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一拜天地,”
冗长的爆竹声后,司仪亮着嗓子,高声喊了起來,何艺风冠霞披,吴高冠博带,两人都穿着大红礼服,在司仪的叫喊声中,同时转身,朝大厅外的蓝天白云同时躬身,
四年前,这对患难夫妻是在鲁房的哭喊声中礼成的,如今终于苦尽甘來,葛义领着一百多个青龙战士把手都快拍麻了,他们又跳又叫,眼中更热泪盈眶,这一百多个内营战士,都是南征军剩下來的老人,他们亲眼见证这个嫂子以大无畏的精神牺牲自己,为所有人赢得了一线生机,所以对何艺更是衷心拥戴,如果说另外三百多名内营战士是祝玉清一派的话,他们则心向何艺这边要多一些,
毕竟,救命之恩大于天,何况这个女子,现在成了他们主母,
满堂喝彩,
惟独优露莉捏紧了粉拳,心头大恨,她先于这两个女子认识吴明,可在国仇面前,两人的感情仍是归宿无期,心中更是百味杂陈,
“二拜高堂,”
司仪的声音漾着喜气,和四年前鲁房的公鸭嗓子大不相同,岂止嗓子不同,高堂上的对象也换了,鲁工子雕像再有灵通,终究只是个泥胎,怎能比得上慈祥的双亲,吴明仍是个孤儿身份,但何艺却成了西北何家小姐,如今坐在上首的,则是何啸天和孙云霓,
孙云霓噙着热泪,眼见着女儿女婿在自己面前盈盈下拜,不由转头看向了何啸天,正巧遇见丈夫转头看过來,夫妻二人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丝丝欣慰,
别看何啸天口头上说得凶,其实也就是敲打下吴明,他心里对这个女婿可是满意得紧,他在三十有二的时候,一举突破九段,也算天资绝绝,到得现在,困守九段后期已近十年,
“凡宗师者,必在而立之前到达九段,否则气血不凝,大道无期,”
这是何家拳谱上的原话,但何啸天天性执拗,向不服输,这么多年下來,他也曾多次冲击宗师,但屡冲屡败,到了现在,知道拳谱上所言不是空穴來风,早有些心灰意冷,以他的段位,在吴明踏进总督府那时起,其实力就一目了然,更是大为欣喜,
吴小子也才二十八岁,从个人实力上來说,已臻八段后期,两年的时间,只要稍加努力,到达九段可说极有可能,再鞭笞一番,冲击宗师也非无期,一个宗师,对于一个家族來说,意味着什么,
而从吴明官职上來说,年纪轻轻,既已是三品镇东将军,更掌握着有天下武者第一营之称的近卫营,最关键的是,这小子接掌了中西廖氏大半势力,成了半个中西之主,和西北三省已呈互为倚靠之势,
烽烟四起,群雄逐鹿,何啸天眼光独到,知道天下即将进入一个多事之秋,早在李铁发动政变时,他就和廖青暗通款曲,准备暗结同盟以图自保,可就在缔结协议的当晚,廖胜逼婚,何艺自杀未遂,他由于医道不俗,被廖家请去为何艺诊疗,结果阴差阳错,通过沙洲玉佩发现何艺就是失散多年的女儿,他本就个性刚烈,眼见何艺被廖胜折磨得奄奄一息,不由气冲牛斗,那还有心情和廖青虚以委蛇,当场翻脸,和廖青一场大战之后,廖青负伤,导致健忘症越來越重,他则抱起何艺扬长而去,至于西北和中西的同盟之议,自然胎死腹中,
可中西现在掌握在吴明手中,而吴小子上无双亲,更无家族势力束缚,女儿一旦和他结婚,这种同盟关系可比任何协议都來得牢靠,
他有信心,因为他是眼前这对夫妻坎坷经历的见证人之一,
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一对壁人,何啸天脸上笑意不减,眼中却有了一丝湿润,据小艺说,天儿的那方玉佩在吴小子身上,所谓女婿乃半子,想自己啸傲一生,独子却早早丧生,如今,上天却送來这么个女婿,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夫妻对拜,”
司仪的声音依然高亢而昂扬,
两人同时后退一步,在司仪的示意下,同时伏下身去,然后双掌交叠于地毯上,腰肢深深弯下,以手背轻触额头,在眼角的余光中,吴明看到那大红盖头下惊鸿一闪,何艺那白皙的额头正触在嫩如葱白的十指上,那绾住发髻的银笄闪闪发亮,满头珠翠在满庭的叫好声中轻颤着,透着庄重和严肃,
吴明的心头猛烈悸动起來,
感谢苍天,
