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艾里,那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跑得很快的东西?”
“那是老鼠。”
“我要!我要老鼠!”卡玛拉兴奋地大叫着。
“……好吧,给你。”艾里皱着眉揪来一只老鼠。
“那是什么?艾里,那个更小的、跑得更快的、腿还那么多的东西?”
“那是蟑螂。”
“我要!我要蟑螂!”
艾里不耐烦地抓来一只蟑螂。
“艾里,那个是什么?会飞的,小黑点?我想要!”
“那是苍蝇,我说,”艾里抱着臂恼火地盯着卡玛拉,“你就不能要些正常的东西吗?哪有女孩子要这些的?”
“为什么女孩子不能要这些?女孩子应该要什么呢?”卡玛拉低着头,眼睛怯怯地看着艾里小声说。
“花啊,宝石啊,衣服啦什么的。”
“为什么女孩子应该要花、宝石和衣服?什么是花?男孩子也应该要这些吗?为什么要把人分成男的和女的?……”
艾里无语地伸出手制止卡玛拉如滔滔江水般浩浩荡荡的提问,立即逮了一只苍蝇过来。
迷宫无限延伸,奇形怪状的城墙像千万条暂时凝固的触手,带着诡异的笑容。这一切虽然是静止的,可是艾里总觉得似乎只要轻微地触动,即使只是呼出一口气,它们就会复活。刚到佐拉城时随处可见的黑衣人们好像突然蒸发了一样,除了间或跳出的老鼠、蟑螂、跳蚤之类,一点生命的气息都没有。
“艾里,那是什么?”卡玛拉指着前面一个黑色的形体。
“那是尸体,——不许要!”
“哦——”卡玛拉不大情愿地把到嘴边的一句话吞了下去。
走过尸体旁边的时候,艾里不经意瞟了一眼,猛地发现尸体旁边的土地正在软化下陷。起初他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可是,尸体继续沉下去,就在他的眼前被柔软的泥土吞没了。
艾里惊讶得站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要是我几天后走不出这座该死的城市的话,就会和这个人一样消失吗?!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艾里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痛。
卡玛拉显然也被这一幕震动了,两个人在沉默中一前一后走了很久,忽然,卡玛拉的脚步停住了。
“艾里,刚才那个人,他怎么了?”
“迷路了,没有食物和水,要不了多久就会那样。”
“艾里,我们是不是也迷路了?会不会也变成那样?”
“嗯,我们是迷路了。不过,我会不会变成那样我还不大清楚,你是一定不会变成那样的。”
“为什么?”
“在那之前,我一定会先吃了你的。”
“为什么?”
“饿啊,人不吃东西怎么能活下去呢。”
卡玛拉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我好吃吗?”
“谁知道,到了那种地步,我也不能计较口味的问题了。……喂……不要咬自己的指头!”
空荡荡的神殿。
尼勒坐在这一片空旷之中。听着手下接二连三地汇报毫无结果的结果。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尼勒不明白,自己仔仔细细计划好的人生,为什么每次都会被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打乱步骤?而那些人,全都是自以为是、拿人生当赌博游戏的家伙,自己认真努力做的一切,被他们像玩一样轻易践踏了。而自己,却永远追不上那些人的步伐。现在,连他一手带大的,连说话和走路都不会的孩子也弃他而去了!
“你又哭了?……你总是这么软弱……像你这样软弱的傻瓜,如果我不爱你,还有谁会爱你呢……”安曼曾抱着他这样说。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而现在,时光已经流过了十几年,即使有了成年人坚实的躯体,心却仍然不堪一击。
黑暗中传来一阵低低的抽泣声,过了好久尼勒才发现那是他自己在哭。
艾里不声不响地站住了。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佐拉居民,乍一看和其他居民没什么不同,只是他拿着火把,腰也挺得很直。迄今为止,艾里见过的佐拉居民都是用斗篷遮住全身、帽子拉得低低的、佝偻着身躯、不需要任何照明的夜行动物。
卡玛拉牵着艾里的手,仰头迷惑地看看前面的黑衣人,又看看艾里。虽然不大明白状况,不过反正不管出了什么状况,似乎都不用她操心。
“再往前走,真的会再也找不到回头路了哦。”黑衣人的嗓音低沉有力,而且似乎是上了年纪的人。
“你是谁?”说这句话的时候,艾里已经算好了7种进攻的方法和9个逃跑的机会。
“一个你不需要如此精心计算打斗方法的人,”老人说着,把斗篷的帽子拉到后面,露出银色的长发、深红色的眼睛、洞悉一切的眼神,“你可以叫我‘卡玛拉’。”
“卡……玛拉?”艾里愣住了。
“你是卡玛拉?”卡玛拉疑惑地问,“那我是谁?”
“你也是卡玛拉。”老人温和地微笑着,“小卡玛拉要不要到老卡玛拉的家里喝杯热茶?”
