那颜达一呆。司汉一向沉默寡言。沒想到关键时刻。却如此有担当。正欲解释几句。这时小念祖也急了。一个劲朝母亲身后躲。哭道:“阿妈。我不要当质子。我不要离开你。”
轩辕灵也是大惊失色。哭道:“达哥。司汉念祖可是咱们的心头肉。少了其中一个都不行。阿古占峰豺狼之心。是想拆散我们一家呀。必须问罪。”
阿古占峰仍是趴伏在地。辩解道:“臣对陛下之心。拳拳天知。对社稷之意。可鉴日月。如不以子为质。则需割地赔款。而观我朝现况。财政早已入不敷出。实在无款可赔。唯余割地之说。可江山社稷。岂可轻裂。一旦如此。陛下百年之后。史笔如刀。就是人生一大污点。”
这是诛心之言。可更是大实话。呼延海去世后。那颜达正缺一个敢于直言的诤臣。阿古占峰自也清楚。他也是豁去了。知道成败在此一举。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其中利害一一剖析。以期打动那颜达。
那颜达本有些犹豫。可看到两个皇子的表现。再听着阿古占峰之言。马上就下了决定。他向羊君道:“即刻拟旨。向定国公认罪。向其进献牛羊两千头。并遣二皇子入庭牙学习礼仪。以示诚意。”
两千头牛羊。对于西蒙來说无关痛痒。关键还是二皇子入庭牙。实是给足了吴明面子。这个坡甚有诚意。别说下一头驴。就是一群也绰绰有余了。
“达哥。不要呀。”
轩辕灵嚎啕大哭起來。可那颜达那里管她。冷哼一声道:“念祖从小顽劣。去中西呆呆也好。磨练磨练。对他不无宜处。”
那颜念祖虽不大清楚质子之说。但见母亲哭得这么厉害。也知道马上要和母亲分离了。顿时色变。也是哭道:“阿爸。我不要离开阿妈。我不要。”
那颜达看了母子三人一眼:“好好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走。”说完狠了狠心。拂袖而去。
夜已经很深了。
兰宁的冬季很长。夜也很长。在这个又冷又长的夜晚。轩辕灵流了多少泪。连她自己都忘了。到了最后。她只觉得嗓子都哑了。已是泣不成声。眼睛也涩涩的。再无一滴泪水流出。
她的心已干枯。只是紧紧抱着两个儿子。生怕一不小心。两个孩子就会转眼飞走。可她更清楚。不管自己抱得多紧。明儿一早。还是有一个孩子会离自己远去。去那遥远的中西。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南汉。
可这能怪达哥么。以子为质。这也是不得已的下策。她是西蒙可孙。对朝廷现状多少也有了解。西蒙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境。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达哥如此做。心头肯定也不好过。如果真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吧。怪自己身为西蒙可孙。却向中西通风报信。以至落得骨肉分离的下场。
轩辕灵。你这是自作自受。活该报应呀。
她想着。一丝苦涩的笑意爬上了嘴角。
司汉老成。人也懂事得多。眼见母亲仍是不语。他站了起來。搂住轩辕灵肩膀安慰道:“阿妈。别哭了。等我长大了。就带领大军。亲自将弟弟迎回來。这样。我们一家人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他说话的时候。已是咬牙切齿。眸子里全是怒火。显然连中西也恨上了。轩辕灵吃了一惊。连忙道:“司汉。你舅舅这样做。也有自己苦衷啊。接回你弟弟可以。可别为此恨上了他。”
月亮已升起老高。月光从窗棂格子的缝隙中射下來。在地板上绘出一道迷离的光彩画。夜风徐來。吹在屋顶上尽是些温柔的碎响。细细密密的。象一张用无数小珠子穿成的珠帘。被风吹得起了波纹。
这一切是那么诗意。可又是让人绝望的。月色抖动中。更让司汉的脸显得狰狞。他握紧拳头道:“不怪舅舅。那又怪谁。”
怪谁。怪自己吧。看着儿子倔强的脸。轩辕灵心头满是苦涩。一把搂住司汉。再次低声啜泣起來。
念祖远沒哥哥坚强。想到马上就和母亲分别。更是伤心。他在轩辕灵怀里抬起头道:“阿妈。你一直在南汉长大的。对中西熟么。”
自己并不是在南汉长大的。而是在东汉长大的。东汉和南汉。虽有渊源。但却是根本的两个国度。而且现在的中西。几乎是个**王国。其国力比南汉尤有过之。虽然名义上是南汉领土。却早行**之实。可这里面的弯弯绕。一时半会那说得清。轩辕灵现在也不想解释。摸着念祖头道:“是。阿妈在南汉长大的。”
念祖抬起头。透过窗棂望着外面的明月:“那。中西的月亮和兰宁的一样圆么。”
真是个傻孩子。连这个都不清楚。轩辕灵听着念祖稚嫩的话语。心头却是一痛:“是一样的。中西的月亮呀。也像兰宁一样又大又圆。”
念祖转过头。看着母亲的脸。认真的道:“那就好。这样我就可以天天晚上陪阿妈看月亮了。”
轩辕灵一呆。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再次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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