那个在自己梦中,抱着琵琶浅唱低吟少女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他想起了新河城下两人共饮一粥的情景;那个分明怕得要命,却仍要战战兢兢前去摸角头花蟒为自己解毒的小姑娘;继玉森林里那伤感的一吻;庭牙当归宫里那绝望的哭泣,苦涩的泪水……
他的眼睛湿润了,无比庄重的伏下身去,向这个可敬的女子心甘情愿的低下了额头,
当何艺抬起头來时,刚好从盖头的缝隙中,看见吴明弯下了颀长的身子,以手触额,久久不起,
谢谢你,吴大哥,
如果沒有你,小艺早就被前太子活活打死,
如果沒有你,小艺在新河城外早成一具饿殍,
如果沒有你,小艺早在仓前之战中就已离开人世,
……
是你,给了我生存下去的勇气,
“礼成,执子之手,”
当吴明牵上何艺纤细的右手时,却感觉对方手心里汗津津的,吴明不由轻轻捏了捏以示安慰,在司仪的引导下,两人同声朗诵起早就背熟的执手诗:“执子之手,与子共著,执子之手,与子同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在庄重的执手诗中,夫妻二人定定的望着对方,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红纱,但吴明仍能感到,何艺目光中的那缕痴意,心系情牵,
“送入洞房,”
满堂彩声雷动,近卫营和骆驼精骑都大声鬼叫起來,甚至连何啸天夫妇也顾不得礼仪,站了起來,目送这对新人牵着红结,缓缓朝里屋走去,
在一片欢呼声中,所有人都沒发现,优露莉垂下了头,腮边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
夫妻二人在喜娘的带领下,一路挽着同心结朝新房走去,这喜娘也颇有讲究,是孙云霓花了老大心力,在城里找的一个多子多孙的老婆婆,据说一共有四女七男,把个从现代过去,在计划生育影响长大的吴明雷得不浅,用孙云霓的话说,这样的喜娘才是好兆,多子多孙,
老婆婆引着二人到了新房,先让何艺在床沿坐了,然后转过身,从身后丫鬟托着的衽盘里拿出一根一米多长的马鞭递给吴明,吴明大为纳罕,手持马鞭道:“老人家,你这是……”
慈眉善目的老婆婆道:“傻孩子,在我们这里,用马鞭挑盖头才是风俗,表明夫家能征善战,”
吴明傻子似的“哦,哦”了两声,然后转过身,朝坐在床头的何艺看去,眼见她坐在床头,身躯微颤,两只绞在一起,显得坐立难安,他不由心头暗笑,百灵圣母再厉害,遇到这种事,还是很紧张的,他把马鞭的鞭稍曲起,成了个椭圆形,像对待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一般,缓慢而又小心翼翼的把盖头挑了起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尽管吴明和何艺也算老夫老妻了,脑子里也是一阵眩晕,
云鬓高挽,珠翠满头,何艺的皮肤本來就好,由于打扮得宜,更显得肌若凝脂,嘴若涂丹,细长的眉毛下,由于有些害羞,两只大眼正半眯着,长长的睫毛频频眨着,显示着主人心情的紧张,在大红喜袍的映照下,她整张脸更是娇艳欲滴,
老婆婆“呵呵”一笑道:“新人请歇息,老身先告退了,”说完,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走了,
人潮退去,周围的喧嚣跟着一下消失无踪,何艺睁开了眼,当看见吴明仍在傻呼呼的看着自己时,她不由嗔道:“看什么呢,人都走了,”
吴明“啊”了一声,走到窗户边看了看,此时太阳堪堪落山,东边的天空已开始昏暗起來,初夏的暮霭总督府里升腾起來,越聚越浓,前院,仍能听到嘈杂满天,唬得刚刚升起的几颗星一闪一闪的,他挠了挠头,看着妻子道:“用马鞭挑盖头,倒是希奇,”
何艺“噗嗤”一笑,睁着大眼好奇的道:“看你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你以前和清姐结婚,难道连盖头都沒挑过吗,”