“热茶是什么?”卡玛拉看着艾里,眼神中充满期盼。
艾里叹了一口气,“可别真的只有热茶啊,都快饿死街头了。”
“不会叫你失望的。”老人举着火把开心地在前面引路,“除此之外,你还会收获很多想都想不到的东西。”
“可别是想都想不到的恶梦啊……”艾里嘟囔着。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轻松了许多,大概是忽然有了光的原因。本来艾里是不大喜欢光的,这多半出于职业习惯,可经历了如此漫长的黑暗之后,他开始觉得,光的确是一种非常温柔的存在。
老人在一堵平平常常的墙前面停了下来,伸手在墙上一推,墙上就出现了一扇门,门里散发出柔和的桔黄色灯光。
“进来吧。”
三个人都进去后,门静静地合拢了。
一进屋,艾里恍然觉得又到了卡玛拉的神殿,这里到处都是蜡烛,只有一个角落是暗的,那里蜷缩着一个黑影,似乎还在瑟瑟发抖。
“因为尼勒给所有进入佐拉城的人抹去了记忆,让他们变成了连白天和黑夜都不知道的奴隶,还制定了严酷的刑罚,禁止他们使用光源,十几年下来,这里的居民都变得怕光了。”老人一边从橱柜里拿出杯子和碟子一边不紧不慢地说,“大人还好些,一生下来就没见过光小孩子最严重。”
“奇怪,为什么我没有被抹去记忆?”
“你进城时没有走城门吧,(艾里点点头,走门是违背专业习惯的)那是沙族人才会制造的‘记忆之门’,凡是穿越的人都会丧失一切记忆。”
“那你呢?”艾里瞟了一眼墙角的黑影,伸手接过装着点心的碟子,传给卡玛拉,“既没有被抹去记忆,还敢在屋子里点这么多蜡烛,那个红鼻子居然没把你抓起来吃了?”
“风族人对光的渴望是异乎寻常的,没有光就活不下去。即使像我这样只有一半风族血统的人,也无法适应没有光的世界。”
“一半?”
“我的父亲是普通人类,母亲是风族人。”老人和蔼地解释着,并向墙角歪歪头,“说起来,那个孩子你见过的。他迷了路,哪儿也不敢去,什么都不愿意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我就一直留他在这。”
“我见过?最近好像走到哪里都有熟人啊……”艾里疑惑地走过去,拍拍那黑影的肩头。那人猛地抬头,正是艾里刚进佐拉城不久抓到的那个男孩。
“走开!魔鬼!都是你害的!”男孩凶狠地挥动着手臂,向艾里露出雪亮的牙齿。
“我?”
“嗯,算是吧。”老人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你把他从队伍里揪出来,结果他迷路了。尼勒一直给佐拉居民灌输这样的观念:如果违背神的意志擅自和外乡人接触,就会被神放逐于永恒的黑暗。因为佐拉城的道路确实迷惑了许多人——这点你也体会到了吧——所以他们对此深信不疑。于是这孩子一迷路,就觉得是因为和你接触,触怒了神的缘故。”
“你对我们的事相当清楚。”艾里谨慎地打量着老人。
老人向艾里得意地晃晃食指,“别忘了古老的风族谚语——风会告诉我一切。你进城的一举一动,只要我愿意,都会看得到,就像小卡玛拉一样。”
“说起她,”艾里把小卡玛拉抱到男孩面前,“就让女神陛下给自己迷途的子民点信心吧。”
但是,嘴边还沾着巧克力的女神似乎没多大说服力,男孩子看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个是——(艾里赶紧擦了擦卡玛拉的嘴巴)女神陛下,还不乖乖听话过来?”
男孩子眼中的敌意却更浓了。“你说谎!”
“喂喂,跟你们天天顶礼膜拜的神像一模一样,货真价实的哦!”艾里有些沉不住气了。
“我从来没见过女神。虽然她长得和神像一样,但是女神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出现的。她应该在神殿!”
“这个……说来话长……总之她的确是女神就是了。”
男孩就是不信,非但不信,而且加倍确定这是一帮诋毁神的恶魔。不过,由于实在饿得厉害,又已经被神抛弃了,恶魔给的食物他倒也接受了,而且报出了自己的名字——阿守。
“好,阿守,如果你乖乖听话,我们就给你吃的、继续让你住在这,反正你已经被神永远放逐了,还不如就在我们这些恶魔的手下过滋润的生活,如何?”
大约阿守并不是虔诚的信徒,又或者他的求生欲望比信仰多了那么一点点,总之阿守最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极了!”艾里拍拍阿守的头,和老人走到另一边继续他们的谈话。
“红鼻子知道这里吗?”
“尼勒找不到我,他从来就不知道我的存在。这座城会保护我。”
“我说,”艾里转过身来看着老人,“你不会就是那个在幕后操纵他的神吧?”
老人爆发出一阵大笑:“你把我想得太神奇了!我只是这座城市中一个隐形的特殊居民,操纵什么的,我可干不来!”
“哦?那你是什么样的特殊居民呢?还有,发生在我周围的事实在太奇怪了,比如那些会自动冒出来的墙,简直跟活的似的!”
“不是简直,”老人和蔼地纠正,“它就是活的,这个城市是真正的生命体!”