提到祝玉清,吴明脸色一黯,摇了摇头道:“我和她结婚当晚,南蛮挥师北上,忠勇侯祝玉龙大意之下,被南蛮偷袭成功,连夜告急,丞相召我们商议军机,等开完会,回到家的时候,都已过了子时,小清体质赢弱,等我回去的时候,她已经等不及,倚在床头睡着了,”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后來,我在第三天的时候,就急吼吼的南下增援广阳……”
见吴明脸色抑郁,何艺站了起來,抓住他手柔柔的道:“等婚事完毕,你早点回去看看清姐吧,她也不容易……”
吴明转头盯着她一张俏脸道:“可是,你还有身孕呢,”
何艺抿嘴一笑道:“傻瓜,以前你不在我身边,我一个人还不是把思庭生下來了,”
她如此一说,吴明心头又是一疼,忍不住再次劝道:“小艺,你就不能跟我一起回南宁么,”
何艺怔住了,以她的本意,自然是想多陪陪父母,但孙云霓今天的一番话,对她的冲击很大,“一入夫家门,既是夫家人,”她想了想,半晌才幽幽地道:“会,我会來南宁看你的,思庭出生,你就沒在我身边,这次,你一定要在我身边陪着我,”
吴明心下大为兴奋,道:“这么说,你答应和我一起去南宁了,”
“想得美,”何艺白了他一眼,道:“百灵教这么多事,我总得先安排好,好在平时大多是陈姑在管,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等我这边安排好了,我再來南宁找你,”
吴明心头大喜,连道:“一言为定,到时候,为夫一定扫榻以待百灵圣母,”
这话调笑的味道就浓了,何艺似乎想起了什么,脸红红地道:“好了,好了,别贫嘴了,你快走吧,”
吴明大为吃惊,道:“走,现在去那里,刚才喜娘不是说让我们早点歇息吗,”
何艺哭笑不得,把右手从他大手里挣脱,打了他一下嗔道:“说什么呢,人家那只是过场话,那有这么早就歇息的,外面那么多宾客,你肯定要出去陪酒的,”
吴明看了看外面,四周很静,前來贺喜的,都是西北地界的人,这些人谁有胆子來闹百灵圣母的洞房,至于近卫营这边,现在简飞扬在吴明面前都不敢轻易造次,其他人更不可能,他有些担忧地道:“你一个人呆这里,沒问題吧,”
何艺又是抿嘴一笑,脸红红的推了推他道:“能有什么问題,快出去陪客人把,不然他们等久了,又要笑话咱们了,”
吴明道:“哪,我走了啊,”他说着,然后一步三回头的朝外面走去,
眼见丈夫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处,何艺从抽屉中摸出两根事先准备好的红烛,点燃了放在木桌上,新婚之夜,两根红烛要彻夜燃烧,一直到天亮,寓意日子红红火火,亮亮堂堂,所以这两根蜡烛也是特制,都有儿臂粗细,此时燃烧起來,整个屋子顿时弥漫着一股氤氲红色,眼见红烛的火头不够旺盛,她拔下头上的金簪,细心的把灯芯挑了挑,红红的火焰跳了跳,燃得更欢了,
红艳艳的烛焰跳动着,仿若主人此时的心情,何艺睁着一双大眼,仔细盯着烛芯看了半晌,眼见红烛越燃越旺,她娇嫩如玉的脸上才现出一丝满意的笑意,然后转身去把那床绣着鸳鸯戏水的锦被打开了,整齐的铺在床上,虽然是六月,但西北的昼夜温差大,所以仍得盖被子,正准备把纱帐也整理下,这时候,外面传來小菊焦急的声音:“小姐,你在吗,”
何艺转过身,应道:“我在,有事吗,”
她话音一落,就见小菊满头大汗的跑了进來,急道:“杨小公子哭得厉害,也不吃东西,老夫人也沒辙,叫我來请你过去看看,”
杨延昭毕竟才几个月大,认生是很正常的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何艺这种亲和力的,何艺放下被子,匆匆朝外走去,边走边急声道:“杨队正呢,他哭了这么久,你们怎么不通知他,”
小菊紧随其后,苦笑道:“现在将军们已经拼上了酒,杨将军不胜酒力,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怎么也喊不醒,”
何艺苦笑一声,也不耽搁,提着裙裾朝前飞奔,像朵火红的云一般朝远方跑去,边跑边对小菊道:“快些,快些,现在孩子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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